《炮灰师尊稳拿反派剧本》 1、第一章:穿成炮灰 春寒料峭,悬崖上风声鹤唳。 陆行渊迎风而立,他看看手上滴血的长剑,看看面前血泊中动弹不得的青年,握剑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一声艹,顺便给老天爷比了个中指。 果然,事实证明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陆行渊头痛欲裂,感觉自己被人用刀分成了很多份,每一份都有自己的想法,争先恐后地想要从他这个身体中分离出去。 他整个人的思绪支离破碎,双眼一黑,脑海里天旋地转,恶心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在这庞大混乱的信息中,陆行渊只记得自己操起键盘在小说评论区和人大战三百回合,他从来没有因为哪一个小说人物这样气愤过,键盘都要被他敲出火星,恨不得穿书把人臭骂一顿。 就在他慷慨激昂,打抱不平时,老天爷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他就被踹到了书里。 但不幸的是,他眼下这具身体,正好是他想要臭骂的角色。 陆行渊被这操作秀到了,他到底是来骂人的,还是来背锅的?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陆行渊莫名的烦躁,他按压额角缓解庞大信息充斥大脑带来的不适感。可他不知道,用这个身体做出这个举动,像是决然前的一丝动摇。 悬崖边狂风大作,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从身后的密林中飞射而出,陆行渊浑身战栗,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本能地挥剑,如雪的剑光撞上无形的力量,擦着面前青年的肩膀而过,在青年的肩膀上留下一道血痕。 陆行渊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反震之力,虎口发麻,脸上刺痛,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 他抬手擦拭,手指被鲜血染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是杀意。 有人躲在暗处等着他处决青年,见他迟迟不动,出手警告。 陆行渊觉得异样,原著中似乎没有这样一回事。还不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就被血泊中青年的呻|吟拉去注意力。 他看见青年那张明媚生辉的脸上布满了痛楚,神情近乎绝望。 刚才这一剑和青年身上的其他伤势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但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青年趴在地上,面白如纸,衣袍被鲜血染红,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狂风吹落他被打乱的发冠,额前的碎发被鲜血凝固,他喘着气,青筋从脖子蔓延到雪白的脸上,无力而狼狈。 陆行渊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眸子难掩泪光,只听见他痛苦质问:“师尊,你也要杀我吗?” 陆行渊面上是生人勿进的冷酷无情,内心却在疯狂地撇清关系:我不是你师尊,你别乱叫,你师尊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躺在陆行渊面前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他大战评论区愤愤不平的《狼王》一书中的主角谢陵。 谢陵是个典型的美强惨人设,爹不疼娘不爱,少时最大的幸运就是拜入陆隐川门下。 也就是陆行渊顶替的这个身份,把陆行渊气到牙痒痒的罪魁祸首。 陆隐川其人是个不出世的天才,大陆最年轻的大乘期,开局就是人生巅|峰,无数人望尘莫及,想要拜入他门下的人逐队成群。 但他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徒弟,就是谢陵。 小说里写谢陵得知此事后,兴奋的完全睡不着,在他灰暗的少年时期,陆隐川的决定就像是一束穿透乌云的阳光,径直朝他而来,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追文的陆行渊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没有背景的悲惨主角,捡到一个实力强盛的大佬师尊,从此人生必定是一路开挂,有人撑腰有人疼。 但事实是陆隐川一手好牌打的稀烂,谢陵对他掏心掏肺,他却是铁石心肠,平日里对谢陵非打即骂,要求苛刻,活脱脱的恶毒师尊。 陆行渊哽住了,他想不明白,陆隐川一个修无情道的剑尊,本身就无欲则刚,和谢陵无怨无仇,不近人情他还理解,虐待算怎么回事? 陆隐川在恶毒师尊这条路上走到黑,虽然最后也不负众望地死在谢陵手中,被谢陵挫骨扬灰,但陆行渊还是如鲠在喉。 特别是在作者补丁陆隐川是喜欢谢陵的兄长,所以才对谢陵不好时,陆行渊彻底爆发了。 这个补丁完全违背了陆隐川无情道的设定,让他这个人物变得极度扭曲和没理由。他是自愿收谢陵为徒,不是谢陵求着拜入他门下。如果是谢陵死缠烂打,逼得他放弃了兄长做出选择,他的恨才理所当然。 陆行渊越想越气,眼下成了本人,面对气息奄奄的谢陵,他觉得自己那篇分析人物的长评还是骂的轻了。 此时此刻是师徒二人决裂的关键时刻,也是小说前期的一个小高|潮。 在这处悬崖上,陆隐川废了谢陵的修为,挑断他的经脉,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最后将他从悬崖上扔下去。 他绝情而残忍,彻底打破谢陵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真正意识到陆隐川的冷酷,亲手斩断二人之间的感情。 谢陵坠崖后大难不死,在悬崖下得到改变他命运的机缘,从此人生一路开挂,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陆隐川就是他归来后要对付的第一个人,但现在陆隐川没了,站在这里的人叫陆行渊。 一个想骂人却穿成本尊的倒霉蛋。 陆隐川坏事做绝,陆行渊连及时止损的余地都没有。就算想给谢陵送温暖,也会被怀疑别有用心。 除非他从现在起给谢陵当牛做马,说的好听点就是用圣父的博爱感动他,让他不黑化,不记仇,心中充满爱和阳光。说的难听点,就是当舔狗,抱大|腿,哪怕最后一无所有,也要感谢不杀之恩。 陆行渊在心里冷笑两声,他看起来像是要当怨种的人吗? 虽然他不讨厌书里描写的那个谢陵,甚至怜爱他的遭遇,但不代表他穿书后就能毫无人格地选择跪舔。 他与谢陵,是书外书中两个世界重合。他的这具身体是谢陵的仇人,但他不是,他和谢陵萍水相逢。 陆行渊向来我行我素,他绝不会把别人的过错强加在自己身上。 但眼下这个局面一直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必须做出选择,是救谢陵,还是尊重剧情? 谢陵的鲜血流淌到陆行渊脚下,大量的失血让他的脸色异样的苍白,声声质问依旧换不来陆行渊动容,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可笑。 他咽下涌上喉间的鲜血,眼中热泪滚滚,脸上笑意凄然。 “我一直以为师尊是中意我才收我为徒,原来那么多年,终究是我痴心妄想。”谢陵眼前发黑,视线模糊,但还是固执地直视陆行渊:“师尊,我真的好不甘心……” 谢陵的心里还有微弱的希望,希望能够得到陆隐川的回应。 陆行渊毕竟不是本人,说多错多。刚才那道无形的杀意盘旋在他心头,让他有所警惕。 在这深山密林的悬崖上,似乎不止他们师徒二人。 长时间保持出剑的姿势,陆行渊有些手酸,他垂下手,尝试着把剑收入储物戒,踩着鲜血走到谢陵跟前。 他决定先暂时维持人设走剧情,模仿书中陆隐川的口吻道:“我说过,我没给你的东西,你不许争。” 悬崖上的风很冷,刮在人脸上像是刀割一般,陆行渊说完这句话,眼神不经意间瞟向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不可能一直扮演陆隐川,想要活命,就得破局。 按照书中的套路,悬崖就是一大破绽,可生亦可死。 陆行渊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在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悬崖时,没瞧见身前的人目光忽明忽暗,在极短的时间内敛去悲伤绝望,戾气弥漫,那双狼一样的眸子漆黑如墨,不见微光。 谢陵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目光有一瞬的困惑,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他蹙着眉,面容疲倦,神情颓废,冷漠道:“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在你眼里也算是争?说到底,你不过是气我打伤谢迟。我身上这三十多道剑伤,刚好够抵谢迟身上的三十多道鞭伤,不是吗?师尊!” 陆行渊正为了一条新的选择而兴奋,没有听清谢陵在说什么,敷衍道:“丧家之犬,谈何委屈?” 记忆之中的答案还是那么无情残忍,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谢陵的眼神全然变了,他看着陆行渊,瞳仁漆黑,没有任何的期待,反而透着狼的凶狠、暴戾。 强烈的视线让陆行渊警觉,他低头看向谢陵。 谢陵收敛了身上不符年纪的戾气,长睫低垂,轻声道:“我不想孤零零地死在悬崖底下,你要杀我就亲自动手。这条命,我给你。” 谢陵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淡漠,有种让人说不出的窒息感。 陆行渊在书外围观了他的一生,知道他痛苦而绝望,此刻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他的悲观。 那种感觉让人有些不舒服,陆行渊不想承担陆隐川的过错,但也不会看着这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陆行渊弯腰将人从地上提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微勾的嘴角碎裂陆隐川一贯的冷漠面具,五官霎时鲜活,流露出羁傲不逊的疯狂。 他擦去谢陵嘴角的血迹,偏离故事的轨迹,神色飞扬:“我不要你的命,今日在这悬崖上,你死你的,我死我的,从今往后,两不相欠,互不相干。” 谢陵被他的笑意晃了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陆行渊抱入怀中,朝着悬崖一跃而下。在他不断扩大的瞳孔中,是陆行渊近在咫尺的脸。 风声猎猎,二人的衣服缠|绕在一起,以一个拥抱的姿势穿过悬崖的云雾,朝着不知深浅的崖底落去。 2、第二章:后会无期 陆隐川用来杀死谢陵的这座悬崖在原著中增加了很多限制,作者描述它终年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和四周的高山形成特殊的磁场,罡风如刀,能够抑制灵力,让坠崖的人无力自救。 陆行渊本来还觉得作者夸张,现在迎头跳下来,他才知道什么叫所言不假。 穿过云雾后,他能感觉到无形的桎梏将灵力死死地压制,风刃切开他的衣服,下坠的力量撕裂伤口,血流如注。 他把谢陵护在怀里,不是没有想过松开手,但谢陵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 陆行渊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恐惧,护着人的手怎么也松不开。 坠崖的感觉很难受,灵力失控更是让陆行渊有一瞬间后悔这个决定。自由落体的速度很快,整个人的感觉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空。 不着边际,没有依托。 陆行渊不知道下坠了多久,等他感觉到体内的灵力能够运用自如时,大脑已经因为缺氧一片空白。身体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张开灵力形成保护罩,把他和谢陵笼罩其中。 再然后噗通一声,他和谢陵像一颗炮弹砸入水中。他不熟练地用灵力护着谢陵,防止他脆弱的身体遭到更严重的冲击,自己则暴露在水下,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几乎要将他的内脏碾碎,他被浪花无情掩埋,意识溃散。 昏迷前的的最后一刻,陆行渊松开自己的手。他朝着水底落去,苦中作乐地想,自己要是成了第一个跳崖摔死的大乘期,修真界的人能笑一辈子。 春日里的河流彻骨冰寒,陆行渊是被冷醒的。他被湍急的河流冲到岸边,半个身体还躺在水中,身上被风刮出来的伤口泡的发白,腰部以下冻的没有知觉了。 陆行渊活动僵硬的手臂,试着调动身体里的灵力,他摸索着引导灵力在体内游|走的方法,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磕磕绊绊地运行了一个小周天,逐渐恢复一些力气。 双|腿的血液开始流动,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麻从脚底开始,蔓延了整个下半身。 这一刻,他非常希望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他觉得自己有点鲁莽,但仰头看见高阔的天空,白云悠悠,鸟雀无忧无虑地振翅高翔,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陆行渊顿时心情大好,身上的那点不适被抛之脑后。他环顾四周,寻找谢陵的身影。在这湍急的河流中,他们很有可能被冲刷到不同的地方。 若是眼下找不到,陆行渊不打算去寻。他和谢陵非亲非故,坠崖时又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的冲击,已经仁至义尽。 他实在难以说服自己去承担陆隐川的罪责,他是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他人的附庸。虽然眼下还不清楚为什么会被踢进书里,但可以确定他大胆的跳崖举动让他从名为陆隐川的囚笼中跳出来了。 他选择了一条和陆隐川截然不同的道路。 陆行渊没在河岸边瞧见人,正庆幸可以就此分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冷不丁地听见谢陵的声音,身侧突然多了一道阴影:“师尊是在找我吗?” 河水冲去谢陵一身的血污,露出那张苍白而年轻的脸,他不属于硬朗的长相,偏向明媚乖巧,素日里给人的感觉就是朝气蓬勃,神采飞扬,充满活力。 此刻因为失血,长发垂下来,长睫低垂,瞳孔幽暗,脆弱而阴郁。 他醒的比陆行渊早,上岸后就坐在石滩上静静地看着陆行渊,没有把人救上来的意思。 看着他此刻冷漠却清醒,陆行渊不知怎的,竟然有点欣慰。这怪异的情绪让他感到好笑,许是怜爱书中谢陵少时的遭遇,见他此刻能够想明白真的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陆隐川不是一个好师尊,并不值得谢陵为他伤心。 陆行渊从水里站起来,身上的衣袍经过风刃的摧残,有些地方不足以蔽体,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陆行渊干脆把它脱下来,手臂的伤口淌着血,没有完全熟练运用的灵力不足以修复这些伤势。他不在意地拿衣服擦了擦,随后将沾血的衣物扔进水里,赤|裸着胸膛站在河岸边。 陆行渊身形高大,宽肩窄腰,日复一日的训练让身上每一块肌肉的起伏都充满了力量感。和谐,流畅,但不突兀。 他背对着谢陵,翻找手上的储物戒,准备换一身行头。在不断的摸索中,他逐渐熟悉这具身体,也熟悉灵力的运行。 谢陵早已习惯陆行渊的无视,见他脱下衣服,正欲回避视线,却被他身上的伤疤吸引了目光。 陆行渊宽阔的后背上鞭痕交错,有些地方已经淡的看不清,有些地方伤口还没长好,结痂的伤疤呈现出铁锈的颜色,蜈蚣一般盘踞在陆行渊的后背上,被雪白的肌肤衬的狰狞可怖。 谢陵喉咙一紧,瞳孔骤缩。这明显是受了惩戒,被人鞭打所致。 但陆隐川身为天下九尊之一,在正道享有盛名,他冷酷正直地犹如一根标杆,又怎么会犯下受戒的大错? 谢陵以为是自己弄错了,他正欲再看,陆行渊就转过身来。 谢陵听见他问了一句:“有衣服吗?” 谢陵:“?” 如果可以,陆行渊也不想问这句话,但谁让陆隐川的储物戒干净的像个摆设。 里面没有衣服,没有丹药,没有符箓,没有灵石……只有一柄孤零零的长剑,还是陆行渊在跳崖前放进去的。 这意料之外的发现让陆行渊一整个大无语,在这个修真界,储物戒就是用来方便携带随身物品,以备不时之需。储物戒储物,是修真界的常识。 但谁又能想到,有人在手上戴个储物戒是为了好看? 陆行渊有点心梗,他看着顺水漂流远去的衣服,心里萌生出去捡回来的念头。脱衣服的时候他有多豪爽,现在他就有多狼狈。 他应该庆幸,他给自己留了条裤子。不然他就得在陌生人面前遛鸟,就算不是他的身体,他也会谢。 陆行渊询问时内心有所忐忑,毕竟在谢陵的眼里,他才把他折磨一通,转头就借衣服,实在不合常理。 谢陵的视线落在陆行渊笔直的腿上,他的裤子也沾了水,紧贴着肌肤,近乎透明,能够看到流畅的肌肉线条。 今天的师尊有点不太正常。 谢陵心生疑窦,但转念一想,这人能抱着他从悬崖上跳下来,能正常到哪儿去? “师尊莫不是忘了,我现在是个废人,打不开储物戒。”谢陵取下手上的戒指,在陆行渊的眼前晃了晃,讥讽道:“不过也不一定要我拿,你只需要抹去我的神识,这东西就归你了,反正我现在也不差这一点伤。” 只不过是在石滩上坐了一会儿,谢陵的面色越发惨白,失血重伤,而后坠崖,他能撑着,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陆行渊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不仅需要衣服,还需要丹药。 书上没有详细描写谢陵在悬崖底下的遭遇,作者拉了进度条,只说他得到一个天大的机缘。 陆行渊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跟着跳崖,谢陵独自一人穿过层层罡风落进水底,又被冲上岸,修为全无,奄奄一息躺在河滩上仰望蓝天白云时的心情有多绝望。 书中寥寥几笔,看上去已是触目惊心。更别说在现实中,谢陵一步步痛苦地蜕变。 储物戒上附着谢陵的神识,如果陆行渊强行破开,对已经受伤的他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陆行渊靠近谢陵,在谢陵死寂的目光中握住他的手,道:“我把灵力借给你,你自己收回神识。” 储物戒上的神识可以收回,这是陆行渊能想到的万全之策。 陆行渊的手掌很热,更显得谢陵的手冰凉。 谢陵被他掌心的温度烫了一下,只觉得这样的体贴可笑,他松开手,储物戒掉落在石滩上,卡在石头缝里。 他说:“我不。” 陆行渊低头看了眼储物戒,又抬头看了眼谢陵,舔了舔牙,压下心头冒起的一丝火气。 他告诉自己站在眼前的是个才遭到背叛,遭人抛弃的小可怜,心里有点情绪很正常,他有求于人,他不能和人一般计较。 做足了心理建设,陆行渊松开谢陵的手,他弯腰把储物戒捡起来,举到谢陵眼前。 谢陵挪开视线,不想理会,他就是在逼陆行渊做选择。 下一刻,储物戒上的神识就被人用灵力携裹着卷出,拍在谢陵的脑门上。 抹去神识确实不行,但没说一定要抹去。陆行渊也不过是灵光一动,试着把神识拘出来,没想到那么容易。 他抛着储物戒,嘴角微扬:“我还奈何不了你?” 谢陵摸着额头,神色微怔。 陆行渊的神识探入他的储物戒,发现他里面的东西还挺多,除了衣服,丹药,符箓,法器外,还有书籍,杯盏,灯笼等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陆行渊心道:这才是储物戒该有的样子啊! 看看陆隐川那干净的戒指,他好心酸。 陆行渊找出一套衣服换上,又拿了几块灵石以备不时之需。他在储物戒里找到一个不需要灵力也能使用的储物袋,挑了谢陵用的上的丹药,法器装上。 他拉住谢陵的手,把储物袋和戒指放在他手上。 “物归原主。”陆行渊道:“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3、第三章:我不是你师尊 悬崖之下,天高地阔。草长莺飞,白云悠悠。 陆行渊人生地不熟,空有一身灵力不会使用,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别过谢陵,他独自一人踏上新的旅途。 此地因是荒野,四周群山连绵起伏,不见人烟,道路艰险。得益于这具身体强悍的体魄,他并没有感到疲惫,路上鸟儿的鸣叫清脆悦耳,偶尔林间还能瞧见几只小鹿,自由自在地追逐嬉闹,到处生机勃勃,春|色盎然。 陆行渊以前有过野外探险的经历,在这样的荒野中寻找方向对他而言并不难。不过他暂时没打算走出去,他对眼前的状况还未完全了解,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掌握这具身体的实力。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身份就是个纸老虎。 金乌西下,暮色逐渐笼罩整片山脉,月亮爬上树梢,白日祥和的林间响起阵阵狼嚎,隐约还掺杂着其他妖兽的怒吼。 陆行渊在山顶找到一处山洞,位置不大,只够容纳两三人。洞内干净,偶有藤蔓和绿色的苔藓贴着石壁向上攀爬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他检查四周,确定没有危险,捡来枯枝生火。火光小小的一团,照的整个山洞一片暖色。 陆行渊坐在洞口,这里视线开阔,能够看见漫天的星云。忽略林中时不时传来的怒吼,倒是有几分露营的怡然自得。 陆行渊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天空,在他的记忆里,天色总是黑蒙蒙的一片,压抑而沉闷。 星光璀璨,月色撩人,陆行渊往火里添了一根柴。山风拂过他的眉梢,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他觉得自在极了,天地悠悠,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 自由的气息如此美好,又怎会让人不心生向往? 陆行渊对着山峰吆喝了一声,回应他的是妖兽的怒吼。野兽都会趋避厉害,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剑尊换了芯子,根本就不厉害,光是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威压,就肝胆战栗,不敢造次。 陆行渊觉得畅快,他准备退回洞内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林间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散开神识查探,看见几只眼冒绿光的野狼追逐着一道狼狈的身影,对方跌跌撞撞,被扑上来的头狼一爪子掀翻在地。 狼群凶狠,血口獠牙。 陆行渊一愣,身体没有犹豫地冲出去,他从储物戒中抽出长剑,剑光如雪,凌厉的剑意刺穿头狼的咽喉,血迹点点。 头狼毙命,其余的野狼惊惧地压低身体,步步后退,戒备地看着陆行渊。 陆行渊挥剑,释放出威压,他不会什么技巧,但足够震慑眼前这些没有开智的野兽。狼群眼看打不过,呜咽着夹着尾巴逃了。 陆行渊转头看向地上的谢陵,这孩子比他们分开时还要狼狈的多,头狼刚才那一爪子险些废了他的肩膀,伤口深可见骨,血肉翻卷,衣服被鲜血染红,唇色淡的看不见,面色惨白,额上冷汗直冒。 他看着陆行渊,既不喊疼,也不道谢,眼神阴郁,抿着唇一言不发。活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知道没有人要,就默默地忍着。痛也好,伤也好,权当身体不是自己的。 陆行渊没办法把人丢在山林里,只好捡回山洞。 不大的山洞因为多了一个人显得更小了,谢陵身上的伤没有处理,看起来触目惊心。陆行渊看着就来气,把人往地上一扔,也不废话,上手从他身上摸出储物袋,拿出一套衣服放在一旁,然后是丹药,绷纱。 谢陵一开始还想躲,陆行渊遏制住他的手腕,直接把人放倒在地,三下五除二地脱了他的衣服,拿起药就往上抹。 谢陵抓住他的手,冷着脸,嘴唇颤|抖:“我不要你救!” “那你别跟着我,别让我看见你。”陆行渊沉下脸,他只是不想理会,不代表他眼盲心瞎,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大活人。 他和谢陵分道扬镳,但很显然谢陵不肯走。对于谢陵而言,陆隐川有着非凡的意义,悬崖上的决裂本该让他清醒,却因为陆行渊的破局导致他没有彻底死心。 陆行渊检讨了一下自己,承认是自己的失误影响了谢陵。 山里的夜风很冷,即便烧着柴火,对没了修为,又是重伤状态,还被扒了衣服的谢陵而言,也是凉意阵阵。他瑟缩了一下,苍白的身体在陆行渊的掌下微微发抖,浑身冰凉。 陆行渊冷硬的心软下来,口气也缓和不少,没有刚才那种针锋相对的凶戾。他手上沾了药,轻轻地抹在谢陵的身体上:“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知道珍惜,难道别人会在乎?” 陆行渊决定和谢陵讲道理,以他看小说多年的经验,给人灌点心里鸡汤也不是不行。 谢陵没吭声,他也没力气吭声了。 陆行渊手上的药见效快,副作用就是很疼,谢陵咬着自己的手,汗水润湿了额前的长发,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陆行渊很快发现不对,他查看时,谢陵已经把自己的手咬出血。陆行渊抓过他的手一看,顿时气笑了:“牙印还挺整齐。” 他又把药抹上去,谢陵痛的抓紧了他的手,汗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痛成这样也不肯吭声,脾气倔得很。 陆行渊找到止痛的丹药塞进他嘴里,药效缓和了剧痛。 陆行渊见他的神色没有那么痛苦,才继续往下抹药。他的手很热很热,在这冷风刺骨的寒夜里,像是暖和的阳光吻过谢陵的每一道伤痕。 谢陵睫毛轻颤,抬眸看着他。 在这个被火光照亮的山洞里,陆行渊的身上有了一层暖色,他眉骨高,眼窝深,鼻梁高挺,剑眉星眸,好看也耐看。虽然平日里冷冰冰的一张脸让人心生畏惧,但还是有人会忍不住偷瞄他的脸。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特别是在陆行渊的身上,谢陵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变化。 他的师尊冷若冰山,像终年不化的雪,淡漠,克制,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会深思熟虑。严谨地仿佛排练过千百遍,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但今日,他在师尊的身上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一面,鲁莽,随性,不计后果,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顾虑。 说他自暴自弃,他又有目标,不是漫无目的。 一个人的性情不可能突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特别是陆隐川这种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细枝末节的人,他走一步算三步,错一步都会推倒重来,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陵心头疑虑渐生,但就在他觉得不对劲时,陆行渊又会用他的恶劣把他拉回现实。 这个人还是那么的讨厌他。 陆行渊不知道谢陵已经在思索他的身份,他给谢陵涂完药,缠上绷纱,才把一旁的衣服拿过来递给他,示意他穿上。 这次谢陵没有对着干,毕竟他也不想光着身体和陆行渊同处一个空间。 陆行渊又往火里扔了几根柴,让山洞暖和起来。他整理好谢陵储物戒里的东西,多转移了一些放进储物袋。 “你疗伤需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拿出来了,明天一早,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要再跟着我。”陆行渊强硬道:“你在我这里,又能讨得什么好?” 谢陵坐起身,背靠着身后的石壁,火光给他添了几分血色,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他的脸上没有笑容,眉眼一垂,显得可怜。 他还没说话,陆行渊已经觉得自己受到了谴责。那脆弱的模样,像是冰雕的花,重一点,热一点都会破碎。 陆行渊磨了磨牙,这次没有心软。谢陵有谢陵的人生,他应该去找属于他的机缘,而陆行渊要去闯一条新的路,摆脱陆隐川炮灰的命运。 面对谢陵的不配合,陆行渊想了想,故意道:“你不恨我吗?我废了你的修为,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你还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我。一点小恩小惠就铭感五内,不忘于怀,你不觉得这样的你过于自轻自贱?” 陆行渊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过分,他不信谢陵还能无动于衷,毫不嫉恨。 他不介意成为谢陵心中的仇人,他有仇恨才有继续往下走的动力。不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低迷,没有斗志,甚至连生的意志都有些薄弱。 谢陵抬头,陆行渊看见他眼里跳跃着火光,神色阴沉了一瞬。就在他觉得自己的话成功激怒谢陵时,谢陵的眸光又黯淡下去。 哀莫大于心死,言语的刺激只短暂地发挥了一下作用,这样下去不行。 陆行渊犹豫了一下,道:“你不想杀我吗?” 谢陵瞳孔骤缩,他对这句话有了反应。 陆行渊见有戏,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谢陵轻声道:“不想。” 谢陵已经杀了陆隐川一次,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以为那样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事实是陆隐川死后,他心里的仇恨跟着消失,整个人变得怅然若失。 他恨陆隐川,从被他打下悬崖开始,恨意就藏在心底,无时无刻不再折磨他。一年,十年,百年,他数不清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在黑暗中痛苦,在绝望中悲鸣。 恨一个人太久,消耗了他全部的感情。当这个人消失后,他的心也跟着死去,活如行尸走肉,麻木,无趣。 再度重逢,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恨眼前的这个人,回望后半生,他沾满鲜血的双手,疲惫苍老的心让他没有勇气再走一遍将来。 他只想找个地方躺下,静静地等待死亡,让生命结束在陆隐川想要他结束的时刻。 但不曾想,这一次他的师尊不是把他打落悬崖,而是抱着他跳下悬崖。 那种诡异让谢陵打起点精神,想要弄个明白。 恨意是谢陵在绝境中突破的根本,但现在他的恨意没了,陆行渊有点茫然。 不用问,他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这个故事是以谢陵为中心轴,如果谢陵不转起来,所有的一切就乱套了。 陆行渊想要的活命,不是建立在世界的混乱上。 陆行渊思索片刻,脑子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谢陵不恨陆隐川,那就是对陆隐川还有留恋,既然如此,那就让谢陵恨他。他给谢陵这个恨的动力,驱使他去变强。 “你对你师尊还真是喜欢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不管他怎么伤害你,你都不会生气。可惜……”陆行渊啧了一声,他看着谢陵冷笑,眼底充满恶意:“可惜你这一腔情意只能说给我听。” 陆行渊一旦笑起来就完全不像陆隐川,甚至是这张脸都染上邪气。 谢陵蹙眉,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刻意忽略的细节被联系起来,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陆行渊拨弄着火堆,轻蔑道:“什么大乘期的九尊之一,还不是轻易就被我夺舍?” 夺舍二字刺入耳膜,原本毫无斗志的谢陵坐直身体,面色阴沉地盯着陆行渊,那双黑沉的眼睛像狼一般凶狠,周身戾气浓烈。 今日的一切违和都说得通了。 谢陵经脉寸断,修为全无,在这一刻还是强撑着凝聚灵力,剑指陆行渊:“离开他的身体!” 陆行渊用手里的烧火棍拨开谢陵的剑,丝毫没有把他的狠话放在眼里,轻浮道:“你别那么激动,我知道你对他不是只有师徒情谊那么简单,这具身体还是他的,不如你跟我好,我让你如愿以偿……” “闭嘴!”谢陵爆发出杀意,长剑回扫,剑气切断陆行渊手上的木棍,架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别用他的声音说出这种恶心的话,把他的身体还给我!” 谢陵双目血红,说什么躺平不恨,他以为自己是放下了,可在听到陆隐川被夺舍时,他死寂的心剧烈地跳动,神魂震荡,大脑内一阵尖啸。 他放不下,他不甘心。没有他的允许,陆隐川不许死。 他不许他死! 谢陵胸膛起伏,情绪激动,刚才被丹药压下去的伤势再度汹涌,他尝到了铁锈味,肩头的衣服又被鲜血染红。 陆行渊瞥见他的伤,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杀我?” 陆行渊屈指弹了一下谢陵的剑,在灵力的冲击下,剑刃碎成几段。陆隐川抓住其中一块,猛然朝前扑去。他身影快如闪电,谢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倒在地。 陆行渊屈膝压|在他的胸口,剑刃碎片指着他的眼睛,剑刃的缺口闪着寒芒,只要他再进一点,就能废了谢陵的双眼。 谢陵瞳孔骤缩,心脏剧烈起伏,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纵然受制于人,他也没有收敛自己的杀意。 陆行渊没有刺他的眼睛,只是略作威胁,他拿着碎片拍打谢陵的脸,道:“你拿什么跟我斗?” 谢陵猛地抬头,一口咬在陆行渊的手腕上。尖利的犬齿穿透陆行渊的肌肤,鲜血流到口中,染红了他的唇。 陆行渊吃痛,他掰开谢陵的口,用虎口卡住他的下颚,看着他一口带血的白牙,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小狼崽子,再敢咬我,我拔了你的牙!” 谢陵呜咽,抓住陆行渊的手腕,他力气不够,根本就挣脱不开。充血的眼底蒙上一层水雾,眼尾因为情绪激动泛起薄红。 陆行渊见把他欺负的有点惨,稍微收敛力道,切入正题:“看在你们师徒情深的份上,我给你挑战我的机会,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我都等着!” 4、第四章:无情剑客 谢陵身为《狼王》的主角,本身天赋就不错,又有气运加成,成长十分迅速。陆行渊嘴上说给他两百年的时间成长,心里清楚他根本就用不了两百年。 在原著里,他报复陆隐川只用了一百年的时间。不过这个时间在陆行渊看来存在水分,主要原因还是主角光环的问题,作者后期为了衬托他的成长,给陆隐川强行降智,爽是爽,就是有点无脑。 陆行渊又不走陆隐川的老路,以他如今的修为,他觉得自己平平安安苟个百年不是问题。他把目标给谢陵定在这里,等谢陵去发愤图强,努力修炼,他就拍拍屁|股走人。 天地那么大,谢陵又没在他身上装雷达,他随便找个地方改头换面,让他影子都摸不着。 谢陵不知陆行渊是故意激他,让他提起斗志,被气的炸毛,急火攻心,他强撑着不肯倒下,还是抵不过脑海里阵阵涌现的眩晕感,喉咙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最终吐血昏迷。 他的血溅落在陆行渊的掌心,和他冰冷的身体不同,他的血是热的,甚至让陆行渊有一种滚烫的错觉。 陆行渊一看玩大了,心里不免愧疚,他给谢陵喂了几颗丹药,给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自己则坐在洞口守夜,时不时地往火里添点柴,让洞内保持温度。 后半夜,明月高悬,繁星高照。 陆行渊听见谢陵的呻|吟,很轻很轻,像是极力压制在喉咙间,却因为太过痛苦而没有忍住。他起身查看,发现谢陵面色通红,额头滚烫。 谢陵没了修为,再强健的体魄也禁不住折腾,身上的伤口带来高热。 陆行渊翻看他带的丹药,发现没有一样能应对眼前的状况。 谢陵蜷缩成一团,双臂环抱,浑噩不清地呓语:“冷……师尊……” 陆行渊挑眉,他沉默片刻,和衣躺下,侧身把谢陵搂进怀里,身上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渡过去。他的身体热的像个火炉,谢陵无意识地靠过来,手脚缠上他的身体,想要留住这份温暖。 陆行渊哭笑不得,谢陵的头就埋在他锁骨处,柔|软的长发蹭的他的下巴有点痒。他抬手挠脸,摸到谢陵的头发,手感很好,他揉了揉,没忍住还捏了捏他的耳朵。 谢陵不是完全的人类,他有一部分妖族的血统,是狼。随着剧情推进,血脉觉醒,他的狼耳狼尾成了显眼的标志。 陆行渊想象毛茸茸的耳朵长在谢陵的头上,抬手在他头上该有耳朵的地方摸了摸,突然就有点心痒痒。 陆行渊以前养过很多狗,他喜欢这种带着柔|软皮毛的动物,特别是耳朵,软乎乎地,让人摸起来就不想放手。 怀里的谢陵许是觉得舒服,微微仰头蹭了蹭陆行渊的手心,睡着的他很温顺。看着他乖巧的面容,陆行渊觉得自己有点禽|兽。 狗和人不可以混为一谈,更何况他怀里这个是牙尖嘴利的小狼崽子,咬起人来毫不含糊,见了血也不罢休。 陆行渊收敛了自己满脑子不正经的想法,专心给人渡灵气。 洞内的火堆燃尽最后一点余温,洞外天色微明。这一|夜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谢陵的身体退了热,面上也有了血色,身体不再冰凉。 他在陆行渊温暖而舒适的怀里醒来,入目是陆行渊近在咫尺的脸,俊朗英气。 谢陵瞬间清醒,眼神凌厉,面色阴沉,他抬手掐住陆行渊的脖子,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陆行渊。 昨天夜里他烧的迷迷糊糊时,被一股温暖的气息笼罩,那股气息一直持续不断,陪他挨过最难受的时候。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陆行渊救了他。 这个人夺舍了陆隐川,毫不避讳地告诉他实情,狂妄地挑衅,丝毫没有把他的威胁看在眼里。 谢陵承认他此刻的确有这样的本事,甚至是短时间内,他都没有顾虑。 但这些都是暂时的,谢陵眸光微暗,他收回手,从陆行渊的怀里抽身。他明白自己现在杀不了陆行渊,这点小动作就算陆行渊不睁眼也能察觉,他只是不屑一顾,连装样子敷衍一下都不肯。 面对这样的轻视,谢陵没有生气。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没有灵力只能任人宰割。 洞外的天色又亮了许多,谢陵毅然离去。 一天之前,刚从悬崖上苏醒重生的他,听见师尊那句不许争,在短暂的错愕后,涌上心头的是满心的疲倦。 那座悬崖是改变他命运的转折点,他一直觉得真正的自己死在悬崖上,活下来的是充斥着仇恨的怪物。 所以当命运再一次重回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上天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而是往后余生的压抑痛苦。他独坐群山,遥看星云,天地有多宽阔,他的孤独就有多深。 他宁愿结束,却没想到…… 谢陵不确定带着他跳下来的人是陆隐川还是眼下这人,他心里期望是陆隐川,但事实更偏向另一个。 前尘往事不可尽忘,谢陵心里执念难消。 他浑噩之时不觉异样,清醒后想起往事如鲠在喉。 他杀陆隐川时,陆隐川已经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他非但没有恨他,还对他露出了唯一一次笑容,畅快,真切,温柔。 他对谢陵说:“我终于解脱了。” 短短的六个字仿佛是一个没有终结的诅咒,谢陵多少次午夜梦回,这句话清晰入耳。 他要把陆隐川找回来,他要问个明白,什么叫他终于解脱了?被他折磨时,他一言不发,甚至闭上眼不愿相见,面对死亡,却笑的那么从容。 谢陵越想,心里越是酸涩。 陆行渊并没有睡着,他装睡是免得尴尬。听见谢陵远去的声音,他翻身坐起来,神识扩散,悄咪|咪地跟了谢陵一段距离,确定他没有危险后才收回。 主角自带寻宝光环,他不担心谢陵找不到地方。相比之下,还没和这具身体好好打个招呼的他更需要调理气息。 原本他是要精挑细选一个地方,眼下却觉得这个山洞就不错。位置高,视线开阔,能遮风避雨,附近还有不少妖兽。等他稍微熟练一点,还能找这些妖兽练练手。 陆行渊是个行动派,打定了主意就心无旁骛地开始盘膝打坐。他这一|夜给谢陵渡气收获不小,体内的灵力运行更加流畅,眼下要熟悉的就是陆隐川的功法。 陆隐川是个剑修,剑修都有自己的本命剑,问道后便选剑伴身,若能修至化神,就能用神魂淬炼,有了神魂印记才能算是真正的本命剑。从此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陆隐川的本命剑叫破厄,不知品阶,他从学剑之日起,就是这把剑陪在他身边,晃眼两百年而过,此剑早已和他合为一体。 陆行渊对剑修颇有几分向往,他从储物戒中拿出陆隐川的剑,将剑横放在膝盖上。这剑和陆隐川关系密切,上面布满了陆隐川的道,光是放在身前,陆行渊就能感受到那股威压。 他情绪激动,心情澎湃,对即将到来的修行充满期待,觉得自己一定能从剑上领悟到陆隐川的道。 洞外阳光静谧,风过林间,树叶簌簌作响。 陆行渊打坐了一上午,眼见太阳升上正空,时至晌午,他痛苦地睁开眼,满心的欢喜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握着膝盖上的剑,神色有些奔溃。 陆隐川是个剑修,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修无情道! 剑修很难,无情道更难,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难上加难。 陆行渊学不会,无情道要清心寡欲,摒弃杂念,不为外物所动。克制,克己,随时保持冷静和理智。 这光是第一条陆行渊就办不到,更不要说后面那一长串。 他修不成陆隐川的道,强扭也不会有结果,无情道这玩意儿,弄不好会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他可不想还没在这个世界好好瞧瞧,就直接把自己玩死了。 “我得换条路。” 陆行渊动了重新修行的念头,陆隐川的修为还在,重修也只是重新找一套适合他的功法。在修为的加持下,修心为主。 可眼下他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又该去什么地方找功法? 陆行渊不禁犯难,正当他纠结时,一个大胆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如果他没记错,在原著中作者提到过,谢陵在这悬崖底下的机缘是传承。 这里有一座古墓,里面留存着仙、妖、魔三族大能的毕生心血,谢陵取走了其中之二,剩下的魔族他没动。 一来是不合适,二来是两百多年前仙门和妖族联手进攻魔族,魔族险些覆灭,现如今在大陆上的处境并不好,连带着魔族的功法也少有人修行。 陆行渊当然不会去抢谢陵的机缘,但关于魔族的那一份他有点心动。 魔修性情疏狂,做事随心所欲,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看起来就比无情道更适合他。 陆行渊越想越觉得可行,修成了他还能披个遮掩身份的马甲,修不成……修不成他也没损失。 就这样定了,陆行渊下定决心,他走出山洞看向谢陵消失的方向,果断地追上去。 5、第五章:修魔玩玩 陆行渊把谢陵跟丢了! 已知谢陵修为全无,而陆行渊是大乘期,在清楚对方动向的前提下,请问把人跟丢的概率是多少? 正确答案是零,但陆行渊用实际行动给出了错误答案。 谢陵对他多有防备,就算不确定身后有人,他也会故布疑阵,模糊自己的行踪。他很警觉,成功地摆了陆行渊一道。 陆行渊站在林中最高的一颗大树上,繁茂的枝叶遮掩了他的身形,他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山峰,试图把谢陵找出来。 他散出神识,林中的鸟雀被强大的威压惊飞,扑腾着翅膀乱成一团,黑压压地一片朝着森林外奔逃。 这动静,就算是瞎子也能看见。 陆行渊连忙收敛身上的威压,他现在能控制神识查看的范围不算广,只能先集中精力朝一个方向搜寻。 古树遮天蔽日,森林中荆棘缠|绕,道路崎岖难行。落满枯叶的地面潜藏着捕猎的蛇,鲜花盛开处,蜜蜂飞舞。 陆行渊的神识没有感受到谢陵的踪迹,他正欲收回换个方向,神识却像是撞上一堵墙,再难寸进。 变故来的突然,陆行渊心神巨震,他听见一道模糊的声音。 “来……” 低哑的,不带任何的情感,却充满蛊惑的味道。 “来,到我这里来……过来……” 陆行渊先是感到一阵恶心,神魂震荡,那声音有种特殊的魔力,他的情绪被勾起来,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对劲,心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无端地狂躁。 再然后就是一种强烈的渴望,迫使他去寻找那个声音,在它的引导中靠近。 陆行渊神识被控,大脑一片浑噩,等他回神,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大树上,而是站在一个山洞前。 洞内漆黑一片,阴风阵阵。而洞外四面都是陡峭崎岖的悬崖,山壁光滑,直立立地斜插|入地,寸草不生。仿佛是一个正面放着的碗,洞口的位置不算高,隐约能瞧见一条蜿蜒的小路往下。 在洞口对面的斜上方,十几根碗口粗大的铁木嵌入石壁,支出一截,上面悬着三具风格迥异的棺椁。 左起第一,棺椁的正前方立着一柄已经腐朽的长剑,剑柄上挂了一个老旧的酒葫芦,上面缠|绕的旗帜残破,在风中摇曳,让人不禁想起英雄暮年,悲从中来。 左起第二,棺盖上雕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巨狼,仰天长啸,有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仿佛下一刻就能从棺材上活过来,征战群雄。 陆行渊看见这头狼,突然明白过来,这里就是书中提到的古墓,谢陵获得机缘的传承之地。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三位竟然是悬棺而葬。 陆行渊看向最后一具代表魔族的棺椁,目光一凝,这具棺材是空的。它不像另外两具严丝合缝地盖着,棺椁只盖了一半,上面的魔角还没有刻完。仿佛是刻它的人有什么事走开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陆行渊从上面感受到一股狂暴的蛮荒气息,让他畏惧的同时竟然有几分渴求。他喉结滚动,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这股气息对他有很强的吸引力,他舔了舔唇,浑身战栗。 “来,来……” 诡异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是在洞穴深处。陆行渊转身面向漆黑的洞口,视线受阻,神识也探不出去。 他在原地思索片刻,在那股声音的呼唤下走进山洞。 山洞看起来不大,却很深,陆行渊在心里计算,他大概走了百来米,眼前亮起微光,洞内逐渐宽敞,三道巨大的石门出现在他眼前。 石门上有着明显的标志,魔族的角,妖族的狼头,仙门的剑,其中妖族和仙门亮起一阵微光,门口产生了一层淡淡的结界。这表明有人进入其中,并且拿到了传承,石门自动保护。 不用想陆行渊也知道进去的这个人是谢陵,妖族和仙门的传承竟然是同时降临,这就意味着这两份传承并不冲突,可以兼容。 呼唤陆行渊的那道声音是从魔族的石门前传出来的,随着他的靠近,石门自动打开了一条缝。 陆行渊站在门口没有动,他觉得这一切太顺利了,不管是他还是谢陵,都顺利的不对劲。 小小的一个山洞内,有着三个大能的传承,却没有任何的阻碍,这本身就不合常理。更何况这还是在深山密林中,又不是谁家的后花园,怎么可能连个觊觎守护的妖兽都没有? 陆行渊心生戒备,石门内的气息却嫌他磨蹭,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洞内传来,直接把他拉进去,随后石门轰地一下关上。 看来这间门里的魔挺暴躁! 陆行渊眼前一花,入目并不是暗无天日的石洞,而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他坐在一地的木屑中,手里拿着一把刀,膝盖上放着一根削了一半的木头。 这是什么情况? 陆行渊以为自己又穿了,但很快他发现他并不能使唤眼前的这具身体,只能被动地跟着这具身体行动。 不像是穿越,倒像是在以第一视角感受别人的人生经历。 陆行渊尝试让自己脱离这个场景,却不得其法,他只能跟着这个被他附身的人,静观其变。一开始陆行渊还觉得新奇有趣,但很快他就熬不住了。 这个人只做一件事,就是削木头。这些木头看起来材质很硬,这人要废很大的力气才能削下一块,所以他削的很慢。 他不说话,不吃饭,也不挪动。只有把手上的木头削成一块块的板子后,需要新的木头时,他才会起身活动一下。空旷的荒野上,只有他一个人,除了草木被风吹动外,四周静悄悄地,一片孤寂。 陆行渊的视线受他的视线所困,眼前是白|花|花的木头,他已经看的头晕脑胀,这个人却是眼都不眨,不管日升月落刮风下雨,他不动如山,就像是设计好的程序,只会做这一件事。 陆行渊很烦,日复一日地重复,那种枯燥快要把他逼疯了。更痛苦的是,他不能呐喊发泄,不能控制身体,也不能昏过去,无比清醒地承受着。 陆行渊很想骂人,就在这时,这具身体动了。在陆行渊以为他又要去伐木时,他走向自己削好的木头,一块一块地数着,然后把它们拼装起来。 陆行渊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在做棺材。而且看这个棺材的样式,和山洞外的那三具很像。只是缺一头狼,缺一对角。 这个人很快拼好了两具没有盖子的棺材,他抬手一挥,两具尸体凭空出现在棺材里。 一人身穿道袍,怀抱长剑,额头上贴了一张符箓,面色青紫,手指乌黑,脸颊两旁爬满了黑色的纹路。 另一人衣着豪放,袒胸露乳,满头银发,手指交握搭在腹部。乍一看他的死相比另一个人正常,但陆行渊还是注意到他下身的衣服空荡荡的,有一部分躯体在枯萎。 “对不起……” 陆行渊听见嘶哑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对不起,我把你们带到这个地方,却没有办法把你们带出去,都是我的错。” 悲伤和悔恨几乎要将陆行渊淹没,他的心脏一阵阵地抽疼,他知道,那是这个人在发出痛苦的悲鸣。 “终究是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走的出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陆行渊看见自己伸出手,触碰了狼族的脸,替他整理耳边的鬓发,道:“我的时间也不多了,等我料理好我们的后事,我就来陪你。” 这句话的尾音是你,而不是你们。 陆行渊有种强烈的窒息感,他已经猜到被他附身这人的身份,应该就是那具空了的棺椁中应该躺着的人。 他和狼族情意深厚,但终究没能长相守。 从他简短的几句话中不难猜出他们被困在这里,没有办法离开,而且各自的身上都有诡异的伤势,仙者和狼族相继死亡,剩下他苦苦支撑。 他愧疚自责,内心激荡,情绪起伏不定。 陆行渊深受影响,在魔族俯身贴近狼族时,陆行渊眼前一黑,再睁眼幻象消失无踪,他站在一间不算明亮的石室中,缓了缓才压下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悲伤情绪。 眼前这件石室不大,以至于陆行渊一眼就瞧见在石床上坐化的魔族,他的头保留完整,依稀能瞧出几分年轻时帅气的样子,头上一对魔角生的威武,很是好看。但他头部以下已经呈现白骨化,支撑着单薄的衣衫。 毫无征兆地打了个照面,陆行渊被吓了一跳。 他抹了把脸,正平复自己的心绪,就感觉到有东西滴在脸上,冰凉,滑腻,还带着腥味。 陆行渊心里一紧,他用手指沾了一点,是血。 陆行渊抬头,一张用铁链做成的大网挂在石壁顶上,里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妖兽尸体,其中一只庞大的青蛟被人断成两节,硕大的头死死地瞪着陆隐川,怨毒,愤怒。 这一幕比眼前的魔族还具有冲击性,陆行渊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妖兽死透了,但尸体尚未腐烂,时不时地会有鲜血滴下来。 陆行渊注意到它们身上都是剑伤,有些甚至是一剑毙命,伤口还很新,杀它们的人十分强大,而且看起来像是特意把它们藏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陆行渊的脑海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取出陆隐川的本命剑,拿着剑刃比对这些妖兽身上的伤口。 破厄的剑刃两侧开了血槽,这会加速伤口血液的流动,造成的伤口也会和普通的剑刃有所不同。 很快陆行渊就有了答案,这些妖兽全部命丧陆隐川之手,无一例外。 陆隐川竟然到过这里…… 不,准确说,陆隐川在把谢陵打下悬崖前,事先清理了附近的所有妖兽,还把他们的尸体藏在魔族的石门中,防止它们的血腥味引来其他的天敌。 他是算准了谢陵不会进入魔族这扇门,亦或者是他清楚谢陵不能进入魔族这扇门。 他提前计划好了一切,就为了让谢陵顺利地走到这里。 但是这些事在书里只字未提,甚至连一个伏笔都没有。 陆行渊很混乱,这让他对陆隐川的认知产生了偏差,故事里的陆隐川看起来就是一副没有隐情的样子,现实里却截然不同。 陆行渊站在众多妖兽的尸体面前,轻声问道:“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他握着手上的剑,寒光闪闪的剑身倒映出他的半张脸,神情冷漠,薄唇轻抿,一副把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在心底的模样。 陆行渊嗤笑,他明白陆隐川不会回答。 石室里还算透风,血腥味和腐烂味没有那么重。 陆行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魔族跟前,那道一直呼唤他的声音源头就是这里。 魔族的身前放着三样东西,一封信,一张卷轴,一个白玉小瓷瓶。 陆行渊来这里取别人的传承,对亡者该有一份尊重,他持晚辈礼对着尸体三拜后才取东西。 最先拿起来的是那封信,他抖落信封上的灰尘,信封没有封口,他取出了里面的信件。 “后辈展信佳:我不知道你是那一方的魔族,但能听见我的血脉召唤,必然是我中意之辈。” 陆行渊看到这里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这血脉是挑剔还是不挑剔。 挑剔吧,它选了个人族,说他不挑剔吧,这个人族是大乘期。 陆行渊啧了一声,继续往下看:“我这一生为人轻狂,常常觉得世间万物也不过如此,所以自小立志要走出这片天,打破禁锢,成年后便呼朋唤友,四处闯荡……我失败了,它看穿我们的伎俩,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许是年代久远,信件上有大段大段的文字被岁月抹去,模糊不清。 “我的后辈,我的族人,我已经回不去家乡,我将这一身的血肉化为古魔精血,不管你是第几代魔族,它都能提纯你的血脉,激发你的潜能,让你更加强大。孩子,勇敢去争去抢,你们一定要走出这里……” 信件后半段的内容同样看不清,大概是些激励后辈的话。 陆行渊看的感慨万千,信里多次提到走出去,也不知道当年此地是什么样的光景,能让这三人陨落在此。 陆行渊把信装回信封,小心收好,然后拿起一旁的白玉小瓷瓶,这里面就是眼前这个魔族的精血。小瓷瓶上有特殊的封印,足以保证精血的力量不会流失。 “古魔……”陆行渊念着这个词,若有所思。 他所在的这个故事背景框架十分庞大,眼下的局面是仙族和妖族共同治理大陆,仙族有仙皇,仙皇之外是各大宗门,双方手上的势力五五开。妖族有妖王,势力收拢在妖王手中,并没有分散。 而在这之前,统领大陆的是仙、妖、魔三族。仙族和妖族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联手灭掉了魔族,残存的魔族处境不好,在书里只有寥寥几笔。 按照书里的说法,古魔古妖是上古没有毁灭时就存在的种族,种类繁多,在上古毁灭后,他们进入了天魔和天妖阶段,种类锐减,之后是仙界断裂,上古血脉越发稀薄,经过几千年的演变,成了现在的魔、妖、仙。 陆行渊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座悬崖下,陆隐川送给谢陵的竟然是古妖传承。难怪他后来修为突飞猛进,不过百年就踏碎山河,一切唾手可得。 这带了古字的东西,多少和上古沾了点边。对于一穷二白的陆行渊而言,确实很心动。但他毕竟不是魔,他这一瓶精血喝下去,他还算人吗?会长角吗? 陆行渊不自觉地看向魔族头上的双角,威武、坚|硬,很酷也很好看。 这样一看,长角好像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陆行渊摸了摸头,冰冷的发冠让他一激灵,顿时清醒不少。 他把白玉小瓷瓶放下,道:“前辈,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魔族,也不能把这魔血一口干了。不过你放心,等我离开之后,我一定把这瓶血送给合适的魔族人选,让他把魔族发扬光大。” 陆行渊说完就盯上卷轴,他打开后发现上面写着:太古残卷,上。 是个残卷,还只有上卷。 陆行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他又往后看了看,眼神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这是一卷魔族的功法,但其他种族也可以修炼,残篇注重炼体,以及记录一些古魔的神通。这卷功法不算深奥,陆行渊看的懂。说是残卷却很完整,它是一段一段进阶式的修行,不存在功法不全,贸然修炼会走火入魔的问题。 陆行渊喜不自禁,他也不算全无收获,这卷功法来的很及时。 不过很快陆行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陆隐川明知有这样一个地方,还进来了,肯定是瞧见了这些东西。可他看都没看,光把这屋子拿来堆尸体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行渊在古魔的尸体旁边坐下,他练不成无情道,一身修为没处使,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遵从本心。 “陆隐川的身上有秘密,没有自保的能力,我别想全身而退。修魔而已,多吃点苦头罢了,总好过出去后任人宰割。” 陆行渊很快有了决断,这个传承之地改变了他对陆隐川的看法,还是那句话,想活着,实力才是硬道理。 在书里,谢陵可是在传承之地待了五年,他就拿一半的时间来练,练完跑路。 陆行渊觉得可行,开始按照残卷修行。 在他闭目凝神后,身旁的古魔尸体动了动,那颗头僵硬地转了个方向,深陷的眼窝仿佛是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古魔的嘴唇动了动,一道古老沧桑的声音从白骨化的喉咙里透出来,晦涩难懂。那声音凝聚成一个特殊的金色符号,消失在陆行渊的眉间。随后,空气中凭空多出一滴鲜血。 这血浮现的瞬间,室内充满了浓郁的灵气,那些死透的尸体疯狂地蠕动起来。血液飘向陆行渊的眉间,钻进他的身体。 陆行渊面色血红,身后浮现一道巨大的魔物虚影,但还未清晰就很快消散。 古魔的尸体做完这一切,又把头转过来,恢复原来的模样。 “小辈,好自为之。” 山洞内,似有人低声喃语,失去最后一滴鲜血后,古魔化为粉末,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陆行渊无知无觉,他被那滴鲜血带入一种玄之又玄的感悟中,体内的灵气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洞内不知日月,陆行渊和谢陵各自领悟自己的传承。 洞外日升月落,草长莺飞。 云上仙宫,花团锦簇。 身着华服的青年拂开挡在身前的侍女,大步朝着水榭走去。他一路上面带怒容,步履匆匆,刚要跨进水榭时,怒意微敛,放缓了脚步,换上另一幅带着委屈的神情,对水榭里赏鱼的人道:“娘,你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陆隐川果然带着谢陵逃了。” 湖中水榭,清风微徐,被青年称为娘亲的人看上去还很年轻,高贵冷艳,一袭水蓝色的长裙覆盖至脚踝,身姿婀娜,丝毫看不出已为人妇。 她听见青年的声音,放下手里的鱼食,屏退左右的侍女,朱唇轻启:“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毛毛躁躁。” “我这是生气。”青年在妇人身边坐下,自然地拿过一旁的仙果递给妇人:“娘就不生气吗?他果然对那头狼崽子动了心,平日里惯会装模作样,我怎么没瞧见狼崽子有损?反倒是越长越结实,修为也没落下。” 青年越说越生气,最后坚定地下了结论:“他这是背叛,他怎么可以为了那头畜生背叛娘亲?” 妇人抬眸,斜了青年一眼,冷淡的神色带着严厉:“谢陵是你弟弟,不许叫他畜生。他是畜生,你又算什么?” 谢迟垂下眼,挽住妇人的手,撒娇道:“我是娘的孩子,我身上流着娘的血,和他不一样。” 谢迟一向看不起谢陵,实在是他的出生在这个皇宫里上不得台面。他的娘亲只是妖族进贡的一个狼女,本来是要充为乐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仙皇,还怀上孩子,这才留在宫里。 修仙之人,灵力越是强大,孕育孩子越是困难。仙皇自有了谢迟后,已经百年未有子嗣,能再有一个孩子他面上不显,但心里肯定很高兴。 妇人脸上的神色淡淡地,眉眼间带着冷酷,她抬手摸摸谢迟的头,安抚道:“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出去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把他给你找回来。” 6、第六章:顺利出关 洞中不知日月,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陆行渊沉迷修炼,为了将手上的残卷吃透,他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陆隐川体魄强健,炼体这一步陆行渊就占了不小的便宜,之后的神通也很好理解,他天生就是修魔的好苗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无师自通。 如今陆行渊的体内两套功法共存,一为无情道,一为魔道。无情道修至大乘,但陆行渊能使出来的实力不过五六分,他觉得无情道压抑,心里抵触。魔道的境界稳在金丹,但真遇上敌手,陆行渊可战元婴。 残卷上的一些神通需要融合空间之力,这个要求就比较苛刻,空间之力需要大乘以上的修为才能掌握。 不过这难不倒陆行渊,毕竟这具身体的大乘修为是实打实的。他只需要重新感悟,掌控。 空间这个概念比较抽象,类似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身体的记忆加速陆行渊的理解,在堪破空间法则之时,他心念一动,神识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被分割好的空间,空间富余,起码陆行渊第一眼没看出到底有多大。里面摆放着陆隐川的全部家当,看起来像是一间精心置办的书房,所有的东西分类放好,整整齐齐。 陆行渊收回神识,坐在石床上沉默两秒,心情在发达了和我像个傻子之间来回蹦迪。 在故事的设定中,储物也有好几个花样。 储物袋:不需要灵力或者少量的灵力,空间较小;储物戒:需要灵力而且可以烙印神识,防止别人打开,空间较大;储物器:这一类比较特殊,走的是高奢路线,它的功能和储物戒差不多,不一定实用,但一定好看;储物空间:这是实力的象征,需要在掌握空间之力后,自行开辟。 储物空间能玩的花样最多,只要实力够强,说不定还能在空间中开辟世界。一般而言,储物空间不能脱离本尊,这就起到很好的私密性,如果本尊死亡,储物空间的法则会消失,随后被虚空吞噬。 陆行渊一开始完全没想到这回事,要不是今日误打误撞,他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陆隐川收藏丰富,简直就是个百宝库,要什么有什么。 陆行渊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发现一套叠放整齐的衣服,上面还压着一本书。衣服是新的,和陆隐川偏好淡色的衣服不同,这件衣服是红色。书有些旧,边缘泛黄,显然经常被人翻阅。 陆隐川放置的很小心,看的出来他很在乎这两样东西。 陆行渊心念一动,两样东西就到了手上。衣服做工精细,针脚细密,做它的人很用心,还用暗纹增加了防御属性。 陆行渊摸着冰冰凉凉的布料莫名的喜欢,他准备离开这里,正好需要一些改变。这件衣服和陆隐川风格迥异,很适合。 泛黄的书有个很特别的名字,这个特别是对于陆隐川而言,书名叫:清心诀。 别说陆行渊熟读小说无数,就是换个修道菜鸟来,看见这三个名字,也知道这书是干什么用的。 陆隐川无情道大成,冷心冷欲,哪里用的上这东西? 如果需要的人不是他,那他一遍遍的翻开书页,逐字逐句地读给谁听呢? 陆行渊看着清心二字就不爽,把书丢回储物空间。他换上那套红色的衣服,摘下发冠,只用簪子将头发半束。这一打扮,身上的凌冽气息淡了不少,多了几分恣意洒脱。 “前辈,滴水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陆行渊收拾妥当,将古魔的骨灰收进一个小坛子。在离开这里之前,他要将这位古魔送进棺材,他早就该魂归故里。 陆行渊清理了洞内的痕迹,就算有人找到这里,也不会发现他曾经停留过。做完这一切,陆行渊抱起坛子离开。 就在他准备开门时,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刺啦刺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刨门,尖锐的爪子从石门上划过,那声音听的人掉鸡皮疙瘩。 陆行渊打了个冷颤,他瞥了眼头顶铁网中已经白骨化的妖兽尸骸,以为是有新的妖兽闯了进来。正好他也想试试自己闭关的成果,微微后退两步,打开石门。 他手握成拳,一股深色的灵气覆盖在拳头上,手腕处生出密集的鳞甲虚影。门口扑来一股劲风,陆行渊一拳砸去,空气中生出闷响。他的拳头和劲风撞在一起,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坚|硬,仿佛是砸在一块玄铁上,然后是湿热,像舌|头一样的东西舔在他的手腕上。 陆行渊一愣,定睛看去,视线里是银色的毛发闪烁着星辰般的光泽,随后他的视线往后倒去,整个人跌坐在地,一头巨狼蹭到他身上,兴奋地伸出舌|头舔他的脸,尾巴摇摆。 这实在是头热情如火的狼,没有敌意,反而十分喜欢陆行渊,对他很是亲近。 陆行渊抬手挡住银狼蹭过来的大脑袋,盯着他那双蔚蓝的眼睛看了半晌,迟疑道:“谢陵?” 在这个山洞里,除了陆行渊就只有谢陵,其他妖兽就算闯进来,也不会如此亲人。 当然,谢陵也不应该如此亲近陆行渊,除非他的修炼出了岔子。 银狼听懂了陆行渊的话,靠在他身上发出呜咽声,他体型比一般的狼要大上很多,但是不妨碍他对着陆行渊撒娇。蹭一蹭,舔一舔,一点都不见外。 陆行渊有点懵,他从地上爬起来,出门去查看另外两个房间的情况。石门大开,里面没有谢陵的身影,这无疑是肯定了陆行渊的猜测。 银狼跟在陆行渊身后,在他的腿边打转,满眼无辜地瞧着陆行渊。 陆行渊捧着他的头,叹气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原著里谢陵消失了五年,没有人知道他这五年经历了什么,陆行渊之前的猜测是传承用时长,但眼下谢陵的情况推翻了他的猜想。 陆行渊确信自己闭关的时间不到五年,这点从妖兽的尸体上就能看出。 银狼很乖,看起来像是才开灵智。 陆行渊捏了捏他的耳朵,想到一种可能。古妖血脉强大,他的传承足以让谢陵脱胎换骨。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谢陵现在这样应该是还没有完全消化传承,产生返祖现象。 狼的嗅觉灵敏,他嗅到了陆行渊的气息,潜意识里感到欢喜亲切,自然就靠了上来。 “你真就赖上我了。”陆行渊有些头疼,让他把人丢下,他毫不迟疑,但让他把狼丢下,他有些舍不得。 陆行渊又揉了揉狼耳朵,手感软软的,让他有些爱不释手:“行吧,我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在你变成人之前,可以跟着我。” 银狼歪了歪头,满眼欢喜。 陆行渊同样清理了他留下的痕迹,带着他走出山洞。他们进去时春|光正好,此刻却是艳阳高照,已经不知道是那个年头的夏季。 陆行渊让银狼在洞口等他,自己飞身而起,落到支撑棺材的铁木上,他取出装着古魔的坛子放进棺椁,盖上盖子。未完成的魔角有些突兀,陆行渊想起自己一开始附身时瞧见的一幕幕,心生感慨,取出一把匕首将魔角雕刻完成。 他们是被困在这里的游子,不能落叶归根,但起码要走的体面。 “前辈,晚辈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陆行渊凌空拜别三人,转身看向山洞,洞口阴暗不见阳光,原本应该蹲在那里等陆行渊的银狼没了踪迹。 还不等陆行渊查探,悬崖下的密林中传来几道年轻的声音。 “它在那里,你们走快点,我看见它了。”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它再跑掉,不然我就让我爹教训你们。” “得了吧,大少爷,你想要我们帮你抓,你倒是别捣乱啊!” “你们别吵了,快拿灵草……哇啊,有狼,快躲开,躲开……” 调解的声音变了调子,尖叫声带着颤音,听得出来被吓的不轻。 陆行渊捕捉到了狼这个字,神识扩散,瞧见威风凛凛的银狼不知何时跳下山,嘴里叼着一只红毛狐狸,矫健的身姿在密林中穿梭,几个大跳飞跃就爬上悬崖一侧的小路,欢快地朝着陆行渊冲来。 他在陆行渊跟前停下,吐出嘴里的红毛狐狸,乖乖坐下,仰起头等陆行渊夸奖。红毛狐狸已经吓傻了,躺在地上装死,不敢动弹。 在银狼身后,三个年轻人背着剑追的狼狈,爬上小路时还颤颤巍巍,不敢看脚下的路。 其中一个稍胖的年轻人抹了把头上的虚汗,道:“大公子,我们还是算了吧,这地方看的我腿软。” “不行,我追了这头狐狸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被叫大公子的人声音干净,是个清瘦的青年,他眼角微挑,目光凌厉,带了几分傲气。 银狼没有得到陆行渊的表扬,又听见声音,不高兴地转身对他们龇牙,发出低吼,警告他们不要继续靠近。 走在前面的小胖双|腿战战,脸色发白,他怕的要死又不敢后退,从身后抽出剑抵御。 小道从下往上,这个角度他们还看不见陆行渊。 这是陆行渊穿书后第一次瞧见除谢陵外的活人,特别是在闭关后,人类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亲切,他也迫切的需要一些外界的消息。 这三个人来的正好,他们也是修道之人,但修为不高,很好掌控。 陆行渊轻咳一声,道:“小狼,过来。” 陆行渊对银狼招了招手,银狼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收起戒备的神情,窜到他脚边坐下,蹭着他的腿,高兴极了。 悬崖的小道上一时沉默,过了许久,路口才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是三个人中那个胖乎乎的年轻人,他忐忑不安地看向陆行渊,结巴道:“前……前辈,我们,我们无意打扰……” 青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欲哭无泪,眼巴巴地看着陆行渊,就怕自己惹对方不高兴,对方把他们杀了了事。 陆行渊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可怕,他摸着银狼的脑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青年见陆行渊没有强烈的敌意,心里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语速正常道:“我们是御兽宗的人。” 御兽宗? 陆行渊看着脚边赖上他的银狼,嘴角微扬,这还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这个宗门很好。 7、第七章:领地意识 御兽宗,顾名思义就是个修行和兽类极其密切的宗门,在太一大陆也算小有名气,门下分支不少,门徒众多。 追着红毛狐狸误入此地的三个青年就是其中一个分支宗门的弟子,被同伴称为大公子的那位是宗主的独子,程书礼,他眼下刚刚筑基,需要驯化一只妖兽辅助修行,便拉上两个同伴前来帮忙抓捕。 最开始和陆行渊搭话的那位叫李圆,他脾气软和,比较好说话,常常在两个人中间当和事佬。 最后一位也是三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位,名叫邱承,筑基中期,他这人不太好相处,话少,偶尔开口还容易在言语上得罪别人,但胜在讲义气,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招呼一声,他一定不会推辞。 银狼的出现让他们吓的不轻,但一想到这只狐狸他们跟了很久,三人都不愿意轻易放弃,这才硬着头皮追上来。 看见陆行渊三人很惊讶,畏惧之中是掩盖不住的惊|艳。他们看不透陆行渊的修为,只觉他气势迫人,又有银狼为伴,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世外高人,满脸崇拜。 陆行渊含糊了自己的来历,自称是个散修,来此游历领略风土人情。他没有为难三人,还把红毛狐狸送给程书礼。 御兽宗不会欺凌妖兽,他们的功法对于妖兽而言也有一定的好处。 原本以为已经无望的妖兽又回到自己手上,程书礼别提多开心,看向陆行渊的眼神除了感激外还多了点别的东西,极力邀请陆行渊去御兽宗做客。 李圆跟着附和,说什么也要把陆行渊拐回去。 二人很热心,盛情难却,陆行渊答应了他们的邀请。 回去的路上陆行渊询问了一些自己想要的消息,李圆健谈,更是知无不言。在他的口中,陆行渊弄清楚了眼下的处境。 这块书里没有提到过的地图在他眼前缓缓展开,他和谢陵已不在皇朝的范围内,距离他们跳崖已过去了三年光景。 此地名为饶河,位置偏远,虽然也有一些小门小派,但整体实力不强。驻扎在此的御兽宗和三尸宗就算是最强势力。 他们双方各有一个元婴期的长老坐镇,平日里还算相安无事,但因为三尸宗的宗主最近练出一具厉害的尸傀,修为突破至问道后期,便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抢占御兽宗的地盘。 程书礼的父亲,御兽宗宗主不过问道中期,他当然看的出三尸宗的野心,这些日子对他们多有提防,吩咐门下弟子不要乱闯,以免让对方抓到把柄,借题发挥。 “前辈,三尸宗的那些人蛮不讲理,最喜欢挑外乡人下手。你初来乍到,一定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不然他们就会变成苍蝇,一直追着你不放,特别烦人。”李圆担心陆行渊不清楚状况,好心提醒,言语间对三尸宗充满了鄙夷。 这个宗门较为邪性,门下弟子都有一具属于自己的棺材,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很好辨认。他们以修炼尸傀为主,而尸傀的材料就是人尸。 程书礼偷瞄了陆行渊一眼,见他神色淡然,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觉得李圆这话有些看低对方,连忙打岔道:“你说什么呢?以前辈的修为,难道还会怕他们?” 陆行渊隐藏了自己的实力,看上去只有金丹后期的境界。金丹之前是筑基和练气,金丹之后是问道和元婴。三个人修为不如他,看不出来也正常。换个修为在金丹之上的人,还是可以看出来。 陆行渊没想把自己包装的很厉害,越平凡才越有利于他隐藏,让人不会把他和陆隐川联系在一起。 “我倒是觉得李小友说的没错,小心使得万年船。”陆行渊道:“你们也别前辈前辈的叫我,我不过金丹修为,虚长你们几岁,你们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白大哥。” 陆行渊给自己套了个马甲,易名白泽,名字是随便想的,很敷衍。 他的坦诚并没有让三个人觉得自己受到欺骗,反而心里好感倍增。他们和陆行渊萍水相逢,他完全可以避而不谈,任由他们误会。 “这样一看,白大哥就更厉害了。你年纪轻轻就是金丹期,独自在外闯荡,还收服了一头银狼,简直就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李圆打心底钦佩陆行渊,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一声白大哥叫的十分自然,一旁的程书礼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陆行渊笑了笑,目光转向丛林中追逐猎物的银狼,血脉返祖让他释放天性,在林中争强斗狠,搅得四周的妖兽怒吼连连。若非他身上的血脉可以压制,陆行渊他们这一路恐怕走的艰难。 “白大哥这头银狼强悍矫健,不知是什么修为?”程书礼身为御兽宗的公子,平日里没少接触妖兽,自然而然地锻炼出一双火眼,一般的妖兽他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它们的品阶和潜力,但面对白狼,他的一切手段都失效了。 白狼表现的很普通,但程书礼怀里发抖的狐狸和四周被震慑的妖兽都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陆行轻描淡写:“和我差不多的修为。” 谢陵被废之前已是金丹期,这还是陆隐川打压后的修为,如果没有陆隐川的阻拦,他应该能到金丹后期。 书里他消失五年后再出现,跳过问道,已是元婴。在修炼上,金丹之后,每一阶的修行差距会越拉越大,越来越难,一阶的前中后三个小境界就能让很多人一辈子止步,更别说跨一个大境界。 陆隐川这种从练气到大乘只用了两百余年的人已是修真界难得的奇才,故而在九尊中占据一席之地。 谢陵的天赋和陆隐川旗鼓相当,他结丹时才十九岁,和眼前的程书礼一样的年龄,可见这其中的差距。 三人对此竟然没有太大的意外,李圆肯定地点头道:“原来是五阶妖兽,难怪能压住这头三阶的火云狐狸。” 三阶妖兽对应筑基期,五阶妖兽对应金丹前中期,此刻妖兽的体内已经能够凝聚妖丹,有了质的蜕变。 等它们修行到了十阶,也就是人类的化神期,它们就会面临妖生的一次抉择,是修成人,在妖修中当散妖,还是维持原型,蜕变成灵兽,加入别的势力,成为镇山之宝。 古墓的位置在森林的中部,前几年不知道什么原因,高阶妖兽纷纷出逃,剩下的不是没什么攻击性,就是对人类不感兴趣,故而程书礼他们才敢追那么远。 回程的路很漫长,他们在林中休息了一|夜,银狼叼来自己白日追逐的猎物放在陆隐川面前,兴奋地看着他,眼神清澈,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陆行渊摸摸他的头,觉得谢陵要是清醒了,一定想掐死这个时候的自己。 “你们谁会做饭?”陆隐川提着猎物问道。 李圆连忙举手,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系列的烹饪工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平日没事就喜欢琢磨好吃的,白大哥放心交给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陆隐川早已辟谷,这让陆行渊不吃东西也不会有饥饿感,但不代表他对食物就没有欲|望。他看着准备充分的李圆,很是期待。 李圆拿走猎物,邱承挽起袖子过去帮忙,陆行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银狼连忙靠过来,直接往他腿上一趟,舒服地伸展四肢,把他圈在自己的领地内。 夜色沉沉,火光灼灼,今夜是新月,徒有星光。 程书礼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做饭他帮不上忙,偷瞄了陆行渊几眼,忍不住朝他靠近。 银狼听见声响,猛地抬起头,翻身趴在陆行渊的腿上,目光凶狠地盯着程书礼,龇牙低吼,不许他靠近。 银狼有着很强的领地意识,在他心里,陆行渊是他的猎物,他蹭蹭舔舔是标记气味,他白天出去捕猎养他,现在夜深了,应该把人圈在领地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而且他不喜欢程书礼,特别是程书礼看陆行渊的眼神,野兽的直觉告诉银狼,不可以让这个人靠近。 程书礼被吓到,身上的狐狸更是抓紧了他的肩,全身的毛都炸了。 陆行渊轻拍银狼的后背,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充满了力量的爆发感。仿佛下一刻就能一跃而起,撕碎入侵者的咽喉。 陆行渊的手掌把银狼的耳朵拢在手心,对程书礼道:“他晚上比较认生,没吓到你吧?” 一句认生充满浓烈的疏离,哪怕陆行渊的神色很正常,也让程书礼必不可免地面上一热。 橙红色的火光下,银狼的皮毛被染成橘色,陆行渊的身上也有着强烈的光阴分割,他垂眸看着脚上的狼,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后颈上,深陷在皮毛中,露出的手背能看见白皙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银狼圈着他,他纵容配合。 他和银狼密不可分,没有留出多余的位置让给别人。 程书礼这点眼力劲还是有,说了声打扰了就连忙退开。 等到他离开,银狼才放松身体,在陆行渊的身上打了个滚,那双蓝色的眼睛盯着他,做出凶狠的样子,仿佛是在警告陆行渊不许沾上别人的气息。 陆行渊捧着他的脸搓揉,忍俊不禁:“你最好把我看得更严一点,这样你将来才好多刨几个地缝钻进去。” 8、第八章:初入御兽宗 李圆的手艺确实很不错,烤肉色泽金黄,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陆行渊终于吃上自己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饭,外焦里嫩的口感征服了他的味蕾,他突然觉得能够好好地吃一顿饭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银狼也跟着大饱口福,大半的烤肉进了他的肚子,他吃饱了就躺在陆行渊身上撒娇,用尾巴圈着陆行渊,表现出极强的占有欲。 李圆笑说他们关系真好,被程书礼瞪了一眼。大公子心情不好,邱承给他切的肉他都没吃完,就说自己要去休息了。 饶是李圆脾气好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为了不让陆行渊误会,还给程书礼找了个理由,说他是因为修炼的事心烦。 陆行渊笑了笑没说话。 夜里需要有人守夜,陆行渊好歹是个金丹期,就让他们三人休息。 这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陆行渊起了个大早,带着银狼去附近找了些灵果拿回来给三人充饥。 程书礼显然没有休息好,脸色臭的很,但是看见陆行渊递过来东西,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面带笑意。 今日他们就能离开森林,银狼健硕,过于引人注目,李圆提议让银狼以拟态跟在陆行渊身边。 拟态是妖兽的幻身,可以隐藏他们一些突出的特性和修为,是它们掩人耳目的手段。 陆行渊不确定银狼会这个,但还是试着和他沟通。 银狼歪了歪头,他听懂了陆行渊的意思,体内爆发出一阵白光,身体逐渐缩小,不一会儿一只软萌可爱的小狼崽子就出现在众人眼前,尖溜溜的耳朵立起来,脸上毛发蓬松细软,蔚蓝的大眼睛软萌可爱,一歪头,满身的无辜劲。 饶是身边的三个青年被他的原型吓到过,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沦陷在他的可爱中,险些忘了他当日是如何凶残。 银狼用爪子去搭陆行渊的衣摆,他变小了模样走的慢,撒娇要陆行渊抱。 陆行渊揪着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放在肩上,顺手在他周身笼罩一团灵气,防止他掉下来。 陆行渊身形高大,宽肩窄腰,银狼只比他巴掌大点的拟态住在他肩上毫不违和,甚至凑到陆行渊颈边嗅来嗅去,用爪子抓住他的头发就往嘴里送,分外淘气。 陆行渊满脸纵容,就连程书礼手上的狐狸都看的有些羡慕。 他们这些妖兽一旦被修士抓到,能够找到一个好的主人真的很重要。 饶河地方不大,只有一座主城,名叫阳安。御兽宗和三尸宗作为此地最大的两方势力,以年为限,掌管此城,时为三年一换。如今是御兽宗掌权,守城的人和巡逻的人都是御兽宗的弟子。 三尸宗的特征是背着棺材,而御兽宗就是带着一只妖兽。妖兽的拟态千奇百怪,有的甚至能变成不起眼的镯子盘在主人手上。 相比之下,银狼这个样子还算很正常。 当然,也有一些妖兽不喜欢拟态,就是以原型留在主人身边,只是相对缩小了体型。 程书礼作为御兽宗的少宗主,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守在城门口的弟子老远就看见他们,其中一人飞奔而来,人还未到,声音先行。 “少宗主,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宗主就该召集人手去找你们了。”来人话音落下,人才到众人跟前。 他穿着一身灰白的袍子,高瘦,为人严肃,说话时剑眉倒竖,更显得严厉。他不算很年轻,三四十岁,修为是筑基大圆满。 陆行渊见他周身灵力盈满,起伏波动明显,这是结丹的征兆,看来突破金丹指日可待。 程书礼明显有点怵他,态度恭敬道:“十三叔,今天怎么是你执勤?” 李圆和邱承也怕他,缩在程书礼身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行渊不明所以,李圆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嗡声解释道:“这位是我们御兽宗的教头,龙十三,我们都叫他十三叔,平日监督我们的训练。” 监督训练,那就是老师一样的身份,陆行渊理解了三人的畏惧。 龙十三目光如电,眼前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陆行渊本身就很显眼,不需要李圆搞小动作,龙十三也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 陆行渊面如冠玉,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他不似陆隐川那般冰冷,面上虽有笑意却也散发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面对龙十三他淡定,从容,身姿挺拔,带了几分贵气和优雅。 龙十三目光微闪,误以为他是大家族培养的精英弟子,放出来历练,态度谨慎,拱手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白泽。”陆行渊没有恃才傲物,抬手还礼,极有分寸。 龙十三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在他的认知中,并没有什么姓白的大家族,不过这不妨碍他自我的判断,客气道:“幸会幸会,在下龙十三。” 陆行渊微微一笑,一旁的李圆瞅准机会,把他们在森林里的遭遇告诉龙十三,言语间对陆行渊颇为崇拜,就怕龙十三看轻了他。 龙十三看见程书礼怀里的小狐狸,面色微变,再看陆行渊的眼神变得完全不同。强者在任何地方都受人尊重,没有敌意的强者更是如此。 龙十三招呼几人进城,道:“最近三尸宗活动频繁,城里不算太平,宗主担心他们使诡计,故而这段时间大家都盯的紧。” 以龙十三的身份,守城门这种事自然轮不到他来,但他不放心三尸宗那些家伙,就亲自来盯着。 程书礼他们离开时,城里还没有太大的变化,此刻回来刚踏进城门,他们就感受到明显的不一样,城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街道上三尸宗的弟子多了不少,一个个大白天的带着棺材到处走,鬼气森森。 “你们三个一走就是好多天,身边还连个人手都没带,宗主有些生气。不过你们也不是全无收获,希望这只狐狸能让宗主消消气。”龙十三声音严厉,三人缩了缩脖子。 他们胆子确实很大,要不是遇见陆行渊,这会儿说不定还在森林里转悠。 龙十三教训完三人,转头面对陆行渊的态度就好很多,感激道:“这次多谢白公子相助,若是不嫌弃,还请在我们宗小住几日,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小住几日哪够?起码也得住几年。”李圆小声地嘀咕,挨了龙十三一个白眼。 大隐隐于世,小隐隐于林,陆行渊需要一个宗门来掩人耳目,御兽宗是他的第一选择。但他此刻并没有表露出来,客套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叨扰了。” 御兽宗的修行和兽有关,宗门的修建也会考虑到妖兽的问题,所以当陆行渊看见城池中出现一片山脉时,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这片山脉不高,零碎,说是矮小的山峰组成也没问题。御兽宗就坐落在这山峰中,门前有两根巨大的石柱,上面雕刻着无数的妖兽,或飞或跑,栩栩如生。 在石柱之后是宗门入口,门前的牌匾上烫了三个鎏金大字:御兽宗。 陆行渊能从上面感受到一股不屈的意志,足见写字之人心智坚定,不为外物所动,一心向道。 御兽宗门前有着庞大的妖兽气息,一般人不敢靠近,显得十分安静。 如果只有程书礼三人,龙十三肯定是把他们送到这里就走了。但现在还有一个陆行渊在身侧,龙十三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他引见给宗主。 他带着三人上前,还没开门,大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冒出来,上面的阴寒之气让附近的草木有些枯萎。 龙十三往后退了一步,陆行渊也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自身的气息,遮掩了自己的身形。他打量这口黑棺,能够感受到上面覆盖了一层浓郁的死气,神识被这些死气阻挠,如入迷雾,看不真切。 随着棺材出来,一个老者略显狼狈地从门内退出,气急败坏道:“程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只是好心通知你,真等我们宗主上门,那就不是让出阳安城那么简单!” “滚!” 门内之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一声狮吼把老者和他的棺材推的倒退两步,老者气的脸红脖子粗,目光撞上龙十三等人,更觉得丢脸至极,哆嗦着,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带着棺材灰溜溜地走了。 陆行渊眯了眯眼,他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龙十三面色不太好看,连忙带着几人进门。 御兽宗的前院,一位五大三粗的中年人和一头烈焰雄狮站在庭院中,他显然是余怒未消,身上真火激荡,看上去像是眉毛和头发着了火。 龙十三上前道:“宗主,发生什么事了?三尸宗的人想干什么?” 程修吹胡子瞪眼,怒道:“这群乌龟王八蛋,整天吃了饭没事干,不憋好屁,一肚子坏水没地方尿,净想着骑到我们头上撒野。我们御兽宗是那么好欺负的吗?老匹夫,想的倒是挺美!” 程修嘴皮子利索,骂完才发现几个小辈站在面前,自家儿子嘴角抽搐,欲言又止。 龙十三也是连声咳嗽,虽然他们都知道程修是这脾气,但是在初次登门的客人面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程修被他们一提醒,很快注意到他们身后还有人。对方面带笑意,气度不凡,并没有因为程修的话就露出难色。 程书礼还想着给自己爹找补,低声道:“白大哥别介意,我爹他平时其实不是这个样子……” 程书礼说到这里,回忆了一下他爹平时的所作所为,声音很快低下去,这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程修满腔的怒火一哽,不好意思揪着自己的胡子,干笑道:“有客人你们怎么不早说?刚才激动了,小友莫要见怪。” 陆行渊由衷地赞叹道:“程宗主真性情,真君子,在下佩服佩服!” 程修一张利嘴,骂人不带脏,陆行渊想到刚才脸红脖子粗的老者,能够想象到他受到了什么样的摧残,心里莫名的有点爽快。 在己方不能先动手的情况下,能把对方气吐血也是一种胜利。 陆行渊表示:我学到了。 10、第十章:大变活狼 陆行渊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那种冲动来的太突然,心中酸涩。他当初看书的时候,对陆隐川的感情除了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还有压抑和苦闷。 他明明是个天之骄子,在作者的笔下却显得那么的违和扭曲,以至于让陆行渊如鲠在喉。 而穿成陆隐川后,陆行渊慢慢地发现书里写出来的不过是谢陵视角下的冰山一角,真正的陆隐川是什么样,真的有人了解过吗? 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收起谢陵送的东西,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解决古墓附近所有的妖兽,为谢陵扫清障碍? 他把谢陵打下悬崖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未来? 他亲手抹去谢陵对他的感情,让谢陵对他恨之入骨,没有任何的解释,默认了一切,承受了一切。 他无情道大成,一生未有心魔,未有瓶颈,顺顺利利。如果他用了全力,谢陵真的是他的对手吗? 他对谢陵处处手下留情,明明只要让谢陵知道一切的真相,他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但他没有。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陆隐川这个话题在谢陵的眼中就像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区,更何况和他谈起的人夺舍了陆隐川的身体,不讨厌这种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讽刺。 谢陵冷笑,道:“不要自以为了解他,更不要自以为了解我!” 他和陆隐川不死不休又不是从这辈子才开始的,上辈子他不是没有给过陆隐川机会,但是陆隐川闭口不谈。他是那么的铁石心肠,就算是死也不肯解释,只留下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谢陵半生痛苦,半生孤独,细细想来,无处不是陆隐川的影子。 他活在他的羽翼下,也活在他的阴影中。那种孤寂和绝望如蛆附骨,坐拥天下亦不能平。 床上的狼崽子满身尖刺,露出还未锋利的獠牙,在陆行渊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他知道应该顺着狼崽子的毛撸,才能让他舒服,但性情中的恶劣让他不想妥协,炸毛的狼崽子,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我确实不够了解你,但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也不介意让我们彼此好好了解一番。”陆行渊坐在床榻上,撑着床榻俯身,谢陵醉酒浑身无力,只能看着对方越靠越近。 陆行渊和谢陵保持一臂的距离,以免又被他咬到:“你可以把我当成陆隐川,我保证比他对你好。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一定不会抛下你,如何?” 陆行渊在笑,肩头的长发随着他俯身而垂落,整个人有些漫不经心,尾音微扬,带着一点别有用心的蛊惑。 陆隐川本来就俊朗迷|人,加上陆行渊性格里的不受约束,更显得桀骜飞扬。仿佛是一团冰雪融化后被烈火煮沸,滚烫热切,充满了强势,有种步步紧逼的压迫,让人呼吸急|促。 谢陵有了片刻的恍惚,被那团热烈的气息压的口干舌燥,迷迷糊糊地想:红色果然适合陆隐川。 可他不在了。 心脏尖锐的疼痛让谢陵清醒过来,凶狠的眼神往回收了收,轻嘲道:“你想驯服一头随时准备咬断你咽喉的狼?你真是不自量力。” 陆行渊啧了一声,似有些嫌弃,他的手落在谢陵的耳朵上,把柔|软的耳朵罩在手心,面上笑意不变,心却被征服,软的和谢陵的耳朵一样。 “恶狼我没瞧见,我只瞧见一头牙都没长齐的狼崽子。”陆行渊凑近了几分,恶劣地重复了一遍:“狼崽子。” 轻浮的动作加上挑衅的话让谢陵又气又恼,妖族的耳朵和尾巴从来不会轻易给人触碰,那是亲密之人才能有的暧|昧。 他恶狠狠地瞪着陆行渊,觉得酒意散了一点,身上有了力气,他往后想要躲开陆行渊的手,胸|前没盖严实的被子往下滑,露出泛红的脖颈。微凸的喉结蒙上一层水光,很是性|感。 陆行渊视线下移,说时迟那时快,谢陵猛然出手,锋利的尖爪瞄准了陆行渊的太阳穴。岂料陆行渊早有准备,他轻松躲开谢陵的攻击,将他双手反剪在后,把他压|在床榻上,大半个身体靠上去,隔着夏日的衣衫紧贴着他的后背。 “这招叫什么?三十六计之美人计?”陆行渊自问自答,气息喷在谢陵的耳朵上,不出所料地看见他那双狼耳朵银色毛发下的皮肤泛起一层红润之色。耳朵抖了抖,随后是整个身体都在他掌下轻轻颤|抖。 谢陵的攻击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被子外,精瘦柔韧的腰身曲线收紧,肌肉线条分外好看,毛色光亮,蓬松柔|软的狼尾巴看起来就手感很好。 陆行渊也不客气,在他的尾巴上撸了一把,从尾巴根部一直到尾巴尖,感受每一处狼毛划过手心的柔|软。谢陵浑身颤|抖,喉咙里发出呜咽声,额上薄汗淋漓,气的满面通红。 陆行渊在他耳边添了把火:“我对你这小身板不感兴趣,但我喜欢你的耳朵和尾巴,欢迎你下次换一种□□方法。” 谢陵闻言便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偷袭不成反被调|戏轻薄,他又羞又恼,心里的杀意又重了几分。 平日里陆隐川就算对他不算好,也从来不会有过界越矩的行为,他克制且君子。然而眼前这人邪性,更是无所顾忌。他打破陆隐川身上的种种可能,让谢陵见识到不一样的陆隐川,时时刻刻提醒谢陵,陆隐川已经死了。 谢陵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和这个人和解,他一定要宰了他! 谢陵情绪激动,胸膛起伏,本来就不稳定的灵力在陆行渊的刺激下再次混乱。 陆行渊正揉着他的尾巴,掌下的触感一变,温热的肌肤成了坚|硬的狼毛。银狼和他四目相对,挣脱他的手扑过来,前脚直接搭在他肩上,抱着他就开始添他的脸和头发。 谢陵不会的□□,银狼很会。 陆行渊:我真的会谢。 陆行渊抬手推开银狼的脑袋,酒意没散的狼两眼汪汪,身体里仿佛有折腾不完的精力,又是刨床,又是咬被子,在床上翻来滚去,连声嗷呜。 刚刚欺负谢陵很来劲的陆行渊遭到了来自银狼的现世报,他抬手捂住银狼的嘴,却被银狼挣脱,嗷呜嗷呜的声音响成一片。 陆行渊连忙打出数道手印,布置了一个基础的隔音阵法。 银狼叼着被子看着他,委屈地垂下耳朵,像道歉,更像无声的谴责。 陆行渊盘膝坐在床上,和他大眼瞪小眼,银狼哼哼两声,叼着被子转过身,拿屁|股对着陆行渊。 陆行渊试着拉了一下被子,拉不动,再拉一下,银狼伸出爪子踩住。意思是,我不给你。 陆行渊头疼,他看了眼天色,也不和银狼计较,干脆去修炼。 这一|夜过的有几分鸡飞狗跳。 翌日阳光洒满庭院,陆行渊起晚了。 银狼已经变回拟态在被子中间做了个窝,呼呼大睡,陆行渊戳了戳他的屁|股,他毫无反应。昨夜又是醉酒,又是在三个状态间来回切换,现在自然要补充精力。 陆行渊犹豫要不要把他带走,院子外面就响起敲门声,程书礼询问道:“白大哥,你醒了吗?” 屋外太阳已经爬上屋脊,程书礼是来给陆行渊送早膳。陆行渊出门相迎,程书礼递上手里的食盒。 “我听下面的人说白大哥今日没有出门,不知道你是在修炼,还是不习惯换了个地方,所以冒昧来打扰,还请白大哥勿要见怪。”送膳这种事本就轮不到程书礼来做,他如此积极,多少是存了点私心。 当日在林中惊鸿一瞥,他折服于陆行渊的强大,更是被他的俊朗所吸引。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若是拿见过的人和陆行渊比较,便觉得每一个都有了难以忽视的缺点。 陌生的情愫往往会让陆行渊警惕,程书礼又不懂的隐藏,用意就更加明显了。 陆行渊吃着他送来的早点,心思活跃,他这个身份,注定不能和别人有太深的牵扯。少年人的情窦初开,如果不及时止损,很容易陷进去。 轻则烟花绚烂,热烈短暂后,怅然若失,重则飞蛾扑火,在火光中自取灭亡。 陆行渊无视了一次,但不足以让程书礼及时止损。 温暖的阳光照射进庭院,眼前的一切染上七彩的光晕。程书礼看着陆行渊的脸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忐忑地抱着空空的食盒,快要把整颗脑袋藏起来。 陆行渊放下筷子,主动寻了个话题:“不知昨日三尸宗的事可有着落?” 程书礼探出头来,这是他们家和三尸宗的恩怨,他不愿把陆行渊牵扯进来。但如果不告诉别人,瞒着也不太好。 程书礼小小的纠结了一下,如实相告:“白大哥有所不知,我们和三尸宗所在位置偏远,按照势力的划分都属于三|级宗门,总部管辖范围内,像我们这样的宗门其实很多。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和其他门派的纠纷他们不怎么管。但是这次三尸宗那边来了二级宗门的使者,所以……” 三尸宗和御兽宗的总部同为一流势力,他们各自门下分支不少,因而又有了二级和三|级。一个二级宗门下,发展多个三|级势力,三|级势力如果乐意,也可以再发展附属势力,如此层层递减。 二级宗门的使者到来,对于御兽宗而言,的确是个很大的威胁。御兽宗想要全身而退,除了答应和三尸宗比一场外,还有个办法就是得到己方二级势力的支持。 但程修当了宗主那么多年,除了给所属的二级宗门进贡外,平日基本不联系。 陆行渊大概理解了这其中的麻烦,问道:“你可知三尸宗的使者为何前来?” 程书礼思索片刻,蹙眉道:“隐约听我爹说了一句,似乎和天衍宗有关。” 陆行渊瞳孔骤缩,天衍宗便是陆隐川所在的宗门,也是宗门势力之首。 11、第十一章:包藏祸心 天衍宗的出现让陆行渊有些在意,但程书礼平日对这种事不太关注,知道的不多,能提供给他的消息有限。 出于谨慎,陆行渊没有追问。 他送走程书礼后返回房间,银狼听见声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向他,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一头撞进陆行渊的怀里。 和被陆行渊气到炸毛,一心只想着如何杀了他的谢陵不一样,银狼没有记忆,对陆行渊有种不一样的依赖。 陆行渊抱着他,对上他明亮清澈的眼睛,若有所思, 原著中,陆隐川之所以对谢陵痛下杀手是因为谢陵的天赋逐渐表露出来,在皇朝大比上,他没有听从陆隐川的安排隐藏修为,反而大展拳脚,锋芒毕露。 对于他这个突然杀出来的黑马,庆典上的人无不惊讶,就连仙皇也为之侧目,想起来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当场就奖赏给他很多东西。 那是谢陵年少时最辉煌的时刻,他兴奋地扑到陆隐川面前想要和陆隐川分享自己的喜悦,对上的却是陆隐川冷若冰霜的神情。 陆隐川并不高兴,他很生气,甚至冷落了谢陵很长一段时间。 当时追书的人无不激愤,觉得陆隐川太过苛刻。陆行渊也曾为谢陵打抱不平,认为陆隐川所谓的藏拙,只是一种变相的打压。 但眼下经历那么多的事后,陆行渊有点理解陆隐川的安排。 站在原著谢陵的角度来看,陆隐川和谢迟走的比较近,二人私交很好,他会偏向谢迟也是情理之中。 这个剧情安排在陆行渊看来其实问题不大,因为谢迟的娘亲身份特殊,她和陆隐川一样,都是天衍宗的弟子,而且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即便陆隐川被称为剑尊,在她面前也得以小辈自称,毕恭毕敬。 但如今站在陆隐川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表象。 谢陵出尽风头也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他没有根基,没有亲族,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陆隐川。 但陆隐川并没有那么自由,这一点从悬崖上的那股杀意中就能看出一二。原著中并没有写他杀谢陵时被人监督,因为原著是用谢陵的眼睛看世界。 原著中天衍宗一直想要涉足皇朝内政,他们选择的人自然是和天衍宗关系密切的谢迟。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锋芒毕露的皇子皇女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陆隐川是被天衍宗捡回去的弃婴,天衍宗将他抚养成人,他自然要听命于天衍宗。就算他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完全听命,明面上也要做足样子,毕竟他一个人的势力还撼不动天衍宗这个庞然大物。 如此一来,他让谢陵藏拙就有了解释,他明着打压谢陵,暗地里护着他。 但谢陵挣脱了他的掌控,也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不管这背后的推手是天衍宗还是谢迟,压力都在陆隐川身上。 他不能真的杀死谢陵,也不能违背命令,在和这些人周旋的同时,他布局安排了古墓传承,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陆行渊的猜测让陆隐川这个人物身上的别扭感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悲剧色彩,正好暗合他的结局。 但如果事实真是如此,就有另一个问题摆在陆行渊眼前。 原著中,因为是陆隐川亲自动手,没有人怀疑过谢陵的死。在他消失那五年里,仙皇只是偶然想起来,感叹了一句可惜,其他人则完全视若无睹。 五年内,皇朝内也没有任何的讣告,就让人这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以至于五年后,谢陵归来,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眼下陆行渊改变了剧情,他抱着谢陵从悬崖上跳下去,只要背后的那些人长了脑子就能猜到他们没有死。 这个行为对于那些人而言,等同于是背叛,他们可以不管谢陵,但绝对不会放过陆行渊。 陆行渊当初跳崖时了解的只有原著剧情,并没有想太多,眼下仔细分析才惊觉有些麻烦。 他和谢陵闭关的山洞很特殊,旁人就算找过去,也只能看见山洞,不能进入石室。所以可以说他们这三年是与世隔绝,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整三年,天衍宗没有找到他们,是避免麻烦继续暗中搜寻,还是恼羞成怒发布了通缉令? 陆行渊不得而知,眼下他迫切的需要了解这三年的消息。虽说他此刻在暗,可以以不变应万变,但要是继续抓瞎,很快占据的优势就会消失,变得被动。 陆行渊看着手上的小狼,犹豫了一下,出门去找程书礼。 阳安城身为饶河的主城,地势偏远,除了修真门派,也有凡人居住,而且城中凡人不少,他们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和修真者和平共处,他们的人生也是这城中靓丽的风景线。 夏季烈日炎炎,繁华的街道上白光耀眼,程书礼带着陆行渊走进街边的一家茶楼,身后跟着李圆和邱承。茶楼的老板是个修士,年过五旬,修为不高,只有练气二层。 像他这种,多半是年轻时候有点修道之缘,但实在天赋有限,不得不接受现实,回归平凡。 程书礼看起来和这个老板很熟,他一进门老板就热情招呼道:“少宗主,还是老位置?” 程书礼含笑道:“钱叔,把你店里的茶点也给我们上一份,再来两盘生肉。” 茶楼里要个茶点是很正常的事,多出来两盘生肉让钱叔不由地侧目,这一眼他就瞧见了陆行渊,以及他肩上的银狼,顿时了然:“好勒,你们先坐,东西马上就来。” 程书礼招呼陆行渊上楼,难得陆行渊想看阳安城的风土人情,他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不仅要玩好,还要吃好喝好。 李圆和邱承经常跟着程书礼鬼混,对这茶楼的位置了然于心,轻车熟路。 陆行渊仔细地打量四周,这座茶楼足有四层,因为是修道之人做的生意,在布局上加入了一些保证隐私的阵法。茶楼里来往的修士不少,一二层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三四层则只接待修士,是一间间独立的厢房。 程书礼的位置在四楼,靠近集市,视线开阔,坐在窗边能把这条街的布局尽收眼底。 厢房里除了桌椅外,还额外摆放了软塌和长椅,李圆毫不客气地往软塌上一趟,整个人呈大字型,舒服地叹了口气道:“钱叔的茶楼还是一如既往的舒服,我躺下就不想起来了。” 程书礼瞥了他一眼,道:“没出息。” 李圆哼了一声,躺的更实在了。 屋子里加了冰系阵法,在这炎炎夏日有消暑的作用,也不怪李圆喜欢。虽然他已经是筑基期,但还是格外的怕热。 陆行渊走到窗边坐下,程书礼见状连忙跟上去。他本来想和陆行渊坐在一起,但银狼霸占了位置,他只好坐到对面。 邱承在他身旁落座,给他们倒上凉茶。这家店的特色就是这一杯凉茶下肚,不仅酷暑全消,整个人神清气爽,还能耳目清明,一扫心头沉闷。 不一会儿店小二送来程书礼要的茶点和生肉,还赠送了一壶梅子汤。李圆闻着味爬起来,一口茶点一口茶,眯眼道:“果然人心烦的时候就得吃东西,吃完了神清气爽,什么屁事都没有。” 程书礼瞪他一眼,把东西推到陆行渊面前:“你一天天心宽体胖,还能有烦心事?” 陆行渊没有吃茶点,他取出生肉,用盘子里的匕首把肉切成小块,一块块喂给银狼。银狼坐在椅子上吃,因为是拟态,吃的很斯文。 李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话说回来,昨天晚上宗主说的事,你们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李圆叹了口气,又吃了一口茶点。 程书礼看向陆行渊,在桌子底下踢了李圆一脚,他们今天是出来游玩,说那些晦气事做什么? 李圆吃痛,很快反应过来,闭嘴不说话了。 他们之前想留陆行渊在这里做客,巴不得把人拐进宗门。可现在宗门麻烦缠身,他们谁也没提这话。如果三尸宗真的要撕破脸皮,他们誓和宗门共存亡,没必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陆行渊注意到他们之间暗潮涌动,没有表态,而是专心喂银狼生肉。 李圆见自己把气氛搞的有些冷,连忙转移话题,看向陆行渊道:“白大哥,你独自一人闯荡,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要是将来我有你这样的修为,我一定要去天衍宗看一眼。” 陆行渊切肉的动作微顿,很快又掩盖过去,他没有抬头,漫不经心道:“天衍宗贵为天下仙门之首,被不少人称为圣地,的确值得一去。” 李圆笑了笑,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感兴趣的不是天衍宗,是破厄剑尊。听说他几年前带着十七皇子出门历练,也不知道会不会游历到我们这里。” 陆隐川以剑为尊号,谢陵排行十七。 提到陆隐川,一旁的程书礼和邱承也来了兴趣。 邱承道:“剑尊带着十七皇子历练,当然是去寻找仙府秘境,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怎么可能来?” 陆行渊闻言顿住,他没想到天衍宗在遍寻不到他和谢陵后,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明面上看,好似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深想,游历二字别有深意。 12、第十二章:上门挑衅 陆隐川是什么人? 他年少成名,不过两百来岁就步入大乘期,跻身大陆金字塔上层,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乘期的修士不少,他能入九尊之列,便是世人对他实力的认可。 原著中,在他身败名裂之前,他在大陆上一时风头无两,想要拜他为师的人逐队成群,为了能够拉拢他、接近他更是不折手段。 这其中最疯狂也最让人津津乐道还要数魔情宗的圣子,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魔情宗和三尸宗并为天下两大邪门,魔情宗以双修见长,门下弟子放荡不羁,喜欢养炉鼎,特别是一些混血,很受他们喜爱。 这位圣子和陆隐川差不多的年岁,也是个少见的天才,他觊觎陆隐川一身纯正的至阳元阳,在魔情宗拜访天衍宗时,胆大包天地想要掳走陆隐川行不轨之事。 这一举动惹恼了陆隐川,若非魔情宗宗主出面,恐怕这世上就再没有这样一个人。 圣子的疯狂让陆隐川的故事多了两分桃色,也让世人更加好奇,在绝顶的天赋下,究竟是怎样好看的一张脸,才能让圣子甘做风|流鬼? 陆隐川对外界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感觉,不管世人如何猜测,他都是深居简出。 陆行渊很庆幸,庆幸在这个世上多的是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不然他就得考虑如何隐藏自己这张脸,才能避免被人认出来。 眼下天衍宗一句游历再度把陆隐川推上风口浪尖,他们这是想借天下人的势,让那些本就对陆隐川十分好奇的人积极地帮他们把陆隐川和谢陵找出来。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是想给陆隐川一个台阶,大有他肯带着谢陵回去就不追究的意思。 陆行渊毕竟不是陆隐川,陆隐川还会考虑天衍宗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但陆行渊和天衍宗不熟,他打定主意远走高飞,又岂会再度自投罗网? 而且他横看竖看,都觉得天衍宗没安好心,这种时候,更应该离他们远远的。 眼前的三个少年对陆隐川的崇拜溢于言表,话匣子一开,便你一言我一言地畅聊起来,每每这个时候,魔情宗圣子当年的壮举就会被拿出来反复鞭尸。 许是陆隐川太过强大理性,才让人更好奇谁能让他百炼钢成绕指柔。 “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为什么破厄剑尊怎么长怎么好看,我就不行呢?”李圆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叹了口气,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 邱承崇拜陆隐川精湛的剑术,对他长什么样反而没兴趣:“红粉骷髅,心魔欲念,破厄剑尊道心坚定,才不会在乎那具皮囊。” 陆行渊赞成地点了点头,陆隐川确实不在意,准确说他对自己的模样丝毫没数,就连魔情宗的圣子把他夸赞的天上有地上无,他也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很没情趣。 李圆的人生准则是图一个乐,并不想在该风月的时候,谈论修道的事。他哎了一声没接邱承的话茬,转头看着身旁的陆行渊。 他们初见陆行渊就惊为天人,哪怕经过几日的相处,再看他的脸还是会觉得好看。他的身上有种岁月沉淀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白大哥,你说破厄剑尊有你好看吗?”李圆心念一动,突然问了一句。 另外二人不由地看过来,把吃饱喝足的银狼抱在怀里的陆行渊一愣,道:“这个可不兴比较,我和他应该有很大的区别。” 陆隐川是冰冷的,难以捂热的铁石,而陆行渊不需要捂,他本身就像一团火。狂|野,不受约束。 李圆想想觉得也是,握拳道:“有朝一日,我定要去到天衍宗,一观剑尊风采。” 陆行渊含笑不语,如今世上已经没有破厄剑尊陆隐川,只有一个刚刚修魔的陆行渊。将来若是有机会,只怕李圆能看到的是魔道巨擎。 “想去天衍宗就要努力修炼,不然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你走到天衍宗,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邱承在旁泼了李圆一盆冷水。 他们三个人中,他最勤奋,程书礼天赋好,李圆天赋中间偏上的水准,要是肯努力,追上邱承不是问题。但他就是有些散漫,觉得时间还长,耽于享乐。 提到修炼,李圆苦着脸往椅子上一倒,死鸭子嘴硬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追上你,不就是筑基中期……” “嘭!” 李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楼下的一声巨响打断,那声音震耳欲聋,甚至整个茶楼都抖了抖,街道上的行人一片哗然。 陆行渊寻声看向窗外,瞧见一道人影砸在对面摊贩的板车上,身体抽搐着,口吐鲜血,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程书礼同样看见了,面色微变,道:“是茶楼的店小二。” 这间茶楼在城里开了快百年的时间,也算小有名气,掌柜钱叔为人和善,甚少会和人起纷争。今日也不知道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在这里闹事。 程书礼坐不住了,起身就往楼下走。这种事情既然给他碰上,他就不能袖手旁观。 邱承见状连忙跟上去,怕他一人吃亏,李圆也利落地站起来追出去,没有丝毫的抱怨。 茶楼下百姓们纷纷搭手,把店小二扶起来,匆匆送去找大夫,看能不能抢回一条命。 陆行渊凝神,瞥见屋檐下黑漆的棺木一闪而过。他心中很快有了答案,带着银狼不紧不慢地往楼下走。 等他走到二楼时,楼下已经有了打斗声。 战斗爆发的很快,就像是闹事的人特意等这个机会一般。连交谈干涉的功夫都省了,上来就开打。 陆行渊没有贸然插手,他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可以把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来时整洁干净的大堂此刻一片狼藉,三尸宗的弟子围着一个文人坐在正门口的位置,漆黑的棺木一字排开,浓郁的死气占据了半间屋子,透着诡异和不详。 文人倒是淡定,一身长衫,正不慌不忙地品茶,神情放松,似乎眼前的战局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陆行渊注意到他的修为只是筑基后期,不到大圆满的境界,但他给人的气势却比金丹修士还要傲,仿佛他坐在这里,就是这里的王。 陆行渊蹙了蹙眉,视线转向战局。对付程书礼的人是筑基中期,下手狠辣,招招进攻程书礼的要害,试图置他于死地。 程书礼不敌,只能堪堪避开要害,被人一掌拍向胸膛。凶猛的气浪让他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若是一掌命中,他一定身受重伤。 这些天的相处在陆行渊的脑海里闪回,连日的犹豫在这一刻有了答案。他抬起手,掌间散发出一股吸力,直接把程书礼拉到自己身边。对敌的修士顿了顿就继续追击,并没有把陆行渊放在眼里。 陆行渊的掌心抵住程书礼的后背,把人拂到一旁。他舍弃无情道修魔,而魔族的功法在炼体方面十分了得,面对修士近在咫尺的进攻,陆行渊一脚踹出,正中对方胸口,把人踹的倒飞出去,直接把文人坐着的桌子砸的四分五裂。 除了这一脚,陆行渊还分别对另外两个进攻的人挥出一拳。细密的鳞片浮现在他的手臂上,只听得空气中一阵沉闷的声响,两道气旋弹射而出,力若千钧,逼的另外两个人不得不放弃李圆和邱承,转身防守。 李圆和邱承趁机跑向陆行渊,被陆行渊护在身后。 文人气的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目光不善地盯着陆行渊,在他肩上的银狼身上多看了几眼,沉声道:“这是我们和御兽宗的事,阁下不要多管闲事。” 陆行渊一笑,道:“管了会怎么样?” 文人目光阴冷:“你找死!” 陆行渊抬手,对文人比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道:“那你来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躺进棺材里!” 13、第十三章:来和我打 为了隐藏身份,陆行渊想过不插手,但转念一想,不插手他就能全身而退吗?只要天衍宗想找他,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他躲不过他们的追捕,除非他抹去属于陆隐川的痕迹,让他这个人彻底消失。 而取代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变成另一个样子。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融入这里,考虑到银狼的存在,御兽宗是最好的选择。偏远之地,没有人认识他,就算从今天起,他们认识了,认识的也不过是一个名叫白泽的体修,金丹修为。 他狂妄,霸道,丝毫没有把眼前的三尸宗放在眼里。 三尸宗的人被他激怒,坐在中间的文人压抑着怒火,他没看穿陆行渊的修为,但他不在乎,他自持身份,有所傲慢,看不起这种小地方的修士,当场拍桌而起:“狂妄之徒,就让我来会会你。” 文人甩出一口漆黑的棺木,三尸宗的人连忙后退,把中间的场地空出来。他们对文人很是恭敬,看到他出手更是面露喜色,觉得陆行渊在劫难逃。 陆行渊让程书礼三人躲开,体内的灵力以他为中心朝外扩散,形成不小的风暴。他一步踏出,灵力奔涌,茶楼的地板在风暴的撕扯下,形成蛛网般的裂缝,整栋楼都跟着颤|抖起来。 文人的身体被风暴吸扯,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他从地上拔起来,他此刻就如狂风暴雨中的孤船,稍微有一丝的松懈都会被吹翻。 这才只是一个照面,文人就感受到灭顶的威压。他运转棺木挡在胸|前,一拍棺木,逞能道:“希望你能让我的尸傀饱餐一顿。” 棺材里顿时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棺材的盖子朝着一边倾斜,一只乌黑干枯的爪子从棺材里伸出来,它抓住棺材盖子一推,接着一道漆黑的人影飞出,浓烈的阴气让室内的空气为之一冷。 不少人吓的连连后退,唯恐被波及。 程书礼三人也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们想提醒陆行渊小心尸傀,又怕自己开口反而让陆行渊分心。 尸傀刚一出现就朝着陆行渊扑去,手上冒出一丝丝的黑气。 三尸宗的尸傀虽然是死物,但经过秘法修炼后同样能使用神通。它们一身阴气,体内还有尸毒,很难对付。 陆行渊神色不变,在尸傀扑来时,脚下一动,身形暴射而出,体内的魔族功法运转到极致,肉身在灵力的淬炼下,仿佛闪烁着一层银光。 他的手掌准确地抓在尸傀的头上,灵力风暴撞上尸傀的胸膛,骨骼断裂的声音听的人心头发颤。 文人见陆行渊主动接触尸傀,不知道他是真的不了解三尸宗,还是对自己极有信心。文人心头大喜,合掌掐诀,驱使尸傀将陆行渊撕碎。 然而还不等尸傀执行他的指令,陆行渊携裹着尸傀飞起,随后抓着尸傀的头狠狠地砸在棺木上。 只听碰地一声,棺木四分五裂,强大的气流把文人撞飞出去。 尸傀不知疼痛,挨了这一下还想着反击,他冒着黑烟的利爪挥向陆行渊的手臂,并没有如愿插|进肉里,反而像是撞上金属,擦出一串火花。 陆行渊冷笑,抬手合掌抱住尸傀的脑袋,掌间灵力爆发,只听见尸傀的脖子发出咔嚓一声,竟然被陆行渊硬生生拧断。 陆行渊将头扔到文人怀里,踢飞眼前抽搐着失去行动能力的尸傀尸身,长身玉立,轻描淡写地弹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嘲讽道:“就这?” 和神识相连的尸傀被毁,文人喷出一大口鲜血,面色惨白。他指着陆行渊,哆嗦道:“体修!” 三尸宗的尸傀也不是无往不利,体修和佛修就是他们最讨厌对付的敌人,更别说是越级打。 文人结结实实地踢了一块铁板,被三尸宗的人从地上扶起来时还在哆嗦,他愤恨地看着陆行渊,威胁道:“我记住你了,我们走!” “走?”陆行渊觉得好笑,往前一步,灵力形成的风暴凌空压下:“我允许你们走了吗?” 梁子已经结下,这几人走不走三尸宗都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把人全部留下。 铺天盖地的灵威让人腿软,文人又喷出一口鲜血,三尸宗的弟子连拍棺材,棺木中发出刺耳的低吼,稍稍缓解了这股力量。 陆行渊轻咦一声,加重灵力。棺木里的低吼成了闷哼,三尸宗的弟子连连后退,险些被陆行渊霸道的灵力压的跪在地上。 陆行渊正欲废了几人,神识一动,眉头一皱,身影暴退。 一口红色的雕花棺木砸在陆行渊刚才站着的位置,地面顿时裂开一道道口子,棺木上的灵力冲散他周身的风暴,一道阴柔的声音凌空传来。 “小友,得饶人处且饶人,赶尽杀绝未免太过狠毒!” 红漆棺木是三尸宗宗主的象征,三尸宗的弟子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他们一身冷汗,俯身行礼,恭迎宗主。 程书礼三人见势不妙,连忙冲到陆行渊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陆行渊身体发麻,境界和境界之间的差距果然难以跨越,以他金丹的修为,直面问道后期还是有些困难。 缓过灵力碰撞带来的不适,陆行渊整理衣袖,看着门外走来的紫衣人,冷笑道:“如果刚才占据下风的人是我,只怕阁下说的就是肉弱强食,胜者为王。” 紫衣人不仅声音阴柔,容貌也透着一股阴柔之意,粉面油头,唇红齿白。他一点棺木,棺木就飞到他身边,飘在他身侧。 他眉眼细长,斜着看向程书礼几人,仿佛毒蛇一般盯着猎物,程书礼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周身寒意阵阵。 陆行渊一甩衣袖,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挥散空气中的阴冷之气。程书礼顿时觉得暖和不少,又往陆行渊身侧靠了靠。 陆行渊肩上的狼崽子不适地打了个喷嚏,他被陆行渊的灵力护着,就算是战斗中也没有离开他的肩。这会儿瞧见紫衣人,他目露凶光,露出獠牙。 陆行渊轻拍他的额头安抚,紫衣人目光微闪,道:“小友眼生的很,看来不是阳安城的人,既然如此,又何必趟这浑水?得罪我们三尸宗并不是明智之举。” “你们不过是三尸宗的分支,天下像你们这样的宗门还有很多。大道之下,适者生存,你不服你来跟我打,别拿三尸宗的名号唬人。” 陆行渊不吃威胁这一套,他神情倨傲,并没有因为紫衣人修为高深就露出怯意。三流势力虽不在末端,但算下来也不少,三尸宗会不会因为这样一点纠纷就大动干戈还两说。 紫衣人抬手放在棺木上,不悦地皱眉:“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我像小友这般年纪时,也是心比天高,仗着一点修为就目中无人。这大陆上从来不缺天才,少那么一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紫衣人话音未落,一道指风就袭向陆行渊,那风内缠|绕着浓郁的阴气,所到之处凝结出冰霜,气温骤降。 “老匹夫,欺负小辈算什么本事?来和我打!” 指风瞬间就到了陆行渊跟前,不等陆行渊出手,一道充满火元素的灵力就将它震开。 程书礼心里一喜,只见程修大步流星,烈焰雄狮跟在他身侧,燥热的火元素让三尸宗的弟子不得不往旁边躲开。 紫衣人遗憾没能伤到陆行渊,转头看向自己的老对手,道:“程宗主,你也要掺和进来吗?” “你他娘的在放什么狗屁?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这群棺材板先袭击我儿子?你都骑到我头上来了,我没一把火烧了你都是给你脸了。”程修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脾气,他就站在紫衣人面前,说话时手指都要戳到紫衣人天灵盖上。 陆行渊见状,知道暂时可以不用他出面,静静地站在一旁,乐得看戏。 紫衣服横棺挡在身前,道:“今日之事只是一个误会,使者大人并不认识令公子,程宗主不必咄咄逼人。” 紫衣人点出那个文人的身份,程修呼吸一滞,他看了眼被人扶着,面色惨白的文人,梗着脖子道:“使者怎么了?使者就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杀我儿子?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再说了,又不是只有你们有使者,我们也有。” 紫衣人微微蹙眉,他们三尸宗并没有接到这个消息,以为是程修诈他。 程修和他打了多年交道,他动动嘴程修就知道他吐不出象牙,回头一把拉住陆行渊,指着他道:“这位就是我们御兽宗的使者,白泽大人。看见没,他肩上这头妖兽就是身份象征。你们自己的使者技不如人,丢脸都丢到饶河来了,怎么好意思找我们使者麻烦?” 突然被拉出来的陆行渊:“?” 使者这东西是可以乱顶替的吗? 肩上的银狼仿佛听懂了程修的话,一双狼眼瞪着紫衣人,脚踩陆行渊的肩,仰头嗷呜一声,仿佛是在证明程修的话。 箭在弦上,不容陆行渊多犹豫,他很快反应过来,配合地阴阳了一句:“初来乍到,失敬失敬。” 14、第十四章:我来解决 紫衣人还不想开罪二级宗门的使者,虽然他心里有所怀疑,但陆行渊的修为和他肩头的妖兽都让紫衣人不敢轻易去赌,万一他真的是呢? 程修扳回一局,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一脸的得意。 陆行渊紧随其后,路过紫衣人的那口红棺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红棺刺目,像是淋满了鲜血,比漆黑的棺木更加诡异,上面传来的阵阵波动让陆行渊心头狂跳,他不动声色地压下不适感,收回自己的视线。 程修一路高调,不敢松懈,等回到御兽宗,刚踏进院子,他就双|腿一软,倒在烈焰雄狮的身上。 冒充二级宗门的使者可不是小事,程修图一时的痛快,虽然狠狠打脸了紫衣人,出了口恶气,但也太过草率,没有思虑周全。 今日之事,紫衣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调查陆行渊的身份,届时程修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他这一路不过是做样子,此刻关起门来,紧绷的神经松懈,支撑他的那股精神气就散了。 烈焰雄狮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摊上这样一个主人,他真是狮身艰难。 程书礼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惊疑不定地看着陆行渊,迟疑道:“白大哥是二级宗门的使者?” 陆行渊和程修配合的很好,这让他们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陆行渊摇头否认了这件事,他也没想到程修会冒出来那种念头。 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如果他不接话,局面就会变得被动。但接了话就意味着一个谎言开始,如果不想被拆穿,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填。 陆行渊只想借个身份,没想那么麻烦。他心生去意,御兽宗已非久留之地。 “程宗主不必担忧,那人现在最记恨的人是我,我会择日离开,不会让大家陷入危险之中。至于使者一事,程宗主也可以推在我身上,就说是受我蒙骗。” 陆行渊对眼前的这群人并不讨厌,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接触的第一个群体,友善热情,没让他一开局就是尔虞我诈。 反正他都要离开,身上的麻烦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倒不如卖个人情给程修,让他心存感激,少说点不该说的话。 程书礼三人此刻反应过来他们宗主干了什么,这无疑是把陆行渊推到风口浪尖,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程书礼当场就急了:“爹,你怎么能这样?祸是你惹出来的,你好意思躲在白大哥身后?让白大哥来替你承担吗?” 程修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没大没小,怎么和你爹说话呢?” 程修没想到陆行渊竟然主动把危险揽过去,这让他十分感动。他们不过萍水相逢,陆行渊却一再出手相助程书礼,不计得失,这让程修更加坚信他是深明大义之辈,打定主意要结交。 他从烈焰雄狮身上爬起来,握住陆行渊的肩膀,认真道:“白兄弟,有你这句话,老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走。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不就是个身份吗?豁出我这张老脸,我也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让周摇光那个老匹夫挑不出毛病。” 周摇光便是三尸宗的宗主,那个阴柔的紫衣人。 陆行渊仗义,程修也不是孬种,他横竖算个长辈,怎么可能让陆行渊来承担这个责任?他经营宗门多年,并非全无关系,而且陆行渊这个条件打着灯笼也不好找,总能撞上两个爱才之心。 程修选择主动去圆这个谎,如此一来事情就还有转机的余地。 陆行渊未曾设想过这样的解决方法,如果是由程修出面给他搞一个身份,确实比他人生地不熟地瞎抓强。 他有些心动,但面上不显,反而露出为难的样子,道:“这种事很麻烦……” “不麻烦,你放心交给我。”程修拍胸|脯保证,说完后才想起来没有征求陆行渊的意思,询问道:“不过这身份要是弄到手,白兄弟以后就是我们御兽宗的人了。我也没来得及问你有没有师门,擅自做出决定,你看……这……” 程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陆行渊立刻道:“我一介散修,无门无派,程宗主不必在意。我虚长令郎几岁,兄弟二字实在不敢当。” 陆隐川的年纪确实可以和程修称兄道弟,但陆行渊不承认自己有那么老,他也才二十几岁而已。 程修刚想说不用在意这种小细节,程书礼就催促道:“爹,给白大哥弄身份这事刻不容缓,你要不现在就去办?” 程书礼特意加重了白大哥几个字,他对陆行渊有点心思,要是程修真犟脾气和人八拜之交,他能郁闷的几天吃不下饭。 程修也觉得先搞身份这事比较着急,没再纠结关系,安抚了陆行渊几句就走了。 好好的出门游玩被三尸宗搅的心烦意乱,陆行渊看起来心情不佳,和三人打了声招呼就先回房了。 三人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不免担忧。 “真出了事,我们不能连累白大哥。”程书礼深吸一口气,对二人道:“我爹靠不靠谱还得两说,我们去找十三叔,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阳安城内三尸宗的眼线遍地,程修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刻前往二级宗门。好在他手上还有一张联系宗门长老的传音符,先和长老通个气还是做得到。 明黄的符纸被真火点燃,一缕缕青烟飘出,在半空中形成一面镜子的模样,镜面模糊不清,过了许久,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 “程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老夫?可是出了什么事?” 程修清了清嗓子,道:“舒长老,你这次一定得帮帮我,三尸宗欺人太甚,我儿子差点就没了。他才筑基不久,刚收服了一头火云狐狸当契兽,我还指望他快点修炼,好接我的班。” “你儿子筑基了?”镜子里的人有些惊讶,程修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加上火云狐狸这个筹码,足够对方有所重视。 舒长老略做停顿,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程修见状,眼底闪过一抹喜色,连忙把三尸宗的事添油加醋地说出来,让舒长老知道前因后果,他痛斥三尸宗狠毒的同时,也不忘抬高陆行渊的身份。 最后,他道:“我看不惯三尸宗嚣张的样子,情急之下给白小友编了个使者的身份,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这不是来给你主动认错吗?您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帮我这一回吧!” 好的坏的都让程修说完了,青烟缭绕的镜子里一阵沉默,程修忐忑不安地盯着镜子,不断地搓手缓解心里的不安。 良久之后,镜子里传来一声咆哮,足见对面的人有多愤怒:“程修!你是猪脑子吗?你怎么敢的?你才认识这人几天,你就敢让他冒充使者,如果他在饶河惹出祸事,你有几个脑袋够保他?” 程修弱弱的辩解道:“我看人很准,白小友一定没有问题。” 镜子里的长老没有说话,他对程修还是有几分了解。 程修不死心道:“他可是金丹期,他还有一头血脉特殊的妖兽。长老,你看他多适合我们宗门。” 程修爱兽如痴,舒长老似乎明白了他执意如此的原因,磨牙道:“你给老夫滚过来!” 程修连忙摇头:“不行啊,三尸宗虎视眈眈,我一走他们肯定会在背后搞阴招。” 特殊时期,他这个宗主确实抽不开身。 镜子里的舒长老被气了个仰倒,怒道:“你给老夫等着!” 青烟凝聚的镜子在怒喝中消散,传讯彻底中断。程修挠了挠脸,看向身边的烈焰雄狮,道:“长老的意思是他要亲自来解决这件事吗?” 烈焰雄狮:不,也可能是来解决你。 15、第十五章:想都别想 今夜的御兽宗有些安静,漫天星云,月色清冷。 陆行渊倚靠在窗边的躺椅上,身体陷入软枕中,枕着自己手臂,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走神。银狼窝在他的怀里,沐浴在月光中。 傍晚的时候,程修传来口信,说身份这事他已经请人帮忙处理,过几天就会有结果。他再一次让陆行渊放宽心,言语间很是歉意。 他撒下一个谎言,为了不让陆行渊为难,努力帮陆行渊圆。 如果这事办成了,他就让本来没有身份的陆行渊,有了一个合理的身份。就算之后有人怀疑,制造这个身份的人也会帮着瞒过去。 无形间,这省了陆行渊很多麻烦。 “这样似乎也不错。”陆行渊抚|摸银狼,自言自语。 月光穿过庭院,银狼蓬松柔|软的毛发根根发亮。软塌发出咯吱一声,微光闪过,浑身赤|裸的谢陵跨坐在陆行渊身上,乌黑亮丽的长发铺满整个背脊,直立的狼耳朵抖了抖,尾巴垂落在陆行渊腿间。 他的手撑着陆行渊的胸膛,蓝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闪烁着凶光,是一头倔强又不肯低头的狼崽子。 身上突然的重量让毫无防备的陆行渊被压了个结实,呻|吟压|在喉咙里,他诧异地看着谢陵,拧眉半晌,无奈道:“你下次好歹打声招呼……” 昨天是在床上,今天是在腰上,难保明天不是在肩上大变活人。 陆行渊目光直白坦荡,他舔了舔牙,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化形的时候都不穿衣服吗?” 昨日谢陵把自己藏起来,陆行渊看的并不真切,今日面面相对,他的目光寸寸扫过谢陵赤|裸的身躯,把人看了个精光。 谢陵身材匀称精瘦,双|腿笔直修长,手臂有力量感,肌肉线条匀称好看,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陆行渊本来是在抚|摸银狼,他突然变回来,陆行渊的手就搭在他的腰上。紧实柔韧的腰身收窄,陆行渊的手控制不住地环过他的腰。 谢陵浑身一抖,目露凶光。银狼今日没有喝酒,他身体正常,灵力也正是充盈的时候。他抓住陆行渊使坏的手,嘴角绽放笑意,露出犬齿,凶狠道:“这只手不想要,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 谢陵现在的修为要比陆行渊高一线,因为灵力混乱才变成这个样子。他一脸明媚的笑意却说着残忍的话,掌间灵力犹如风穴,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拉扯,想要直接将陆行渊的手臂撕下来。 陆行渊运转功法,细密的鳞片像是铠甲一般包裹着他的手臂,他不作多余的抵抗,只看着谢陵做无用功,甚至还能心情愉悦地调侃道:“你两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这个样子,我很难不多想。” 谢陵的灵力奈何不了陆行渊,反而被他拉扯着倒下,仿佛是投怀送抱一般。他撞上陆行渊的胸膛,长发垂落在他身上,呼吸和心跳交织在一起。 陆行渊又摸上他的耳朵,这明显的喜好让谢陵气恼,骂道:“登徒子!” 陆行渊翻身把人压|在软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谢陵瞳孔骤缩,想到昨日的屈辱,有些慌乱地一脚踹向陆行渊。 “你可真是学不乖!”陆行渊眼神微暗,手臂一抬就挡住谢陵的脚。 眼前人浑身赤|裸,乌黑的长发铺了一床,雪白的肌肤因为怒意泛起一层薄红,秀色可餐。 陆行渊没想把人欺负的太狠,但瞧着这一幕,心里的恶劣越演越烈,想看谢陵红着眼露出獠牙,肯定凶狠又可爱。 他俯身揉弄着谢陵的耳朵,全然不在乎谢陵身上薄发的杀意。谢陵气的牙痒痒,可是打不过,对方继承了陆隐川全部的修为,不是现在的他能对付的人。 谢陵有些气闷,他收起獠牙,侧身一躺,把自己的耳朵从陆行渊的手里收回来。心急解决不了问题,他和对方硬碰硬就是以卵击石,是他想岔了。 尖牙利爪充满凶意的狼,就像是悬在头上的利刃,是个人都会有所警惕。 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担心他复仇,他让他复仇是以进为退,能被看见的恶意好过看不见的阴狠。 狼崽子突然变成乖宝宝,陆行渊有些不习惯,张牙舞爪的谢陵让他想要狠狠地欺负,但他一变的乖巧,陆行渊就有些无从下手。 他悻悻地走下软塌,觉得有些不得劲,试探道:“你这就放弃了?” 谢陵看着他:“不,我学乖了。” 他刚刚说谢陵学不乖来着。 陆行渊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不痛快,但又不能让谢陵爬起来再跟他打。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又在谢陵面前停下。 谢陵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套里衣穿上,把浑身都遮的严实后,他少了些尴尬。 他看着又回到自己身前的陆行渊,扫了眼他的修为,微微蹙眉道:“你怎么变成了金丹期?” 陆行渊拉了把椅子坐下,道:“我是金丹期你很失望?” 谢陵瞥了他一眼,薄唇轻启,言语有些刻薄:“废物,我师尊大乘修为,到你手上还发挥不出三分。” 陆行渊平白挨了一句骂,意识到小狼崽子只是不跟他动手,不是不跟他动嘴,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换战术了。 陆行渊气笑了:“你连我这个废物都打不过,你岂不是更废物?” 谢陵一哽,他没有给自己辩解,目光坚定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我等着!”陆行渊也不惯着他,欣然应战。 谢陵对他的杀意,就是最大的动力。他也希望雏鹰翱翔,但养个小白眼狼的感觉还真微妙。 狠话放完后,二人一时无话,室内的气氛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中。 谢陵很少和陆隐川靠的那么近,但一想到身躯下是陌生的灵魂,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明明是同一张脸,但这个人就是讨厌多了。 陆行渊也有些不适应,明明和别人相处时,他游刃有余,就算不说话,也能在人群中占据焦点,怡然自得。但一换成谢陵,动手时还没什么,安静下来后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气氛太过死寂,他尴尬的无所适从,搜肠刮肚地找了个话题,道:“既然你已经恢复了,我就给你说一说眼下的局面。” 谢陵提前两年结束了闭关,对饶河御兽宗和三尸宗的事并不清楚,他出关时,这里的御兽宗已经迁走了。想来眼下这个时间点,正是两个宗门矛盾的开始。 陆行渊挑重点让谢陵有个了解,知道他要带着银狼加入御兽宗,谢陵面色古怪,冷笑道:“我不会给你当契兽,想都别想。” 在妖族,契兽又有另一个不同的解释,其契字意为妻。 陆行渊露出了遗憾的神情,是不是契兽不重要,重要的是毛绒可爱。他还挺喜欢银狼的手感,但看样子谢陵不会配合。 陆行渊不强求,起身道:“行吧,随便你,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 谢陵跟着站起身,看向里间道:“我睡床!” 陆行渊微微挑眉,心尖念头一转,爽快道:“可以,欢迎你和我睡。” 谢陵:“……” 强词夺理,臭不要脸。 陆行渊最终还是没和谢陵争床,他在软塌上躺下,心里想着今天的事,不一会儿竟然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落入庭院,鸟儿的歌声清脆悦耳。 陆行渊感觉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让他喘不过气,脸上还有湿漉漉的触感。他不适地睁开眼,入目是软萌的银狼,趴在他的胸口兴奋地舔他。 昨夜信誓旦旦不当契兽的谢陵,在白天又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陆行渊:“……” 白天当狼,晚上当人,刺激! 17、第十七章:魔族尸骸 陆行渊一夜未眠,第二天程书礼来找他时,他正和怀里的银狼大眼瞪小眼。他昨夜出于好心安慰谢陵,换来的却是谢陵古怪的眼神。在谢陵看来,他那句话完全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有火上浇油之嫌。 刚刚结盟的两个人就在诡异的氛围里不欢而散,陆行渊也奇怪自己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怜惜,那是看书时并没有的情绪,他只当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并没有多想。 程书礼还是和往常一般来给陆行渊送早点,陆行渊两次相助让他好感倍增,但也仅仅是局限于此。 陆行渊有分寸,没给程书礼更进一步的机会。 “这两日三尸宗可有什么动静?”陆行渊没什么胃口,把早点端给了银狼。他们那天回来后,三尸宗就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就连街上的弟子也突然减少很多。 程修觉得是因为陆行渊狠狠地搓了那个使者的锐气,让周摇光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手下的人就跟着收敛了。 陆行渊没有程修那么乐观,他这个假身份一日不能落实就一日不能掉以轻心。就那日的接触来看,三尸宗的宗主不像是会善了的人。就怕他暗地里憋着坏,准备在程修掉以轻心时玩个大的。 程书礼瞥了眼大快朵颐的银狼,陆行渊对他实在是太好了,让程书礼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三尸宗的尸傀淬炼会和神识产生联系,尸傀被毁,自身也会重伤,需要休养,重新祭炼一具新的尸傀。”程书礼道:“我们的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是三尸宗在为使者物色新的尸傀,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这两天很老实。” 程书礼一直觉得三尸宗祭炼尸体的手法太过阴毒,每次提起来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陆行渊沉吟片刻:“一具新的尸傀吗?” 三尸宗本身就是邪门,没有什么道德感可言,要练尸傀,首先就要有一具魂魄尚未离体的尸骸。要想满足这个条件有两个法子,一是用邪术将魂魄封印在身体内保存,二是杀活人。 当然,三尸宗发展至今,也有折中的法子,他们会祭炼一些没有烙印神识的尸傀,用来奖赏弟子,或者给新入门的弟子修行。 但这种尸傀的品阶一般不高,上限有限,只怕那个眼高于顶的使者看不上。 如此一来,三尸宗要想满足他,就得寻找更称心如意的尸体或者活人。 试问在这个选取范围内,又有谁会不对自己的敌人动心思呢? 陆行渊大概能猜到三尸宗会走什么样的极端,周摇光只是在等一个杀他的机会。要是周摇光真敢动手,陆行渊不怕他,但是他手上那具棺材有些古怪,让陆行渊感到很不舒服。 陆行渊沉吟片刻,询问一旁的程书礼:“你们之前说三尸宗的宗主祭炼了一具新的尸傀,方才突破问道后期,不知道这具尸傀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让他跨一个小境界?” 程书礼略有迟疑,看的出来他对这件事有些抗拒。但询问他的人是陆行渊,程书礼略加思索,反过来问了陆行渊一个不相关的问题:“白大哥可知道魔族?” 魔族在书中只有寥寥几笔,提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是在背景上一笔带过。 陆行渊对他们的了解局限于他们被仙族和妖族联手灭掉,成了两族结盟的垫脚石,之后那些在战争中出力的人纷纷稳坐高位,成了大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陆行渊不明白程书礼为何有此一问,想到储物空间里的那瓶古魔精血和自己修炼的魔族功法,直觉这是个重要的信息,坦白道:“不太了解。” 程书礼没觉得意外,一个种族覆灭后会不断随着时间的流逝消亡,旁人的了解自然就越来越少。他知道魔族,还是因为饶河特殊的地理位置。 在数百年前,这里还没有建立起城镇,因为位于魔族和仙族的中间,时常受到战争的波及,土地贫瘠,灵力匮乏。一直到魔族和仙族建交,仙族派人前来治理,这里的环境才逐渐好转。 两百多年前的战火再一次波及此地,只不过这一次情况比之以往好了很多。魔族覆灭后,饶河往外扩张了一点范围,后续的发展更有起色。 在饶河之外,御剑一日,便能看见魔族遗址。哪里早已荒芜,狂风肆掠,除了一些探宝的人进入其中历练外,旁人早已遗忘。 程书礼并非无缘无故提到它,一切还是要从周摇光手上那具尸傀说起,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一具魔族的尸骸。 “魔族的肉身极为强悍,他们天生就是大地的宠儿,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都可以修行,来去自如。就算不用魔力,仅凭魔躯,他们也能爆发出搬山填海的力量。” 程书礼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道:“听我爹说,当年三尸宗就极为垂涎魔族的尸体,但魔族刚烈,他们未能得偿所愿。就算总部真的有,也不会流落到三级宗门的手中。如此一来,周摇光手上的这具就很蹊跷。” 程书礼将其中之事娓娓道来,魔族的消亡和三尸宗掘人尸骨的恶行在陆行渊眼前铺开,他一阵恶心,体内的血脉在奔涌加速,魔力混乱。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和愤怒,这让他的思绪有点乱。 清晨的阳光在他身后,他背光而立,垂首间鬓发从肩头滑落,眉眼遮入阴影中,漆黑的瞳内蔓延出血色,不消片刻右眼就化为血瞳。 眼睛刺痛,陆行渊不适地抬手撑着额角,遮住右眼。他表面神色自然,程书礼并没有发现异样。 倒是一旁的银狼警觉地竖起耳朵,背脊上的毛发有些炸立,他没有立刻冲到陆行渊怀里,而是十分警惕地盯着陆行渊。 不同以往的亲和,此刻陆行渊身上的气息有种毁灭感,危险而恐怖。 程书礼喝着茶,自顾道:“如果三尸宗手上那具魔族的尸体是新得的,说明在饶河之外又有魔族的活动迹象。魔族和我等不共戴天,唯恐天下生乱,又要再起纷争。” 陆行渊的手指压着右眼的眉眼,心绪难平,冷声道:“魔族九死一生,魔君尸骨无存,剩下的残部无人领导,百年内又能生出多大的气候?” 陆行渊胸口绞痛,这话显然是动了怒。 银狼发出低吼,程书礼也听出不对劲,诧异地看过来。 但还不等他发问,院子里就奔进来一人,被台阶绊了一跤,摔倒在他们二人面前,扒着桌沿,看向二人道:“不好了,三尸宗的那个使者死了,周摇光带人上门来讨|说|法。” 18、第十八章:上门挑衅 三尸宗的使者死的突然而蹊跷,虽然陆行渊当时确实有要人性命,以绝后患的心思,但周摇光出现的及时,他并没有得手。就当时那情况,使者顶多重伤,不至于死。 周摇光带人前来讨要说法,李圆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就跑来给陆行渊报信。三尸宗来着不善,李圆让他暂避风头,不要露面。 “李圆说的对,前院有我爹在,三尸宗讨不着好。白大哥,你没必要出去和他们硬碰硬。” 程书礼赞成李圆的话,他爹和三尸宗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从来没有吃过亏,他们也不用担心他应付不了。 李圆带来的消息太过突然,陆行渊激愤的情绪被打乱,眼睛的不适感消退,又恢复往常的墨色。 银狼见他恢复如常才敢靠过来,疑惑地在他脚边转了转。陆行渊把银狼抱起来,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退缩。 “我是御兽宗派来此地的使者,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不露面不合常理。”陆行渊谢过二人好意,他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周摇光不知道。他不露面,反而会加重周摇光的疑心。 而且这件事明显有问题,他需要去了解情况,而不是一味地躲在程修身后。程修是能说会道,但有些时候欠缺考虑,周摇光口蜜腹剑,他敢明着上门,多半是背地里已经耍好了阴招。 御兽宗前院,周摇光此次前来,带了三位长老,若干弟子,除了各自的一口棺材外,多了一具黑棺,里面躺着的就是气息全无的使者。 此人身上没有多余的外伤,看不出来具体的死因。 周摇光即不坐,也不喝茶,带着人马站在院子里讨要说法。程修是个不怕事的,周摇光要站他也不惯着,自己搬了凳子坐在走廊上,大马金刀,气势不减。 面对三尸宗的声讨,他只说了一句技不如人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程修,我承认我们两个宗门平日里是有些摩|擦,但总的来说还是相处的很融洽,没有闹出过大的矛盾。你我二人都很清楚,真闹起来大家脸上不好看。那天在酒楼的事,我们有错在先,但你们已经讨回去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院子里的日头很足,烈日当空,但因为三尸宗的存在,院内没有酷暑之意,反而阴气阵阵。 周摇光厉声道:“你们御兽宗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是要偿命,还是要跟我们去上级宗门走一趟?” 程修靠着椅子靠背,把脚搭在烈焰雄狮的身上,双手交握搭在腹部,闭目养神:“周摇光,你今儿就是舌灿莲花,吹的天花乱坠,我程修都只有一句话,不是我们的屎盆子别想扣在我们头上,你爱找谁找谁,我不吃你这套。” 周摇光眯了眯眼:“程修,你当真执迷不悟?” 程修哼了一声,不但没有回答周摇光,还饶有兴趣地哼起小曲,惬意的很。 之前三尸宗仗着使者的势派人上门挑衅,程修就憋了口恶气在心里面,现在三尸宗的使者没了,他心里别提多高兴。 跟着周摇光前来的长老看不管程修这个样子,自请道:“宗主,别跟这个莽夫一般计较,待我掀了这房子,我就不信不能把那个小子找出来。” 说着长老就轻拍棺材,沉闷的声响听的人心里发毛。 程修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周摇光需要谨慎对待外,其余的不成气候。 周摇光见状,抬手制止了长老,对程修道:“程修,你可知道我们这位使者是什么人?他修为是不怎么样,但是他姓崔,他爷爷叫崔命。崔老爷子的儿子和儿媳死在神秘人手中,就剩下这一个孩子,他平日看护的紧,如今他出了事,我难辞其咎,你们不交出凶手,惹得老爷子动怒可不是什么好事。” 程修听到这里猛然睁开眼,难怪之前周摇光如此有底气派人来抢阳安城,原来是背后靠了这样一座大山。 崔这个姓在三尸宗也算是大姓,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十分复杂。但是很多年前,一个神秘人袭击三尸宗各地分宗,屠杀满门,其中损失最严重的就是崔姓氏族。 但是俗话说得好,烂船还有三斤钉,虽然崔姓没落了,但剩下的那些人依旧很有声望。 这个崔命就算其中之一,他是二级宗门元老级的人物,如今是元婴后期大圆满的境界,若能突破化神,就能调往总部。 死的人是他孙子,其中要害不需要周摇光言明,程修心里也明白。 程修从椅子上坐起来,周摇光威胁道:“我们两个人也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只要你把那个所谓的使者交出来,我就不为难你。不然等崔长老亲临,就算你们元婴期的长老出手,恐怕也力有不敌。” 御兽宗背后的这位元婴长老不过元婴初期,就算他闭关多年突破中期,和崔命相比中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你吓唬谁呢?”身处劣势,程修面无惧色:“只有你们二级宗门有元婴期吗?我告诉你,我们也有,你不信,你动白兄一根汗毛试试。看见他肩上那头狼了吗?我也实话告诉你,那头狼大有来历,你不信,咋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程修表面上说的是狼,实际也是暗示陆行渊来历不凡,一头连他都赞不绝口的妖兽,可不是普通的宗门弟子可以拥有的。 周摇光拿身份压他,他要是露了怯,就是正中下怀。 陆行渊的气度的确不像是普通弟子,周摇光今日闹事也有试探之意,三尸宗的探子回禀,陆行渊是和程书礼他们一起回来的,本身就有点形迹可疑。 但此刻程修坦荡,信誓旦旦,周摇光反而有些吃不准。 “他要真是使者,出了这样大的事还不出面,恐怕有些不妥吧?”周摇光环顾四周,道:“还是说他自知此事不能善了,已经畏罪潜逃?程修,做人做事要擦亮眼睛,不要被人骗了,当了冤大头,还觉得自己是讲义气。” 周摇光暗藏挑拨离间之意,程修听的有些不舒服,还不等他怼回去,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不过是起晚了,才用过早膳,怎么到了你嘴里就这般不堪?”陆行渊带着银狼走来,闲庭信步,从容不迫。他扫了眼周摇光,道:“你说我畏罪潜逃,罪在何处?我又为何要逃?” 陆行渊走到程修身边站定,程修连忙站起身,让出椅子。陆行渊也不客气,直接坐下。他这般理所当然,使得使者这个身份有几分可信度。 “这位周宗主,御兽宗是个讲理的地方,但也不容旁人强词夺理。你说我杀死了这个人,但当日谁都瞧见了,你把人带走时,他还活着,之后一日也未咽气。这隔了两天人没了,你才想起来找我,你不觉得有点晚吗?” 陆行渊翘着二郎腿,怀里抱着小狼,身体微微前倾,露出几分痞气:“他时隔两日死在你们宗门,我要是怀疑是你杀了他,也是合情合理。” 陆行渊目光如炬,他直视周摇光,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细节。 周摇光面颊微微抽动,皮笑肉不笑道:“小友可真会开玩笑,你当日和崔度斗法人人皆知,毁了他的尸傀也是众人亲眼所见,没了尸傀,崔度重伤而亡,我不找你,又该找谁?” 陆行渊瞥了一眼周摇光,道:“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敢动手,就要有死的觉悟。倘若当日在客栈,我没有出手,死的人就是程书礼。届时,要是让周宗主把人交出来,只怕周宗主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不是你不要脸,你就有理。” “黄口小儿,你当真是狂妄。”三尸宗的长老怒目而视,在他们看来,陆行渊一个金丹期,不过是仗着御兽宗的势,才敢如此目中无人。 陆行渊不禁发笑,怀里的银狼盯着那个长老,发出低声咆哮。 陆行渊安抚他,单手靠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撑着额角,身体微微斜靠,道:“我狂妄?那就狂给你们看。程宗主,送客!三十息内,没有离开的人,就不用离开了。” 陆行渊压低了声线,声音冰冷,面上虽有笑意,却给人一种心狠手辣的阴鸷。让人相信,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真论实力,周摇光完全可以打一架,但要付出的代价不会小。他还不想那么早硬碰硬,面色微沉:“希望你们不要后悔。” 陆行渊无视他的威胁,用手指逗弄怀里的小狼,头也不抬道:“还有二十息。” 周摇光深吸口气,抬手示意所有人离开,气的甩袖而走。 程修眉开眼笑地盯着他们,等人都走光了,他才敛去一脸的笑意,严肃地看着陆行渊:“白小友,周摇光明显是故意针对你,你这些天先在宗门避避风头,等身份的事情办好,你即刻动身前往管辖我们的二级宗门。在哪里,就算崔命真来了也奈何不了你。” 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程修大可保下陆行渊。但是崔命的修为是个强大的威胁,程修只能把陆行渊往更高一级的宗门送。 陆行渊谢过他的好意,起身把位置还给他,问道:“这个崔命什么修为?” “元婴后期大圆满。” 还好,陆行渊松了口气,眼神中杀意一闪而过。 化神都没到的人,要杀他可没那么容易。 19、第十九章:双生子 程修有些忌惮崔命,周摇光一走,他就立刻命人加强御兽宗的防御,不允许有任何的疏忽。甚至还想把烈焰雄狮派给陆行渊,让它保护陆行渊的安危。 陆行渊婉拒了他的好意,倒不是他托大,而是烈焰雄狮作为快要进阶八级的妖兽,已经具备相当高的灵智,有它在,无形间就多了一个眼线。 虽然程修没有这个意思,但还是会很大程度上限制陆行渊的行动。加上还有个一到晚上就会大变活人的银狼,陆行渊很需要私密空间。 程修见他坚持也不强求,让防御以他为重点,方便有麻烦第一时间支援。 “这御兽宗的防御虽好,却拦不住元婴期,不过是图个心理上的安慰,面子上好看罢了。” 清冷的月色洒满庭院,恢复人形的谢陵站在窗边,以他如今的修为,可以轻易地察觉到御兽宗在院子周围布下的防御。 陆行渊已经告知白日的事,不是他看不起御兽宗,而是修为之间的差距太大,已经不能用人力的多少来弥补。程修有这个心是好事,但他太弱了。 问道对元婴,毫无胜算。 “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敢替人强出头,真是可笑。”谢陵转身看向陆行渊,冷冷的月色落在他的耳朵上,像是蒙了一层白色的光晕。 他嘲笑陆行渊不自量力,看见陆行渊一袭夜行衣从里间走出来,不由地一愣:“你怎么穿成这样?怎么,知道打不过准备跑了吗?” 陆行渊在整理衣袖,没注意听他说什么,抬头叮嘱道:“正好你醒了,我出去一趟。如果有人进来,你知道怎么应付?” 陆行渊没打算带上谢陵,若非放心不下银狼,他白日就把银狼放置在院子里出去了,不至于一直等到晚上银狼和谢陵交换身体。 谢陵面色微变:“你要撇下我?” 陆行渊觉得莫名其妙,道:“说什么呢?我要去三尸宗。” 使者死的突然,周摇光又一心想要嫁祸陆行渊,这其中肯定有猫腻。陆行渊才不会老实地呆在御兽宗等着崔命找上门来,他要先去三尸宗探清虚实。 陆行渊此刻的修为只有金丹期,但他的神识却无限接近大乘,这让他可以完美地隐匿自己的气息,不会被城内的任何一个人察觉。 借着夜色的遮掩,陆行渊摸进三尸宗,神识覆盖之下,整个宗门的地貌都在他的脑海中,他很快就找到周摇光所在。 那是一个冷清的灵堂,空荡荡的大殿上,除了一具棺材,几盏香烛和丧幡外,就只有寥寥几人,远远地站着,面上无悲无喜,像是几个假人。 周摇光给使者上了一炷香,在灵堂前沉默了很久。他今夜没有带着自己那口刺眼的红棺,这倒是有些稀奇。 陆行渊在屋脊上潜伏下来,重重树影把他挡在黑暗中,加上神识的遮掩,三尸宗的人很难发现他。 周摇光转身面向天地,负手而立。 “这个时候,崔长老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周摇光自言自语了一句,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他思索着,对一旁的弟子招手。弟子立刻走上前去,周摇光问道:“我让你们办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宗主放心,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一定会让贼人有来无回。” 陆行渊心里一紧,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刺耳? 周摇光神情阴冷,犹如盯着猎物的毒蛇:“不要大意,这个人可不好对付,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留下来。要是让他跑了,我拿什么送给崔长老做见面礼?” “小的明白,一定不会误了宗主的大事。”弟子一脸谄媚,他瞥了眼灵堂,转了转眼珠,小声问道:“宗主,小的有一事不明,既然我们已经有了一个筹码,为什么还要……” 弟子的话点到为止,但其中的意思周摇光明白。 许是今日心情大好,周摇光并没有责备他话多,拍拍他的肩道:“用利益裹挟只能得一时庇佑,想要长久,就得让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 周摇光足够清醒,也足够心狠。他不甘心留在小小的饶河,想要往上爬,除了修为跟得上,还得有人提拔。 使者的出现让他看见了希望,但对方太贪心,贪心的人活不长,倒不如做个死人,当个好棋子。 他一手礼物,一手替罪羊,准备齐全,不怕崔命不帮忙。 只要崔命跳进他布置好的利益陷阱,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了崔命做后盾,饶河就是他的天下,到时候御兽宗还不是想灭就灭? 他姑且让程修再蹦跶两天。 陆行渊在屋脊上听了个大概,他简单地梳理了一下二人的对话,不难猜出使者的死是谁下了毒手。周摇光利用他当替死鬼,激起崔命的仇恨,再利用这份恨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个结果陆行渊之前已经有了猜测,此刻并不意外。倒是另一件事他有些在意,周摇光除了陷害他以外,似乎还准备了别的东西。 陆行渊不由地想起他手上那具魔族的尸骸,心里一紧。有个念头电光火石般从脑海中闪过,他蹙了蹙眉,正欲离去,不远处的院子里就传出一声巨响。 一道光幕凌空罩下,墨色的人影从光幕中飞出,狼狈地后退两步。 周摇光听见声响,脸上的笑意越发阴险,飞身而起,抬手一招,红色的棺材从院子里飞出来,落在他的身旁。 墨色的身影随之追了过来,月如流水,他全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下,身带臂刃,看不清模样。 周摇光的手搭在棺木上,眼神阴冷地打量黑衣人,低声狂笑,肩膀发抖:“瞧瞧,这多让人感动的兄弟情。我不过是炼尸的时候听见他一直在喊哥哥救我,猜到他还有亲族,便派人放出风声,没想到你真的前来自投罗网。” 周摇光轻描淡写地说着残忍的话,眼前的黑衣人在虚空中晃了晃,即便瞧不清模样,陆行渊也能想象到斗篷下的那张脸是如何的痛苦绝望。 听见仇人描述自己亲人被炼制成尸傀时的悲鸣,那一声哥哥救我足以让人心如刀绞。 陆行渊深吸口气,双手不由地握成拳头。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暗中观察。 周摇光还在细说自己的杰作,描绘被炼制的人是如何的痛苦,说到残忍之处,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住口,你这个畜生,我要你给小蛮偿命!”黑衣人打断周摇光的话,他声音发抖,显然在压抑着怒火和恨意。 他周身灵气鼓动,挥舞着臂刃朝周摇光杀来。 周摇光身影往后飘去,抬手在棺木上一拍,单手掐诀。 棺木内发出阵阵咆哮,一只画满符文的手臂从里面伸出来,只听碰的一声,棺盖被掀翻,一道影子冲出,抬起双臂对上黑衣人的臂刃。 黑衣人微顿,立刻收住手上的力道,他看着被画满符文,炼制成尸傀的弟弟,眼中热泪滚滚。 “小蛮,是哥哥对不住你,哥哥这就带你回家。”黑衣人声音哽咽,手上的招式转攻为守,臂刃被收回,就怕抵抗之时伤害到自己弟弟。 但已经失去意识的亲人完全认不出他,只是被驱使着挥舞拳头,一招一式猎猎生风,不留情面。 黑衣人被打的节节败退,周摇光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们手足相残,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此刻就是猫捉耗子般的戏弄。 很快黑衣人就处于下风,小蛮木偶般被周摇光支配,折断他的双臂,手刀对准了他的咽喉。 黑衣人连忙躲开,掌风打偏,击落斗篷,朦胧的夜色下,他和弟弟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弟,就连头上的角也分毫不差。 周摇光愣了一下,随后大喜过望:“双生子,哈哈哈,你们竟然是双生子。” 双生子常常会心有灵犀,若是练成尸傀,这份特殊性会让他们灵力相融,就算不属于同一个主人,只要留下印记,也能凭借双生的特殊性用秘法驱使。 周摇光本来就打算擒住哥哥送给崔命,知道是双生子后,这个念头更重。 崔命不知道他手上有一个,只要崔命炼制了哥哥,那对于周摇光而言,就是一个隐秘的王牌,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让哥哥成为他的尸傀。 “今日|你跑不掉了。”周摇光露出贪婪的目光,掐诀道:“尸傀,给我杀了他。” 小蛮漆黑的眼中红光乍现,再一次对着哥哥出手。黑衣人眼眶微红,还是不肯进攻。 陆行渊看的有些着急,这样下去,黑衣人被生擒只是时间的问题。理智告诉陆行渊他该走了,但莫名的,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陆行渊瞥了眼面前的灵堂,心生一计,指尖弹出一簇灵火。 不一会儿,停放使者尸体的灵堂燃起熊熊火光,那火迎风就涨,顷刻间,灵堂所在的院子就陷入一片火海中。 “不好了,走水了,尸体要烧没了。” 黑暗中,有人高声喊了一句,周摇光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火光冲天,尸臭和木头焦臭混杂在一起。 他大惊失色,闪神的功夫,掐住哥哥脖子的小蛮失去控制,松开自己的手掌。 陆行渊瞅准机会,飞身而出,只见夜色里闪过一道黑影,抓起地上的哥哥就消失无踪。 周摇光反应过来还有同伙,气的仰天咆哮。 陆行渊头也不回,远遁而去。 20、第二十章:你是少主 陆行渊给自己捡了个大麻烦,他用火势绊住了周摇光的脚步,顺利带着黑衣人离开三尸宗。 但人半路上就昏过去了,他又不能救人只救一半,探出神识寻了个弃屋做落脚点,暂时把人安置在里面。 黑衣人和小蛮的战斗是节节败退,陆行渊全程围观,对他的伤势有数。但这人身上还有旧伤,而且看起来之前伤的不轻。 陆行渊估计他是救人心切,还没养好身体就跑来了。只可惜天意弄人,他的亲弟弟再也回不来。 陆行渊给他包扎了伤势,喂了丹药,坐在一旁等人醒来。 原著里这段时间被拉了进度条,后续也没有提到过有魔族出现,仿佛是有一只手在抹去魔族的痕迹,淡化他们的存在。 陆行渊觉得违和,一般而言,魔族会出现在背景中,就不可能完完全全是个背景板,多多少少会有剧情和魔族沾边。 但谢陵的人生轨迹和魔族毫无牵扯,就算把魔族这个设定从故事中删除,也不影响谢陵成长的完整性。 一个在书中有却无用的设定,在这之前很难和主线串联起来。 但陆行渊打破命运后,从跳崖开始,到他进入古魔所在的洞穴,再到今日多管闲事救下黑衣人,他的人生轨迹反而处处都有魔族的影子。 陆行渊不觉得这是巧合,或许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而他暂时还没有发现。 陆行渊守了黑衣人半个时辰,对方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弃屋家徒四壁,门窗和房顶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月色轻易地照进来,屋子里蒙着一层清冷的月辉。 陆行渊坐在床边,仿佛是一道看不清模样的剪影,融入夜色里。 黑衣人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一时惊疑不定。他从床榻上坐起来,戒备地盯着陆行渊道:“你是谁?” 闭目养神的陆行渊听见动静,回头道:“你醒了?那我也该走了。” 陆行渊没有回答黑衣人的问题,也没有兴趣留下来听对方自报家门,千恩万谢。他出于人道主义救下他等苏醒已经仁至义尽,不想多做纠|缠。 黑衣人没想到他那么干脆,更加吃不准他的身份。他是偷偷跑出来的,难道世上还有其他的族人? 窗外的月光落在陆行渊的身上,他的身影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眉目深邃,桀骜不驯。他只和黑衣人打了这一声招呼,简洁明了。 黑衣人看着他,瞳孔骤缩,面露惊色,浑身的戒备转变成了不可思议。他身体微颤,喉咙干涩,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激动颤|抖道:“君……君上?” 陆行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不解的神色。对方说的君上,应该指的是魔族在大战中死去的魔君。 黑衣人见他困惑,因为太过震惊而罢工的理智逐渐回笼,他翻身下床,站在陆行渊身前,仔细地打量他的模样,越看越是震惊。 “不,不是君上。”黑衣人自言自语地摇头否定,显然刚才是认错人了。 陆行渊没有放在心上,夜色昏暗,他用的又是魔族的功法,身上的气息和魔族有些相似,这人一时看错了也正常。 “既然你已经无碍,我们就此别过。”陆行渊伸手制止黑衣人靠近,这里空间逼仄,他离的太近让陆行渊觉得被冒犯。 可是黑衣人完全无视陆行渊的话,一把握住陆行渊的手,单膝跪下,声音哽咽道:“你的确不是君上,你是少主,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陆行渊活那么大,还从来没有人直接唰地一下跪他面前,他给吓了一跳,连忙甩开自己的手:“你是不是伤到头了?一会儿君上,一会儿少主,有完没完?” 陆行渊深深地觉得眼前这人脑子有病,他们魔君两百多年前就死了,书里从未提过他有孩子。 而且就算他真的有,也不可能是陆隐川。 魔族的修行以混沌之气为主,混沌本身便有七情六欲,故而魔族放浪形骸,他们炼体炼魂,但不炼心。他们要的是狂,是疯,就算真有天才降世,也该是天生魔魂。 而陆隐川恰恰相反,他是天生道骨,心境澄明。 人族修道,以五行之力为主,重在修心领悟。道骨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修炼天赋,他能让人薄情寡欲,不受心魔侵扰,修炼没有瓶颈,修行一骑绝尘,众人只得望其项背。 试问一个魔君,如何才能生出长着道骨的魔子?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并没有因为陆行渊的话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固执道:“我不会认错,我一直都记得君上的样子,刚才我还以为是他又回来了……” 黑衣人的声音不禁低下去,顿时红了眼眶:“少主,要是梅姑知道你还活着,她一定会很高兴。” 黑衣人只差是声泪俱下,陆行渊一脸冷漠。但在听到梅姑这个称呼时,他的心脏有了异样的反应,轻轻地抽搐了一下。 短暂而尖锐的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心里有些狂躁,抬脚踢在黑衣人的肩膀上,把人踹到在地,黑着脸道:“我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我叫白泽,是人族。下次认亲之前,麻烦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长着一对魔角,但我没有。” 黑衣人挨了打却不在意,他看着陆行渊,见他面露不悦,顿时紧张起来,弱弱道:“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角,我可以收起来。” 魔族的角不仅仅是为了好看,它是魔族力量的象征,随着修行的不同,魔角也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黑衣人记得梅姑说过,少主长大以后,有很大的可能没有角。他当时就偷偷地想过,少主不长角该多难过。 这会儿听到陆行渊这样说,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以为陆行渊是因为没有长角而不开心,于是话音刚落就真的把自己的角用力量掩去。 陆行渊:“……”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有没有角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只魔是真的听不懂人话。 陆行渊都要被气笑了,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救人的决定。看起来蛮正常的一个人,怎么一开口就是胡言乱语? 陆行渊不愿和他多做争辩,一掀衣摆从他的腿上跨过,朝着门口走去。 黑衣人连忙爬起来跟上他,他此行是为了抢回弟弟的尸身,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们魔族以为君上和少主都没了,这些年退守故园,心里别提多伤心难过。 他心里也知道凭着长相认人有些草率,但陆行渊身上的魔族气息骗不了人,在人族不可能有人修行这种精纯的魔族力量。 他要跟着陆行渊,证实心中的猜测。 陆行渊没想管他,可是眼见都要到御兽宗的地界了,黑衣人还是没有走的意思。 陆行渊有些无奈,他把人拽进一旁的小巷口,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抵在墙上:“你到底想怎么样?” 黑衣人严肃地思考,今夜是陆行渊把他从三尸宗救出来,抛开魔族这层身份,他也欠陆行渊一个人情。既然陆行渊不愿意提魔族,那他就不提。 “你对我有恩,我只是想报恩。” 陆行渊被这话彻底气笑了:“你很显眼,也很招摇,你跟着我不叫报恩,叫恩将仇报。” 御兽宗藏不下这样大一个人,陆行渊不能把他带在身边。 黑衣人面色微变,眼眶说红就红,眼看马上就要掉眼泪:“对不起,是我欠缺考虑了,我只是想跟着你。” 陆行渊还没应付过这种人,把赤诚捧到他眼前,偏偏又让人难辨真假。他松开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玄弋。” “今天太晚了,我必须离开,你自己也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被三尸宗找到。明天夜里,我再来找你。” 魔族这条线充满了变数和未知,陆行渊还不想那么早去接触,但他想点到为止,玄弋不想。他不能退,只能进。 玄弋眼神微亮,也不考虑陆行渊是不是唬他,直接摸出一个骨笛交给陆行渊,作为联络的工具。 他在城内有一个隐秘的落脚点,潜入城内这些天都是在那儿,并不担心被三尸宗发现。 “少主一定要来找我。”玄弋认真地看着陆行渊,直到陆行渊点了点头,他才离去。 陆行渊看了眼手上的骨笛,手掌大小,通体莹白,像是什么法器。他拿在手心,有种异样的温暖感。他有些诧异,把骨笛收好。 他朝着御兽宗飞去,绕开防御,很快便回到自己的院子。 院中熄了灯,陆行渊翻进墙院,放缓脚步。他刚从墙院下方走出,就瞧见有人坐在庭院中。 袅袅月色下,谢陵白衣胜雪,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等了多久。 21、第二十一章:赏月 狼族的嗅觉向来敏锐,对陌生的气息格外敏|感。陆行渊的身上多少沾了点魔族的气韵,这让他自身的气息变得浑浊。 谢陵眯了眯眼,不适地揉了揉鼻子,这个味道让他感觉不舒服。 陆行渊看见谢陵有些诧异,笑道:“你在等我?” 院中的灵灯灭了大半,只留下一盏孤零零地挂在走廊下,混合着月光,让夜色变得朦胧不清,犹如雾里看花。 谢陵长发散落在肩,那双耳朵柔和了少年人的锋芒,在这柔美的光晕中,多了几分矜贵和淡然。 “屋外的月色很美,我出来赏月罢了。”谢陵不爽陆行渊身上的陌生气息,态度有些生硬,话里仿佛带了刺,非得扎一扎别人才罢休。 陆行渊抬头扫了眼月色,夏日的夜空星云漫天,残月高悬,澄净空明,美不胜收。 谢陵说自己在赏月,倒也说的过去。 陆行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肯定道:“你确实应该多吸收一些日月精华,我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你慢慢赏。” 妖族以日月精华为修炼的根本,谢陵正在恢复的时候,陆行渊觉得自己不便打扰,朝着屋子走去。 许是陆行渊太认真,谢陵愣了一下,一时竟然没分辨出他这话是真是假。 夜深人静,孤灯独影,那有什么赏月的心情? 他坐在这里,就是在等陆行渊回来。虽然陆行渊夺舍了陆隐川,但很明显他没办法使用陆隐川的力量,不然也不会龟缩在这里,当个小人物。 以他如今的修为,饶河能打赢他的大有人在。 谢陵是怕他惹了麻烦不能脱身,无心修炼,干脆就在院子里守夜,注意四周的动向。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行为有些反常,他早就找好了理由。只要陆行渊问,他就回答他自己不过是担心陆隐川的身体,怕陆隐川身体有毁。 结果陆行渊…… 谢陵怀疑陆行渊是故意的,气恼之下,不小心捏碎了手上的茶杯,茶水泼了一手。 谢陵低头瞧了一眼,不慌不忙地用干净的布巾擦去。他动作缓慢,渐渐地平息心里的情绪,起身进屋。 陆行渊没有点灯,屋内只有三分月光,因为光线比外面暗,视线一时受阻。 谢陵有点气闷,也不管陆行渊有没有休息,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床榻。 他今夜无心修炼,解了外裳坐在床边,伸手去拉被子,却摸到温热的身体。 谢陵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陆行渊侧身躺在里侧,朦胧的月色描绘出他俊朗的脸部轮廓。他并没有睡着,目若寒星两点,在黑暗中亦是灼灼生辉。 谢陵克制住赶人的冲动,抽回自己的手,目光不善:“你什么意思?” 这两日谢陵和陆行渊泾渭分明,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互不干扰。谢陵可不觉得陆行渊是走错了地方,他明显就是故意的。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帮你暖床。”陆行渊掀起薄被的一角,一脸认真道:“我保证很暖和。” 谢陵欲言又止,他看着陆行渊,几次张了张嘴没发声,无语道:“……这是夏季。” 饶河的夏季称得上是炎热,若非夜里穿堂风带来几分凉爽,就连薄被也可以不用。 再说了,哪有人夏天给人暖床? 谢陵只觉得陆行渊这个借口是如此的拙劣,转身下榻去穿鞋:“不让我睡床榻就直说。” 陆行渊连忙起身握住他的手腕,笑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这张床又不是睡不下你,何必那么客气?” 床上有足够的空间,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陆行渊一个用力,把谢陵拉倒在床,活像个调|戏人的登徒子。 谢陵撞在他的手臂上,肌肉像石块一样坚|硬,毫无防备地撞上去还有些疼。他捂着头,怒目而视:“你发什么疯?” 陆行渊歉意地看着他,手上的力量却不减分毫,薄被一抖,就把人裹进去,手臂随之搭过来,让人乖乖躺好。 他和谢陵换了个位置,自己睡到外侧,侧身给谢陵解释道:“周摇光请了崔命,为了安全考虑,我们两个人还是不要分开为好。” 崔命的目标是陆行渊,但不仅仅是陆行渊。像他那样的人,草芥人命就是家常便饭,处理掉陆行渊之余,说不定还会顺手清除一两个目击者。 单看修为,陆行渊和他有差,就算是谢陵也不是对手,但陆行渊还有多余的底牌,他把谢陵放在身边,也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照顾到他。 陆行渊嘴上是温柔体贴,手上是霸道独断,谢陵被他压着,被他的气息包围,狼尾巴从被子下伸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床榻。 “我知道了,你放开我。”谢陵不愿意把自己躲避的心思暴露的太明显,吱声让陆行渊主动退开。 陆行渊收回手,平躺向另一边,道:“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你也不需要帮我。” 陆行渊不打算把谢陵卷进来,这里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模样,只要小心防范一二,完全可以确保他全身而退。 他这是为了谢陵好,毕竟谢陵有另一条人生路线。但这话听在谢陵的耳朵里,就是华清界限的疏离。 陆行渊刚刚还把他们绑在一根绳上,这会儿又斩断了绳子,被护着又被排除在外,那种矛盾的处理让谢陵感到不悦,他盯着陆行渊,沉默片刻,冷笑道:“激将法?” “不,真心话。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怎么能困在这小小的饶河?” 陆行渊闭目养神,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还带了点笑意。照顾小狼那么久,爱屋及乌,那份情意也有两分会转移到谢陵身上。 谢陵想起来以前陆行渊对他的威胁,道:“你此刻盼着我好,是因为我打不过你。等我能追赶上你,只怕你就得后悔今日的决定。” 陆行渊轻笑一声,没有作答,由着谢陵误会。 谢陵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响,侧身看过去,陆行渊呼吸平缓,不知何时睡过去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是那么的近,陆行渊全无防备,完全不担心他做点什么。 谢陵伸出手握住他的脖颈,掌下是脉搏有力的跳动,是呼吸的一起一伏。 谢陵舔了舔牙,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充满威胁的压制变成暧|昧的轻抚:“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他收回手,朝着陆行渊的方向靠了靠,尾巴扫过来,把陆行渊当成猎物圈起来。 23、第二十三章:荒域 三尸宗这次斗尸并不是在自己的宗门内,而是在人来人往的长街。这里视线开阔,屋舍俨然,人流集中,是个绝佳的埋伏点。 斗尸的高台是临时搭建,守阵的那具尸傀不出陆行渊所料,正是小蛮。 这是周摇光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公开自己的尸傀,也是阳安城内的很多人第一次看见魔族。 小蛮和玄弋一母同胞,从外貌看都是清隽秀雅,不过小蛮头上的角要小一些,让他看起来就没有玄弋那么成熟。 看的出来他平日被哥哥护着,是有几分天真烂漫。但这样的天真已经随着死亡消失,布满符文的身体透出狰狞之感。 尸傀在炼化的过程中有个很重要的步骤,便是对神魂的淬炼,用各种材料和真火剔除神魂中原有的意识和感情,把他变成一块白板,然后再烙印神识。 这种手段往往会彻底抹去一个人的存在,即便玄弋抢回尸身,最好的结局也只是让小蛮入土为安。 程修听见铜铃声不对劲,担心是三尸宗要使坏,带着大家出来查探。陆行渊也在人群中,银狼不肯变会拟态让他有些头疼,好在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三尸宗的身上,倒也没人注意御兽宗多了头狼。 阳安城的普通百姓知道仙门的厉害,见苗头不对早早地离开了,此刻周围驻足的都是来自各方的修士。 三尸宗毫不掩饰地在四周加派人手,搞得人心惶惶。 “姓周的,你这是在发什么疯?”周围的人见程修过来,纷纷让开一条道。作为此地的两大龙头之一,又是今年阳安城的管辖宗门,程修有必要为阳安城的安宁过问两句。 周摇光坐在高楼上,身边站了一排弟子,他惬意地靠着椅子,端着茶细细品尝,看起来并没有受到昨夜失败的影响。 “斗尸是三尸宗的传统,程宗主不至于霸道到这个地步,连我们宗门的内务都要干涉吧?”周摇光轻抿一口茶,抬眸看向程修,阴柔的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 “我对你们宗门的事不感兴趣,但这里不是斗尸的地方,要斗回你们宗门关起门来慢慢斗!我程修绝对不说半个不字。” 御兽宗在这里的人缘比三尸宗好多了,程修话音刚落,就有人随声附和。 周摇光冷眼扫过去,起哄的人连忙缩了缩脖子,闭嘴了。 “今天这出戏格外精彩,只有我一个人看岂不可惜?我是好意邀请大家同赏盛会,何错之有?” 周摇光放下茶杯,给身旁的弟子打了个手势,弟子立刻会意,拿出一个铜铃在在半空中摇响。低哑阴沉的铃声听的人心头一沉。 高台上一开始被放出来的小蛮露出痛苦的神情,身上的符文就像是潜伏在皮肤下可以流动的水流一般,随着铃声蠕动。 烈日削减了他身上的阴气,没有棺材保护,他的皮肤呈现一种被灼伤的深红。 三尸宗弟子手上的铃声将歇,又听得铜锣声响,另外几位弟子唤出自己尸傀,一股脑地朝着小蛮冲去。 小蛮的行动有所迟缓,表现出来的根本就不像昨夜那般灵活,是个人都看的出来他被限制了行动,只能被动地被其他尸傀撕咬。 程修皱了皱眉,想到昨夜三尸宗的祸事,心念一转顿时明白了几分。周摇光必然是不甘心遭人戏弄,今日才在此摆下高台,用小蛮做饵,把魔族逼出来。 可魔族又哪里是好对付的?对方既然能在三尸宗内全身而退,可见还是有几分本事。 程修抱臂上观,他倒要看看周摇光怎么抓这个魔族。 人群里,陆行渊安抚了银狼,让他跟着烈焰雄狮乖乖呆在这里,自己则趁人不备,隐匿气息离开。 周摇光清楚双生子之间的感应,说是斗尸,却不给小蛮反抗的机会,就是要玄弋感受到这一切。 陆行渊担心玄弋冲..动,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拿出骨笛联络。他往笛子里注入魔气,笛子发出淡淡的白光,悬浮在他手心打着转,随后停下指了一个方向。 陆行渊随着方向追过去,又一次绕回长街附近,可见玄弋就在此地。陆行渊探出神识,避开三尸宗的弟子,小心翼翼地搜查。 很快他在周摇光所在的高楼上找到玄弋的气息,骨笛也指向相同的方向。玄弋自知眼前这是陷阱,但还是想放手一搏,这次他的目标不是小蛮,而是周摇光。 陆行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小子看起来修为不怎么样,胆子倒是一次比一次大。 陆行渊垂首扫了眼自己这身衣裳,在储物空间翻了翻,找出来一张木质的纯色道具和一件斗篷,他将自己的身形藏在斗篷下,带上面具,做好伪装,这才摸上周摇光所在的楼。 许是对自己的修为很有自信,周摇光并没有在这栋楼放太多的弟子,不然玄弋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潜伏在此。 高台上小蛮被打的节节败退,纵然魔族身体强悍,也扛不住一波又一波的进攻,身上伤痕累累。 他的血液早已消失,伤口处溢出的是维持他们活动的阴气。 玄弋在楼上看的一清二楚,他的心在滴血,胸膛里怒气翻滚,眼眶发红。但他极力忍耐,不敢泄露一丝一毫,就怕太过激动的情绪暴露自己的行踪。 就在他蓄势待发,准备冲出去找周摇光拼命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直接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走。 陆行渊的动作一气呵成,他的神识完全盖住他们二人的气息,没有引起三尸宗的注意。他把玄弋拖进一间偏僻的厢房,掩上房门。 玄弋以为自己被三尸宗发现了,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被陆行渊丢开时,还想着反击。可是他一回头看见是陆行渊,手上凝聚的魔气瞬间消散。 “少主,少主……”玄弋眼眶含泪,喊了两声陆行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抽光了一般,瘫坐在地上。 他的冲..动和莽撞被陆行渊一把拉回现实,无能为力的无助涌上心头,他一个问道初期拿什么和周摇光打? 陆行渊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看见他这个样子忍了下来。虽然不知道玄弋把他错认成了谁,但能感觉到玄弋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他收起面具,拉了把椅子坐下,道:“你现在冲出去也无济于事,周摇光布置好天罗地网等着你。他笃定你不会不管小蛮,才会故意……” 陆行渊看了眼玄弋,顿了顿道:“尸傀和宿主神识相连,周摇光在小蛮身上也花了很多心思,要是他真的毁了小蛮,他也会受到反噬。所以你别那么冲..动,要抢人不是不行,但得好好商议一下。” 陆行渊既然已经选择插手,就不会半途而废。他怎么说也受了古魔恩惠,学了古魔留下的魔族功法,要是对魔族的遭遇视若无睹,他还不如直接摔死在悬崖下面。 玄弋痛苦难当,听见这话猛然抬头,他擦了擦眼泪,上半身倾向陆行渊道:“少主,你有什么好法子?” 陆行渊也懒得纠正他喊少主这毛病,思索道:“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原著里魔族早已销声匿迹,陆行渊需要知道小蛮是怎么落入周摇光手中,这件事背后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如果只是一个人,他抢了人就能走,但要是一群人,拔..出萝卜带出泥,麻烦就多了 玄弋说起这个,满脸自责。 三族大战后,魔族并没有覆灭,魔君用法宝救下很多人,他开启传送阵,将大家送回魔族的故土——荒域。 哪里是仙妖两族的禁..地,他们连入口都找不到,更别说走进去安插探子,打听消息。久而久之,关于魔族覆灭的消息就传开了。 饶河外的那片魔族领土上,埋葬着太多的魔族英魂,这些年来,魔族偶尔会有人来祭拜,他们一向很小心,会隐藏自己的行踪。 玄弋和弟弟也不是第一次来,但偏偏这一次出了事。小蛮的修为不如玄弋,他们在路上遭遇飓风,又遇上历练的仙门弟子,两方打了起来,他为了救小蛮,独自引开追兵。 可是没想到在仙门之后还有一波人马,仙门去追他,那波人就找上小蛮。 等玄弋甩开追兵赶到和小蛮约定的地方,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他当时就知道坏了。他连忙赶回去,可是见到的只剩一地狼藉。 他丢了小蛮后惴惴不安,潜伏进人族的地盘暗中查访,最后得到的消息已经是在三尸宗。 周摇光并不是抓走小蛮的人,但整件事情也和他脱不了干系。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暗中找寻魔族的踪迹,暗市上更有人高价悬赏。 “我当时应该直接回去找他的。”玄弋眼框红了一大圈,如果不是他粗心大意,说不定小蛮就不会死。 陆行渊听的有点堵心,要不是遇上他,两兄弟都落不着好。 三尸宗对魔族贼心不死,当年打架的时候找不到尸身,现在就打起活人的主意了。 陆行渊揉了揉额角道:“周摇光防着你抢人,不会把自己的神识完全从小蛮身体里抽出,只要他还留着一部分,就不可能让小蛮一直打下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此地,我自会带着小蛮的尸体去找你。” 陆行渊昨日出手相助让周摇光以为是两个人,所以分开行动调虎离山这些他都会有所防备。 陆行渊想了想,除了用计,硬抢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带上玄弋。 周摇光精心布局,他一个人能闯出去,带上玄弋就不一定了。 “少主要一个人去对付三尸宗?”玄弋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拒绝道:“不行,我不能让少主为了小蛮以身试险,你是我们魔族的希望,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万死难辞其咎。” 玄弋还没被眼前的痛苦和仇恨冲昏头脑,为了小蛮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但是为了魔族的未来,他会选择挡在陆行渊身前。 陆行渊见他婆婆妈妈,沉下脸道:“还当我是少主,就按我说的去办。” “可是……”玄弋犹豫不决,要是让梅姑知道了,他一定会挨削。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陆行渊站起身,整理披风,戴上面具道:“我可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条狼。 24、第二十四章:真难对付 周摇光利用小蛮做饵,可惜他要钓的鱼被陆行渊赶出城。小蛮身上伤痕累累,继续打下去,他的实力就会受到影响。 周摇光一开始胸有成竹,但久等不见玄弋身影,再看小蛮的伤势,颇有些肉痛。为了得到小蛮的肉身,他花费了很多功夫,加上魔族的炼尸极为困难,其中的材料损耗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周摇光很满意小蛮这具尸傀,他还不想就这样毁了小蛮。 夏日的阳光照的大地发白,高楼下的看客来来往往。程修他们进了茶棚,小狼枕着烈焰雄狮,眼神不时地看向四周,寻找陆行渊的身影。 高台上的局面有些僵持,四周的弟子不敢再让尸傀进攻小蛮,为难地看向周摇光,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到了此刻,看客们也品出点不对,周摇光大费周章,如此高调,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斗尸。更像是利用这个借口,逼什么人现身。但是很明显,他失算了,而且还有点骑虎难下。 周摇光的面色逐渐阴沉,心底的杀意愈演愈烈,他看着摇摇欲坠的小蛮,打出一道禁制落在他身上。 小蛮发出一声尖啸,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周围的尸傀都被他震开。 尸傀说到底是死人,没有意识,没有知觉,形如傀儡。但炼尸时的痛楚就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们的身体上,周摇光的禁制会让尸傀本能地去回忆那样的痛苦。 小蛮身上青筋暴起,他抱着自己的头跪倒在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有一阵阵闷响。 围观的人无不皱眉,程修气的拍桌道:“这个老畜生真是欺人太甚!” “确实。”有人沉声附和了一句。 程修转头看见是陆行渊吓了一跳:“你刚才去哪儿了?” 陆行渊的气息还有点喘,搂着奔过来的银狼,笑道:“不爱看这种戏,去附近转了转。” 程修没有怀疑,赞成地点头道:“确实,怪瘆人的。咋们这些正经路子,没几个愿意和三尸宗打交道。毕竟他们那一手炼尸术,从来不分敌友,谁乐意死后还被人炼成尸傀?” 陆行渊看向高台,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我是回来找小狼,你们要走了吗?” 程修寻思也没啥可看的,留在这里不过是见周摇光发疯,站起身道:“走走走,回去了。” 三尸宗的热闹只持续了一上午,因为玄弋一直没有露面,周摇光气急败坏,他拿小蛮撒气,又怕毁了小蛮的品阶,导致他也修为受损。所以哪怕心里再不乐意,他也不得不在下午撤走高台。 陆行渊回了御兽宗后,还是和往常一样。程修允许他查看御兽宗的功法,他也粗略地了解了一些,方便在外做样子的时候能像一点。 关于他身份的事,程修上报给二级宗门也好几天了,但一直没什么动静。程修当时听舒长老的意思确实是要过来了解情况,但这速度慢的不像是他的风格。 “许是长老还有别的事要做,再等等吧。”陆行渊倒是不着急,周摇光最近顾不上他,他要防的是那个崔长老。 二级宗门事务繁多,程修也觉得急不得,暂且把这事放一放。 陆行渊白日在众人面前转悠了一圈,确保每个人都瞧见他和小狼。夜幕降临后,陆行渊还寻了个由头找李圆下厨,和他们喝了点酒,之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狼和谢陵晚上交换的时间并不确定,陆行渊就没有带他。等陆行渊回到院子,谢陵在房间打坐。 陆行渊给他带了酒和一盘烤肉:“要不要尝尝御兽宗弟子的手艺?” 谢陵睁开眼看过来,不屑道:“你还需要吃这些东西?” 陆隐川早已辟谷,平日除了偶尔吃点灵果和灵露外,根本不沾凡尘的东西。但陆行渊不是,就算肚子不饿,他也不会剥夺自己享受美食的乐趣。 谢陵嫌他俗气,道:“我师尊超凡脱俗,仙人之姿,你就是这样糟蹋他的身体?” 陆行渊哭笑不得,吃东西也算是糟蹋陆隐川的身体吗?他明明是让陆隐川的身体享受了人间美味,给他缺乏品赏的味觉丰富经验。 再说了,谢陵之前是银狼时,也没见他嫌弃李圆的手艺。那天在森林里,明明他吃的最多。 陆行渊端起盘子,故意拿到谢陵面前晃,金黄的烤肉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谢陵抬头看向陆行渊,警告他不要太过分。 陆行渊笑道:“真的不吃?这可是用各种灵药灵果腌制后用灵火烤制而成,不仅好吃还能增长灵力。” 谢陵没抗住陆行渊的诱|惑,而且身体的熟悉感也让他野兽的本能不能拒绝血肉的吸引。 他吃的很斯文,将肉切成小块,一点点品尝。 陆行渊给他倒了一杯果浆酒,这个只是有点酒味,不会醉人。 许是陆行渊今天晚上太过体贴,谢陵疑狐地看着他,放下筷子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干什么?” “我就不能是单纯的想对你好?”陆行渊故作受伤,眉眼带笑。 谢陵不吃他这一套,拿出布巾擦拭手上的匕首。他和陆行渊又不是第一天打交道,横在他们中间的是夺舍之仇,暂时休战也不过是迫于形势。 陆行渊见他不接话,没再耍嘴皮子,道:“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三尸宗,周摇光坐在大殿上,身旁的属下送来上级的玉简传讯,他看过后喜上眉梢,大笑道:“好好好,真是天助我也,崔长老今日就能赶到,我倒要看看那个魔族还怎么跑。” 周摇光收起玉简,道:“来人,立刻把上房清扫出来……” 周摇光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威压凌空罩下,大殿外面的弟子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就纷纷倒下。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从殿外掠来,他全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下,手臂上的臂刃寒光闪闪。 周摇光大惊失色,浑身汗毛倒竖,威压让他难以动弹。黑影越走越近,周摇光面色狰狞,他吃力地咬破舌尖,全身的灵力运转到极致,骨骼发出被压制的咔嚓声。 在黑影的臂刃挥下时,周摇光喷出一口鲜血,强行挣脱威压的控制。他连连后退,抬手一挥,红棺撞上黑影的臂刃,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带起一连串的火花。 棺材发出碰的一声,一只漆黑的爪子伸出来,闪电般袭向黑影的胸口。 黑影一脚踢飞棺木,借力腾空后翻落地,臂刃横在身前。 周摇光擦去嘴角的血迹,突破头顶的威压后,那股受控于人的束缚感随之消散,他磨了磨牙,看着黑影道:“不自量力。” 说罢抬手掐诀,尸傀从棺木中飞出。那人并不是小蛮,而是一具新的尸傀,全身阴气浓郁,完全看不清模样。手上的利爪犹如钢刀,朝着黑影扑去。 黑影身形只是微顿,他用臂刃格挡,没敢和尸傀硬碰硬。 周摇光一面驱使尸傀战斗,一面还不忘挑衅:“很奇怪这不是你弟弟吧?我知道你会回来,这可是我的本命尸傀,特意等着你呢。” 三尸宗的功法让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多具尸傀,只是驱使的数量和品阶对修为有限制,不到化神的境界,最多能驱使一具低于自己修为的尸傀。不过神识烙印没这个要求,更换尸傀不是什么新鲜事。 黑影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对周摇光的话没有反应,他且战且退,没有拼命的意思,周摇光察觉到不对劲,掐诀的速度更快。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哨子的声响,黑影踹开尸傀,抽身而退。 周摇光连忙追上去,夜色下,两道人影在空中汇合。周摇光见状知道不妙,探出神识召唤小蛮,尸傀一旦和宿主绑定,就算在储物戒内也会苏醒,回应呼唤。 但奇怪的是他的神识石沉大海,根本找不到小蛮的任何踪迹。周摇光心里一惊,并指挥向二人:“休想逃。” 尸傀犹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周摇光也拿出一盏金色的莲花灯,将它抛向空中。那灯光泽黯淡,在空中片片展开,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血滴子,飞速旋转。 “好热闹,这是在干什么?” 周摇光的法器展开后,一道阴冷的声音徐徐传来,四周起了一层寒霜,驱散了夏季的酷热。 这一幕说来缓慢,实际就是片刻之间,院子里的两个黑衣人尚未完全离开,一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就出现在他们身后,小老头的身边也飘着一口黑棺,他似乎不擅长行动,一边捶背,一边咳嗽。 小老头咳嗽的声音一停,身边的棺木就猛然撞向陆行渊和谢陵。别看那棺木悬在空中,实际上面的力量犹有千金,在灵力的驱使下,空气中荡出力量的波纹,仿佛是泰山压顶。 陆行渊一把拉过谢陵,抬手挥出一拳,拳风凝聚着浓郁的魔气,轰地一声撞上迎面而来的棺木,两股可怕力量相撞,余波震震荡出,四周似有兵戈之声。 陆行渊手臂发麻,身形微晃,他忌惮地看了老头一眼,趁着力量震荡的空隙,带着谢陵冲出去。 小老头轻咦一声,周摇光连忙大喊:“崔长老,不能让他们跑了。” 小老头冷冷地看向周摇光:“你是在命令我?” 周摇光浑身一僵,额上沁出冷汗:“弟子不敢,只是那二人是魔族,他们盗走了我手上的那具魔族尸傀。” 魔族二字让崔命眼前一亮,他知道周摇光手上有一具魔族的尸骸,为此还专门派出自己的儿子前来探寻,谁曾想害了自己的儿子。 他接到周摇光的消息时,心中固然憎恨杀死儿子的陆行渊,但同样也没打算放过周摇光。 “我先解决了他们,再回来收拾你。”崔命留下这句话,就带着棺材离去。 周摇光一阵后怕,双|腿发软,靠着身边的棺材才勉强站稳。他知道崔命狠毒,但真正遇见才知道可怕,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心里有些不安。 崔命出现的突然,他破坏了陆行渊的计划,眼下不能回御兽宗,陆行渊带着谢陵朝城外飞去。 崔命紧随其后,不断地拉进和二人的距离,陆行渊和谢陵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们越过城墙,融入城外的夜色中。 崔命瞧了一眼,道:“出城好,城外才方便。” 崔命轻咳一声,身边的棺材盖子掀开,一具银色的尸傀飞出,他伸手一指,道:“去,把那两只耗子给我抓回来。” 尸傀犹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速度快的只剩残影。 陆行渊散开神识,清楚地察觉到一股强悍而恐怖的气息在不断地拉进,他看了眼身边的谢陵,再看看前方和玄弋的约定之地,猛地停下脚步。 “你先走,这人不追上我们誓不罢休,我来和他周旋。” 谢陵顿了顿,没有停留,他换了个方向,朝着一旁的密林中飞去。 银色的尸傀很快赶过来,他和陆行渊之前见过的不一样。在尸傀天地玄黄四个品阶中,他达到了玄品,相当于人修中的元婴期。除了没有神识外,他还会使用兵器和术法。 他一见陆行渊就抽出腰间的骨刀冲过来,没有丝毫的停顿。 陆行渊感到棘手,这明显不是此地的三尸宗能拥有的力量,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神色凝重。 在这一刻,他将魔族的功法运转到了极致,身上浮现一层细密的纹路,仿佛是铠甲一般让他的身体变得刀枪不入。 骨刀携裹着杀意刺入,刀上的阴气激的人头皮发麻。陆行渊赤手空拳,魔气覆盖在拳头上,施展出魔族的奔雷拳。 这套拳法不过三十六招,却是拳拳到肉,招招致命,拳风如雷,以攻为守,能够最大限度地将魔力集中爆发。 陆行渊拖不起,他要的是速战速决。 拳头和骨刀相撞,一招一式凝聚起来的拳风形成一道屏障,仿佛是不能撼动的泥潭,将骨刀的攻势全部吞灭。 陆行渊凭借功法稍占上风,但修为上的差距不能轻易弥补,哪怕这具身体可以越阶战斗,拖久了对他而言还是不利。 陆行渊身侧拳影密布,一拳砸下,直接震断尸傀的骨刀,他抬手握住断刃插|入尸傀的胳膊,再一拳砸在尸傀的胸膛上,尸傀重重地摔倒在地。 陆行渊没有松懈,正要补刀,一股指风射来,陆行渊头皮发麻,连连后撤。 崔命步步走来,和身边的棺材相比,他的身形不算高大,因为佝偻的原因,更显得矮小。但他给陆行渊的感觉很危险,陆行渊摸着被指风擦出血痕的肩膀,刺痛和鲜血让他更加戒备。 “你看起来只有金丹的修为,却能和我的尸傀打的不相上下,这就是魔族的特殊之处吗?”崔命低头扫了眼脚边的尸傀,再看向陆行渊时,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贪婪。 他做梦都想拥有一具魔族的尸傀,眼下真是大好的机会,只要抓住魔族,炼成尸傀,他一定可以突破化神。 “乖乖地跟我走,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点。”崔命神情倨傲,仿佛让陆行渊束手就擒是什么天大的恩德。 陆行渊淬了一口,道:“就凭你?” “就凭我。”崔命抬起头,眼中冷光毕现,忽然从嘴里吐出一个金核。 那东西快如闪电,顷刻间就到了陆行渊眼前,金核顶端骤然裂开,一只怪异的虫子发出尖啸,顶着长长的口器直冲陆行渊的眉心。 陆行渊被那声音叫的一阵神魂动荡,瞬间头皮发麻。眼看虫子的口器就要插在他眉心,一道烈焰急射而来,顷刻间就将虫子烧成灰烬。 陆行渊连连后退,崔命抬头看去,明亮的月色下,一道黑色的身影坐在一只赤炎鸟身上,朝着他笔直地飞来。 黑影手上的臂刃寒光闪闪,配合着赤炎鸟的烈火,仿佛是燃烧的猎刃,炙热的高温让空气一度扭曲。 崔命目光一凝,往后一退,闪现到了另一边。抬手一抓,就把地上的尸傀带回来。 谢陵手上的匕首挥空,在地上留下一道焦黑的印痕。 赤炎鸟发出啼鸣,红色的羽翼张开,尖锐的利爪再度扑向崔命。 谢陵并没有弃陆行渊而去,只是他们需要帮手,以他如今的实力,不足以号令天下群妖,但支配一两个同等级的妖兽还是可以。 崔命面色阴沉,袖袍鼓动,一股强悍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赤炎鸟飞行的动作一僵,羽翼上的火焰黯淡,很快就凝上一层冰霜。它更加疯狂地拍打翅膀,谢陵从它背上翻下来,身体爆射而出。 崔命掐诀,尸傀从地上弹起来,直接用身体挡住谢陵的刀刃。 “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尸傀,给我杀了他。” 谢陵的身上没有魔族的气息,崔命有些惊讶,但那个念头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杀意。 陆行渊看见谢陵去而复返有些诧异,但很快他就跟上谢陵的动作,再一次冲向尸傀。他们二人一兽的修为加起来都不够元婴,但陆行渊和谢陵较为特殊,赤炎鸟的火焰又能压制尸傀的阴气,联起手来勉强能够应付。 谢陵被他们逼的败退,崔命面色更加阴沉,他释放出属于元婴期的威压,佝偻的身躯慢慢地挺直,苍老的面容也变得年轻。 他抬起手,灵气凝聚,无数的冰锥出现在他身后,他一指落下,冰锥射出,每一个在空中还会爆开无数个细小的冰刺,犹如漫天细雨,无处可躲。 危险让陆行渊三人警觉,赤炎鸟张开翅膀,发出尖啸,啸声形成水波纹似的屏障。 冰刺降临,力量的悬殊让赤炎鸟的屏障瞬间破碎,巨大的灵力冲击将他们震飞出去。谢陵身上的披风滑落,妖族的特征暴露,他咳出一口鲜血,长发从肩上垂落,少许凌乱地垂在脸颊旁。 崔命愣了一下,许是不明白妖族为什么和魔族在一起。 尸傀弹射而起,尖锐的利爪抓向谢陵的脑袋。 “铛~” 刺耳的撞击声钻入耳膜,清冷的月色下,一柄长剑挡住了尸傀的爪子。握剑的人手腕一转,长剑携裹着灵力的剑气,轻易地切下尸傀的手臂,恐怖的力量直接将尸傀的残躯震飞出去。 陆行渊握着剑,伸手将谢陵从地上拉起来,他扯下身上的斗篷盖在谢陵的头上,遮住他的耳朵,活动筋骨,转身看向崔命,似有怒意,低声道:“真难对付。” 仅凭现在的力量,陆行渊还斗不过崔命,这让他不得不切换灵力。体内的力量节节攀升,很快大乘期的威压封锁了这片区域。 崔命面色大变,他的目光先是从陆行渊的头上扫过,没有瞧见该有的魔角就看向他的脸,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随后他的目光看向陆行渊的剑,流畅的剑身两侧开了血槽,剑刃上还滴着血。 崔命脑海深处的记忆被触发,恐惧瞬间攥住他的心脏,他或许不认识陆行渊,但他认识这把剑。曾经,握着这把剑的人屠了三尸宗一个又一个分宗,他的儿子,儿媳也死在这把剑下。 那道身影一席黑衣,犹如修罗,是崔命挥之不去的梦魇。 “是……是你!”崔命有些破音,在这一刻,他的傲慢彻底破碎,刚才的游刃有余,高高在上丢的无影无踪,他连一战的心思都没有,恐惧地只想着如何逃走。 陆行渊蹙了蹙眉,以为崔命是认出陆隐川的脸,心中杀意骤起,凭借身体的本能出剑。破厄懂得陆行渊的心思,在他手中是如此的契合,剑气封锁了崔命的道路,剑刃直接贯穿他的心脏。 崔命瞪大眼,他看着胸|前的剑沾满自己的血,听见自己的心跳消失,生命流逝,死不瞑目。 陆行渊拔出剑,谢陵跟上来伸手抓出崔命在尖叫的元婴,扔给身后负伤的赤炎鸟。赤炎鸟一口吞下,深深地看了谢陵一眼,拖着翅膀回到身后的密林。 陆行渊收回剑,胸膛内气血翻滚,喉咙间一片腥甜。 他和无情道果然不合适。 谢陵的目光落在破厄身上,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破厄是陆隐川的本命剑,和他神魂相连,除了他,旁人根本就拿不动。当初在悬崖上他不确定陆行渊的身份,现在看见陆行渊挥出这一剑,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你……” 谢陵正要问,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他。 “少主,少主。”玄弋久等不到陆行渊,又听见这边有打斗的声音,就赶紧跑过来。他看见一地的狼藉,连忙拉住陆行渊检查,着急道:“少主,你受伤了吗?” 谢陵看见突然闯进来的人,目光落在他头上的魔角上,瞳孔骤缩,刚才心里升起的微弱念头被打碎,怒道:“你竟然是魔族!你夺舍我师尊果然是蓄意而为。” 陆行渊:“……” 玄弋把他错认成魔族是因为陆隐川这张脸,说不定是因为他长的像某个人,才会让玄弋那么死心眼。 但是这话落在谢陵的耳中,就成了他这个外来的灵魂是魔族跑来夺舍陆隐川。 他现在身和心都被认为是魔族。 陆行渊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 谢陵明显被气到了,玄弋还搞不清楚状况,问道:“这位是少主的朋友吗?” 谢陵闻言瞪了他一眼,把头上的斗篷抓下来,露出那双狼耳朵,仿佛是要挑明身份。 玄弋却没有多做联想,陆行渊怕他多嘴又说出不该说的,从储物空间中取出小蛮的尸体交给他:“周摇光在他身上布下的神识我已经解开,他追踪不到。人是没救了,你早点让他入土为安。” 玄弋紧紧地抱住小蛮的尸身,尽管弟弟已经不能回应他,他还是没有松手。 谢陵见状,更加确定陆行渊就是魔族。 他恼怒陆行渊欺骗他,本想甩手就走,但看见玄弋神情痛苦万分,有所触动,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尸傀一旦练成,就算抹去神识下葬也不得解脱,除非杀死炼制他的人。” 玄弋和陆行渊一愣,陆行渊看了眼不远处没了动静的尸傀,再看看死去的崔命,握紧了手上的剑。 今日之事,一定会引起三尸宗的探查,周摇光看见崔命追着他们出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先离开,我回一趟三尸宗。”陆行渊拿出一瓶丹药,倒出几颗给了谢陵,又自己吃了几颗,压下翻滚的血气。 二人知道他要去干什么,玄弋道:“少主,能拿回小蛮的尸身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要杀那个人不急在一时半会。” 谢陵道:“你还嫌闹的不够大,要回去送死?” 陆行渊没说话,他只是笑了笑,夜风拂动他红色的衣袖,手中的剑照亮他的眉眼。 玄弋也觉得不妥,道:“少主,我觉得这位公子说的不错,三尸宗劫掠魔族的背后,还有天衍宗插手,要是闹大了,说不定会惊动天衍宗。” 陆行渊和谢陵齐齐一愣,谢陵看了陆行渊一眼,蹙眉道:“这种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玄弋缩了缩脖子道:“我第一次潜入三尸宗的时候,正遇上他们宗主杀那个什么使者,那个使者说是天衍宗施压,让他们派人来调查,还说务必要找到魔族的踪迹。” 陆行渊面色微变,天衍宗当年可是进攻魔族的主力军,时隔多年,怎么又盯上了魔族? “周摇光不能留,他见过你的样子,死人才能守住话。”陆行渊非但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反而加重了杀意:“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25、第二十五章:不认识 晴朗多日的饶河迎来了一场暴雨,河流湍急,街道上蓄起水洼。 陆行渊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看了一眼床榻上安安静静睡着的银狼,起身去开门。 程书礼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院外,狂风暴雨把伞吹的倾斜,他的衣摆沾了水渍。他来的匆忙,一脸急色,看见陆行渊安然无恙地呆在家里,他明显地松了口气。 陆行渊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程书礼往屋檐下站了站,道:“大事,周摇光死了。” 陆行渊瞳孔骤缩,露出惊讶之色:“怎么会这样?” 昨天还在长街上耀武扬威的人,今天就成了一具尸体,也难怪陆行渊会感到惊讶。 程书礼给他解释道:“是魔族。只能说是报应,若非他们三尸宗欺人太甚,也不会招来这种祸端。” 程书礼没有同情,他们看不惯三尸宗行事,并不会因为周摇光的死产生兔死狐悲的感想,反而觉得大快人心。 “事发突然,三尸宗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说不定会有二级宗门的人下来,我爹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周摇光身为一宗之主,修为不弱,但在魔族的手上还是没有活路。好在这个魔族恩怨分明,只针对周摇光一人,不然程修他们也会警戒。 周摇光一死,此地三尸宗群龙无首,二级宗门来人很正常,程修真正的意思是让陆行渊警惕崔命。 但他不知道,崔命也死了。 陆行渊谢过程修的好意,他看着滂沱大雨,低声道:“这雨来的真及时。” 这样大的降水量,足够把昨夜留下的痕迹冲刷干净。 程书礼没听清,道:“什么?” 陆行渊笑了笑:“没什么,替我谢过你爹好意。” 送走程书礼,陆行渊转身回了房间,银狼趴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外面的雨声,表现的很安静。陆行渊上前来摸摸他的头,拿出丹药喂给他。 昨天夜里陆行渊下定决心杀周摇光后没有犹豫,他送走玄弋就折回三尸宗。谢陵嘴上说他是去送死,但还是愿意跟着他去冒险。 杀周摇光并不费力,只是陆行渊强行使用陆隐川的功法,导致无情道反噬。要不是谢陵跟着他,他说不定就被三尸宗的人发现,留下祸端。 谢陵的灵力本就不稳,这一趟又受了点伤,一回来就化身银狼修养,陆行渊也调息了一|夜,把反噬引起的伤势压下去,近天明才昏昏睡去。 大雨为陆行渊等人掩盖了昨日的痕迹,崔命那具尸体被玄弋带走,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 周摇光昨日的高调让大家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归结在魔族的身上,没人会怀疑和陆行渊有关。 陆行渊搂着银狼,听着窗外雨打松竹,颇有几分闲适。银狼靠着他,张口咬了咬他的手臂,看他的眼神有几分茫然。 大雨持续了一日,程修作为阳安城的管理者出面去了一趟三尸宗。周摇光的尸体被人悬挂在大殿上,身首异处,身上伤痕累累,可见杀他的人对他怀有极大的怨气。 程修怎么看都觉得是魔族的报复,而且三尸宗的人也说了,周摇光的那具魔族尸傀下落不明。 三尸宗上下人心惶惶,程修面子上做到位就走了。 积雨的长街湿漉漉地,天际乌云密布,显得有几分压抑。 烈焰雄狮讨厌下雨天,没有跟着程修一起出来。等程修回到宗门,烈焰雄狮蹲坐在门口等着他。 程修面上的愁容一消,快步上前:“老伙计,没想到你还特意出来接……” 程修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道人影从烈焰雄狮身后大开的门内走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微张,惊讶之余面上难掩喜色,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高兴道:“舒长老,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舒长老面白微须,为人消瘦,一袭灰袍,看上去像凡尘教书的夫子,严谨,古板,严肃。 他看见程修,没好气道:“我看你是盼着我死,不然怎么敢给我闯那么大的祸?” 程修连忙辩解道:“舒长老,你这就冤枉我了。我这明明是慧眼识金,我跟你说,那孩子有潜力有前途,你看见了一定会喜欢。而且他的契兽是狼,特别漂亮。” 舒长老听见狼这个字,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抖。 在他们御兽宗内,虽然每个人修行的功法都一样,但因为喜好不同,又有一些不成文的派别。比如喜欢大猫的猫派,喜欢犬类的狗派,还有喜欢羽毛的鸟派…… 舒长老刚好是个狗派,他的契兽是一头白狐。他这次赶的急,不想白狐跟着他风|尘仆仆,就把它放在宗门没带出来。 “你慧眼识金闯过的祸还少吗?要不是因为你会培养妖兽,我早就不管你这篓子了。”舒长老的神情只是有所松动,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嘴上念叨着他保程修只是因为程修培养妖兽的本事,实际给人兜底了一次又一次,程修早就习惯了他这态度,带着他朝陆行渊的院子走去。 路上他提了一嘴周摇光的事,舒长老板着脸,道:“死得好!人贱自有天收。” 舒长老脾气大,对三尸宗比程修还不喜。程修担心二级宗门把崔命派来,他可不是崔命的对手。 舒长老闻言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今日暴雨,陆行渊没有出门,他打坐起来,发现银狼浑身脏兮兮地,银白色的皮毛沾满了泥水,正杵在床边看着他,试图往他身上扑。 陆行渊看着银狼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也就一会儿没瞧见他,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银狼甩了甩头,溅了陆行渊一身的泥水,陆行渊闭着眼深吸一口气,下床抓住银狼,拖到院子里打井水清洗。 银狼不老实,陆行渊给他洗澡,刚冲了一桶水,他就往地上滚,嘴里一直在哼哼,张口咬陆行渊。 场面很是混乱,到最后,银狼没洗干净,陆行渊半截衣服湿透。他站在水洼里,揪着银狼的脖子道:“你是个人,你不是真的妖兽,给我清醒点。” 银狼歪了歪头,应该是没听懂陆行渊的意思,凑过去对着陆行渊的脑袋又是一大口。 陆行渊很无奈,他坐在石阶上任由银狼抱着他又咬又啃。好在银狼知道分寸,牙齿的力道不重,不然陆行渊都要怀疑银狼是要把他吃了。 等程修带着舒长老进来,瞧见的就是生无可恋的陆行渊和极度兴奋的银狼。 程修嘴里称赞陆行渊的好话还没落音,看见这一幕就彻底卡壳了。 舒长老眉头微皱,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可多得的人才?” 陆行渊眼下这个情况是有些狼狈,抱着他啃的银狼察觉到生人的气息,警觉地抬头,发出警告的低吼声,对着二人露出獠牙。 他四肢修长,一口獠牙整齐洁白。舒长老眼前一亮,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头漂亮的狼。而且有着野性和凶性,威风凛凛,很有头狼的风范。 程修见陆行渊不清楚状况,介绍道:“白小友,这位是我们二级宗门的舒长老。” 陆行渊捕捉到关键词,立刻从台阶上站起来,安抚银狼的情绪,把他护在身后,抱拳道:“晚辈见过舒长老,不知长老大驾光临,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舒长老见他下意识地护着银狼,心里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微微点头。程修示意他们进屋再谈,陆行渊也好收拾一下。 陆行渊施法清扫了院子,用灵力烘干身上的衣服,简单地梳洗一番。 陆行渊给二人奉茶,银狼就跟在他身后。舒长老的目光时不时地看向银狼,看的陆行渊心里发毛,以为他是察觉到什么。 银狼往陆行渊身后躲,显然不想见这两个人。 舒长老只能瞧见他的尾巴,轻轻地摇晃,显然很喜欢陆行渊。 这让舒长老对陆行渊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在他看来,能和妖兽和平共处,让妖兽温顺跟随的人也坏不到那儿去。 程修表明了舒长老的来意,舒长老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关于陆行渊的身世来历。陆行渊对答如流,他说自己父母双亡,早年拜过师门,但师门被其他门派吞并,他不喜欢新门派就离开了,从此开始散修生涯。 “这头狼……”舒长老问道。 陆行渊抚|摸银狼凑到他怀里的脑袋,道:“是我捡到的,应该是遭遇了天敌,一个狼窝里就剩他还活着。” 银狼这身修为和陆行渊不相上下,陆行渊作为一个散修,一个人收服一头狼有点难度,还不如说是自己养的。银狼粘人,不用他说,旁人也看的出来他们感情很好。 舒长老看着他们,想到自己家里的白狐,一时颇有感触,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程修连忙跟上:“舒长老,你怎么走了?” 舒长老头也不回,反手扔过来一样东西:“三个月后的宗门弟子考核必须到场,要是去晚了,我把你们两个人都逐出宗门。” 程修伸手接住,听见这话心里一喜,低头一看,手里握着的是一块二级御兽宗的弟子玉牌。舒长老之所以来的那么晚,就是去给陆行渊办身份证明了。他凭空冒出来,还顶了个使者的名头,要走的程序多一点。 程修很是感激,把玉牌交给陆行渊后,连忙追上舒长老送他一程。 御兽宗的弟子玉牌入手冰凉,上面有御兽宗的标志,每一块都有特殊的印记,防止别人做伪。 舒长老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实很相信程修的眼光。 陆行渊拿着玉牌走出门,今后他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院子里暮色四合,漫天的乌云散去,明日许是一个艳阳天。 陆行渊有了身份,程修比他还要高兴,硬是拉着他喝酒吃肉,嗨了许久。 婉拒程修的再三挽留回到院子里,看着漆黑的屋子,陆行渊以为谢陵在打坐。他给他带了吃食,想要感谢他昨夜相助。 但等陆行渊推开门,出来迎接他的还是被洗干净皮毛的银狼,这一|夜,谢陵没有苏醒。 银狼哼哼唧唧,似乎是不舒服,要陆行渊抚|摸才能入睡。 陆行渊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银狼就压|在他身上,继续对着他又啃又咬,尾巴一直在摇。说他不舒服,他又显得很欢快。 他一口含着陆行渊的手臂,似乎得了乐趣,不肯松口。 陆行渊坐在软塌上,身体陷入软枕中,他不是没有想过挣脱,可是他一缩回手,银狼就会咬他的头,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有些无奈。一边运转灵力让自己的手臂变得更加坚|硬,一边抚|摸银狼的脑袋安抚他:“你当我是肉骨头吗?还是磨牙棒?” 陆行渊嘴角带着笑意,猛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磨牙……” 他连忙坐起身,抓住银狼的脑袋让他张开口,银狼不舒服地哼哼,眼睛里像是蒙了水雾。陆行渊的手指摸过银狼的每一颗牙齿,最后是犬齿。 银狼一口咬下来,在陆行渊的手掌上磨了磨,松动的犬齿带着血迹落在陆行渊的掌中。 银狼换牙了,旧齿掉落的地方,冒出新的牙齿。这也意味着他成年,紧跟而来的就是情热。他对着陆行渊打滚,哼唧,又咬又啃是在散发信息素,他在对陆行渊求偶,想要□□。 陆行渊握着他带血的犬齿,目光顺着狼腹下移,脸色十分精彩。他闭上眼,深吸口气,还没把银狼推下去,就察觉到银狼在舔他的脸,微微的血气有些腥。 陆行渊第一次无比的想念谢陵,起码谢陵还有一点身为人的克制力,银狼只会凭借本能。 妖兽的情热会持续一段时间,陆行渊成了银狼的磨牙棒,没事他就咬一口。在这期间,谢陵一直没有醒,陆行渊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不醒。 陆行渊拿了身份玉牌,就正式成了御兽宗的一份子,这些天除了应付银狼,他也会帮御兽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同时进一步修行御兽宗的功法,了解御兽宗的结构。 三尸宗的事二级宗门很快接手,一个宗主,一个长老,涉及到魔族就不是小事。他们层层上报,很快就传到了天衍宗的耳朵里。 这些年来,天衍宗对魔族的踪迹格外敏|感,他们对此很是重视,要求三尸宗派人封锁饶河,并即刻派人前往协助。 虽然三尸宗不清楚天衍宗为何如此在意,但是一想到有人来帮着他们对付魔族,洗刷耻辱,心里就畅快。 饶河的面积不小,三尸宗出动了很多人马,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封锁的很小心,没被人察觉异样。 几天后,一群人身披白色斗篷,头戴面具的人出现在三尸宗。他们全身笼罩的严严实实,灵力波动被收敛的十分干净,完全看不出深浅。 而在这群人中,还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哥,他面容俊秀,手持折扇,身带贵气,一举一动都带着上位者的傲慢。 周摇光死后,因为天衍宗的重视,暂时接管此地的人是二级宗门的宗主,崔度。他是个有眼力劲的人,探不出面具随从的底细后,立刻明白眼前这人身份非同寻常,谄媚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摇着扇子,下巴微杨:“谢迟。” 崔度一愣,这个名字很熟悉,他再次隐晦地扫了眼谢迟身后的护卫,心里咯噔一声,一股不详的预感浮现在心头。 天衍宗说会派人前来,可没说来的人是十六皇子。这位皇子身份特殊,在皇朝深受宠爱,轻易不会踏出皇朝。 崔度背后一阵凉飕飕的,躬身行礼道:“见过十六皇子,不知十六皇子大驾光临……” “行了,我不是来听你讲废话。”谢迟打断崔度的话,问道:“周摇光是怎么死的?” 崔度不敢抬头直视谢迟,垂首道:“他被人徒手拧断脖子,身首异处。” “不是一剑封喉?”谢迟有些惊讶,微微挑眉,周身灵力波动:“你可得想清楚了,胆敢骗我,我要你命!” 崔度只觉得一股威压撞上心口,喉间一股腥甜。传闻谢迟年纪轻轻就是化神期,他还以为是夸大之言,没想到…… “请殿下明鉴,鄙人说的都是实话。” 谢迟斜了他一眼,见他战战兢兢,谅他也不敢说慌。他合上手里的扇子,扫了眼三尸宗这一院子的棺材,露出嫌恶之色。他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其中一人上前,拿出一卷画打开。 谢迟问道:“见过画上这个人吗?” 崔度抬头扫了一眼,摇了摇头。 谢迟骂了声:“废物。这附近可还有别的宗门?” 崔度只得赔笑,道:“还有一个御兽宗。” 银狼的情热逐渐消退,今天不需要陆行渊安抚就能入睡,他最近把陆行渊折腾惨了,自己也很疲倦,窝在床上不肯挪窝。 陆行渊给他梳理狼毛,习惯性抚|摸他的背脊安抚他的情绪。 银狼发出满意的呼噜声,陆行渊揉了揉他的耳朵,笑道:“等你恢复人身,我说什么也得取笑你两句,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这些天的辛苦?” 银狼的爪子往前一蹬,对陆行渊的话视若无睹。 陆行渊忍俊不禁,趁着他睡觉的空隙出门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前院,谢迟带着人闯入御兽宗。在他眼里,这种小宗门动动手指就能灭掉,根本就不用太客气。 程修正在教导程书礼修行,他从这群人的身上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没有轻举妄动,烈焰雄狮戒备地挡在他身前。 谢迟表明身份,让手下的人把画拿给程修看。 “阁下不必如此戒备,我又不是嗜杀之徒。我来这里,不过是想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谢迟自顾走到主位坐下,道:“最近魔族很是猖獗,想来你们饶河深感其扰。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只要找到罪魁祸首,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面具人打开手上的图,画上是一位白衣如雪,冰冷如玉的道长,他面白无须,长发束冠,犹如山巅白雪,看一眼就叫人过目难忘。 谢迟问道:“可曾见过这人?” 程修瞳孔骤缩,他极力地克制自己的表情,下垂的手紧握成拳。他认真地打量这张画,面对上面那张熟悉的脸,平静道:“没见过。” 谢迟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身后垂首不语的程书礼:“阁下可知这是何人?” 程修摇头:“不知。” 谢迟道:“他是被天衍宗和皇朝通缉的犯人,杀人屠宗,还和魔族勾结,掠走十七皇子谢陵。他很危险,阁下当真没有见过?” 谢迟的声音有种玉石碰撞的清脆感,他说话时灵力扩散,给人施加威压。 程修额上渗出冷汗,谢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敲在他心上,他的内心有所动摇,但最终还是坚定道:“没见过。” 程书礼躲在父亲身后,微微发抖,他也看见了画,但画上的人和陆行渊除了脸一样外,气质方面截然不同。 画上的人冰冷,但陆行渊鲜活,他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人,也不愿意相信。 谢迟轻敲桌面,程修的反应没什么问题,看起来确实像是没见过。但他身后的程书礼有一瞬的慌乱,谢迟看了看画,又看了看程书礼,别有深意道:“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面对这张脸不被吸引。” 程书礼心里一慌,垂首不语。 谢迟起身道:“既然阁下没见过,我就不叨扰了,我们走。” 程修礼数周全,冷静地把这群人送出门。当大门合上,他才惊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程书礼扶着椅子坐下,父子二人隔空对望。 “爹……”程书礼欲言又止。 程修深吸口气,当机立断道:“通知他,赶紧走。” 程书礼闻言仿佛多了主心骨,身体里的恐惧散了不少,连忙站起来朝着陆行渊的院子跑去。 可是他还没跑两步,就撞上前来的李圆,他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李圆蹲下身去捡,程书礼却没理他,嘴里念叨着:“白大哥……” 李圆拉住他,揉着额角道:“出什么事了吗?白大哥出门了。” 程书礼一惊,他回头看向程修,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掉,瘫坐在地。 长街上,陆行渊出来帮忙采办需要的丹药,顺便给银狼买了点生肉。他这段时间体能消耗很快,需要大量的补充。 陆行渊一心想着今后的事,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流慢慢地减少,等到察觉到不对劲时,一位手持折扇的青年已经挡在他面前。 谢迟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眸光幽暗:“原来深色如此衬你,我差点没认出来。” 陆行渊瞬间警觉,他正欲后退,身旁又多出几道身影。身披白色斗篷的人封堵了他所有的退路,他们气息深厚,显然有备而来。 别说陆行渊力量不足,就是陆隐川在这里,恐怕也很难逃走。 意识到差距,陆行渊没有轻举妄动。 谢迟用扇子抵在陆行渊的胸膛上,威胁道:“陆隐川,娘亲很生气。你是忘了狼肉羹是什么味道,想再回忆一次吗?” 26-30 第二十六章 三年前,陆行渊和谢陵进入传承之地,消息全无。天衍宗和皇朝派出去的人遍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天衍宗怀疑陆行渊带着谢陵离开了人族。 他们扩大了寻找的范围,和妖族取得联系,在确定妖族境内也没有二人的行踪后,天衍宗把目光投向了饶河外的魔族废墟。 他们有理由相信陆隐川为了躲避追查,会带着谢陵逃往魔族。 如果他真的成功进入魔族的地界,和魔族汇合,对于人妖两族而言,将是一场难以估量的灾难。 偏偏这个消息天衍宗不能对外宣布,他们甚至不敢说陆隐川失踪,只能借口他带着谢陵游历,然后暗中布局,派人搜寻荒域所在,不惜一切代价要将陆隐川找出来。 所幸陆隐川常年住在天衍宗和皇朝,在天衍宗的监视下,他从来没有和魔族有过接触。天衍宗有信心在他找到荒域前,把人拦下来。 天衍宗的布局可谓是十分周密,只可惜他们针对的人是正常情况下的陆隐川会思考的路线,而早在坠崖之前,控制身体的人就变成了陆行渊。 陆行渊对天衍宗知之甚少,天衍宗对陆行渊一无所知。陆行渊并没有去魔族,他选择的是就近原则,大隐隐于世。 但也因为不了解,陆行渊不知道天衍宗盯着魔族的一举一动,事关魔族,不管是不是和他本人有关,天衍宗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谢迟会参与这次行动,纯粹是这三年来等的不耐烦了。他在皇城少了两个乐趣,自然要出来找点乐子。 他身边带的那群护卫既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抓捕陆隐川。 至于跟着陆隐川一起失踪的谢陵,谢迟并不在意。陆隐川废了他的修为是事实,就算救回来了,没有天材地宝养着,也不过是废人一个。 而且负责打探消息的人称,陆行渊从出现在饶河起,就一直是一个人,他并没有和谢陵在一起。 天衍宗和皇朝的目标至始至终只是陆隐川,谢迟也不会为了谢陵大费周章,他抓到了自己想抓的人,很快就带着人离开了阳安城。 他们来去匆匆,没有过多的停留,除了两个被盘问的宗门,压根没有人注意到。 御兽宗,因为谢迟等人的出现一直惴惴不安的程修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谢迟的身份非比寻常,他说的话自然有一定的可信度。 但程修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接触的陆行渊绝对不是滥杀无辜之辈,他相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他向谢迟隐瞒了陆行渊的行踪,但没想到陆行渊并不在宗门内,龙十三托他出门采办。 程修放心不下,犹豫再三让程书礼和李圆出门去找陆行渊,如果能赶在谢迟他们之前找到人,就让他赶紧逃。如果不能,也得知道谢迟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程书礼和李圆出门半晌,二人回来时皆是垂头丧气,他们没有找到陆行渊,还打听到谢迟走时身边多了个人。 这个人不用说他们也能猜到是谁。 程书礼心情复杂,他担心陆行渊又对谢迟说的话十分在意,这些天的相处让他在感情上更偏向陆行渊。 “我不相信白大哥是这样的人,他只有金丹期的修为,真的能从天衍宗和皇朝的拘捕下逃脱吗?”程书礼坐在椅子上,给自己灌了一口茶,坚定道:“那个人肯定是在诈我们。” 程修没有开口,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觉得谢迟手上那张画上的人有点眼熟。当然,不是那种和陆行渊一样的眼熟,而是气场。 “白大哥被他们带走了,那他的狼呢?”坐在椅子上缓过气来,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李圆道:“他今天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把狼带上。” 程修和程书礼转头看过来,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起身朝着陆行渊的院子赶去。 银狼还在屋子里,他今天睡得沉,程修他们进了房间,他也只是动了动耳朵,没有爬起来。 看到银狼还在屋子里,他们三个人的神情更加复杂。 谢迟的目标只是陆行渊,似乎并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一头狼。 “现在怎么办?”程书礼现在六神无主,看到银狼反而更加难受。 程修叹了口气,道:“等银狼醒来再说吧。” 银狼和陆行渊的感情大家有目共睹,现在陆行渊被人带走了,留下银狼在御兽宗,也不知道它醒来后会不会暴怒。 银狼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半夜,他醒来时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旁边的位置,这里应该躺着陆行渊。但是这一次他的视线扑了个空,银狼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疑狐之色。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从床榻上爬起来。外间亮着烛光,他从屋子里跑出去,看见的却不是陆行渊。 程书礼坐在桌边,盯着桌子上的烛火发呆。银狼的动静惊醒了他,他回头视线和银狼撞了个正着。 银狼有所迟疑,往前的步子顿住。 深更半夜,程书礼不应该在这儿。他驻足审视,没有轻举妄动。 程书礼看见他有些激动,连忙起身走过去。银狼步步后退,眼神戒备。程书礼见了,只得停下脚步,心头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口。 “小狼,你以后只能跟着我们了。白大哥他……”程书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沉重地叹了口气。 银狼的眼神一变,怒意一闪而过。 程书礼是什么意思?陆行渊丢下他走了吗? 银狼转头朝着门外跑去,程书礼一惊,连忙冲过来想要抓住他。 “小狼,你别冲动,你追不上他们的,白大哥肯定也不希望你追过去。”程书礼急切地喊道,就怕银狼直接闯出御兽宗。 银狼往前的动作一顿,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程书礼。 皎皎月色下,银狼浑身的皮毛像是在发光一般,星月交汇,白光一闪而过,本该站着银狼的地方,多了一位俊秀的公子哥。 他白衣如雪,面如冠玉,长发披散,头上长着一对狼耳朵,身后还有一条狼尾。 满心担忧的程书礼目瞪口呆,吓的连连后退,指着谢陵说不出话来。他身在御兽宗,对妖兽的进阶再清楚不过。看到谢陵化形,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没敢往妖族的方向想。 谢陵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看着程书礼追问道:“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他们是谁?” 程书礼回过神来,惊慌道:“你是谁?你怎么……怎么……” 他有些语无伦次,这实在超出他的想象。 谢陵没有耐心慢慢给他解释,情热是融合灵力,重新化形的关键期,在沉睡之前,他最后一次感觉到陆行渊的气息已经是上午,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不快点,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谢迟这一刻,下意识想的是三尸宗又在作妖。 “你要是真的担心他,就直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提到陆行渊,程书礼心里的恐惧消了不少,把今天白天的事说了一遍。听到谢迟带走了陆行渊,还给他扣上掠夺皇子的罪名,谢陵面色微变。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那么快就找来了。 “谢迟这个人心狠手辣,想要保全你们宗主,最好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是我还是他。” 谢迟的目标应该是陆隐川,但此刻在那具身体里的人明显不是本人,谢陵有些担心陆行渊被看出来。 一旦旁人知道他是魔族夺舍了陆隐川,说不定更会顺水推舟,有理由一口气除掉他们二人。 谢陵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不管是陆行渊还是陆隐川,都应该由他亲手处置。 谢陵警醒程书礼后,直接离开了御兽宗。以他如今的修为,肯定追不上谢迟等人,而且他此刻知道的消息还太少了。 为什么陆隐川会被天衍宗和皇朝通缉?是因为在悬崖上对他动手吗? 但上一世同样如此,也没见天衍宗和皇朝有什么表示,反而默认他的死亡。 还是说是因为这辈子他们两个人都坠|落悬崖,陆行渊这一举动,在天衍宗和皇朝看来是一种背叛? 谢陵越发的觉得在陆隐川的背后,隐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月色茫茫,化身为狼的谢陵站在悬崖之上,仰天啸月,狼嚎穿透森林,那是头狼在呼唤自己的族人。 这一刻,不管狼族是在捕猎,还是在分食猎物,在谢陵的呼唤下,它们纷纷朝着谢陵跑来。 森林中的狼嚎此起彼伏,林中的妖兽齐齐避让。一头狼不可怕,但要是一个森林里的狼都聚集起来,足以把挡在眼前的猎物全部撕碎。 谢陵召集来了自己的族人,他要他们去传递讯息,一定要找到陆行渊的踪迹。 仙门之首,天衍宗。 陆行渊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躺在冰凉的石板上,视线所见是一片黑暗。手上脚上都戴着铁链,体内的灵力流转不畅。他试着用神识来查探眼前的状况,却发现这片黑暗连神识都阻拦了。 他从地上坐起来,伸出手一点点地摸索,很快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不大的空间里,长度和他的身高差不多,高度也就一米多一点,他坐着没事,但要是想站起来,根本就不可能。 他有种错觉,自己被人塞进了棺材里。 因为除了棺材,他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陆行渊揉着后颈,回忆昏迷前发生的事,心里只觉得有些操|蛋。 他带着谢陵离开的三年时间里,天衍宗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但他没想明白,天衍宗为什么会因为魔族就怀疑到他头上,他明明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隐去了。 被人在长街上堵了个正着,陆行渊知道来者不善,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束手就擒,极度配合。他原本想在半路上找个机会脱身,但对方似乎早有防备,直接灌了他一颗丹药,把他药晕。 昏迷后发生了什么陆行渊一概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从他被带走到现在过去了多久他更不知。他置身在黑暗中,没有灵力,无法活动,那种感觉糟糕透了。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银狼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情热完全退了吗?醒来后看不到他会不会生气? 他就这样被人带走,御兽宗有没有得到消息?如果他们知道了,那他们此刻知道了多少呢? 陆行渊有些烦躁,被天衍宗追踪这种事他不是没有预想过,但他没想到那么快,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没有打斗,没有质问,也没有刑讯,而是把他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空间里。 这样的黑暗让人感觉有些窒息,时间一长,困在里面的人就会五感失灵,失去判断力。 这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陆行渊盘膝打坐,他试着用练功来麻痹自己。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力,眼前的黑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让他变得焦躁不安。 他的情绪很不稳,心里像是火燎一般,呼吸也变得急|促,迫切的想要找一个发泄口。 他想要站起来,却撞在墙顶上,这让他不得不弯腰移动。他在墙壁上摸索,不放过任何一寸,试图找到一个出口。 但是这个空间严丝合缝,完全没有空隙。 黑暗影响了陆行渊的心情,他颓废地坐下来,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只有他的心跳,空旷,死寂,孤独…… 陆行渊开始感到难受,他意识到不对,连忙调整情绪,他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让自己不受黑暗影响。 陆行渊想起储物空间里的那本清心诀,他用神识翻开那本颇有岁月感的书,逐字逐句地阅读。 “水流心不惊,云在意惧迟……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陆行渊念着念着,就不再需要用神识查看,他背得后面的内容,每一句都是那么的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翻着这本书,逐字逐句地读给他听,让他静心凝神,不被外物所扰。 强烈的熟悉感让陆行渊心里一沉,他镇定下来,心里的疑惑反而更重。 他背着清心诀,逐渐忘记眼前的困境,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行渊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就是阵法运转时发出的波动。很快,一束微光从头顶上射下来,狭窄 的空间变得明亮。 突然的强光让陆行渊有些不适,他闭上眼缓了许久才睁开。 他看清楚了屋子的原貌,四周是冰冷的石壁,光滑地能倒映出人影。窄而且小,仿佛是给他量身打造。 随着光亮照进来,屋子的空间不断地变大,光滑的墙壁也逐渐露出抓痕,有些地方沾满了血迹。应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因为难以忍受那样的黑暗,不断地抓挠墙壁想要出去。 陆行渊看的一阵心悸,莫名地很不舒服。 房间变成了正常的大小,有人打开房门走进来,他解开陆行渊手上的铁链脚链,躬身道:“破厄剑尊,请。”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穿着一身蓝色的锦衣,上面有暗纹绘制的防御阵法,这样的衣服一般修士穿不起,可见他的身份不低。陆行渊垂首,注意到他腰间悬挂着一个令牌,上面写着天衍宗三个字。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言而明。 陆行渊维持了陆隐川的人设,他一言不发地跟着对方走出房间。 屋外的阳光微醺,鸟语花香,蝴蝶翩翩起舞。 陆行渊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这个房间的位置很偏,附近荒无人烟,位置是在半山腰。往下看,楼台亭阁依山而落,错落有致。往上看,山行云雾间,雕栏玉砌若隐若现,颇有瑶池仙境之感。 看守陆行渊的弟子没有催促他,站在一旁,等陆行渊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后,弟子才提醒道:“破厄剑尊,云棠夫人还在等着你呢。” 陆行渊心念一动,他面上不显,只是示意弟子继续带路。 云棠夫人就是谢迟的娘亲,也是天下五位真君之中唯一的女修,她在书中出场时修为是真君初期,时间上和现在差不多。 陆行渊有些诧异,天衍宗把他抓回来关进小黑屋,按理就算有人有见他,也应该先是天衍宗的人出面审问,怎么会是云棠? 虽然云棠是从天衍宗走出的人物,但她嫁给仙皇后,立场上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在这个时候要见陆隐川,实在是耐人寻味。 天衍宗保留了云棠修行的山头,她来的少,多数时候是谢迟前来小住。山中秀丽,海棠成林,眼下过了花期,果实挂满枝头。 陆行渊一路穿过树林,心生感慨,书中说云棠夫人最喜海棠,果真不假。 带路的弟子穿过海棠林后就没有继续往前:“破厄剑尊,云棠夫人不喜欢外人踏进此地,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弟子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陆行渊看着眼前的青石板路,在路的尽头是一座精巧的庭院,大门敞开,大有让他直入的意思。 陆行渊没有犹豫,径直而去。 庭院中也有一颗海棠,不过和外面的海棠树不同,这颗海棠用术法维持,上面的花常开不败。 在海棠树下是一座凉亭,身穿宫装的云棠就坐在凉亭里,她的身后是一片池塘,她正端着鱼饵喂养那些灵鱼。 陆行渊回忆着书中陆隐川和云棠的关系,陆隐川对云棠很是敬重,从来不会忤逆她的话,就算偶尔有争执,他也会隐忍下来,退让三分。 作者的描写和措辞曾让追书的陆行渊一度以为陆隐川是对云棠抱有别样的心思,好在后来作者解释只是单纯的敬重。 书中说过,云棠夫人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芙蓉面,桃花眼,冰清玉洁,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冰山雪莲。她性情冷淡,又颇有威严,为人强势,在人族有着很高的声望。 陆行渊靠近了,隐晦地打量。 “站那么远做什么?三年不见,是和我生分了吗?” 陆行渊走到亭子外面就停下了,云棠喂养灵鱼,没有回头。她的声线冷冽,但说话的时候语速轻柔,就显得没有那么冰冷。 陆行渊一时不确定该做什么反应,干脆闭口不言,反正陆隐川也不爱说话,少说两句总没有错。 云棠放下手里的鱼饵,转身道:“还在生我的气?” 她话音刚落,看向陆行渊的眼神有一瞬的错愕,整个人微微失神。 陆行渊被人打晕了带回来,又被关进小黑屋,此刻的仪容其实不太好看。鬓边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穿的是一套红色的锦衣,狼狈中有几分落拓。 他这个样子和陆隐川的严谨,冰冷,一丝不苟相去甚远。衬着一树的海棠花,反而有点多情浪客足风|流的韵味,飞扬鲜活。 云棠内心激荡,她的视线从陆行渊身上移开,身体转向一边,陆行渊注意到,她的手在发抖。 这个反应让陆行渊有些不解,难不成是他这个样子实在太破坏陆隐川的形象,所以云棠夫人气到发抖? 不至于吧,陆行渊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他刚才注意到云棠的模样,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但他觉得有些眼熟。其实这样的感觉不仅仅在云棠身上有,他看见谢迟时,也有这样的熟悉感。 那种似乎在那儿见过这张脸的感觉。 陆行渊想不出来,他以为是身体的记忆影响了他。 云棠背过身缓了缓,才重新面对陆行渊。她身上有股冷意,不苟言笑,便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过来坐。” 云棠在石凳上坐下,她已经完全平复了自己的心绪,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 陆行渊走进凉亭,在她对面落座。 面对陌生而且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陆行渊有所防备,行动上也很克制。 云棠不觉有异,她放下茶杯,本该多情妩媚的桃花眼里是冷静自持。 “你不想杀谢陵,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带着他消失?”云棠严肃道:“你喜欢他,你想把他留在身边,你完全可以和我沟通,但你没有。你答应了又办不到,直接一走了之。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云棠神情冷冽,声音严厉,听在陆行渊的耳朵里让他莫名紧张,仿佛是干了坏事被人抓包。 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对质,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在心里琢磨云棠的话。 事情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陆隐川不是真的想杀谢陵,要他命的是其他人。云棠,亦或者谢迟。陆隐川是被逼的没办法,才兵行险招,把谢陵推出他的世界。 云棠知道陆隐川对谢陵的感情,但还是逼他下手。 她此刻的善解人意是基于事实发生以后,说的好听点是把人留在身边,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把弱点暴露给别人,处处受人要挟。 陆隐川没有那么傻,或者说他选择了更极端的路。 陆行渊有些胸闷,沉默以对。他这个样子,只差把不配合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但同样也很符合陆隐川的性格,陆隐川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执拗。 云棠很了解他,对他这样的态度也不足为奇。陆隐川从来不会和她大吵大闹,他只会用沉默来抗拒,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底。 表面看上去他是无坚不摧,实际是刚猛易折。 原本云棠瞧见他这样,还以为他是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三年了,陆行渊的性格一点都没变,反倒是天衍宗的态度几经变化,如果不是云棠从中干预,只怕此刻陆行渊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坐着。 对于天衍宗而言,弃子是很稀疏平常的事,特别是当这颗弃子生出反骨,不可掌控后,他们就会除之而后快。 再加上陆行渊的身份如此微妙,他一旦失控,麻烦会接憧而来,天衍宗不会轻易做赌注。 云棠一想到那些非议和争论,就对陆行渊的冲动颇有微词:“你当初想过后果吗?” 陆行渊当然想过后果,只不过这个后果是站在他的角度,而不是陆隐川的角度。他跳崖前不知道身后还牵扯那么多人,书里也没写陆隐川不是自愿的。 云棠有些生气,厉声道:“回答我。” 陆行渊看着她,斟酌道:“想过。” 陆隐川做每件事之前都会深思熟虑,想过才是他会给出的答案。 但是云棠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她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问道:“为了一个谢陵,值得吗?” 陆行渊哑然,这让他怎么回答? 云棠似乎不期待他的答案,没等他回答又道:“天衍宗不会放虎归山,你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自己回去好好想清楚,不要让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 看守陆行渊的弟子在海棠林外等着陆行渊,又把他送回禁闭室。 云棠从凉亭里起身,她走到海棠花树下,看着盛开的海棠花,抚|摸着树干的纹路,回想起陆行渊刚才站在这里的一幕幕,神情复杂。 “……” 今日花犹在,故人长辞。 关押陆行渊的禁闭室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小楼,并没有那么变|态。看守他的弟子把他送到这里后,把铁链换成了一个金镯,限制了他的灵力。 “还请破厄剑尊见谅,我也是依照命令行事。”这名弟子颇有几分歉意,他对陆行渊心怀敬意,但碍于上头的命令,有些程序还是不能省。 陆行渊瞧着手上的金镯,好看,轻便,倒是比铁链方便多了。除了抑制灵力外,不会限制他的行动。 “我还要继续关小黑屋吗?”陆行渊站在小院门口,没有踏进去。他讨厌那间屋子,想起来就不舒坦。 弟子连忙道:“不用,之前是十六殿下下的命令,云棠夫人知道后,训斥了十六殿下,你现在住在这里就可以了。除了不能离开,不能有人探视。” 小楼的禁闭室已经被阵法隐去,剩下的是一间简单的厢房。除了必要的物品外,没有多余的东西。 看守陆行渊的弟子名叫青乐,是从刑堂借调过来的人,他之前和陆隐川没有接触,这倒是方便了陆行渊,不用担心暴露。 青乐也不能离开此地,他就在陆行渊的院子外面打坐。 陆行渊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他,有事也可以叫他。 陆行渊看了一眼,除了失去人生自由,其实这个待遇也还行。 房间里早就准备好了衣裳,是陆隐川的风格,陆行渊瞧了一眼就没管了。他带了衣服,并不想打扮成陆隐川的样子。 从小黑屋折腾了一番,又出门见了人,回来后陆行渊有了倦意。他稍稍洗漱一二,就躺上|床休息。 这一觉睡的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做梦,梦里全是魑魅魍魉,他越睡越难受,清醒过来后还有些头晕目眩。 窗外已经黑了,屋子里被人点了灯。 陆行渊察觉到身旁有人,警觉地翻身坐起来。 谢迟坐在床头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偏暖的灯火下,他那双和云棠一眼的桃花眼暧|昧不清,欲语还休。 陆行渊被盯的发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迟起身靠近他,扇子抬起他的手腕,看着那个金镯道:“这个小东西可真厉害,竟然能让你失去警觉性。平常我稍微靠近一点,你都会猛然惊醒。” 陆行渊莫名不喜欢他的态度,抽回自己的手。他没记错的话,青乐说了,不许任何人探视他。 这个命令在谢迟的眼中好像完全不起作用。 谢迟笑了一声,收回自己的手,走向桌边,打开桌上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肉羹。他看着陆行渊,嘴角带笑,眼神充满了恶意。 “要吃点东西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 谢迟把肉羹端到陆行渊面前,清汤下面是大块大块的肉,看样子像是没有煮熟,还带着血丝。 陆行渊有些反胃,他的身体本能地在抗拒,感到一阵恶心。 谢迟晃动着碗面的清汤,残忍道:“你都不知道,最近的小狼崽太难找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一头母狼的肚子里剖出这只足月的狼崽子,它被抱出来的时候,母狼还没有断气,就在一旁看着宫人把狼崽子剥皮放血,煲成这一碗肉羹。” 谢迟描述着残忍的画面,陆行渊胃里泛酸,眉头紧蹙,心脏一阵阵地抽痛。谢迟的话对他而言是一种凌迟,他的身体有强烈的应激反应。 谢迟还嫌不够,又把碗凑近了一些:“我的好兄长,你在怕什么?你带着谢陵逃跑的时候,就没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吗?” 谢迟提高了声音,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他抓住陆行渊的手把人拽过来,想把肉羹强行灌进他的嘴里。 陆行渊的眼前一片血色,他抬手打翻了谢迟手心的碗,趴在床边一阵干呕。 谢迟被他推的后退两步,面上带着施暴的快感和被背叛的愤怒。 “你摔吧,随便你摔。这天下的狼多了去了,我会让人慢慢地杀,一头一头地煮了给你端来。” 陆行渊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抬头看着谢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迟仿佛胜利者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陆行渊:“我还以为兄长已经忘了狼肉是什么味道,看来还没忘呢。” 陆行渊胸膛里气血翻滚,指着门道:“滚出去!” 谢迟面色阴翳,听见动静的青乐连忙赶过来,他看着一地的狼藉,深知谢迟的本性,拱手道:“十六殿下,云棠夫人吩咐过要破厄剑尊静养,还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谢迟瞪了他一眼,青乐不卑不亢。云棠夫人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谢迟看着陆行渊面色惨白,也算到达自己的目的,暗暗威胁道:“我明天还会来,你好自为之。” 说罢拂袖而去。 青乐连忙进屋,扶起陆行渊,担忧道:“剑尊,你还好吗?” 陆行渊摆了摆手,他看向地上的汤水,道:“这些能埋了吗?” 青乐点头,他施法将那些东西包好,带出门埋在院子里。 陆行渊靠在床榻上,缓过身体的应激反应,脑海里回响着谢迟的话。谢迟叫他兄长,并不是玩笑。 但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云棠和仙皇只有谢迟一个孩子,而谢迟从来不认为仙皇的其他孩子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他自视甚高,觉得除了有云棠的骨血,其他的人不配和他称兄道弟。 如此兄长二字从何而来? 陆行渊隐隐记得陆隐川虚长谢迟十二岁,在谢迟出生的十二年前,云棠还在魔族做卧底…… “天衍宗不会放虎归山……” “少主,你跟我走吧,我们魔族都盼着你回去……” 云棠的话和玄弋的话在脑海里交替回响,陆行渊头疼欲裂,在谢迟的刺激下,他头脑经历短暂的白晕后,逐渐清明。 他想起来了,陆隐川是魔君和云棠的孩子,天生道骨,亦是天生魔魂。 屋内的灯火骤然熄灭,一片漆黑中,陆行渊闭上双眼,呼吸平缓。 他的神识在这一刻进入了识海,哪里因为他的自我封闭一片漆黑。 “在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后,你终于舍得见我了吗?陆行渊。” 黑暗中骤然有光亮起,陆行渊站在识海中,在他的面前,是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长发玉冠,白衣胜雪,气质凌然。 他是,陆隐川! 第二十七章 二百二十二年前,魔君陆晚夜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给他取名行渊。陆晚夜很喜欢这个孩子,从孕育到出生,他满心期待,日以继日地筹备礼物,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搜罗回来。 次年,孩子周岁,陆晚夜摆了一地的法器灵宝给他抓周,孩子右手抓了一柄剑,左手抓了一块长命锁。 那把剑名为破厄,是陆晚夜亲手打造,他在这把剑上倾注了很多的心血,技艺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剑的品质不可估量,因为陆晚夜方便孩子将剑放在体内温养,在剑上烙了封印,真正的力量要孩子自己去解开。 左手的长命锁是个半成品,陆晚夜还没有炼制完,本来是拿出来充数,没想到孩子一眼相中,之后的一年陆晚夜都在完成这个长命锁。 可惜直到魔族覆灭,他都没有机会亲手给孩子戴上,长命锁下落不明,同一年在大战中失踪的,还有年仅两岁的陆行渊。 魔族的记忆从出生后的三个月开始,陆行渊天生道骨魔魂,有记忆的更早。两岁的他认知方面已经相当于人间四五岁的孩子,战火蔓延了故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别人联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那一年的海棠花被鲜血染红,开的格外的艳。 他们说,魔族是不可信的种族,天生暴戾,残忍,行事乖张,不可控。 可实际上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魔君陆晚夜,这个被人族和妖族恐惧的存在,是魔族有史以来最开明的君王。他不像别的魔君崇尚武力和战争,他讨厌鲜血,沉迷炼器,在战争没有发动之前,他还乐于帮人修复法宝灵器。 那些经过他手的东西,后来不知道要了多少魔族的命。 魔族战败,人族和妖族沉寂在胜利者的喜悦中,他们瓜分战利品,炫耀自己的累累战功,根本就没人在意丢了一个孩子。 直到十年后,嫁给仙皇的云棠生下谢迟,陆行渊才再一次被人想起。 云棠是罕见的玄阴体质,这样的体质被称为道骨的孕育者。她答应仙皇的求亲,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天衍宗需要一个拥有道骨的传承人。 仙皇不管是修为还是天赋都很合适,他们以为万无一失,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陆行渊还活着。 因为道骨的传承存在一定的限制,它一次只有一个传承者,想要第二个孩子继承,就必须在他出生前,杀死前一个道骨的拥有者。 天衍宗这些年也抓了一些魔族,从他们的口中可以知道陆行渊并没有跟着魔族撤退,魔族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一个两岁的孩子,没有族人,没有爹娘,除了流落人间,很难活下来。 天衍宗派人去搜寻打探,当然他们做的很小心。因为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云棠和陆晚夜有一个孩子,这也是天衍宗忌讳莫深的秘密。 经过多月的排查,天衍宗找到了陆行渊。只是和他们一开始搜寻的方向不一样,他们最终是在深山密林的狼窝里找到他。 被抛弃的这十年,年幼的陆行渊被一头白狼捡到,养大。 白狼是狼群的头领,但随着她逐渐衰老,新的狼王顶替了她的位置,新狼王不接受陆行渊这个异类,白狼就带着他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离开族群。 白狼老了,狼崽们嗷嗷待哺,陆行渊承担了捕猎的工作。和狼群的生活让他的语言能力严重退化,他的行为举止也倾向于野兽,茹毛饮血,兽皮裹身。 在被天衍宗抓走前夕,白狼自然死亡,她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陆行渊。天衍宗抓走陆行渊时,也带走了那一窝狼崽子。 野兽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陆行渊知道来者不善,他反抗挣扎,即便没有系统地修行过,他的天赋也让他在捕猎中学会很多能力。 只是那样的力量太过弱小,他被关进了天衍宗给他准备的小黑屋。 他的身份很微妙,看着他那张和陆晚夜相似的脸,天衍宗对他的处置产生了分歧。知晓内情的那些人围坐在一起,他们中一部分选择杀人取骨,永绝后患,另一部分则担心取骨再生史无前例,万一失败了,他们就会一无所有。 两拨人马唇枪舌战,谁也不肯退步。 “他可是陆晚夜的种,你们留着他就不怕养虎为患?” “陆晚夜死的时候他才多大,他知道什么?” “他现在不知道,将来也会知道。让他留着道骨,万一他突破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不仅是道骨,他体内还有魔魂,确实很危险,我们不能因为妇人之仁给自己留下心头大患。” “宗主,既然云棠不在,那就你来拿个主意吧!” 争论不休的众人把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宗主,轻袍道人搭着拂尘,身背长剑,仙风道骨。 他眼眸半阖,在众人的催促下,沉声道:“我们没有时间来等下一个天生道骨了,不管他是虎还是狼,只要拔下他的尖牙利爪,一样可以为我们所用。” 在场的人面色微变,宗主这话就是要留下陆行渊。 “会不会太冒险?” 宗主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要是块硬骨头,就把骨头一块块敲碎,他要是敢亮出利爪,就把爪子一个个拔下来。给我一点点地熬,慢慢地敲打,我就不信驯服不了他。” “那魔魂呢?” 宗主目光冷酷:“杀!” 道骨可以取,魔魂可以剥离,天衍宗做出的是对他们极为有利的选择。他们用熬鹰的态度,一点点地消磨陆行渊的意志力。 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陆行渊的手磨出了血,他想要逃出去,可是无济于事,指甲断裂,声音被吞没,他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他陷入了绝望,就在他想要自我了结之时,黑暗中照进来阳光。 因为他的身份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宗主决定亲自驯服他。 他先是怀柔想要陆行渊心怀感激,但是陆行渊记得他的脸,在战场上,他也是杀死陆晚夜的人之一。 陆行渊心中遗忘的仇恨被勾起来,魔魂的力量让他变得愤怒,狂暴,凶狠,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敌人。 他咬伤了宗主,从他的手背上撕下一块肉来,宗主看着血流如注的手,又把他丢进了小黑屋。 陆行渊在屋子里发狂,发泄的方式近乎是自虐。 宗主没有管他,关了个三五天就把他放出来一次,看他有多少反抗的力气。如此循环反复,一点点地消磨他的意志。 饥饿让陆行渊近乎虚脱,除了生理上的痛苦,心里上更是承受巨大的折磨,不安,恐惧,彷徨,孤独…… 他常年和狼群生活在一起,本来认知上就和正常人有偏差,在这样的折磨下,心理一度崩溃。 宗主每次都挑着他奄奄一息的时候来,直到他不会再反抗,才让人给他端去吃食。 起初是清淡的米粥,让他适应,也在适应的过程中学习人类的生存方式,改掉兽性的一面。后来就是一碗肉羹,他只让陆行渊吃,却不说那是什么。 陆行渊很聪明,他学得很快,他把自己的凶狠都隐藏起来,他知道的,要想逃出去,就得先恢复体力,把身体养好。 他装作被磨掉利爪的样子,变得很乖很乖,然后找到机会逃出去。 只是他失败了,他被宗主抓回来,扔回院子。他不再隐藏眼神里的凶光,怒视着自己的仇人。 他害怕,他恐惧,可他的内心无坚不摧。碎掉的骨头可以重生,磨掉的爪子也能长回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要咬断敌人的咽喉。 宗主摸了把被他咬伤的脖子,掐着他的喉咙,眼神冰冷:“孽种就是孽种,我要的只是你的道骨,本来也没想做的那么绝,但既然你和你爹一个样,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陆行渊抓着宗主的手对着他又踢又打,宗主将人甩出去,挥出两道剑诀穿透陆行渊的手臂,将人钉在墙上。 “这些天,你是靠什么来反击我呢?靠你体内肮脏的魔血?还是那道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懂谦卑的魔魂?你是如此的狡诈,卑劣,暴戾。” 宗主走到陆行渊面前,他抬起少年的脸,神情狰狞道:“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如何将魔魂从你身上剥离,只要没了那道魂,你身体里留着的就是你娘给你的一切。” 陆行渊凶狠的眼神有了一瞬的茫然,娘这个字对他而言,已经陌生了。 宗主眯了眯眼,把陆行渊的这一点异样记在心上。他抬起手放在陆行渊的额头上,磅礴的灵力冲入他的身体,犹如剔骨的利刃,将他神魂中那道充斥着魔气的魂魄一点点地剥离。 魔魂也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所谓的剥离就是撕裂他的神魂,那简直就是惨无人道的酷刑,无异于将他千刀万剐。别说陆行渊只有十二岁,就是换一个修道的成年人来,也未必能忍受。 陆行渊痛苦地大叫,面色惨白,浑身汗如雨下。他痛的浑身痉挛,全身的力气被一点点地抽离。 宗主没有怜悯之心,他冷酷地执行这一切,被剥离的魔魂在他的灵力下消散。 陆行渊彻底昏迷,他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衣服被汗水湿透了。 宗主将他从墙上放下来,送进房间。坐在床边,等着他醒来。 陆行渊这一次没有醒,神魂受损,神志一直在浑噩中,他进入了假死状态。 宗主意识到自己做过头了,其实一开始的计划起码要等陆行渊接触修道后,才能剥离他的神魂,以防损伤他的身体。但陆行渊逃跑,动手,不服管教,彻底地激怒了他。 面对陷入昏迷的陆行渊,宗主在剥离道骨和继续留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寻来治疗神魂的丹药,把陆行渊救活。 陆行渊的体内毕竟流着云棠的血,剥离道骨重新植入谢迟体内的代价太大了,万一道骨不匹配,两个人都活不成。 所以从一开始宗主的选择就是留人,天衍宗需要的是道骨,在谁的体内都没关系。陆行渊不属于天衍宗,那就用糖,用鞭子把他困在天衍宗。 第二十八章 虽说陆行渊被交给宗主处置,但那些利益相关之辈还是会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在陆行渊昏迷后,他们旁敲侧击,知道宗主剔除了陆行渊的魔魂,心里打起了别的主意。 宗主传信把云棠叫回宗门,告诉她已经找到陆行渊。 十年阔别,云棠听见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大的动容,魔族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谎言诡计,她欺骗陆晚夜,设计魔族,就连孩子也不过是取得胜利的筹码。 “我们是在狼窝里找到他,大战后,他被一头狼王抚养长大。”宗主提了提陆行渊的近况,目光一直在云棠身上,审视她的一举一动。他不知道云棠对这个孩子还有多少感情,这关系到他接下来的计划。 云棠风采不减当年,只是性子更冷了些。她对宗主的话没有反应,冷淡道:“你找我来就只想说这个?” 宗主道:“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想知道。” 云棠没有说话,这种低级的试探她能一眼看破,又何必虚以委蛇。 宗主自讨没趣,一笑置之。他磋磨了陆行渊那么些时日,在对陆行渊的处置上有自己的考虑。他既然把云棠找来了,就不会瞒着她。 他要留着陆行渊,观察道骨在他身上的变化,把他变成一把供天衍宗驱使的剑。 “熬鹰这种事不难,无非是多花些时日。但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要给他戴上合适的镣铐,让他被牵绊,被束缚。”宗主看着云棠,笑意不达眼底:“我们这些人在他的眼里终究是敌人,但你不是。你生了他,是他的亲娘,他对你的恨永远不会彻底。” 云棠抬眸:“你觉得我现在的身份适合养他?” 云棠和陆晚夜成过亲,这在外人的眼里并不是秘密,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的一环。但这个孩子的事只有天衍宗高层极少数的人才知晓,云棠隐瞒了这件事,就连仙皇也不知道。 宗主并不是这个意思,解释道:“我只需要你配合我唱出双簧,我这个恶人已经坐实了,在他眼里,我就是奸诈的白脸。倘若在我行恶之时,你身为娘亲救下他,照顾他,保护他,久而久之,在他心里,你就是唯一的依靠。他会对你言听计从,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背叛你。” 宗主顿了顿,笑道:“你只需要用亲情绑住他,至于是不是真情实意,又有什么关系?这种事对你而言,应该不难。” 云棠扫了宗主一眼,眉眼间一片冷意:“区区一个孩子,也值得你算计到这个地步?” 宗主好整以暇,并没有因为云棠的冷嘲热讽就变脸,他淡然地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道:“他的命运,何曾是以孩子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 神魂受损,陆行渊昏睡了大半个月。宗主自己收拾自己的烂摊子,给他喂了不少的丹药,道骨把这些丹药的药力转换为灵力储存在陆行渊的体内。 虽然他还没有开始入道修行,但是体内的力量已经积攒到一个可观的地步。 这一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陆行渊变得安静多了,哪怕醒来时看见宗主坐在他床前,他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爬起来对他又抓又咬。他只是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 “没了魔魂,你倒是安静了。” 剔除魔魂的结果超出预期,宗主有点惊讶。一言不发的陆行渊冷着脸,倒是有几分像云棠。 当面上不显时,他们的内心就会变得难以捉摸。 不过到底是个孩子,宗主对付他的手段还多着。 “睡了那么久,想必你也饿了,吃点东西。”宗主把弟子们送来的食盒打开,里面依旧是清粥小菜和一碗肉羹。 陆行渊没有动,宗主道:“你来这里也有两三个月了,不想知道和你一起的那些狼崽子怎么样了吗?” 陆行渊的神情有了变化,泄露出内心的担忧和焦虑。 宗主了然于心,道:“你乖乖吃了这些东西,我就带你去看它们。” 陆行渊低头看了眼食盒,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下去,就连拿碗肉羹,他也忍着恶心喝下。 宗主见状,那种不达眼底的虚伪笑意再度浮现在脸上。他命人撤了东西,让陆行渊跟着他走。 和陆行渊在一起的那些狼并非妖兽,就是普通的野兽罢了。天衍宗仙门之地,门内再次也是低阶妖兽,还从来没有照顾过野狼。 但宗主下了命令,他们也不敢怠慢,单独开出一个园子,每天好肉好水地照顾,一个个养的油光水滑,个头都窜了一截。 陆行渊进了园子,两头皮毛泛灰的狼看见他,连忙跑过来,扑到他的身上,摇着尾巴,呜呜地叫着。 陆行渊搂着它们,和它们紧靠在一起,他抚摸着它们的毛,安抚他们,视线在园子里扫了一圈,不解道:“怎么只有你们了,其他的小狼呢?” 狼呜咽着,眼神中带着泪光。 陆行渊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转身看向宗主,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襟道:“其他的狼呢?你把它们怎么样了?” 宗主低头看了眼陆行渊动怒的脸,挥开他的手,道:“你还是不懂规矩。” 陆行渊怒目而视,身后的两头狼咬住他的衣服,让他不要冲动。 宗主从身旁弟子提的食盒里端出装着肉羹的碗,满怀恶意道:“因为你不懂规矩,它们都在这里。好吃吗?我可是让人给你精心调制,你闹一次,就杀一个,它们都是为你而死!” 陆行渊看着那个熟悉的碗,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眼前一阵眩晕。心脏剧痛,胃里翻江倒海。悲痛欲绝之下,他恶心地恨不得把自己开膛破肚,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剖出来。 狼群对于他而言,不是食物,而是兄弟手足般的存在。 宗主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他也正因为明白,才残忍地杀死了那些狼,把它们的肉端给陆行渊,再看着毫不知情的他一口口地吃下去。 陆行渊捂着自己的心口倒下去,眼泪夺眶而出,仅剩的两头狼担心地靠过来,用头去蹭他的脸。它们不通人言,但悲伤绝望没有种族界限。陆行渊的痛,他们又如何不明白? 陆行渊哭到干呕,宗主眯了眯眼,威胁道:“你要是敢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剩下的这两头,也是你的盘中餐。” 陆行渊瑟缩了一下,连忙把两头狼护在自己的怀里,红着眼,咬牙瞪着宗主。他带着仇恨的目光,把仇人的样子深深地刻在心底,终有一日,他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宗主看着这个眼神,对一旁的弟子挥了挥手,指着陆行渊道:“今天他的晚饭还是狼,当着他的面,剥皮,开膛……” 弟子有些诧异,但还是照做,走进园子想要把陆行渊和两头狼分开。 陆行渊神色剧变,抱着狼不松手,他哭红了眼,眼神依旧凶狠。狼也在对着弟子龇牙,目露凶光。 “他再阻拦,就一头不留。”宗主冷酷地声音再度响起,陆行渊看着他,咬碎了牙:“我一定会杀了你!” 宗主不以为然,但负责抓狼的弟子却露出犹豫之色,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哭着求饶认错,可他揣着满腔的恨意,一句软话都不肯说。弟子一阵心悸,有些为难。 宗主正欲催促,忽然感觉香风迎面,身穿蓝色长裙的女子不顾弟子的阻拦闯进来,她走到宗主面前,毫无征兆地抬手扇了他一耳光,美眸含煞,声音冰冷刺骨:“师无为,你真当我死了吗?” 师无为被打的有点懵,他能感觉到,云棠这一巴掌是实实在在想揍他,半点不留情面。他揉着泛红的脸,想笑却没笑出来。 云棠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跨进院子,看向坐在地上的陆行渊。 狼王把少年照顾的很好,该长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少,但被带回天衍宗这几个月,生理上和精神上的折磨让他瘦了一大圈,加上个子高,像根在风中摇曳的竹竿。 他和狼在一起,生活习性都和人不一样,头发就是直接扎了个揪揪在脑后,额前的碎发很多。 他的那双眼睛像陆晚夜,但他的眼神不像他,也不像云棠,里面掺杂了太多的恨意和痛苦,陌生的,冰冷的。 他一手抱着一头狼,戒备地看着云棠,看着这张记忆中熟悉的脸。 母子重逢,没有感天动地的抱头痛哭,只有疏离冷淡。 即便云棠刚刚教训了坏人,陆行渊也流不出感动的泪水。被抓回来那么久,见到的人再少,也会听见风言风语,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天衍宗,他曾在云棠的嘴里听过这个名字。 两岁的孩子成了高挑少年,云棠第一次感到茫然,只是她掩饰的好,不会让人看出来。她蹲下身,平视陆行渊,轻声道:“阿渊,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娘亲。” 陆行渊扭过头,吸了吸鼻子,道:“我没有娘,我是被狼养大的孩子。” 云棠呼吸一滞,一旁的师无为也诧异地看过来。按照他的推想,陆行渊流落在外,能够和亲人重逢,应该是欣喜激动,而不是这般平静。 云棠伸手想要抚摸陆行渊的头,陆行渊躲开了,一口咬在她的手掌上。他很用力很用力,牙齿穿透皮肤,腥热的血滑进嘴里。 师无为吓了一跳,云棠瞪了他一眼,不许他轻举妄动。她看着陆行渊,另一只手落在他的头上,安抚道:“对不起,是娘……是娘来晚了。” 一声对不起,一声来晚了,饱含歉意,让陆行渊心里的委屈全部爆发,他咬着云棠没有松口,却也忍不住眼泪长流。 天地宽阔高远,人世熙熙攘攘,容得下万丈红尘,却容不下他。 第二十九章 云棠花了点时间才安抚好陆行渊的情绪,毕竟是个孩子,被师无为这一番逼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很快就因为疲倦睡过去。 云棠抹去手上的血迹,将他抱起来。看着是挺高一孩子,却轻的没多少肉。云棠让师无为把那两头狼留下,凡尘的野狼罢了,左右也活不了多少年。 师无为皮笑肉不笑道:“不用你说我也会留着。” 陆行渊如此在乎这两头狼,这可是明晃晃的弱点。他不仅会留着,还会让人好好照顾,让它们多活些年头。 云棠把孩子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她平日不喜山中人来人往,独自在此清修,院里山里都没有其他弟子,此地隐秘而且安静,倒也省了遣人的麻烦。 陆行渊睡的不安稳,很快就从睡梦中惊醒。云棠在床边照顾他,给他擦拭额上的冷汗。 陆行渊睁眼时有一时的恍惚,迷糊间还以为自己回到幼时。 他刚出生的时候,因为魔魂圣骨有冲突,两岁前身体并不好,经常高热,浑身滚烫,每每发作起来,就要折腾个三四天。 也因为如此,陆晚夜才动了给他打造一个长命锁的念头,希望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陆晚夜和云棠都是初次为人父母,一遇上他高热不退,二人就是不眠不休。陆晚夜查阅各种和圣骨魔魂有关的记载,给他调配合适的丹药,云棠坐在床边照顾他,给他擦拭身体。 云棠性子冷淡,平日里少见笑意,更别说是大悲大怒之态。陆行渊烧的迷迷糊糊时,一边哭一边喊娘,云棠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又湿又热。 她当初也曾在乎过陆行渊。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云棠叠了叠手上的布巾,查看陆行渊的情况。 陆行渊下意识地往后躲开,云棠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手指轻捻,没尝试继续靠近陆行渊,她收回手,把布巾扔进一旁的水盆,整理衣裙,正襟危坐。 “阿渊,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幼年的记忆,但是在这里,你最好当做什么都不记得。”以云棠对魔族的了解,陆行渊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知道多少,还记得多少。 他一个孩子,又是和狼为伍,对人世的尔虞我诈知之甚少,或许对危险有所直觉,但还是不清楚暴露记忆会带来的后果。 云棠直接把话挑明说给他听:“这里是我的故乡,这里的很多人手上有魔族的鲜血,或许对你而言,他们是敌人。但是你听好了,魔族已灭,你要是还想活下去,就必须依附你的敌人。” 陆行渊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光,眼神倔强。他还小,有些情绪不一定藏得住。 云棠并没有勉强他立刻就忘记师无为的所作所为,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陆行渊没有躲,被她握住手掌。云棠把他的手搭在手心,少年人手指纤长,骨节分明,他的肌肤和云棠一样白,这一点他倒是随了云棠。 “阿渊,雏鹰羽翼未丰,要学会服软,这不是苟且偷生,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云棠安抚陆行渊,目露冷光:“你还小,但正因为你小,你有着无限的可能。师无为能压你一时,不能压你一世,这片大陆,强者为尊。” 云棠的手冰冰凉凉地,反而显得陆行渊的掌心有些热。他似懂非懂地抬头看着云棠,情绪没有一开始那么激动。 他和师无为硬碰硬,就是不想对自己的敌人低头。但云棠也没有说错,他如今什么也不会,除了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外,根本就无济于事。 “我知道了。”陆行渊垂首,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血色。 云棠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就当是新的开始,行渊这个名字暂时不用了,易名……隐川。” 云棠的眼神有一瞬的追忆,隐川是陆晚夜给陆行渊取的字,而且是和行渊这个名一起写下来交到她手上。 陆晚夜什么也没说,但似乎又是想告诉云棠什么。 陆行渊没有抗拒,点头道:“好。” 云棠出面,很快搞定了陆行渊的新身份。他不再是魔君之子,而是被天衍宗看中,捡回来的孤儿,无父无母,暂且记在宗主师无为名下,名为陆隐川。 和天衍宗大多数的弟子一样,陆隐川开始了自己在天衍宗的基础修行。 云棠多陪了他几日,带他看了小狼,向他保证不会再有人伤害这两头狼,就算是师无为也不行。 陆隐川身上类似妖兽的野性要慢慢改,师无为大方地表示愿意效劳,却被云棠甩了脸色。 云棠耐心地纠正陆隐川那些和人类不相同的习性,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陆隐川学的快,等他改正过来后,云棠不得不回皇朝一趟。虽说皇朝里照顾谢迟的宫人很多很多,但和娘亲相比尤有不足。 陆隐川已经知道云棠再嫁他人为妻,自己还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魔魂影响陆隐川的七情六欲,魔魂被除,他对世间的情爱理解变得困难,对母亲的再嫁和这个未谋面的弟弟,他的态度是沉默。 云棠对此未作解释。 云棠一走,陆隐川就交给师无为管束。师无为还指望把他培养成一把趁手合格的剑,在修行上没有亏待他,但在平日多有打压。 自魔魂剔除后,陆隐川的性子越发冷淡,面对师无为的各种刁难,他一开始还会有所动怒,后来就越发沉默。 陆隐川只管修炼,不出一年就引气入道,达到练气五层。 看着他惊人的修炼速度,师无为惊喜之下是深深的恐惧,特别是当陆隐川沉默不语,用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盯着他时,他就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他时常会找各种各样的错误来关陆隐川的禁闭,一开始云棠还会来救陆隐川,但随着谢迟一天天长大,她要管束的地方多了,对陆隐川的照看上就多有不及之处。 师无为一方独大,磋磨陆隐川的手段也日益剧增,他从来没有放弃熬鹰的那一套,行动上打压,言语上打击,就连禁闭室也不断地换着花样更改,从一开始的一房到半房。 他搞得陆隐川的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甚至还时不时拿那两头狼做要挟。 可以说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陆隐川,心理极其不健康,他就算是个正常人,也能被师无为逼出毛病来。 师无为更是深深地坚信他已经在陆隐川心中埋下足够的阴影,可以把陆隐川掌握在手心。 “那王八羔子可真自信,他每次把你说的一无是处时,你为什么都不还嘴?” 幽静的禁闭室,陆隐川盘膝而坐,膝盖上摊着一本古籍,这是他从藏书阁借出来的拓本,正好在师无为找事时用来消磨时间。 在他的身体里,有一道声音正在为他愤愤不平,这情况要是被人探了去,说不定会以为他小小年纪就生了心魔。 但是陆隐川知道,这不是他的心魔,而是他的魔魂。 这事说来还是因为师无为,倒不是师无为当日手下留情,而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 如果他是在陆隐川修道后才剔除他体内的魔魂,那魔魂肯定必死无疑。偏偏他太过着急,伤了陆隐川后,担心他留下隐疾影响道骨,找了不少修复神魂的丹药。 魔魂一息尚存,借着这些丹药再度重生。不仅如此,他还和其他魂魄分离出来,单独掌管陆隐川的七情六欲。 这就相当于一个过滤器,在陆隐川体内帮他过滤那些多余的情绪,好让他心无旁骛地修炼,专心悟道。 陆隐川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魔魂的存在,引气入体后有了灵力,可以自省内府,他才发现魔魂还活着。 “每次他骂我,他骂一句,你就顶一句,哪里还需要我开口?” 眨眼间,陆隐川在天衍宗已经生活了两年,他的修行到了练气十层,但没有急着筑基。之前云棠跟他说过,想要以后修炼更加顺畅,就不要急于求成。练气十层筑基确实可以,但并非最好,在十层之上,还有一个练气大圆满境界。 十只是让灵气达到标准线,满才是最佳。 而且师无为只让他积攒灵气,没有交给他功法的意思。其他和他差不多修行的弟子都开始练习功法,唯有他什么也没有。 他要是筑基了,还没有合适的功法,对他毫无益处。 “那个老匹夫一看就没憋好屁,他说不定是在想别的法子来欺负你。” “你文雅一点,不要这样粗鲁。”陆隐川蹙了蹙眉,他一向清言雅闻,也不知道魔魂从哪儿学来这些词。 “我怎么粗鲁了,他可是差点杀了我,骂他都是轻的。”魔魂肝火旺盛,脾气挺臭。 陆隐川收起膝盖上的古籍,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拿出一本书,道:“我知道,因为我的负面情绪大部分都在你身上,所以你会易怒易躁,我问过了,这其实对你也不好。我找到一本清心诀,以后你难受时,我就读给你听,这样你就好受多了。” 陆隐川翻开书,魔魂和他共享五感,一瞟到上面蚂蚁一样的小字就头疼,连忙道:“你别念,我不听,我头疼。” 陆隐川没理他,自顾开口道:“心若冰清,即变不惊……” 魔魂深吸一口气,打滚撒泼道:“陆行渊,你别念了,你念的我头疼。” 陆隐川顿了顿:“我现在叫陆隐川,我已经不是陆行渊。” “行行行,你不是你不是,我是行了吧?我是陆行渊,你是陆隐川,我们一魂两分,一体共生,你忍心我痛苦吗?” 陆隐川道:“不忍心。” 魔魂心里一喜,正暗暗高兴,陆隐川又道:“所以更应该照顾好你。” 清心诀响了一|夜,魔魂奄奄一息地缩在体内,短时间内是不想在理陆隐川了。 师无为这次罚陆隐川的理由是不尊师长,但其实他只是挂了个老师的名头,连正式的拜师茶都没有,所以很快陆隐川又被放出来了。 师无为亲自来接人,问陆隐川知不知道错,陆隐川垂首不语,魔魂闷了一会儿,在陆隐川体内龇牙道:“放屁。” 这两年来,师无为没少面对陆隐川这个样子,他垂首时很温顺,甚至给人的感觉有点内向,好像不自信似的。 师无为很满意,不忘道:“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个样子走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天衍宗?” 魔魂:“你天衍宗脸大如盆,别人都得仰头看。” “你修行快,但天下比你快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谁有你这般骄傲?你还差得远呢。” 魔魂:“你是没见着还是根本就没有我那么厉害的?我可听弟子们八卦过,你修了一年多才引气入体,废物玩意儿。” “也就我,每天不辞辛劳地管着你,换了别人,早让你自生自灭。” 魔魂: “你不管我才叫行善积德,一天天就会损我的缺德点心,什么东西。” 师无为觉得自己说的很在理,意味深长地看着陆隐川。 魔魂也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骄傲地在陆隐川身体里撒欢。 陆隐川抬手行礼,荣辱不惊:“宗主若没有别的吩咐,弟子先行告退。” 师无为抬手放行,陆隐川走出好远才敢露出笑意,在心中道:“你小心点,不要被他发现。” 魔魂切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陆隐川修行顺利,很快到了练气大圆满阶段,筑基不能再拖了。正在他踌躇时,师无为再一次找上门来。 他给陆隐川带了修行的功法,但陆隐川看完后并没有接受。天衍宗是正统道修,门内功法千万,陆隐川想过师无为不会给他太好的东西,但还是没料到他如此歹毒。 修行数年,陆隐川对修真界不是一无所知,师无为给他的是一卷邪功。这功法看上去十分了得,兼具隐匿和便捷,快准狠,但却是偏门的路子,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卷功法真正的用途是各大宗门培养暗卫和死士。 “这可是我为你精挑细选的东西,你还能比我更明白?”师无为没想到陆隐川拒绝的如此干脆,勃然大怒:“我看你是又想被关禁闭。” 陆隐川没有说话,此时他和师无为就站在正殿外面的广场上,这里人来人外,对他们的争吵早就习以为常。 师无为道:“你仗着天赋,目无尊长,当真是无法无天。我看禁闭已是无用,应该去刑堂领罚。” 陆隐川冷笑一声,当真转身朝刑堂走去。他想将来修得大道,就得修行正统功法,走偏门无疑自断前路。 师无为见状,对他挣脱掌控大为不满,抬手甩袖,灵力形如风暴,直接把陆隐川掀翻出去,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周围的弟子们吓了一跳,师无为严厉,但很少当众对下面的弟子出手,更何况还是个孩子。 陆隐川这一摔伤到五脏六腑,咳出血沫。他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盯着师无为,咬牙道:“我绝对不会妥协!” 师无为面色一沉,抬起手一掌扇去。但这一次,陆隐川没有受伤,师无为的力量被一股清风吹散,天衍宗内在一刻万籁俱寂,所有的道法和声音都消失了。 陆隐川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他环顾四周,瞧见半空中有一道虚影。 “师无为,既然你教不好这个孩子,那就让我来教。从今以后,他的宗门功德按照第四代亲传弟子发放。在他问道之前,我不会放他下山。” 亲切却又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的声音在天衍宗上空响起,所有人低眉垂首,不敢直视。即便是师无为,也得恭恭敬敬,不得放肆。 “谨遵太长老所言。”师无为暗暗咬牙,陆隐川到天衍宗也好几年了,云棠都不能保证经常过来探望,更别说是山顶上的那些老家伙。 今天怎么会那么巧? 师无为不甘心地看着灵力把陆隐川带去山顶禁地,待他回神,背后已是冷汗淋漓。 天衍宗的太长老顾诀,乃是天地三圣之一,真真正正大陆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师无为气闷地转身,一抬头,就看见云棠站在大殿门口看着他,她白衣胜雪,身姿纤弱冷冽优雅。 师无为愣了一下,顿时全都明白了。顾诀不问世事多年,上一次出面还是为了“狩天计划”。陆隐川在他眼里,即便身怀道骨,也和蝼蚁无异,他要是肯出面,又岂会等到这个时候? 必然是有人说了什么。 “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师无为冲到云棠面前,看着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怒道:“我们之前说的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变卦?” 云棠抬手,手里赫然拿着师无为逼陆隐川的那卷功法。她周身剑气凌冽,似有金戈之声。 师无为面色僵了僵,云棠把功法甩在他身上,转身而去。 师无为咽不下这口气,怒道:“顾云棠,现在才想起来当个好母亲,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云棠脚步一顿,下一刻万剑如林,她直冲向师无为,一脚把他踩进正殿的内堂,在地上砸出深深的裂痕。 “师无为,他再怎么样也是我云棠的孩子,我云棠一生修道,以剑为身,无坚不摧,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后小人。”云棠目光冷冽,那双桃花眼犹如火焰般烈烈生辉:“我虽在皇城,鞭长莫及,但如果我想要,宗主之位易如反掌。” 浓烈的剑气灵压让师无为有些呼吸困难,云棠没有拒绝的是让陆隐川为天衍宗所用,而不是成为暗子,永远不见光。 而且加上一些别的原因,她的后代也不能修行邪门歪道,这是铁律一般的家规,师无为明知故犯。 大殿外面传来弟子们的声音,云棠收了灵力:“你自己好自为之。” 太长老顾诀修行之地是一片雪山,这里冰寒刺骨,在这里如果不想被冻死,就得时时刻运转灵力,修行环境可谓十分残酷。 但是陆隐川喜欢这里,就连体内的魔魂到了这里也觉得没有那么压抑。顾诀没有亲自露面,只是用一道法相之身教授陆隐川修道。 他给陆隐川规划的路线是剑修,道为无情道。 魔魂剔除,陆隐川对七情六欲的感知要弱很多,加上道骨让他时刻保持清明,修行无情道再好不过。 陆隐川不负所望,修行一路顺畅,直到他突破问道,顾诀才准许他下山。 在山上这些年,陆隐川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毕竟还是要考虑一下他和天衍宗的和谐相处,顾诀偶尔还是会让他和宗门里的人接触。 没有师无为的横加阻拦,陆隐川在宗门声名鹊起,下面的弟子一说起他,就是满眼的羡慕。 毕竟能被太长老看中,指为四代弟子,亲自带在身边修行的待遇不是人人都有,天衍宗自古以来,也就两三人有此运气。 而且天衍宗的弟子已经发展到七代,升为四代就是长老级别的待遇,师无为是三代弟子。 顾诀让陆隐川在天衍宗站稳了脚跟,但随着他和天衍宗的接触越来越多,彼此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 师无为被云棠教训后,再见陆隐川,没了小动作,直接以权压人。 身为宗门弟子,免不了要受宗门调遣,这一点陆隐川并不抗拒。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在天衍宗待的时间越长,和天衍宗的联系就越难分开。 他横空出世,天降奇才,频繁的宗门任务更是让他在玄门声名鹊起。师无为的刁难,反而成就了他。 没有人还记得他初入宗门的艰辛,渐渐地他成了宗门弟子崇拜的对象,再然后,其他宗门的人也闻声而来,想要一睹风采。 就连仙皇也十分欣赏,邀请他去皇城给诸位皇子授课讲道。 皇城有云棠,还有见过几次的弟弟谢迟。 陆隐川没有去,他婉拒了仙皇的邀请。在无限风光的背后,陆隐川反而越陷越深,不得自由。 他的力量越强,天衍宗派遣给他的任务就越来越难,一开始还是些明面上的东西,再然后就是见不得人的任务。 师无为借他的手铲除异己,为了让陆隐川配合,他以野狼为要挟。 当日仅有的两头狼,一头正常老死,另一头被师无为用丹药续着命,还活着,自然也成了约束陆隐川的锁链。 陆隐川没有拒绝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就如师无为所愿,他成了天衍宗最锋利的一把剑。但师无为不知道,这把剑他无法掌控。 陆隐川在帮他杀人,也在帮自己杀人,昔日踏足魔族之地的人和门派,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三尸宗掠尸,屠的最多的门派也是三尸宗。 明面上,他是不出世的天才,一席白衣胜雪,玉面寒霜,不苟言笑,众人对他又敬又怕。 暗地里,他杀人屠宗,双手沾满鲜血,黑衣鬼面,让人闻之胆寒。 他习惯行走在阴阳之间,独来独往。偶尔闲下来,才会去看看野狼。虽说这是师无为牵制他的筹码,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如果没有白狼,他早就死在深山之中。他和狼群亲如兄妹,狼群留着他的赤子之心。 多年来,野狼见证了时间的飞逝,在吃了很多丹药后,它也开了灵智,知道了不少事。它未曾主动修炼,即便是师无为让妖兽教它修行,它也不理不睬。 它无时无刻都在期待着死亡。 最终它也如愿以偿。 此时的陆隐川已经不是当年被师无为任意揉搓的小孩子,他突破大乘,被选为九尊之一,在大陆上享有盛名。 野狼死在他出任务的时候,等他回来,看守野狼的弟子交给他的是处置好的骨灰。陆隐川拿着盒子,站在园子前面沉默了许久,久到日月变幻了一日,他才对着盒子轻声道:“谢谢你陪我走了那么久,辛苦了。” 没有野狼,师无为就失去挟制陆隐川的筹码,加上陆隐川如今的声望,他已经对掌控他感到棘手。 但是就在陆隐川觉得自己可以松一口气时,他遇见了谢陵。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送走狼群的最后一头狼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他坐在榻上看书,识海里的魔魂因为野狼的离去难过,闷声不语。 “垂头丧气做什么?往好处想,从今以后,我就没有弱点了,不是吗?师无为不能再用任何事物来要挟我。” 魔魂没吭声,寂静的雨夜里,忽然传来阵阵哭喊。 陆隐川愣了愣,他此峰独立,少有人来,大雨夜怎么会有孩子的声音? 陆隐川本没理会,那声音哭的越来越伤心,隐约还有人在喊哥哥。 魔魂率先坐不住了:“你倒是出去看看啊!是人是妖,会会便知。” 陆隐川打开房门,神识穿入雨夜中,很快就瞧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在大雨里哭的撕心裂肺。他似乎是迷了路,黑灯瞎火地边哭边跑,被雷霆暴雨吓的不轻,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哭声瞬间微弱下去。 “陆隐川,你救人啊。”魔魂喊了起来。 陆隐川迟疑了一下,挥出一道灵力,温和的力量把孩子卷进门。那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孩子,约莫五六岁,被雨淋成落汤鸡也难掩那股机灵可爱的劲。只是刚才那一跌,把额上跌了条口子,鲜血直流。 魔魂可心疼了,在识海里知知不休。 陆隐川施法给孩子疗伤,又脱了他一身湿透的衣服,把人裹进暖和的被子里,让他先好好睡一觉。 “这谁那么粗心大意,把孩子落山上了?”魔魂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可爱,他对可爱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陆隐川却觉得疑惑,沉吟间,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魔魂的声音戛然而止,陆隐川抬头,门扉被人推开,露出一张有几分肖似云棠的脸。 谢迟扫了眼屋子里的状况,目光落在孩子的身上,故作惊讶道:“我还说这孩子跑到哪儿去了,没想到是在剑尊屋里,真是劳烦剑尊费心了。” 陆隐川心里一沉,谢迟又道:“剑尊有所不知,近日我娘回宗看看,我闲着无事,就带上这唯一的弟弟前来凑个热闹,看来他和剑尊很有缘。” 魔魂听的翻了个白眼,这哪里是有缘,根本就是故意算计。亏他刚才还催陆隐川救人,真是自找麻烦。 谢迟笑意盈盈,道:“我父皇想给弟弟找个师尊,我娘属意剑尊,她明日说不定就会找剑尊详谈。天色已晚,既然弟弟没事,我就不叨扰剑尊了。” 谢迟说完就退出房门,根本没有带走孩子的意思。 魔魂急道:“陆隐川,你干嘛,你让他把孩子带走啊!你还真想给人当师尊啊?” 陆隐川回头看着床榻上的孩子,道:“来不及了,他应该是仙皇和狼女的孩子,谢陵。” 谢迟有备而来,即便陆隐川不出手救这个孩子,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把孩子送到他手上。深更半夜,孩子分明是被他故意丢到山上。 狼族? 魔魂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大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陆隐川,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没有弱点了。真是可笑,他们怎么能容忍你没有弱点?” 第三十章 陆隐川知道谢陵,他的存在是云棠的污点。 仙皇谢道义清俊风|流,年轻时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儿女。他对云棠是一见钟情,并不在意云棠曾嫁陆晚夜为妻,为了娶她,更是不惜以城池为聘,让天衍宗获利良多。 云棠不喜欢他沾花惹草,他遣散宫中女眷,表示从今以后皇朝只有云棠一个女主人,他身心交付,信守承诺。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谢迟会是他的最后一个孩子时,他违背承诺宠幸了妖族送来的狼女,还让狼女生下了谢陵。 如果说之前的宠幸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那孩子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木已成舟,云棠什么都没说,只是从那以后,她和谢道义的关系就淡了很多。 陆隐川同情这个孩子,因为他和他一样,都只是权利博弈下的棋子。 人族权利两分,宗门和世家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明争暗斗。云棠嫁给谢道义后,以她为桥梁,促进了宗门和世家的友好往来。 眼看天衍宗和皇朝的关系越来越好,妖族自然就坐不住了。 魔族已灭,他们两族平分天下 。妖族人丁不如人族兴旺,人族势力不如妖族团结,彼此之间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云棠和谢道义的结合让这样的平衡出现倾斜,妖族便借着送礼的名义离间二人的关系。谢陵能够平安降世,这背后少不了妖族的手笔。 只是在达到目的后,妖族并没有考虑他的死活。他在宫中如履薄冰,被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 “现在怎么办?”魔魂安静下来,他们明显被摆了一道,必须得想个法子。 床榻上,受惊不轻的谢陵蜷缩成一团,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愁苦。许是在睡梦中遇上害怕的事,伸出手乱抓,扁着嘴,眼看又要哭起来。 陆隐川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谢陵软乎的手掌摸到他手上,握住他的手指,不安的神情逐渐散去。他靠过来,贴着陆隐川的手,又软又乖。 魔魂觉得自己的心要被这个孩子萌化了,再开口时,明显多了几分迟疑:“如果你不收他为徒,会怎么样?” 陆隐川闭了闭眼:“他无法活着离开天衍宗。” 魔魂心里一凛,道:“有那么严重吗?” 陆隐川点头,他并没有夸大其实吓唬魔魂。 云棠已经算好了一切,她知道陆隐川对狼族有着不一样的感情,面对狼族混血又命运相似的谢陵,很难无动于衷。所以谢迟会掐准了时机把孩子给他送来,目的已经很明显,摆在他眼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其一,他拒绝,这个孩子必死无疑。他本来就是妖族和皇朝博弈的牺牲品,他活着就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云棠仙皇的背叛。 其二,他留下这个孩子,回应云棠的试探,表明他没有二心,而且愿意为他们卷入皇朝的斗争中。 “小川,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对那个女人到底有多少感情?”魔魂对云棠的感情不深,面对她的算计还能保持理智和愤怒,不会盲目听从。 但陆隐川不一样,他受伤时陪在身边的人是云棠,需要照顾时云棠也会及时出现,魔魂的陪伴不能弥补亲情的缺失,但云棠可以。 陆隐川没有回答,这段扭曲的亲情里掺杂了很多东西,要说他完全不在乎根本就不可能。魔魂是能够感知他的情绪,但猜不出他会为了这段感情做什么。 他心里没底。 师无为牵制陆隐川需要狼族,但云棠不需要。 山中的暴雨一连下了三日,谢迟再也没来过,云棠也未露面,他们把谢陵完全丢给陆隐川。 这个孩子很敏|感,极度地缺乏安全感,醒来后并没有表现出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和调皮捣蛋,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把自己缩成一团,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陆隐川。 在他身上,陆隐川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无助,茫然。 陆隐川不食人间烟火,但这孩子还小,昨夜淋了雨受了惊吓,醒来后早已饿的饥肠辘辘。那震天响的咕咕声让他面露慌乱之色,仿佛是担心惊扰了陆隐川,被他丢出去。 外面下着大雨,他还找不到路,就算是被野兽叼了去也没人知道。 陆隐川看见他惶恐不安,心里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给他找点吃的。”魔魂提醒了一句。 陆隐川看了眼自己这没有烟火气息的院子,并没有能下口的东西。他起身走向谢陵,谢陵连连往后缩,扁嘴道:“不要把我丢出去,我会安安静静地。” 魔魂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如果是你,我会抱抱他。” 陆隐川把人从床上捞起来,抱在怀里。谢陵吓的捂住脸,等了好一会儿见没被人丢出去,才张开手指,偷偷地看着陆隐川。 “我叫陆隐川,世人称我一声破厄剑尊。你虽小,但应该听过我的名号。”陆隐川推门走出,准备去隔壁的山头借个厨房。他的灵力形成防护,把他和谢陵笼罩其中,雨水不沾。 谢陵瞪大眼,他惊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眼神亮晶晶地,一张脸更是很快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他当然知道破厄剑尊,这天下就没几个不知道这个名号。天衍宗的传奇人物,也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谢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他产生交集,他把自己缩在陆隐川的怀里,耳边是陆隐川的心跳,他小心翼翼地抓着陆隐川的衣襟,这一刻他是那么的安全而满足。 隔壁的山头还有没辟谷的弟子,厨房才歇火,弟子们煮了点白粥。陆隐川来的突然,一群人受宠若惊,看见他抱了个孩子更是惊讶万分。 谢陵有些被吓到,直往陆隐川怀里躲,陆隐川下意识地护着,说明来意。有反应迅速的弟子连忙腾出一间空房,给谢陵端来吃食。 谢陵看着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咽了咽口水,虽然自己已经饿的咕咕直叫,但还是把面前的碗端给陆隐川。 “剑尊,你先吃。”孩子声音软糯,很甜。 魔魂发出一声哀嚎,很想驱使陆隐川捏捏谢陵的脸。 陆隐川早已辟谷,不沾凡食,旁边的弟子刚想阻止,陆隐川就抬手示意他重新给谢陵端一碗上来。 弟子很快就回来了,陆隐川拿起食筷做个样子,谢陵见状才敢动筷。他很饿,吃的很快,陆隐川勉强吃了两口。他食之无味,主要是陪谢陵。 隔壁山头的这些弟子对陆隐川很是崇拜,陆隐川带着谢陵离开时,弟子们送了很多点心和灵果。 陆隐川从来不接弟子们的东西,但见谢陵的眼睛都快黏在食盒上,他破天荒收了礼,给这几名弟子留下一瓶筑基丹,就算是礼尚往来。 陆隐川抱着个孩子下山的事,在宗门里根本就瞒不住,陆隐川也没想瞒。这些事会借着弟子们的口传到云棠和谢迟的耳朵里,这就是他的回答。 这个孩子他收了。 或许他不能做个好师尊,但他能保证谢陵平平安安地长大。 谢陵正式拜师是在十二岁以后,在这之前,陆隐川受邀到皇朝讲道,谢陵被安排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时常会和他产生接触。 陆隐川收谢陵那天,谢陵很高兴,他敬了拜师茶以后还有些不敢置信。宫里人人都羡慕他好运气,一朝得道,从此应该青云直上。 但只有陆隐川明白,谢陵一碗拜师茶,把自己送进深渊。 他不能对谢陵好。 妖族的离间让皇朝和天衍宗有了矛盾,谢陵这微妙的身世注定他不能冒头。一旦他冒头,妖族会注意到他,天衍宗也会注意到,为了不让妖族再度启用这颗棋子,得到渗透的机会,天衍宗会杀之而后快。 云棠一定要陆隐川当这个师尊,除了要用谢陵来牵制陆隐川,也是要通过陆隐川掌控谢陵。 陆隐川和谢陵之间的悲剧由此开始,陆隐川一面要防着天衍宗,一面不得不压制谢陵的天赋和天性,他严厉,冷酷,不假颜色。 他教给谢陵做人的道理,让他学会明事理,辨是非,却又不敢让他亲近自己,了解自己。 三方势力斗的越厉害,陆隐川就越要把谢陵推开。他知道谢陵的天赋有多好,因此也越担心他的安危。 他自己尚在囚笼之内,又谈何让谢陵振翅高飞? 许是幼年雨夜的照顾,谢陵对他一直心存感激,不管他做什么,谢陵伤心一会儿就不在意了。 可谢陵越是如此,陆隐川的心里就越是煎熬。 他看着谢陵一天天长大,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他需要重新给这个孩子做规划,一直压抑他不是个办法。 但还不等他想出万全之策,谢陵就在大赛上崭露头角,各方的视线汇聚在此,他们发现了被他藏起来的天骄。 仙皇来了兴趣,妖族更是蠢蠢欲动。 陆隐川看着赛场上开心激动的孩子,他心中自是欢喜,可忧虑也随之而来。 因为阳奉阴违,他受了刑罚,并被天衍宗要求亲手处决谢陵。 谢陵什么也不知道,他用自己赢来的奖励给陆隐川做了一身衣裳,陆隐川斥责了他,并当着他的面把衣服扔掉。 他前所未有的冷酷让谢陵倍感委屈,他只是想让世人知道,他有资格站在陆隐川身边做他的弟子,他一点也不差劲,陆隐川收他才不是瞎了眼。 “口是心非的臭男人,有本事你就别捡回来啊!”谢陵被陆隐川打击到,从他宫里离开后,再也没来。 陆隐川把他扔掉的衣服捡回来,叠放整齐,仔细地收在储物空间里。 魔魂很不爽,这些年,陆隐川演坏人是越来越熟练,若非同为一体,他都要分不出真假。 陆隐川心生苦涩,魔魂道:“我们去看看小狼吧,他说不定正伤心呢。” “不行。”陆隐川一口否定,这个时候,谢陵离他越远越好。 魔魂也烦躁,道:“你去不去?你不看你把眼睛给我闭上,我看行了吧?” 陆隐川不为所动,魔魂开始撒泼:“我要看小狼,你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看完我们就回来。” 陆隐川不堪其扰,夜深人静时才去了一趟谢陵的院子。 他没有进屋,而是开了一扇窗。这扇窗户正对着谢陵的床榻,他来过很多次,早已轻车熟路。 谢陵果然很伤心,裹着被子缩成一团,他每次难受的时候就是这样,仿佛要抱着自己才有安全感。 魔魂很心疼,他和陆隐川一体同感,他知道陆隐川也在难受。虽然每一次罚了谢陵后,都是他闹着来看,但陆隐川一次都没拒绝过。 他们的心思,他们的情感都是一样的。 “以后怎么办?” 天衍宗的命令悬在头顶,云棠也有些几分不满,陆隐川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小川,我们逃吧。”魔魂轻声道:“天地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陆隐川没有说话,他站在窗边看着谢陵,深邃的目光隐匿在阴影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地之大,何处不是天衍宗,皇朝和妖族的眼线?他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陆隐川知道,他逃不掉。但是谢陵可以,魔魂可以,只是需要他来做这个决定,不让任何人知晓。 在杀谢陵之前,陆隐川离开了皇城,他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月,等云棠的人找到他时,他一身血污,浑身煞气,犹如魔神降世,神情冰冷。 他在宫里修养了两日后,带走了谢陵。他精挑细选的断崖,当着天衍宗眼线的面,他废了谢陵的修为。 魔魂以为他只是装装样子,心疼道:“你差不多得了。” 陆隐川没有回应他,紧接着就在谢陵绝望的神情下,把他打落悬崖。 魔魂愣住,今日之事,陆隐川和他没有丝毫的商量,他难以置信道:“陆隐川,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陆隐川没有回答,他转身看了眼密林深处的那些眼线,径直离去。 魔魂在他脑海里不停道:“陆隐川,你给我站住,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真的杀了谢陵?” “陆隐川,你混蛋,你本事放我出来!” 陆隐川被他吵的有些头疼,轻叹一声:“阿渊,剩下的路让我一个人走。” 魔魂顿时警铃大作,道:“你什么意思?你干了什么?陆隐川……” 魔魂话音未落,就察觉到识海内一片动荡。自从他被陆隐川藏在识海内容身后,这片冰天雪地的识海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 他刚想逃,就被神识具象化的铁链锁住,一道道封印融入他的体内,他的意识一点点地往下沉。 “陆隐川……你混蛋……” 魔魂还没骂完,声音就彻底消失了。陆隐川将他封印:“记住,你叫陆行渊。” 魔魂听不见,他身上的封印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形成一个透明的金色罩子,将他笼罩其中。罩子内有一个小型的推演阵法,三千世界皆在轮回之中。 陆隐川轻声道:“别担心,你会拥有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30-40 第三十一章 识海即为灵台紫府,储存着一个人的记忆,随着修为的不断增长,识海能容百川,演变万事万物。 陆隐川修无情道,心境澄明,他的识海是年少那片孤寂的雪山。随着四周的黑暗散去,识海露出了全貌。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座茅草屋,一张石桌,两个石凳。陆隐川正襟危坐,他像一颗生长在悬崖边的孤松,傲骨铮铮,无论是什么样的困境绝境,他都能保持头脑清醒,不至于失了理智。 他力求稳妥,隐忍克制,极度自律。 相比之下,身为魔魂的陆行渊比他多了一点疯狂和感性。 陆行渊恢复记忆,打开识海,也放出被困在识海中的陆隐川。眼下的一切从不在陆隐川的计划内,他不喜欢这样的毫无掌控,对造成这种混乱的陆行渊也颇有微词。 陆行渊思绪杂乱,他正常的记忆是终止在被封印前,被封印后重新拥有的记忆都是假象,直到他在悬崖边苏醒。陆隐川给他编织了一个虚幻的美梦,混淆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一切只是书中的故事。 梦境太过真实,反而让陆行渊有点怀疑人生。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陆行渊还是第一次和陆隐川这样面对面,以往他被藏在识海内,都是用神识交流,共享感知。 他所经历的那些是如此的真实,不管是触觉、味觉、嗅觉、听觉、还是味觉,都和现实无异,他会受伤,会流血,会痛苦,流泪,难过,这并非区区阵法就可以办到。 更何况他所经历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算陆隐川真的能办到上面那些混淆他的感知,也不可能天马行空到如此地步。他们朝夕相伴,陆隐川了解的他都了解。 陆隐川很是淡定,道:“多看书。” 人间的话本子各式各样,陆隐川也是从中得了灵感,那些奇思妙想光怪陆离,足以编织一个新的世界。 陆行渊闻言有了几分心虚,看书这事他确实是不太行,书上那些字在他眼里就像蚂蚁在爬来爬去,如果陆隐川看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确实会倒头睡去,一无所知。 但即便如此,陆行渊还是大为震撼,问道:“以谢陵为主角的书又是怎么回事?那是我们的记忆,但又不完全是,我现在到底是在书外还是在书中?” “何为书?大道三千,一沙一界,提笔作书者,亦是书中人,谁能说得清?” 陆隐川的回答有些深奥,陆行渊听的迷糊,他琢磨了一下,发现陆隐川避重就轻,他更关心的是书里写的那些是怎么回事。 在他被封印后,在谢陵落崖后,那些是真的发生过吗?谢陵和陆隐川决裂,最终更是亲手杀死了他。 事到如今,陆隐川也不瞒他,坦白道:“是。” 陆行渊所看到的书,其实是陆隐川更改后需要让他记住的记忆,但又不是全部的记忆。 为此他特意用了谢陵的视角,因为在谢陵的眼中,他和陆行渊是一个整体,他不需要去考虑如何解释还有另一个自己,这也能避免陆行渊回想起往事。 他让谢陵看见的一切,也是他想要陆行渊看见的,他避重就轻,隐去自己在一切事情里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陆行渊会觉得后来的故事不对劲。 识海内,记忆共享,陆行渊此刻知道的才是真相。 陆隐川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他想把一切事情终结在自己身上。封印陆行渊后,他给谢陵铺好路,算计好一切。 他理智而冷酷,他把他们对谢陵的感情藏起来,不给谢陵回应,让谢陵对他的恨成为支撑谢陵走下去的动力。 不得不说,在如何刺激谢陵这件事上,陆隐川和陆行渊都是一个样子。 陆隐川的死是必然的,在他的计划中,他身死之日就是陆行渊解开封印,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重获新生之时。 天衍宗的陆隐川死了,活下来的是没有干系的陆行渊。 他不必在背负过去那些沉重的担子,他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你在逼自己这件事上,真是无人能及。”陆行渊气不打一处来,陆隐川是很理智,办事沉稳,可他容易极端。 他知道陆行渊不会答应,所以他只字未提,不动声色地布置了一切,混淆陆行渊记忆,让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不会深究其中的蹊跷。 既让他从这个局中跳出去,又让他重获新生。 “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死了,我也会死?” 陆行渊感到胸闷,他承受不起这样的保护。自从苏醒后,他和陆隐川一起经历了很多,他们合为一体,没有谁是多余的,也不能凭空少了谁。 陆隐川敛眸,道:“我当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陆行渊嗤笑:“可眼下这个局面,明显不是你想要看到的。你没死,我也没死,我们反而回到了和谢陵决裂之前。唯一保留的一点大概是我因为封印,什么都不记得。“ 陆行渊心生疑虑,困惑道:“还是说这也是在你的计划之内?你担心一个计划不够保险,所以设计了第二个?” 陆隐川摇头,过去本身是不可逆的存在,岁月之术更是道门禁忌,他要是真有逆转时空的本事,就该回到两岁之前,直接干预三族的战争,救下自己老爹,而不是回到和谢陵决裂的时候,再做一次选择。 他们眼下这个局面,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而且当时在悬崖上,是陆行渊先醒了过来,识海阻断了他和陆行渊的联系。 冥冥之中,仿佛是有一股力量要陆行渊也做一次选择。 他们身在囚笼之中,深受束缚,他的选择行不通,陆行渊的选择虽有一时的畅快,却还是很快又进了死胡同。 陆行渊看向这茫茫雪山,神识微动,雪面消融,冰川之下,劲草破土而出。 “小川,我们回家吧。要说这一世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就是这一世我们知道魔族还在。”陆行渊跳脱掌控后,并非一无所获,遇见玄弋是他最大的收获。虽然也因此被抓,但还是把眼前的困局破开了一道口子。 “玄弋跟我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梅姑他们还活着,我们并非无家可归。” 陆行渊看向陆隐川,他们各自做了一次决定后,也该共同做一次决定了。 眼下的平衡已经被打破,魔族又有了踪迹,天衍宗将他抓回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应该早做打算。不管是走还是留,都不能重蹈覆辙。 “以我对师无为的了解,发现我不可掌控后,他一定宁肯杀,不肯留。 ” 师无为小人行径,陆隐川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只怕此刻他正带人商量要如何给他按一个罪名,如何处置。 陆行渊嘴唇微动,看着面前的自己,还是把骂人的话忍下来。他做魔魂时,随心所欲,现在这性子是被陆隐川设置的封印世界磨出来的。 “从此刻到最后处决下来的这段时间至关重要,你得把身体让给我。”陆隐川同意离开,但是他们三年未归,对天衍宗的变化一无所知,还需小心筹谋。 “不行!”陆行渊心中警铃大作:“你可是有前科的人,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拿了身体然后又把我封印在识海里,自己独自面对一切?” 陆隐川抬手,识海内风卷云涌,他道:“如果我想封印你,没有身体也能办到。” 陆行渊在修行上不占上风,他坐直的上半身往后拉开和陆隐川的距离,争辩道:“没道理每次我惹了乱子,都让你来收拾残局。” “你确定你能应付云棠夫人和师无为,不让他们起疑心?”陆隐川问道。 陆行渊想了想,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实诚地摇了摇头。他和陆隐川性格迥异,恢复记忆后面对云棠还有几分理智,但要是遇上师无为那个老匹夫,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嘴。 陆隐川从大局出发:“你的存在是一张不能暴露的底牌,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上辈子你没有合适的功法,修行一直很慢,但这辈子不一样。” 陆隐川意有所指,陆行渊从传承之地得到的功法和魔血,完全就像是给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陆行渊没恢复记忆前还困惑为什么陆隐川不拿走那些东西,眼下想起来,心念一动,道:“你去找传承之地时是不是就在谋划封印我?所以你什么都没动,是想把那些东西留给我?” 陆隐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他这样就是默认了。 陆行渊又气又无奈,他叹了口气,道:“必要之时,我们得换回来。” 陆隐川从床榻上睁开眼,外面晨光破晓,天际泛起滚滚红云。他如今灵力被限制,一些平日里挥挥手就能办到的事,眼下却有些许麻烦。 他走出房门,遇上看守他的青乐,对方手上提着水桶,正往浴房里倒水,看见他笑了笑,道:“弟子青乐见过剑尊。正好剑尊沐浴的水已经备好,剑尊梳洗一番,也好去去晦气。” 自从陆隐川被带回来后,可谓是诸事不顺。青乐知道他灵力被锁,多有不便,已经细心地准备好一切。 陆隐川颔首道:“有劳了。” 青乐摇头:“这不算什么,我就在院子外面,剑尊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就好。” 热水漫过陆隐川的身体,温热的水流冲刷每一块肌肉。他靠着浴桶放松下来,思索天衍宗接下来的举动。 天衍宗先让云棠来接触他,就是为了试探他对天衍宗还有几分忠诚。可惜遇上的是陆行渊,陆行渊不清楚状况,保持缄默,云棠一时也难下定论。 陆隐川手上有用的消息还太少,他现在能接触的人除了青乐,就只剩下一个谢迟。看青乐对他的态度,恐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来得撬开谢迟的嘴。 好在他的嘴从来就不严。 陆隐川擦干身体,换上房间里准备好的衣裳。裁剪样式和颜色都是他一贯的风格,浅色暗纹不会显得单调。微润的长发被布巾吸去水分,在灵力的作用下很快干透。 他不喜散发,长发束冠,坠子垂在两侧,腰间佩玉,收拾的干净利落,给人的感觉就是内敛而冰冷。 陆隐川走出浴房,初升的朝阳落在他身上,他伸出手接住那一缕光,冰冷的神色印着晨光,也有几分柔和。 阳光对他而言,真是久违了。 第三十二章 陆隐川不是第一次被关押在此,这个院子的一砖一瓦他都无比的熟悉。阔别三年,师无为把他安排在此,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青乐是被临时借调,果真如陆隐川猜测的一般,他对此事不知内情。因为是师无为亲自下的命令,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我相信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剑尊的错,这里面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等宗主和长老们查清楚了,肯定就会放剑尊离开。” 青乐倒是乐观,他对陆隐川有种盲目的自信,而且有这种自信的人还不止他一个。 在大部分天衍宗弟子的眼里,陆隐川就是传奇一般的存在。人们对他的事迹津津乐道,梦想能有他一半的天赋也好。 不过因为陆隐川为人冷冰冰地,像是一柄没有感情的剑,弟子们心里怵他,一向不敢太过靠近。 青乐倒是胆大,在他面前并没有露怯。 陆隐川自知身陷囹圄,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免他日后遭受牵累。 青乐不是话痨的性子,知道陆隐川喜静,话就更少了。他安守本分,不捧高踩低,道心坚定。陆隐川没有吩咐时,就在院子外面打坐。 陆隐川让他不必强硬阻拦谢迟,等谢迟来时,他虚拦了两下就把人放进去。 谢迟包藏祸心,他给陆隐川送的依旧是一碗肉羹。他对陆隐川痛苦绝望的样子着迷,没有谢陵可做要挟,就不断地踩在陆隐川的痛处。 炙热的阳光下,室内一片明亮。 陆隐川坐在窗边,不见昨日的落拓,又是一贯的冷静自持。 谢迟进门时愣了一下,他走到窗边,放下食盒,抬手触碰陆隐川的发冠:“我喜欢兄长昨日那个样子,这发冠拆了可好?” 陆隐川抓住他的手腕,转头看向他,眼神冷冰冰的,虽没有半个字,却露出严厉之色,似有训斥之言。 往日里谢迟没少见他这个样子,但今日第一次有些发怵。 陆隐川挥开他的手,道:“此地禁止他人探望,就算是你也一样。” 谢迟自讨没趣,他收回手,打开食盒:“我可是好心担心兄长,给你送吃的。就算是宗主来了,也不至于冷酷到一口吃的都不给。” 陆隐川看向那碗热腾腾的肉羹,少年时的痛苦让他和陆行渊一样,唯独对这件事会有强烈的反应。只不过他情绪内敛冷淡,面上瞧不出端倪。 “兄长想不想知道今天这碗肉羹是怎么来的?”谢迟一脸笑意,看起来天真而残忍。 陆隐川巍然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这个反应和昨日完全不同,这不是谢迟想要看到的结果,他把碗往陆隐川面前又放了放,道:“你不吃吗?” 陆隐川平静地看着他,谢迟笑容灿烂道:“你这样冷淡,我很难控制自己下一次送来的碗里装的不是谢陵。” 威胁层层递进,陆隐川心念微动,就听见识海里传来陆行渊的冷哼:“真不愧是师无为的弟子。” 谢迟身份尊贵,他的师尊不一定能教他很多东西,但说出去一定要名声响亮。师无为是个很好的选择,在不明真相的人面前,这位师宗主能人善用,胸襟开阔。 而且他和云棠还有师兄妹的情意,谢迟拜入他门下,那是亲上加亲。 陆行渊瞧不惯他们蛇鼠一窝也不是一次两次,阔别百余年后又回到这样的相处模式,陆隐川一时竟有些怀念。 谢迟见自己被无视,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他紧盯着陆隐川,威胁道:“你真以为我找不到谢陵?” 谢迟把人带走的仓促,并没有去深究他身边到底有没有谢陵。但以他手上能够驱动的力量来看,他再派人去打听也来的及。 谢陵今非昔比,这三年成长不少,就算没有陆隐川和陆行渊在身边,也断然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陆隐川不担心他,淡漠道:“与我何干?” “我知道兄长把他送走后,一定安排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足够我们的人找不到,就像这三年,销声匿迹。” 谢迟在陆隐川身前坐下,提起深受挫败的三年,他的神情没有那么自然, 他们以为的陆隐川和谢陵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实际二人闭关三年,一个记忆全无准备大隐隐于世,一个修为出岔子,白天当狼,晚上当人。 神仙般的日子没有,鸡飞狗跳不少。 谢迟沉寂在他幻想的相处中,对谢陵多了几分恨意:“其实我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等天衍宗处决你的消息下来,谢陵自然会闻声而动。你说我是让你们一起上路好,还是让他先看着你上路?或者让他做你的断头饭?” 以谢迟的身份,天衍宗的消息很少会对他设防,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有参考价值。 天衍宗不打算秘密处决陆隐川,从谢陵会知晓这句话里不难猜出,天衍宗会昭告天下。他们搞出那么大的阵仗,不可能是简单的小罪名。 陆隐川有所怀疑,试探道:“天衍宗没有杀我的理由。” 谢迟楞了一下,随后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听着这话不别扭吗?天衍宗要杀你的理由太多了。” 陆隐川身上流着魔君陆晚夜的血,天衍宗当年对天下人隐瞒了这件事,现在魔族蠢蠢欲动,他们只要长了脑子,都知道先下手为强。 但这个理由和他们昭告天下相悖,他们不会说出来,自然不是对外宣布的罪证。 除了身世,他们还能栽赃给陆隐川的就是这些年他暗地里帮天衍宗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符合杀人屠宗,十恶不赦,应当昭告天下这个条件。 他们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把罪责推给陆隐川,只等陆隐川伏法,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了清清白白的正义之士,受到天下人的称赞。 “陆隐川,为了一头畜生背叛娘亲,甚至赔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谢迟身体前倾,目光如炬。 在他看来,陆隐川和谢陵都是低贱的混种,只不过一个是他愿意承认的兄长,一个是让他娘变成皇朝笑话的绊脚石。他觉得这两个人绝配,都是不该降生的人。可是看到他们在一起又嫌碍眼,千方百计地要把他们拆开。 陆隐川抬眸,道:“有句话,云棠夫人一直都在提醒你,谢陵是你弟弟。” 畜生一词,不管是落在谁的耳朵里,都不好。 谢迟眼角一抽,脸上玩味的笑意消散的一干二净,他眼冒火星,猛地站起身,手掌抓着桌子边缘,上半身完全前倾:“你闭嘴,你别以为我真的听不出来,她每一次的提醒,句句说的都是你。她不是要我尊重谢陵,是要我尊重你!可我偏不。” 谢迟撑着桌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青筋暴起。他看着陆隐川,是挑衅也是贪婪。在不知道陆隐川真实的身份之前,他高傲的性子在遇到和陆隐川有关的事时才会软下来,他承认陆隐川比他厉害,甚至一度有过憧憬。 他越矩了,等待他的就是残酷的真相。云棠第一次对他发火,陆隐川看他的眼神是可悲。 谢迟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对他的羞辱。 他低声笑起来,眼底闪烁着疯狂:“兄长不必担心自己的身后事,三尸宗多的是让死人听话的方法。” 谢迟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权势如此,陆隐川也该如此。他是那般的狂妄,丝毫不把伦理道德放在眼里。 陆隐川面对他这样的态度不是一次两次,连个眼神都没给。 谢迟不在乎,他生来就在权利之上,只要他高兴他乐意,他就不会和蝼蚁计较。 谢迟疯够了就走了,这一次他没把食盒带上,想来是之后不打算来了。陆隐川把那碗肉羹端出去埋,青乐前来帮忙被他阻止,他要了一把铲子。 “都是一个娘生的,为何他如此与众不同?”陆行渊看着陆隐川挖坑,习惯地吐槽道:“看来要从他爹身上找原因。” 陆隐川挖土的动作一顿,谢道义这个人配不上道义二字。谢迟变成这样,爹娘的影响是一部分,更多的是教育上的问题。云棠严厉,但也架不住谢道义在她管束时频频插手。 在谢道义的眼里,谢迟就是打死个宫人都是小事,他从来都不批评他,而是宠着他,护着他。谢迟闯了祸,他就用权势摆平。 云棠因此和他谈过两次,谢道义就以谢迟年纪还小搪塞过去。 若非云棠格外强势,也不怕谢道义翻脸,纠正了谢迟一些恶习,只怕谢迟比现在还要糟糕。 陆隐川以前就觉得谢道义的宠有问题,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不便置喙,从来没说过。 陆行渊也是随口吐槽,说完就抛之脑后。 陆隐川填平土,看着一览无余的小院,和陆行渊交流道:“师无为处决我的罪行中,只怕还有一条谋杀皇子。” 谢陵在大赛中初露头角,这对想要渗透进皇朝的妖族而言是个大好的机会。现在陆隐川回来了,谢陵未归,有心人只要稍作文章,就能让妖族和皇朝也有理由对陆隐川发难。 “为了不给我们留活路,他可真是煞费苦心。”陆行渊舔了舔牙,树敌太多,脱困就会变得困难。 “我现在担心谢陵会跑回来,天衍宗和皇朝,一定做好了伏击的准备。” 谢迟说他要杀谢陵时极有把握,不是逞口舌之能。陆隐川思来想去,觉得天衍宗和皇朝参与进来的可能性很大。 陆行渊神色一凝,担忧之情难掩于色:“我失忆后说我夺舍你,玄弋那事又让他知道我是魔族,希望他坚信我是敌人,不会贸然赶回来。” 陆隐川回想起在饶河的点点滴滴,剑眉微蹙:“不,你落了一个疑点。你杀崔度和周摇光时,用的破厄。” 破厄是陆隐川的本命剑,连同神魂一起炼化,除了陆隐川本人,任何人难以拿动,更别说是驱使战斗。 陆行渊不是别人,他和陆隐川一体同魂,破厄自然听他驱使。他用的自然,并没有觉得不妥,但这在谢陵眼中,就是一个无法忽略的疑点。 陆行渊也想起来那夜谢陵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因为换牙,情热,谢陵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变成了银狼。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也为了不留遗憾,他一定回来,说不定此刻已经在来的路上。 陆行渊心绪不宁,陆隐川轻敲桌面,他们此刻只希望谢陵懂得迂回,不会过早暴露,和别人硬碰硬。 第三十三章 陆隐川被天衍宗带回宗门关押也有些时日了,弟子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衍宗上下运作起来,宗门弟子逐渐察觉到不对劲。 在弟子们的眼里,陆隐川是冷静沉着的破厄剑尊,他以剑叩道,是大陆上最年轻的大乘期。大家怕他,畏惧他,也崇拜他,敬佩他, 曾有弟子观其面,见其颜,闻其道,迷途不知,误落莲池,在莲蓬间一|夜酣睡。第二天被人捞上来时,还以为自己尚在堂内听课。 可以说陆隐川就是天衍宗近些年的一块活招牌,年轻一辈中有近三层的弟子是因为他个人的突出表现选择天衍宗,这比天衍宗任何一个人的号召力都要高。 如果不是他不搞个人崇拜,不收徒,喜欢清静,独来独往,他山脚下的草坪能被那些想见他一面的人踏平。 过高的另类声望让陆隐川在不少弟子的心中颇有分量,刑堂透露出他被关押的消息后,联系起天衍宗最近的举动,弟子间流言四起。 他们中说什么的都有,想看剑尊坠|落者极尽诋毁,维护剑尊不许诽谤者据理力争,就算被长老训斥,在没有人出来解答的情况下,各式各样的言论还是刹不住,一股脑地席卷了整个天衍宗。 天衍宗内一时好生热闹,不过这都和陆隐川没有关系。 他被关押在此,不许任何人探视,谢迟消停后,他每天能看见的人就只有青乐一个。 青乐倒是和外面的人有联系,但打探的声音多了,他应接不暇,干脆躲起来不予理会。 他们两个人困守在此,反倒落了清闲。 天衍宗的夜色一向很美,青乐见陆隐川没有什么吩咐,就在院子外面打坐修炼。他一贯如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今日不知是不是月色太浓,他打坐时,身边投下的阴影格外的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融入了他的影子,让他在光和暗中,不知人间岁月。 屋内的陆隐川似有所感,他停下翻书的动作,抬头看了眼窗外。 月凉如水,漫天星辰。 “有点不太对劲。”识海内,陆行渊也有同感。 他话音刚落,撑开的窗户被人往上一抬,一道身影溜了进来。 “这是什么破地方?我快把天衍宗翻过来了才找到!”来人一席风|骚的紫衣,衣襟敞开,胸|前风光无限。他一边关窗,一边对着陆隐川抱怨,不像是半夜潜入他人房间的宵小,倒像是个走门串户的熟人。 “你都成这样了,怎么还那么淡定?你不哭一个,都显不出我英雄救美的气概!” 来人看向陆隐川,他生的好看,粉面红|唇,长眉微挑,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自诩风|流,却又漫出几分妖邪之气。 陆隐川有些许惊讶,道:“凌玉尘,你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陆隐川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想要强掳他去魔情宗双修的魔情宗圣子,凌玉尘。此人亦正亦邪,在陆隐川遇到过的敌手中,他能排进前三。 陆隐川不喜欢他轻浮的态度,一向对他敬而远之,自觉交情甚浅。但今夜的重逢是隔了一次死亡的再回首,陆隐川对凌玉尘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凌玉尘嘴上讨嫌,却是上辈子他选择面对死亡后,唯一一个能把酒言欢的朋友。 只可惜…… 陆隐川敛去眼底的情绪,凌玉尘大大方方地往他面前一坐,往桌上一靠,手上不经意间就拿了个茶杯。他打量四周,嘀咕道:“还真不是恶作剧。” 陆隐川用眼神询问,凌玉尘放下茶杯,道:“说来你肯定又以为是我在戏弄你,不久前,有个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上说你快死了,让我来救你。” 魔情宗和天衍宗在任何方面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凌玉尘和陆隐川之间除了那段让人津津乐道的桃色绯闻外,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在外人的眼中,陆隐川没打死凌玉尘已是手下留情,又怎么可能和人化干戈为玉帛? 就算陆隐川真的出了事,把他认识的人拉出来,按照能帮忙的可能一个个地问过去,凌玉尘铁定是在尾巴上,根本就不会有人想到他,更别说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所以凌玉尘收到信的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存心拿他消遣。他没当回事,很快抛之脑后。 但当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信里那句陆隐川快死了。他一|夜无眠,第二天爬起来脸色特臭,收拾好行李就从宗门里溜了。 他决定找陆隐川问个明白,如果陆隐川还活蹦乱跳,他就把恶作剧的人找出来,杀个千百遍。如果陆隐川真的有难,他英雄救美也不亏。 他算盘打的叮当响,美滋滋的朝着天衍宗出发,刚到半路就发现天衍宗在召集各方势力,动静闹的不小,就连他们魔情宗也在受邀之列。 这个时候,再看那封求救信,它的意义已经截然不同。 凌玉尘提前到了天衍宗,还不等他探听虚实,那些风言风语就传到耳朵里。他明面上和师无为虚以委蛇,暗地里悄悄把天衍宗摸了个遍,总算在今天晚上找到陆隐川。 “你这四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没有半个人影,却严密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凌玉尘骄傲道:“也就小爷我聪明,换了旁人,只怕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天衍宗加强了院子周围的防控,本来位置就偏,又被阵法隐去,凌玉尘找的不容易,但他只字未提。 “你……”陆隐川不免诧异,不看上一世的情分,这个时候的他和凌玉尘天各一方,并没有过命的交情。甚至因为他的警告,魔情宗把人看的死死的,就怕凌玉尘又犯浑。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四面楚歌时,凌玉尘只是收到一封不确定真假的信,就日夜兼程地赶来确定他的安危。 “我知道我很好,你不用太感动,以身相许就行了,我愿意吃点亏。”凌玉尘笑意轻佻,带了几分玩笑之意。他就是这样,满嘴不着调,看上去深情款款,却没多少真心。 当年看上陆隐川,也只是单纯的馋陆隐川的身体。当然,他现在也馋,他打不过,但他可以连蒙带哄。 上辈子陆隐川和他把酒言欢,对他的性子有所了解,早已见怪不怪,直接无视,道:“给我看看那封信。” 陆隐川有些困惑,知道他出事的人不多,知道凌玉尘把他当朋友的人就没有。可求救信还是送到凌玉尘的手上,这让他对这个人的身份起了怀疑。 凌玉尘拿出信,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宣纸,没有任何的灵力残留,更别说通过灵力追踪。信的内容言简意赅,陆隐川注意到的是笔迹。 写字的人金钩铁画,起笔藏锋一气呵成。 “这是谢陵的字迹?”识海内,陆行渊惊讶出声,因为太过匪夷所思,他有些不敢确定。 饶河和魔情宗不在一个方向,而且谢陵都没见过凌玉尘,怎么可能跑去找他求救? 陆隐川反复确认了字迹,确是谢陵没错。他把纸重新卷起来,道:“可以留给我吗?” 凌玉尘没在意,摆摆手:“随便,我留着也没用。” 陆隐川仔细放好,凌玉尘见状,调侃道:“瞧你小心仔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郎君写给你的书信。” 陆隐川瞥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识海内,陆行渊失笑道:“可不就是小狼君?” 他两的小狼君。 “这些日子天衍宗来了很多势力,我们魔情宗就不说了,还有三尸宗,御兽宗,就连佛宗也被惊动了。这阵仗,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刨了顾家的祖坟,还是削了师无为的命|根子?” 凌玉尘是偷摸摸跑进来见陆隐川,他不能待太久,扯皮了一会儿就绕回正事上,就是正经不到三句。 魔情宗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正派之地,他们自认是邪门,凌玉尘从小到大,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 陆隐川和天衍宗的矛盾,他认识陆隐川没多久就看出一二,所以他自认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 陆隐川见他从进来开始就没歇口气,好心给他倒了一杯水。他看的出来凌玉尘是真心想帮他,但他眼下只有猜测,还需要有个人帮他证实。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三年未归。” 陆隐川三年前带着谢陵去游历是天衍宗亲口找的说辞,他此刻借用合情合理。 凌玉尘听的翻了个白眼,他端起茶水润了润喉,问道:“你是不知道自己犯了谁的忌讳,还是不知道天衍宗准备给你按什么罪名?” 天衍宗大动干戈,四方云集,怎么想都不会是简单的事。陆隐川说他不知道,凌玉尘只信了后半句,三年未归。 这三年,陆隐川消失的很彻底,凌玉尘琢磨了一下,大概猜到问题出在那儿了。陆隐川不是不回答,而是他也不确定天衍宗到底有多心黑。 他被关在这里,与世隔绝,很需要消息。 凌玉尘喝完茶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等我消息,我明天还来,别忘了给我留一扇窗。” 凌玉尘起身打开窗户,陆隐川道:“你可以走门。” 凌玉尘瞥他一眼,露出孺子不可教的神情:“你懂什么?这叫情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隐川的身上,想骂他不解风|情的话硬是咽回去,道:“算了,原谅你了。” 陆隐川眯了眯眼,他还是觉得自己被骂了。 第三十四章 谢陵的字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在了它不该出现的地方,短短两句,没有前因后果,甚至让人一头雾水。并非他不解释,而是他笃定只需要一句陆隐川有难,凌玉尘就会动身前往。 他是那么的自信,自信到陆隐川生了疑心。 上一世,在陆隐川的推波助澜下,获得古妖和仙族传承的谢陵走的顺风顺水,修为突飞猛进,在陆隐川死时,他已经坐到皇朝最高的位置。世间一切,他皆是唾手可得。 不过陆隐川现在回想起来,发现谢陵那个时候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他固然是恨陆隐川,可恨的底色是曾经憧憬过,爱慕过。 他又何尝不想回到当初? 可是在缺少另一半灵魂的情况下,陆隐川对情绪的表达很差,他冰冷地不懂柔和,让谢陵一度以为是他不想再继续演戏,二人的相处变成了针尖对麦芒,浓郁的悲色掩盖了一切风月的苗头。 陆隐川走了极端,谢陵又何尝不是? “我死以后,谢陵会痛苦吗?”陆隐川发出疑问,他隐隐有那种感觉,但是很模糊,不够真切,也难以描述。 陆行渊愣了愣:“会。” 陆隐川垂眸,道:“所以在我死后,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稀奇。” 陆行渊觉得有几分悲凉,他明白陆隐川的意思。 他和陆隐川曾是谢陵生命中的一抹微光,就算最后被他压|在心底,也还闪烁着,可以看一看。可他和陆隐川死后,光泯灭在黑暗中,谢陵就算想看一看,也找不到了。 陷入黑暗中,绝望又疯狂的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陆隐川回忆道:“你当日在悬崖上对他说的话没有问题,但他的回答和过去并不一样。他审视过你的言行,在被你刺激后,是有目的性地离开,说明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原原本本的谢陵是茫然的,痛苦之下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挣扎着想要回去问陆隐川为什么。可陆行渊遇见的谢陵并不茫然,他更像是颓废,生无可恋。 这些不一样的地方被陆隐川串联起来,一个和他们情况类似的答案呼之欲出。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他和凌玉尘能成为朋友,凌玉尘愿意为他出手。 陆行渊心头一跳,蹙眉道:“他怎么办到的?” 陆隐川摇头,这一点他还没有想明白。谢陵身上也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或许是他得了某个机缘逆转时空,也或许是在陆隐川不知道的情况下修行了岁月之术。 “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在更改曾经发生过的命运,这也意味着我们扰乱了既定的未来,不仅我们的命运会发生改变,其他人也是如此。” “比如周摇光和崔命?”陆行渊问道。 上一世,消失在饶河的是御兽宗,周摇光借小蛮在二级宗门面前混了个熟脸,并吞了饶河的势力。 但这一世,周摇光遇上陆行渊,成了剑下魂,和陆行渊有接触的御兽宗意外存活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和谢陵,成了命运的变数。 猜到谢陵也有上一世的经验,陆隐川放心不少。不过很快他又想到另一件事,天衍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谢陵不会只找一个凌玉尘帮忙,为了达到目的,他说不定还会接触妖族。 妖族视他为棋子,在发现他天赋出众后才有了培养的意思。上一世陆隐川帮忙铺路时,妖族可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但妖族也不是个善茬 ,谢陵眼下这修为能应付吗? 为了处决陆隐川,天衍宗也给妖族送了信。信上只隐晦提及此事关乎陆隐川和谢陵,妖王权衡之下,派出使者前往。 他们一行人乘坐云舟,浩浩荡荡地穿过各州各城,领略人族的风光。 这一日,他们到了天衍宗附近,云舟行在云端之上,若隐若现。掌舵的狼族身材魁梧,一口酒一口肉,眼神微醺,时不时地才会看一眼前方有没有障碍。 “艾五,公子差我问你,还有多久才能到天衍宗?”人身蛇尾的姑娘轻纱薄衣,扭着纤细的腰肢到船头,她吐着信子往旁边的柱子上一靠,软若无骨。 艾五灌了一口酒,抹了把嘴道:“不出意外,只要半个时辰。” 姑娘盘在柱子上,笑容娇媚,幽绿的竖瞳扫过云端。云舟的速度很快,剥开层层白云,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云层中显露出来。 姑娘蛇尾往艾五身上一甩,警戒道:“有人。” 艾五打了个酒嗝,瞥了一眼逐渐清晰的身影,道:“毛头小子一个,看我撞过去吓他一吓。” 艾五挥出一道灵力注入云舟,云舟像离弦之箭,咻地一下冲出去。云层里的人不躲不避,他就站在云舟的必经之路上,气定神闲。 离得近了,艾五才发现这人和他一样,有着标志性的狼耳和狼尾,只不过他们毛色灰黑相糅,而这人通体银白,不见一丝杂色。 他穿着一身浅黄|色的长袍,身有七尺,精瘦,模样俊俏,像是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在这云层里迷了路。 云舟在他身前一尺的距离停下,风拂乱他的长发,他目光如炬,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皇朝十七皇子谢陵,求见妖族使者墨流光。” 云舟上的蛇女和艾五一愣,他们以前对谢陵的名字陌生,但三年前谢陵大放异彩后,他们或多或少听过。他是狼女和仙皇生下的混血,闷声不响十八年,一朝一鸣惊人后,又很快销声匿迹。 艾五的酒意被吓醒了,他看向身边的蛇女,非常委婉道:“我记得他不长这样。” 混血的身上极少会有异族的特征,他们会被人族的血脉同化,觉醒的可能非常的小。或者就是走一个极端,身上留存着异族的特征收不回去,修为微弱。 谢陵不仅天赋不错,还越来越像狼族,也难怪艾五不敢相信。 蛇女从柱子上下来,伸手把艾五推开:“公子的客人,公子自会判断,你别挡路。” 艾五没有反驳,高大的个子缩在一旁。 谢陵踏上云舟,对蛇女行了个礼:“多谢。” 蛇女绕着他转了一圈,兴奋地吐着信子,眼底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一个与众不同的混血,激发了她不小的兴趣。 她给谢陵指了个路,玩味道:“我们少主就在楼上,十七殿下,请!” 蛇女让出道路,没有随行的意思。谢陵神色如常,他看向蛇女,目光凌厉,仿佛一眼就看穿蛇女心中所想。 蛇女打了个冷颤,谢陵飘然而去。 妖族使者墨流光,是一条活了好几百年的王蛇,他通体漆黑,最讨厌夏天。一入夏,就恨不得把自己摊平在地板上。 谢陵推开他的房门,入目是一颗脸盆大小的蛇头,正盘在身体上方,一双金色的竖瞳冷冷地盯着谢陵。 “在下谢陵,不请自来,想和阁下谈笔交易。” 墨流光吐着信子,竖瞳里露出困惑之色,圈在身下的蛇尾摇摇摆摆,口吐人言:“你和我印象中的样子差太多,你觉醒了狼族血脉?” 谢陵颔首:“算是吧。” 谢陵身上的狼族血脉并不多,因为他娘不是什么很厉害的狼族,不然也不会成为弃子。他身上觉醒的更多是古狼传承给他的血脉,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毛色和艾五不一样。 墨流光舒展身体:“你为什么还活着?按照天衍宗传给王的信中所言,你应该死了。” “还没死,但也快了。”谢陵关上房门,道:“天衍宗和皇朝在我回去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只要我露面,不问缘由,就地格杀。” 陆行渊被带走后,谢陵也没闲着。他利用血脉的压制,发动大陆上所有他能驱动的妖兽,野兽,让它们成为他的眼,他的耳。 他知道有人想杀他,这个杀心三年前就有。所以他不能露面,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队伍带他进入天衍宗。 妖族就是最好的选择。 墨流光吐着信子,冰冷的竖瞳打量谢陵,思索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谢陵大大方方地让他看,毫不露怯。 过了好一会儿,墨流光才收回那冰冷的眼神,道:“说说你的交易。” 谢陵嘴角微扬,只要墨流光松口答应,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天衍宗,又是一个月色通明的夜晚。 陆隐川等到二更天凌玉尘才翻窗而入,他这次前来少了点吊儿郎当的不着调,自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噜咕噜两口下肚。 陆隐川手持古籍,听见他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真的因爱生恨,恼羞成怒,将谢陵先奸后杀?” 陆隐川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剑眉微挑:“什么?” 在外人眼里,他对谢陵极差,又严厉又冷酷无情,诬陷他杀了谢陵可以,但编排的这个理由是远在他处的谢陵听了都要觉得晦气的地步。 凌玉尘坐到他面前,备受打击,一脸的失落:“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居然不是对我这样。” 陆隐川:“……” 你对做个人过敏吗? 第三十五章 玩笑归玩笑,该办的事凌玉尘办得妥妥的。 各方齐聚,天衍宗对自己的行动不再遮遮掩掩,凌玉尘很快打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其中一条和谢陵相关,凌玉尘没有夸大其实,天衍宗不仅想给陆隐川扣罪名,还想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他们这群人修行至今,又有几个手上没沾有鲜血?单是杀人,大家也就看看热闹,等天衍宗清理门户。 但奸|淫就不一样了,特别是陆隐川和谢陵这样的关系,他们是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陆隐川作为长辈,平日里清心淡欲,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暗地里竟然对自己的徒弟抱有别样的心思,甚至恼羞成怒,使出下作手段。 如此言论一旦出口,不需要天衍宗宣传,其内曲折和暧|昧狎昵就足够沦为世人茶桌上的谈资。 天衍宗是想杀人诛心,不给陆隐川任何翻身的机会。 “眼下应该只有你知道谢陵在哪儿,告诉我,我去把他带来。”凌玉尘相信陆隐川不会做这种事,只要找到谢陵,天衍宗的这条罪就不攻自破。 陆隐川道:“我不知道谢陵的行踪,你也不必去找他。这条罪只是天衍宗加的一点筹码,可有可无。天衍宗真正用来对付我的是我这些年杀过的人,做过的事。” 天衍宗名门正派,光正伟岸,乃是天下宗门之首,无数人心之向往。但这天下第一的位置从来就不好坐,那些背地里的勾当不见得就比别的宗门少。 只是他们明面上摆出应有的气度,不会撕破脸皮,闹的难看,然后在背地里排除异己,让陆隐川杀死那些人,再做出主持公道的嘴脸,捞一波名声。 世人不明真相,倒是真让他们糊弄了去。 凌玉尘心底一沉,天衍宗差遣陆隐川,定然会在手上留下掌控他的证据,陆隐川一个人又怎么敌得过悠悠众口? 只要天衍宗稍加引导,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样的局面对于陆隐川而言,真的很不利。 凌玉尘皱眉道:“天衍宗不仁,你也不傻,我看你跟我回魔情宗得了。虽然我们魔情宗在名门正道的眼里声名狼藉,但我保证内部没有那么多幺蛾子,顶多就是有人不满我这个圣子,想来坐一坐这个位置。” 魔情宗以双修见长,有些人嘴上说着看不惯,却又爱勾搭魔情宗的弟子,要是被人发现了,顾及面子,只会把罪责推到魔情宗身上。 他们说魔情宗的弟子放荡,水性杨花时,殊不知自己就是一副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样子,让人看的作呕。 “你这身道体我是很眼馋,但我现在讲究你情我愿,不干强迫那档子事。我保你安然无恙,你跟不跟我走?” 凌玉尘尽心尽力地奔波不是为了看陆隐川被处决,既然天衍宗不能待了,他肯定要给陆隐川出谋划策,寻找新的出路。 他们魔情宗尚有抗衡之力,保下陆隐川而和天衍宗生嫌隙在凌玉尘看来并不亏。 不过他的好意陆隐川只能心领:“你保不下我,也不能保我。这件事牵扯甚广,并非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陆隐川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要回魔界,不管多艰难,他都要回去。 凌玉尘看着他,见他目光坚定,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的茫然和无奈,便知道他心如磐石,并没有被眼前的这点事打倒。 “我能帮你做什么?”凌玉尘放下拐陆隐川去魔情宗的打算,他决定支持陆隐川的想法。 陆隐川抬起手,在他腕间是限制他灵力的金镯,天衍宗忌惮他的力量,断然不会给他解开。他这些天反复看过,这个镯子是用特殊的灵力封锁,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很难解开。 凌玉尘拉过他的手仔细打量,他对这些困人的灵器颇有研究,这都是他以前被魔情宗的宗主关在宗门内罚过悟出来的技巧。 看的出来封印陆隐川灵力的人很小心,镯子上的阵法环环相扣,但这都难不倒凌玉尘。他在四周布下结界,开始拆解镯子上的阵法,很快就把镯子从陆隐川身上取下来。 陆隐川被压制的气息从丹田内奔涌而出,恐怖的威压只出现一瞬,就被陆隐川在呼吸间压下去。 凌玉尘目露精光,看向陆隐川的眼神又惊又喜。他用手指转着金镯,道:“天衍宗要放弃你,真是他们的一大损失。” 陆隐川内视自身的灵力情况,陆行渊有了正确的修行方向,他的灵力跟着水涨船高。虽说因为道法不同,融合还是有点困难,但借用的限制比以往少了许多。 凌玉尘更改了镯子上的阵法,把它还给陆隐川,方便他戴在手上做样子。 陆隐川扣上镯子,也完全敛去气息。有了灵力傍身,他对离开又多了几分把握。 “你看起来胸有成竹,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现下的天衍宗各方势力云集,犹如铜墙铁壁。在这众多势力中,儒门和天衍宗狼狈为奸,不可信,沧海阁和佛宗一向中立,你可以争取一二。” 提到佛宗,凌玉尘突然神采飞扬,往陆隐川的方向靠了靠,道:“说出来你都不信,佛宗这次居然把他们的佛子带出来了,那帮秃驴一个个长的苦大仇深,看上去就让人倒胃口。唯独这个佛子油头粉面,唇红齿白,难怪被人称为三千年才能一遇的人间绝色。” 凌玉尘想到走廊上惊鸿一瞥的和尚,对方合掌垂眉,就有菩萨的慈眉善目,悲悯众生之相。这在旁人看来是不可亵渎,在凌玉尘看来却是山巅雪,水中莲,要跌入这滚滚红尘,才算普度众生。 陆隐川正为他倒茶,闻言手微不可查地一抖,流畅的水流偏了位置,溅出水花。佛宗的佛子不叫三千年一遇的绝色,而是佛宗三千年等一次的轮回。 每逢佛子降世之日,佛宗的优昙花就会大片大片地盛开。 陆隐川前世未曾见过这个佛子,佛宗把他保护的很好,只听人闲谈过几句,皆是赞他一片菩萨心肠,品性高洁。 陆隐川最后一次听见这个佛子的消息是和凌玉尘的死讯一并传回,世人道是凌玉尘吃了熊心豹子胆,将他从佛宗掳走,囚禁在暗不见天的地牢中,诱|惑他坠入魔道。 他师父为了救他,死在他手中。他清醒后,自觉愧对众生,自戕而亡。凌玉尘为他疯魔,也随他而去。 闲言碎语里的凌玉尘疯狂而不可理喻,是个强取豪夺,丧心病狂的恶人。但陆隐川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佛子是自己离开佛宗,偶遇了凌玉尘。没有人去关心他们之间真正的发生了什么,世人只想看见自己想看到的‘真相’。 只可惜那时的陆隐川自身难保,已经腾不出手去追查真相。 这辈子凌玉尘和佛子见面的时间因为他的关系提前了几十年,陆隐川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是上一世的结局,他提醒道:“佛门清修,你莫要胡来。” 凌玉尘坏笑道:“这里又不是佛门。” 陆隐川瞪他一眼,凌玉尘见好就收:“我就看看脸,我又不喜欢光头。” 凌玉尘赏花赏景赏美人,不作妖的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问题是他就没有不作妖的时候。 陆隐川轻叹,道:“不是真心,莫换真心。你只求一响贪欢,就别招惹海誓山盟。” 人间两情时,朝暮与共。但若情短夜长,就是离愁萧索。 陆隐川这话是说给凌玉尘听,也是说给他和陆行渊。眼下的谢陵不是二十二岁,他经历了在仇恨中谋生的一世,内心早已沧桑。 他们隔着一世的恩怨回眸,彼此看见的会是什么呢? 天衍宗外围,妖族的云舟通过层层防御,进入护山大阵。掌舵的艾五还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驱使着云舟降落。 墨流光恢复人身,一席黑衣,头戴玉簪,五官端正,就是脸上不耐烦的神色让他俊逸的外表显出几分颓废,眼睛像是没睡醒一样,眼角细密的鳞片泛着幽光。 越是靠近天衍宗越能感觉到排查严密,墨流光瞥了眼身旁融入妖族,带着蛇脸面具,扮成他道侣的谢陵,嘴角下垂道:“好麻烦。” 他最讨厌麻烦了。 谢陵装作没听见,他推开窗,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目光穿透云雾和山峦,落入陆隐川所在的主峰。 他当年被谢迟故意丢在山上,要不是陆隐川救他,他说不定已经在黑漆漆的雨夜里慌不择路,跌落山涧摔死。 那短暂的三日是他人生少有的温情,也耗尽了他一生的幸运。 那一|夜没有陆隐川他会死,有陆隐川他还是会死。只不过前者死的痛快,后者软刀子绵长。 云舟绕过山峰,在地面稳稳地停下。 谢陵关上窗,抬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心道:“师尊,我回来了。” 不仅是从饶河回到这里,更是跨越了一世轮回,从终点回到起点。 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地,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闯入十八层地狱,谢陵也一定要把陆隐川找回来。 他要他在这里再做一次选择,是留?还是弃? 第三十六章 陆隐川被天衍宗囚禁的半个月后,各方势力接到天衍宗的传信,齐聚一堂。陆隐川也由看管他的青乐押解,送往宗门惩处犯人的戒律台。 陆隐川走出这方囚禁过他一次又一次的小院时,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他沐浴在晨曦中,坚定向前,仿佛前面迎接他的不是危险和困顿,而是新生和希望。 青乐仰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内心的坚定第一次有了动摇,他站在青石板铺成的三千石台前,望向高|耸在云端间的楼台亭阁,喉咙发紧。 “破厄剑尊。”青乐快步上前,最终还是出声叫住陆隐川。 多年来,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陆隐川都是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大家崇拜他,神话他,未曾想过他会落难,陷入困境,更别说要面对千夫所指。 半月来,青乐和他朝夕相处,对他的行起坐卧皆有了解,他以为天衍宗会查个明白,可到头来却是陆隐川真的有罪。 青乐不信,他第一次对天衍宗的公正有了怀疑。 “剑尊,戒律台你一定要去吗?” 天衍宗的戒律台是最后的判决,一旦上去了,就代表事情板上钉钉,再无翻身之望。陆隐川自从回来后,除了面见了一次云棠夫人外,再也没有出去过,更别说为自己辩解。青乐只是希望他有解释的机会,而不是一开始就被判死刑。 陆隐川站在石台上,回头看向青乐。阳光微醺,草木葳蕤,光晕柔和了他的眉眼,他迎着风,白色的袖袍飞舞,仿佛将要乘风而去,踏破虚空。 在他身后,山脉犹如龙脊,匍匐在天地之间,青山苍翠,郁郁葱葱。 青乐犹豫,不舍,他觉得只要不去戒律台,一切事情就还有转机。 陆隐川神色如常,冷声道:“你负责押送我,如果我不去,你该如何解释?” 青乐愣了愣,作为刑堂的弟子,他首先要做到的第一条就是服从宗门命令,遵守宗门铁律。倘若他身为执法者同样蔑视宗矩,宗门的律令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陆隐川是严厉的,但他严厉的背后是为青乐考虑。 青乐深吸口气,把心一横,道:“如果我触犯宗规可以给剑尊换回转机,我愿意承担私自放走你带来的一切后果。” 青乐一腔赤诚,目光真挚。他和大多数的弟子一样,长相普通,天赋普通,除了比别人更努力,道心更坚定外,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可以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但就是这样普通又平凡的他,为陆隐川做了一个在这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决定。说完这话,他的心情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知道自己有些盲目,可他相信的是陆隐川。 在过去的百年光景中,陆隐川这个名字就像是遥不可及的星辰,照入每一个少年的梦中。他横空出世,打破常规,突破自我,把一切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憧憬他的人又何止青乐一个? 陆隐川垂眸掩去眼底的异色,转身继续朝着山顶走去:“心中无愧,何惧千夫所指?” 青乐一怔,面上微热,是他想岔了,如果陆隐川真的离开了,他还算是陆隐川吗? 天衍宗的戒律台来历悠久,从一开始惩罚犯错的弟子,一点点演变到如今惩处罪孽深重之徒。戒律台上,鲜血经年累月的沉积,形成暗褐色的斑驳痕迹,看上去有种充满岁月的沧桑之感。 青乐只能送陆隐川到戒律台外,新的刑堂弟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对方抱怨青乐来的太迟,眼神从头到尾就没有落在陆隐川的身上。 他在刑堂颇有地位,此刻面对陆隐川不由地流露出两分傲慢,下巴微扬,斜视道:“剑尊也曾见过戒律台惩处犯人,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青乐不悦地蹙眉,陆隐川却毫不在意,转身走向戒律台。 以往天衍宗要处置犯人时,师无为都会特意通知他,要他前来观刑,其目的就是隐晦的警告,让他知道背叛天衍宗是什么下场。 陆隐川来过这里很多次,但以往都是在台外的楼台上看着困笼中的人做垂死挣扎,这还是第一次做笼中人。 他从容不迫地走上高台,环顾四周,观刑的楼台亭阁上坐满了人。而他正对的是天衍宗,师无为亲自主持这件事。在师无为的左右两侧,分别是妖族和皇朝。 仙皇谢道义本就要来接云棠回去,接到师无为的传信后,顺便给自己的小儿子讨个公道。云棠谢迟和他坐在一起,一家三口看上去倒是其乐融融。 比起谢道义,妖王就比较不够给面子,只打发了使者前来,对方哈欠连天,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陆隐川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转向他身边端坐着的狼族。 对方戴了面具,只能从露出的耳朵和尾巴辨认身份。许是注意到陆隐川的视线,面具下的目光和陆隐川的视线交汇,遥遥相望。直立的狼耳朵抖了抖,就连椅子上的尾巴也在小幅度地晃动。 陆隐川认出了他,见他身旁的妖族毫不在意他的身份,更加确定自己先前的猜测。谢陵和他一样,已经在红尘里滚过一世。他知道如何拿捏妖族,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知道他安然无恙,陆隐川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看向别处,在场的势力凌玉尘之前说过,三尸宗,佛宗,儒门,御兽宗,沧海阁…… 凭借天衍宗出色的号召能力,师无为也不怕麻烦,把他们都搜罗了来。陆隐川打眼看去,多是些熟人。 凌玉尘就是魔情宗的代表,外人面前,他装的比谁都好,看向陆隐川的眼神是带着戏谑和幸灾乐祸,颇有一种要报当年之仇的感觉。 陆隐川没有看他,大致确定在场的情况后,和陆行渊做了简短的交流。这是他们分魂多年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关系到他们能不能逃出升天。 陆隐川长身玉立,周围人窃窃私语。师无为独坐高台,轻咳一声,在他的有意提醒下,其他人的声音逐渐消失。 两百年前,师无为还有几分好颜色,称得上玉树临风,但这两百年来,他修为寸近,模样必不可免地苍老几分,面上有了胡须,虽然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但眉眼间多了几分厉色和刻薄。 “陆隐川,你身为罪人,既然登上了戒律台,为何不跪?”师无为扬声呵斥,面色阴沉。他心中已有杀意,今日不管如何,一定要结果陆隐川,让他身败名裂。 陆隐川掀起衣摆,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跪下去时,他盘膝而坐,泰然自若。 师无为一愣,陆隐川丝毫不给面子,无疑是当众打他的脸。有人嗤笑出声,他脸上一片火|辣。 “陆隐川,我好歹也教导过你两年,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如今自知在劫难逃,破罐子破摔,连尊师重道这四个字都不会了吗?还是说你自以为身在九尊之内,就能目无法度,草芥人命,视他人为蝼蚁?” 师无为压下心头怒意,趁机借题发挥,引出陆隐川的罪行。他说的慷慨激昂,痛心疾首,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陆隐川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一旁的云棠。她今日换了一身青绿色长裙,头戴珠花华翠,对师无为的审判毫无反应,坐在一旁细品谢道义送来的茶。 对于这个亲娘,陆隐川的心情是复杂的。 师无为再一次被无视,沙包大的拳头砸在棉花上,心里别提多郁闷。他恨恨地咬牙,面上还得装的深明大义。 “陆隐川,我既然敢把你送上戒律台,就是对你的罪行有所了解。破厄剑尊这个身份不过是个外表光鲜的遮掩,你这些年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亏得天衍宗对你悉心教导,怎知你人面兽心!” 师无为愤慨道:“你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多少宗门毁于你手?就连谢陵你都不放过,他可是你的徒弟,你怎可轻薄凌|辱,杀他泄愤?你简直丧心病狂,枉为人师!你……” 师无为激昂陈词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他剩下的话一哽,全都卡住了。 乐呵呵看戏的众人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过去,入定的陆隐川也有了反应,目光落在谢陵身上。 谢陵掩唇咳嗽不止,手边是打翻的茶碗。他刚才听见了什么?天衍宗不仅扣帽子,还扣的如此离谱! 墨流光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没有要给谢陵解围的意思。 谢陵抖落衣袖上的水珠,在众人的视线中,波澜不惊地扶了扶面具,道:“破厄剑尊盛名在外,虽然吾等远在妖族,但也知道剑尊修的无情道,冷心冷肺,怎会妄动欲念,做出这种荒唐的举动?” 谢陵话语里的质疑不言而明,他目光锐利,直勾勾地盯着师无为,不见畏惧。这老匹夫造谣都造到他头上来了,当真是不要脸。 师无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以前也以为他品性高洁,克己守礼,进退有度,怎料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吗?”谢陵语调微扬,看起来并不相信师无为的话,追问道:“你既说他……杀了谢陵,证据何在?何人所见?又是在何时何地?如何动手?” 谢陵之死并不是对付陆隐川的根本,师无为哪里能想到有人会跳出来问的如此详细?不过好在他还是有所准备,早早地从云棠那儿借来当日跟着陆隐川办事的白袍人,他们亲眼所见,自然做不得假,只需要稍微改动一下说辞。 谢陵听着白袍人口述陆隐川欺辱他,废了他的修为,又将他打落悬崖,面具下的脸色很是精彩。他看向陆隐川,似笑非笑道:“没看出来破厄剑尊对自己的徒弟还有这种兴趣?” 陆隐川:“……” 没有做过的事,陆隐川不打算背黑锅。但谢陵有意,他背一背也行。 谢陵坐在妖族的位置上,代表的自然是妖族。 师无为以为是妖族顾念旧情,在意谢陵的颜面,非常乐意挑起妖族的恨意,趁热打铁道:“身为人师,枉顾伦理纲常,对自己的弟子生出邪念,干出这档子腌臜事,实在让人不耻,我天衍宗更是容不下此等败类。故而今日请大家做个见证,将此恶徒除名九尊,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师宗主深明大义,我等深感佩服,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没弄明白。”谢陵不紧不慢地接了师无为的话茬,目光落在人证身上,嘴角带笑。 师无为没由来的心头一跳,只听谢陵问道:“这位道友当日既然亲眼所见谢陵被杀,为何没有出手援助?” 白袍人垂首道:“我修为不敌陆隐川,有心而无力。” 谢陵哦了一声,道:“那就奇了怪了,你不敌陆隐川,陆隐川又如此丧心病狂,你是怎么逃掉的?以他的修为,杀你不过呼吸之间,又何必给自己留着祸患?” 白袍人斟酌了一下,还没开口,谢陵再度紧逼,又道:“你自称看的清清楚楚,那我倒要问问,陆隐川刺了谢陵多少剑?每一剑在什么地方?致命伤又在何处?” 谢陵的追问掷地有声,白袍人对答如流:“三十六剑,招招致命!” “错,大错特错。”谢陵厉声否决,他目光凶狠地盯着白袍人,骤然起身,道:“陆隐川只刺了谢陵一剑,在左肩,就是擦破了点皮,还是误伤。” 谢陵指着自己的肩膀,此刻在他眼中,坐在高台上的人是夺舍了陆隐川的魔族,并非陆隐川本人。前世他被陆隐川刺了三十六剑,这辈子多了一剑,也只有这一剑是那人动的手。 白袍人诧异地看着谢陵,他们二人各执一词,双方都说的很详细,谁也不肯退让。 师无为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挨千刀的,沉下脸道:“墨流光,管好你的手下,莫要胡搅蛮缠!” 被太阳晒的只想睡觉的墨流光换了个舒服的躺姿,剥了一瓣橘子放在嘴里,散漫道:“谁说他是我的手下?我们才见面,他想做什么跟我没关系,我也管不着。” 师无为一愣,立刻先发制人道:“大胆狂徒,竟敢冒充妖族混进来,你句句为陆隐川辩解,定是他的同党!” “我不过就是个死而复生的小人物,当日刚好就在现场。”谢陵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褪|去稚嫩,阳光明媚的脸,目光锐利,冷笑道:“要论居心不|良,我哪儿比得上师宗主?” 第三十七章 谢陵露面的时间很巧妙,他没有在师无为污蔑陆隐川时就直接跳出来,而是先把师无为找出来的证人问的哑口无言,在众人的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后,才揭露自己的身份。 三年前的皇朝大赛,他作为一匹难得一见的黑马杀入决赛,大放异彩,在场认识他的人可不少。 随着他的面具揭开,师无为的把戏也就不攻自破,他怒斥陆隐川对谢陵痛下杀手时的义愤填膺和活生生的谢陵比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堂堂一宗掌门,连事情的原委都没有搞清楚就匆匆审判,实在有失公允。 谢陵都不需要说什么,他光站在这里就是无声的反驳和控诉。 师无为面色大变,四周一片哗然。 除了妖族一脸淡定,其他势力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过来。凌玉尘更是啧啧称叹,视线在陆隐川和谢陵之间扫来扫去。 陆隐川不想连累谢陵,谢陵却一心想给他证明清白。他们只顾着考虑对方,全然不在意自己身处险境。 师无为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谢陵会通过妖族进入天衍宗,妖族的云舟那些布控的弟子根本就不敢拦。是他大意了,错估妖族和谢陵的关系,也没想到短短三年的时间,谢陵竟然有那么大的改变。 谢陵似笑非笑地看着师无为道:“我没有死,师宗主是不是有点失望?” 师无为连忙道:“十七殿下何出此言?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可是打心眼里为你感到高兴。” “不是觉得我坏事?”谢陵毫不客气道:“我竟不知在师宗主的眼里,我们师徒二人的关系如此复杂。看来是我这个做徒弟的没有界限感,才让师宗主生出这种误会。” 师无为说是陆隐川动了妄念,起了杀心,谢陵偏要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他说没有界限感,就是自己越矩,和陆隐川无关。 他自己的师尊,再怎么恨也是他们两个人关起门来的事,容不得外人诋毁。 师无为习惯把事情捏在手里,谢陵毫无征兆地杀出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压下心头的杀意,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殿下这些年过的不容易,陆隐川一直打压你,不让你出头,已非良师所为。殿下心地善良,尊师重道,不愿和他计较是仁义之举。但我不能在放任自流,必定清理门户给殿下一个交代。” 师无为话里有话,陆隐川今日在劫难逃,他希望谢陵能够放聪明一点,不该蹚的浑水就别蹚。 谢陵抖了抖耳朵,嘴角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冰冷的,让人猜不准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师无为被看的浑身不自在,隐晦地给谢道义使了个眼神。 谢道义在打量谢陵,从谢陵揭下面具开始,就一直在思索。 混血更趋向人族,想要觉醒身上的异族血脉不是一件事容易的事。谢陵一鸣惊人后再出风头,大家仿佛看见了当年横空出世的陆隐川。他们师徒二人,当真是都不走寻常路。 不过大多数混血的修炼有上限,而且容易产生瓶颈,就算前期走的顺风顺水,后期也会翻船。 就是因为这种特性,谢陵在谢道义的眼里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就算三年前谢陵证明了自己,也不值得谢道义去重新估量他的价值。他只当养了个宠物,突然有一天讨了他的欢心。他逗弄一下也就罢了,不会沉迷其中。 所以在谢迟对付谢陵时,他这个当爹的明明知道还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他也是料定了谢陵必死无疑,才会在师无为把事情推到陆隐川身上时无动于衷,淡定地坐下来凑个热闹。 不曾想谢陵没有死,还成功觉醒了妖族血脉,打入妖族内部。他再一次刷新了谢道义对他的认识,谢道义目露精光,这种时候就算师无为不求助,他这个当老子的于情于理也该过问一下儿子的死活。 “谢陵,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既然安然无恙,为何不传信回来报平安?”谢道义隔空和谢陵对视,他这人一向是君子端方,不露厉色。但他掌权久了,无意间还是会流露出一点上位者的威压。 谢陵暂时还不想得罪他,起身行礼,态度恭敬道:“还请父皇莫怪,儿臣去了一趟妖族,为我娘祭拜先祖。” 谢陵的娘亲是妖族离间云棠和谢道义的牺牲品,早已死在他们的博弈中。她身份背景不显,也没教导过谢陵几日。说实话,谢陵对她的印象很模糊。隐隐记得很漂亮,会唱好听的摇篮曲。 前世谢陵为了让她落叶归根,追溯过她的身份,对她的来历有一定的了解,就算谢道义问起来,他也能从容应对。 谢道义已经有很多年没听人提起过这人,那旖旎梦幻的一|夜,撕裂了他和云棠之间的粉饰太平。他为云棠的患得患失在狼女的身上得到了满足,狼女温婉,和冷冰冰的云棠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妖族想要渗透,谢道义还可以多留她一些时日。 眼下听到谢陵说自己去了妖族,谢道义看了看他的尾巴,又看了看他的耳朵,料定他在妖族有了奇遇,没有苛责,安抚道:“下不为例。” 谢陵颔首应下,坐回椅子上。 谢道义避重就轻,并没有让师无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反而间接证实陆隐川不可能对身在妖族的谢陵动手,他刚才的话是赤|裸裸的污蔑。 师无为暗暗咬牙,此刻他不宜再提起这件事,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心里别提多郁闷。 “师宗主,你说陆隐川罪大恶极,你们天衍宗要清理门户,所以把我们叫来做个见证,但眼下杀徒的恶名已经证实子虚乌有,其他的罪责不会也是误会吧?” 谢陵洗清了陆隐川身上的部分污名,凌玉尘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趁热打铁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消遣我们?” “十七殿下这事确实是我遭人蒙蔽,一时失察,但不代表陆隐川可以借此洗脱罪名。”师无为怎么想都觉得谢陵那边是个不稳定的变数,他草草掠过这件事,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罪责上。 凌玉尘不吃这套,嗤笑道:“那你可得当心点,不要到最后又成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三十八章 师无为遇上一个搅局的谢陵已经很不快,凌玉尘还上赶着来给他添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只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诬陷陆隐川。这要是只有凌玉尘一个人这样想还没什么,但很明显在场这样想的人不止他一个,在他把这句话说出来后,议论的声音很快就高起来。 “凌施主言之有理,小僧以为此事还有诸多疑点,师宗主不妨暂缓一二,给破厄剑尊一个解释的机会。” 佛宗传出不一样的声音,众人抬头看去,说话的并非德高望重的慧明大师,而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他模样周正,眉心一点红莲印记,温润和煦,声音徐徐如泉流,让人感到平和静谧。 佛宗到天衍宗也有些时日,对于这个小和尚的身份众人早已打探清楚。佛宗三千年一轮回,优昙花开,佛子现。 据说小和尚诞生那日,除了优昙花开,还有佛光普世,佛宗的主持亲自把人接回佛门。佛子聪慧,天赋异禀,三岁起就可以和院中大师论道,酣畅之时,莲花自开。 佛宗一直把人护的很好,这还是第一次带出来给人瞧。 凌玉尘多看了佛子两眼,附和道:“无尘小师父真是和我心有灵犀,判人罪可以,但不让人说话是心虚吗?” 陆隐川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反倒是师无为说了不少,句句控诉陆隐川罪大恶极。 “我也觉得这件事有些草率。”沧海阁的方向,代表沧海阁前来的大师兄澹台清斟酌道:“师宗主所言实在是骇人听闻,杀人屠宗,灭人满门,如此恶贯满盈之徒请恕我实在难以将他和破厄剑尊联系起来。剑尊道心坚定,前途无量,为何要做这种自毁前程之事?” “澹台公子此言差矣,古话说的好,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往日鄙人就觉得破厄剑尊太过不近人情,他修无情道,两百年来未遇瓶颈,这本身就有问题。” 澹台清话音刚落,就被儒门的鹤闻声接了话茬。儒门为学院之首,传道授业,门下弟子多是书生打扮,喜好风雅。 鹤闻声是这一辈弟子中的魁首,平日颇得门内老师夸赞,他心气高,又因为常被拿来和澹台清做比较,明里暗里总爱和澹台清较劲。 澹台清为陆隐川说话,他就偏要跳出来添堵。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这是没有办法抹去的情感,只是有些人情绪寡淡,有些人情绪丰富,表现出来的形式各不一样。但我怎么看,都觉得剑尊表现出来的这一面没有该有的情绪,你理智的有些超乎常理,即便此刻被千夫所指,你的情绪对众人的情绪依旧是毫无反应。” 鹤闻声分析道:“一个人不可能完全剥离自己的情绪,没有表达,就算是无情道也不行。除非这个人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情感丰富但缺乏理智,做事不计后果。” 偌大的广场上,鹤闻声吐字清晰,分析的头头是道。他也曾了解过无情道,无情是指斩断尘缘,放下过去的一切,他或许会让人因为失去感情而变得冷漠,但不会让人失去对情绪的表达。 谢陵闻言若有所思,完全没有情绪表达的师尊他真的见过,所作所为理智清晰地仿佛是只有目的的傀儡,冰冷至极。 他曾以为是他修无情道斩情导致,原来并不是吗? 鹤闻声的话引来新的讨论,和天衍宗交好的几个宗门跟着帮腔。天衍宗要对付陆隐川,不管是什么原因,帮天衍宗就行。 凌玉尘不悦地皱眉,狠狠地瞪了鹤闻声一眼,道:“照你的说法陆隐川是表面克己守礼,背地里杀人如麻?” 鹤闻声没有正面回答,圆滑道:“我只是提供一种思路,真正的判断还要看师宗主能给我们多少证据。” 问题一下子又抛回师无为的手上,众人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师无为捏紧了椅子扶手,隐晦地看了眼事不关己的云棠。 今日变故良多,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个问题,因为陆隐川盛名在外,没有切实的证据,很难让他的形象在众人心里一落千丈,彻底崩塌。 陆隐川端坐在戒律台上,老僧入定,对于这些争议毫不理睬。 师无为气的拍了下桌子,扬声道:“诸位听我一言,我们天衍宗比你们任何人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但事实就是如此。远的不提,前不久饶河三尸宗的变故大家想必有所耳闻。说是魔族闹事,但其实是有人借魔族之名犯下杀|戮。” 三尸宗在饶河被杀了一个宗主和一个长老,二人修为不低,师无为一提大家都有印象。以陆隐川的修为,要解决这两个人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三尸宗的人面露不善,死人倒是一回事,他们恨的是丢了一具魔族尸傀。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三尸宗是因为拿魔族炼制尸傀,得罪了魔族,才被人打上门?”御兽宗方向,带队前来的御兽宗长老抚|摸着手上的蜥蜴,挑眉看向师无为:“师宗主的意思是破厄剑尊为魔族打抱不平?” 御兽宗和三尸宗同在饶河,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事,他们通过程修的口都知道。程修亲自去检查过周摇光的尸体,确定是魔族所为。如果是陆隐川要杀人,根本就用不着那么麻烦。 御兽宗不知道师无为是何居心,看到他和三尸宗沆瀣一气就不爽,乐意拆台。 听到魔族尸傀,在场的势力都不淡定了。他们或多或少参加过狩天计划,知道三尸宗一直野心勃勃,想要组建一只魔族尸傀大军。 当年他们没有机会,加上这些年魔族销声匿迹,众人还以为三尸宗放弃了这个念头,没想到背地里他们还在研究。 倘若他们真的是因为魔族尸傀被陆隐川教训,众人非但不觉得是陆隐川之过,反而认为陆隐川干得漂亮。 高楼之上,搅混水的人不少,眼看局面快要失控,师无为不得不放出最后的筹码。为了控制陆隐川,他特意给他的每一个任务都留了证人和活口,原本不打算那么早就用,是陆隐川脱离了掌控,自寻死路。 师无为给弟子使了个眼神,抬手平息众人的争端。 陆隐川没什么反应,按理说他身为今日被审判的罪人,就算不喊冤,也得为自己解释两句。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大家议论着他的事,他却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鹤闻声那番话起了作用,以至于这会儿大家面对陆隐川的淡定有些发怵。 现场的气氛骤然尴尬起来,在诡异的寂静中,尖啸声犹如利剑穿透一切。被师无为打发去的弟子带回来七八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看见陆隐川,就像是看见了恶鬼一般,畏惧尖叫,缩成一团。 这个变故让大家不由地侧目,陆隐川抬了抬眼,无动于衷,倒是高楼上的谢陵看见这些人愣了愣,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些人,因为他们是他后来扳倒陆隐川,指认陆隐川滥杀无辜的罪证。 师无为说的杀人屠宗,满手鲜血都是实话,谢陵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他不明白,这些他后来无意间才知晓真相找到的证人,为什么会在师无为手上? 早在这个时候,师无为就抓着陆隐川的把柄了吗? 不,谢陵很快否定了心里的想法,他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不是师无为握住陆隐川的把柄,而是天衍宗一直在驱使陆隐川给他们卖命! “饶河之事有所争议,诸位信不过我也在情理之中。但现在其他血案的人证物证到场,诸位不妨都看看这些人,说不定还有你们认识的熟人。” 师无为让弟子把人带到另一边的广场,对他们温和道:“大家别怕,天衍宗一定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现在你们可以畅所欲言,把你们看见的一切都说出来。” 证人换了位置,高楼上的大家看的更真切,很快就有人认出其中几人,议论不止。 “莲华府,赤羽帮,血龙城……这些都是狩天计划后升上来的二流势力,多年前被人一|夜灭门,没想到还有活口,难道真的是……” 在场的势力隐晦地看向陆隐川,就在他们犹豫不决时,有人交出一块玉简呈给师无为。 “师宗主,这里面是我们莲华府被灭门当夜,宗主拼死留下的残象,足以辨认凶手。” “我也有。我们少主当日好心接待他,同他把酒言欢,岂料招来的是头恶狼。” 恐惧害怕的证人们纷纷交出手上的玉简,祈求师无为能给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师无为握着那些东西,看向陆隐川,痛心道:“陆隐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自己坦白,这些证据我可以不放出来,给你留点颜面。” 陆隐川抬眸,视线冰冷,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师无为怒道:“你真是冥顽不灵。” 话音刚落,师无为就激活手上的几块玉简。最开始是漆黑的雨夜,轰隆隆的雷声混合着雨声,隐隐约约掺杂着呼救和求饶。 刹那间,一道雪白的电光划破长夜,照亮了一切。墨色的身影微微偏头,雨水落在他苍白的面孔上,他的眼神冷的如同长夜的寒冰,凝固了一切。 轰隆,又是电闪雷鸣,照亮的是寒光闪闪的长剑和一颗飞出去的人头。 陆隐川立在雨幕中,雨水冲刷他身上的血迹。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很大,雨声掩盖了一切,等第二天人们发现时,只有一座被屠杀干净的莲华府,宗主面朝西方跪地,被人一剑斩首。 这只是一块玉简里的内容,在雨幕和电闪雷鸣的烘托下,陆隐川活像个索命的恶鬼,有人看的打了个冷颤,仿佛最后那一剑是落在他们脖子上,修为低的已经在伸手去摸脖子。 玉简还有第二块第三块,不同的宗门死亡的时间各不一样,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宗主都是面朝西方跪地,被人一剑斩首。 玉简里,陆隐川是一身黑,那是他从未在人前穿过的衣服,沾染鲜血根本就看不出来,但血凝结的太多,以至于他走过的地方,鞋子留下一个个血色脚印。 宗门幸存下来的人再看宗门的惨状还是哭的昏天黑地,咒骂陆隐川不得好死。 高楼上的各方势力久久无言,一开始为陆隐川说话的那些人也沉默了。在铁证面前,一切辩驳都变得无力。 他们今日看见的,只是这些年的一部分,还有更多人更多宗门,死的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三尸宗代表宗门前来的两个长老面有菜色,其中一人靠着自己的棺材,神色阴沉道:“陆隐川,我们三尸宗的分宗接连被屠,也是你做的?” 三尸宗一流势力,底蕴深厚,但也在神秘人的袭击中元气大伤,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收缩势力,不敢急速扩张。 他们一直在调查神秘人的身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又怎么能想到对方就是偶尔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的陆隐川? 陆隐川没有否认,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是。” 长老怒而拍棺,怒骂道:“小畜生,我们三尸宗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冤无仇?”陆隐川冷笑,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在场的人确实是这样的想法,但在陆隐川的震慑下,他们隐约觉得不对劲,不敢回答,唯有佛子无尘念了声佛号,似乎想劝陆隐川回头是岸。 谢陵握着茶杯,目光幽暗。明知道眼前这人是魔族,还是忍不住在他的模仿中误以为陆隐川就在这里。 “我们莲华府安分守己,低调发展,从不越界,上至宗门下至弟子,见过你的人屈指可数,我们和你能有什么仇怨?” 人群中,莲华府幸存的道人冲出来,愤怒压制了他的恐惧,他无畏地盯着陆隐川,愤怒道:“你身为九尊之一就可以滥杀无辜,草芥人命吗?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当成蝼蚁,杀之而后快?” “破厄剑尊,你这确实是……” 在场的势力被这样的变故惊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劝。凌玉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要压压惊。 陆隐川看着质问他的道人笑了起来,冷冰冰的面具破碎,眉眼间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疯狂。他嘴角笑意越来越大,最后更是纵声狂笑。 师无为心头一跳,云棠也诧异地看过来。 陆隐川单手撑着额角,冷嘲道:“你们发动战争,杀我族人,掠我子民,害死我爹就是替天行道,正义使然?我为父报仇,抢回族人尸身安葬,就是草芥人命,罪不容诛?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第三十九章 陆隐川面无惧色,字字清晰,可谓是掷地有声。 那一句为父报仇,抢回族人尸身更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愤怒声讨他的莲华府弟子目瞪口呆,那些咒骂都卡在喉咙里。 他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是可以为宗门众人讨回公道,但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受害者呢? 那一个个跪地被斩首的人,不是行凶者在故意羞辱,而是他们本来就应该跪地谢罪。他们并非良善之辈,一个个踩着魔族的尸骨登上高位,玩弄权术,搅得人间乌烟瘴气。 师无为要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越界威胁到了天衍宗的利益。 陆隐川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该死。 师无为完全没有预料到陆隐川会在这个时候自爆身世,虽然他说的含糊,没有具体地点名道姓,但也让师无为惊出一身冷汗。 师无为自知已经控制不住陆隐川,所以他才准备刑场要在天下人的面前解决他,让他死个明白的同时,也借他的死让天下人知道天衍宗铁面无私。就算是大乘修士,也会一视同仁。 师无为想过陆隐川会反抗,但这个反抗不包括他的来历。一旦让外人知晓他是陆晚夜的儿子,不仅天衍宗会遭到冲击,云棠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师无为赌的是陆隐川对云棠的感情,赌他为了云棠不会开口。 可是他赌错了,陆隐川的另一面没有什么不敢,感情要将心比心。 高楼上,众人议论纷纷。 谢陵若有所思,夺舍了陆隐川的人是魔族,说出这话也就不奇怪了。陆隐川的罪,他的仇,在这一刻完美地打了个配合。 “我记得你是天衍宗捡回来的孤儿,父母双亡,以你的年岁来看,两百多年前,这些宗门身处天南地北,实力高低不一,你的家族又怎么可能同时惹上他们?” 御兽宗的长老提出质疑,这个红脸小老头辈分高,能和师无为等人论资历,他一开口,现场的议论声就少了很多。小老头也不是白活那么多年,对大陆的格局了如指掌,他完全不记得这几个宗门联手过,素日里更是少有交流,更别提挑起战争。 要知道这两百多年来,在太一大陆上能称为战争的,只有当年的狩天计划,妖族和人族联手进攻魔族。那一战,战况持|久,魔族元气大伤,妖族和人族作为胜利者也损失不小。 陆隐川说的总该不是这场战争。 “陆隐川,天衍宗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莫要信口开河!”小老头的话音刚落,师无为隐晦地警告。 明为天衍宗,实为云棠。 此刻的情况岌岌可危,师无为心中杀意浓郁到了极点,手上掐诀,一旦陆隐川有吐露真相的苗头,他就将他一击必杀,永绝后患。 “如果你为了奴役我,折磨我,杀死我的手足逼我食其肉的恶劣行径也叫养育之恩,那我就是阴司恶鬼,杀人屠宗何足为奇?”陆隐川冷笑着看向师无为,嘲讽道:“我有今日,不都是你教导有方?” 陆隐川的话一句更比一句劲|爆刺耳,不少人目瞪口呆,他们甚至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跟在墨流光身侧的蛇女妙妙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掩唇道:“手……手足?” 她惊讶的红|唇微张,饶是妖族凶残,也干不出逼人食其手足的下作事。 墨流光也没忍住皱了皱眉,谢陵呼吸一滞,这短短两句话,听得他心痛难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无尘道了声佛号,闭目诵了一段往生的经文,眉眼间是慈悲不忍。 师无为早已忘了这茬,不过是几头狼而已,算什么手足?他面色铁青,甩袖道:“一派胡言,你何曾有过兄弟?” 陆隐川轻笑,扫了一眼谢迟,道:“怎么会没有呢?” 师无为一哽,陆晚夜是只有一个儿子,可云棠不是。陆隐川端坐在高台上,从容不迫地句句戳他肺管子,他闭了闭眼,心中已有决断。 “死到临头还想着妖言惑众,是我对你太过仁慈!”师无为话音未落,手上掐诀,风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陆隐川。 他的手段是不太高明,但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话语权。 风刃凌厉,杀机毕现。 陆隐川抬手掐诀,只听得铮地一声,犹如琴弦断裂般尖锐的剑鸣响彻云霄,破厄浮现在陆隐川身前,凌冽的剑气和风刃撞了个正着。两股力量的余波擦过陆隐川的脸,头上的玉冠破碎,满头青丝垂落。 破厄未占上风,勉强抵消了师无为的杀意。陆隐川并指驱剑,剑入身前石板三分,斜立在他身前,剑气散开,形成环环相扣的剑阵。 陆隐川抬手擦过脸上的血迹,目光深邃而危险:“师无为,你想杀人灭口吗?你在害怕什么?” 戒律台上的变故说来缓慢,实际不过几个呼吸间。有些人尚未反应过来,听见陆隐川的声音才如梦初醒。 台上的石板在冲击下有了裂痕,有人不满地嚷嚷起来,质问师无为是什么意思。眼下情况复杂不明,师无为此举实在容易落人口舌。 师无为没有把那些声音放在心上,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陆隐川,他在陆隐川的身上施加了封印,限制了他的灵力。可刚才那一击,陆隐川分明就没被控制。 面对一个修为尚在,已经反水的陆隐川,师无为心生不安,他再一次对陆隐川出手,只是这次是光明正大,不留后手。 “等我解决此子,今日之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师无为传音四周,抬手往前落下一指。天空中风云巨变,万里晴空骤然漆黑,一根巨大的手指浮现在苍穹上,狂风肆虐,四周的灵气被搅动,修为微末的弟子被吹的东倒西歪。 这是师无为的绝技寂灭指,一指之下万物生机消亡,不复存在。 陆隐川早就料到这一出,他握住破厄,眼神坚定。 “师宗主,老朽心中还有疑惑未解,此子你不能杀!” 御兽宗的小老头甩出腕间的蜥蜴,蜥蜴迎风而长,很快就高过楼阁,它张开大口甩出一条猩红的舌|头,舌尖的吸盘牢牢地抓住师无为的寂灭指,一口吞下。 充满毁灭的气息把蜥蜴的肚子撑的鼓起来,它打了个饱嗝,像是怀胎十月一般,迈着蹒跚的步子慢慢地缩小,一点点挪到小老头身边,趴在他的手臂上昏睡过去。 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看傻了众人,陆隐川松开手上的剑。 师无为怒火攻心,狠狠地瞪了小老头一眼:“红尺素,你是什么意思?” 红尺素没有理会师无为,今日这事有着诸多疑点,他们放下手上的事赶来,可不是为了稀里糊涂地回去。 “破厄剑尊,要论年纪你和我们的孙子辈相差无几,但论修为,你足以和我们平起平坐。你天赋异禀,修为深厚,肯定不想折在这里。今天当着天下人的面,你把这件事说个明白。只要确定最后错不在你,老朽保你一命。” 红长老话音刚落,不等陆隐川有反应,师无为就截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 “红尺素,今天这事你少管,他必须死。我说过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绝对不是在诳你们。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好,如果今日|你们真的放过他,来日死的就是我们。” 师无为面色难看至极,早知道御兽宗的人喜欢多管闲事,他当时就不该送信过去。 红尺素大为不解,一旁的凌玉尘帮腔道:“凭什么?” 陆隐川嗤笑道:“凭我姓陆!” “姓陆有什么问题……”凌玉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师无为已经急急地打断他的话,饱含威胁地看着陆隐川:“陆隐川,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陆隐川大笑道:“我想的很清楚,没想清楚的是你。师宗主,你那么愤怒惊慌做什么?你图穷匕见,想要杀我灭口,还指望我闭口不言,把你的秘密带进坟墓?我该说你天真还是该说你自负,自以为我依旧是任你摆布的棋子?” 师无为握紧了手上的拂尘,陆隐川拂袖起身,拍落身上的尘土,抬手唤出深入地面的破厄。他站在高台之上,长身玉立,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云棠身上。 云棠和他隔空对视,谢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抓着云棠的胳膊不敢出声。 谢道义看了云棠一眼,他知道陆隐川对云棠很是恭敬,但此刻他们间的气氛却有些古怪。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散发的陆隐川让他觉得和某个人非常的相似。 “我真的是你们捡回来的孤儿吗?还是被你们抓回来的棋子?”陆隐川厉声质问:“这个谎言你们说了两百多年,还想再说多久?” 云棠对上他的眼神,无悲无喜,一片淡漠。她今日旁观,没有给师无为解围,也没有给陆隐川辩解,仿佛是看一场毫不相关的争吵。 陆隐川只想要一个答案,也被她拒之门外。他有些难过,千夫所指,众口铄金,也不及云棠无动于衷。 他曾经真的在乎过,因为他觉得这是他在世上仅有的亲人。就算没有那些雪中送炭的虚情假意,他也会站在云棠这边。 可是终究只有他在乎。 血亲这份情从来就不属于他,他执着的是虚幻的妄念,贪婪的泡影。 这个道理,早在前世他就该明白了。 陆隐川轻笑一声,此时此刻他内心一片平静,他握紧手上的破厄,面向众人,朗声道:“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师无为非杀我不可。因为我姓陆,魔君陆晚夜的陆!” 第四十章 从复仇到魔君陆晚夜,陆隐川带给大家太多的‘惊喜’,以至于他们的脑子都有些跟不上这一连串的变故。 刚想喝口茶压压惊的凌玉尘更是被呛的直咳嗽,他看了看陆隐川,又看了看身旁的长老,露出困惑的神情,诧异道:“他刚刚说什么?是我听错了,还是我理解错了?” 长老面色凝重,没有说话。 这一刻,高楼上的势力出现了明显的分歧。 当年参加过狩天计划的人看陆隐川的眼神完全变了,如果一开始他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现在他们就被卷入戏中,无一幸免。就连刚才帮忙说话的红尺素也面有寒意,神色惊疑不定。 而没参加过狩天计划,在狩天计划之后出生的那些人只是听闻过这场战争,却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识过。他们中甚至有些人连魔族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在书中的只言片语中晓得他们和人族最大的不同是他们有角。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思绪游离,不知道宗门内的前辈为何如临大敌。 魔族销声匿迹两百余年,至今依然响亮的就是魔君陆晚夜的名字,他是一个特殊的君王,没有魔族的戾气和凶狠,平生最大的喜好就是炼器。 不可否认,在战争开始之前,他在大陆上的风评很好。他性情疏狂洒脱,不拘小节,英俊威武,上至宗门首脑,下至入门弟子,凡是投缘之人,他都能聊上两句。 陆隐川之前高冠束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无情无欲,就算面上有几分相似,世人也很难把他和陆晚夜联系起来,可今日他玉冠碎裂,长发披散,和师无为对峙之时条理清晰,露出的那股疯狂劲,颇有几分陆晚夜当年的风采。 此刻再看他的冰冷,不似其父却似其母。 “破厄剑尊,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谢道义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云棠和稍显慌张的谢迟,寒声道:“你别因为一时意气就自毁前程。” 陆晚夜不重欲也不风流,在遇到云棠之前,他洁身自好,未曾有过红粉知己。在遇到云棠后,他也是以人族的规格下聘求娶,并非无媒苟合。他和云棠成亲,天下皆知。 但他们有孩子这件事,人族和妖族并不知晓,也未曾听见天衍宗透出什么风声。 谢道义此问是警告也是求证,他和云棠做了两百多年的夫妻,他不在乎云棠和陆晚夜的事,因为在他看来,那就是逢场作戏。 但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特别是这个孩子还被天衍宗瞒的严严实实。 谢道义一开口,大家的视线必不可免地落到他们身上。探究,好奇,甚至是恶劣。 谢迟嚣张跋扈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那么多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他被看的心里发毛,抓紧了云棠的手臂。 这些年,他痛恨谢陵,因为谢陵让云棠和谢道义的恩爱变成一场笑话。同样,陆隐川的存在对于谢道义而言,也是一场笑话。 谢迟此刻多希望自己的母亲说一句解释,而不是让陆隐川来左右,可是云棠没有开口,她对谢道义的眼神视若无睹,依旧在淡定的品茶。 陆隐川注意到他们之间暗潮涌动,他没有畏惧谢道义的威胁,冷静道:“家父陆晚夜,也曾是称霸一方的魔君,身为他的儿子,我有什么不敢认?” 旁人心存侥幸,陆隐川偏要打破他们的侥幸。他在天衍宗为棋两百余年,师无为从未把他当过自己人。 既然如此,他又何须顾念旧情?师无为不要他说,害怕他说,他就偏要说。 他是陆晚夜的儿子,从来就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师无为被陆隐川这句话吓得瘫坐在椅子上,他心中怒火和惊惧交织,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局面。 早知陆隐川会鱼死网破,他说什么也不会召集各个门派,而是悄悄解决他,让他把这个秘密彻底地带进坟墓。 在座的各门各派神色精彩,墨流光身为当年狩天计划的参与者,对陆晚夜印象深刻。 那位魔君如果不是卷入斗争之中,会是一位好父亲。 墨流光叹息一声,他抬眸看向谢陵。 狼族少年已经被这个消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墨流光在他耳边轻声道:“看来你对你这位师尊并不了解,要是早知他的身份,你还会为了救他奔波数万里?” 谢陵沉默,他不知道。 确切说他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他身上有陆隐川的影子,也有夺舍者的疯狂。夺舍者是魔族,他的师尊也是魔族,这是巧合吗? 谢陵不信,他第一次对夺舍者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看向高台上的陆隐川,低头问墨流光:“他能逃出去吗?” 墨流光挑眉:“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看看在座的各门各派,又有谁不是他的敌人?” “也包括你?” 狼崽子的目光黑沉的可怕,他在乎的不是当年的那场大战,他在乎的只是眼前这个自己想救的人。 墨流光对上他的眼神,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他当然也是仇敌之一,但他有种预感,如果他如实相告,谢陵绝对不会放过他。 一想到因为这句话,将来会起无数的麻烦和纷争,墨流光就一阵头疼,他倒回椅子上,身体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太麻烦了,我懒得动。” 在场那么多人,就算没有妖族,陆隐川也插翅难逃,墨流光不介意趁此机会卖个人情给谢陵,他能让妖族不出手。 谢陵明白他的意思,道:“谢了,我师尊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 如果他真的是我师尊,他一定留有退路。 墨流光看着谢陵的侧颜,欲言又止。他想,他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谢陵,当年杀死陆晚夜也有谢道义一份,他和陆隐川之间,有着真正的血海深仇。 “算了,由他去吧。”墨流光见谢陵全神贯注地观察眼前的局势,满脸担忧之色,默默地把这些话咽回肚子里。 陆隐川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如果真的把仇恨施加在谢陵身上,谢陵也不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 随着陆隐川揭开自己的身世,各门各派的声音就没停过。 御兽宗,红尺素抚摸着手上的蜥蜴,看向陆隐川的眼神是忌惮也是赞赏。 “陆晚夜傲骨铮铮,你身为他的儿子,要是不敢承认我反而会看不起你。但你也该知道,你不点破这重身份,我们会敬你,尊你,甚至帮你在天衍宗之间周旋,保你一命。但现在你是魔子,又有如此天赋,我们断然不会放虎归山,你会死。” 陆隐川颔首:“我知道。” “你不后悔?你本该有大好前程。”红尺素颇有几分惋惜,如此惊才绝艳之人却是他们的敌人。 陆隐川执剑面向天地:“魔族覆灭之时,我才两岁,流落山涧十年,与狼为伍,后被天衍宗寻回。我也曾把这里当成我的归宿,但显然师宗主不这样认为。他需要的是一柄可供天衍宗驱使的剑,就算我贵为九尊之一,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流着魔族血脉的孽种。” 陆隐川顿了顿,看向红尺素,道:“今日多谢红长老抬爱,但此地已无我的容身之处。不管我说不说出这个身份,我都是死路一条,索性就把话都挑明了,做个明白鬼总好过稀里糊涂。” 师无为步步紧逼,不给陆隐川半点生机,陆隐川此举,确实像是被逼急了,鱼死网破。 红尺素混迹大陆千载,并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陆隐川的话也就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玄门新人,对付他这种老怪物可就不管用了。 “你做事一向自有章法,不可能全无退路。你今日当着天下人的面自爆身份,无非是挑拨我们与天衍宗的关系。”红尺素直接点出陆隐川的用心,他板着脸,神情严肃道:“我承认,你做到了。” 当年天衍宗发起狩天计划,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云棠。她在魔族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计划的失败与否,按理天衍宗要事无巨细地和各方势力交流。 可是天衍宗瞒下了陆隐川的存在,这一瞒就是两百多年。两百年,足以发生很多变故。 在场和红尺素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不会放过陆隐川,也不会让天衍宗含糊过去。 三尸宗的长老早就迫不及待,阴测测地冷笑道:“红老鬼,别人不知道你,我可清楚的很,但这惜才爱才也得分场合分人。站在你面前的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不想动手没关系,这人我们三尸宗要了。” 三尸宗的长老祭出一具棺材,看向陆隐川的眼神怨毒。陆隐川从皇城杀到饶河,他们三尸宗的损失比任何一个宗门都要严重。其中不乏重点栽培的弟子和用魔族炼制的尸傀,在陆隐川血洗后,统统成了泡影。 可以说三尸宗恨毒了陆隐川,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们是彻底没有办法和解。 有一个三尸宗站出来,后面的宗门开始权衡利弊。 凌玉尘控制住身旁想要出手的长老,那双桃花眼带着笑意却冰冷至极。他没有开口说半个字,但目的已经很明显,他管不了其他宗门,但魔情宗不许出手。 他能为陆隐川做的就那么多了,能减轻一点负担是一点。 长老皱眉道:“圣子,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凌玉尘点头:“此事我自由分寸,绝不祸及魔情宗。” 长老略显犹豫,但权衡之后还是相信了凌玉尘的判断。 佛宗,慧明大师也和无尘有了短暂的交流,示意门人不要轻举妄动。 不断有宗门保持沉默,但和想要杀陆隐川的势力比起来,他们并不显眼。 师无为振作起来,陆隐川让他骑虎难下,他不杀他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朝雀,我只要他死,至于他是死无全尸,还是被炼成尸傀,我无所谓。” 师无为隔空对着三尸宗的长老传音,他一甩浮尘,庞大的威亚如同潮水一般奔向陆隐川。 朝雀适时祭出棺材,放出尸傀,其他不敢放陆隐川归山的宗门也纷纷出手。 各种力量朝着陆隐川轰来,就算他是大乘期也必死无疑。 谢陵心头狠狠一跳,奋不顾身地想要冲出去,却被墨流光用蛇尾缠住,困在原地。 墨流光不出手,也不会看着谢陵去白白送死。 恐怖的灵力顷刻间将戒律台轰成碎片,陆隐川不躲不避,被灵力所吞没。 “不!”谢陵痛苦难当,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在脑海里闪回,一时急火攻心,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倒在椅子上。 其他人不忍地闭上眼,无尘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似乎在惋惜一位天骄就此陨落。 云棠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碎片扎入手心,她眉心一跳,再难无动于衷,转身看向戒律台。 那里已被夷为平地,尘土飞扬。别说活下来,陆隐川能不能留下尸体都还难说。 众人期待的反抗没有到来,陆隐川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死亡。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废墟上。 “轰隆!” 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电闪雷鸣,墨色的黑云从碧空中翻滚涌现,不消片刻就笼罩住众人头顶的天空,天地暗下来,幽光沉甸甸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轰隆,伴随着又一声巨响落下,废墟飞扬的尘土间传来阵阵轻咳。 那声音细微,但还是被众人铺捉到,雪色清亮的剑光扫清飞扬的尘土,露出其内颀长雪白的身影。 陆隐川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扫过人群,笑意轻狂:“诸君有多少年没见过大乘天劫?今日陆某特邀诸君共度!” 40-60 第四十一章 墨云翻滚,天昏地暗。 陆隐川从废墟中走出,破厄随行身侧,他淡定地掸去衣服上的尘土,身如松柏,不屈不折。 苍穹之上,惊雷怒号,银龙竞走。天劫在云层中凝聚,云边滚起一点猩红之色,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刚才对陆隐川出手的那些人此刻已经傻眼了,他们惊恐地看着陆隐川,头皮发麻,在这一刻什么魔族什么仇恨,统统都不重要了。 “破厄剑尊,你冷静点,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 “破厄剑尊,你要想清楚啊,我们不值得你屈尊降贵,同归于尽。” “我们就是些浑水摸鱼的小人物,你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刚才还出手要至陆隐川于死地的人,这会儿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他们中有些人脸色惨白,一脸恐惧地看着头顶上的雷劫,吓的从座位上跳起来,祭出一堆护身灵器。 师无为和朝雀也是一脸震惊,朝雀更是面色铁青,他们三尸宗修阴气,最怕的就是雷劫。他或许还能凭借肉身和修为在雷劫下扛上一会儿,但尸傀半点都沾不得。雷劫一现,他连忙把尸傀收回来。 没有出手的宗门同样一阵后怕,劫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修为微末之辈大气都不敢喘,憋的面色青紫。 谢陵刚才气急攻心,这会儿面色苍白,靠着墨流光的蛇尾,隐晦地看向天上的劫云。旁人是害怕,而他是担忧。 上一世,陆隐川的修为止步大乘后期巅|峰,一直到他手握大权,陆隐川都没有突破。这一世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你明明是大乘中期,怎么会突然渡劫?”师无为握着拂尘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隐川,始终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大乘是修道者的最后一个分水岭,大乘以下悟道修道,以灵力和道心冲击瓶颈,大乘以上,天地为心,每跨一个大境界就要经历一次雷劫。 雷劫从三转,五转到九转,对应的就是大乘之后的渡劫期,真君期,显圣期。 大乘之后,每进阶一步就需要非常庞大的灵力,跨阶进级想都别想。 陆隐川大乘中期,直接横跨后期步入渡劫,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也难怪师无为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难道是用秘法提升修为,强行渡劫?”师无为对陆隐川的实力再清楚不过,他思来想去觉得是陆隐川为了离开天衍宗,兵行险招,以命相搏:“你可得想清楚了,秘法终究是外力,你现在自散雷云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等雷云完全凝聚,就算拉上我等,你也必死无疑!” 雷劫一次只渡一人,在它凝聚到消散的期间,渡劫者受天道庇佑,如果有人对渡劫者出手,就会被雷云认为是蔑视天道,进而降下雷劫抹杀。 雷劫下的人越多,雷劫的力量就会越强。 陆隐川没有一开始就引来雷劫震慑,而是在众人出手后才引雷劫,就是为了留住这些人的气息。倘若他不能离开此地,雷劫范围内,这些人也难逃雷劈。 师无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手不在颤|抖,紧张的神色也放松下来。他的话点醒了其他人,强行提升修为渡劫,看起来唬人,但如果渡劫者抗不过去,其他人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被雷劫吓破心神的众人这才找回点底气,没有那么恐惧。 谢陵见状,心中担忧更甚,他轻咳一声,压下心头血气,朗声道:“师宗主,你是觉得我师尊会打没有准备的仗?敢问在场的诸位,你们何时见过我师尊意气用事?” 谢陵不知道陆隐川渡劫是真是假,他往这里面添了一把火,煽动众人没有完全消散的恐惧:“师宗主修为高深,当然不怕这区区渡劫雷云,但是诸位也不怕吗?” 谢陵话音刚落,银色的闪电划破天际,雷鸣震天,大地轻颤,山间的风变得狂暴,四周飞沙走石,尘土翻滚。 陆隐川和谢陵隔空对望,眼底笑意浅浅,谢陵目光微闪,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握,扭头看向他处。 陆隐川御剑在侧,周身的气韵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攀升,大乘中期,大乘后期,后期巅|峰…… 恐怖的气息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起,加速了头顶雷云的凝聚,雷云的红光又多出一圈紫色,三色雷云,确是渡劫期无误。 刚刚才被师无为安抚的众人又躁动起来,他们已经能感受到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威压,犹如利剑一般悬在头顶。 陆隐川很淡定,他张开手掌,手中凝聚一股纷乱驳杂的气息,这是刚才那些人攻击他的灵力余波:“渡劫而已,能有诸君相伴,实乃平生快事。渡不过也没关系,十八年后,大家又是一条好汉。” 狂风之下,陆隐川衣袂飘飘,长发纷扬,眉眼间尽是疯狂之色。此时此刻,他比这天上的雷劫更让人唇齿生寒。雷劫劈不劈,全在他一念之间。 “破厄剑尊,使不得,我等愿为你效犬马之劳,只求你离开这里。”有人临阵倒戈,如果刚才他们还想着留下陆隐川,那此刻只想跪求他快点走。 陆隐川看向师无为,幽幽道:“我生是天衍宗的人,死是……” “够了!”劫云浓如墨色,四周快要伸手不见五指,师无为听见陆隐川说话就头疼,额角突突狂跳,打断陆隐川的话道:“你本来就没有拜入天衍宗,教导你的人是太长老,你们也并非师徒。从今往后,天衍宗和你再无瓜葛!你也记好了,天衍宗从不受迫于人,今日之耻,来日必将百倍讨还!” 天衍宗讨伐陆隐川不成,反而被人逼到妥协,这是开宗立派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不仅师无为这个当宗主的面上无光,天衍宗的声望也会被拉下一大截,仙门之首的位置摇摇欲坠。 师无为是恨不得现在就弄死陆隐川,可他也不敢赌这雷劫的威力。 陆隐川料到会是如此,扬声道:“今日且退,我与天衍宗恩断义绝。我于天地,无父无母,我于此间,无亲无故。” 陆隐川的目光落到云棠身上,他的母亲隔着高楼和他遥遥相望,面上无悲无喜,无念无爱,她总是如此,冷淡地让人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一点温情。 前世今生,陆隐川能记起痛苦无助时她温柔体贴,也不会忘记她为权势以他为刀。 他前世过不去这个坎,不肯渡劫,陷入囚笼之内,被铁链所缚,无力挣脱。虽是身在天光之下,受万人敬仰,却常常行与黑暗之地,满身血污。 最终他是借谢陵的手从那狭窄的囚笼中脱身,他无力拥抱所爱,以酷刑偿还生恩。 这一世,他谁也不欠。他斩断了云棠用来控制他的亲情,以自己的力量飞出囚笼,羽化新生。 苍穹之上,雷劫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奔雷游|走间,煞白的天光晃的人心惊胆战。 陆隐川收回目光,散去手中的气息,御剑而起。惊雷就在他身后,虽然他同这天地比起来是那么的渺小,但他铁骨铮铮,宁死不屈,让人胆寒也让人敬佩。 这一刻,无人再敢拦他,就连天衍宗的护山大阵也为他关闭。他御剑扬长而去,不管能不能度过这场雷劫,他都将在天地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纵然他如今成了魔子,不再是大家熟悉的破厄剑尊,也有人控制不住被他勾起的热血,心生向往。 雷云离开天衍宗的上空,天光重回大地。面对戒律台的一地废墟,众人久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道:“你们天衍宗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陆隐川走了,但陆隐川留下的烂摊子还没完。 师无为憋屈极了,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闻言怒道:“你们不都看见了,听见了,还要什么解释?” “当然是你们隐瞒陆隐川身世的解释!当初为了对付陆晚夜,我们各方倾尽全力,谁能想到你们天衍宗竟然背刺了我们两百多年。” “放屁,我们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活着!”师无为头疼欲裂,爆了粗口:“我们以为他死了才没说这事。” 当年大战混乱残酷,陆隐川一个两岁的小孩子,就算死在战场上也很正常。 师无为自知理亏,避重就轻。 但明显大家不吃这套,有人怒道:“你别转移话题,我们问的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云棠夫人和陆晚夜有孩子?别人也就罢了,云棠夫人你到底嫁没嫁过人,生没生过孩子,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和陆晚夜逢场作戏,还假戏真做不成?” 刺耳的声音在高楼上徐徐传开,陆隐川刚才没提自己母亲半个字,一些小辈并没有联系到云棠身上,此刻露骨的话一出口,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瞠目结舌。 谢陵瞳孔骤缩,他从不知道陆隐川和云棠是这样的关系,那谢迟就是陆隐川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可谢迟对陆隐川…… 谢陵再一次想起陆隐川临死前的笑意,心脏抽痛,挺直的耳朵耷拉下来。这一刻,他有点明白了,被亲生母亲当成利用的棋子,一次又一次,岂不是窒息而痛苦? 云棠抬眸看向说话之人,美目含煞,神情冰冷。那人被她看的打了个冷颤,双股战战还强撑着嘴硬,把矛头指向谢道义:“仙皇,你也不想被蒙在鼓里吧!” 谢道义看向云棠,和其他人比起来,最难堪的当属是他。但他没有动怒,面上连一点怒意都找不到,眼里只有心疼和怜惜。 他握住云棠的手,道:“我和夫人之间没有秘密。” 这话说的高明,随便世人如何理解,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云棠转头看向他,随后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谢道义心里还是有气,握着她的力道比往日更重。 云棠没有挣脱,淡淡道:“我累了。” 谢道义心领神会,道:“好,我们走。” “且慢。”朝雀叫住二人,道:“云棠夫人,你当真不给我们一个解释?” 云棠顿了顿,没有理会。 朝雀拍棺而起,正欲出手阻拦,就听见有人轻咦一声。只见万里晴空飘来一朵乌漆墨黑的云,那云晃晃悠悠,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在众人头上停下,随后迎风就涨,很快覆盖此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云层内就降下无数雷霆,朝着朝雀和师无为一顿劈,直把他们二人劈的焦黑,头发根根竖起,像是炸毛的漆黑狮子头,墨云才心满意足地消散。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朝雀和师无为防御的时间都没有。 众人:“……” 朝雀:“……” 师无为:“……” 陆隐川刚才确实是散了众人攻击他的气息,但他没有全散。朝雀和师无为是真心要杀他,他此举不过是回敬一二。 第四十二章 雷劫之后下了一场暴雨,雨水冲刷掉了渡劫者所有的痕迹,淡去了血腥味,泥泞的地面上只有小鹿踩过的脚印。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小溪涨成了宽宽的河流,山溪漫出山涧,河水浑浊不清,林间的尘土被洗去,青翠欲滴。 陆行渊从昏迷中醒来,目光所及是参天大树和不断下坠的雨滴,破厄立在他的身侧,是无言而忠诚的护卫。 他抬起手,手掌向天,雨水不断地从掌心滚落,沁骨的冰凉漫过手腕。被那股凉意一激,他胸膛里气血翻滚,忍不住躬身咳嗽起来。 淅沥沥的雨声很快盖过陆行渊的声音,他浑身都湿透了,长发披在肩上,衣衫破破烂烂,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狼狈,苍白的面容上是肆意和畅快。 他翻身撑着旁边的古树爬起来,刚止了咳嗽声还没缓过劲,又忍不住大笑,林间回荡着他畅快的笑声。 早在被提审之前,他和陆隐川就做足了准备。 师无为说的没错,陆隐川只有大乘中期的修为,但他这次回来,堪破亲情囚笼,修为松动,触及到了后期的屏障。 而陆行渊是所有人无法预料的存在,也是这场博弈中最大的底牌。之前因为没有魔族功法,他修行缓慢,能够发挥的实力有限。 但这个问题在他拿走天魔传承后就迎刃而解,那张残卷足以支撑他修行,除此以外,还有那瓶他一开始没有处置的古魔精血。 他既是魔族,之前担心古魔精血改变体质的问题就不存在。古魔精血凝聚了古魔一生的修行,其内蕴含的灵力极其庞大,陆行渊没有贸然吞服,而是在关键时刻用来冲击渡劫期,引雷劫。 陆行渊和陆隐川被迫分魂两百余年,虽然五感共通,修行无碍,但要做到时时刻思绪同步还是有点困难。陆隐川足够冷静,看的明白却不善表达,这一点陆行渊刚好可以补上。 为了不在戒律台上言语有失,被师无为抢占先机,在登上戒律台前,他们彼此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融魂。 他们分开太久,当然不可能在短期内就完成融合,于是他们做了折中处理,一言、一行,相辅相成。 明面上是陆隐川被逼到绝境,言辞报复,实际是陆行渊舌战群雄,做到舒服自己,气死别人。 师无为失态和朝雀动手时,早有防备的他们借着灵力冲击的遮掩,一口吞下半瓶古魔精血,血气入口就转换为精纯的灵力,瞬间直冲渡劫的瓶颈,天雷和他们预料的分毫不差。 渡劫云雷非同小可,陆行渊和陆隐川在雷劫下九死一生。不知道是魔血太过霸道,还是雷劫淬体对神魂融合有益,他们的神魂在巨大的冲击下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联系。 虽然他们一直都知道合在一起才算整体,但还是第一次有那种微妙的,他们是一体的感觉。 雷劫淬体修复了身体的伤势,但透支的灵力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他们强撑着远离雷劫之地,逃到此处再也坚持不住昏过去。 这一次还是陆行渊先行醒来,他心念一动,无需神识内探就能知道陆隐川的情况,神魂的初步融合让他们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情绪,念头一转,无需像之前那般言语商量,答案就在心底。 陆隐川在识海内调息,让自己随时保持在巅|峰状态,以备不时之需。 魔血让陆行渊大受脾益,连带着体质也发生了改变,肉身朝着魔族的方向进化。 林间暮色四合,大雨滂沱,陆行渊收起破厄,朝着山下走去。 雷劫只是他逃出天衍宗的手段,防止师无为开启护山大阵,把他困死在天衍宗。 雷劫已过,他步入渡劫期,修为更上一层楼,没点渡劫期坐镇的势力根本不敢来招惹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安全了,恰恰相反,他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暴露身世确实把天衍宗拖下水,让天衍宗招来猜忌和麻烦,但也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小势力不敢招惹他,但一些底蕴深厚的大势力却有这个底气,如果他们不想放他走,必定会出动渡劫期前来追寻截杀。 其他势力陆行渊不敢确定,但三尸宗,天衍宗和皇朝,这三方肯定不会无动于衷。只怕在陆行渊渡劫昏迷的这些时日里,他们已经在前往魔族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陆行渊出现。 陆行渊现在能利用的就是渡劫产生的时间差和信息差,饶河不是前往荒域的必经之路,他还有别的选择。 他从囚禁自己两百多年的牢笼中逃脱,之后的每一步都该是天高海阔。他一定会回到族人的身边,看一眼父亲生活过的故土,在故土上自由地呼吸。 林中的雨越来越大,天色也逐渐暗下来,陆行渊离开这里,前往最近的城池。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收敛全身的气息,看上去和普通的凡人无异。 雨幕逐渐模糊了他的身影,他融入夜色中,渐行渐远。 天衍宗的戒律台毁于一旦,天衍宗的威望也因为陆行渊的身份暴露而受到波及,被师无为邀请来的各方势力,当天大多头也不回地离开天衍宗。 不出一日,陆行渊的身份传遍天下,不少参与过狩天计划的势力闻风而动,势必要把他找出来,阻止他回到魔族。 妖族和皇朝多留了一日,第二天才启程离开。谢道义和云棠平日里相敬如宾,经此一事后却有些貌合神离。 谢迟夹在中间,大气都不敢出。他以往骄纵是仗着谢道义的宠爱,出了这种事后,他不确定身份地位还能不能和从前一样。 谢陵没有跟着谢道义回去,他自称在妖族还有些事要办。本以为谢道义会和往常一样不在意他的去向,不想他一反常态对谢陵嘘寒问暖,还把随身携带的护身灵器交给谢陵,叮嘱他早点办完事早点归家。 “你这便宜爹可真会算计。”妖族的飞舟上,墨流光看着谢陵拿着谢道义给的护身法器发呆,出于盟友的立场提醒道:“他之前对你不闻不问,现在眼看会和天衍宗交恶,就良心发现地想起你来,你可别一点糖衣炮弹就陷进去。” 谢陵冷笑,他当然不会,上一世为了让天衍宗和皇朝交恶,他可是不留余力地做中间人使离间计。这辈子还不用他出手,两方就先生了嫌隙。他只会默默看戏,谁也不帮。 “你要是喜欢,送你。”谢陵把法器随手一丢,露出嫌恶之色。东西是好东西,但给的人不对,他留着只会感到恶心。 墨流光眯了眯眼睛,他做好了安抚谢陵放弃的准备,却没想到谢陵如此干脆。明明他和谢道义说话时,满眼的欢喜和爱戴,此刻却冷的像是一块冰,没有任何的感情。 谢陵早就看穿了谢道义的虚情假意,他曲意迎合,虚以委蛇,把自己的情绪管控的半点不露。 “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不过也好,对皇朝没有留恋,你才能更好地融入妖族。妖王欣赏你,说不定愿意收你为徒。” “我有师尊!”谢陵不悦地皱眉,冷硬道:“不劳妖王费心。” 墨流光把自己蛇尾盘起来,人形的上半身枕着软榻,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没关系,等他的死讯传开,你就没有师尊了。” 谢陵瞳孔骤缩,墨流光扫了他一眼道:“利用雷劫逃出天衍宗的确是个很不错的方法,但他越强,人族要把他留下的杀气就越重。你觉得他一个人如何能够对抗天下人?” 墨流光说的实话,却有些诛心,谢陵霍然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只要我还在,他就不会是一个人。”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有些事谢陵还是没有看透。他总觉得他和陆隐川之间还有一层迷雾,让他不能窥见全部的真相。 他前世猜了一辈子,这一世他不想再去猜,他要找陆隐川问个明白。 墨流光见状并未阻拦,传音道:“我会在边界上等你三日,三日后你若不出现,妖族也会参与这场追杀!” 人间,烟雨城。这是一座没有凡人的城池,是不少势力离开天衍宗的必经之路,城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无数,相对的消息格外灵通,准确性高。 陆行渊扮成御兽宗的弟子混进城,他身上有当初御兽宗的长老给的弟子玉牌,稍微模糊一下容貌,挂着玉牌,带着妖兽,便有七分御兽宗弟子的做派。 御兽宗遍布天下,出现在这里不容易引起怀疑。 陆行渊借着这个便利在城里摸了个底,收集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天衍宗自顾不暇,目前还腾不出手来对付他,皇朝也陷入诡异的平静,谢道义没有任何动静。唯独三尸宗大肆搜捕,各方弟子一旦发现他的行踪,即刻放出信号。 陆隐川毁了三尸宗数个宗门,三尸宗扬言要用他的命来偿。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漂亮话,谁不知道三尸宗真正想要的是陆隐川的身体? 当年混战,三尸宗没能得到陆晚夜的尸身,一直以为憾事。现在出来一个陆晚夜的儿子,虽说修为上不及陆晚夜,却身怀道骨,如何让他们不心动? 陆行渊在烟雨城内看见不少三尸宗的弟子,他们带棺巡街,态度高调,并不避讳各方势力,看见眼生的面孔就是一番纠|缠。 陆行渊注意到领头之人手上有一个类似罗盘一样的东西,逮了人就把罗盘往对方面前一放,似乎是用来确定身份。 烟雨城内,势力云集,三尸宗也做了重点布控,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势必引出燎原之势。陆行渊此刻孤掌难鸣,不宜和对方硬碰硬。 他以术法改变了自己的模样,避开三尸宗的视线,但他身材高大,身姿挺拔,在人群中一样突出。 三尸宗的弟子看着手上的寻踪器溜溜直转,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 陆行渊只当是没发现,不动声色地继续朝前。三尸宗的弟子相互使了个眼神,朝着他包抄过来。 眼看两方就要撞见,陆行渊身侧的巷子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陆行渊的胳膊把人拽进去。 陆行渊下意识地运气,却被人揽入怀中,湿润的唇落在脸上,一股熟悉的气息热切地围过来,将他笼罩其中。 陆行渊瞳孔骤缩,街巷外,三尸宗的弟子冲过来,瞧见的却是凉爽昏暗的小巷内,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其中一个的腿搭在另一个的腰上,很是暧|昧。他们手上追踪器的指针停下来,但很快又溜溜直转,没有目标。 三尸宗的弟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凌厉的杀意锁定,被搅了兴致的公子哥从情|人的怀里探出头来,露出一双狼一般阴鸷的眸子。 “滚!”谢陵低声怒喝,杀意犹如实质,将领头的弟子掀翻出去,重重地砸在棺木上。 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离开。 谢陵搂着陆行渊的脖子,把人压|在自己的肩头,三尸宗的弟子只看见高大的背影。 喝退了三尸宗的人,谢陵推拒陆行渊,却被人搂住腰,浓烈炙热的气息喷薄而出,将他完全笼罩。谢陵浑身战栗,心中旖旎横生。 他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却跌入一双深邃含情的眸中。 陆行渊抬手拂过谢陵的鬓角,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反而得寸进尺。他气息灼热,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陵尚未回答,便有一道熟悉又欠扁的声音在小巷的另一端响起。 “今日艳阳高照,你两搂那么紧,不热吗?” 谢陵吓了一跳,刚才做戏掩藏起来的狼耳朵弹出去,连忙推开陆行渊。 陆行渊抬眸,巷口深处,凌玉尘一脸坏笑,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僧人。 无尘双手合十,垂眸道:“阿弥陀佛,小僧什么都没看见。” 第四十三章 烟雨城最大、最贵、最豪华的客栈内,凌玉尘出手阔绰,直接包下最好的一间上房,而且一订就是一个月。灵石流水般花出去,客栈老板笑开了花,时不时地还会上门嘘寒问暖一番。 “你看,我们为了你,可是做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凌玉尘三人避开三尸宗的众多耳目把陆行渊带进他们住的地方,房间四周布下不少隐匿气息的阵法,从手法上看,还有佛宗的手笔。 他们明显有备而来,和陆行渊的相遇不是偶然。 “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就谢陵敢认,他都不怕拉错人吗?”凌玉尘绕着陆行渊转了一圈,盯着他那张做了手脚后平平无奇的脸,总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写满了纠结,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的肤浅,可最终他还是骗不过自己,拉长了脸道:“你要是一直长这样,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看上你。” 凌玉尘随口感叹,谢陵警觉地竖起耳朵,他知道凌玉尘不是真的喜欢陆行渊,但还是在意陆行渊听见这句话的神情。他佯装不在意地观察陆行渊的脸色,见陆行渊面无表情,才移开视线。 陆行渊早就习惯了凌玉尘的不正经,甜言蜜语他一向张口就来。 凌玉尘承认自己就是看脸,陆行渊挺狠心,他利用术法遮掩了模样,在别人的眼里只能记住他长了张脸,至于长什么样背过身完全想不起来,毫无记忆特点。 不过他做的还不够细致,脸是让人记不住,但这身量在人群中一样出挑。 谢陵不动声色地抬手给陆行渊倒茶,挡住凌玉尘的视线,无尘端坐在侧,看着三人间的暗潮涌动,笑而不语。 这是陆行渊第一次和无尘打交道,佛本慈悲,心有柔肠,无尘面容俊美,额间的红莲印记添了一抹艳色,但又被白色的僧袍压下去,让他整个人介于神圣和妖异之间。 他上可做慈眉善目的菩萨,普度众生,下可以身饲魔,自落深渊。 陆行渊想起上辈子他和凌玉尘的事,看见他两走在一起难免担忧旧事重演。而且他现在这个身份,谢陵和凌玉尘会找来他不意外,但无尘身为佛子,理应和他这个未来的魔君势不两立。 他会在这里,陆行渊怎么想都和凌玉尘脱不了干系,毕竟不久前凌玉尘才夸他好看来着。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陆行渊下意识地看向凌玉尘。 岂料这一次凌玉尘十分冤枉,辩解道:“你别看我,是他两威胁我来的。” 准确说是无尘先找上门,一脸和善地告诉魔情宗想借凌玉尘帮个忙,然后是谢陵,他比无尘直接,强行把人请走。 凌玉尘一开始可没打算管这事,他是很想帮陆行渊,但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陆行渊步入渡劫期都觉得棘手,他这个归墟期跑出去岂不是以卵击石? 帮得上忙还没啥,帮不上忙岂不是倒添乱子? 不过有了谢陵和无尘两个人一起兜底,他倒是无所谓了。 陆行渊诧异地看向无尘,这次竟然不是凌玉尘先动手。 无尘面带笑意,就算威胁了凌玉尘,他也表现的极为淡定,笑若春风。 现实和想象大有出入,陆行渊轻咳一声,收回视线道:“你们怎么确定我会出现在这里?” 陆行渊进城不久,但谢陵他们却早就等候多时,这让陆行渊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凌玉尘朝谢陵的方向使了个眼神,道:“这你得问你徒弟,是他带我们来的。” 陆行渊看向谢陵,他在小巷子里被凌玉尘吓出耳朵后,就表现的很安静,一路上紧跟着陆行渊,一言不发,乖巧温和,让人险些忽略了他是一头茹毛饮血的狼。 这会儿被陆行渊盯着,谢陵抿了抿唇道:“碰碰运气,这里地处交通要塞,消息灵通。” 谢陵毕竟和陆行渊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对他的想法还是有所了解。他利用自己的血脉,让周边的一切生灵为耳目,只要察觉到异常就反馈给他,他自会判断。 这种搜寻方式损耗心力,但为了陆行渊,他不惜一试。 谢陵避重就轻,陆行渊看出来了,知道谢陵不想多言,他没有追问。 他们的重逢跨越了太多的东西,那短暂的欣喜和失控后,无数的问题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横在他们中间,他们的身体可以挨的很近,但心里的距离却没有那么容易。 陆行渊压下心头的情绪,暂且放下那点儿女情长。 “我现在身陷囹圄,你们和我走的太近并非好事。”陆行渊道:“谢陵是我弟子,凌玉尘和我有两分交情,他们卷进来还有可能是因为情意,无尘师父又是何苦?” 名门正派视魔族为眼中钉,看在陆行渊曾为破厄剑尊的份上,他们不出手阻拦已是仁至义尽,又怎么会主动掺和进来? 陆行渊自问自己和佛宗还没有这等交情,无尘身为佛子,没必要趟这浑水。 无尘双手合十,礼貌行了个礼道:“破厄剑尊无须戒备,小僧不是你的敌人。我来此只有一件事,往小了说关乎剑尊和魔族的安危,往大了说关乎此间天地,登仙问道。” 无尘态度诚恳,这一路上也确实帮了凌玉尘和谢陵不少,所以谢陵才允许他跟着,没有赶人。 这会儿听见他提起此行的目的,三人神色一凝。凌玉尘收敛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态度,搬了把椅子在无尘身侧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陆行渊接过谢陵给的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还请明说。” 无尘看了眼凌玉尘和谢陵,见他们二人没有回避的意思笑了笑,道:“剑尊可知狩天计划?” 陆行渊神色微恙,点了点头。 无尘继续道:“狩天计划并没有结束。一开始,这个计划的确是为了对付令尊,但在令尊死后,这个计划随之腰斩。我曾翻阅过当年的战事,发现令尊只是其中的一环,而非最终的目的。” 无尘比陆行渊大不了多少,他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乱,只是偶尔从师父的嘴里听到只言片语。他也曾缠着师父想要问个明白,师父却忌讳莫深,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无尘深知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好奇心的驱使让他对所谓的狩天计划充满了兴趣,但那么多年来,他所了解的依旧很片面。 这个计划的发起人是天地间仅有的三位圣人,天衍宗作为主导势力全力布控,真正触及到核心的人物屈指可数,而且守口如瓶,更多的人只知道是对付魔族。 这一次在天衍宗遇上陆行渊,无尘心里翻滚出一个异样的想法。 “我怀疑当年天衍宗把剑尊找回来,是想延续狩天计划。但很明显,他们进行的不顺利,所以才想除掉剑尊。” 无尘不仅想法大胆,还什么都敢说,在他的眼里,天衍宗不一定就是善,陆行渊也不一定就是恶,他更倾向双方利益不对等,所以才有争端。 凌玉尘不是第一天听说狩天计划,但却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他有些吃惊,咂舌道:“小和尚说的有点道理,狩天这两个字听起来更像是对付……” 凌玉尘轻咳一声,伸手指了指头上的天,这个名字更像是针对天道,而不是某一个人。或许陆晚夜只是在其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才会成为人族和妖族的目标。 狩天计划是魔族覆灭的开始,陆行渊在天衍宗这些年,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但因为身份特殊,师无为有所防备,他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 无尘的大胆推测让陆行渊有所触动,思索道:“我最开始被抓回天衍宗时,师无为说过,他要的只是我的道骨。其实一开始他们是想把道骨取出来拿给谢迟,但担心道骨排斥,我才逃过一劫。” 提起那段痛苦的往事,陆行渊很平静,轻描淡写地说着残忍的话。 谢陵静静地听着,垂眸饮茶,遮去眼底的情绪。这是他所不了解的师尊,他未曾触碰过的脆弱。 陆行渊在天衍宗大放异彩后,他身怀道骨就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他真的被卷入狩天计划,计划中核心的那群人应该有所反应。 但这些年来,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加上师无为对他百般刁难,驱使他为天衍宗处理异心之辈,怎么看都像是利用道骨做权柄,不像有更深远的计划,更别提师无为现如今要杀他。 无尘也觉得奇怪,可他坚信心中的判断:“剑尊小心为妙,小僧一直觉得这个狩天计划有问题。” 陆行渊挑眉道:“何以见得?” 无尘合掌,眉眼低垂:“小僧被称为佛子,却并不是在佛宗该有的轮回里降生,我比下一个轮回日提前了整整一百八十年。轮回错乱意味着天道有缺,这恐怕才是狩天计划真正的目的。” 佛宗的三千年是一个虚数,轮回相差个几年实属正常,但要是差上百年,就明显有问题。虽然无尘诞生时,优昙花开满寺院,天降佛光,是为祥瑞之兆,但也无法弥补巨大的时间差。 佛宗是狩天计划的参与者,他们对此心知肚明,从未亏待过无尘,反而把人护的更紧,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外人对佛宗的佛子轮回并不了解,无尘也算是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三人,这是他的诚意,也是他的提醒。 天道有缺绝非说说而已,这背后牵扯的问题过于复杂。 陆行渊和谢陵虽经历过一世,却没有遇见这个问题,就连狩天计划在上一世也无人再提及。这一世因为陆行渊的破局,前世无法登场的各种秘密纷纷上演。像是一只只花枝招展的蝴蝶,引诱陆行渊去解开。 陆行渊轻揉额角,他暂时还不能判断无尘所言的真假,若是天道有缺,三圣人制订了狩天计划为什么首先针对的是陆晚夜? 他爹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无尘知道这件事有些惊骇世俗,陆行渊的犹豫也是情理之中。别说陆行渊怀疑,就是他自己在最初也感到惊悚。 他此来是为了提醒一二,让陆行渊有所防备,以免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步入陆晚夜的后尘。 第四十四章 无尘达到自己的目的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虽为佛宗之人,却和佛宗近些年来远离红尘是非,自扫门前雪的形象有所不同。 凌玉尘身为邪宗弟子,一向和他们这种自诩名门正派的宗门不对付,见状试探道:“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无尘目光微挑,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看向陆行渊,温和道:“小僧不才,在遮掩血气方面破有心得,或许帮得上剑尊。” 提醒陆行渊小心狩天计划只是无尘的目的之一,他脱离宗门前来,还想顺便再帮陆行渊一把,助他离开人族。 狩天计划关于天道,和每一个修行者息息相关,无尘上心是情理之中。虽然此刻陆行渊还被他叫一声剑尊,但其真正的身份是魔君之子,和正道已有沟壑之别,无尘再三相助,实在耐人寻味。 “我与小师父素昧平生,今日称得上是第一次打交道,如何能劳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陆行渊和无尘萍水相逢,毫无交情,如果是以往倾力相助,他断然不会有所戒备。如今他名声已毁,无尘一个清修的佛子和他搅合在一起,并非好事。 无尘笑了笑道:“剑尊誉满天下,无需妄自菲薄。身份不过是一个有迹可循的来处,剑尊做了魔子难道就不是曾经大家认识的剑尊了吗?” 无尘心境澄明,他看好的是陆行渊这个人,和他是什么身份来历没有关系。 “你这小……和尚还挺有趣,要是慧明大师听见你这等言论,恐怕都要捶胸顿足,怀疑你被邪魔入侵,要给你驱魔。”凌玉尘可知道佛宗那群老古板,一个个苦大仇深,认为世道非黑即白,简直是蛮不讲理。 无尘在他们中间长大,没有变成个小古板也是一件神奇的事。 无尘目若琉璃,他注意到凌玉尘话语里的迟疑,只是那不是什么好话,淡笑不语。 凌玉尘没由来的心里发毛,搓了搓手臂,及时地转移话题,身体侧向陆行渊的方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三尸宗为了寻你下了血本,请出宗门元老施展血引之术,就算你改头换面,易容变幻,只要有引子带路,三尸宗同样能锁定你。” 三尸宗的血引之术是以同族或亲人的血气做眼的追踪术,术法偏门,而且损耗颇大,若非陆行渊的价值值得他们冒险,他们也不敢如此消耗。 陆行渊这一路上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气息,没有妄动灵力,就是防备仙门的各种追踪之法。没想到三尸宗如此大手笔,气息可自敛消失,但血气连根同体,要阻隔血气窥探并非易事。 陆行渊环顾房间,屋子里有布置好的阵法,足以证明无尘所言不假。 陆行渊内心有所触动,今时今日,还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屈指可数。他不得不承认,无尘的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的实惠。 “小师父深明大义,陆某先行谢过。”陆行渊谈吐洒脱,并不会因为刚才的戒备就扭捏作态。无尘即无恶意,他便大大方方地承了这份情谊。 无尘合掌还礼,他们佛家讲究一个缘字。他提前降生在轮回之外是因天道有误,陆行渊命运坎坷亦因天道而起,说到底他们都是被天道愚弄的可怜人。 他今日帮了陆行渊,说不定日后还要仰仗陆行渊相助。 缘来缘起,一切皆有定数。 无尘说完自己的事,目光转向一旁的谢陵。这师徒二人关系微妙,一路上都没个机会深入交流。 无尘看在眼底,面上清风朗月,却在桌子底下踢了凌玉尘一脚,道:“我为剑尊遮掩血气还需要几样东西,不知道凌施主可愿意陪我出去逛逛?” 凌玉尘吃痛,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看向谢陵,心领神会,皮笑肉不笑地地磨牙道:“乐意之至。” 客栈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无尘和凌玉尘并没有走太远,二人在长廊的雅厅小坐。 凌玉尘自从被他半胁迫地从宗门内借走,就一直是跟着他的步调行动,他一个初出茅庐的佛子,一个劲地掺和到这场恩怨中,实在不是什么正道做派。 “小和尚,我看你也别当什么清心寡欲的佛修了,不如跟我去魔情宗怎么样?”无尘好看,凌玉尘看脸,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性格里的那点不正经又冒出来了。 无尘瞧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容无悲无喜,像是庙里的佛像金身,是慈悲也是无情。他的视线把凌无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底浮现揶揄之色:“小僧不才,痴长凌施主三天,担不起这个小字。” 凌玉尘一脸迷惑,无尘嘴角溢出笑意,额间的红莲印记越发妖异。凌玉尘意识到被他消遣,不服道:“三天而已,又不是三年,你怎么不在往小了说是三个时辰。” 无尘垂眸:“出家人不打诳语。” 凌玉尘粗鄙之言到了嘴边,面对无尘那张好看的脸,硬生生咽下 去。等陆行渊恢复容貌,有了新的俊颜,他再来和这个小秃驴争辩,眼下就先让他一局。 房间里少了两个人,陆行渊和谢陵之间的气氛骤然沉默。 自从陆行渊在饶河被谢迟带走开始,谢陵一路奔波,从饶河到天衍宗,从天衍宗到烟雨城。他一开始想救的是夺舍陆隐川的人,目的是为了抢回肉身,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发现夺舍恐是假托之词,他一直在救的就是自己师尊。 饶河那短暂的时光稍纵即逝,此刻摆在二人间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糟糕关系。 陆行渊初时孟浪,这会儿端出师尊的正经样,关切道:“我被谢迟带走的突然,还不知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缓过情热后,传承带来的后遗症可有解?” 谢陵面色一僵,耳朵泛起一层粉润的红色,即便有白色的狼毛遮掩,也透的很明显,可谓是白里生红,妙不可言。 他为狼时,浑浑噩噩,一切行为遵从本能,他内心深处对陆行渊的依赖让银狼把陆行渊当成伴侣,他打猎,撒娇,无时无刻不赖在陆行渊的怀里。陆行渊的不拒绝让银狼得寸进尺,情热之时更是难控心中的燥热。 银狼宣泄了他的感情,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有些难堪,不愿作答,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会在传承之地?” 陆行渊一愣,传承之地是他无意间得来的地图,上辈子他为了让谢陵顺利进入,扫清障碍,隐忍不发,这辈子难道还要继续骗下去? 他和谢陵之间已经有不少解释不清的误会,真真假假,只会让人惶惶不安。 陆行渊心中有了决断,道:“传承之地原为我无意间所得,你会出现在那儿,是我一手安排策划。” 谢陵瞳孔骤缩,陆行渊的回答出人意料。他想起上辈子不同的遭遇,他顺水漂流被人救起,那人给他指路,把他引入传承之地。虽然他当时有所疑惑,但面对百利而无一害的传承,他那点疑惑很快就抛之脑后。 等他从传承之地出来后,指路之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后来也明察暗访过,但饶河并没有这样一位人物。 此刻细细想来,这若是陆行渊的安排,那就一切都说的通了。 可惜这辈子事情从悬崖上开始就变得不对劲,陆行渊跟着他坠崖,他到了传承之地,却不是因为陆行渊的安排。 前世的秘密这辈子依旧是秘密,谢陵有些烦躁,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来?如果你不跳,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不跳,你还愿意活下来吗?”陆行渊还记得当日在悬崖上,谢陵一心求死,颓废麻木,毫无斗志。 他也是靠仇恨才让他打起精神,他不敢想要是那一日他没有做出跳崖的选择,谢陵坠崖后,他没有记忆,来不及搭救,谢陵是不是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崖底,等待死亡? 上一世他努力地护了谢陵周全,这一世却差点真正地失去他。 陆行渊一阵后怕,看向谢陵的眼神真切而渴求。他选择放手就是一个错,他应该把人禁锢在身边,聆听他的喜怒哀乐,和他一起面对。 陆行渊心中情绪激动,他生出一股冲动,想把谢陵紧紧地拉入怀中,让他听见那颗因为他而乱的心,如何小鹿乱撞,不能自已。 好在理智阻止了陆行渊,他和谢陵间纠葛太多,越界意味着失控。而一旦他失控了,他就不会再给谢陵任何退路。 谢陵没想到陆行渊有此一问,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捏,可他一时又想不出来那儿不对。如果是前世,他当然要活下来,就算历经磨难,也要回到陆行渊身边,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这辈子他真的不确定。 他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遇见陆行渊,他以为是归宿,结果却是镜花水月。他成了人上人,被众人畏惧着,却只想回到那年大雨滂沱的夜晚,蜷缩在陆行渊身边,酣然入睡。 他杀死陆行渊,也杀死了自己,所以他撕开卷轴,结束了一切。 他从悬崖上醒来那一刻,疲惫地以为一切又将重演,全然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你真的是我师尊吗?”谢陵回过神来,觉得这一世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切,他看着陆行渊,那双蓝色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 陆行渊在饶河用假身份骗他,在天衍宗用假身份骗天下人。两世纠葛错乱,谢陵遇见过严厉但温柔的陆行渊,也遇见过冷酷无情和肆意张扬,他们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你到底是谁?如果连陆隐川这个身份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才是真的?”谢陵已经分不清了,他红着眼,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可怜极了。 虚幻的壳子让他看不透,他好怕这是一场梦,等他沉寂在温柔的希望中,又被沉重一击。 陆行渊呼吸一滞,抬手越过自己设下的防线,任由压下去的情绪澎湃失控。他把谢陵禁锢在怀中,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耳朵上,是克制也是渴望。 前世今生,无数的纷乱掺杂在一起,他做着天衍宗的剑,被人尊为破厄剑尊,好像一切是理所当然,从未有人问过他到底是谁。 他的身份被默认,被改写,就像他被剔除出来的魂魄,蜷缩在识海内,被人遗忘。 陆行渊深吻谢陵的头发,呼吸滚烫。他的唇缓缓下移,深邃的目光从谢陵的眉眼落至唇间,又从唇间往上和谢陵平视。 他扣着谢陵的头,认真郑重道:“隐川是我的字,我名行渊,陆行渊。” 第四十五章 冲动,暧|昧,掌控,禁锢。 对于谢陵而言,冷酷无情的人是陆行渊,温柔体贴的人还是陆行渊,他收下他,远离他,永远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界限不清的态度。 即便如今有所坦白,还是让谢陵感到患得患失,他对靠近充满了不确定。 “我对师尊而言到底算什么?是一时的怜悯?还是发自内心的在乎?师尊,你真的想好应该把我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了吗?” 谢陵在感情这件事情上糊涂了一辈子,栽了一次又一次,此刻却是难得的清醒。 陆行渊和天衍宗决裂让他看清了一件事,他的师尊从一开始就是身不由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被谢迟故意丢在山上,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相遇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 陆行渊当初是真的想收他为徒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不得已而为之?他明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遇上他后就变成了没得选。 上一世谢陵什么都不知道,他看见的是陆行渊对他的抛弃和残忍,这一世,赤|裸的真相摆在眼前,陆行渊的若即若离都有了解释。 可是在真相之外,谢陵困在上一世的局里。他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陆行渊的血漫过他手心的那种湿滑触感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真正的伤害过陆行渊,哪怕那是陆行渊所不知道的一世,他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忘记。 囚笼之外,陆行渊有了更多的选择,谢陵贪婪索求又清楚明白,雄鹰应该翱翔在广袤的天地间,而不是方寸之地,他和天地相比,真的太过渺小。 陆行渊现在还没有真正的飞出去,等他见识到不一样的天地后,原本就是被人硬塞在手上的谢陵,对他而言真的还重要吗? 陆行渊前世的冰冷让谢陵不敢去赌,与其凭着一时的冲动稀里糊涂地和解,给日后留下隐患,不如他们彼此都冷静下来,想清楚想明白,然后再做决定。 “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和你徒弟谈的不顺利吗?” 烟雨城内到处都是三尸宗的耳目,陆行渊不便出门,便在房间里小憩打坐。凌玉尘甩开无尘回来,见他坐立时心绪不宁,担心他一时修为走岔,把人从入定中拖出来。 陆行渊摇头,他和谢陵谈的很顺利,只是这个顺利过于理智让人高兴不起来。他们的感情就像是处在一个不稳定的司南上,光是努力维持平衡就十分吃力,随时都有侧翻的可能。 谢陵要他想清楚,这句话也让他冷静下来。他现在前途未卜,只能应承这一时的情意,却不能应承之后风雨飘摇的未来。 一响贪欢对谢陵而言更是残忍,纵然要有情意缠|绵,也该是解决这件事之后。 “总觉得你和你徒弟之间怪怪的。”出于一个男人的直觉,凌玉尘觉得陆行渊和谢陵之间像是隔着很多的秘密,想要靠近又难以靠近。 陆行渊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凌玉尘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颇好心道:“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尽管说,反正我已经牵扯进来了,不搅浑水我浑身不舒服。” 凌玉尘一开始还很抗拒,但这会儿完全乐在其中。 陆行渊知他好意,道:“谢谢。” 凌玉尘惊讶地瞪大眼,仿佛是听见什么稀罕事。 陆行渊道:“虽然你平日行事乖张,但卷进我的麻烦里还是非同小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帮忙,无尘和谢陵不一定劝得动你。” 陆行渊对凌玉尘的这点了解还是有,他是爱凑热闹,但站在局外和站在局内完全不同。 凌玉尘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陆行渊的道谢,看着他那张依旧用术法维持遮掩的脸,没有原貌的俊朗无双,让人过目即忘。可是即便如此,在茫茫人海中,谢陵还是能一眼认出。 凌玉尘觉得眼下的陆行渊和过去有着很大的不同,他往椅子上一躺,翘起二郎腿道:“你该谢的人是你自己,你在天衍宗和师无为对峙时,我第一次觉得你像个人一样活着。” 陆行渊挑眉,这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凌玉尘也意识到这样说有歧义,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是个人……你过去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算是当年被我调|戏开罪,你生了那么大的气,却也没有骂我,你压抑着自己的性情,自律的像邪门做的那种听话傀儡。能看见你畅所欲言,把师无为气的七窍生烟,真是太好了。” 凌玉尘顿了顿,又道:“你长的如此英武非凡,性格也应该跋扈点,嚣张些,哪能像一潭死水,无风无波?” 凌玉尘识人无数,自认在看脸这方面还是很有心得。他就觉得陆行渊能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是个很大的进步,他承认陆行渊骂人的样子也很好看。 陆行渊被他逗笑了,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他所欠缺的正随着神魂的融合而完整。从前是单一的一面,今后却会有很多面。 “不说我了,说说你。”陆行渊看向屋子里的阵法,正色道:“你觉得无尘这人怎么样?” 凌玉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有病!” “有病?”出人意料的答案让陆行渊感到迟疑,他本想劝一劝凌玉尘不要看脸行事,可是凌玉尘这态度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和前世的传闻也大相径庭。 陆行渊有些奇怪,试图引导一下话题:“你就不觉得他好看,能入你眼?” 提到脸,凌玉尘态度软和不少,认真道:“还行。不过和你比起来,我肯定更喜欢你。” 凌玉尘暧|昧地笑了笑,桃花眼里飞出些许深情,一脸愉悦地看着陆行渊:“看在我如此专一的份上,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我熟知魔情宗所有的双修功法,包你满意。” 凌玉尘极力自荐枕席,道:“说实话,我到现在都馋你的纯阳元阳。我修为卡在瓶颈期不上不下很多年了,双修应有裨益。” “你明知不可能,怎么还是不死心?”陆行渊再度拒绝,凌玉尘也就嘴上说的好听,他对欲|望坦诚而不扭捏,对陆行渊的喜欢,没有感情,全是修行。 或许在他找到下一个契合他功法的人之前,他还会继续露骨地坦白对陆行渊的垂涎。说不定哪天就瞎猫碰上死耗子,陆行渊脑子一抽就答应了。 陆行渊忽然福至心灵,前世凌玉尘抢走无尘会不会只是为了提升修为?但从惨烈的结局来看,他们两个人并非全无情意。 陆行渊很是疑惑,试探道:“你还会强取豪夺?” 凌玉尘连忙为自己辩解:“我现在更喜欢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好吃,我挑……” 挑食二字还没说完,客栈的房门被人打开,无尘和谢陵一起走进来。凌玉尘顿时止住话,没有继续往下说。 无尘面带笑意,目光从凌玉尘的身上掠过,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静如深潭,仿佛一眼就能直击人心。 凌玉尘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二人,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之间气氛古怪。无尘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相比之下,凌玉尘反而是闪躲之人。这和前世他强取豪夺完全不同,难道是后来发生了别的变故? 陆行渊尚在思索,谢陵就拿着东西到了床边。他看向凌玉尘,示意凌玉尘给他挪个地方。 凌玉尘起身让开,谢陵却没有走向椅子,而是越过椅子坐到床上。蓬松的狼尾搭在一旁,雪白的狼耳朵立在细软的长发间,可爱柔|软,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陆行渊的心思顿时被吸引过去,谢陵靠的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草木香。陆行渊的视线不由地瞟了瞟他的耳朵,又看了看他的尾巴,喉结滚动。他还记得谢陵化狼时的手感,勃发的肌肉,柔|软的皮毛,让人爱不释手。 他心痒难耐,可惜现在必须忍住。 陆行渊移开视线,把注意力转移到谢陵带来的东西上。那是一个木偶和一盏油灯,木偶不过巴掌大小,油灯像是寻常百姓家所用。 “这是要做什么?”陆行渊不解地问道。 之前他和谢陵聊完后,无尘以收集东西的名义把谢陵借走。他们二人出去小半个时辰,就带回来这两样东西,实在让人好奇。 谢陵道:“此为偃偶之术,需要师尊一滴血,一口气。” 谢陵先递出木偶,陆行渊没有犹豫,灵气划破指尖鲜血滴落在木偶上,很快就被木偶吸进去。原本容貌模糊平平无奇的木偶在鲜血的滋润下,逐渐变成陆行渊原本的样子,睥睨天下,衣袂翩翩。 谢陵收好木偶递上油灯,灯盏里有半碗油,灯芯雪白,还没用过。 陆行渊对着油灯吹出一口气,灯芯瞬间燃烧起来,颜色青绿,衬的人神情妖异。 谢陵把木偶和灯都递给无尘,解释道:“偃偶之术是傀儡等身法,它能完全模拟师尊的气息,从而让师尊身上的气息暂时消失。一个偃偶的使用时间是三日,制作第二个的间隔需要超过三个月,师尊有把握在三日内回到魔族吗?” 陆行渊想了想道:“可以一试。” 太一大陆幅员辽阔,魔界所在又无人知晓,三日还是有些赶,但这对陆行渊而言已经足够了,就算到不了魔族,也远远地消失在人族的地界内。 人族盘踞的地盘外,多是深渊密林,蛮荒古地,三尸宗要是真那么死心眼,他也不介意把人带进沟里,生死由命。 第四十六章 偃偶术有些偏门,它从性质上而言,已经接近禁术。陆行渊也不知道无尘是从哪儿学来这东西,看着他娴熟地套用佛法改良,陆行渊甚至怀疑他不是第一次用。 一滴鲜血一口气,就能以木偶仿人,做到以假乱真,骗人确实差点意思,但是对付三尸宗的血引之术却完全没有问题。 陆行渊走出房门,在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他身上抚过,他的气韵变得模糊不清。 偃偶被无尘放置在阵法中心,油灯在侧,青色的火焰只有黄豆大小。在这三天内,他们要保证油灯不灭。 时间仓促,在偃偶术完成这一刻,也意味着陆行渊必须离开。他站在门外,谢陵三人站在门内,以门为界,他在落日的黄昏中,周身镀了一层金色。谢陵等人在冉冉升起的灵灯光晕中,如在白昼。 谢陵欲言又止,为了救陆行渊,这一世他选择了妖族的阵营。今日一别,谁也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重逢。 陆行渊的目光一直在谢陵身上,眼神克制,他前途未卜,不敢许诺,但要是什么都不说,他又放不下。 “等我!”陆行渊思索之后,还是做出了选择,他一定会再回来。 谢陵心头一颤,咬唇道:“好!” 上辈子我们行之仓促,好像什么都来不及做。但这辈子我们有时间,你让我等,我愿意等。 得到谢陵肯定的答案,陆行渊不再耽搁,抽身而去。 偃偶做傀,他不用担心暴露,全力赶赴魔界。 山间月行,日升日落, 陆行渊再一次空间挪移,直接跨出人族的边界,再往前就是蛮荒古地,这里存在空间乱流,不能随意穿梭空间,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卷入空间裂缝中。 陆行渊吞下一瓶丹药,快速补充消耗的灵力和体力。他回头看了眼身后这生活了数百年的人族领地,山高水长,白云悠悠,风和日丽的宁静下,杀机四伏。 陆行渊没有留恋,一头扎进眼前的蛮荒古地。这里是进入魔族的另一条路,比起饶河,这里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被林中的妖兽袭击。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遇上上千年的荒兽。 陆行渊御剑而行,他收敛了自身的气息,在脑海中回忆当初玄弋给他的地图,辨别方向。他身在半空之上,不觉日落,目光所及尽是金色的余晖。 他离开烟雨城已有三日,偃偶碎裂,被偃偶借走的血气再度回到身上。余晖之下,晚风吹动他的衣袖。 陆行渊身影微顿,林间传来妖兽的嘶吼。 一具红棺自密林中飞射而出,直直地朝着陆行渊撞过来。棺木红艳,没有多余的花纹,带着浓烈的阴寒之气。 陆行渊身影一闪,凌空而立,御剑在前。 他抓住破厄的剑柄,朝前一挥,骤然有一股凌冽的剑意弥漫,横扫之下,直接和红光撞在一起。 棺木发出砰砰的声响,陆行渊的剑意瞬间崩溃,化作细密的雨滴,凝为箭矢,再次朝着棺木奔去。 灵力碰撞的爆炸声在林中回响,掺杂着妖兽愤怒的低吼,仿佛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 陆行渊和棺木各退一丈,他被震的虎口发麻,神情严肃。 与此同时,眼前的密林中飞出一人。他身着长衫,留着一把山羊胡,面容白净,不见皱纹,仿佛是位教书先生。他临空而行,看似速度缓慢,却每一步都在拉近他和陆行渊的距离。 “破厄剑尊,好久不见,不知道你可还记得我?” 来人停在棺木旁边,抚|摸棺木,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情|人一般。他全身气息收敛的完美,口气就像是在唠叨家常。 他看起来无害,陆行渊却瞬间戒备起来,神色凝重。 “钱掌门有何指教?” 来人非同小可,他是三尸宗宗主钱余,陆行渊之前见过他几次。他一向是个甩手掌柜,宗门的事都是交给下边的长老等人。 如今陆行渊和天衍宗决裂,没想到他会亲自抓捕。陆行渊身上的血气才重新凝聚,这人却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钱余的修为比那日的朝雀长老还要高一线,虽然他和陆行渊都是渡劫期,但陆行渊是才步入,境界不稳,而钱余是渡劫中期。 初期对中期,胜算渺茫。 陆行渊观察四周,寻找突破的机会。 “破厄剑尊好记性,当年杀你爹也有我一份,你确实应该记得。”钱余靠着棺木,用最寡淡的神情说着最残酷的事。 陆行渊冷笑一声,并没有被钱余激怒。当年参与的人太多,钱余只能算是不起眼的一个。不过因为三尸宗掠夺魔族尸身,让魔族死后也不得安宁,他恨的更深罢了。 “这条路是当年天衍宗的一个布控点,知道我要找你,师无为就送给我了。”钱余舒展四肢,自顾地解答了陆行渊心头的疑惑。 师无为现如今麻烦缠身,自顾不暇,他不愿意放过陆行渊,就把陆行渊可能走的路线出卖给三尸宗。 他们不确定魔域具体的位置,但对大致的路线有所了解。 钱余守株待兔,捕捉到了陆行渊的气息,捡了个便宜。 师无为会帮忙陆行渊一点也不意外,他要是不掺和进来,陆行渊才会奇怪。 “破厄剑尊,我们三尸宗上千名弟子死在你手上,我这个当宗主的前来讨个公道,不过分吧?”钱余盯着陆行渊,他这话听一遍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却完全不对。 三尸宗进攻魔族在先,陆行渊不过是以牙还牙,到了他嘴里,反而成了陆行渊的错。 “钱宗主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别问我,我嫌聒噪。”陆行渊也不客气,直接堵了对方的话头。 钱余微微错愕,嘴角上翘,朝着耳后不断扩开,露出一个诡异而冰冷的笑。 他抬手抨击棺木,砰砰两声巨响,红棺上黑芒缠|绕,犹如化不开的浓墨,使得整个棺木变成漆黑一片,一声声哀嚎和痛苦的咆哮从黑雾中传出。声音尖锐刺耳,惊天动地。 陆行渊挥剑,斩断声波。 漆黑的爪子从棺木中伸出,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随着寒气凝聚,天地间飘起雪花,树叶上凝聚出薄霜。 赤红的棺木内走出一个写满符文的魔族,他的容貌已经看不清,陆行渊只能凭借头上的角辨认身份。 魔族一出现,立刻发出阵阵咆哮。那声音犹如海啸,朝着四周扩散,横扫一片。 陆行渊瞬间出剑,剑鸣声回荡,剑刃犹如灵蛇吐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钱余。 钱余身为宗主,手上有魔族尸骸并不奇怪,他故意用魔族来对付陆行渊,就是想看他们同族相残。 陆行渊不愿意对族人出剑 ,目标自然就转移到钱余身上。 魔族双目无神,在钱余的驱使下抓向陆行渊的剑。陆行渊不愿意伤他,虚晃一招,退出两丈。 魔族不依不饶地冲上来,他抬手一握,四周的灵气疯狂涌动,凝聚出一柄长|枪。魔族握住枪,低吼着前倾身体,将长|枪对准陆行渊的心脏,横扫之下,可令天地变色的气息荡出。 魔族毫无理智,陆行渊眸光黯淡,他握紧了手上的破厄,闭了闭眼,果断地挥剑。 第一剑剑意如霜,和三尸宗的阴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陆行渊的剑意来自终年不化的雪山,寒冷坚定,让人为之战栗。 第二剑剑气如虹,似有龙吟凤鸣之声,剑光凝聚,充满毁灭的杀|戮之气。 陆行渊修无情道,斩小人,这两剑蕴含了他的道义。 天地间雪花更甚,魔族的长|枪和剑气撞在一起,轰轰之声震耳欲聋,虚空好似要坍塌一般,四周的树木摧枯拉朽地倒下,妖兽纷纷奔逃,大地被力量的冲击撕的四分五裂。 魔族的身体爆出道道裂痕,其内没有鲜血,反而有种金属的质感。陆行渊连连后退,胸膛内气血翻滚,灵力的冲击崩山碎石,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喷出一口鲜血,握剑的手轻颤。 魔族不知疼痛,在钱余的驱使下再度冲上来。他没有枪,便用自己的拳头。陆行渊眉间涌上一抹疯狂之色,他收起破厄,舒展筋骨,同样挥出自己的拳头。 他亦有魔体,便和魔族肉身相博。他们拳拳生风,从虚空打到林间,从林间翻滚到山涧。古树坍塌,大地沟|壑纵横。 魔族被陆行渊卸掉四肢,双手无力垂在身侧,身体跪地站不起来,只剩下头颅还能活动。 陆行渊于心不忍,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起来,抽出破厄斩向魔族的头颅。他的族人应该入土为安,而不是被束缚驱使,不得安宁。 剑刃落在魔族的头上,又一口红棺撞过来,浓郁的阴气让陆行渊的行动一滞,身体被棺木撞的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满地的废墟上。 他面色瞬间惨白,这一击使得他脏腑破碎,灵力的修复已经力不从心。 钱余挥出一口空棺把魔族装进去,戏谑而怜悯地看着陆行渊。身为渡劫期的大能,他当然不会只能驱使一个尸傀。 陆行渊已是强弩之末,钱余招了招手,新的尸傀从棺木里爬出来扑向陆行渊。 陆行渊在舌尖压了一句剑诀,在尸傀扑过来的瞬间,他张口一吐,凌厉的剑气瞬间凝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白光,一股充满毁灭的气息疯狂地散发出来。 他看着钱余,嘴角带笑,眼底尽是狂意。他可以死,钱余也别想活! 钱余一愣,意识道陆行渊是想同归于尽,白光耀如朝阳,那股气息刺的他脸颊生疼,头皮发麻。钱余大惊失色,顾不上尸傀就先掠出百丈,从怀里掏出一个法器防身。 “哎!” 空荡荡的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陆行渊用来自爆的剑气被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抹去,身着灰袍的老者浮现在他身旁,抬手在他身上轻点,止住他翻滚混乱的气息,压住伤势。 尸傀还想进攻,老者一个眼神扫过去,无神的尸傀颤|抖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抛回棺材。棺木倒飞出去,砸在钱余跟前。 钱余和陆行渊同时愣住,前者是惊惧交加,后者是迟疑不定。 “这个孩子想回家,就该让他回去。”老者清瘦,身姿挺拔,说话温和,但却有不容置疑的魔力。 钱余抬手躬身行礼,声音轻颤:“谨遵圣人教诲。” 老者颔首,钱余立刻后退。 “慢着。”陆行渊掩唇轻咳,目光灼灼地盯着钱余,坚定道:“把我的族人还来!” 钱余隐晦地扫了老者一眼,见他温和地看着陆行渊,就明白是什么意思。钱余顿时肉疼不已,心头一阵滴血,他不情不愿地交出装着魔族的红棺,放在原地后见老者还是没说话,立刻灰溜溜地远遁而去。 陆行渊强撑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棺木,身上的鲜血滴落在脚下,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老者跟在他身后,并没有伸手搀扶。 陆行渊推开棺木,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族人的尸首转移进储物空间,三尸宗的棺材不配装他的族人。 做完这一切后,陆行渊才看向老者,行了个晚辈礼,苦笑道:“太长老是来亲自处决我,清理门户吗?” 第四十七章 天衍宗的太长老,顾诀,天地三圣之一。当年陆行渊被师无为刁难,眼看快要筑基还没有合适的功法,师无为逼迫他修邪道他宁死不从,危机关头就是太长老救下他,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引导他入道修行。 在天衍宗这些年,太长老是为数不多对陆行渊好的人。他在修道上不吝赐教,偶尔师无为做的太过分,他也会传音警醒。他们没有师徒之名,更像是长辈带小辈,薪火相传。 但即便如此,陆行渊也不会忘记,顾诀是狩天计划的发起人,是重伤他父亲的罪魁祸首。 陆行渊对顾诀的感情矛盾复杂,仅次于云棠。 眼下他和天衍宗恩断义绝,要回魔族,太多的人不会放过他,多一个顾诀也没什么。圣人出手,杀死他就像杀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只是想回家而已,我又怎能不让你回去?”顾诀用灵力隔空扶起陆行渊,环顾这凶险的荒野道:“这条路不好走,饶河更近些。走吧,我送你一程。” 顾诀的灵力依托让陆行渊有了站立的力气,顾诀的态度始终是温和的,他像一个长辈,关切着自己的晚辈,无微不至。 可是在陆行渊看来,这点关切不足以让他行动起来。他只是想回家而已,这句话说的轻巧,却让陆行渊付出太多太多。 在任人摆布的上一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家可归。 顾诀的善意让陆行渊不敢接受,他挣脱那股搀扶他的灵力,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吞服丹药吸取灵力,固执而倔强。 顾诀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有些地方还在渗血。他抬手一挥,四周的灵力就疯狂涌现过来,温和地浸入陆行渊的身体,为他止住伤势。 陆行渊面无表情,顾诀道:“你其实早就知道,我不仅是天衍宗的太长老,还是你的曾外祖父,你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你从小长在我膝下,是我一手教导成材,你要走,我何曾说过半个不字?” 陆行渊嗤笑,道:“在你们顾家人的眼里,有亲情这东西吗?” 顾家修的无情道,本就感情淡薄,更何况顾诀这种超凡入圣之辈?他能有今天,不知道斩过多少次情意,亲情在他的眼里,早就淡的微不可见。 他对陆行渊好,或许有一点血缘的关系,但更多的是陆行渊自己争气。如果他没有道骨,天赋也不突出,就会和谢迟一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和顾家人提亲情,真的有些可笑。 “你这个样子,很像你娘。”顾诀有些恍惚,袖袍一甩,灵力卷起陆行渊,老小二人朝着饶河的方向飞去。 陆行渊无力挣扎,对顾诀的话嗤之以鼻。 长路漫漫,顾诀目露追忆,唠叨两句家常:“当年是我逼你娘去接近你爹,她不愿意,但她也有软肋,我以此要挟,达到目的。出发去魔族前,她说顾家没有亲情二字可言,和顾家恩断义绝。我们的关系很僵,她从魔族回来后,一度恶化,她连见都不想见我。” 云棠当年也是养在顾诀膝下,陆行渊待过的那座雪山,是她全部的童年。别人情窦初开,少女怀春时,陪伴她的只有满天飞雪。 她一直都是顾诀的骄傲,美丽高傲,天赋出众,修为强盛,也因此她成了狩天计划上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她的美貌,她的出生都成了衡量美人计的筹码。他们让她去探听虚实,但谁也没想到陆晚夜会来求亲。 这个结果超出预料又在情理之中,顾诀没有理由不答应。他松口不是为了云棠幸福,而是有了夫妻之名后,云棠行事更加方便。 他们身在狩天计划内,每一步都按照计划进行,冰冷的布局让他们忽略了人性的温情。他们眼中的利益,是陆晚夜的一片真情。 陆行渊还是第一次听人讲这些过去的事,一场缘自欺骗的感情,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在众人的布局中悄然诞生,荒谬又现实。 顾诀并未遮掩自己布局人的身份,只不过他告诉陆行渊的是云棠和陆晚夜的部分,没有太过深入。 陆晚夜之死,是这个故事的终结。顾家是陆行渊的血亲,也是他的仇人。这矛盾而又扭曲的亲情,让他如何心平气和地接受? 顾诀把陆行渊护送到饶河外的魔族旧址,这里早已没有昔日的繁华,狂风肆掠,大地龟裂,残垣断壁矗立在废墟中,灵力造成的空间裂缝不断撕扯扩大,就算经过了两百年,还是能看见当年战事的惨烈。 那一瞬间,陆行渊仿佛是回到两岁的时候,目光所及血肉横飞,护送他的魔族死于乱刀之下,临死前用法器护着他,把他推出战场。 他看见自己的爹娘兵刃相见,不久前才和他打过招呼的魔族身首异处,在他的满月酒上满嘴祝福的人举起屠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幻化成了魑魅魍魉,沐浴着鲜血,狰狞可怖。 陆行渊深吸口气,冷冽的风灌进肺里,像是刀子一般刺伤他的肺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容泛起红润之色,青筋爬上脖颈。 他强撑着站起身,面向眼前的这片废墟,悲戚苍凉冲击着他的内心。两百年对于修道之人而言不长,但是对于游子而言,太长太长。 即便肺腑刺痛,陆行渊也要挺直脊背,迎风而立。他唤出破厄,割破手心,鲜血洒落在地。 “行渊无以为祭,以血代酒,以慰我族英灵。” 鲜血渗透地面,风声呜咽,似有神魂藏在风中,哭诉着哀嚎着。陆行渊通体一颤,血脉的归引似一根绸带,把他和魔族紧密相连起来。 陆行渊止了手上的血,转身看向顾诀,目光坚定道:“我不会承认你是我曾外祖父,我也不相信你会那么好心送我一程。我如今身受重伤,还能被你看中的除了这身道骨,应该就只剩下我的身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行渊和天衍宗的情分毁于戒律台,他能放下云棠,自然也能放下顾诀。这一路上,顾诀都在打感情牌,试图利用陆晚夜和云棠的过去让陆行渊放下戒备。一开始这些话确实是有迷惑性,但陆行渊想起无尘的提醒,很快清醒过来。 天衍宗因为他的身世已经麻烦不断,师无为到现在还一个头有两个大,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圣人的顾诀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除非他被卷入狩天计划,成了计划中的一环。 许是陆行渊太过坚定,浑身戒备,像只刺猬一样满身利刺,顾诀古井无波的眼神里划过一抹诧异之色。 很快他眼里多了两分赞赏,道:“你很有天赋,但这一次我确实没有恶意。” 陆行渊不信,冷笑道:“你们真的以为能掌控我一辈子?” “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顾诀仰望穹顶,负手而立,灰色的道袍穿在身上,被风拂动时,仿佛要随风而去。 他的目光穿透云层,神情依旧温和,眼神却充满了沧桑。这一刻,在他的身上弥漫出一股岁月的气息。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说不定再过个几百年,我这把老骨头就要去陪你爹了。”顾诀轻笑,眼角细纹明显,嘴角带着苦涩之意。 陆行渊心里咯噔一声,不知怎的就空了一下。 顾诀垂首看着他,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圣人境是吾辈修士毕生的追求,每个人都觉得只要到了圣人境就有可能白日飞升,羽化登仙。但实际上……” 顾诀嘴角的苦涩之意更深,清瘦挺拔的身躯在这一刻竟有些佝偻。 “你爹被称为圣人境下第一人,他停留在真君后期巅|峰长达百余年,是他天资不够,难以叩开圣人境的屏障吗?不,他惊才绝艳,唯尔青出于蓝可胜之。真正的原因是此间已经没有能够供他突破圣人境的灵气,他那么聪明,其实早就看透了。” 顾诀抬起手,天地间的五行灵气凝聚在他掌心,那一股股灵力融合,形成一个缺了一口的阴阳鱼图。 “天道有缺,此间已无道可证,圣人境就是我们的尽头!”顾诀叹了口气,声音悲呛,情绪激荡,不甘道:“吾等一生修道,却求得绝路一条,你让吾等如何甘心?” 此话和无尘的提醒不谋而合,陆行渊面色微变。当年的狩天计划当真玩的那么大? “既是天道有问题,与我爹何干?与我魔族何干?”陆行渊厉声道:“天道有缺,就该寻道而补,而不是屠杀一个种族以求灵力复苏,万物再生!” 顾诀浑身一僵,似有一股寒意爬上脊梁,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变得深沉。他没有正面回答陆行渊的这个问题,只是含糊道:“你爹是个天才。” 陆行渊面露疑色,顾诀话里有话。看似夸奖陆晚夜,却有很多未尽之意。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行渊只觉得一个巨大的谜团摆在眼前,他毫无头绪,怎么看都是一团乱麻,而所有的问题结点都和他爹有关。 顾诀言尽于此,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他指着遥远的地平线,道:“禁锢你的枷锁已经打开,去吧,回到你族人的怀抱!” 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陆行渊也不耽搁,他最后对顾诀一拜,转身离去。 顾诀站在风暴之间,目送他消失在地平线上。 黑暗侵袭大地,人间暮色苍苍。 顾诀转身,看向虚空道:“现在你满意了?” 昏暗之中,一道蓝色的身影浮现在顾诀面前,云鬓簪花,冷冽华贵。 云棠拢了拢身上的披帛,目光落在魔族旧址上,脑海中记忆翻滚,这里的每一寸她都那么的熟悉,即使模样大变,也不会混淆她的记忆。 她目光幽幽,在废墟上寻找一片枯死的海棠树林,仿佛是没听见顾诀的话。 顾诀背着手,见状摇了摇头。 “当年我自知对你有所亏欠,许你三件事。这其一是你要我抚养陆行渊,照顾他,护着他,其二便是放他回魔族。这两件事我都做到了,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顾诀道:“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风沙肆虐,早已看不见海棠树林的影子,云棠收回视线,冷淡道:“不必以后,我要和谢道义|解除道侣关系。” 顾诀皱了皱眉,这件事非同小可。 “恐怕谢道义不会答应。” 云棠冷笑:“与我何干?” “云棠!你一走了之,谢迟怎么办?” “我连那个没爹的孩子都能抛弃,更何况这个还有爹。”云棠看向顾诀,冷淡道:“你一生机关算计,逼死妻儿,子孙不孝,我步你后尘,得你真传,你应该高兴。” 顾诀面色铁青,云棠反倒笑了起来,她扶了扶头上的海棠发簪,朝着魔族废墟深处走去。 狂风之下,她衣袂飘飘,身姿削瘦单薄,一步一步,头也不回。 第四十八章 太一大陆幅员辽阔,人族和妖族所占不到大陆的一半,在两族之外,无数的生灵在荒原上野蛮生长。他们沐浴着日月精华,生出灵智,残忍狡黠,而又敏捷优雅。 陆行渊穿过荒原,走入阴暗的冥河,两侧是森白尸骸堆积的山峦,中有狭道,不可御剑,仅容一人而行。 在山道的尽头,骨山生长在一起,一座高大的白骨巨门浮现在陆行渊眼前。 他站在门下,仰头而视,看见门头上架着一具魔兽的尸骸,巨大的魔角就像是两把镰刀,盘踞在行人的头顶,是震慑也是审判。 魔头白骨森森,眼窝处猩红一片,那目光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盯着仰望的人,恐怖而诡异。 大门之内,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玄弋忘了告诉陆行渊如何通过此地,他被拦了去路,就在他发愁时,魔头猩红的眼睛内浮现出一对血色幽瞳,那目光冰冷无情,魔头的下颌骨动了动,古老沧桑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来。 “来者何人?” “魔君陆晚夜之子,陆行渊。”陆行渊从容对答,抬手一拜。 魔头眼瞳滑动,视线下移,居高临下地打量陆行渊。 陆行渊只觉得通体一寒,那视线从他体内而过,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 魔头目露幽光,哑声道:“无籍……” 陆行渊一惊,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和魔族没有接触,魔门不能辨别时,魔头又道:“验身。” 这一次声音古怪刺耳,仿佛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铁器,让人听的直起一身鸡皮疙瘩。 魔头眼中闪电般射出一道红光,刺破陆行渊的眉心取了一滴血,血滴被它卷入口中。下一刻,魔门红光大盛,陆行渊被光芒锁定,不能动弹。 任由他修为通天,此刻和这座巨大的魔门比起来,也尽显渺小。红光并没有伤害陆行渊,反而像是在检验什么。 陆行渊体内的灵力有些不受控制,血脉奔涌,额角青筋暴起,丝丝白色的灵力从他身上散出去,不多时,一具巨大的魔族身影浮现在他身后。 魔族头生双角,仰天而视,面容有些模糊不清,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前拿着一张卷轴。 魔族似在喃语,即便只有一具幻影,也能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睥睨天下,傲视苍生的霸气。 陆行渊呼吸急|促,面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魔族抽空了他为数不多的灵力。 高高在上的魔门在幻影的面前也变得普通,魔族垂首,魔门上的头颅发出嗬嗬声,它吐出几个古老的音节,模糊的很。 陆行渊眼前发黑,双耳刺痛,那声音不似人言,倒像是兽类在呼唤同族,他听的大脑胀痛,耳边只有两个单音:“师……祖……” 陆行渊心生疑惑,难不成这魔门在成门之前,和他的血脉来源有什么渊源? 随着魔门的声音散去,陆行渊身后的幻影也跟着消失,被抽出的灵气回到陆行渊的身体,他一阵脱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魔头眼中的红瞳消失,归于平静。门内白雾翻滚,一条羊肠小道夹在幽暗的山谷之中,朝着未知的远方延伸。 陆行渊缓过气,跨过魔门。眼前的景色一变,灰蒙蒙的天色下,大地荒凉,像是终年不见阳光,风沙漫天,灵植稀少。陆行渊偶尔瞧见几株,也长的奇形怪状,格外寒碜。 魔界荒域,果真是一览无余的荒芜, 陆行渊被风沙糊了一脸,他回头看向身后,来时的魔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白骨山成壁,冥河里尸骨浮沉。 玄弋给的地图只到这里,但莫名的陆行渊知道该怎么走,那应该是刻在每一个魔族骨子里的传承,让他们不会忘记回家的路。他朝着荒芜之境前行,匍匐在大地上的灵植蠕动,陆行渊身上散发出来的血气吸引着它们。 陆行渊取出破厄,寒剑如霜,凌冽的剑气让那些灵植不敢再靠近。 陆行渊不知道自己在这昏暗的天色里走了多久,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凉之境。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头巨大的魔鸟,鸟翼遮天蔽日,在鸟背上还有几个模糊的小点。 随着魔鸟越来越近,鸟背上的小点逐渐清晰。 陆行渊听见有人激动道:“梅姑,少主在那儿!” 陆行渊抬头仰视,只见一道身影从鸟背上一跃而下,朝着他飞掠而来,身轻如燕,不多时就到了陆行渊跟前。 云鬓香衣头簪花,纤纤玉足扣金环。 陆行渊久远的记忆复苏,瞧着眼前人,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梅姑,我回来了……” 陆行渊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梅姑甩出披帛,柔|软的薄纱托住陆行渊的身体,她看着伤痕累累又风|尘仆仆的陆行渊,泫然欲泣,即便知道陆行渊此刻听不见了,还是柔声回应道:“回来了就好。” 陆行渊陷入黑甜的梦中,他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醒过来,可是意识还是向着最深处沉去。 “你们那么多人抓一个人都抓不住,那我养你们有何用?” 陆行渊的意识刚刚清醒,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迷糊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殿下息怒,可是……” 属下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灌入陆行渊的鼻子。 “我的手下没有可是,再有下一次,你们通通提头来见!”这一声夹杂着杀意和戾气,清脆的声音有些嘶哑。 陆行渊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是谢陵的声音。他睁开眼,入目是一具倒在脚下死不瞑目的尸骸,谢陵赤着脚背对着他,鲜血流淌在他脚下。 他的面前还跪着好几个白袍人,统一的白色面具,像是一个个行走的幽灵。 陆行渊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环顾四周,铜墙铁壁,灯火幽幽,他的双臂被铁链束缚,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长发散乱,胸|前有一道剑伤,从左肩横跨到右腹,如果不是伤口不够深,他大概会被分成两半。 陆行渊没想到竟然会梦到前世被谢陵囚禁的事,他的小徒弟这会儿正背对着他训斥那些办事不利的手下。 他才起床,穿着寝衣,肩背挺拔,腰间一根细带,斜斜地挎在上面,勾勒出腰身的形状,让人能清楚地想象出他的腰身是如何的柔韧。 因为是在梦里,陆行渊的眼神没有收敛,从腰背到衣襟处露出来的修长脖颈,肤如凝脂,在灯火下映着微光,是一层暧|昧的暖色。 谢陵打发了那群手下,回头就撞上他直勾勾的眼神,赤|裸而露骨。 谢陵一愣,顺手抓起一旁桌子上的龙骨鞭走向陆行渊,他用鞭子挑起陆行渊的下巴,那双蓝色的狼眸透着狠劲。 “陆隐川,我好看吗?” 陆行渊的视线扫向他的耳朵,心里忙不迭地点头,好看,他的小徒儿最好看了。 谢陵见陆行渊移开视线,手指按压|在陆行渊的伤口上,嘴角带笑,凑近陆行渊的耳朵,暧|昧道:“师尊不说就是默认了,既然我那么好看,师尊就永远留在这里,每天都看着我好不好?” 剧烈的刺痛让陆行渊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梦境吗?为什么痛感如此的真实?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陆行渊一头问号,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这不是梦,那接下来谢陵会用龙骨鞭扩大他的伤势,让他不能愈合。 就在陆行渊极力回忆那些事时,俯在他肩上的人抬起头来,手离开他的伤口,垂首看向手里的鞭子。 陆行渊的伤口渗出血,血珠滚过胸膛,谢陵的眼中没了凶狠和戾色,反而显出几分无措。 他丢掉手上的鞭子,环顾四周寻找可以疗伤的东西,可是这里除了他折磨人的工具外,干干净净。 谢陵露出无助的神情,仿佛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连忙抬手去捂上陆行渊的伤口,蓝色的眼底布满了泪光。 他低声威胁道:“陆隐川,我不允许你死,你不准死!不准死!” 蛮不讲理的霸道不像是现实的谢陵会做的事,看来还是在梦中,陆行渊放心下来,挑衅道:“狼崽子,你笑一个我就不死!” 谢陵一怔,这刺耳又轻佻的口气是那么的熟悉,他看着眼前人,面上竟有了两分笑意。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抚|摸上陆行渊的脸颊,笑容明媚道:“今天的梦不一样了,师尊,” 嗯?陆行渊愣住,这不是他的梦吗?可是听谢陵这话,这似乎是谢陵的梦,而且他不止一次地做这个梦。 谢陵靠过来,他和陆行渊面对面,呼吸交织在一起,灼热而暧|昧。他的眼神扫过陆行渊的眉眼,鼻梁,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下移,最终停在陆行渊的唇上。他眼底带着笑意,亮晶晶地,好看极了。 陆行渊喉结滚动,呼吸急|促,如果谢陵注意看,会发现他脖颈红了一片,颈侧爆出青筋。 谢陵又往前靠了一点,身体相贴,薄薄的寝衣挡不住彼此的体温。他看着陆行渊苍白的唇,抚|摸他脸颊的手划过来,沾血的拇指擦过他的唇,用鲜血来弥补那抹苍白。 “师尊,我都知道了。”谢陵轻声低语,呼吸喷在陆行渊的脸上。 陆行渊浑身战栗,铁链被拉扯出声响。谢陵抬手安抚,垂首浅浅地触碰陆行渊的唇,沾上他唇上的血色, 陆行渊瞳孔骤缩,梦境超脱现实,唯独禁锢他的铁链纹丝不动。 陆行渊觉得这不对劲,正欲开口,眼前一黑,意识一沉,失重感传来,猛地从床上惊醒。 灯火如昼,大梦一场。 第四十九章 陆行渊这一路风|尘仆仆,把自己折腾的够呛,刚和梅洛雪打了个照面就昏的不省人事。 等他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风格迥异,豪放粗犷的房间,这房子仿佛是长了十七八个心眼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想法。 房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头盖骨,两个眼窝做了窗户,被人随意地修了修,内里骨头突出的地方都没磨平,装饰上烛台,点上长明烛,照的一室碧火幽幽。 陆行渊小时候住的魔界是仿了人类的生活习性而建,屋舍俨然,楼台亭阁应有尽有。但荒域是按照魔族自己的习性随意布局,他乍一看只觉得到处都是原始的气息,还有点不适应。 他突然回到魔族,族里免不了飞出议论之声,梅洛雪先去应付,留下玄弋在这里照顾他。 看见他醒来,玄弋眼泪汪汪:“少主,你还好吗?身上的伤口还疼不疼?” 陆行渊当时那情况称得上是灰头土脸,梅洛雪把人带回来一把脉,见他内里伤得不轻,气的柳眉倒竖。玄弋在旁边听得揪心,只恨自己回来的太晚,没有及时带着梅洛雪他们出去找人。 此刻他跪坐在床边,床榻不高,他这身形蹲在这里,双手放在膝盖上,陆行渊都要怀疑他的魔角是耷拉的耳朵,像狗狗。 陆行渊对自己的伤势有数,道:“我没事,梅姑呢?” 玄弋目光闪躲,起身道:“梅姑交代了,你的伤势要补,她做了灵膳,我这就给你端来。” 玄弋说着就连忙退出去,陆行渊从床榻上撑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虽是陆晚夜的亲子,却有一个屠了魔族的娘亲,两岁时就和族人分离,在大部分人的眼里,他应该早就死了。 如今时隔两百多年,他突然出现,除了这张脸和陆晚夜有些相似,身上没有任何魔族的特征。 岁月太漫长,足以淡化众人的那点感情,梅洛雪此刻不在这里,只怕是族内对他的出现有不和谐的声音。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陆行渊早有预料。他这个游子在外漂泊多年,一朝归来,不仅大家对他陌生,他对荒域也陌生。 磨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玄弋应该是怕他伤心,又没心眼,不会撒谎,才选择逃避。他在外间磨蹭了一会儿,做好了心理建设,才端上灵膳进来。 “少主,你快尝尝这个味道,看看梅姑的手艺和你记忆中的相比有没有进步。”玄弋脸上堆出笑容,转移话题。 陆行渊没有为难他,坐起身,接过灵膳。 梅洛雪是陆晚夜的师妹,从小和陆晚夜感情要好,关系比亲兄妹还亲。 陆行渊小时候身体不好,她觉得丹药没味,陆行渊小小一只,每天只能吃药怎么行?于是她埋头捣鼓了很多灵膳,给陆行渊调养身体。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陆行渊一时百感交集,白玉瓷碗里灵膳还温着,色香味俱全,入口即化。随着食物下腹,灵力也随之散开,游|走在陆行渊的体内,修复他的伤势。 玄弋就在一旁守着,等陆行渊用过膳,见他额间起了薄汗,关切道:“少主,你要不要再睡一觉?” 陆行渊瞧着他:“我之前这一觉睡了多久?” 玄弋算了算:“不久,也就十七八个时辰,不到两日。” “挺久了,我出去透透气。”陆行渊披上外衣准备下床,玄弋一脸为难,陆行渊见了,道:“就在门口,不走远。” 屋子里有些闷,陆行渊是想看看魔族一直生活的荒域是什么样。听到是在门口,玄弋没再阻拦。 魔族荒域位置特殊,它处在空间和现实的夹缝中,天色灰蒙,没有明确的昼夜之分,日月只有半日。空气湿润时能够凝雾成雨,所以生活在这里的植物大多喜阴。 陆行渊睡了很久,他醒过来这会儿正赶上日落,半边天色像是火焰燎原,红里透着金边,绚烂多彩。而另外半边天已经陷入黑暗中,灰蒙蒙地一片,像是浓郁化不开的雾气遮天蔽日。 房子外是青石铺成的小院,藤蔓繁盛,在院中搭出一个秋千。四周很安静,陆行渊看见很多奇形怪状的建筑,无一不是以兽骨为原型,在这基础上改建。 玄弋引陆行渊坐在秋千上,灵植探出一根触须想要触碰陆行渊的脸,被玄弋伸手拍开。 金色的余晖落的很快,天际的赤金也逐渐消散。 陆行渊伸出手,握住最后一缕余光,白净的手背上看的见青色的血管,手透着光,红润好看。 “身体还没好怎么就跑出来吹冷风?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陆行渊在院子里坐了没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他和玄弋寻声而视,只见梅洛雪赤足踏虚,脚踝上金铃叮当作响。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是陆行渊所熟知的模样。 柳叶眉,杏仁眼,唇红齿白,美|艳之中又不失娇媚,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小姑,我现在没有那么脆弱,好歹也是渡劫期,这点伤心里有数。”熟悉的话语冲淡了陆行渊心里的陌生感,好似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 梅洛雪抬眸支开玄弋,手指轻点,院中的灵植纷纷靠过来,搭成一张软椅。她舒服地躺入软椅中,身量纤纤,软若无骨。 “你要是有数,能过了河就倒地上?若是我去晚了,或者没去,你怎么办?”梅洛雪抬手托着下巴,目光转向陆行渊:“荒域里任何东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这里可不是温室。” 陆行渊颔首:“看见小姑,我心里紧绷的神经就松了。我知道有小姑在,我在这里横着走都没问题。” “你想横着走,你得先和螃蟹认个亲。” 梅洛雪不吃陆行渊的甜言蜜语,她搂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伤在那儿,伤的重不重。他能撑到荒域已经是凭着一股韧劲,要是半道上遇上了好歹,情况就没现在这样乐观了。 梅洛雪生气他胡来,但更多的是心疼他胡来。 “看你这身修为,你在人族机遇不小,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年保护陆行渊的魔族死去,陆行渊走失在战场上。梅洛雪他们被传送阵带回荒域,一落地就发现他不见了。 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梅知雪当时就准备返回魔界,可是谁也没想到,陆晚夜为了保全魔族,隐藏了‘真实之门’,阵法的时限为五十年,没有门的通行,他们根本出不去。而等他们能够出去了,陆行渊已经消息全无。 梅知雪只得安慰自己虎毒不食子,云棠总不会对陆行渊置之不理。她就算不尽一个母亲的责任,也得让陆行渊活下来。 “我的事说来话长,小姑要是愿意,我慢慢地讲给你听。”陆行渊轻晃秋千,斩断和云棠的母子情分后,他再看那段过去,没有了一开始的执念,平静而从容。 他一直觉得在天衍宗那畸形的生存环境下,他没有长偏,失去自我,唯利是图,很大程度上和狼王的教导有关。 他流落山间那十年,完全的野性和理性相互碰撞,他野蛮生长到一定的程度后,又会被拉回来,纠正一下,然后继续生长。 他在天衍宗被师无为折磨,被当成工具的狼兄是控制他的缰绳,也是维持他理智的缰绳,让他时刻记得不要变成敌人所期待的样子。 陆行渊隐瞒了被分魂,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任何人都不知晓。 他说的不快,但简洁,只讲重点。 梅洛雪一开始还躺在椅子上听他讲,听着听着就坐直了身体,她几次舔牙,想要打断陆行渊的话,但还是强行忍下来。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要冷静,强忍着怒意听陆行渊讲完。 四周的灵植感受到她的情绪,瑟瑟发抖,纷纷龟缩起来。 玄弋的出现让陆行渊知道尚有退路,之后就是一场冒险。他强行突破,殊死一搏,如果不是顾诀出面拦了拦,他这会儿只怕已经在投胎的路上。 梅洛雪给自己顺了口气,她听的血气上涌,脑瓜子嗡嗡的,恨不得冲出去和那些人打一架,把他们千刀万剐。 “顾诀那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和其他人比起来,他起码是用心教你。”梅洛雪说了一句,越想越气,她难以想象这些年陆行渊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忍了又忍,深吸口气,才让自己的面容没有那么可怕。 陆行渊安抚道:“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梅洛雪挤出一点笑意,道:“你现在是好好的,但不代表过去的那些事就能算了。你回敬天衍宗的不足他们对你的万分之一,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忘记,不许原谅,小姑带你杀回去!” 天衍宗的千般刁难,万般算计,梅洛雪从此刻起,一件件地在小本本上记清楚,他们魔族不会永远留在荒域,当初安稳下来是遵从陆晚夜的指示,但现在她不管了。 她捧在手心的孩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不出面护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师兄? “我们就从师无为开始,两百年过去了,他还在渡劫期打转呢?”梅洛雪轻蔑一笑,她当初还不如师无为,但现在她已经步入真君期,足以傲视其人:“我把他的头拧下来给你做法器?” “不要,怪恶心的。”陆行渊摇头,低声咳嗽,面上浮现一点红晕。 梅洛雪点点头:“也是,他不配,那就做脚踏。” 陆行渊掩唇,止了咳嗽声,他知道梅洛雪此刻正在气头上,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便没再反驳,道:“好。” 梅知雪轻哼一声,下巴微杨:“便宜他了。” 第五十章 梅洛雪是个护短的性子,知道陆行渊在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可不是区区口头上说几句就算了。陆行渊回来这一路也不容易,内伤外伤都需要养。 “你既然回来了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担心,有小姑在,你只管养伤,我保证把你调养的身强体健,无病无痛。” 梅洛雪是个半路出家的医修,但她在此道上颇有天赋,就是那些苦心钻研此道的人和她对上,也不敢说有把握胜过她。 当年大战,她一手“枯木逢春”,便让春风化雨,灵气成药,在战场上大范围医治魔族。为此两族还专门制定了针对她的计划,不留余力地想把她和魔族隔开,各个击破。 可惜他们低估了她的修为,也低估了陆晚夜对战场的布局,两族目标明确,魔族就以她为中心开战,这叫请君入瓮。 两族因为她损失了不少人马,对她又恨又怕,后来才慢慢地学乖了。 陆行渊流落在外多年,还没有人对他如此关切,愿意为他遮风挡雨,这种感情陌生而温暖,让他不禁想起陆晚夜还在的时候。他醒来时面对陌生的荒域还有一点不真实感,但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回来了。 这里有他的族人,也有待他始终如一的亲人。 荒域的昼夜很短,日月加起来的时间只有六个时辰,多数时候都是一个灰蒙蒙的状态,像是天色将明未明,又像是天色将暗未暗。 魔族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陆行渊却是第一次见。他和梅洛雪在院子里小坐这一会儿,金乌坠|落不见玉轮,天地朦胧生辉,晦暗不明 。 “荒域一直都是这样吗?”陆行渊眺望天色里只有一个粗略轮廓的山峦,如龙卧俯,背脊成林。 梅洛雪慵懒地躺在椅子上,欣赏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荒域一半在虚空中,一半在现世,整体是架在龙骨之上,所以特别一点也可以接受。” 太一大陆自始祖创世起,经历了三个不同的时期。 最鼎盛的上古,古魔、古妖、仙帝三足鼎立,奇珍异兽种类丰富,早已消亡的龙族,朱雀,玄武等图腾霸主在那个时代遍地走,仙帝掌管着各地的仙皇,仙皇又掌管着各方仙王。 但随着上古消亡,古魔古妖被天魔天妖取代,仙帝战死,仙皇割据,年年征战。图腾霸主存之一二,逐渐销声匿迹。 太一大陆由鼎盛走向衰败,再然后仙界崩塌,天魔天妖的力量消减,有了现如今的魔族和妖族,人族那边唯有一位仙王从破碎的仙界逃出来,他自立为皇,建立了新的皇朝。但因为其实力大打折扣,无妨掌控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修仙宗门,只能捏着鼻子和人和平共处。 太一大陆其整体是一个下坠的趋势,但是这个速度放在实际万万年的演变中非常非常缓慢,人们就算察觉到是在下坠,也因为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求仙问道,等待突破的一日,飞升他界。 魔族对修炼之地的要求不高,在不断的退化中,他们选择远离另外两个族群的纷争,初代魔君意外发现这处龙骨,龙骨之巨,一目不可看尽。而且龙骨上蕴含着大量的魔气,非常适合魔族生存,于是初代魔君便以搬山填海之术建造了荒域。 在建造之初,荒域是白六时辰,夜六时辰,但这龙骨似乎一直在变动,连带着荒域也跟着变,渐渐地就成了现在这样。 “其实现在这样还算好的,我师尊在位的时候,荒域出现过灵气枯竭的情况。昏天黑地,灵植大面积枯死,新生的魔族生存艰难。”梅洛雪想起从前那段困难的日子,有些唏嘘道:“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整体离开荒域,去其他地方打地盘?” 魔族避世,和另外两族的往来甚少。但因为荒域骤变,为了生存,他们离开此地,全族迁徙。 前任魔君选了块无主之地,先礼后兵,让魔族安家落户。 陆行渊听到此处,不禁心生疑惑:“你们当初选择迁徙是因为此地不宜生存,按理它应该会变成险地,但情况怎么回转了?” 梅洛雪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光,媚眼如丝:“这件事是你爹安排的,你问我,我还真给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魔族走出后,荒域逐渐荒废,陆晚夜会把魔族又送回来真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更让人诧异的是他果断地封锁了真实之门。 梅洛雪个人是倾向于他在大战前回过荒域,确定这里又能生存后,才有了后面的布局。 陆行渊若有所思,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顾诀放他离开的时候提到过,他爹一直不能进阶圣人,是因为此间灵气不足,供不起第四个圣人。 荒域的衰竭正好验证了这句话,灵气不会只在一个地方枯竭。人族和妖族必然也有影响,只是没有魔族那么明显。 要说有什么最直观的感受,那便是修者越往后所需灵气越多,在灵气不足的情况下,修行也就越难。 顾诀说陆晚夜是个天才,此刻看来许是顾诀认为陆晚夜有让灵气复苏的法子,所以荒域才会恢复,再次承载魔族繁衍生息。 但这其中有个矛盾的地方,顾诀如此渴望飞升,又怎么会杀死唯一能够修复灵气的人? “小姑,当年那场大战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行渊心头疑云密布,直接开口询问。 梅洛雪从躺椅上坐起身,斜斜地倚着藤蔓道:“你可以理解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可以理解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行渊挑眉,梅洛雪道:“人族和妖族怀疑你爹手上有灭世神器,面上虚以委蛇,暗地里使出美人计。但我确信你爹没有,我和他一起拜师,一起修行,我还能不清楚?” 这个答案狗血又合理,有是怀璧其罪,没有是欲加之罪,陆行渊一时也挑不出毛病。 梅洛雪见他蹙眉,伸手在他眉间弹了一下,道:“你这才刚回家,族人的门都没串熟,就开始想东想西,也不嫌累得慌。” 陆行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只是习惯去追寻答案,只有把自己不清楚的事情了解清楚,才能在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 梅洛雪可不管他那点心思,荒域的风在日月交替时冷得像刀锋一般刺骨,陆行渊还有伤,只穿着单衣,面色苍白。 她把人赶回房间,道:“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行渊在床上躺了一天多,这会儿并没有什么睡意。他坐在床榻上想打坐调息,刚摆好姿势还没入定,被梅洛雪支走的玄洛就从角落里冒出来。 “少主,梅姑吩咐了让你多睡觉,别修炼。”玄弋尽心尽力道:“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点灵犀香。” 说着他就取走案桌上的香炉,倒出香灰,重新点燃一支香。 香的味道很淡,不仔细闻都闻不出来。 陆行渊看着香灰,心念一动,问道:“我之前昏迷时,你也点了这个香?” “不是我,是梅姑,她说这香入梦,你睡的舒服点。”玄弋老老实实地回答。 陆行渊目光微亮,灵犀入梦,他那天应该是借此香撞入谢陵的梦中。梦里的小狼放纵主动,陆行渊一想到他靠过来时那炙热的呼吸,面上就有些燥热。 他打发走了玄弋,看着那烟雾袅袅,最终没舍得熄。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禁想这一次会不会再入谢陵梦中。 如果入了,会是什么样的梦呢? 陆行渊不禁有两分期待,在那微弱的暗香中,他的意识不断地往下沉。 又一次铁链声声响 ,只是这一次陆行渊不是在暗无天日的密牢中,而是在一间充馥郁浓香的厢房里,四周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如果不是被一根细长的铁链锁住脚踝困在此地,陆行渊都要怀疑是有喜事。 厢房外很是嘈杂,隐约有喊打喊杀的兵戈之声,陆行渊一时搞不清楚身在何处,他正欲扯断铁链,却发现自己灵气全无,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这就算是梦境,也是很过分的梦境了。 陆行渊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他正疑惑怎么没有看见谢陵,就听见砰的一身,房间的大门被人踹开,阳光明媚,意气风发的少年提着剑闯进来,他一席修身锦衣,勾出精瘦的腰身,迈着长腿大步走到他的身边。 “公子莫怕,我是来救你的。”这个谢陵没有狼耳朵,也没有狼尾巴,像个少年侠客。他蹲下身和陆行渊说话时,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眼睫毛根根分明,好看极了。 他仰头凝视着陆行渊,含情脉脉,仿佛下一刻就会亲上来。 陆行渊一头问号,他设想过再见谢陵,又是在前世的命运中打转,却没料到会是超脱一切现实。 他的徒弟正在梦中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而他似乎就是那个娇弱无力,需要拯救的人。 谢陵是真敢想! “……” 陆行渊觉得自己有点晕,下一刻他真的往后倒去,谢陵手疾眼快搂住他,红色的薄纱缠|绕在他们身边,窗外阳光正好,他们暧|昧地深情对望,仿佛要僵持到地老天荒。 陆行渊尴尬地不知道该把手往什么地方放,这种烂俗的话本子剧情居然会出现在他身上,他恼怒谢陵胡思乱想的同时,又因为眼前这状况感到羞耻,脸上一阵燥热。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原本想着要是能再一次进入梦境,就和谢陵坦白,方便交换信息,结果…… 这让他还怎么开口?他还怎么敢开口? 第五十一章 陆行渊从来没有那一次像现在这般想从梦中清醒过来。 谢陵的梦很跳跃,上一刻还是英雄救美,深情对望,下一刻他们就是亡命鸳鸯,被人追的上跳下窜。 梦里的一切没有什么逻辑可言,谢陵也没有陆行渊第一次见到他那般清醒,他完全沉寂在这个梦中,无意识地编织,填补。他是仗剑江湖的逍遥客,陆行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美人,梦里江湖豪情,婉转缠绵。 在经历被抢,被谢陵救,再被抢,再被谢陵救,中途还顺带绊倒接住转圈圈等一系列的恶俗桥段后,陆行渊走的很安详。 谢陵是梦境的主导,陆行渊不敢贸然点破。他不说是他一个人尴尬,他要是说出来就是他和谢陵一起尴尬,搞不好谢陵直接遁走,他再想入梦就难了。 而且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谢陵这会儿很开心。 哪怕设想的局面里,他因为陆行渊被追杀,他也是笑着的,一副为了陆行渊甘之如饴的样子。 梦境是虚幻,也只有在这不真实的世界里,他才敢肆意妄为。 陆行渊有些心软,陪着他胡闹到最后。 追杀者的屠刀已经近在咫尺,谢陵后背空虚,他要牵制要护人,有些捉襟见肘,陆行渊想到上一次在他梦境里真实的痛感,明知这是一场梦,也不忍他受伤。 陆行渊从背后握住谢陵的手,带着他挥动手中的剑,他只是在谢陵的梦里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他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剑术早已和陆行渊融为一体,熟悉的剑法让谢陵一怔恍惚,梦境来不及反应,陷入混乱。 陆行渊压着谢陵的手,斟酌道:‘小狼,我想你了。’ 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陵能在梦境里编织英雄救美的戏码,可见他心里对陆行渊有所思念,在这样的情况下,陆行渊的这句话并不突兀。 只是有些刺|激。 梦里的故事到了尾声,加上陆行渊的推波助澜,梦境光怪陆离,很快陆行渊就感觉到熟悉的失重感。 他从床上醒来,桌上的灵犀香早已燃尽,窗外坠兔收光,万籁俱寂。 他沉默两息,后知后觉,翻身把头埋进被褥间。 梦之蜜糖,好吃,就是有点费理智。 另一边,在遥远的妖族,谢陵从睡梦中惊醒,半个身体悬在床榻外面,一个不留神就从床上摔下来。 他背着地,腰磕在脚踏上,腿还搭在床沿边缘。 谢陵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就这个姿势盯着头顶雕花的房梁,想起梦里的种种,面红耳赤。 隔日,谢陵起了个大早。他到妖族也有些时日,妖王有意收他为徒,却被他婉拒。在他心里,这辈子只有陆行渊这个师尊。其他人再厉害,也不能取代。 妖王嘴上说不强求,但心里有些不悦。之后就把谢陵丢给了带他前来的墨流光,而不是放在狼族。 墨流光在妖族地位不低,他和谢陵有交易在先,自然不会亏待谢陵。为了方便谢陵熟悉妖族的环境,墨流光还把自己的贴身护卫妙妙借给他。 妙妙那日在天衍宗围观了谢陵和陆行渊、陆行渊和天衍宗之间的爱恨情仇,对谢陵是充满了兴趣。 她尽心尽力,尽忠职守,做到随叫随到,不叫也到。 谢陵此刻正在院子里处理一些无用的东西,妙妙化作小青蛇飞檐走壁,她倒挂在院中的大树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树下的谢陵,越看越觉得谢陵丢弃的东西有些眼熟。 那不是她见谢陵烦闷,借给谢陵解闷的话本子吗? “谢陵,你在做什么?”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谢陵习以为常地抬头,对上树上垂下来的蛇头,把手上的书往旁边一放,道:“我梦见我师尊了。” 妙妙眼神一亮:“这是好事呀,你都梦见什么了?” 谢陵咬唇,狼耳朵轻抿,梦里的故事太过孟浪,他没开口。 妙妙歪了歪脑袋,顺着树干垂下来,关切道:“是不是我之前给你的话本子不行,所以又做噩梦了?没关系,我还有别的。” 小青蛇灵活地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叼出新的话本子,丢到谢陵面前的桌子上。话本子在桌面摊开,朗朗乾坤下,封面上的字迹十分清晰。 《霸道师尊俏徒弟》,《我的病美人师尊又在撒娇》,《孽徒和师尊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妙妙就像是在献宝一般,道:“有我在,故事管够。你要是还不喜欢,你可以说说你的要求,我给你写。” 妙妙幻化出人身,坐在树枝上,掏出笔和纸,笑的两眼弯弯:“本姑娘包君满意。” 谢陵心虚不假,可是看着热心又八卦的妙妙,不自觉地笑了笑。他翻动她给的那些光看名字就显得离谱的话本子,一时无言,脑海里闪过的是荒唐的梦境。 “我有些想他了。”谢陵轻声低语。 妙妙露出为难的神情,用笔挠了挠头道:“那需要我帮你画出来吗?破厄剑尊修为高深,我画他可能有些吃力。” 谢陵摇头:“我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就算没有画像,我也不会忘记。” 妙妙似懂非懂,她会写故事,会画画,会描绘感情,却依旧难以理解感情的深奥。 陆行渊在魔族修养了两日,身上的伤势好的差不多。在这期间,除了玄弋和梅洛雪外,他没见过任何的魔族。 本以为梅洛雪是想循序渐进,给他一个适应的机会,结果却是他大好后,直接召集魔族高层,让他们速来参拜。 不算明亮的屋子里挤满了魔族的各方巨头,他们有男有女,修为皆在归墟以上,其中还有两人和梅洛雪旗鼓相当。 陆行渊被梅洛雪强行压在首座,做为屋子里唯一没有长出魔角的人,在众人探究质疑的视线里,他淡定道:“依着辈分,诸位都是我的长辈,今日无酒,就以薄茶一杯拜见诸位。” 陆行渊没有拿乔摆谱,也没有做小伏低。他是陆晚夜之子,就算魔族现在不认可他,他也不能坠了陆晚夜的名声。 座下的魔族还在盯着他,一个个看的入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洛雪轻咳一声,道:“都傻了吗?少主敬你们茶,你们的表示呢?” 大魔们如梦初醒,纷纷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少主真客气,早知道我就带上几坛好酒,痛痛快快地喝一次。”族里出名的老酒鬼回味着寡淡的茶水,懊恼不能和陆行渊喝上几杯。 “少主真好看,像魔君,要是魔君也能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该有多好。”秀丽斯文的女魔靠着梅洛雪,说着说着就伤感起来。 “听说少主这些年在人族受了气?那群王八羔子真就欺负我们魔族不知道情况。等这次出去,我一定闹他个鸡犬不宁,好好给少主出出气!” 身材魁梧高大的魔族勇士摩拳擦掌,陆行渊的事梅洛雪之前已经知会过,他们心里有数,本来已经压下去的怒气瞧见陆行渊消瘦的身影又忍不住冒出来。 陆行渊有些诧异,因为身份的问题,他在天衍宗受过师无为不少言语上的羞辱。所以在见其他魔族之前,他做好了不被待见、被刁难的准备。 可是魔族没有,陆行渊能感受到他们真切的情意,他们是真正的担心他,接纳他,而不是口头上虚情假意,两面三刀。 对于他的到来,魔族有过议论和猜忌,但知道他的遭遇后,那些非议逐渐消失。 魔族的族群规模一直以来都不如人族和妖族,他们内部就算有矛盾,也是关起门来自己的矛盾,需要一致对外时,一定会拧成一股绳。 魔族格外在乎自己的族人,在他们的眼里,陆行渊是流落在外的孩子,两百年来没有亲族,没有后盾,受尽刁难,这让他们又心疼又愤怒。 “好在你已经回来了,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倚靠着梅洛雪的女魔温声道:“你有什么需要,别和我们客气。” 女魔看上去年轻貌美,却和陆晚夜同辈。她同梅洛雪关系要好,是个温柔又多愁善感的人。 陆晚夜走的早,剩下这一个孩子,不过两百来岁,她越看越母性大发,生出护犊子的心思。 其他魔族也差不多是这样,在他们眼里,陆行渊没有他们那么彪悍,他身上有几分属于人族的精致,没有魔角衬托,那种小辈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他们爱心大发,忽略了眼前的陆行渊是渡劫期的大能,在人族也是赫赫有名的破厄剑尊。他早已独立成长为参天大树,众人却只想着化身巨人,把他看成小树苗,精心呵护。 迟来的亲族情分让陆行渊五味杂陈,原来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成长。 可他早已不是孩子,他的童年结束在被天衍宗带走之时。狼王死去,狼兄弟也因他而亡。 梅洛雪察觉到陆行渊的异样,放下茶碗道:“行了,你们人也看了,茶也喝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杵在这儿了。” 屋子里挤满了魔族,有些不通风,梅洛雪不客气地赶人道:“又不是只给你们看这一眼。” 陆行渊是回家,不是走亲访友,以后多得是见面的机会。众人没有反驳,恋恋不舍地离开。 陆行渊想要起身相送,却被梅洛雪一把按在椅子上。 等众人走光了,梅洛雪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轻抿一口道:“大家对你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难免会把你当成孩子。你也不用在意,你多出去走走,过个三五日他们就没这样的想法了。” 陆行渊轻嗯一声:“我明白。” 梅洛雪抬眸扫了他一眼,严肃道:“你不明白,你不仅回家了,还得继承魔君的位置。孩子怎么能登上君王的位置?” 陆行渊神色一凝,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事。陆晚夜之后,梅洛雪是魔族的当家人,魔族并非群龙无首。魔君这个位置是能者而居,不是世袭。 梅洛雪会说出这句话,就是要把魔君的位置让给他。 陆行渊不解道:“小姑这是何意?” 梅洛雪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她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样东西郑重地交给陆行渊,道:“这东西我替你保管了两百多年,是时候还给你了。他是你爹留给你的最后一件遗物,虽然有点晚,但这是他的一番心意,你收好。” 陆行渊接过东西一看,眼眶微热,那是一块精雕细琢的长命锁,耗费了陆晚夜近一年的心血,是陆晚夜对他最朴素简单又饱含爱意的期望。 第五十二章 魔族和妖族的寿元远高于人族,但陆行渊是混血,小时候道骨和魔魂不兼容,他体弱多病,状态很差。 陆晚夜为他锻造这块长命锁,耗时长久,愿他年少平安喜乐。可人间世事无常,隔了两百多年,父亲的祈愿才真切地落在他手心。 他有好好地长大,虽然中间有不少波折,但起码现在无灾无病,健健康康。他有回到族人身边,被亲人关切。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做到了陆晚夜打造长命锁的初衷。 小小的一块锁不过婴儿拳头大小,整体银白,款式和花纹还是和人间流行的样式有细微的差别。一面刻着山川海域,深渊沟|壑,天地风貌尽在其中,一面写着天地同寿,意寓平平安安。 锁上用的红绳是少见的雪蚕丝,光泽细腻。 陆晚夜打造长命锁时,陆行渊还小,如果是那个时候戴着刚刚好,但现在这锁对于陆行渊而言就有点不太合适。 夜里躺在床上,陆行渊举着锁陷入回忆。 他年幼时总是药不离身,但那两年父母恩爱健在,是为数不多属于家的回忆。云棠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为他伤心流泪,而不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对他的喜怒哀乐全无反应。 可惜快乐短暂,离别成了常态。 陆行渊心生感慨,手指无意识地摩|擦长命锁。他能从锁上摸出山川的走向,想象海域的起伏。 “嘶……”手指一阵剧痛,陆行渊游神在外的意识被拉回来。他的拇指不知道被锁上的什么东西划了一下,鲜血长流。 陆行渊连忙坐起身,想要把长命锁上的血迹擦干净,可是他定睛一看,一缕缕鲜血顺着锁上的雕刻流动,不一会儿就填满了所有的纹路。 山川海域浸润了鲜血,锁上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陆行渊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有种熟悉的斗转星移感。 那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空间挪移的感觉就消失了,四周一片静寂。 眼前的黑暗消散,陆行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目之所及,草浪如涛,群山连绵起伏。潺潺流水从山间流淌而出,穿过草地,汇聚成一个七彩的湖泊。 湖泊之上有一间小木屋,带着一个种了海棠的院子,海棠树高大,枝丫伸出院落,海棠花花开不败,粉白相间,煞是可爱。院子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蔓,上面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远远看去像是身在花丛中,春意盎然,美不胜收。 陆行渊此刻正站在一条通往小院的青石小道上,四周静谧清幽,恍若世外桃源。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陆行渊全无印象。他下意识地去检查长命锁,却发现手上空空如也,只有拇指的伤痕清晰可见。 长命锁不见了! 陆行渊心里一沉,脑海里闪过很多的念头。梅洛雪不会害他,她可能并不知道这锁上的蹊跷。 长命锁是沾了他的血才触发异样,看起来更像是他爹在上面动了手脚,把他传送到这个特定的地点。 陆行渊四下环顾,除了眼前的小院有点人气外,这里更像是山间荒野,远离红尘是非,荒无人烟。 陆行渊定了定神,朝着小院走去。 这个院落不大,走进近了陆行渊才发现墙上的藤蔓是生长在魔族的灵植,其他地方根本就见不到。 这也暗示了此地和魔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行渊心里有了底,他走到小院门口,青石台阶上落了灰,枯叶和残花堆积,可见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此走动。 他正欲抬脚往上,眼前的院门咯吱一声,缓缓被人推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院门后面走出来。他体态匀称修长而不失力量的爆发感,深色的广袖长袍沉稳内敛。眉目深邃俊朗,鬓若刀裁,面部轮廓清晰流畅,发簪半束的长发间,一对漂亮的魔角格外引人注目。 他往门下一站,仿佛这里不是荒野山间,而是金碧辉煌的殿堂。 世人该仰目而视,俯首称臣。 陆行渊的视线和他撞了个正着,瞳孔骤缩,浑身僵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 他喉咙发紧,因为太过吃惊,声音有些沙哑发颤:“爹?” 站在陆行渊面前的人,长着一张和他记忆中的陆晚夜一模一样的脸,就连气质神态也毫无差别。 可是陆行渊没有忘记,他亲眼见证了陆晚夜的死亡,那致命的一剑是云棠亲手刺进去。 陆晚夜不可能还活着。 陆行渊扑灭了心中的幻想,压下心头的震撼,略带戒备。 门下的魔族看见陆行渊也是一愣,他惊讶而迟疑:“行渊?” 这话带了几分不确定,因为眼前的局面超出了陆晚夜的预料。 陆行渊心头一紧,颔首应了一声。 陆晚夜脸上的笑意僵住,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陆行渊,一时说不出是心疼还是遗憾。 按照他的计划,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应该是只有三四岁的陆行渊,而不是一个和他有着五六分相似,和他差不多高的青年。 “你……今年多大了?”陆晚夜回过神来,这话问的底气不足,听的人一阵心酸。 他就像是一个常年不在孩子身边的父亲,突然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可孩子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骑在他肩上的顽童,而是独当一面的翩翩公子。 陆行渊心里的坚定有了动摇,如果眼前这是幻境,也太过真实。 “我今年二百二十二岁。”陆行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表现的平静。 陆晚夜听了这话,明显一愣,竟有两分手足无措:“你都长那么大了……” 陆晚夜看着陆行渊,心里百感交集。 陆行渊二百二十二岁,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死了二百二十年,身躯早已化为黄土,不复存在。 他缺失了孩子漫长的人生,让他孤零零地长大。无人为他遮挡风雨,无人对他嘘寒问暖。 陆晚夜有点难受,苦中作乐道:“还好我当初改了主意,不是只给你留下一段意识,不然这会儿你只能面对一个幼稚的父亲,絮絮叨叨地教你怎么成长。” 陆行渊一怔,陆晚夜这句话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站在他面前的当然不是活生生的陆晚夜,他只是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父子二人不可能一直站在院子门口叙旧,陆晚夜带着陆行渊进屋。这处院子虽小,却格外雅致,颇有山水闲适之感。 海棠树下,树荫成片,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陆晚夜煮了泉水,冲泡了一壶清茶。他动作娴熟,行云流水,不骄不躁,让旁人的心情跟着他的动作平静下来。 陆行渊正襟危坐,环顾四下。他到魔族的时间虽短,对荒域的了解却不少,此地山清水秀,和荒域大相径庭,明显相隔很远。 传送阵的布置很讲究,以长命锁这样的物件,能传送的范围有限,这明显不合常理。 “这是哪儿?”陆行渊直接开口询问。 陆晚夜给他倒了一杯茶,诧异他有此一问,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解释道:“这是长命锁内的小世界,你第一次进来,难免会觉得奇怪。” 陆晚夜说的是小世界,而不是空间,这两个词有着本质上的天差地别。小世界能够自行孕育活物,但空间不行,就算有人有这个能力,也不能无中生有。 陆行渊很是惊讶,他以为只是一块寄托着父亲关怀的长命锁,内里却别有乾坤。难怪以陆晚夜的修为和锻造术,需要锻造整整一年。 “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开天辟地。”陆晚夜看穿陆行渊心中所想,道:“这东西是我无意间得来的,你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 长命锁自带小世界,陆晚夜只是在外形上稍加更改,让它变得不起眼又合理。 陆行渊闻言,抬头看向陆晚夜,他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陆晚夜见他困惑却没有给他解答,反而问道:“这些年在天衍宗过的还好吗?” 陆行渊的思索被这句话打断,他从进来到现在,没有提及天衍宗半个字,陆晚夜却问的肯定。 “看来是过的不好。”不等陆行渊回答,陆晚夜就下了结论。他端茶轻抿,态度随意散漫,却又不失风度。举手投足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短短两句话,他自问自答,便像是早已纵观全局。 陆行渊只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道:“你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 陆晚夜摇头:“你此刻看见的只是我的一抹残魂,原是特意留在这里等你前来,尽为人父的责任。可人算不如天算,你没有和阿雪他们一起回到荒域,反而流落人间。” 陆晚夜遗憾而惋惜,当年他纵观全局,猜到了人族和妖族的打算,于是有了长命锁。他本以为只要残魂在此,还是能好好照顾陆行渊,看着他长大,可谁曾想…… 陆行渊呼吸一窒,比起开始的不确定,此刻陆晚夜的一句残魂更让他触动,萦绕在心头的不真实感随着心脏的剧痛烟消云散。 悲伤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来,陆行渊红了眼眶。 “我这些年过的很好。”陆行渊撒了谎,视线下移,落在面前的杯子上。 能够再次看见陆晚夜,他已经很开心了,又何必拿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让他担忧? 陆晚夜心疼道:“在我面前又何必勉强?我虽然陷入沉睡,但这思绪还没有僵硬。” 陆晚夜叹了口气,他之所以笃定陆行渊不在魔族,而是在天衍宗,是因为他们碰面的时间不对。 他当年锻造好长命锁,分出一抹神魂封印在内,把它交给梅洛雪保管。他告诉梅洛雪,要等回到荒域才能把长命锁交给陆行渊。 届时,他放置在长命锁上的阵法会自动吸取陆行渊的血液,从而打开他设置的封印,把陆行渊带入小世界,他留下的神魂就能教导陆行渊成长。 可陆行渊来晚了,这其中的曲折就不难猜了。 陆晚夜开启传送阵时的场面很是混乱,陆行渊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丢了。 他身怀道骨魔魂,天衍宗参与狩天计划的那些人不会无动于衷,任由他流落在外,野蛮生长,他们肯定会把他找回去。 陆晚夜注意到陆行渊修为不错,可见在天衍宗还是有合适的修行环境,但似乎也仅限于此。 他这个当父亲的,虽然迟了那么多年,但还是能够看出陆行渊在外过的好不好。 陆行渊眼里蒙上一层水雾,他深吸口气,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道:“我当时太小了,以为魔族没了,举目无亲,被一头野狼王养到十二岁……天衍宗想要道骨,知道我没死,就派人把我抓回去。” 陆行渊用的是抓,而不是找,可见天衍宗对他的态度。 陆晚夜目光微沉,道:“你娘……” 他只是说了两个字,对上陆行渊冰冷的视线,心中了然。 他顿了顿,目光把陆行渊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道:“你的神魂看起来不太对劲。” 第五十三章 陆行渊自从十二岁那年被师无为分魂,这些年来一直是魂魄残缺的状态。魔魂在体内复苏时,他还担心被发现,小心翼翼的藏着。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修为越来越高,魔魂都搬了家,依旧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他一直以为这个秘密不会有人发现,可是他和亲爹见面不到半天,就被察觉到异样。 “谁做的?”陆晚夜追问道,他面上没有怒容,嘴角还有浅浅的笑意,但陆行渊能够感觉到他生气了。 陆行渊没有隐瞒:“师无为。” 陆晚夜蹙了蹙眉,没有太多的惊讶。他端着茶杯,看着碧色的茶汤,一时有些气闷。他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却事与愿违。他唯一的孩子,遭受了太多的委屈。 陆行渊不愿见他自责,道:“都过去了。” 他从天衍宗离开那天起,他就彻底地和天衍宗的一切说再见。过去的痛和泪被他化为修行,就算提起来也不会觉得难过。 陆晚夜哑然失笑,明明该由他来安慰陆行渊,结果却反过来了,他为陆行渊感到欣慰,但也不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种事,怎么能过去?” 陆晚夜放下茶杯,看向头顶盛开的海棠,他沉睡了两百多年,醒来后物是人非,仅留一抹残魂在人间,还不能离开这个小世界。 外面的事他纵有心也无力,但若是觉得他就这般认命,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师无为刁难你,多半是我和你娘的缘故。你娘身为人族的第一美人,爱慕者众多,师无为也不例外。他们师兄妹,青梅竹马,确实会不甘心。” 陆晚夜又一次提到云棠,头顶海棠花未眠,他若有所思,许是在回忆和云棠有关的点点滴滴。 陆行渊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棵树,但因为从小到大,身边最多的花就是海棠花,他一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此刻见陆晚夜睹物思人,他后知后觉,从魔族到天衍宗再到王朝,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海棠花,是因为云棠喜欢。 他爹并没有忘记云棠。 陆行渊只觉如鲠在喉,如果云棠仅仅是对他不好,他可以不在乎,可云棠再嫁他人,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娘亲。 陆晚夜的情深就像是一场笑话,陆行渊心里堵的慌,端茶自饮,泄了心思。 陆晚夜垂首看着他,道:“怎么了?在生你娘的气?” 陆晚夜的话里是陆行渊熟悉的维护,在他小时候,这样的口气实在太常见。他的父亲包容博爱,把他和云棠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始终如一。他总是这样温和,不曾有过重话。 陆行渊替他感到难过,没有办法看着他沉寂在这样的欺骗中,一时嘴快道:“她嫁人了。她嫁给了谢道义,我多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仅仅比我小十二岁。” 陆行渊抬头去看陆晚夜的脸色,正对上陆晚夜垂下来的视线。和其他魔族不同,陆晚夜的瞳孔带着一点暗沉的赤色。他若是敛了笑意,这双赤瞳就会显得格外的深,让人完全看不透。 陆行渊被他这一看,不禁有些后悔,他不该说的那么直白。可是他仔细一想,陆晚夜表现的有点奇怪,他太过平静,没有丝毫的愤怒,仿佛这件事就是如此。 陆行渊大为不解,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陆晚夜点头:“不意外。” 当初顾决能够利用云棠接近陆晚夜,自然也能再利用她接近谢道义。只要顾决不满足于自己内心的欲|望,云棠就永远是他手上最好用的一颗棋子。 说什么唯一的亲人,不过是加以利用她的美貌和天赋。 他把她嫁出去,达到目的后带回来,然后再嫁出去。 陆晚夜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局面,他没有多言,岔开话题道:“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我们改日再谈。出去吧,免得他们找不到你。” 陆行渊欲言又止,陆晚夜前倾身体,目光和蔼:“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才回到魔族,要学的还有很多,我错过了你的年少,不会再错过你的将来。” 陆晚夜原来的计划是把陆行渊扶养成人,但陆行渊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他的计划就要变一变,比如教陆行渊如何做一个魔君。 他这个当爹的,总要有点当爹的样子。 “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长命锁只是长命锁。”陆晚夜严肃地叮嘱了一句。 他的存在和长命锁息息相关,就算只是泄露了一星半点,对于有心人而言,也足够让他们抽丝剥茧。 陆行渊记在心上,长命锁沾了他的血,便认他为主,这个小世界同他息息相关,想要离开只是动一动念头的事。 脱离小世界回到床上,长命锁又出现在陆行渊手心,上面沾染的血迹全部消失,银白发亮,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行渊探入神识,小世界内的一切景象浮现在脑海中。陆晚夜站在海棠树下,他察觉到异样的视线,抬头看向天际。 陆行渊默默地收回自己的神识,今夜发生的种种,是他编故事都编不出的地步。能够再见陆晚夜,他很高兴,但陆晚夜现在的情况又让人忍不住揪心。 以陆晚夜生前的修为,死后若是神魂尚在,找到合适的肉身,完全有复活的可能。可陆晚夜仅存的是残魂,神魂不全,就算有肉身,也无济于事。 除此以外,云棠的事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痛苦。 陆行渊良久无言,他将长命锁收好,披上衣服起身。 荒域的日出是从灰蒙蒙的天际捧出一轮圆日,半边天被烧的通红,丝状的云彩像薄纱一般,给苍穹披上丝帛。 陆行渊坐在院子的秋千上,阳光突破黑暗洒落大地,他身边的灵植开出一朵朵漂亮的小花,花朵紧簇,灵动可爱。 陆行渊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个早上,梅洛雪来找他时,那些灵植已经在他头上编出花环。他今日没有束冠,长发半散半束,花环的位置刚刚好,显得他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仙,融入光影之中。 梅洛雪掩唇娇笑道:“这些小东西真喜欢你。” 荒域的灵植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人畜无害,在这鬼地方要想生存,必须学会争强好胜。就算是一朵白色的小花,在需要之时也能变成杀人的武器。 梅洛雪喜欢拿它们当座椅,它们知道她的厉害,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虽然也很听话,却极少表现出亲昵。 陆行渊触碰身侧探过来的一根花枝,花枝的叶片瞬间颤|抖起来,害羞地缩回去。 梅洛雪笑的更厉害了:“啧啧,闭月羞花。” 陆行渊:“……” 荒域的这些灵植常年生活在阴暗中,它们喜阴,但也会向往太阳和一切温暖的灵力。陆行渊纯阳体质,又修行剑道,一身浩然正气,这些植物自然就会贪恋他身上的气息。 “小姑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 梅洛雪这一早上的笑意就没断过,眉梢眼角的风|情如同美酒一般醉人。 陆行渊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我每天都能看见你就是最高兴的好事。”梅洛雪在陆行渊旁边坐下,那些灵植许是听见了她刚才的话,也讨好地在她手上编了个花环。 梅洛雪瞧了瞧,嗔道:“小气。” 藤蔓不满地摇头晃脑,缩回去不肯出来了。 陆行渊静静地看着她,阳光铺满庭院,驱散阴霾,整个荒域都呈现在天光之下。陆行渊闻到花朵的芬芳,气息带着淡淡的甜味,不由地想起那日在烟雨城,谢陵身上芳草的气息。 一日荒唐梦尽,也不知道谢陵怎么样了。 陆行渊有点闪神,被藤蔓缠了手腕也没发觉。 梅洛雪眯了眯眼,弹出一道灵气,正中缠上陆行渊手腕上的藤蔓,藤蔓吃痛,连忙缩回去,委屈地裹成一团。 陆行渊回神,梅洛雪问道:“想什么呢?被这些小东西窃了灵力都没发现。” 陆行渊看向卷起来的藤蔓,他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偷人灵力。当然也怪他大意,小瞧了这些东西。 “小姑,你和……我娘关系好吗?”陆行渊在称呼上明显停顿,显然是在思索应该如何称呼。 陆晚夜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保留,陆行渊怕自己问的太直接就是在揭人伤疤,可他又不能无动于衷,思来想去,眼前的梅洛雪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梅洛雪慵懒地靠着,听见这话抬了抬眼,嗤笑道:“你对你娘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她看起来像是能搞好人际关系的人吗?” 陆行渊想想云棠冷冰冰的性子,没有说话。 梅洛雪单手托腮,半垂眼眸:“不过我们不讨厌她。” 陆行渊低声道:“可她欺骗了你们,她是天衍宗安插在魔族的棋子。” 梅洛雪赞成地点了点头,既不意外也不愤怒,漫不经心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到魔族的第一天就说了,整个魔族都知道。” 这下轮到陆行渊感到意外,因为从他了解的消息来看,云棠到魔族卧底是狩天计划关键的一环,她第一天就全说了,那还能叫卧底? 梅洛雪看向陆行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云棠的事,她舒服地躺着,回忆道:“你娘刚到魔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都说儒门是一群书呆子,看书成痴,你娘和他们差不多,就是个只会修道的木头美人,练剑成痴。别人当卧底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她当卧底是第一天就自爆身份,深怕你爹不赶她走。” 第五十四章 顾决制定的狩天计划时日长久,是打定主意和陆晚夜打持/久战。而在狩天计划开始之前,魔族这个后来的势力正在谋求和另外两族和平共处,少些纷争和乱战。 陆晚夜当时还担心两族不同意协商,却不知道正中下怀。 为了计划的顺利实施,顾决连同另外两个圣人出面与陆晚夜和谈,双方达成初步共识,以饶河为界,互通友好。 云棠就是在达成共识后不久到的魔界,她穿着劲装,长发束冠,做的男子打扮,干净利落,冷冰冰的一张脸,手上还提着剑,开口就说要找陆晚夜。 她当时那个样子,是把来者不善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这要是换在平日,她这作风连魔界的大门都进不去。但谁让当时他们三族建交,魔族为了和平友好,料想人族不会突然撕毁协议,这才把她放进去。 她很顺利地见到了陆晚夜,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我叫云棠,我是人族派来的卧底,谁是陆晚夜?” 云棠说这话时身边的魔族不少,他们刚和陆晚夜议事完,还没离开。听见这话,全都愣在当场,齐刷刷地看向云棠。 人族会派卧底过来他们不意外,但这卧底如此直白,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大家纷纷看向陆晚夜,等着他拿主意。 陆晚夜身为魔君,开明而且和善,他不是嗜杀的性子,遇事也愿意听个缘由。云棠如此直接,多半也是被逼无奈。 “在下陆晚夜,姑娘有话好说。”陆晚夜笑意温和,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云棠坐下详谈。 云棠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陆晚夜?我们也算见过了,告辞!” 陆晚夜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意变成了迷惑,周围的妖族也是满头问号。 云棠雷厉风行,就是不知道是干什么。 “人族的卧底真是与众不同。”梅洛雪站在陆晚夜身侧,吐槽道:“他们派人来之前,不知道先培训吗?” 陆晚夜对她轻轻摇头,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姑娘留步。”陆晚夜叫住云棠,道:“我和姑娘素不相识,既然姑娘的目标是我,就这样走了真的没有关系吗?” 云棠露出不解的神色,道:“有什么关系?我是卧底,我被你们发现了,当然应该离开。” 魔族:“……” 你明明是自己说出来的。 陆晚夜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此有趣的人,笑道:“你既然不想当卧底,又为什么要来?” 云棠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我祖父是顾决,我是玄阴体,天赋不差,修为不弱,长的也好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接近你。” 云棠说的一板一眼,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仿佛是在背诵别人说过的话,不带任何的感情。 她是如此的直接,魔族的人都不知道应该先震惊她的身份,还是吃惊人族竟然对陆晚夜使用美人计。 梅洛雪掩唇娇笑,调侃道:“师兄艳福不浅啊~” 陆晚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云棠确实长的好看,雪肤墨发,唇红齿白。陆晚夜没有见过她,但听过她的名字,知道她是人族的第一美人。 人族会选择让她来使美人计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做足了考量,因为从各个角度看,云棠和陆晚夜旗鼓相当。她来历不输陆晚夜,修为也是渡劫后期,这不仅在人族少有,就是在魔族也找不出几个。 只可惜人族忽略了一点,他们的确可以逼迫云棠前来魔族,却不能控制云棠的行为。她开门见山,觉得只要自己暴露了身份,就能直接搞砸任务离开。 “云姑娘,既然你明白自己的重要性,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暴露了,人族也不会善罢甘休?”陆晚夜有些同情云棠,她一个姑娘家跋山涉水前来,就为了能从阴谋中快速脱身。 可她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她暴露了人族的计划,人族便知陆晚夜有所防备,即便再派其他人来也很难取得信任。届时,说不定还是会让她来完成这件事,直接从阴谋变成阳谋。 云棠蹙眉,认真地思考陆晚夜的话。她只想搞破坏,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陆晚夜劝道:“云姑娘不如先留下来,就算你真的要暴露,也需要一点时间,这样才有说服力,他们才不会再指派你做这种事。” 陆晚夜话音刚落,不等云棠反应,魔族这边先有议论。 梅洛雪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云棠现在是没有恶意,但她毕竟是带着目的前来,还是要小心为妙。 “你要留我?”云棠不解地看着陆晚夜,正常人不都应该避之不及吗? 陆晚夜道:“姑娘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想互利互惠。你且安心留在这里扮演卧底,我们不会打搅你,你是自由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你觉得该离开了,我也不会阻拦。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你在人族那边周旋一二。” 云棠是人族安插/进来的棋子,但她不想顺从。她渴望自由,只想快点离开。但她又不可否认陆晚夜说的没错,她现在回去,顾决肯定知道是她在捣鬼,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没完没了。 如果她留在这里,人族会以为计划成功,短时间内不会烦她,陆晚夜也能从她这里知道人族的动静,不用担心人族玩阴的。 此计两全其美,云棠思索片刻,没有拒绝。 “我修炼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搅,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云棠提出自己的要求。 “应该的。”陆晚夜道:“玄风,带云姑娘去抱月仙居。” 被陆晚夜点到名字的魔族一愣,迟疑道:“君上……” 抱月仙居是陆晚夜炼器的地方,平日除了应职的魔族去打扫外,清幽僻静,灵气充裕,少有人行。 陆晚夜看他一眼,道:“来者是客。” 玄风没在多言,示意云棠跟他走。 “今日之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多的我就不说了。”云棠一走,陆晚夜便打发了在场的魔族。他没有威胁警告,态度随意,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在场的人不是傻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梅洛雪没有和大家一起离去,她坐在陆晚夜旁边,衣裙下双/腿交叠,妙曼的身姿一览无余。 她懒散地倚着扶手,像是矜贵的猫,指尖夹着一个茶杯,漫不经心道:“师兄为何不让她走?你想将计就计?” 陆晚夜摇头,笑道:“我看起来是那么阴险的人吗?我只是觉得坦诚的麻烦更容易解决。” “你怎么能确定她是坦诚而不是欲擒故纵?” 陆晚夜挑眉,梅洛雪道:“顾决心机深沉,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孙女的性子?说不定他们是觉得普通的方法难入你的眼睛,所以才另辟蹊径。” 陆晚夜忍俊不禁:“我瞧着有那么傻?” 梅洛雪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我只看到你把人留下了。” 陆晚夜:“……” 梅洛雪的担忧不无道理,但陆晚夜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今日接触到的云棠不是心机深沉之人,她满脸写着敷衍,恨不得立刻走的远远的。 倘若这一切真的只是她为了让陆晚夜上当装出来的,那她智多成妖,陆晚夜不留她,她也有千百种方法留下来。 “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陆晚夜安慰了梅洛雪一句,道:“我前些日子收了一卷炼器宝典,这几日准备闭关琢磨,家里就交给你了。” 陆晚夜说闭关就闭关,一点都不含糊。他给魔族补充了一批法器,出关时让玄风前来取走,顺便问了问族里的大小事务。 玄风还是同一套说辞,族内一切安好, 除了梅洛雪不喜欢管事,每处理一次族里的事就骂他一次外,没什么新鲜的。 陆晚夜见没有需要他出面的地方,看了眼自己的炼器炉,果断地又去炼器了。这一次他又炼了半个多月,出关时灰头土脸,传音给玄风让他来取东西,自己则收拾收拾去抱月仙居。 抱月仙居带了个月字,却和月亮不沾边,它环境清幽,内有温泉,从高空俯瞰,像是群山环抱一轮弯月。 陆晚夜每次闭关出来都喜欢沉寂在水中,放空思绪。这一次他也像往常那般前往温泉,脱了衣服下水。 温热的水流舒缓了连日来的疲倦,陆晚夜靠着石台,看着群山起伏,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可是仔细去想,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是不是没有知会阿雪一声?”陆晚夜自言自语道:“没关系,回去再给她赔不是。” 陆晚夜说着就潜入水中,他在水底潜泳,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浮出水面。赤/裸的胸膛上沾着水珠,长发垂落在后背,陆晚夜抹了把脸,他刚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云棠抱着剑站在岸边,看着眼前这个见过一面的魔族,对着他赤/裸的身躯不躲不避,面无表情。 陆晚夜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水底,他惊恐地看着云棠,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忘了云棠在抱月仙居。 “你……你,你……”陆晚夜施法遮掩了自己的身形,但毕竟没有穿衣服,怎么遮都觉得别扭。 更何况云棠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她就站在岸边,不知道来了多久。 陆晚夜有些无奈,又不能说自己忘了这里还有个大活人,委婉道:“云姑娘,我无意打搅,实属抱歉。” “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盘,谈什么打搅?”云棠敛眸道:“我只是听见动静,以为有东西闯进来了。” 陆晚夜欲哭无泪,尴尬地红了脸,他见云棠没有离开的意思,轻咳道:“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云棠不解地看着他,术法的遮掩下,陆晚夜身影模糊,只有那张俊脸看的清晰。 云棠目光落在水里,后知后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身影仓惶。 陆晚夜一头栽进池水里,一时分不清他和云棠,到底是谁对谁耍流/氓。 第五十五章 陆晚夜忘了抱月仙居有个人,其他人可没忘。他从抱月仙居下来,被梅洛雪撞了个正着。 梅洛雪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以为他被美色所惑,痛心疾首道:“这就是你说的闭关?” “我说是误会,你信吗?”这种事情容易越描越黑,陆晚夜又把问题踢回去。 被迫帮陆晚夜处理政务不得闲的梅洛雪瞪了他一眼,嗔道:“我信你个大头鬼,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要再丢给我。” 梅洛雪扔给陆晚夜一堆公务,她对陆晚夜不可能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这一个多月以来,云棠就在抱月仙居没下来半步,负责当职的魔族说她每天雷打不动地练剑,整个就是一个修炼狂人,比起只知道炼器的陆晚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一个是只知道练剑,一个是只知道炼器,姓顾的可真会点鸳鸯谱。”梅洛雪嫌弃道:“木头配石头,绝配。” “哪有你说的那么糟糕?我明明颇解风/情。”陆晚夜把手上的事务归类整理,对梅洛雪的话不以为然。 梅洛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对他还能不清楚?她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没有放在心上。 云棠在魔界也住了好些日子,人族那边全无动静,梅洛雪不敢贸然打探,就等着陆晚夜出关拿主意。 “人族表面上同意和我们和解,为什么背地里又来这一出?”梅洛雪倚着陆晚夜办公的案桌,眼神轻如烟丝:“我的好师哥,你不如也动动美人计,前去刺探一二?” 陆晚夜处理要务的动作一顿,目光幽暗。他不动声色地做着自己的事,笑道:“你看我适合去诱/惑谁?” “云棠啊!”梅洛雪笑容狡黠,恭维道:“你温柔体贴,多适合?” “你刚刚才说我不解风/情。”陆晚夜抬眸看向梅洛雪,一副我记仇,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的样子。 梅洛雪笑意一僵,正欲找补,陆晚夜就用笔头在她眉间点了一下,道:“一天天就会和我贫嘴。你也别总盯着云棠,去做自己的事吧。人族那边不必担忧,一切有我。” 陆晚夜打发走了梅洛雪,脸上笑意微敛,神情严肃。他坐在案桌后面,手上多了一块古铜色的不规则碎片,那东西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古朴沧桑,透着一股岁月的气息。 陆晚夜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碎片,若有所思。 云棠在魔界一住就是小半年,一开始大家还小心提防,担心人族耍诈。可云棠除了修炼还是修炼,从来没有下过抱月仙居,成功把自己活成了透明人,久而久之,大家就给忘了。 就在大家完全忽略掉还有她这样一个人时,她第一次主动离开了抱月仙居,在附近山头当值的魔族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汇报给陆晚夜。 陆晚夜一边看着魔族的传信,一边看着前来辞行的云棠,再次确认道:“你准备回天衍宗?你想好怎么和你祖父交差了吗?” 云棠摇头:“我不回天衍宗,我听说岐山出现一头食人妖兽,附近的宗门打不过,已经祸害了好几个小城池。” “你是要去除妖?”陆晚夜挑眉,妖兽这件事他也听说了,但是和魔界相隔甚远,他纵有心也无力,担心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云棠点了点头,在没来魔界之前,但凡人族境内有这种小宗门解决不了的事,她都会出手相助。只不过她来去匆匆,不曾和人交谈,大家除了看见一道背影外,并不了解何人所为。 “修者不在山野,而在人世。”云棠道:“仗剑不平乃吾辈之责。” 提起修道,提起除魔卫道,冷冰冰的云棠也变得灵动。陆晚夜见识到了她新的一面,心生敬佩,亲自送她一程。 云棠简单直接,没有多言,干脆离去。 陆晚夜以为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一天深夜,他结束炼器后出门散步,房门一开就看见云棠站在院子里。 她依旧是男子打扮,额前的发丝凌乱,漂亮的面容露出几分疲态,一路风/尘仆仆。 她看见陆晚夜,递上自己的剑,道:“听说你是炼器师,这个能修吗?” 云棠的剑裂了,她这一路并不顺利。魔界收到的消息有误,不是妖兽,而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荒兽,残忍狡猾,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云棠着实废了一番功夫,差点损毁自己的本命剑。她在人族除了天衍宗不认识别的炼器师,她不想回天衍宗,于是想到了陆晚夜。 陆晚夜接过云棠的剑,剑身的裂痕从剑刃开始向上蔓延,距离剑柄只有一掌的距离,稍微再用点力,就要彻底碎掉了。 陆晚夜不禁皱眉,本命剑裂成这样,云棠身上多半有伤。 云棠心里一紧:“修不好了吗?” 陆晚夜抬头看着她,见她唇色苍白,温和道:“能修,但需要一点时间。” 云棠松了口气,曼妙的身姿在夜风中显得有几分单薄。她抬手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道:“我能住下来吗?” “当然。”陆晚夜欣然答应,道:“你想住多久都可以,魔界不大,但也不缺你一人的容身之地。” 抱月仙居还维持着云棠离开时的样子,这段日子陆晚夜并没有搬回去,他也是考虑到云棠还会回来这个可能。 对于云棠的回归,魔族没有太大的水花,除了梅洛雪。 她一大清早就接到陆晚夜的传音,让她去给云棠看伤。窝在被子里,搂着自己小情/人的梅洛雪:“?” 虽然心里把陆晚夜骂了个遍,但梅洛雪还是跑了一趟,看完云棠后就直奔陆晚夜的炼器室。 面对陆晚夜的询问,梅洛雪坐在椅子上,喝着露饮,吃着早点,悠闲道:“死不了。” 云棠内伤外伤都有,她自己处理了一部分,剩下的并不严重,梅洛雪给她留了丹药,叮嘱了两句就走了。 既然梅洛雪说死不了,那就是没有大事。陆晚夜稍稍放心些,拿着云棠的剑仔细检查。 梅洛雪瞧见了,嗤笑道:“师哥,这把剑你打算修到什么时候?修到云棠伤势痊愈吗?” 陆晚夜没有说话,反而从自己炼制的兵器中抽出一柄新的剑,剑身轻而窄,剑刃锋利,吹毛断发,剑柄上还镶嵌了一颗妖兽内核。 他把剑丢给梅洛雪道:“下次去看她的时候,帮我带给她,让她先用着。” 梅洛雪不禁挑眉,陆晚夜的意思是让她去的勤快一点,多走动。 这是要帮云棠帮到底。 梅洛雪拿着剑看着陆行渊,欲言又止。她越发的怀疑人族派云棠前来,就是摸清楚陆晚夜这烂好人的性子。 虚伪终有一日会被拆穿,但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贯彻到底的真实呢? 以真实为敲门砖,让棋子自以为逃脱掌控,也让被诱/惑的人被真实迷了眼。 长命锁,小世界。 自从苏醒后,陆晚夜就一直没闲着。他对这个小世界了如指掌,在这里面给陆行渊留了很多东西。 上一次陆行渊来的匆忙,只容父子二人短暂叙旧, 之后的一段时间,陆行渊被梅洛雪带着去学习如何处理魔族的要务,一直没得空前来。 今日得了空闲,他才有时间进来见陆晚夜。 海棠树下,陆晚夜拿着一柄残剑走神,剑柄上镶嵌的妖核碎裂,剑身裂纹斑驳,可见它随着主人南征北战多年,伤痕累累。 陆晚夜丈量剑身,若有所思,直到陆行渊出声提醒才回神。 陆行渊解释最近没有露面的缘由,他没想过要当魔君,可梅洛雪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坚决。 “当年我带走了魔族很大一批忠勇之士,剩下的人里面难免有几个人心浮躁。阿雪不喜欢这种事,她能管两百多年已经是极限。如果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陆晚夜收起手上的残剑,安抚道:“她努力地想要让你当魔君,是因为信任,她相信你可以带领魔族走向新的辉煌。” 陆行渊有所犹豫,他在外独来独往惯了,其实对集体这个词没有太大的概念。继位魔君,就要承担起一个族群的责任,他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会。”陆行渊直白道。 陆晚夜没有生气,温和地看着他:“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几百年的魔君可不是白当的。” 过去陆晚夜没机会教儿子,现在他有了。只要儿子乐意,他想长成什么样的魔君,陆晚夜都能教,他对儿子充满了信心。 陆晚夜信心满满,这让陆行渊不好在推脱。他揉着眉心,消化这些天面临的庞大信息。一开始囫囵吞枣,现在才慢慢梳理。 陆晚夜看着他,手指轻敲桌面,继续上次那个没完的话题:“给我讲讲你的神魂问题,一直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 再次听见神魂的问题,陆行渊比上次平静多了,问道:“爹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晚夜笑了笑,拂袖道:“你说呢?” 陆晚夜现在是灵魂体,因为小世界的原因才看起来和活人无异。以灵魂的眼睛看世界,自然能透过肉身,看到很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陆行渊一道神魂被分成两份,微弱的相融让他们比以前好很多,但这还远远不够。 修为越往上增长,神魂分/裂的问题就会逐渐暴露出来。 陆晚夜此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从陆行渊的表诉上看,他能融合神魂,天雷帮了很大的忙。 但天雷这东西不常有,除非陆行渊能够不断突破,不断渡劫。 “你要天雷又有何难?”陆晚夜神采奕奕,看着这方小天地道:“这里就有,你要多少有多少。” 第五十六章 世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这块大陆的全部,万事万物的总和,包括但不限于可以感知,客观存在,或不可感知,非客观存在。 小世界是世界的缩影但不是全部,它充斥着浓郁的灵气,可以自行孕育生命,看起来和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两样,但仅仅是看起来。 外界有风雨雷电,日升月落,四季更替,清晰的时间变化,以及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代表天之意志的道。 道孕万物,不可复制。 小世界之所以为小,便是它缺少这些东西,它有世界之名,却只是单一的一界,其本质是一个能够拥有生命体的储物空间,不成轮回。 如果小世界由道始,由道终,它真的还只是单纯的一片空间吗? 陆行渊自认对小世界还算了解,可长命锁颠覆了他的想象,天雷并非陆晚夜说说而已,陆行渊见识到了小世界内的雷池。 它占据了一整片虚无的空间,雷云如墨翻滚,四周一片昏暗,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滚过,犹如万马疾驰,闪电刺破黑暗,雪光乍起,黑暗被撕碎。 雷电交加,分明是在虚无之地,却让人感觉到地动山摇。 陆行渊也是经历过雷劫的人,他站在雷池之外,清晰地能够感受到电闪雷鸣时,那股熟悉的天道的气息。充满了毁灭和震慑,抹杀一切痴心妄想的渡劫者。 陆行渊神魂颤栗,如果没有这股意志,他还能把此地当成普通的雷池,因为特殊原因而成。亲身感受到这股意志后,一切自欺欺人的想法都不攻自破。 陆晚夜很淡定,遗憾道:“可惜小世界内没有轮回,这个天道不完整,达不到修士渡劫的强度,但淬器和淬体绰绰有余。” 陆晚夜看向陆行渊,笑道:“你手上的破厄就是我在这里淬炼完成,当时引来了四十九道雷劫,达到准仙器的标准。” 太一大陆对器的划分并不精细,灵器主防御,法器主攻击,二者常用的标准是天地玄黄,在这之上就是仙品和神品。 虽然破厄引来雷劫,但因为此间天地没有仙力,它只能算准仙器。 陆晚夜当年在破厄上下了封印,最后一道封印就得借助这个雷池才能解开。 很可惜上辈子陆行渊没能再回魔族,族人也不知晓他的存在,不完美的破厄和不完美的他,一起葬身人族。 这一世一切重来后,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正轨。 陆行渊震撼不已,这让他对长命锁的来历有了怀疑。 陆晚夜只解释是自己偶然所得,再多的他没有告诉陆行渊。不管陆行渊如何试探,他都是笑而不语。 陆行渊明白他什么都不会说,识趣地没在追问。 天雷有了,但陆行渊不能就这样跳进去,陆晚夜说还需要做些准备,而且融魂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徐徐图之。 荒域做为魔族故土,底蕴深厚,就算当初魔族离开此地,也没有把整个家底搬空。很多典籍和古法都封存在此,待他们重回此地后,解开封印还能使用。 魔族的藏书楼也是一座骨楼,楼塔高/耸入云,被光影分成了明暗两部分。 陆行渊是带着玄弋来的,只是他修为不足,只能在下层楼塔内观书,陆行渊便和他分开,朝着高层去。 陆行渊对魔族的了解有限,想要短时间内恶补大量的内容,除了接触魔族外,翻看魔族的藏书也可以。 楼塔内藏书丰富,应有尽有,陆行渊翻看魔族过往的同时,也在查找有没有和长命锁相关的消息。 不怪陆行渊多心,实在是长命锁内的天道让他忍不住想起顾决之前和他说过的天道残缺一事。他有一个怀疑,当年人族和妖族联手对付陆晚夜,不是因为他手上有毁天灭地的法器,而是和长命锁有关。 只是他们极有可能只是有一点点线索,捕风捉影后夸大其词,或许他们计划中需要的和陆晚夜手上的不是一个东西,只是有些关联。 陆晚夜明显知道,但他没让两族如愿以偿,不仅如此,他还把这东西做成长命锁,留给陆行渊。 但他又不肯和陆行渊明说,这就让陆行渊很奇怪。 陆行渊在塔楼内一待就是一整天,等他从塔楼出来时,玄弋坐在外面的廊椅上都快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像是小鸡啄米。 陆行渊过去叫醒他,道:“下次不用等我,你可以先回去。” 玄弋惊醒,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道:“那怎么行?梅姑说了要我好好照顾你。” 玄弋是陆行渊走丢后接触的第一个魔族,对他盲目自信而忠诚。 “你没有见过我,为何当初在饶河,一眼就能认出我?”陆行渊看着一脸认真的玄弋,问出心头的疑惑,玄弋年龄不大,是魔族中的新生一代,不可能见过他,也不可能见过陆晚夜。 “我见过君上的画像,也听梅姑讲过你的事。”玄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靠近你的时候,觉得你的气息特别的熟悉,而且很舒服。” 陆行渊当时记忆不全,一心修魔,加上魔魂的特殊性,确实会让魔族有所感应。 也是玄弋单纯,没有思索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才会一口咬定陆行渊的身份。如果换了旁人,只怕是一番明查暗访,不会轻易交出信任,更别提暴露荒域所在。 玄弋认定了陆行渊,除了身份外,还是因为小蛮。他一直记得陆行渊为他抢回小蛮的恩情,让小蛮入土为安。 “恩情?”陆行渊回家的脚步微顿,扯了扯嘴角道:“你可知道造成今日这个局面的人中,有一个是我的亲生母亲?如果没有她,你们也不会出生在这里。” 云棠是造成魔族变故的罪魁祸首之一,魔族不提,陆行渊心里也会有疙瘩。 玄弋听梅姑提过这些事,他不解地看着陆行渊,道:“可少主是无辜的呀。” “我,无辜吗?” 玄弋认真地点头,爆发战争的时候,陆行渊才两岁,战争结束后,他也不是利益的得利者,反而因为魔族的血脉被当成棋子。他在这场战争中受到的伤害不比任何一个魔族少。 有一些迁怒是人之常情,但把过错归咎在他身上,未免不可理喻。 陆行渊诧异地看着玄弋,他们二人站在院子里,月亮爬上树梢,泄下一地银辉。他眺望月色下的荒域,笑道:“是我想复杂了。” 玄弋歪了歪头,陆行渊道:“没事,去休息吧,明天陪我出去一趟。” 陆行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一翻身就瞧见案桌上的香炉,旁边的盒子里放着灵犀香。 这些日子陆行渊跟着梅洛雪忙前忙后,得了空闲就去看陆晚夜,一直没有真正的闲下来。 今日看着香炉,他鬼使神差地坐起来。 谢陵的梦境荒唐怪诞,他上次离开后一直没有再进入,也不知道谢陵现在的梦是什么样子。 陆行渊担心遇见上次那样尴尬的局面,但又忍不住好奇。他犹豫片刻,拿起了灵犀香,安慰自己只是去看看。 丝缕烟云编织成梦,在灵犀香独有的香味中,陆行渊的意识再度下沉。 陆行渊听见铃铛的声音,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他在浑噩中睁开眼,下意识地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双手被柔/软的绸缎捆绑在头顶上,身上不着寸缕,只有一层薄纱盖在下半身,脚踝上系了红绳,红绳的另一头系在床榻上。 这个姿势让他很不得力,还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行渊试图挣脱绳索,耳边又响起了铃铛声,暧/昧的烛火中,一道人影掀起床帐坐下来。他面上带着珠帘,蓝色的眸子像是浸润了水光,水色潋滟,手腕和脚腕各戴了一只金色的铃铛镯子。 陆行渊听见的铃铛声,是他步步走来的声音。 谢陵的手落在陆行渊的胸膛上,手指在中间一点点下滑,过胸,过腰腹,然后勾起盖在陆行渊身上的薄纱。 陆行渊呼吸急/促,场面一时很暧/昧。从前世,到编织,再到今日这更进一步的越界,让他看见谢陵内心的变化。他从害怕痛苦到幻想思恋,最后情难自已。 “师尊。” 谢陵手指一松,薄纱坠地,他俯身靠近陆行渊,灼/热的气息喷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谢陵伸出手,紧贴着陆行渊的喉结,随后他张开手掌,握住陆行渊的脖子,眼底盈满了笑意,目光却带着狠戾和残忍。 “师尊,你还要逃吗?” 不知道任何前景提要的陆行渊卡住了,经历过被谢陵英雄救美的他,后来又开始渣了吗? 谢陵的手很热,面上也带着绯意,他在试探陆行渊的呼吸。 陆行渊不确定谢陵这会儿在梦中有多少自主意识,谨慎道:“我只会逃向你。” 谢陵带着痛意的神情一僵,随后手指不断收紧,他扼住陆行渊的咽喉,不断地压迫他肺里的空气,看着陆行渊一点点窒息,他面上是疯狂,是残忍。 他笑着,居高临下地俯身,森冷道:“师尊跟谁学的漂亮话?告诉我,我杀了他!” 即便是在梦里,陆行渊还是逐渐呼吸困难,憋的脸色通红,青筋暴起。 谢陵没有自主意识,他现在这个疯狂的模样,是前世。 陆行渊的眼前有了重影,脖颈上的力道忽然一松,就在他寻了机会准备呼吸新鲜空气时,谢陵突然吻上来。 他不断地给陆行渊渡气,就像是给一个在荒漠中迷路的人一捧清水。他的呼吸,他的吻,成了陆行渊救命的稻草。 强烈的窒息之后,陆行渊本能地去贪婪,谢陵正欲退去,陆行渊挣脱手上的束缚,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人压向自己。 铃铛声忽响,贪婪的行人尝够那一捧清泉,还击谢陵给予的窒息感,榨干/他肺里的空气。 野火燎原不过瞬息,等陆行渊反应过来,他已经完全挣脱束缚,反客为主。 谢陵的狼尾巴轻扫他的腿,他仅存的理智让他停下来,周围的温度有些升高,他额上的热汗顺着脸颊滑落至下颚,一颗颗往下滴落。 “小狼。”陆行渊抚/摸谢陵滚烫的狼耳朵,调整自己的呼吸。 谢陵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听见这一声小狼,原本就艳的脸色又红了几分,尾巴上的毛有些炸开。 陆行渊正想着如何解释,失重感毫无征兆地传来。 谢陵恢复意识,从前世的癫狂中清醒过来。 梦醒了,处在不同天地的他们在这一刻同时睁开眼。 陆行渊掀了一下被子,然后又默默地盖回去,陷入沉默中。 谢陵则躲进被窝,只露出一双红透的耳朵。 新的一天,他们都有相同的事做。 第五十七章 陆行渊失眠了。 梦中的旖旎尚未散去,喷薄的欲望让人心悸,他的眼尾漫上一层红润之色,漆黑的瞳孔变得格外幽暗, 他躺在床上,睁眼到了天明。 玄弋依着时辰来找他时,他披着一件外衣站在窗边,看着盒子里本就不多的灵犀香陷入沉思。他以香为引,入谢陵梦境,窥见谢陵心底的欲望,也在谢陵的欲望中看见自己的欲望。 梦境让人放纵,暧昧,因为不用在乎世俗的眼光,不用在意现实的后果,谢陵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他也可以反客为主。 这三次他们的相会,都绕不开一个缚字,从冰冷的铁链到柔软的绳索,那都是谢陵的占有欲在作祟。在谢陵的内心深处,是想把他囚禁在身边,永远的留住他。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他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走出去,爱在边缘试探,遇上挫折后就条件反射地退回去,再也不肯冒头。 灵犀香能够一再入梦,但只能入梦,不能入心又有什么意思? 陆行渊放下手里的香,心里有了新的决断。 荒域广阔,魔族在此休养生息两百年,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因为荒域复苏后灵气充足,魔族的修炼速度很快,整体实力并不弱。 陆行渊回来也好些日子了,接触的都是叔叔伯伯辈,同龄人里没见着几个,就更别说是玄弋这个年纪。 魔族是群居,住所密集,分有四个部落,每一个部落都有一个巨大的演武场,部落内的小辈被集中在里面训练,每天授课的魔族各不一样,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所长传授给孩子们。 陆行渊所在是最中间的部落,由梅洛雪直接领导。这里的演武场比其他地方雄伟,因为其他部落的精英弟子会集中到此,进行层层筛选,重点培养。 陆行渊之前路过,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演武场内人头攒动,年轻的魔族血气方刚,一个个摩拳擦掌,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知疲倦。 玄弋被调来照顾陆行渊之前,也会同这些族人一起训练, 演武场是用巨石修建,高台如云,其内机关阵法无数,用来模拟各种恶劣的情况。 陆行渊没有直接进入演武场,他带着玄弋去了最近最高的一座山峰上,站在山顶可以把整个演武场的情况尽收眼底。 今日给魔族授课的人陆行渊认识,是那天参见他的人中的老酒鬼,一个酒葫芦不离身,魔族在下方训练,他在台上打着酒嗝,鼾声渐起。 魔族的训练没有因为他入睡而停止,反而更加卖力。 “今天竟然是游将军,有得练了。”玄弋看见高台上的人,对下面的弟子露出同情的神色。 老酒鬼游风,当年也是陆晚夜座下的一员猛将。他看起来醉醺醺的,却从来都不糊涂。他对小辈的要求很严,遇上他授课,大家从不敢马虎。 “少主,你今天怎么想到来这儿?”玄弋对训练心有余悸,搓了搓手臂道:“这个训练没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陆行渊意有所指,魔族的的训练和宗门授课相似,他身为少主,之后的魔君继承人,又怎么能不来看一看? 之前梅洛雪说各方势力把他当孩子看,在他们的心里,他这个走丢后拖着一身伤回来的少主,根本就担不起一族的重责。他们让着他,更像是一种轻视。 荒域境内没有可以让他施展拳脚的地方,这个演武场倒是可以借用一二。 玄弋只当他是好奇,道:“那我们下去看看?” 陆行渊正有此意,他带着玄弋转身,迎面射来一道劲风,带着怒意和杀意。这攻击来的突然,陆行渊从身后压住玄弋的脖子让他低头,周身灵力震荡,袖袍飞舞,躲开这刁钻的攻击。 玄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行渊一掌推开,随即一道墨色的人影冲上前来,和陆行渊纠缠在一起。 来人身法诡异,气息浑厚,不过呼吸间,就和陆行渊对了十来招。陆行渊没有出剑,他运转魔族的功法,身体的坚硬程度和一般的魔族不相上下,魔气萦绕在身体周围,犹如浪潮瀚海,用之不竭。 二人对战的灵力波动从这山头上荡开,山下训练的魔族很快察觉到异样,就连酣睡的游风也惊醒过来,眯着眼看向山顶。 陆行渊的修为更胜一筹,就算他有意礼让,来人也很难伤到他。他游刃有余地和对方周旋一二,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后,掌间灵力如潮,直接将来人推出去。 来人飞出一段距离后,一连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身体,他脸色阴沉地盯着陆行渊,沉声道:“人族?” 陆行渊没有魔角,确实容易引人误会,但他都回来一段日子了,怎么还有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你不如再仔细看看我这张脸。”陆行渊整理衣袖,迎风而立。他被人袭击也是淡定从容,举止优雅。 魔族有历代君王的影像,他和陆晚夜的相似度比任何话都有用。 但眼前这人明显一根筋,直接道:“没见过。” 陆行渊挑了挑眉,这语气充满敌意和挑衅。 一旁的玄弋如梦初醒,见状连忙打圆场道:“沈炽大哥,这位是少主,你刚从北边回来还没见过,他不是敌人。” 玄弋话音刚落,方才还相互戒备的两人同时一愣,异口同声道:“沈炽?” “陆行渊?” 他们惊讶地看着对方,再度同声道: “你还活着?” 打圆场的玄弋愣住,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看陆行渊又看了看沈炽,一头雾水。 陆行渊重新打量眼前这个袭击他的魔族,对方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更加明亮。长开的五官依稀能瞧出几分少年时的影子,只是早已没有少年人的天真烂漫,反而多了深沉和严肃。 小时候在魔界,因为体弱,陆行渊被爹娘小心金贵地养着,其他同辈都怕他磕着碰着,不敢太过亲近,唯独沈炽没那么多讲究,带着他爬上爬下,又皮又欢乐。 人族和妖族打进来的时候,沈炽护着他挨了一刀,当时场面混乱,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里血如泉涌,陆行渊一直以为他死了。 陆行渊打量沈炽时,沈炽也在打量他,两岁的样子什么也看不出,但陆行渊像陆晚夜。他如今没束冠,随意而不失稳重,身上的冷意柔软不少,那种感觉就更像了。 “真的是你!”沈炽难以置信,他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快步疾行,几乎是飞一般扑过来,一把搂住陆行渊,颤声道:“我一直以为我没有护住你,让你死在战场上,我每次想起来就难受的不得了,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够强,为什么护不住你。” 沈炽的体格比陆行渊还要高大,可抱着陆行渊,俯在他肩头,他这个大个子就开始哭鼻子。 陆行渊没有推开他,沈炽的出现代表的是他为数不多的童年回忆,他曾经以为的失去在复得,那种心情饱胀而酸涩,万分复杂。 他抬起手落在沈炽的背上,安抚道:“我没事,我回来了。” 玄弋看着相拥的两个人挠了挠头,刚刚还剑拔弩张,大打出手,这会儿却是亲密无间,互诉衷肠。 山脚下,魔族或许不认识陆行渊,但他们认识沈炽,一时窃窃私语不止。游风打开酒葫芦,饮了一口酒,喝道:“看什么看?今天的训练做完了吗?” 弟子们连忙回神,不敢多言,再度投入训练中。 游风喝着酒,隐晦地看向陆行渊和沈炽二人,目光幽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炽的出现着实出乎意料,陆行渊临时改了主意,带着二人离开山峰。 “我刚才还以为是有人族潜伏进来,挟持玄弋这傻小子。早知道是你……我不该跟你动手的。” 回到居住的小院,陆行渊和沈炽好好叙个旧。沈炽说到自己鲁莽出手,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陆行渊回来这段日子,他并不在族内。玄弋刚才打圆场提到的北方,其实是荒域的一处深渊,里面物产丰富,同样危机重重,每隔一段时间,魔族就会派人带队前往收集物资。 “你也是关心则乱,不用放在心上。”陆行渊没有在意,比起旧友重逢,那点误会算得了什么? 沈炽略显局促,他看着陆行渊,忐忑道:“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陆行渊当年小,沈炽就把他抱在怀里,他受伤倒地时,身体踉跄,抱着陆行渊摔倒在地。他躺在血泊中,看着人流把他和陆行渊冲散,他大声呼救也无济于事,后来意识逐渐溃散。 他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被卷进阵法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他一直留着当年受伤的那道伤疤,任由他像蜈蚣一般狰狞可怖地盘踞在自己的背脊上,就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年的仇恨。 陆行渊目光幽深,道:“我当了一世的孤魂野鬼,如今寻到你们,才算找到家。” 第五十八章 沈炽在魔族声望颇高,当年和陆行渊同辈的人里面,他因为受了重伤,又弄丢了陆行渊,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多年来刻苦修炼,修为远超同辈。 强者在任何地方都会受人尊敬,更何况沈炽对族人很好,族里有什么事他都会冲在前面,简直就是拿出了拼命三郎的架势,不断地磨砺自己。 他一直想杀回人族,以报当年的血海深仇。但梅洛雪有自己的考量,不允许他们胡来。这口恶气他憋在心里太多年,如今和陆行渊重逢,他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 二人叙旧,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完。沈炽说到兴起之时,拿出烈酒,要和陆行渊一醉方休。 陆行渊看了眼酒坛子,没有拒绝。 沈炽谈到这些年魔族的发展,在经历战争,死了那么多族人后,族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潮。陆晚夜封印真实之门,他们困在这里,面对灵气枯竭的故土,心里既痛苦又绝望。 但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内心的伤痛逐渐压下去,荒域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转,到现在,这里的灵气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甚至比他们迁徙前生活的状况还要好很多。 “故土灵气复苏是件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梅姨一提到这件事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些年,魔族的发展有了起色,复仇的事不止一次被提起来,但梅姨都压下去了。” 沈炽拉着陆行渊坐上屋顶的骨脊,在这里,这方小院尽在脚下。他灌了一口酒,微微低着头道:“我是复仇的积极分子,在梅姨眼里就是个刺头,我知道我不该忤逆她。可是行渊,我这里疼。” 沈炽指着自己的胸膛,魔族热血未凉。多少次午夜梦回,战场上死去的族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身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他们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沈炽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痛恨自己在梦中也拉不住陆行渊的手。 陆行渊喝着酒,辛辣的酒水灌入喉咙,灼/热感似火一般,直入肺腑。 梅洛雪不会说的话,沈炽不会隐瞒。他们一个是想给陆行渊看魔族好的一面,一个是想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陆行渊的内心被沈炽的情感深深地触动,这些年,他又何曾忘记过那些痛苦? 天衍宗借他的手铲除异己,他借着天衍宗的便利屠戮三尸宗各地分派。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手上沾染无辜的鲜血,那些人既然参与了入侵,就应该有被复仇的觉悟。 “行渊,回来领导我们吧!”沈炽提起酒坛和陆行渊碰杯,豪情万千:“魔君这个位置属于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和君上一样,带领我们走向新的辉煌。” 沈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他之前一直不明白,梅洛雪到底在等什么。但是今天看见陆行渊,他想他有了答案。 梅洛雪在等陆行渊,哪怕不确定他还活着,找不到他的踪迹,梅洛雪也始终相信他终有一日会突破重重困难,返回故土,带着族人竖起战旗,重新杀回去,让人族和妖族听清楚他们的名字。 陆行渊同样举起酒坛,坚定道:“如君所愿!” 陆行渊没有想过要当魔君,甚至在之前,他还有意回避。如果说玄弋的无心之言让他动了心思,那沈炽的肺腑之言就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离开族群两百多年,甚至有一个复杂而矛盾的身世。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是陆晚夜的儿子,他的身体里流着魔族的血,他不该逃避,他应该去面对,去肩负起这份属于他的责任。 未曾尝试不是借口,他生来就该领导族群,以王的姿态,庇护他们。 此前只是命运偏离了轨道,现在应该让一切重回正轨。 陆行渊和沈炽喝了很多酒,没有节制,以至于早已超出他的酒量。等梅洛雪听到消息赶来时,这两个人睡在屋顶,脚边是一堆酒坛子。 梅洛雪让玄弋把沈炽送回去,她把陆行渊搬回床榻。睡梦中的陆行渊似有两分不安,剑眉紧蹙。 梅洛雪打来水给他擦了擦脸,看着他越来越像陆晚夜,眼神复杂,流露出心疼和不忍,对着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行渊一向克制,知道自己不能喝,他都是小酌几杯,从不贪酒。今日和沈炽聊到魔族,心里装着事,不免喝多了。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醉酒的滋味,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整个人轻飘飘,软绵绵,好像踩在棉花上。 他觉得喉咙发干,有些口渴。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倒水,可这一翻身,却像是撞进柔/软的锦被中,提不起力。 “水……”下意识地,陆行渊低声喃语。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来,温热的水端到嘴边,陆行渊喝了两口就没喝了,搂着他的人移开了杯子,却没有放开他。 他听见清晰的心跳声,一双冰凉的手替他解开衣服,散去身上的酒气和灼/热,让他躺的舒服些。 陆行渊闻到草木淡淡的清香,很熟悉,但是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本能地靠近,贴近身边的冰凉。很快,他像是不满足于此,伸出手抱住,整个人都压上去。 “师尊,你喝醉了。”谢陵的声音落在陆行渊的耳边。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陆行渊霸道地把谢陵禁锢在怀里,即便醉倒在床,沉入梦中,他也会下意识地贴近谢陵。 他抱着谢陵蹭了蹭,似乎还有一点清醒的意识,轻嗯一声,回答谢陵。 谢陵侧身看着他绯红的眼尾,拆了他头上的玉簪,继续道:“师尊和谁一起喝的酒?如此没有防备。” “沈炽……”陆行渊此刻是问什么答什么。 谢陵把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地滚了一边,目光幽暗。他的师尊一向理智清醒,从来不会在人前失态,能让他如此纵容畅饮,这人很不简单。 谢陵的手穿过陆行渊的长发,偏硬的长发柔顺丝滑,他握住一缕放在唇边。他亲/吻那缕发丝,幽蓝的眸光闪烁着野兽的凶光,眼神贪婪而充满了独占欲。 不管是谁,都不可以染指他的师尊。 沈炽,他记住了。 谢陵的身上多了两分戾气,陆行渊察觉到了,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直往谢陵的怀里躲。 谢陵小心地收敛,心念一动,外间的灯随之熄灭,房间陷入一片昏暗中。他亲了亲陆行渊的眉眼,把人圈在怀里,狼尾摆了摆。 “睡吧,等醒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梦里的世界在谢陵的掌控中,今夜格外的安宁。 陆行渊睡的很好,早上醒来后神清气爽,完全没有宿醉的感觉。相比之下,沈炽神色憔悴,眼底乌青,一副熬夜几天几夜的样子。 他来找陆行渊,趴在桌子上,仿佛三魂丢了两魂。 “沈炽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照顾陆行渊的玄弋见状,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沈炽吐出一口气,手臂一伸抱住桌子道:“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被狼群追,醒来后就像是训练了几天今夜一样难受。” 陆行渊正在换衣服,听见这话不由地转头看过来。他昨天夜里好像梦见小狼了,但因为醉酒的缘故,记不太清。隐约间,似乎听见小狼问他和谁喝酒。 同样是梦见狼,他的待遇可比沈炽好多了。 小狼还亲他了。 陆行渊的思绪突然跑偏,他单手掩面,耳朵慢慢地红了。 沈炽还在哀嚎,玄弋好心地给他端了一杯醒酒茶。沈炽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一抬头就看见陆行渊从里间走出来。 他目光一亮,心底的那点抱怨瞬间烟消云散,视线把陆行渊山下一打量,道:“你穿成这样要去做什么?” 陆行渊一袭白色锦衣,外罩红色大氅,飘逸而不失干练。他往日只以玉簪束发,今日却戴了玉冠,两侧垂下带珠玉的飘带。少了闲散之意,多了几分凛然。 “我要去星罗殿,一起?”陆行渊对沈炽发出邀请。 沈炽神色一凝,没有犹豫,欣然答应。 星罗殿是魔族议事的大殿,也是魔君王位所在。梅洛雪只是代理族中事务,不曾称王,自然也不会坐在王位上。 这个王位空了很多年。 今日族里的重要人物都在星罗殿,进行他们有事没事聚一聚的碰面会谈,期间避不可免地谈到陆行渊。 梅洛雪打算让陆行渊继位的意思已经透露出去,议论之声随之而来。 “少主还年轻,梅大人这个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我们不是反对少主继位,只是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少主毕竟是在人族的地盘上长大,贸然让他继位,只怕很难服众,我们族内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人选。” 大殿上的人各抒己见,他们多数不想把命运交到一个有争议的人手上。有些话他们没有明说,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臣服陆晚夜的威望,但也没忘记陆行渊身上还有人族的血统。 一个连魔角都没有的王,这让下面的魔族怎么想? 梅洛雪就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承认陆行渊,从之前试探的口风到今日,这些人更希望陆行渊成为一个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真是可笑。 梅洛雪心中冷笑,清了清嗓子,她正准备反驳这些人的话,就注意到大殿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殿门口进来了两个人,沈炽一路护送陆行渊到此,进了正殿,他退让到一旁。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陆行渊从容不迫地走向最高处的王位,一步一步,魔气鼓动袖袍,渡劫期的修为形成威压,那是一种无形的震慑。 王位的台阶是白骨堆积,王位的王座以荆棘为底,是危险也是荣耀。陆行渊没有犹豫,他坚定地踏上去,转身看向众人。 他握住王座的扶手,直接坐上去,目光冷冽,面带寒霜,朗声道:“这个位置我坐了,条件你们提!” 第五十九章 荆棘王座,白骨为阶,陆行渊在坐上去的这一刻就有了为王的觉悟。 他不能改变自己的出生,也不可能绕开云棠这个话题,永远都不提及。 当年的恩恩怨怨他亲眼所见,不需要第二个人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战火燃烧后的疆土飓风肆虐,不是他回避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坐的是王位,担的是责任。 大殿内一阵沉默,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陆行渊会那么直接。 陆晚夜余威尚在,如果陆行渊生在魔族,长在魔族,那这个王位非他莫属。可惜他自小在人族长大,还有一个参与了狩天计划的娘亲,魔族不想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这个位置你坐不得。”有急性的魔族沉声警告,随即抬起右手,轰出一拳。 这一拳朴实无华,却蕴含了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奔陆行渊而去。 在场的其他人一怔,但无人出手阻拦,这是力量的考验。梅洛雪淡定饮茶,眉眼低垂,没有丝毫的担心。 拳风破空而行,猎猎风响。出拳的人对力量的把握极为精准,这一拳只笼罩了陆行渊所在,对周围的族人没有任何的影响。 拳未到,力先行,劲风夹杂着风刃,霸道凶狠。 陆行渊面不改色,以拳相对。他虽为剑修,更擅长用剑,但剑法为道法,今日对战的是族人,自然该用魔族的功法。 魔气凝聚在陆行渊的拳头上,随着拳头挥出,拳声如鞭响,拳风化为兽首,咆哮着冲向迎面而来的劲风。 众人只听的耳边轰轰炸响,野兽嘶吼,一股恐怖的气息向前推出。 “砰”地一声,半空中的拳影顿时崩溃,兽首向前冲出,出手的魔族好似被一股大力击中,连人带椅退出三步,面露惊骇。在他脚下,坚/硬的大殿地砖朝着四周撕裂,露出蛛网般的裂痕。 陆行渊淡淡地活动手腕,谦逊道:“承让。” 殿内霎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陆行渊到魔族不久,众人对他的实力还没个数。两百余年,渡劫强者,这别说是在人族,就是往大陆上放,都是少有。 出手的人修为和陆行渊差不多,但存了两分轻视,这才落了下风。 梅洛雪放下手里的茶碗,杯盏碰撞的声音惊醒在场的众人,她似无意道:“你用的可是魔族的功法?” 陆行渊颔首道:“偶然所得一份残卷,觉得上面的功法适合,就练了练。” “身在人族还敢学魔族功法,你真是胡来。”梅洛雪嘴上嗔怪,眼底却是赞赏之色。 如果陆行渊是用道法应战,赢了也落下乘。反之则是一种态度,他认可自己的魔族血脉,从未回避。 众人又如何听不出梅洛雪的意思?他们担心陆行渊对魔族没有归属感,陆行渊就用实际告诉他们,他有。 实力和认同,陆行渊都不缺。 被击退的魔族把椅子搬回原位,被陆行渊打败实属意料之外,他觉得丢了面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心里服气。他扫了眼身边的族人,道:“我没意见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为王要有实力,陆行渊的实力说服了他。 “少主,这个位置你可以坐,但你也得表个态。”酒鬼游风把自己的酒葫芦挂回腰间,他有些醉意微醺。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却是少有的犀利:“魔族的血海深仇怎么算?” 游风的话说到点子上,这也是大家所关心的问题。 梅洛雪看向陆行渊,没有出声干预。众人需要他做出选择,这关系到大家能不能完全信任他。 这个问题在陆行渊的预料之中,他没有犹豫,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口说无凭,立誓为证。不消此恨,便让我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以道为誓,便要受道所束,陆行渊的果决让在场的人心头一跳,他们第一次认真地审视坐在王位上的人。 他们以为的孩子,在没有族人的异域他乡独自成长起来。大家在意的亲情,对他却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倘若不是他记得自己的身份,从来没有忘记过心中的仇恨,他又何须走的那么艰难? 以他的天赋,他大可以放下这一切,融入人族,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助力。 反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陆行渊让他们心里有数,他们没有继续阻挠的理由。 梅洛雪掩唇娇笑,道:“既然大家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游风打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道:“梅大人安排就好,我只要席间有酒。” 新王继位,按照魔族一贯的传统,要行戴冠之礼,魔君焚香,血祭先祖。这个祭,也是验明正身,会有先祖赐福。 典礼之后,众人参拜,余后便是宴席,举族同庆。 这事陆行渊事先并不知晓,梅洛雪没让他操心,一手揽去,时间定在七日后。 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众人离去,沈炽也退到殿外等候。 陆行渊紧绷的情绪这才稍稍放松,梅洛雪瞧他松了口气,笑道:“坐在上面有什么感想?” 此刻殿内没有其他人,陆行渊舒展筋骨,也不避讳:“我知道小姑为什么不愿意坐这个位置。” 为王就要担起全族,而不是逞个人威风。 梅洛雪笑得更厉害了,这些年她掌管魔族付出了不少心血,看上去是和王没什么差别,但只有坐过这个位置的人才清楚,这两者之间所承担的责任完全不一样。 不坐这个位置,她管束魔族可以随心所欲。坐了这个位置,要考虑的东西多了,就要顾虑平衡。 说实话,陆行渊有这样的觉悟梅洛雪很开心,但同时她也有一些不方便在人前说出来的担忧。 “行渊,有些话当着那些人的面,我不便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就听我唠叨两句,我固然希望你做这个王,因为这也是你父亲的期许。” 梅洛雪敛了笑意,意味深长道:“大人的选择有着很多的身不由己,但不管是什么样的选择,他们都深思熟虑过,并且承担了因有的后果。你就是你,你只需要替自己活着。不要用别人的过失来惩罚你自己,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陆行渊坐这个王位,别人担心他偏向人族,让魔族重蹈覆辙。梅洛雪担心的却是他因父亲的死,母亲的背叛,而以一种赎罪的姿态接过这个担子,把压力都扛在自己身上。 当年的战争不可避免,但伤亡被陆晚夜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魔族的死士跟着他战死沙场,他们奔赴战场的那一刻就明白,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死路。 他们没有回头,没有逃避,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死,可以换来荒域复苏,让族人休养生息。 陆晚夜没有修复天道的能力,他只是知道如何复苏灵气。修者道消,灵气便会归于天地,复苏万物。但天地无边无际,所需所耗非一人可行。 战争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陆晚夜的传送阵传送的不仅仅是族人,还有那些在战场上归于天地的灵气。 只是这件事知者甚少,梅洛雪从未对外提起。 永远不要小看人心的贪婪,特别是在这个灵气不断耗损,不能再生的时代。这样残忍的法子,穷途末路之辈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届时,首当其冲的不是金字塔上的大能,而是数以万计的生灵。修士会以杀遏制灵力损耗,进而求得飞升。 陆晚夜当初将计就计,以身殉道,但这治标不治本。灵气不可再生才是最大的危机,他让魔族藏于死亡之下,远离两族争斗,也只能缓一时之急。 他的计划并没有以死做结,只是需要有个人来继续。 梅洛雪身为半个知情者,看着陆行渊走上王位,心里高兴也复杂。在他眼里,他扛起魔族,但在他父亲的期许里,他需要肩负的是天下。 得到了魔族的认可,顺利走上王位,陆行渊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陆晚夜。 随着陆晚夜的复苏,小世界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杂乱的灵草被裁剪的整整齐齐,灵植也被归类分整。 小院的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陆晚夜坐在海棠树下,面前放着一个器鼎,火焰在器鼎内熊熊燃烧,器鼎外壁呈现暗红色。鼎身没有一丝热力飘散出来,却让鼎周围的空气呈现出扭曲的状态。 陆行渊推门而入,被眼前这个景象吓了一跳。 “爹?” 陆晚夜此刻是残魂状态,却在炼器! 陆晚夜正在给手上的灵器刻画阵法,没有分神,含糊地应了一声。等阵法勾勒完成,灵器发出一阵璀璨的银光,之后又尽数收敛,变得平平无奇。 陆晚夜看了看,摸着下巴道:“比起以前还是差多了,还得多练练。” 陆行渊:“!” 陆晚夜说着把灵器往陆行渊怀里一扔,见他神情严肃,笑道:“愁眉苦脸做什么?我还没有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地步,你不信你来和我比划比划,我保证不会输给你。” 陆晚夜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他还没和自己儿子重聚两天,不会提前把自己折腾散架。 陆行渊认真地上下打量,确定陆晚夜就像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放心下来。他看了看手里的灵器,是个地阶的镯子,样式简单,可男可女。 “身居高位,要学会有赏有罚,恩威并施,不能一味地按照规则办事。有些时候,睁只眼闭只眼会更舒服。”陆晚夜抬头扫了眼儿子,又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器鼎上。 陆行渊有些诧异,陆晚夜这话像是已经知道他继任魔君。他再次看向这方天地,道:“你都知道了?” 陆晚夜笑了笑:“这不是早晚的事?” 他把王位留给了陆行渊,有梅洛雪从旁相助,坐上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面对陆晚夜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胸有成竹,陆行渊进来时的欣喜大打折扣,他爹什么都猜到了,他就没有给惊喜的余地。 注意到儿子情绪突然低落,陆晚夜琢磨了一下,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皱了皱眉,认真地思索片刻,道:“我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你不跟我分享一下?” 陆行渊眼神微亮,反应过来陆晚夜是在哄他,嘴角笑意浮现,道:“好。” 第六十章 小世界内,微风徐徐,陆行渊把这几日的事都告诉陆晚夜。提到沈炽还活着,他发自内心的高兴。 陆晚夜控制住器鼎内的炉火,认真听儿子讲外面发生的事。等到陆行渊说完,他才开口道:“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只有沈炽敢和你玩,现在你回魔族,认识的估计也只有他了。有个熟人在你身边陪着你,我也放心些。” 陆行渊没有否定,道:“沈炽挺好。” 有小时候的情分在,沈炽和陆行渊熟的很快,在沈炽面前,陆行渊也不用考虑太多。 陆晚夜见儿子是真的高兴,当下就起了坏心眼,调侃道:“既然是你的竹马,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没点表示?你看看他还缺点啥?灵器法器随便提,爹给你炼。” 陆晚夜说的那叫一个豪迈,他当初几乎把自己的家底搬进小世界,眼下什么都不缺。炼器的材料应有尽有,只要不是太独特,他还是能翻出一两份。 陆行渊没听出他爹的玩笑之意,摇头道:“我不太了解,我回头问问。” 陆晚夜忍俊不禁,继续逗弄儿子道:“竹马之间,要的就是一个惊喜。” 陆行渊刚想说不妥,投其所好才合适,就反应过来陆晚夜这话不对劲。他把陆晚夜的话仔细想了想,无奈道:“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 竹马竹马,是打小的情分,但陆行渊和沈炽也就那一两年。沈炽比他年长不少,更像是个兄长一样地照顾他。 陆晚夜被陆行渊拆穿也未收敛,脸上的笑就没断过,面带薄红。他沉睡两百多年醒来,物是人非,阴阳相隔,身边除了儿子,就只剩下炼器。和儿子说说话,即便是不着调的胡言,也让他感到开心。 陆行渊叹了口气,未做争辩。 陆晚夜偏向儿子,道:“我说真的,就算不给别人炼,你自己就没有东西想要我帮你淬炼?” 陆行渊摇头,但过了一会儿他认真地看向陆晚夜,问道:“什么都可以?” “那当然。”陆晚夜骄傲道:“想当年,这炼器我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陆行渊捧场地点点头,随后拿出一样白玉般的物件,神情温柔,目露追忆之色,道:“这个能做什么?我想贴身带着。” 陆晚夜拿到手中一看,才发现他以为的玉石是一颗狼牙,看成色和大小,应该是一头刚刚成年的狼族身上换下来的乳牙。 乳牙,狼族,这两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陆晚夜眉心狠狠一跳。 一般而言,狼族为了纪念自己成年,会把成年时换下来的乳牙保存好,后续做成灵器或者镶嵌在法器上,轻易不会送人。 陆行渊第一次找陆晚夜炼器,炼的就是如此不同寻常的东西。加上他拿出这样东西时的神情,陆晚夜已经脑补了很多东西。 他儿子和狼族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短暂的惊讶后,陆晚夜心里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心。挑了个比较靠谱的猜测道:“这颗狼牙成色很好,做什么都行。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送的吗?” “朋友?”陆行渊略显迟疑,他和谢陵这关系,算的上是朋友吗?如果是朋友,又是什么样的朋友呢? 陆行渊摇了摇头,在心里斟酌了一下,道:“他是我的徒弟,他叫谢陵。” 姓谢?还是徒弟,那岂不是小很多很多? 陆晚夜再看看手里的狼牙,光洁,温润,没有一点杂色,可见这个孩子被养的很好,起码吃喝方面没有受到亏待。 而陆行渊在提到她时,有一点犹豫,但更多的,藏在那双漆黑眼瞳中的是思念。 陆晚夜身为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儿子的那点小心思。这颗狼牙,是为了睹物思人。 “她多大了?”陆晚夜问道。心里盘算要是年纪不小,极有可能和陆行渊关系稳定,被迫分别。 “二十又二。”陆行渊不疑有他,如实回答。 陆晚夜愣住,怀疑自己听岔了:“多大?” 陆行渊重复了一遍,不解地看向陆晚夜。 陆晚夜揉着眉心,道:“我缓缓。” 陆行渊在陆晚夜的眼里都还是个孩子,然后现在来了个更小的。这年龄落差在修真界不算什么,陆晚夜自己就比云棠年大很多年,当以百计。 但单看年龄阅历,陆行渊的徒弟就差的远了,她可能还没有真正的接触到修真界的残酷,每天就在师尊的教导下修炼,或者在宗门打抱不平。 她的心智对于陆行渊而言,并不成熟,甚至有可能连感情是怎么回事都还没有弄明白。单纯的把好感和崇拜当成是喜欢,以为那就是至死不渝的选择。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更需要的是引导,而不是让她一头扎进去,或者干脆放任不管。 陆行渊那么大的人了,陆晚夜并不想干涉,但一想到他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云棠自己感情缺失,不可能给他正确的示范,更别提其他人了。 陆晚夜想了想,没忍住道:“不要带坏小姑娘。” 陆行渊:“?” 陆晚夜以为陆行渊没理解,又道:“为人师表,应该以身作则。情/欲不是洪荒猛兽不需要回避,但需要正确的引导。少女怀春,红鸾星动,容易把感动当成心动。你这个当师尊的,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真的喜欢,也要让她历经千帆后,再做选择。” 陆行渊这次听懂了陆晚夜的意思,他思索片刻,解释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他不是姑娘。” 陆行渊和谢陵之间的感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给陆晚夜解释清楚。前世陆行渊的处理确实有失妥当,他和谢陵经历过混乱的一世后,对感情这件事更慎重。 相比如何对待这段感情,谢陵的身份才是一个隐患。他是谢道义的儿子,又有狼族血统,这无疑是一种阻力。 知道自己误会了,陆晚夜并没有松口气,严肃道:“男子也不行。” 情感要心理成熟对等,陆晚夜对陆行渊的要求不多,对感情的认真算一个。 “这个东西我可以帮你炼,我说的话你也得放在心上。”陆晚夜拿着那颗狼牙,思索炼成什么东西比较好。他不会棒打鸳鸯,也不会看着儿子犯错。 陆晚夜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言。 魔君继位的大典是在七日后,这七日里,陆行渊闭门不出,活动范围就在小院内。偶尔关起门来,就连玄弋都见不到他。 沈炽要务在身,来的次数少,一天天地跟着梅洛雪跑上跑下。 魔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感觉整个族群都动起来。新任魔君的消息传的飞快,那些对陆行渊感到陌生的魔族知道他就是那天在山顶上和沈炽动手还没输的人,一个个的顿时来了兴趣。 他们等到训练结束,成群结队地跑到陆行渊院子外面想要看个清楚。 陆行渊在小世界内,都能感觉到外界的吵闹,玄弋早被那些人拉去打探消息,他们没有亲眼所见,还能说的有鼻子有眼,把玄弋说的一愣一愣的。 “少主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吓人?他没长三头六臂,也不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他可好看了。” 玄弋努力给陆行渊辩解,却招来同伴一声鄙夷。精力旺盛的魔族七嘴八舌,才不管玄弋说什么。 玄弋几次插嘴都被无视,他郁闷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心道他才是照顾陆行渊的人,他说的不重要,却非要听人瞎编,还拉着他一起听,图什么? “年轻真好。” 小世界内,因为陆行渊就在其中,陆晚夜也能感知外界的情况。听着魔族后辈充满活力的声音,陆晚夜嘴角笑意不断。 不枉他和族人选择了这一条路,如果不是因为灵气复苏,这些孩子中有一部分甚至不能降生存活,哪里有眼下这般活力四射。 陆行渊看了眼院子周围太多的人,选择继续留在小世界内。 陆晚夜今天没有炼器,他搬出来很多古籍,它们用特殊的手段封好,作用和记事用的玉简差不多,只是不需要耗费神识,可以慢慢看。 陆行渊在一旁陪着陆晚夜整理这些东西,陆晚夜翻翻看看,有时一本要看很久才不舍地放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陆行渊也翻了翻,里面讲述地理文化,奇人志异,用看似荒诞离奇的手法,描绘了很多洞天福地。 小世界外的喧嚣逐渐停了,陆晚夜听了一耳朵,递给陆行渊一条朴实无华的项链,最底端就是那颗狼牙。 狼牙本身就很好看,没有必要做花里胡哨的装饰,几颗玉石搭配上雪蚕丝足够。陆晚夜淬炼了三日,刻画了阵法,炼制成护身的灵器。 “给你,继位大典正好能戴着。” 陆晚夜挑的这个时间很恰当,想来陆行渊也希望狼牙陪他见证。 “祭典血祭之后,会有赐福。这个和血脉资质息息相关,所赐也各不相同。丹药,法器,灵器,功法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难得的是血脉传承。” 陆晚夜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长腿搭在一旁的石凳上,给马上继位的陆行渊解释道:“魔族之上有天魔、古魔,严格来说,我们的血脉之力已经很稀薄。血脉传承最多是出现天魔精血,但不代表只有天魔,运气好,你能得到古魔精血,甚至是传说中的始祖之血。” 魔君继位的血祭很奇妙,陆晚夜当年得到一滴纯度很高,无限接近古魔的天魔精血,血液不仅能够强化魔躯,更重要的是一种隐形的进化。 陆行渊听到这里,突然想到自己的储物空间里还有半瓶古魔精血,他当初怕吞太多爆体而亡,特意控制了摄入量。 他之前只当是普通的传承,现在听陆晚夜所言,这血似乎有别的用处。 陆行渊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陆晚夜身上,半瓶古魔精血就让他连跨两个大境界,可见这个血对魔族很有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滋养灵魂。 陆晚夜不知道陆行渊有此奇遇,从古籍中抬头,看着陆行渊道:“继位传承后,我们就准备融魂。” 60-80 第六十一章 荒域架在魔龙的尸骨上,可以说荒域最不缺的就是尸骨。那些强大的魔兽死亡后,身体里蕴含着大量的魔气和灵力,被魔族收为己用。 魔族很多大型的建筑都是在魔兽骸骨的基础上加已改建,魔君继位时血祭的祭台同样如此。只不过和其他完整的尸骸不同,祭台是建立在魔龙的头颅上。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数千年的演变让这里早已被黄土覆盖,放眼看去,高山林立,沟/壑纵/横。祭台深陷在最中间,千丈云梯,高/耸入云,四周荒芜,地面仿佛是铺了一层玉石,呈现出淡淡的莹白之色,看不见任何的杂草。 在祭台的顶端,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石像的面容已经模糊,看不清五官,却依然透露着一股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气势。他头微仰,负手而立,仿佛要和天地争个高下。 这尊雕像自然就是魔族供奉的始祖,相传他为天地孕育之灵物,本与天地同寿,但他厌倦了永生,将自己的三魂化为仙、妖、魔三族,七魄散为灵气,言出道生,血脉做引…… 此为世界之雏形,但因为古往今来,三族矛盾不断,三族本为一体的传闻渐渐消弭。 到如今,此话已是闲谈趣闻,做不得数。 祭台之下另有高台,魔界的灵植在两侧攀延,花团锦簇。等着参见新王的魔族站在高台之下,中间留出一条过道。 此刻日至正中,昏暗散去。过道刚好沐浴着烈日。 陆行渊自过道中走出,迎着光明向上,接受两侧魔族的注目礼。 他每走一步,这些人的视线就会随着他的步伐移动。他们神情各不一样,有探究有好奇,有审视有崇拜,他们不仅是在见证一个王族的诞生,也是在见证魔族的未来。 他们的视线如芒在背,让陆行渊清楚自己走的每一步都需要慎重。 过道不长,陆行渊很快就踏上高台,梅洛雪早已等候多时。 新王继位,理应由前任魔君帮忙戴冠。但因为陆晚夜身死,戴冠这件事就落在梅洛雪身上。 梅洛雪细心地为陆行渊整理鬓发,调整发冠。看着眼前人和陆晚夜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褪/去年少的青涩,沉稳内敛,又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分桀骜,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喜极而泣。 陆行渊垂眸,低声安抚道:“小姑,别哭。” 梅洛雪擦了擦眼泪,道:“我没哭,我这是高兴。” 梅洛雪止了眼泪,后退两步,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抬起手臂,向前躬身,在她身后的魔族同样如此。 “参见魔君。” 魔族的声音整齐划一,响彻天地。 距离陆晚夜死亡的二百二十年后,魔族再次迎来了自己的王。这一刻,他们说不激动是假的。 陆行渊接受众人的参拜,脖颈处的衣服下露出一截红色的细绳,那是陆晚夜交给他的狼牙项链。 狼牙紧贴着他的肌肤,就像是谢陵陪在他身边。 而在他的腰间,悬挂着陆晚夜刻的长命锁,外界发生的一切,早已通过他留在锁内的神识被陆晚夜看的一清二楚。 在这重要的时刻,他希望他在乎的两个人也参与其中。 陆行渊免了众人的礼,梅洛雪依旧站在他身边,恭敬道:“君上,请登祭台。” 继位大典上,另一个重要的环节,血祭先祖。 陆行渊转身,看向身后的云梯,石像隐匿在云端中,什么都看不清。陆行渊与之遥遥相望,很快便走上第一梯。 在场的魔族无不屏气凝神,梅洛雪也不由地紧张起来。原因无他,陆行渊是第一个人魔混血的君王,没有人知道以他的血脉之力祭祖会发生什么。 陆行渊走的不快,云梯上有一股阻力,越是往上,那股阻力越强。只不过以陆行渊如今的实力,这股力量并不是威胁。他有节奏地调整自己的呼吸,用肉身对抗这股力量。 天上的太阳偏离了正中,阳光的照射随之改变方向。 陆行渊在众人的注视下踏上祭台,这里很窄,只有一个人的位置。石像很高,陆行渊站在它的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 这个祭台存在的时间,比魔族本身的历史还要长,认真追溯起来,是在古魔时期。它和入口的真实之门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可以用来检验魔族血脉。 魔族的第一位君王无意间所得,花费了不少时间才知道它的用处。 陆行渊用灵力划破手心,向前伸直手臂,手掌虚握成拳,鲜血汇聚在一起,顺着手掌的边缘滴落。 鲜血渗入祭坛,很快就被吸收的一干二净,陆行渊止了血,掌心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粉色伤痕。 一般情况下,祭台吸收了血液,很快就会有反应,根据族人的天赋给出相应的奖励。 但到了陆行渊这里,时间仿佛静止一般,石像没有任何的动静。这对魔族是个不小的冲击,不知道石像是不是不认可陆行渊。 梅洛雪不由地握紧了手心里的披帛,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魔族不会在这个时候反悔,只是对于陆行渊而言,以后号令全族会变得艰难。 陆行渊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石像还是没有反应他也不慌,后退小半步,正欲行礼离去。 然而就在他行礼之时,天地间风云突变。沉寂的石像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前额竟然裂开一条微小的裂缝。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祭台上格外清晰,犹如惊雷一般落在众人的耳朵里。 苍穹之上,紫气东来,一团七彩祥云在石像上空浮现,此地香风阵阵,灵气瞬间浓郁数倍,甚至不少魔族感觉到一直以来的修炼瓶颈有了松动。 众人震惊不已,面露骇色。 阳光透过七彩云层落在陆行渊身上,淡淡的光束蕴含着磅礴的灵气,一瞬间充斥在他的筋脉内,飞快地淬炼他的身体。 剧烈的刺痛让陆行渊直接单膝跪倒,无形的力量压制他的肩,全身的骨骼在这样的压制下,发出阵阵脆响。 他浑身热汗滚滚,背后的衣服很快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 在灵力的不断冲刷下,一道高大的身影幻化在陆行渊身后,身影头生双角,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卷轴,仰头看天,若有所思。 祭台下的魔族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游风揉了揉眼,以为自己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拉着旁边的人道:“这幻影我怎么瞧着和石像有点像?” 沈炽握住游风的手,道:“我瞧着也像,是不是始祖显灵了?” “放屁!”站在他们身后的魔族道:“脸都看不清,像什么像?” 陆行渊身后的幻影和石像一样面容模糊,但那股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陆行渊被夹在幻象和石像之间,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要被压碎了,如果不是七彩祥云不断地给他提供灵力,他几乎要在这两股力量的冲击下崩溃。 幻影看着手上的卷轴,众人仿佛是听见一声叹息,那身影就慢慢地消失了。 压/在陆行渊身上的重力随之一空,七彩祥云淡去,眼前的石像被一阵红光笼罩,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像是把陆行渊浸泡在一个血池内。 习惯杀/戮的他,在这一刻也不禁皱了皱眉。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陆行渊的耳边响起奇怪的声音,像是有谁在说话,可是那声音空灵飘渺,语句含糊不清。陆行渊凝神想要听的清楚一些,就听见身后响起抽气声。 一滴金色的血液从石像的裂缝中挤出,它刚一出现,太阳的光就随之黯淡,四周的灵气格外躁动,魔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压,跪了一片。 他们匍匐,颤/抖,那是来自灵魂上的战栗,来自血脉上的压制。 金色的血液靠近陆行渊,落在他的眉间,融进他的身体。陆行渊眼前一花,整个人像是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重脚轻,如在云端。 “去吧……走出去……” 那诡异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陆行渊双眼一闭,往后一退,直接从祭台上坠/落。 风声在耳边划过,气流托起陆行渊的身体,他不需要运气,就能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在天上,无拘无束。 陆行渊的身体落回高台,祭台上的一切异样消失无踪,灵气也恢复到原来的水准,压/在魔族身上的威压消散一空。 梅洛雪超前扑坐,抱起陷入昏迷的陆行渊,其他魔族也纷纷围上来,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 陆行渊被困住了,他耳边有瀑布飞流直下的雷鸣水声,也有林间鸟雀叽叽喳喳的轻鸣,直觉他应该在一个鸟语花香,风和日丽的地方。但他眼前是无尽的黑暗,身体浸泡在水中,水压很重,让他不由地想起抱着谢陵跳崖时的那一幕。 为了护着谢陵,他直入水中,五脏六腑都受到水压的冲击。 陆行渊在往更深的水域下沉,他的身体毫无抵抗的能力。他渐渐地感到呼吸困难,耳鸣,肺里的空气被不断地挤/压出去,视线里出现刺眼的白光。 “师尊?师尊,师尊!” 熟悉的呼唤惊醒了陆行渊,有人握住他的手腕,奋力一博,将他从水域深处拽出来。 陆行渊剧烈咳嗽,缓缓地睁开眼。 “醒了醒了,君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你别凑那么近,你让君上先缓口气。” 陆行渊的视线还没有恢复,耳边先嘈杂起来,是熟悉的那些人在说话。陆行渊缓了缓神,这才看清眼前的状况。 他还在高台上,靠着梅洛雪的腿,平躺在地,担心他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看见他恢复意识,高兴的手舞足蹈。 “我就说肯定没问题,你们还不信。”游风灌了口酒,嘴上说的好听,拿着酒葫芦的手却有些颤/抖。 陆行渊看向梅洛雪,道:“我这是怎么了?” 梅洛雪眼睛有些红,她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可能是始祖精血比较特殊,你陷入了昏迷。” 始祖精血四个字,梅洛雪说的很轻,因为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大家完全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石像内的始祖精血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传说。要知道当年以陆晚夜的资质,也只是得到古魔精血而已。 谁也没有想到,陆行渊会做到这一步。 陆行渊用指腹轻轻按压额角,刚才的困境格外诡异,他还听见了谢陵的声音,这显然很不寻常。 “梅大人,君上现在也醒了,庆典还继续吗?”游风盖好酒葫芦,凑过来问道。 梅洛雪没说话,而是担忧地看向陆行渊。 陆行渊闻言抬眸,看着周围这一双双关切地眼睛,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安抚地拍拍梅洛雪的手,笑道:“继续!” 继位庆典,全族欢庆,他刚任魔君,怎可不办? 第六十二章 荒域的晚霞稍纵即逝,在半壁苍穹的绯色中,灯火璀璨生辉,欢庆的喜悦淹没了汹涌而来的暮色,众人在篝火下载歌载舞。 陆行渊和大家推杯换盏,沈炽知道他酒量不佳,替他挡了众人的酒。梅洛雪也说不许胡来,游风见她护的紧,便把劝酒的人都拉过去。 陆行渊从人群中脱身,慵懒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搭在膝盖上听着人群中传出的歌声,轻打节奏。 夜风凉爽,他半垂眼眸,狼牙贴着肌肤,冰冰凉凉,让他饮酒后的热意得到舒缓。始祖之血沉寂在陆行渊的身体里没了动静,就算陆行渊有意去找,也察觉不到异样。 得到始祖之血时那诡异的一幕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陆行渊握住腰间的长命锁。这种时候,遇到困惑不解时,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找陆晚夜商量。 他不再是浮萍之草,世无根基。 陆行渊的思绪有点飘,人群中梅洛雪往这边看了一眼,便直接起身走过来。 “行渊,你要是不舒爽可以先回去休息,他们会玩的很晚,不用管他们。”梅洛雪微微俯身看向陆行渊,她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就怕陆行渊强撑着,不肯多言。 耳边的欢声笑语混合着火焰的热潮,一波更甚一波,陆行渊甚至听见沈炽和游风在划拳斗酒,旁人高声起哄,喊着让他们别认怂。 他抬眸看了一眼,人头攒动,并不能准确地分辨出人影,只能听见夹杂在欢呼声中的划拳声。 他作为新王,激起前头的热闹,后面就该让魔族自己乐去。 陆行渊喝完手里的酒,放下酒碗道:“那我就先走了。” 晚宴就在陆行渊住的那片小院的山脚下,站在小院里,他能看见山下火树银花,灯火如繁星云集,好不热闹。 或许这才是魔族该有的样子,无拘无束,放浪形骸。 陆行渊笑了笑,转身回了房间。他在屋子里布下阵法,如果有人触动,他就会有所察觉。 做完这些后,陆行渊进入了小世界。 陆晚夜早已等候多时,他坐在海棠树下的躺椅上,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手上拿着一卷古籍。在他身侧的石桌上,摆放的不再是一整套茶具,而是一坛酒,两个酒杯。 “我们父子二人喝一杯?”陆晚夜抬眸看向陆行渊,道:“庆祝庆祝。” 陆行渊在外饮了酒,这会儿还有点醉意,但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还能不能喝,而是陆晚夜如今的身体行不行。 陆晚夜习惯了他的牵肠挂肚,又暖心又无奈。 他虽是残魂,但生前修为强盛,残魂的力量也比很多大能要强。加上小世界的特殊构造,他在这里没有天敌,只要自己不过度损耗灵魂力量,赶不上残魂自补,就不会有事。 喝酒对他而言,没有问题。 陆行渊在陆晚夜跟前坐下,给面前的酒杯倒上酒。 陆晚夜放下手里古籍,举杯和他对饮。 陆行渊的神识让陆晚夜能够感知到外面的一切,也知道陆行渊酒量不行,所以他选的酒不醉人。 淡淡的酒香混合着馥郁的果香在舌尖炸开,少了酒的辛辣,多了几分绵软。酒劲之中,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灵气。 陆行渊眼神一亮,这酒还蛮适合他。 陆晚夜见他喜欢,道:“看来我藏的这些酒有人能帮我解决了。” 陆行渊不禁抬眸,陆晚夜笑着随手在院子里指了几个地方,道:“你现在喝的这个叫“琼脂”,就在海棠树下,要就自己挖。墙角有“寒霜雪”,那边的魔藤下面有“天青色”,放心,一定都是你喜欢的。” 陆晚夜也是好酒之人,只是陆晚夜的酒量没随他。 他把这几种软糯的介绍给陆行渊,抬手又指向后院道:“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小酒窖,里面有很多酒现如今已经没有炼制的原料,酒性烈,灵气浓郁,你回头挑一坛给游风,剩下的就自己处理。” 陆行渊到小世界也很多天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老爹在这里藏了那么多的酒,随口问道:“你怎么存了那么多酒?” 陆晚夜正在兴头上,没有思索,下意识道:“因为你娘……” 陆晚夜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由地看向陆行渊。他知道陆行渊和云棠的关系不好,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我当年贵为魔君,又是炼器师,整日挥金如土,收几坛好酒算得了什么?” 陆行渊没有错过那句停顿,他转了转手上的酒杯,这一次没有回避,问道:“我娘怎么了?” 陆晚夜死后,云棠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陆行渊因为她痛苦过,渡劫时挥剑断情。陆晚夜看出他不喜,在他面前有所克制,尽量不提。 但陆行渊又不傻,他听得出来陆晚夜提到云棠时,话语里的欢喜。他们曾经相爱,即便到了此刻,那份情意也在陆晚夜的心底。 他残魂留在这里,避开云棠后,能够给陆行渊回忆的过去又能剩多少? 陆行渊心里明白,他不再逃避王位上的责任,也不会再把云棠当成心中的一根刺,不许触碰。 陆晚夜有些诧异,不过他没有多想,笑道:“因为她怀了你。” 魔族一向不与外族通婚,族内没有混血,完全可以说陆行渊是第一个混血儿。陆晚夜血脉之力远超其他魔族,云棠也是修为深厚,他两结合孕子本就不易。 在魔族,选择孕育后代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大事,而不是一句有了就生下来那么简单。 魔族的孩子在被孕育的过程中,母亲承担生育的辛苦和风险,父亲则承担孩子在母体内所需要的一切灵力补给。 换而言之,就是他们会把自己的力量分一部分给孩子,让他更好的降生。同时,他们也会进入一段时间的虚弱期,需要慢慢地恢复。 云棠怀陆行渊时出了很多状况,道法和魔气相互排斥,她在前期飞快地消瘦下来,陆晚夜有时抱她,能感觉到她肌肤下的骨头硌人。 “你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一点都不安分。”陆晚夜端着酒杯,回忆起当时的种种,心里百感交集:“我和你娘但凡有一个意志坚定一点,你都活不下来。” 陆行渊倒酒的手一抖,疑惑地看向陆晚夜。 魔胎要吸取父亲体内灵力这事云棠知道,所以在发现自己有了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反而是忧虑。 那个时候的局面在她眼里已经是暗潮涌动,她不觉得孩子的到来是个惊喜,反而更像是催命符。她没有告诉陆晚夜,一个人压|在心底,瞒了不到半个月,因为孩子折腾的太厉害,她形色憔悴,陆晚夜看出不对劲。 云棠坦白的时候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陆晚夜觉得不妥,她就不要这个孩子。 但陆晚夜很高兴,他不觉得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开心的像个孩子,手舞足蹈。 “他会让你变得虚弱。”云棠提醒道,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陆晚夜托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他个小不点能让我虚弱?倒是娘子憔悴了很多。” 云棠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嘴上说舍得,行为举止却出卖了她的不舍。 陆晚夜让她放宽心,把孩子留下来。他不吝啬那点灵气,也不担心孩子的到来让他变得虚弱。 他笑说要陪着母子二人千百年,然后这豪言放出去不到半个月,看着云棠瘦的快要脱相,灵力混乱,日夜难眠,陆晚夜就后悔了。 他和云棠商量不要这个孩子,云棠反应激烈,她护着孩子,一言不发,唯有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又委屈又心酸。 云棠看的出陆晚夜的高兴不是作假,他真心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世,但因为她的缘故,他才狠心下此决定。 这次换云棠不愿意,僵持之后是陆晚夜败下阵来。 云棠熬过了最难熬的前三个月,直到孩子开始从陆晚夜身上吸取魔气,她的状况才好转。陆晚夜为了让她没有那么难受,不会限制孩子的索求,他对虚弱期并不在意。 “你的到来对我们而言,从来就不是意外,而是惊喜!”陆晚夜目光深邃,看向陆行渊的眼神里藏着关怀和爱护。 战争是事实,他和云棠相恋也是事实。 这一场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坦诚相见,而不是外人期待的充满欺诈和哄骗。 他和云棠相识相知,他们选择在一起时,就预见过可能有的未来。但如果因为害怕面对就放弃,又何必交付真心? “人的感情很复杂,不是所有的爱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你面前,更多的,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陆晚夜意有所指,但也点到为止。 他了解的云棠,最拿手的不是为难别人,而是为难自己。她常常会把自己困在一个怪圈里,并且习以为常。 他们分别之时,就说好了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把这场真情变成假意,掩盖陆行渊的存在。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陆行渊会走丢在战场上。保护他的魔族,一个个倒下,他穿梭在战火中,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陆晚夜给他安排好的一切化为泡影,他走到了没有计划的云棠跟前。 第六十三章 云棠的真心陆行渊在小的时候体会过,但他宁愿这个感情就停止在两岁,而不是在十年后,以一种面目全非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陆晚夜知道他和云棠关系微妙,他处在中间却从来没有调节的意思,即便是提到过去,也只是让陆行渊倾听,而不需要他做出反应。 他的话往往点到为止,在他看来,如何理解,需不需要谅解是陆行渊自己的事。感情由心自证,而不是在旁人的三言两语间。 旧事闲谈少叙,父子二人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别的地方。 一坛酒不一会儿就见底了,陆行渊撑着额角,有些醉意朦胧。他的眼角余光瞥到陆晚夜放在桌上的古籍,顺手拿了过去。 陆晚夜收藏丰富,陆行渊到现在还在了解。因为太多了,陆晚夜自己都记不清,偶尔冒出点什么,陆行渊都不惊讶。 这卷古籍陆行渊第一次见,上面所写皆是以墨勾勒,墨质特殊,即便古籍泛黄,它也清晰可见,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古籍所记是一张卷轴,被人千锤百炼,刻画光阴之术,可以回溯时间。 陆行渊本有几分醉意,看完这第一句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他正襟危坐,认真地往后看去。 陆晚夜品尝着最后一杯酒,气定神闲,他既然当着陆行渊的面把这东西拿出来,就不担心被陆行渊看见。 陆行渊越看越吃惊,古籍的最后是一张画像,所画之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卷轴,仰望苍穹,若有所思。画像不过寥寥几笔,没有清晰的五官,却画的十分传神,可见此人睥睨天下之气势。 陆行渊觉得很是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陆晚夜提醒道:“始祖。” 陆行渊一怔,这熟悉的气场岂不就是他血祭时的石像?只是比起石像,这张画像没有角。 倘若陆行渊能够看见自己身后幻化的魔影,就会知道比起石像,除了角,他身后的魔影和这张画一模一样,甚至是手上的卷轴,也是分毫不差。 “这个世上真的有人会光阴之术吗?”陆行渊死过一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在他这里,一直是个解不清的谜团。看着画像手里的这张卷轴,他总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后人会不会我不知道,但始祖手上这张卷轴真实存在。据我所知,他当年想要回溯时间,所以制造了这张卷轴,但最终并不满意,卷轴所能回溯的时间有限,他取之无用,便随手丢弃。” 陆晚夜的声音沾了两分酒意,听起来比以往更加低沉醇厚。他和陆行渊说话之时,始终是一个十分惬意,放松的姿态。并没有因为他是长者,就只有严肃成熟的一面。 “这张卷轴在现有的记载中,先后出现过几次,大多记载模糊,除了引起争端外,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陆晚夜有些惋惜,资料太少,不足以让他深入研究。他本来已经把它抛之脑后,用来压箱底。但今日看见陆行渊身后的幻影,突然想起来这事,才又把它找出来。 魔族的血脉之力能够追溯根本,若是血脉同宗同源,身后的幻影就是同一个魔族虚影。偶尔因为血脉觉醒的程度不同,身后的虚影也会有所不同。比如陆行渊和陆晚夜,他们一个是喝了古魔精血,一个是血脉之力被完全激活。 他们的力量同而生异,魔族不惊讶,陆晚夜却想了很多。或许有些事,他该透露给陆行渊,让他有所了解。 陆行渊摸着这张画像,总是忍不住想起他和谢陵的重生。他和谢陵前后脚的时间在悬崖上睁开眼,谢陵万念俱灰,麻木痛苦。 这么久以来,陆行渊一直没有问过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那时让皇朝和宗门斗的两败俱伤,收拢了两方的势力,旁人要杀他并不容易。而且若是死在别人手上,他不会是那样的神情。 陆行渊心情沉重,问道:“如果卷轴被人用了,会产生什么后果?” 陆晚夜轻笑一声,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用过。不过我知道这张卷轴应该怎么用。” 陆行渊敏|感地抬头看过去,陆晚夜目光深邃,道:“始祖是个有恶趣味的人,这张卷轴是用杀阵承载光阴之术,以肉身为祭,神魂开道,如果使用者一不小心把别人也卷进来,因为光阴之术的残余,他们很容易在不稳定,没有明确时间的空间里重逢——也就是梦境。” 陆行渊眉心狠狠一跳,不着痕迹地放下古籍,把手拢入袖中,压下自己的异样。陆晚夜所言,和他的遭遇是如此的相似。 重生,梦中相见。一个是巧合,两个也是巧合吗? 陆晚夜没有注意到陆行渊的异色,也想不到自己儿子的奇遇不止一个,他打了个哈欠,懒散地靠在躺椅上,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身看着陆行渊。 “始祖之血非比寻常,你如今神魂没有完全融合,承载不住这股力量。等你神魂融合后,它应该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陆晚夜经历过古魔之血的洗礼,因为是初代古魔,血液强度无限接近始祖,深红之中带着金色。他被血液炼魂淬骨,知道血液纯度越高,带来的好处越多。 陆行渊眼下这情况,首要做的还是融魂。 陆晚夜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陆行渊把族里的事物安排好。融魂之时不能被人打扰,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闭关是最好的借口。 知道始祖之血对自己没有危害,陆行渊的思绪就有点跑偏。他的神识找到储物空间中剩下的半瓶魔血,犹豫片刻,道:“如果有足够多的魔血,能不能给你修复神魂?” 已有两分睡意的陆晚夜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道:“我是魂体,修魂要用天材地宝。你要是真有多余的魔血,最好给自己留着,融魂的时候说不定用得上。” 听到否定的答案,陆行渊有些泄气。不过很快他又振作起来,天地间能够修复神魂的天材地宝不多,找起来可能费时费力。但是没关系,为了陆晚夜,他不怕麻烦。 陆晚夜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的好孩子时时刻刻忧心他的身体状况,他当然很高兴。只是在他的计划里,他没想过自己能活那么久。残魂被卷进小世界是意料之外,复活这种事他没有想过。 陆行渊没在小世界待太晚,估摸着晚宴结束他就从小世界离开了。 月上梢头,清冷的银辉如水流泻。 陆行渊坐在床上,一抬头就看见案桌上的香炉。他之前用过三次灵犀香,次次入梦遇见谢陵,所以他一直深以为是香的缘故。 但今夜听到陆晚夜所言,他心里的坚定有了动摇。 陆行渊沉默片刻,没有燃香,直接躺在床上,放松思绪,让自己很快进入梦境。 熟悉的意识下沉让陆行渊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他睁开眼,发现这一次梦境里的景象格外的正常。没有束缚的红绳,也没有暧|昧的薄纱和软塌。 他站在一间阁楼里,案桌上燃着香,像是雨后晴空,清新淡雅,沁人心脾。阁楼有一扇窗,窗户大开,窗外青山绿水,天高地阔,碧蓝如洗的晴空中,时不时地飘过几朵云彩。 大概是梦境太正常了,陆行渊反而有了不真实感。 他环顾四周,准备寻找谢陵的身影,冷不丁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在身后。 “师尊,你饮酒了?”谢陵从阁楼的入口走来,他很清醒,从容不迫,雪白的耳朵直立,长发都扎起来,干净利落。 陆行渊在适应梦境,嗯了一声。 谢陵转到他跟前,凑近嗅了嗅,道:“这次又是和谁?沈炽?” 陆行渊一惊:“你怎么……”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就想到上次醉酒那个模糊不清的梦。既然入梦不是因为灵犀香,那上次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的小徒弟搂着他,问出了沈炽的名字。 “师尊那么惊讶做什么?我们许久未见,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熟人,才能让甚少饮酒的你放下戒备,贪杯醉饮。”谢陵语气平静,听不出起伏。 但他平白无故把一个不认识的人记了那么久,本身就有些不同寻常。距离让他们不能相拥,谢陵没有办法克制内心的思念,也没有办法克制内心日益加剧的占有欲。 陆行渊听出谢陵声音里的异样,道:“我们是儿时的玩伴,之前都以为对方死了。那天突然见面,说起魔族这些年的事,我心里有些不舒坦,就想大醉一场。” 陆行渊和沈炽的交情绕不开,他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隐瞒谢陵。说不定不久之后大家就会见面,又何必故作神秘? 只不过在饮酒这件事上,陆行渊做了另一个解释,他放任自己醉过去,更大的原因是魔族,而不是某个人。 谢陵的视线斜向上轻扫,他嗅到陆行渊身上的气息和那日不同,稍微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道:“魔族的事很棘手吗?你还好吗?” 陆行渊垂眼看向他,谢陵今日的表现不同寻常,和过去陆行渊清醒那三次有着很大的区别,他问的话,做出的反应,不像是在梦中,梦而不知,更像是有意在这里等陆行渊。 “我在梦里回答你,你敢信吗?”陆行渊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绕起弯子。 谢陵神色一顿,道:“信。” 这个肯定的答案让陆行渊确定谢陵已经知道梦境的真相,他笑了笑,道:“我今天刚刚继任了魔君之位。” 谢陵:“嗯?” 第六十四章 梦境在现实之外,谢陵真正发现不对劲是在第三次和陆行渊见面后。以往梦里的师尊一贯是前世对他冷酷无情的模样,对他的心意没有任何的回应,更不会叫他小狼。 但是他后来仔细回忆,这仅有的几次里,陆行渊的反应都有些不同寻常。就算他没有意识,梦境颠来倒去,一心想着英雄救美时,陆行渊也会在最后选择护着他,那是他不敢想象的场景。 第四次进入梦中,谢陵留住了自己的意识,他仔细地观察,醉酒的师尊倒在他怀里,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想象,而是师尊进入了他的梦。 谢陵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还是很开心。他和陆行渊天各一方,本以为再见面遥遥无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奇遇。 在梦里,谢陵收敛了自己的暴戾和凶狠,他逐渐熟悉了梦里的规则,梦境不再是跳跃无厘头,或者暧|昧不可控。 这也是为什么陆行渊再次踏足这里,会发现梦境变得很正常。 陆行渊试探谢陵是否清醒,谢陵也在观察陆行渊是否知道这是他的梦境。在比较有冲击性的事实面前,彼此的反应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一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进入了你的梦境?”陆行渊之前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坦白,担心谢陵会把他踹出去,不让他入梦。但眼下谢陵思绪清明,还是把他放进来了,可见他并不排斥。 这让陆行渊有了询问的机会。 “上一次你醉的不省人事,问什么就说什么,都不需要我给你放饵,就是直钩你也咬。”谢陵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顺手端过桌上的茶水。 陆行渊拧眉回忆了一下,梦境里谢陵就只问了他和谁一起喝酒,根本就没问入梦的事。但应该是那个时候发现不对劲,所以那一晚的梦很平静。 陆行渊没有拆穿他,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道:“看来我得戒酒,不然醉了什么都往外说。” 谢陵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行渊笑道:“你就没问点别的?” “师尊想我问什么?” 谢陵那双蓝色的眼睛清澈透亮,不染杂质,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 在狼族这段日子他过的不差,虽然妖王有心晾着他,但另一个妖族的大人物看上他了,把他从墨流光手上带走。他跟着这个人学了很多,梦里的这间阁楼就是他在妖族的住所。 陆行渊这话有心试探,但谢陵没有接这个话茬。 陆行渊看着眼前气息纯净的徒弟,越是干净越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初在悬崖底下的一切,那时的谢陵带着前世的麻木,绝望,毫无斗志。 陆行渊呼吸一滞,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伸出手落在谢陵的头上,指腹压着谢陵的耳朵,动作轻柔,带了几分怜爱之意。 谢陵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陆行渊摸他的耳朵,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陆行渊的动作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的耳朵敏|感,能感受到陆行渊手指的热度,脸上不由地起了热意。 谢陵抿唇,抬手想要推开陆行渊的手掌,就听见陆行渊道:“小狼,你是怎么死的?” 谢陵的手僵住了,他抬眸看向陆行渊,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只剩一句:他是什么意思? 陆行渊摸摸他的头,然后握住他举起来的手,把他白皙的手指拢入手掌中,继续道:“我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谢陵听明白了,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充满了诧异和难以置信。他想把自己的手从陆行渊的掌心抽出来,可是陆行渊握的很紧,他拼命地挣扎,手腕被握出红痕。 他仿佛回到陆行渊死后,独自面对那间充满他气息的宫殿,像个活死人一样穿梭在庭院中,用幻觉用记忆来麻痹自己。 陆行渊用死来解脱,他却还困在哪里,像个疯子一眼,就算制造无数的鲜血也填补不住内心的缺失。 重生后,陆行渊变得不一样了,他以为一切可以重来。所以在知道陆行渊的身不由己,窥见他前世的苦楚后,他藏起前世的暴戾,凶狠,残忍,让陆行渊以为他很乖,很懂事,不会惹麻烦。 他自以为做的很好,可他却不知道,陆行渊同他一般,经历了一世。 他手上沾染的每一滴血,陆行渊都知道来历。 这一刻,他有些慌了,梦境摇摇欲坠。 陆行渊心里一紧,握着谢陵的手更不敢松开:“小狼,你冷静一点。” 谢陵看着他,神情黯淡,满目悲恸:“我怎么冷静?我亲手杀了你!你怎么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梦境随着谢陵的心境起伏,阁楼里的一切都在发生改变,很快宽敞明亮的房间成了密不透风的暗牢,四周阴森可怖,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无数的铁链想要束缚陆行渊的手脚,却又在靠近他时犹豫不决。四周的座椅早已消失,陆行渊抓着谢陵的手腕,把人抵在墙上。 谢陵的神情无措又疯狂,他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野兽,想要奋起反抗又怕自己的尖牙利爪抓伤眼前人。他贪婪而不敢索求,反而让占有欲如同藤蔓一般,疯狂生长,最终缠|绕住的只是他自己。 他的眼睛红红的,看上去脆弱易碎,让人止不住地心疼。 陆行渊把人揉进怀里,亲|吻他的耳朵,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在他耳边道:“抱歉,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谢陵的挣扎因为这句话而顿住,他亲手要了陆行渊的性命,就算陆行渊要报复他,他也没有怨言。可事实上他听见了什么?他的师尊安抚着他的情绪,说着抱歉。 “是我杀了你。”谢陵重复这句话,挣脱陆行渊的控制,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谢陵一身戾气,神色凶狠,眼里的泪珠却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有罪的人如何用无罪的态度轻飘飘地接受一切? 他宁愿这是一个全新的师尊,也不想他记得上辈子的一切,记得他双手沾满血腥。 陆行渊抬手擦去谢陵脸上的泪珠,亲|吻手指,舌尖舔过沾了眼泪的指腹,垂眸道:“苦的。” 眼泪的味道总是会让人止不住地心酸,谢陵的眼泪更是如此。 上一世,陆行渊做出那样的选择,便是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或者说,是他一步步推着谢陵前进,就连谢陵杀他的刀,都是他亲手递上。 他以为他不回应,把感情跟着魔魂一起埋葬,就可以让谢陵改变心意。可是他错了,谢陵爱着那个完整的他,面对不完整的一面,他反而以为是自己被讨厌。 由爱而生的恨意,终究还是回到爱本身,甚至更绵长,更痛苦。 陆行渊手指的余温残留在眼底,谢陵泪眼朦胧,陆行渊的温柔和包容让他心里的情绪来的更加汹涌。他拽住衣襟的手不断收紧,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生气?为什么你不在意?为什么面对我这个刽子手还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那么残忍,你也能视若无睹吗? “小狼,这不是你的错。”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掰开他的手指,再度把他的手握在手心。 谢陵挣扎了一下,见挣脱不开,干脆任由陆行渊摆布。 陆行渊环顾密室,把人带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上辈子的事一团乱麻,他也曾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解释起来颇费功夫。但谢陵这个样子又让他如何忍心不说?他略加思索,粗略地解释了他把谢陵推下悬崖后做的一切。 他被困在天衍宗的局里,没有办法解脱,眼看谢陵一天天长大,藏拙又能藏几时?天衍宗要他杀谢陵,他便将计就计。 他明白,只有死才能从局中跳出去,他让谢陵短暂出局,再出现,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而是他自己。 陆行渊给谢陵铺了路,让他的每一步计划都有人接应,他为他善后,也会自己谋划死局。 谢陵听到这里不由地瞪大眼,心里一阵窒息般的难受。陆行渊说的越是平静,他心里就越痛苦。 他的师尊心里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向死而生? 偏偏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味的发疯。 陆行渊见他眸光黯淡,抬手轻揉他的耳朵,道:“天衍宗的棋局内,人人都是棋子。我想护着你,却又走了极端,反而让你陷入痛苦之中。我死后,你是不是自戕了?” 陆行渊最后这一句问的很轻,他的内心是难以抑制的心疼。他自以为筹划好了一切,却事与愿违。 谢陵的耳朵耷拉下来,道:“我以为你是我痛苦的根源,没有你我就解脱了。可实际上在那样的束缚下,你是我唯一能看见的希望。我杀了你以后,万念俱灰,连到手的权利也看着碍眼,于是我用一张卷轴结束了一切。” “卷轴?”陆行渊警觉道:“长什么样?” 谢陵回忆了一下:“看起来应该是上古的东西,里面是一个杀阵,我当时已经不太清醒,不管不顾就……” 卷轴的威力很大,并不是只死了谢陵一人,杀阵完全展开后,大半个皇朝身在其中。谢陵记得死了很多人,但他失去理智,陷入疯魔,反而觉得死的不够多,他当时是想把整个皇朝都拖下地狱。 陆行渊心头一跳,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谢陵犹豫了一下:“我说了你别生气,是云棠夫人交给我的。” 第六十五章 皇朝有一座高楼,名为朝月。站在那里,便是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每当月亮升起时,朝月楼会被月光整个罩住,仿佛是耸立在浩瀚星海中,高远宁静。 陆行渊死后,谢陵就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他打开窗户翻出去,坐在窗台边缘,仰头看着无尽的星空。在他脚下,黑暗吞噬了一切,什么都看不清 他耷拉着耳朵,尾巴垂在身后,整个人像是一颗孤独的蘑菇,充满了颓废和阴郁。 漆黑的夜空中,星云漫天,可是无论他怎么看,都没有办法在那些璀璨的星星中找到属于陆行渊的那一颗。他的眼中一片死寂,漫天星云倒映,也留不住神采。 “不是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为什么他不在这里面?”谢陵低声问道。 在他身后,居室一片昏暗。一道消瘦的人影立在其中,青衣素裙,环佩作响。 谢陵像是在问她,又不像是问她。 “人死如灯灭,你动手的时候就该有这个觉悟。”云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多了几分疲倦,没有以往的强势,凌厉。 谢陵回头,看清昏暗中的人影。 云棠今日打扮的很素雅,头上只有一支海棠簪子,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装束,和以往云鬓香衣,满头珠翠,高不可攀的模样比起来,她此刻更像是一株生在在野外,饱受风霜的牡丹,褪去一身的骄傲,尽显荼蘼之色。 谢陵不由地多看了两眼,以为她和别人一样是来挑战他,嘴角微扬,眉目间戾气涌现,笑道:“你这身衣服很适合下葬。” 云棠往前走了两步,月光落在她的下半身,上半身依旧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对谢陵的话恍若未闻,取出一张卷轴放在照射着月光的桌子上。 谢陵瞥了一眼,兴致缺缺。他如今独揽大权,宫门外的血就没有干过,人人对他避如蛇蝎。他们畏他,惧他,不管是暗杀,挑战,还是利益往来,在他眼里都一样。 他以为云棠是来讲和,嗤笑一声,道:“陆隐川就像是你养的一条狗,到最后还不忘对你乞怜摇尾,可你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云棠夫人,你真是我见过最狠的女人。你把陆隐川推给我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陵的声音带着寒意,用词充满了恶意。 云棠手指轻握,抬眸看向谢陵。因为陆行渊的死,他已经完全失控,坐在高楼上摇摇欲坠。 “谢陵,你很清楚,我从来就不喜欢你。”云棠道:“你是不是谢道义的儿子和我没有关系,但你不该出现在棋盘上。” 谢陵皱了皱眉,以为云棠是说他挡了谢迟的路,同样是谢道义的儿子,他和谢迟却是天壤之别,谢迟霸占着谢道义的父爱还不够,最后还要来和他抢师尊。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该让给他? 谢陵目光骤然凶狠,胸膛起伏,情绪激动道:“云棠夫人,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我有的选吗?我和我娘都只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需要时用一用,不需要时弃之如敝履。是你们造就了我的出生,却怪我出现在棋盘上,你不觉得可笑吗?” 谢陵心中激愤,想到陆行渊为了这些人处处和他作对,一时更是情难自已,疼的难受。他被抛弃,被丢下,从来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而是这些人觉得他错了。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痛也会难过,他不争不抢,乖乖听话,他只想要一个师尊而已,为什么连这一点奢望都得不到? 谢陵捂着心脏,悲愤和痛楚让他灵力暴走,四周的桌椅被震的粉碎。 云棠站在尘屑中,不躲不避。她的目光转向桌上的卷轴,神色有了片刻的恍惚,垂眸道:“身不由己的人又何止你一个?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选错。” 云棠留下这句话和卷轴就离开了,从那以后,到谢陵死,谢陵再也没有见过她。 谢陵对她多有防备,面对她给的东西还是有所警惕。但后来他还是走向崩溃,撕开了卷轴。杀阵冲破卷轴的那一瞬间,半个皇朝被鲜血染红,他坐在朝月楼的屋脊上,怀里抱着陆行渊的尸身。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终究不舍得,在陆行渊死后,修复了他的肉身。 杀阵吸收了无数的鲜血和灵魂,谢陵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他和陆行渊的尸身一起卷入耀眼的白光中。 之后的事就是在悬崖上,陆行渊记忆全无,抱着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时至今日,回想起云棠当时的所作所为,谢陵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云棠让他不要再选错了,仿佛是早就知道这张卷轴有着特殊之处。 “我们复活是因为这张卷轴?”谢陵心生疑惑,不确定道。 陆行渊颔首,他没有见过卷轴,但是从谢陵的描述来看,八|九不离十。他和谢陵提起卷轴的来历和可能产生的后遗症,他们梦中相会,是因为他们打破了原有的时光运行轨迹,更容易进入不稳定的空间。 谢陵震惊不已,如此说来,更像是他献祭了半个皇朝,才得以激活藏在杀阵下的光阴术法。 “云棠夫人为什么要……” 给我这个东西?谢陵话说到一半,想到云棠和陆行渊的关系,一切怪异的地方都有了解释。她把谢陵推回来,不仅是想救谢陵,更是想救陆行渊。 所以她当时才会说一句让谢陵不要再选错了。 谢陵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如果不是他杀了陆行渊,云棠夫人是不是打算把卷轴用在别的地方,比如救陆晚夜? 当初云棠夫人把陆行渊推给他,人人都说她放弃了陆行渊,包括谢陵也是如此认为。可是现在再看,她这个举动真的是放弃了陆行渊吗? 谢陵担忧地看了陆行渊一眼,前世他和陆行渊之间有不少误会,以陆行渊和云棠的脾气,他们之间会不会也误会? 陆行渊见他皱眉,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说了一句话:“她怎么会有这东西?” 陆行渊觉得这事有些太巧合,陆晚夜知道这张卷轴应该怎么用,云棠手里刚好就有。她把东西拿给谢陵,而不是自己使用,是不是她知道卷轴回溯的时间有限? 谢陵没有躲开陆行渊的手,反而主动蹭了蹭,耳朵尖靠在一起,可见他此刻心情很好。 陆晚夜问这话他也疑惑,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倒是有点眉目。卷轴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云棠手中,多年来,云棠的活动范围不是皇朝就是天衍宗,在谢陵所知道的消息中,她其实离开过一次,是在她把陆行渊推给谢陵后。 “你被我囚禁后,发生了很多事。在这期间,仙界入口短暂地出现过。我当时不感兴趣,没有去,但云棠夫人进去了,这东西极有可能是她从仙界带出来的。” 仙界破碎,仙门关闭,如今的皇朝是仅存的仙王保留下来的一点血脉。没有人知道当时仙界发生了什么,仙王对此闭口不谈。所以眼看仙界入口出现,不少人都打起仙界的主意。但因为时间仓促,最后进去的人寥寥无几,出来的更是只有云棠一个。 其他人不是被永远困在里面,就是尸骨无存。 云棠同样伤的很重,气息奄奄,就连本命剑也折断在里面,但好歹是逃出来了。她做为唯一的幸存者,不少人向她打探里面的情况都被拒之门外。 她回来后,只字未提,为了躲避外面的声音,直接闭关。 这一次仙界之行,她修为跌落,一直没有恢复,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她也因此逐渐淡出皇朝和天衍宗的争斗,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人。 谢陵当时一心扑在陆行渊身上,不想掺和这些恩怨,只了解了一个大概。要不是今天提到卷轴,他多半想不起来。 提到仙界,陆行渊神色微恙:“我都没听你提过。” 谢陵面色一僵,他当时和陆行渊势如水火,把他囚禁在密室中,为的就是把他和外界的消息隔开,让他变成瞎子聋子,看不见听不见。 这样他的眼里就只有谢陵一个,只能看着谢陵,听谢陵说话,感知谢陵感知的一切。 在那样的情况下,谢陵当然不会告诉他仙界的事。 察觉到谢陵的身体变得僵硬,陆行渊料想他又在想前世那些不开心的事。为了避免他钻牛角尖,陆行渊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你在妖族过的还好吗?” 师徒二人因为前世的事折腾了大半宿,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问候。前世谢陵是长在皇朝,有陆行渊暗中相助,这一世他从妖族开局,陆行渊不免挂心。 绕开前世那些闹心的事,谢陵逐渐放松下来。 “我不如师尊威风,继任魔君,成为一方统帅。不过也不差,如今妖王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 陆行渊顿时来了兴趣,谢陵继承了古妖的血统,但应该还没有到能让狼王示弱的地步。 谢陵眉眼弯弯,露出难得的明媚笑意:“我被白狼王带在身边教养,旁人自然不敢造次。” 白狼王,天地三圣之一,和天衍宗的顾诀,皇朝的另一个老不死并为金字塔的最强三人。 谢陵有此奇遇,陆行渊为他感到高兴:“你拜入他门下,以后妖族就能横着走。” 谢陵愣了一下,道:“我没有拜他为师,我的师尊只有你。” 谢陵的笑意消失在脸上,明媚的眸子迅速黯淡,他看着陆行渊,耷拉下耳朵,委屈道:“师尊,你不要我了吗?” 第六十六章 陆行渊只觉得心上正中一箭。 他问这话断然没有不要谢陵的意思,只是他觉得白狼王这样的存在,不会无缘无故收下谢陵,他既然把人带在身边,就会给一个身份。 师徒是最简单也最行之有效的关系。 陆行渊并不介意谢陵有别的师尊,如今他们相隔甚远,就算有状况也鞭长莫及。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是希望谢陵有人照顾,有人保护。 但显然谢陵不这样想,他认定了陆行渊,也只要陆行渊。 “我就算是把自己弄丢了,也绝对不会不要你。”陆行渊不忍谢陵难过,在他心里,谢陵和他的性命同样重要。 打他从雨夜把他抱回去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要纠|缠不清。 谢陵并没有因为陆行渊的这句话而开心起来,他一双透亮的眼睛水光潋滟:“师尊会嫌我烦吗?” “不会。”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唇齿滑过指腹,温热柔|软的触感让谢陵一怔心悸,只觉得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目光幽暗,长睫低垂,嘴角微扬,但很快他又压下去,维持垂耳的状态,依旧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师尊,这一世是你先靠过来的。”谢陵低声道,他学会理智处理他和陆行渊的感情,也给了陆行渊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说冷静的时候,陆行渊没有反驳。 那个时候陆行渊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不敢许诺。 陆行渊笑了,他本想说两世都是他先靠过去,可一想到上一世和谢陵惨淡收场,以至于谢陵如鲠在喉,他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隐隐作痛。他把这话咽回去,喉咙里冒出一个单音,嗯了一声。 这一世的局面完全脱离了上一世的轨迹,他和谢陵都从囚笼中跳脱出来,等待他们的不再是被镣铐所束缚,身不由己的未来。他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大胆地表达心中的情感,而不是压抑,自我消化。 谢陵的脸上有了笑意,他俯身靠近陆行渊,呼吸平缓,但面上染了两分绯色。他抬起被陆行渊亲|吻过的手指,抚|摸陆行渊的眉眼。这一刻,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是无声的暧|昧。 陆行渊长睫轻颤,他的视线从上而下扫过谢陵的脸,然后停留在谢陵的唇上,喉结滚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呼吸有几分灼热。 谢陵凶狠的时候,一身戾气,但他安静下来,便是朝气蓬勃,阳光明媚,透着一点不谙世事的无辜和乖巧。他凝视着陆行渊,眼神带着笑意,也带着情意,柔|软的不像话。 他凑的近,却不放纵。 陆行渊揽着他的腰,感受到手掌下肌肉的韧性,克制地把人抱在怀里,没有越矩的亲密。 这一|夜对他们而言太过漫长,前世今生的交错掺杂,情绪起起伏伏,有些事都来不及深思,便又被别的情绪带过去。 他们就像是两只脱离各自的族群,凑在一起取暖的野兽,相互依偎,亲近,唯有彼此。 夜色寥寥近天明,晨光破晓。 昨夜魔族众人喝的尽兴,闹到坠兔收光之时,方才就寝休息。 陆行渊推门而出,外间细雨蒙蒙。 荒域少雨,一年到头都看不见几次,灵植吸收来之不易的雨滴,尽情地舒展枝蔓,不消片刻,便向外延展了一圈。 陆行渊站在廊下,玄弋打着哈欠来和他问好。 “少主……”玄弋刚开了口,思绪猛然反应过来,睡意全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君上,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陆行渊继任魔君,玄弋比他还兴奋,脸上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你没来照顾我之前,是不是要去集训?”陆行渊问道,之前似乎是听梅洛雪提过。 玄弋点点头,陆行渊笑道:“去吧,好好训练。” 玄弋面色一僵:“君上不需要我照顾了吗?” “之前小姑要你事无巨细地盯着,是因为我才回魔族,并不熟悉。我现在能够适应一切,怎能让你还跟着我打转?我之后会带着你们离开荒域,你不抓紧修炼怎么行?” 玄弋这段时间跟着陆行渊,已经落下不少训练,他这个年纪,还是应该以修炼为重。而且陆行渊的意思只是让他早上去参加训练,不是要他从这儿搬出去。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玄弋拍拍胸|脯舒了口气。他很听话,看了眼天色,见还未错过时辰,给陆行渊行了个礼便赶去训练的演武场。 魔族的训练是风雨无阻,他们牢记当初的教训,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陆行渊在玄弋走后,跟过去看了一眼。这一次他还是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靠近。 雨露让空气中的湿度更重了些,飘落的雨滴蕴含着不少的灵气。 陆行渊绕道去见了梅洛雪,想和她商议一些今后的打算。魔族不会一直留在荒域,他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要做更长远的打算。 梅洛雪住的地方离陆行渊的小院不远,只是位置更高,方便她站在院子里可以看的更远。 昨夜狂欢过度,梅洛雪起身后懒洋洋地躺在藤蔓编织的花椅上,柔|软的长裙垂地,她哈欠连连,媚眼如丝,眼中雾气蒙蒙。 陆行渊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醒醒神。 “小姑,你们在荒域那么多年,对外没有消息往来吗?”陆行渊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对外界的情况不太清楚,魔族这边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按理不该有那么平静。 梅洛雪掩唇道:“安排探子,铺设消息这事是怀竹在管,每隔三五月统计一次。不过那都是以前的做法,现在你要是有新的需求,可以让怀竹变动。” 怀竹就是那个关系和梅洛雪很好的女魔,她这人直觉敏锐,就是容易瞎想。 之前魔族没有复出的意思,对外界的消息需求就没有那么强烈,三五月一次汇报,是为了了解局势,知晓势力变动,或者听听两族之间的八卦。 陆晚夜隐藏了荒域所在,魔族在外行事会格外小心,以免引人注意。所以他们知道的大多是表面的消息,更深层次探究的少。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魔族没有完整的消息网,如果陆行渊需要,怀竹可以让消息网迅速散开下沉,探究更深的东西。 “我走时暴露了身份,给天衍宗惹了不小的麻烦,大陆上的局势应该会有极大的变动。” 在梅洛雪面前,陆行渊不需要遮遮掩掩,他把话敞开了说:“之前宗门势力以天衍宗为首,但经此一事后,天衍宗的威望大打折扣,就算在外看去还是一个整体,内部也是貌合神离,一击就碎。但是还不够,我要让他们彻底分崩离析。” 大陆上大大小小的宗门无数,天衍宗因为顾诀的关系一家独大,早就让一些势力心生不满。加上师无为这人挺会没事找事,之前因为一头妖兽开罪了御兽宗,让以御兽宗为首的中立派颇有微词。 陆行渊以自己做饵只是一个开始,他要毁的不仅是宗门势力,还有皇朝和天衍宗的联盟。 梅洛雪坐起身:“就算是修仙者,也有填不满的欲|望。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就怕他们贼心不死,一旦魔族复出,又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陆行渊抬眸,无尘提醒过他,狩天计划并未结束。当年之事不是空穴来风,陆晚夜手上没有毁天灭地的神器,只有一个蕴含天道的小世界。 但如果天衍宗要找的就是这个东西,陆晚夜把他做成长命锁,岂不是太冒险?而且他淬炼长命锁并没有避开云棠,这不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藏东西吗? 狩天计划还是一团乱麻,陆行渊暂时把它压下去,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想冲我来没有那么容易。小姑放心让怀竹去探消息,尽快建立起魔族的消息网。我会把现在的局势给你们画一个图,让你们有所了解。” 陆行渊在天衍宗这两百年也不是白待的,他只是不问,不是不闻,不然上辈子他也不可能给谢陵铺路。 梅洛雪见状,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着急?” 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陆行渊这火也烧的太快了。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却是不能马上办好的事。 陆行渊笑了笑,道:“安排好族里的事,我才好闭关融合始祖之血。” 提到这个,梅洛雪顿时打起精神,嗔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说?” 天魔时期,始祖之血还有过记载,等到了他们魔族时期,陆行渊是第一个。魔族整个都沸腾了,昨夜更是忘乎所以。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对陆行渊还有点微词,这会儿只差把陆行渊供起来。别说陆行渊要闭关,他就是顶着魔君的名头摆烂,魔族也不会多说半个不字。 此时此刻和陆行渊比起来,一切事情都可以往后推。 陆行渊听出梅洛雪那一丝担忧,道:“小姑别紧张,闭关不影响我处理魔族的事。只是偶尔离开的时间较长,还得继续麻烦你们照看族群。我得了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总得对得起我坐的这个位置。” 融魂融血不在朝夕,陆行渊先把话放出去。一来是推动魔族的内务,二来是保证自己融魂时的清静。 梅洛雪了然,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看着陆行渊感慨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你爹期待的一样。要是能让他也看一看,该有多好。” 陆行渊目光微闪,他爹看的到,不仅看的到,还能教他很多。 只是这个秘密,只能藏在他的心底,不能告诉任何人。 第六十七章 妖族,风月无边楼。 黄昏的夜色照入小阁楼,让周围的一切镀上一层温暖的橘黄|色。 谢陵端坐在矮榻上,端着一卷书看的入神。晚间的清风掠过耳畔,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谢陵恍若未闻,继续翻看自己手上的书。来人大大咧咧地往矮榻上一坐,双手拢在袖中,衣襟敞开,露出半个胸膛,他赤足而行,长着一双和谢陵一样的银色|狼耳朵,狼尾巴。 “小家伙,我听说你刚把墨祁派来的人赶走了?我可从来不掺和妖族的事,你完全不给他面子,他心里记恨着,出了我这风月无边楼,他可就容不得你这般嚣张了。” 琅煌的手肘往矮榻的桌子上一靠,身体朝着谢陵的方向微倾。 他身为妖族的圣人,不像顾诀和皇朝的老不死一样拼命的闭关,反而自己找了水草丰茂之地,整日不是钓鱼睡觉,就是捕猎掏鸟窝,不修炼,也不管妖族恩怨,惬意的很。 谢陵头也不抬,道:“他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没本事就受着。” 谢陵不是因为和妖族感情深厚才来这里,自然不需要让谁顺心。当初妖族把他当成棋子推出去,又让他成为弃子,反过来被天衍宗利用来控制陆行渊,让他陷入痛苦的深渊。 妖族从头到尾就没有为他考虑过,现在不过是因为他表现出的天赋,让他们觉得他又有价值,才会如此。 琅煌听过谢陵的事,见他抗拒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容满面:“狂妄,我喜欢。” 琅煌独自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难得遇到一个有趣的后生,顿时觉得自己把人拐来不亏。 “墨祁是妖王,所以他有嚣张的资格,捏死你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不过你也别怕,妖王这个位置,人人都坐的,你要是够胆量,上去坐一坐也无妨。” 谢陵看书的动作一顿,他从书中抬起头来。橘色的晚霞光晕下,他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冰冷地不带感情。 “我要是做了这个妖王,妖族和魔族的恩怨就要由我来承担,到时候不需要任何人挑拨离间,两方的族人就足以成为我和师尊的阻碍。白狼王,你说对不对?” 白狼王笑容不变,道:“你可是谢道义的儿子,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你和陆隐川分道扬镳,当不当狼王又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把谢道义的人头双手奉上,照你的说法,我也能把妖族双手奉上吗?”谢陵神情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对谢道义怎么样,陆行渊很清楚,谢道义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 琅煌没想到他会那么狠,眼神里充满了赞赏:“大义灭亲,我喜欢。” 谢陵瞥了他一眼,直接点破他的心思:“既然多年前的大战你没有参与,现在又何必来趟这浑水?” 墨祁这个妖王当的好好的,无功无过,琅煌不会突然提议让谢陵去试一试。他如此有心撺掇,唯一的解释就是想利用谢陵这个身份做些什么。 谢陵太熟悉这样的手段,他和陆行渊曾在这样的棋盘上挣扎了很久。看在琅煌不沾俗世的份上,谢陵也不和他绕弯子。想利用他对付陆行渊,没门。 琅煌眯了眯眼:“虽然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你就这样拆穿我,显得我很傻。我从进门到现在,我那步做的不对?” 琅煌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只是两句闲谈,这要是换个人,根本就不会想的那么深。 谢陵垂眸,常为局中棋,猜到这又算得了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你那么好心,本来就稀罕。” 琅煌一听谢陵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尾巴不耐烦地拍打矮榻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捡你回来可不是因为你师尊。你不能因为我今天有这个想法,就怀疑我捡你回来的用意。” 在妖族,狼不稀罕,但白狼少见,有天赋的白狼就更少见了。琅煌一个人过了千百年,是瞧上谢陵这一身毛色才把人从墨祁手上带回来。 谢陵和琅煌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知道他不是精于算计的人,今天这事说不定真的就是撞见他又和墨祁作对,心血来潮。 “权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连另外两位圣人也不能免俗?”谢陵也曾坐拥天下,但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他独享寂寞,高处不胜寒。 琅煌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调整坐姿道:“这不是权势的问题,是我们快死了。我还好,这些年没修炼,修为一直控制不变,代价就是会变老。顾诀占了地势的便宜,也压制的不错,谢问稍微麻烦一点,也就还能活个百十年。” 百十年对于修者而言,太短了,更何况还是圣人。 谢陵不禁挑眉:“圣人也会死?你们不是应该飞升吗?” “天道都没了,飞个蛋!”琅煌骂骂咧咧道:“你以为顾诀在争什么?他在争活命的机会。你别看他表面上大义凛然,说什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就还道天地,造福一方。实际上他要是真甘心赴死,还会对付陆晚夜?” 谢陵心里一紧,当年那一战没有人不知道,但战争的起因语焉不详,妖族和人族更多歌颂的是他们的胜利。 谢陵想到无尘提到的狩天计划,面露嘲讽之色,冷笑道:“陆晚夜没了,也没见你们飞升。” 琅煌激动的情绪因为谢陵这句话冷静下来,他坐直身体,又把两只手相互插|进袖子里,一直腿搭在矮榻边缘。 天际的晚霞彻底消散,暮色笼罩天地,琅煌背着光,神色有些模糊。他没有参与狩天计划,但他是知情者,旁观者。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谢陵才听见他的声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谢陵不解地啊了一声,琅煌抬头看着他,没好气道:“跟你说了,你还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狼大不中留。” 谢陵轻哼一声:“我又不是你养大的,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 琅煌被哽了一下,谢陵算得上是被陆行渊养大的,确实和他关系不大。可这一比较就让他有点微妙的不爽,他现在才是谢陵的看护人,还能被陆行渊比下去? “你不想听,我偏要你听,你给我把耳朵竖起来听好了……”琅煌让谢陵仔细听,把狩天计划的核心抖了出来。 谢陵瞳孔骤缩,这个答案完全出人意料。 琅煌啧了一声,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参与吗?这根本就不可能,陆晚夜要有这玩意儿,还会跟我们在这里拉扯吗?他早开天辟地,带着魔族销声匿迹,保准顾诀把整个大陆翻过来,也找不到他一根头发丝。” 谢陵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这种事不会空穴来风,一定是有迹可循,他需要问一问陆行渊才能下定论。 魔族的事务没个三五天都不敢说上手,陆行渊埋头苦干了好几天,总算把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一一给出解决方案,一并交给梅洛雪。 梅洛雪翻翻看看,说了句不错,就催他回来休息。 他要闭关的事梅洛雪已经知会下去,玄弋也短暂地搬出,不会有人来打搅他。 在进小世界之前,陆行渊决定先见谢陵,他不确定小世界内入梦有没有这样的效果,提前给谢陵打声招呼,他也安心一些。 谢陵对梦境的控制逐渐成熟,陆行渊进入的场景还是他在妖族的风雪无边楼。楼外风景优美,只是临近黄昏。 谢陵坐在外面的回廊上,听见声响抬头看过来,透过珠帘轻纱,陆行渊的身影逐渐清晰。 入梦的时间不可控,谢陵已经等了好几次,所幸今日陆行渊没有让他失望。 陆行渊站在珠帘后面,和谢陵对视了一眼,低声笑道:“你知道我要来?” 谢陵垂耳道:“左右是梦境,我多等几次,总会看见师尊。” 相隔甚远,虽然梦境相通,但消息不相通,见面其实有一点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陆行渊抬手掀起珠帘走出房间,楼外晚霞满天,艳色无边。 “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和你说。”陆行渊在谢陵身边坐下,这一次克制而守礼,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除了视线扫过谢陵的耳朵,和垂在一旁的狼尾,蓬松的毛发看上去很好揉的样子。 谢陵收了收自己的尾巴,道:“巧了,我也有。不过我不急,师尊先说。” 陆行渊见状又想揉他的耳朵,但他忍下来了,道:“我继承魔君时有意外之喜,准备闭关一段时间。” 说着他想到刚才谢陵说一直在等他,又道:“闭关期间,什么状况都有可能,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准信。不如七日为期,子时为限,如果我没来,你就别等了。” 闭关是件好事,正好琅煌给谢陵安排了新的训练,他也要忙起来,不能日日入梦。 “七天一循环,时间不长不短,也好。”谢陵道:“如果师尊不能入梦,便是我来不了。” 陆行渊心念一动,道:“你在妖族万事小心,有什么事别闷在心头,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谢陵闻言,展颜一笑,狼尾巴轻轻摇晃。他在妖族足以自保,但既然陆行渊都这样说了,是时候准备一个小本本,方才好一一还回去。 陆行渊手指轻捻,掩唇轻咳一声,视线从谢陵身上移开。他的目光转向天际,道:“这是你在妖族生活的地方吗?” 谢陵点头,琅煌的风月无边楼,也算是妖族的一个特殊之地。穷尽楼台之美,尽显山水之乐。 陆行渊环顾四下,大概判断出谢陵处境不错,心宽不少。 谢陵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靠近他道:“师尊,你还记得无尘说过的狩天计划吗?” 陆行渊道:“记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狩天计划真正的目标是东皇钟!” 第六十八章 上古神器东皇钟,传闻为始祖所造,内有乾坤,可以开辟天地,自成一界。上古时期,三族为了抢夺此物大打出手,关系一度恶化。而随着上古消亡,这极具特殊性的东皇钟消失无踪,再也没有人见过。 如今天下大道不全,灵气减少,飞升无路,若是真的有东皇钟,确实可以另辟蹊径,以求生路。 但就像琅煌所言,陆晚夜要是真的有这东西,他完全可以带着魔族进入东皇钟避难,而不是将计就计,利用战争补充荒域的灵气,让族人在此休养生息。 东皇钟之祸疑点重重,到了此刻,陆行渊才惊觉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他虽活了一世,却困在天衍宗的棋盘上,一步步走向灭亡,不知魔族所在,不知狩天计划全貌。他眼前所见的天地,只是广袤无垠下的冰山一角。 即便他设计让谢陵走出棋局,给自己铺了后路,也因为谢陵自戕,一切回到原点。那座山崖,不仅是谢陵人生的转折点,更是一切事情的转折点。 他们向死而生,开启了截然不同的故事轨迹。 狩天计划浮出水面,魔族再见天日,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陆续登场,一场前世没有经历过的迷局,浮现在陆行渊眼前。 他始终不明白,顾诀是如何断定东皇钟在陆晚夜手上?难道是因为那块蕴含小世界的长命锁? 陆行渊的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些问题只有陆晚夜能给他答案。 “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你这个样子可不利于融魂。” 小世界内,陆行渊因为东皇钟一连走神多次,这让给他讲解雷池状况的陆晚夜忍不住侧目。这些天以来,他还没有见过陆行渊这个样子,关切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下是陆行渊去融魂的关键时刻,一点差池都会让局面瞬息万变,陆晚夜不敢拿他的安危去赌。如果陆行渊不能调整好状态,他会把这件事往后推。 陆行渊轻揉额角,看着陆晚夜欲言又止。他这个样子要说没事,狗都不信。 陆晚夜见状道:“你我父子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 陆行渊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知道我就算问了,爹也不会告诉我答案。与其这样,还不如不问,也省得你听了为难。” 陆行渊回到魔族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在小世界进进出出,如果陆晚夜真的想要他知道,根本就不会瞒着他。他之前心里就有所怀疑,此刻便顺着这个思路走。 如果陆晚夜开口,他就能问,如果陆晚夜不开口,那就是拒绝。 陆晚夜闻言顿时了然,没有追问是什么事,反而多看了陆行渊两眼。他儿子和他耍心眼,嘴上说着不说,却已经把问问到嘴边,试探他的态度。 “你想知道什么?”事关儿子融魂,陆晚夜松了口。 陆行渊直接道:“东皇钟。” 战事因东皇钟而起,陆行渊只说这三个字,剩下的就让陆晚夜斟酌。他觉得能说多少,就会告诉陆行渊多少。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陆晚夜竟觉得陌生,他沉思片刻,清风拂过他耳边的鬓发,他微侧的脸在此刻看起来有些严肃。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解答陆行渊的疑惑,反而问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接受始祖之血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或者看见什么?”陆晚夜敛了笑意,透出几分威压。 陆行渊心生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自己听见了几句模糊的话,整个人像是被海水包围。 “我感觉自己沉入水底,水流压迫我的五脏六腑,有种窒息感,可是耳边鸟语花香,应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陆晚夜皱了皱眉,陆行渊经历的,恰恰是他当初接受古魔精血时所看见的。山川草木在深渊之内,海水垂泄千里。那是个飞鸟不过,鸿毛不浮的绝地,而且无解。 陆晚夜神情凝重,但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陆行渊既然问起东皇钟,那应该知道狩天计划,这是被当成一件事的两件事。 先说东皇钟,它根本就不在陆晚夜手上,陆晚夜甚至连它的面都没有见过。顾诀会发疯,针对陆晚夜,大概是因为他去过一次仙界,还是一个人进去的。 仙界崩塌后,仙门关闭,旁人想要进去,只有等仙门开启。 但陆晚夜是谁?天下第一的炼器师,精通各种阵法,他另辟蹊径摸索到了仙门的位置,成功搞出一条通道。 只不过这条通道并不稳定,随时有崩塌的危险,陆晚夜也是胆大。他进入仙界不是为了寻宝,恰恰相反,他是去藏东西。 那是一样危险而特殊的东西,拿在手上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放在仙界这个坍塌之地再适合不过。如果可以,陆晚夜希望它永远不被启动。 但凡事不能太绝对,多留一个后手总没错。陆晚夜把藏匿东西的地点做成玉简,在他死前,他把玉简交给了云棠。 如有必要,云棠自然会进入仙界,将它取出,用在该用的地方。 因为这次仙界之行,陆晚夜如入无人之地,最后更是全身而退,有谣言不足为奇,但把谣言当真的只有顾诀一人,他坚定地认为陆晚夜和东皇钟有关系。 其实早在陆晚夜被顾诀盯上之前,狩天计划就有了雏形。修为越是接近顶端的人,越能感受到如今天道的残缺和灵力的稀薄。 陆晚夜觉得肯定是他这双眼睛看透了太多事,才会让顾诀把他纳入狩天计划,进而挑动三族战争。 结果仗打完了,魔族走了,东皇钟还是连影子都没有。 顾诀兴师动众,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倒是荒域在陆晚夜的算计下恢复生机,魔族从两族的争斗中跳出来,休养生息。 “所以说,有些时候这人还是得听劝,不要想当然,听风就是雨。”陆晚夜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丝毫没有被人算计冤枉的愤怒。他喝着茶,赏着花,和陆行渊慢慢唠嗑。 他说了重点,没有遗漏,陆行渊却听着不太对。仔细想想,陆晚夜太冷静了,在和顾诀的拉扯中,他看似被算计,却未落下风。 他总有余地和退路,不让自己狼狈。 陆行渊不禁心生疑惑,他的父亲真的对东皇钟一无所知吗? “我怎么觉得你没和我说实话?”陆行渊拧眉道:“我们之间也需要拐弯抹角吗?” 陆晚夜的脸上有了笑意,道:“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行渊想了一下,确实是没有。印象里,陆晚夜也不是一个会用花言巧语来掩盖事实的人。 “你明知顾诀在针对你,为什么不避开?”陆行渊还是不理解。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陆晚夜目光幽深,他端着茶杯,头微扬,视线上移,看着海棠垂下的花朵道:“我们面临的困境不是族群的争斗,而是这片天地。当我知道这片天地的灵气不足以让我突破圣人境后,我就明白我走到尽头了。” 这事陆行渊听顾诀提到过,但此刻再听陆晚夜所言,那种心情截然不同。陆晚夜风轻云淡,话语里没有不甘,也没有自暴自弃,他从始至终,都维持着风度,淡定从容。 可他越是如此,陆行渊心里就越不好受。 “真君的寿元足够我活个千万年,运气好,熬死一个圣人境,我就能突破圣人,但那又有什么意思?”陆晚夜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继续道:“这片天地出了问题,修炼反而是杯水车薪,到头来还是一个死字。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但我牵扯颇深,又因为东皇钟被两族盯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适合破局。” 陆晚夜转头看向陆行渊,只这一眼,有些话就不言而明。 顾诀有他的狩天计划,陆晚夜也有他的补救措施。一个修者,修为走到了尽头,又有什么好挣扎的? 与其为了捉摸不定的未来徒生杂念,不如把位置让出来,让年轻人登上舞台,大展拳脚。他们年轻,单纯,鲜活,还有拼劲,没有太多的束缚,反而更适合横冲直撞,不按章法出招。 这片天地太过死寂,正需要这些新鲜血液。 “我有些时候都在想,我把问题留给你,会不会太过为难你?”陆晚夜心生歉意,有些事本该由他来承担,但计划不等人,时间不等人,他做不到完全没有纰漏,就让陆行渊去独自面对。 “你不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才是真的在为难我。”陆行渊有些无奈,陆晚夜是没有骗他,但也没有完全坦诚,他总觉得他还是有所隐瞒。 “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知道的不一定对,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陆晚夜打了个哈哈,复杂的部分又丢给了陆行渊。 天道有缺,寻道而补,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就会发现它根本就没有头绪。 陆行渊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道:“看来还是要去找东皇钟,如果找到了,是不是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陆晚夜目光微沉,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他眺望院墙外的天地,淡淡道:“不要相信东皇钟。” 第六十九章 饶河外,魔界。 此地也曾是一方福地,灵力充沛,人杰地灵。但两百多年前的战争把一切毁于一旦,被撕裂的空间,无处不在的飓风和日渐稀薄的灵气将这里变成凶险之地,平日除了前来历练探险的修士,几乎见不到别的人影。 今日风和日丽,肆虐的飓风比往常小了些,一道身影在空间裂缝间穿梭。不同于小心翼翼的历练者,他一路上没有丝毫的停顿,速度极快,所过之处,灵力外放,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屏障,完全把他和周围的危险隔开。 身在此地的修者各自为营,早已练就一双识人的眼睛,看见这人朝着魔界深处一头扎进去,就知道他来历不凡,纷纷侧目。 有人窥见来人容貌,微微挑眉,喃喃道:“仙皇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魔界深处是众人合力大战陆晚夜之地,在战争和阵法的双重夹击下,这里布满了空间裂缝,危机四伏,修为微末之辈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前来历练的修者完全不会进入此地。 谢道义避开飓风的攻击,在一块稍微平缓的地带落脚。 这里处在背风处,残存的灵力维持着微末的生机,残垣断壁间长出几株野草,纵然在风中被吹弯了腰,依然生机勃勃,给这荒凉之地添几抹绿色。 谢道义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不远处一颗枯死的海棠树下,那里站着一个人。轻纱素衣,头上戴着一支海棠发簪。 “云棠,我来接你回去,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谢道义朝着海棠树走去。 云棠转身看向他,喝道:“别过来!该说的天衍宗都已经和你说了,我们没有单独谈的必要。” “师无为所言如何能够代表你?我们夫妻一场,成亲两百多年,这些情分你当真说散就散吗?”谢道义没有刺|激云棠,她让停,他就停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 他神情哀伤,心有不甘,直勾勾地看着云棠道:“如果你是因为陆隐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爱你,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 谢道义放低了姿态,面对云棠,他不像是高高在上,手握重权的仙皇,倒像是为情所伤的痴情人。即便知道云棠一直在骗他,他也找借口为云棠开脱,愿意看在云棠的面子上,接受这个情敌的儿子。 可云棠还是执意离开,断了他们的夫妻情分。甚至不是亲自出面,而是让天衍宗和他谈。 云棠站在枯树下,冷笑一声,道:“谢道义,这二十多年来,我可曾给过谢陵一个好脸色?” 谢道义面色微僵,云棠自己尚且做不到如此大度,又怎么相信谢道义会如此好心?若谢道义反驳,就间接说她心胸狭隘,反而适得其反。 谢道义此行是要把人劝回去,而不是和她硬碰硬。 “云棠,我也是个男人,我确实会在意你和陆晚夜之间的事,但我也清楚,那早已是过去式。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谢道义吐露自己的心声,他确实在意过,吃过醋,但都是因为他太喜欢云棠。 “你的心意?”云棠冷冷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不也在需要有人做卧底时,默认顾诀把我推出去?你的心意和权势比起来,一文不值。” 谢道义脸色一沉,神色有些尴尬。之前做着夫妻,云棠还给两分薄面,现在和离,云棠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和谢道义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以他们的修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她的神情太过冰冷,让这不远的距离产生无形的隔阂,难以跨越。 谢道义心里的不甘又重了几分,压着怒意道:“你说我不是真心,又为何要嫁给我?” “我为什么会嫁给你,我以为你再清楚不过。”云棠神色越发冰冷,眼底是讽刺之色。 当年三族大战,云棠亲手杀死陆晚夜,让所以人以为她和陆晚夜没有感情,顺便还掩盖了陆行渊的存在。 她本以为此事后,她能全身而退,岂料不过是从一个棋盘跳入另一个棋盘。谢道义以权势为诱饵,开出丰厚的条件,又把求娶一事弄得天下皆知,完全把云棠架在火上。 战争让局势动荡,天衍宗需要皇朝这个助力来震慑下边蠢蠢欲动的宗门。 云棠这颗棋子再度走上棋盘,这一次,除了原本就有的筹码外,顾诀手上还多了陆行渊这个威胁。 盖上盖头,云棠只当自己和陆晚夜一起死在魔族,这身皮囊谁爱要谁要,她不稀罕。 谢道义攻于算计,他一步步设计达到目的,此刻却反问云棠为何下嫁。 云棠只觉得可笑。 云棠轻蔑嘲讽的口气让谢道义维持的平静出现一丝裂缝,他以为的情深意切,不过是逢场作戏,至始至终只有他在乎这一切。 这个结果比陆行渊的身世更让他难以接受,他可以容忍云棠的过去,但不能容忍云棠的心不在他身上。 “这两百多年,可真是委屈你了。”谢道义神色阴沉,皮笑肉不笑道:“你不爱我还能粉饰太平两百年,看来陆隐川功不可没。” 云棠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直以来,云棠用亲情绑架陆行渊,让他做了很多他不想做的事,在他心里,云棠是个完全不称职的母亲。 可是他不知道,他也是牵制云棠的棋子。师无为那么讨厌他,也替他把身世瞒的好好的,从来没有往外泄露,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越少的人知道,才越方便威胁云棠。 只要他在天衍宗的手上,云棠做什么都需要三思而行。 一直以来,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都是相互牵制,只不过云棠有别的打算,从来没有在陆行渊面前露出半点异样。如今陆行渊一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她,控制她,她也干脆地抽身离开。 谢道义见云棠没有反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云棠留下来,不是因为感情,甚至不是因为谢迟。 他们两个人的儿子,即便平日里在云棠跟前受尽宠爱,最终还是不如陆隐川来的分量重。 欺骗和真相让谢道义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来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现在全部化为乌有。 嫉妒让他心如火焚,不愿意面对的在这一刻都要面对,他心中有多痛,就要云棠和他同样痛苦。 “顾云棠,你以为陆隐川顺利回到魔族就一切万事大吉了吗?你可别忘了,他还有你这个弑君的娘亲!你欺骗魔族,杀死陆晚夜,对他们而言,你就是叛徒。陆隐川夹在你和魔族之间,无论他怎么选,他都不能两全。” 谢道义面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看见云棠在她的话语下皱眉,他心里就有种扭曲的畅快,继续刺|激她道:“一旦陆隐川有了缺憾,他的无情剑道就不会完美,走火入魔,遇上瓶颈是迟早的事。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吗?你究竟是好心还是狠心?” 谢道义句句诛心,云棠淡然地扶了一下头上的簪子,道:“他不用选,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必要。他是魔族,终将回到族人的怀抱,登上王位,他的娘亲死在战争中,留下的这副皮囊,不值得他选。” 陆行渊被天衍宗找回来这件事,云棠一开始并不知情,直到人带回来后,师无为才派人告诉她。 因为意外没有回到荒域,反而和狼群一起长大的孩子,虽然语言退化,行为方面趋向野兽,但身上依然带着陆晚夜和云棠的影子,又倔又不服输,不卑不亢,宁死也不向仇人低头。 云棠很欣慰也很心疼,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让她不寒而栗的恐惧。她身在棋局,戴着镣/铐和枷锁,拿什么护着这个流着魔族血脉的孩子? 她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 很快天衍宗的决定就来了,他们想要她成为陆行渊的心魔,于是就有了带着利益色彩的爱护。 明面上,师无为让她做控制孩子的缰绳,是利用,实际上她以此为遮掩,才能正大光明地护着他,而不会引来任何的怀疑。 因为这是她和师无为的交易,是师无为提出来的方案。 可是这还不够,师无为步步紧逼,云棠远水难救近火,她把目光投向顾诀。她用顾诀给的条件做交换逼顾诀出手,却把自己藏在暗处,不肯露面。 她借很多人的手表达了感情,却从来没有出面过。 一直以来,她有意让陆行渊以为,她对他只有充满利用的感情。唯有失望,憎恨,才能让陆行渊有理由挥剑断情,破局而出。 那日在天衍宗,陆行渊看破心魔,突破渡劫,留下一地的烂摊子抽身而去。云棠因此成了众矢之的,可她不后悔,她很高兴,因为她的孩子走上了她所期待的道路。 她没有成为他的拖累,即便到了魔族,她也只是一个不称职,不需要在意的娘亲,不会影响他奔向自己的族人,被族人所接纳。 她拥有了他两百余年的时光,虽然有很多的不完美,但已经足够了。 谢道义闻言不寒而栗,他这些年没能发现陆行渊和云棠的这层关系,云棠对自己的狠心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现在才发现,你真可怜。你的人生被顾诀操控,你最明白当傀儡的滋味。可悲的是你为了陆隐川好的方式,也是让他被你操纵人生。”谢道义面带讽刺,比起在族人和亲人之间做选择而产生的遗憾,因为没有选择而生的误会带来的愧疚更让人难以接受。 云棠太极端,她极端到没有想过陆行渊能不能承受这一切。她所谓的好,比利用感情更让人痛苦。 “可怜这个词只适合弱者。”云棠嘴角微扬,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她轻撩耳边被风吹乱的鬓发,那双桃花眼多了柔情:“你不会明白我和晚夜对他的期望。” 听见陆晚夜的名字,谢道义面色霎时阴沉:“叫的可真亲热……” 他话音未落,心头一跳。当年那场大战虽然是人族和妖族胜利,可是狩天计划的推行毫无进展。 云棠是最关键的那颗棋子,她亲手杀了陆晚夜,平了当时的很多流言蜚语。但如果这一切只是她和陆晚夜的局,她从始至终就是站在陆晚夜那边呢? 天衍宗知晓陆行渊的存在,必然也知道云棠对陆晚夜的感情。谢道义当初求娶,除了利益外,说不定也正中天衍宗下怀,让他们借此机会,彻底抹去云棠的感情。 陆晚夜真的不知道东皇钟吗?云棠当年传回来的消息到底有几分真? 谢道义身上的灵力奔涌而出,目光凌冽:“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必须请你一叙!” 第七十章 小世界内昼长夜短,时间流速和外界一样,小世界内过了多少日,外界就是差不多的时候。 陆行渊在陆晚夜的安排下进入雷池融魂,雷池内天道自成,那股威压并不逊色雷劫,只是威力要小很多,也更容易把握。 雷劫不会无缘无故凝聚,这种时候就需要用别的东西把雷劫引出来。正好陆晚夜最近炼制了不少需要雷劫淬炼的法器和灵器,一股脑地交给陆行渊,他在外看着,不会让他出事。 一般而言,以器雷淬体,最后那道雷要还给器本身,才能达到淬炼器的效果,一举两得。但陆晚夜怕效果不够好,让陆行渊无需顾虑,他财大气粗,器毁了就毁了,最主要的是儿子平安无事。 陆行渊自己琢磨了一下,能引天劫的器,最少是地级的水准,他才接手魔族,需要精打细算,不能跟着父亲铺张浪费。如果不需要最后一道雷劫也不影响他融魂,还是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淬炼出来。 是赏给魔族,还是留做己用,都由他处置。 雷池内银龙竞走,电弧交错,看似细小不起眼的一道银色电流,说不定下一刻就乍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展,在雷池中布下银色的电网。 陆行渊置身雷池,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和这个自然形成的大道相比,他们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陆行渊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在外等候的陆晚夜,召唤出他的本命剑,破厄。 雪色清亮的剑光和雷池中的银色闪电相互辉映,陆行渊谨慎地抛出一个未完成的法器,揭开上面的封印,磅礴的灵力直冲雷池。 下一刻,雷池内阵阵轰鸣声响,无数银色的闪电暴走,它们两两汇聚在一起,像麻绳一样地相互交缠,拔地而起,很快便天地相连。 陆行渊置身其中,不由地头皮发麻,但他没有退,反而控制着法器,提着破厄冲上去。 雷池内没有具体的雷云,需要渡劫时,一整个雷池都是雷云。银色的闪电照亮陆行渊的脸,他神情严肃,没有半点松懈和轻视。 他分魂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来,他的人生从来就不完整。 陆隐川面对他不想面对的人,他处理陆隐川不能处理的情绪,他们在别的事情上会有分歧,只有单一的一面,唯独在谢陵的事情上出奇的一致,完整而不突兀。 除了悬崖上的那次选择。 雷劫是融魂的契机,也意味着他的人生回到正轨。他应该身在此地,长在此地,既然回来了,就该是完整的自己。 陆行渊的身影穿梭在雷劫中,陆晚夜就站在雷劫边上,目光一直追逐陆行渊的身影,一颗心随着他不断地在雷池中闪现而变得不安。 陆晚夜为人父的时间不过两载,计划出了纰漏,本该孩童时回到他身边的孩子,转眼就成了大人。要说不遗憾是假的,可他又不能让陆行渊变回孩子。 人要往前看,他也会宽慰自己,这个时间段的他也能做很多。 陆行渊进雷池前,他是风轻云淡,人真正进去了,他反而多了牵挂。 注意力跟着陆行渊跑了许久,陆晚夜才惊觉自己屏气凝神,忘了呼吸。好在他一个残魂,呼吸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无关紧要。 银雷铺天盖地,陆行渊逐渐适应了那样的冲击,手里的法器一个接一个地扔出去。陆晚夜见状,知道没有大碍,淡然一笑。 时光匆匆,融魂不能急于求成,陆行渊进一次雷池,出来后就要修整一段时间。 在陆晚夜制订的计划中,除了融魂还包括灵力上的共融。 陆行渊身负道骨魔魂,小时候没少吃它们的苦头,师无为将他分魂,也是间接的将这两样东西分开。面对灵力的碰撞,道骨和魔魂会有一定的排斥现象,这就需要用灵力去疏通。 “你或许会成为第一个特殊的存在。”陆晚夜监督陆行渊的训练,看着他的状况日渐好转,魔魂道骨的排斥现象消失,心里十分欣慰。 陆行渊挑了挑眉,拥有道骨的魔族,世所罕见,他应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修炼之于,陆行渊也会偶尔露面关切一下魔族的要务。他之前安排怀竹将魔族的消息网放下去,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大陆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手中。 眼下的局势和他当初料想的差不多,他在惩戒台抖出天衍宗的丑事,给天衍宗招惹了不小的麻烦,大大削弱了它对其他宗门的掌控力。 以御兽宗为首的势力率先发难,不再以天衍宗为首,之后就是身为邪宗的魔情宗。 他们宗门本来就纵|情声色,放浪形骸,因为遵守天衍宗以前定下的规矩,行事乖张之下又有些许憋屈。现在找机会和天衍宗撕破脸皮,他们自然要按照自己宗门的规矩生活。 另一个邪宗三尸宗亦是蠢蠢欲动,可惜它和天衍宗有着极深的利益往来,没有办法完全脱身。 除了宗门势力外,皇朝那边也有了动静。 陆行渊走后,云棠和谢道义分道扬镳,云棠甚至连面都没露,直接让天衍宗去和谢道义谈。 天衍宗和皇朝的利益亦是摇摇欲坠,虽然还有谢迟这个桥梁,但要靠他成大事还是有些困难。 世人无不猜测云棠此举和陆行渊有关,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容忍枕边人带着前夫的孩子生活在他身边,把他瞒在鼓里。 眼看天下局势日渐动荡,宗门之间的摩|擦越演越烈,为了平衡局势,三位圣人出面协调。 他们勉强维持了天衍宗和皇朝的关系,但宗门势力决心脱离,不受天衍宗所控。众怒难犯,顾诀也不能强人所难。于是以天衍宗为首的宗门势力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彻底宣告结束。 此后各门各派之间,实力为尊。 陆行渊看着这些消息,唯一诧异的只有云棠和谢道义和离,他想过他们之间会生隔阂,但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各自为营。 谢道义这个人,明面上是君子端方,有礼有节,对外张弛有度,不露厉色,实际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对云棠是占有欲多过爱慕,他会放手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云棠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可是云棠对他一点也不好,他心里说不定还在为此难过。要是我现在告诉他这件事,不是雪上加霜吗?” 院子外,怀竹的声音徐徐飘来,人还没有露面,那杞人忧天的毛病已经透过话语泄露出来。 听见云棠的名字,陆行渊敛了自身气息,收起手上的玉简,不动声色地听外面的声音。 “说就说呗,怀竹,他现在是君上,不是需要我两保护的小屁孩。既然尊他一声王,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就不应该对他有所隐瞒。”跟在怀竹身边的人是梅洛雪,她这话倒是中肯。 “可是……”怀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犹豫,她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不明白,云棠为什么对君上那么差?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为了他遭了大罪,岂能说舍弃就舍弃?” 梅洛雪脚步微顿,转头看了怀竹一眼,狭促道:“我也觉得云棠此举不对劲,要不下次遇见她的时候,你帮忙问问?” 怀竹顿时苦着一张脸,道:“哪有什么下次?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怀竹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身边人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怀竹顿时警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慢慢地抬起来头看过去,正对上陆行渊那张刀刻斧凿般的俊脸。 他站在廊下,落日的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他站了很久,怀竹的话多半是听进去了。 怀竹心里咯噔一声,就听见陆行渊问道:“她出什么事了?” 这个她不用问也知道指的是云棠,怀竹求助的看向好友。梅洛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说呗,他有权知道。” 怀竹无奈,道:“云棠和谢道义|解除道侣关系,之后前往魔界落脚。谢道义心有不甘,追到魔界想带她回去,但不知为何大打出手。据附近的修士所言,他们只听见一声巨响,之后就看见谢道义狼狈离开,云棠自那时起,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怀竹一边说,一边注意陆行渊的脸色,她怕他激动,更怕他压|在心头。 陆行渊静默良久,面上无悲无喜。夜风拂动衣袖,碎光让身前的影子逐渐淡去。 怀竹拉了拉梅洛雪的衣袖,示意她多少说两句。 梅洛雪轻咳一声,道:“魔界那块云棠比谢道义熟,她说不定趁此机会脱身了。” 陆行渊抬头:“魔界不复存在,如今剩下最多的是空间裂缝和飓风。” 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陆行渊以为他能无动于衷,没想到还是会因为这种事而心乱。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了句还要继续闭关,就把怀竹和梅洛雪打发走了。 回房返回小世界,陆行渊站在庭院外面,迟迟没有进去。 云棠失踪了,这个消息他该告诉陆晚夜吗?他们夫妻一场,到现在也还有几分情意在里面。可是告诉他,除了徒增烦恼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陆行渊沉默片刻,等他走进小院,心里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陆晚夜一如既往地在炼器,陆行渊没有躲器雷,淬了不少法器,陆晚夜正在回炉再造,加固法器的坚|硬度。 器鼎内,火焰熊熊燃烧,给陆晚夜的眉眼添了几分艳色。他侧坐在器鼎旁边,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斑驳,上面布满了刻痕和裂纹,显然它曾跟着主人身经百战。 陆行渊内心的迟疑在这一刻归于平静,他走到陆晚夜身旁坐下,盯着陆晚夜手上的那柄剑,问道:“我娘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七十一章 如果没有顾诀,没有狩天计划,云棠应该是一个仗剑天涯的侠客。 陆晚夜手上这柄伤痕累累,看上去就充满故事的剑,正是当初他替云棠修本命剑时,让梅洛雪交给她的临时法器。 她到了魔族开门见山,把自己的身份任务说的明明白白,便觉得之后的事和她没有关系。陆晚夜留她在这里住下,以免顾诀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她人在这里,心思却在天下,每每听到什么地方有不平事,她都会仗剑而去。再后来,在魔族住的时间长了,魔族周边的灾祸她也顺便管一管。 都不需要陆晚夜或者其他人出手,她听了风声,保准办的又快又好。 魔族平白受她恩惠,一开始的成见渐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还是那个不会和人打交道的性子,冷着脸来冷着脸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高傲,不好相处。实际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左右没有事端,大抵不需要她帮忙,她就一个人呆着。 渐渐地,魔族也习惯了。他们和她打交道的少,需要感谢的时候,就把陆晚夜推出去。 陆晚夜也是因为炼器和她熟络起来,除了本命剑,云棠也损了一些法器和灵器,陆晚夜全包了,一来二去,他们也能聊上几句。 云棠喜欢魔界,因为在这里,没有人可以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自由自在,不受约束。 其实陆晚夜之前也好奇过,她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来魔族做卧底?他让怀竹去打探,得到的消息是她和顾诀关系不太好。 关系不好又要听从安排,陆晚夜便猜到这其中有龌龊的手段。只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作为外人不便多言,他能做的就是让云棠在魔族住的安心,不被叨扰。 后来二人关系越来越好,到了可以把酒言欢的地步。陆晚夜还问了云棠一些喜好,知道她喜欢海棠,趁人出门行侠仗义的功夫,亲自去人族买了一颗海棠树,移栽到抱月仙居给云棠一个惊喜。 正值海棠花期,那颗树在仙法的维持下长的很好。繁花一树,花开似锦,花瓣红里透着白,好看极了。 树种在院子里,云棠一推门就能瞧见。她先是惊诧,以为自己走错了,确定是抱月仙居后,她很快联想到陆晚夜身上,那份惊诧就变成了陌生的欢喜。 从小到大,除了爹娘外,还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喜恶,她的喜怒哀乐在顾诀的眼里,就是多余的情感,无用,累赘,顾诀只会叫她摒除。 云棠站在院子里,盯着月下的海棠树看了很久很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疲倦在这一刻消散一空,她容光焕发,常年不带情感的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她听见陆晚夜的脚步声,月下回头,漂亮的眉眼灼灼生辉。 她本就生的好看,迎着这月色,更是漫出不食烟火的气息,超凡脱俗。 陆晚夜倚靠在院墙的小门上,环抱双臂,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闲散。 云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盯着他看了好久,红|唇轻启,略显生硬道:“谢谢。” 她不习惯给人道谢,那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种异样的别扭。 陆晚夜目光沉静,笑道:“不用谢,因为这是我给你的谢礼。谢谢你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帮魔族清除附近的妖兽邪祟。”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我们修道者应该做的。”云棠没有居功,在她看来,这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修道握剑,为的就是惩恶扬善。 她不在意,陆晚夜却不这样认为。 “这些事在你看来不算什么,但在我看来,善事无小事。你觉得自己是举手之劳,却省了我们很多麻烦。而且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你的好意我心里都记着呢。” 陆晚夜站直身体,朝着云棠走来。他压低一枝花,微垂的花朵就在云棠头上,娇嫩的颜色衬的人乌发雪肤,格外动人。 云棠自知说不过陆晚夜,没有多做争辩,她微扬头,压低的花枝垂在额头上。陆晚夜怕唐突了她,松开了手,树枝轻轻弹回去,花朵摇曳。 “我原不知海棠也有很多种类,不知道你最喜欢哪一种,瞧着这株好看就带回来了,你别嫌我笨手笨脚才好。” 陆晚夜知风月,却对这些花花草草没有数。到了人间一问,才知道海棠不止一类。旁的他也看了些,但没看上。 “这是垂丝海棠。”云棠垂眸,淡淡地给陆晚夜解释。她在天衍宗种的是西府海棠,她爹娘就是因为这花结缘。 陆晚夜观察云棠的神色,道:“你给我讲讲,我做个准备,下次就不会一问三不知。” 云棠嘴角微扬,道:“海棠又名晚夜玉衡……” 话音未落,云棠不由地看向陆晚夜,迟疑了一下,道:“你叫晚夜?” 云棠的声音很轻,她除了第一天点名道姓的找人外,平日里对陆晚夜都是称魔君,一来二去倒是不怎么提及他的名字。 今夜因为这一株海棠,她念的是他的名,本说的极其自然,在这样的氛围下,却漫出几分暧|昧。 陆晚夜心漏一拍,不自在地抬手掩唇轻咳,他的名字和海棠没有任何的关系,只是巧合而已。可是此时此刻听见云棠念出来,他却希望有那么点关系,能够让他们更亲近一些。 这个亲近的念头刚一冒出来,陆晚夜就愣住,随后惊讶自己心中所想,耳朵不争气地红了,看向云棠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可言说之意。 他自知此事荒唐,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恨自己此刻手上没有一把扇子可以降降温。 云棠不解道:“怎么了?” 陆晚夜垂首浅笑,掩盖自己的失态:“花香馥郁,我怕自己沉迷而不知。” 云棠歪了歪头,直言不讳:“海棠无香。” 没有味道的花,不管多么漂亮,都不能用香味来迷惑他人。 陆晚夜此前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云棠说出来后,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他抬眸看着云棠,迎着这月色道:“谁说海棠无香?在我来看,海棠清新淡雅,妙不可言。” 云棠刚想辩驳一二,就被陆晚夜灼热的视线盯的脸颊发烫。陆晚夜说的真的是花吗?他说的明明是人。 以花为喻,迂回婉转,却又动人心弦。 云棠后知后觉,在海棠树下,在月色里,夜风吹乱了长发,也吹乱了心中的平静,掀起波澜。 陆晚夜意识到自己对云棠的感情,那份欣赏早已变味。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图方便,不想费心费力地对付人族的探子,才把云棠留下来,那后来便是看中云棠身上那股修道者的慈悲。 云棠修的是顾家的无情剑诀,在外一副冷心冷肺的样子,看上去是那么的不近人情。但真正接触后陆晚夜认识到了云棠的另一面,她的人生有着让人羡慕的声望名利,却缺少关怀爱护,她在顾诀的支配和控制下长大,依旧有一副侠骨柔肠掏给天下人。 她从来就不是无情之辈,只是这个情隐藏在冷漠的面具后,让人看不清。 她想摆脱顾诀,御剑天下,杯酒红尘。但最终顾诀用更深的羁绊将她束缚在棋盘上,想要鲜衣怒马,无拘无束的姑娘向着光明而去,却身带枷锁。她看着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沐浴天光,却再也没有笑过。 陆晚夜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残剑收起来。自从陆行渊回来后,他从来没有问过关于他们母子之间的事。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从陆行渊的言行举止中,他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太了解云棠,而云棠又太了解顾诀。 像顾诀那样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棋子,离间一切可以离间的关系,然后自己置身事外,继续做他的世外高人,看着棋子相互争斗。 云棠想要护着陆行渊,又不至于日后成为他的拖累,被顾诀反过来利用,就会借别人的手来照顾陆行渊,而自己从始至终只扮演恶人的角色,制造最直观最行之有效的矛盾。 她不需要瞒过顾诀,只需要瞒过陆行渊,甚至没给陆行渊选择的机会。 这是陆晚夜最忧心的,也是最无奈的。 陆行渊早就有所预料,他眼里的云棠和陆晚夜心里的云棠不一样,但还是低估了这其中的差异。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有些陆晚夜欲言又止的话,他听明白了。 云棠的好是以一种他不能接受的方式来实现。 自以为是的好,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陆行渊想到自己,这一刻他不再对陆晚夜有所隐瞒,他告知了魔界发生的事,紧跟着宽慰道:“魔界那边只是几个修士所言,我会让怀竹继续盯着,不会让她出事。” 陆晚夜并没有露出着急担忧之色,他目光幽深,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敲桌面,思索道:“她没事,我在她身上留了神识。如果她濒临死亡,神识触发,我能感应到。” 陆行渊:“?” 如果他没有记错,他爹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了。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才能让他笃定这两百年间,没有变故? 感受到儿子的疑虑,陆晚夜笑道:“她的头上应该戴着一支海棠发簪。” 陆晚夜后期锻造的特殊物件不多,海棠簪子算一个。虽然他的那道神识是为了另一件事护云棠周全,但不代表在其他危险上不会触发。 陆行渊回忆了一下,云棠确实有这样一支簪子,她说过那东西对她意义非凡。 陆行渊很是淡定,他现在对这种事已经接收良好:“她无碍却有这种传言,难不成是谢道义动了手脚?” 陆晚夜摇头:“错了。” 谢道义应该是真心去找云棠,动手是临时起意,他来不及思索那么周全的计划。但云棠不是偶然走到魔界,而是从陆行渊离开后一直在魔界。 那个地方多空间裂缝,还不缺目击者,稍微用点手段就能做到“意外身亡”。 “活人办不成的事,死人很方便。”陆晚夜舒服地躺下,闭目养神道:“你都走了,她不可能还留在那地方。” 第七十二章 风月无边楼的景色,纵然是在梦里,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陆行渊因为融魂错过了几次和谢陵约定的日子,这次出关处理魔族的要务,又遇上云棠这事,和陆晚夜多聊了几句,倒是正好赶上时候。 他一睁眼就坐在谢陵面前,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方桌,谢陵在练字,面前放着笔墨,铺着宣纸。 谢陵身为皇子,识文断字是基本,陆行渊教他那几年,也督促他练过字,一笔一划耐心教导。 许是被云棠那事闹的,陆行渊此刻心情不怎么好。看见谢陵练字,他没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谢陵。 算算时间,他们分开快大半年了。荒域没有四季,每天都是一样的天色,偶尔下点小雨。但外界不同,这个季节应当是入了冬。 风月无边楼外山水闲适,一切静谧和谐的恰到好处。 陆行渊看着眼前这一幕,思绪突然就飘远了。当初在皇朝,他对谢陵若即若离,理智上是知道避嫌,以免让谢陵成为眼中钉,情感上却还是记挂,总会想办法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确保安全。 谢陵在宫里没个倚仗,一直很听他的话。他是谢陵精神上的寄托,情感上的依靠。他没在资源上亏欠这个孩子,但在感情上他的一意孤行,自以为是不知道留下多少苦楚,以至于谢陵后来选择自戕。 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可否认,在某些时候,他和云棠是那么的相似。他们都以一种极端走进死胡同,把那些好变成软刀子,不致命,却让人如鲠在喉。 云棠做足了恶人相,但最终的目的不过是希望他过的好,希望他不被拖累。她给他安排好了退路,就像他给谢陵安排好了一切。 云棠的自作主张让他意识到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对谢陵而言,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放下。他之前有意忽略前世的影响和矛盾,现在却不得不正视。 他斩道后尚且不能对云棠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对他有感情的谢陵? “师尊,你有心事?” 陆行渊没说话,谢陵就练了一页纸,等他放下笔,陆行渊还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眼睛是在看他,却没有焦距,可见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听见谢陵的声音,陆行渊回过神,习惯性道:“没事。”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这话答的太快。他一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底,不管是什么样的麻烦,都是靠自己解决,从来不假借他人之手。这说的好听点是特立独行,说的不好听就是画地为牢。 以前没有可以交流谈心的人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局面不一样了,他还是这个样子,那种排外感就显露出来。 他是真的没事吗?不,他心里装着不少的事,藏着不少的话。 陆行渊的注意力再次落在谢陵身上,迎着谢陵关切的目光,他不禁想,眼前这人是自己认定要陪伴一生的道侣,如果在他面前,他都需要把自己藏起来,又谈何相伴一生? 他们之间需要坦诚,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在一起,语焉不详地糊弄。 “小狼……”陆行渊开了口,斟酌道:“之前天衍宗为了控制我,让我有弱点,把你当成棋子推到我面前,我为了不受天衍宗制约,对你百般刁难,让你过的很不如意。” 陆行渊一边说一边观察谢陵的神色,见他没有排斥这话,才继续往下道:“我这个师尊当的不好,为什么你还会……倾心于我?” 谢陵收拾桌面的手顿了顿,无意识地收紧手指,力道重的穿透了手上的宣纸,但他浑然不知。他心里盘旋着陆行渊的话,陆行渊又一次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明明他也是身不由己的笼中人,却用羽翼把谢陵牢牢地护着,除了他的苛刻,旁人的刁难威胁还到不了谢陵跟前,就被他尽数挡回去。 他对谢陵不好,可他有轻重,旁人就不一定了。 陆行渊没到皇朝前,谢陵见识过太多的恶意,所以他分辨的出好歹。如果不是后来陆行渊把他推出囚笼的手段太绝,不给他任何的温情,他也不会步步错下去,由爱生恨,越来越偏激。 “我娘是妖族和人族博弈的牺牲品,我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悲剧。可是遇见师尊以后,好像一切也没有那么糟糕。”谢陵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一点点梳理心里的感情。 一开始他把陆行渊当成救命稻草,那种心态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绝望中生出一点零星的希望。后来在陆行渊的教导下,他的心态逐渐发生改变,他识文断字,明事理,黑暗落寞的世界落进阳光,开出漫山遍野的花。 陆行渊开阔了他的视野,让他在绝境中走出一条路,他越发觉得陆行渊强大,无所不能。他尊他为师,敬重他,崇拜他。 再后来,少年人情窦初开,那些感情渐渐地又是另一番模样。特别是在谢迟的刺|激催化下,他站在陆行渊的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轻轻靠在他背上时,他感受道陆行渊背脊的宽阔和安稳,汹涌的情愫一发不可收拾。 他曾茫然无措,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感情不对。 陆行渊是师尊,是长辈,他对长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在要是被旁人知道,肯定要说他大逆不道,欺师犯上。 他小心翼翼地藏着,越是压抑,越是在乎。小到生活习惯,个人喜好,大到衣食住行,情感所向。 他在梦里和人看星星看月亮,多的是人世间的风花雪月,在现实中却不敢直视不敢靠近。 “我在师尊面前总想和谢迟争个高下,不是我善妒,是我想师尊多看看我。”谢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心中酸楚,却不愿意被人瞧出来。 陆行渊和谢迟虽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他待他却不怎么好,只不过那个时候需要有个人来分担他在谢陵身上的注意力,方便把谢陵藏起来。 为了谢陵,他做哪些违心的事都变得得心应手。 谢陵从前不知,现在却想明白其中蹊跷,陆行渊为他做的远比他看见的多。可他未曾看破这棋局,葬送了自己也葬送了陆行渊,从天光之下走回黑暗之地。 眼看谢陵情绪低落,嘴角笑意泛苦,眼底是悲伤之色,陆行渊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他呼吸一窒,便感到细细密密的疼。 这一刻被他算计的谢陵就是被云棠算计的他,他真切的感同身受,甚至明白痛楚从何而来。 他比云棠做的更绝,真相对谢陵而言,犹如凌迟。 陆行渊抬手,隔着眼前的这方桌子,他能触碰的是谢陵的手。毕竟是男子,谢陵的手不像女子那般纤细柔软,反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指甲掐进肉里,在掌心留下月牙痕迹。 陆行渊的接近让他慢慢地松开手,手心出了汗,有些湿润。 他垂着头,耳朵耷拉下来,嗡声道:“我是天衍宗借走的棋子,是束缚师尊的枷锁,我是不是让师尊很为难?” 陆行渊摇头道,他不是因为谢陵是棋子才救他,而是在救了他后才知道他被当成了棋子。 “我真心收你为徒,无关棋局。”陆行渊道:“百年来,我早已习惯这样的控制,可你还小,我深陷泥潭,不能把你也拖下来。” 谢陵红了眼眶,哑声道:“我之前不敢问师尊的心意,如今却想讨个明白。” 陆行渊手掌收拢,把谢陵的手扣在手心。谢陵的喜欢是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递增,而他的喜欢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把谢陵护在羽翼下,护着护着,就护出了别样的心思。谢陵觉得自己喜欢上师尊是大逆不道,而他觊觎徒弟,就是为长不尊。 他的感情变质远比谢陵晚的多,等他意识到,已经是很久以后。他记得那是一个雨夜,谢陵受了罚,生闷气躲着他,藏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肯出来。 陆行渊等他睡着了才去看他,他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那是最孤独也最有安全感的姿势,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睡梦中也委屈极了。 陆行渊心疼,他给他擦眼泪的时候,谢陵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随后整个人就靠过来,他把头埋在他的掌心,像小狗一样乖巧地蹭了蹭,嘴里嘟囔着师尊。 陆行渊有被吓到,以为他醒了,立刻板起脸。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谢陵也没有反应。他并没有醒,只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心生贪恋,就想握在手心。 “我那天晚上就坐在你床边,你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后来大概是知道有人陪着你,你渐渐地放松身体,半夜还踹被子。”提到往事,陆行渊嘴角多了两分笑意:“那张床是你小时候睡的,你躺在上面,显得拘束,脚不能伸直,就往床边上靠。我给你盖被子的时候,发现被子也短了一截。” 谢陵的手这会儿就在陆行渊手心,和陆行渊说的是那么的相似,他的脸有些烫,想抽回手,但陆行渊握得紧。 “我一直当你还是孩子,但是那天晚上我突然意识到你长大了,你小时候的床,小时候的衣服,小时候的被褥已经不适合你,就像哄小孩子的那一套不能再哄你一样。” 陆行渊顿了顿,道:“你长大了,可囚笼还是只有那么一点,你得走到外面去。或许外面的世界没有我,但是有自由。” 谢陵呼吸一滞,这句话是那么沉重,仿佛是一块巨石噗通一声掉进湖底,砸出水花,声响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 他仿佛能猜到陆行渊想说什么,面上浮现挣扎和抗拒。 陆行渊握着他的手,掌心的热度一阵阵地传过去,即便有些不忍,还是继续道:“我一步步走进死胡同,逼着你对我举刀,把你推出囚笼,也把你推进深渊。我以为那是对你好,却让你跌入自责和愧疚中。” “别说了……”谢陵制止了陆行渊的话,他的内心又酸又涩,饱胀的像是一个个气泡,一用力就要被全部戳破。 他才是被保护的那个人,他享受陆行渊的付出,又有什么立场怪他? 陆行渊目光微暗,神情坚定道:“小狼,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必须面对。上一世,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里,我不曾说,你不曾知,所以才有我的一意孤行。我不想你把这些事都藏在心里,一个人扛着。两个人的错,为什么要你一个人来承担?” “师尊没有错。”谢陵垂下头,固执地吭声。 陆行渊心里一空,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握着谢陵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不由地觉得眼前的方桌是那么的碍眼。他稳了稳心神,把谢陵牵起来,随后一个用力拽进怀里。 谢陵脚下踉跄,侧坐上陆行渊的腿上,单手撑着他的胸膛。 陆行渊直接靠过来,把头往谢陵的肩窝里一靠,炙热滚烫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周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谢陵没有推开他,狼耳朵垂下来,尾巴扫过陆行渊的腿。 陆行渊收紧坏在他腰上的手臂,叹息道:“我娘和我一样,我和你一样,我以前不懂,可我现在明白了。小狼,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好不好三个字,陆行渊说的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滑过谢陵的心尖,柔软地不像话,让他止不住心悸。 谢陵只觉得那段痛苦的阴霾被一束光照进来,他的师尊从来就不是要他陷入绝境不可自拔。 谢陵抬起手臂,搂着陆行渊的脖子,他垂首低头,亲吻他的耳朵尖,在他耳边道:“好。” 第七十三章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眨眼间,两年时光弹指而逝。 陆行渊的融魂越到后面进展就越缓慢,倒不是魂魄有什么问题,而是随着融魂而来的两种不同体质的排斥。 在他两岁时,陆晚夜只是暂时给他压制,并没有完全解决。他跟着狼王在山里流浪那些年,因为没有修道,没有触动体质的不同,而他入了天衍宗被分魂,两种体质分开修行,互不干扰。 魔魂没有合适的修炼环境,导致修为相对拉下一大截,融魂到了后期,这点修为差距就暴露出来。它没有旗鼓相当的实力,在道骨的排斥下很难维持平衡。 陆行渊的修为跟得上,只是要给魔魂一个适应掌控的时间。按照陆晚夜的意思,等体质达到平衡,他只需要再引一次雷劫,就能做到完整。 两年来,陆晚夜对陆行渊悉心教导,一身炼器的本事也交给陆行渊。炼器一为淬火锻造,二为刻画阵法洗灵,陆行渊有点阵法基础,但要学的还有很多。 陆晚夜也不催促,只是让他能学多少学多少。毕竟陆行渊这些日子都是排的满满当当,没有空闲。 魔族的要务陆行渊也处理的得心应手,并没有因为要时常闭关就失去对魔族的掌控。 大陆格局在怀竹的掌握下,消息不断地流入荒域,让陆行渊比较诧异的是天衍宗和皇朝的关系在一段时间的僵局后,再度恢复如常。 “我娘到现在都是下落不明,天衍宗就能冰释前嫌,真是好大的度量。”陆行渊看见这消息,冷哼一声,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却冰冷地不近人情。 云棠失踪之时,只有谢道义在场,谢道义做了什么,外界众说纷纭。 在座的魔族没有人吱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发现陆行渊的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变化。人还是那个人,但比起他刚来魔族时的落拓不羁,现在的他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寒意,旁人站在他面前,不自觉地就矮了三分。 天衍宗和皇朝的分化不在朝夕,他们之间该有的隐患一个不少,陆行渊现在鞭长莫及,就让他们在得意两日。 人族这边宗门之间多了不少明争暗斗,大陆上很是热闹。在这样的混乱之下,也有不少新兴势力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比之以往天衍宗一家独大的局面自在不少。 相比之下,妖族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怀竹对那边的消息掌握较弱,但陆行渊身边还有个谢陵,他知道的远比怀竹知道的多。 想到自己徒弟,陆行渊脸上有了两分笑意。 在场的魔族不敢直视他,倒也没人注意。倘若他们此刻抬头,就会发现他们的魔君笑的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些日子怎么没看见沈炽?”魔族积压了很多要务,陆行渊这次出关的时间长。平日除了玄弋在他身边晃悠,沈炽也会来聊上两句。 但这几天他都没有瞧见沈炽的身影。 “魔族最近需要一批玉石,他带人去北边了。”梅洛雪回道。 北边只是一个比较笼统的说法,代表的是大致的方位,实际那边宽无边际。它紧靠着荒域,但是不属于荒域,不在龙骨之上。 魔族也是偶然发现那边物产丰富,不仅有玉矿还有灵石,但是因为地势复杂,环境险恶,不适合大量开采,他们有需要才会有所求。 沈炽身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这种危险的活他一般都是抢着干。加上他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他去带队大家也比较放心。 陆行渊点点头,交给梅洛雪一个储物戒:“这里面有一些品阶不高的法器和灵器,我之前说过,对魔族有功就要赏,小姑拿去做个统计,按劳分给下面的族人。” 储物戒上没有神识,梅洛雪接过一看,面露异色。这不是陆行渊第一次交给她这些东西,但前后两次的数量都不少。 就像陆行渊说的,这些东西的品阶不算很高,大多悬浮在玄级,但这个数量,是在掏家底吗?若非陆行渊轻描淡写,梅洛雪都要替他担忧了。 “我怎么瞧着这些法器挺新。” 陆行渊处理完事情就先走了,留下星罗殿上的一众魔族。 他们围着梅洛雪身边,心里装着同样的疑惑,让梅洛雪拿出几件瞧瞧。他们这群人里,也有几个接触过炼器的魔族,看着法器上不算熟练的刻画阵法的手法,心里直犯嘀咕,道:“这该不会都是君上炼的吧?” 梅洛雪诧异地抬头,道:“他会炼器吗?” 众人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梅洛雪是最亲近的人,她都不知道,旁人又怎么知晓? 梅洛雪见状,不确定地找了个理由:“应该会吧,多少也要遗传点我师兄的天赋。” 这话倒是没错,甚至很让人信服,毕竟是陆晚夜的儿子,好像一切就说得通了。 陆行渊算着日子在最后一次融魂前和谢陵见了一面,这两年他们聚少离多,虽然在梦中相会也能解相思之苦,但毕竟不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有点缺憾。 谢陵被琅煌养的很好,短短两年,他修为跨过问道,现已是元婴中期。当然他这个修炼速度和当日拿到的传承分不开,传承洗掉了他身上两种血脉造成的弊端,让他实现了一次彻底的蜕变,体内多少带了点上古狼族的气息。 琅煌很喜欢他,但谢陵只想要陆行渊一个师尊,说什么也不拜师。琅煌也不强求,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做了谢陵的先生。 先生也是老师的一种称谓,这个谢陵倒是没有排斥。 陆行渊知晓此事忍俊不禁,一方面他高兴谢陵对他的心思,另一方面就是高兴谢陵遇上良师益友,就算他不在身边,也有人帮他弥补修为上的不足。 “师尊,谢道义给我来了信,不日将接我回皇城,妖王已经同意我离开,就连琅煌也没有异议。” 今夜的风月无边楼星云漫天,陆行渊和谢陵并肩坐在屋脊上,凉风习习,月色如水。 谢陵提起谢道义,面上无悲无喜,就像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谢道义以前并不在意他这个儿子,就连上辈子谢陵崭露头角,在陆行渊的帮助下声名鹊起后,谢道义也是不近不远的态度。 以前谢陵不明白,单纯的以为谢道义的不喜是因为遭到妖族算计,让他和云棠之间生出嫌隙。 但这辈子经历那么多的事后,谢陵明白什么算计,什么感情,不过是谢道义虚以委蛇的一张牌,他都能对云棠出手,对云棠又能有几分真心? 或许他真的喜欢,但那样的喜欢是他控制范围内的喜欢,超出掌控后,再多的感情都是忤逆背叛,不值一提。 他现在关切谢陵,不过是在缺少了云棠这张牌后,发现这个不被自己在意的儿子其实是一块金子,想要拿出点为人父的威压,把这个儿子拉拢到身边。 “他不会平白无故地把你叫回去,这次打的什么主意?”上辈子的谋划不适用这辈子的布局,陆行渊想不到这个时间段的皇朝能有什么事。 谢陵笑了一声,目光带着淡淡的讽刺之意:“不知道是第几个哥哥年后要和天衍宗联姻,让我不要缺席。” 谢道义的儿子很多,谢陵排行十七。他头上这些哥哥,多多少少有点家世背景,即便谢道义独宠谢迟,他们也有足够的手段在宫中立足。 谢陵地位尴尬,在宫里和他们不亲,对他们印象模糊,就是上辈子把人清算了一遍,他也没太弄清楚谁是谁,排行第几。 在那偌大的囚笼中,他唯一有印象的是排行第九的九殿下,谢道义唯一的女儿,他唯一的姐姐。她骄傲,还是个火爆脾气,谢陵小时候在宫里受欺负,她出手相助,一鞭子抽飞以下犯上的宫人,眉眼凌厉,英姿飒爽。 不过她常年在宗门求学,不怎么掺和宫里的事,谢陵很少见她。 谢陵始终记得那一鞭子的恩情,上辈子搅得皇朝天翻地覆也没为难过她,反而让她安心在宗门修炼,莫要被人搅进来。 这次那谁大婚,她大概也要回来。 谢道义的儿子和天衍宗联姻,这可是上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事。 陆行渊稍微一想,许是缺了云棠这个筹码,谢迟又不够分量,他们打算亲上加亲,不由地轻笑道:“这是要靠裙带关系来稳固地位?” 谢陵对这个父亲毫无感情,讽刺道:“他儿子那么多,联姻个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是不小的势力。” 陆行渊忽然警觉,看向谢陵道:“你别忘了,你也是。” 谢陵是众多皇子中,唯一的妖族血脉,谢道义要是打起妖族的主意,第一个盯上的肯定是谢陵。 “我的事,他可做不了主。”谢陵眼底闪过一抹狠辣之色,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歪了歪头,看着陆行渊笑而不语。 陆行渊被他的笑晃了眼,掩唇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叮嘱道:“如今我不在皇朝,你自己多加小心。受了委屈别憋着,打不过还有我。” 谢陵今非昔比,如今的皇朝只怕没人再敢拿气给他受,不过他还是乖巧地点头,靠在陆行渊的肩上,问道:“师尊什么时候回来?” 陆行渊想了想,他这边的事情快处理完了,要是来得及,还能赶上这桩亲事。 “天衍宗和皇朝联姻,这种大喜的日子,我们魔族做为天衍宗曾经的亲家,自然不能缺席。” 谢陵听出搅局的意思,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那师尊可得快点,我在皇朝等你的好消息。” 第七十四章 小世界,雷池,银雷怒吼,奔走如龙。 陆行渊站在雷池中,恐怖而狂暴的雷霆威压铺天盖地,为了这最后一次雷劫,陆晚夜祭出了一件没有完成的天阶灵器。 那是一块玉佩,做工精细,每一刀都是精雕细琢,每一次淬炼都融入了陆晚夜的关切和期盼。 这是陆晚夜为陆行渊准备的成年礼,按照他的计划,应该在他成年时亲自给他戴上。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他陆晚夜的儿子,不仅要样貌好,天赋一流,更要注重品行修养,戒骄戒躁。人如玉,经得住岁月的打磨,也经得住命运的考验。 天阶的雷劫远比之前来的凶猛,陆行渊不敢马虎,手上破厄寒光闪闪。 这两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雷劫,破厄身上的最后一层封印被解开,表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陆行渊握剑之时能够明显感觉到,破厄所消耗的灵力比之以往少了很多,但威力不减。 不仅如此,因为雷劫的淬炼,破厄身上还带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雷属性,这对三尸宗这样的邪门歪道而言,就是天克。 雷池剧烈翻滚,隐隐间夺目的银光刺啦一声划破长空,将整个雷池照的如同白昼。恐怖的雷霆之力轰然爆发,轰隆隆的雷鸣声响彻天地。 悬浮的玉佩在刺目的银白中依旧散发着莹润的微光,雷霆被吸引,不断地落下。 陆行渊长身玉立,提剑挡在玉佩之前,他深吸口气,面对奔涌而来的雷霆,放松身体,让神魂身心和手上的剑归为一体。 雷霆暴掠而起,陆行渊淡然挥剑,剑气如虹。雷霆和剑身相撞,爆发出阵阵沉闷之声。经过锤炼的破厄完全不惧雷霆之力,甚至可以反过来吸收。 陆行渊会少量控制雷霆落在自己身上,在雷霆的冲击和淬炼下,仍有裂痕的神魂上银光不断游|走,像是一根银色的丝线,在对陆行渊的神魂修修补补。 此方雷池被陆晚夜称为小天道,雷霆之中自然也带着一点微弱的天道之力。陆行渊真正需要的就是这点微弱的天道之力。 道,以一生万物,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奥妙。 用它修补神魂自然无可挑剔,但试问天下除了陆行渊,又有谁有这样的大手笔? 雷霆和陆行渊交战多次,似乎也发现自己被利用,它愤怒咆哮,雷鸣声不断,手臂粗细的雷霆在陆行渊的头顶上穿梭。 陆行渊巍然不动,破厄以他为圆点,在四周布下密密麻麻的剑光。远远看去,他像是被笼罩在一个白色的茧中。 雷霆一道道冲击而来,带着可怕的呼啸声,狠狠地撞向陆行渊。 外层的剑光被冲散击溃,但很快又有更多的剑光凝聚起来,多余的雷霆之力透过剑影落在破厄的剑身上,破厄闪烁微光,吸收那些雷霆之力。 陆晚夜站在雷霆外,他今日的神色没有往日那般轻松,这是最后一次融合,也是陆行渊特殊体质的一次相生。 天上的雷劫似乎到了最后,雷霆的威力逐渐小了。陆行渊在调整气息,面色红润,看上去似乎融合的很完美。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来,陆行渊身形微晃,雷劫落在玉佩上。玉佩爆发出亮眼的白光,将所有的雷霆之力吸收殆尽,最后还冒出一丝青烟,像是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一般。 陆行渊抬手一招,玉佩落入掌心,手感温润冰凉,很舒服。他眉眼带着笑意,转身朝着雷池外的陆晚夜走去。 陆晚夜见状,知道他成功了,松了口气,道:“感觉如何?” “很好。”陆行渊回道,多年分魂,一朝重聚,心念合一,那种完完整整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想和陆晚夜分享自己的喜悦。可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身体一僵,手上的玉佩坠|落雷池,面露痛苦之色,浑身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痛苦闷哼,全身灵力暴走,嘴角顷刻见血。 雷池中,刚刚安静下来的雷霆再次翻滚奔涌,雷光拔地而起。 陆晚夜大惊失色,刚要往前,就被一股威压震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行渊痛苦倒下,身体悬浮在雷池中,青筋暴起,肌肉下灵力形成堵塞的气流凸显,在他身体里蠕动。 一滴金色的血液从他的眉间飘出来,始祖的威压瞬间覆盖整个雷池,雷霆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雷池深处传来阵阵沉闷的轰隆声,周遭的空间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随着血液的浮现,陆行渊身上爆出一层血色,身体迅速干枯,整个人瞬间苍老。 陆晚夜隐晦地看向那滴始祖之血,艰难地活动手指,压制他的不是灵力,而是始祖之威,那是所有魔族都要臣服的可怕威压。 血液停在陆行渊的身体上空,化作一张和陆行渊的身体一样大小的细密血网,在陆行渊的身体干瘪的如同枯枝一般后,才慢慢地沉入陆行渊的体内。 血网密布陆行渊身体的每一处,像是数以万计的银针狠狠地刺向陆行渊,疯狂地冲刷他的身体。 陆行渊发出呻|吟,痛苦让枯败的面容有些狰狞。他的意识一开始不算清醒,随着血脉的冲击,越来越清明。痛楚成倍叠加,刚刚平衡的魔魂道骨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挤压,疯狂地想要把它们溶为一体。 陆行渊忍受着撕裂般的剧痛,试图掌控这股力量。 陆晚夜紧张不已,始祖溶血,扛过去是天高地阔,平步青云,抗不过去…… 陆晚夜眼中多了两分狠色,他的儿子不可能抗不过去,就算真的有危险,他也一定会保下他。 雷池中,闷响声逐渐平息,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陆行渊的挣扎。 血液游|走,痛苦一遍遍磨炼陆行渊的意志,不让他昏睡。陆行渊咬牙强忍。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始祖之血始终没有彻底融入。 陆晚夜眯了眯眼,意识到不妙。 一滴始祖之血并不足以完全改变陆行渊的体质,完成蜕变,它这样不上不下,最先崩溃的人是陆行渊。 果不其然,陆晚夜的念头刚刚闪过,悬浮平躺的陆行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挣扎着爬起来,他眼窝深陷,双目赤红,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枯枝般的手紧紧地抓着破厄。 他神情痛苦,理智被一点点蚕食,心里充斥着一股残暴的戾气,让他渴望鲜血,渴望杀|戮。他的右手抬起剑,左手拼命地压制。在眼前这片空间里,除了陆晚夜,再也没有可以供他厮杀的生灵。 如果他此刻离开小世界,外面的魔族就是他的剑下魂。 “……走!” 陆行渊凭着仅存的理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陆晚夜发现自己能动了。 下一刻,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陆行渊扑去。陆行渊要他走,可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受折磨? 陆行渊本能地后退,一遍遍地暗示自己不可以对陆晚夜出手。 “你的血脉和始祖之血相差巨大,必须把始祖之血逼出来!”陆晚夜语速飞快,与此同时,他手上法决完成,一连打出数道印诀落在陆行渊周围,那些印诀落地成阵,将陆行渊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陆行渊赤红的眼中有了短暂的清明,甩手扔给陆晚夜一样东西,随后再也压制不住体内奔涌的戾气,抱头后退,目光溃散。 陆晚夜接过东西一看,是一个小瓷瓶,他打开盖子,浓郁的灵力让他的神魂为之一振,里面蕴含的奇异力量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陆行渊身上剩下的半瓶古魔精血。 他所得之传承,无限地接近始祖,血液效果非比寻常。他不知道,但陆晚夜认出来了。几乎是一瞬间,陆晚夜的脑海里就闪过无数的念头,他将血液洒向空中,四周的灵力为之一颤,浓稠的血液凝固在半空。 陆晚夜抬手施法,血液溶解,在他的掌控下一滴滴飞向陆行渊。 此刻的陆行渊已经理智全无,他被困在阵法内,挥剑攻击,阵法震颤,力量不断向外波及,陆晚夜闷哼一声,随后全力压制,面不改色地操纵血液。 逼出始祖之血确实可行,但是是下下策,因为融合失败后把血液逼出体内,这滴血差不多就废了,再想融合是不可能的事,只能练成法器,或者用来战斗。 但现在多了半瓶精血,完全可以放手一搏,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血液靠近陆行渊并没有钻进他的身体,而是不断地汇聚,化成拳头大小的血球,悬浮在他的头上。 “行渊,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凝神!” 陆晚夜以神魂传音,他的力量穿透血雾落在陆行渊的脑海中。 陆行渊混沌的脑海内有了刹那的清明,身体的剧烈刺痛让他挣扎着恢复意识,收剑盘膝而坐,和体内那股作祟的力量对抗。 他的身体从干枯开始膨胀,像是要被无法发泄的灵力撑破。 陆晚夜看准时机,变幻法决,低声喝道:“散!”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凝聚在陆行渊头上的血球突然爆开,形成一团细密的血雾,将陆行渊笼罩在其中。 鲜血一接触到陆行渊的身体就发生剧烈的变化,在不断下坠的血雾中,他的灵力停止扩张,身体渐渐地恢复过来,苍老的面容焕发生机。 随着血液的不断消融,一缕缕的红光从他的身体内渗出来,笼罩在他全身,不消片刻就变成一团结晶,将陆行渊包裹在里面。 陆晚夜探出神识,察觉到陆行渊的状态趋于平和后才放松下来。他胸膛内气息一阵翻滚,呕出一口元气,神魂有些黯淡。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看着自己恍惚变得透明的手,找回落入雷池的玉佩,手指摩|擦上面刻着的花纹,喃喃道:“还有时间能把你做完。” 陆行渊的意识沉入一片漆黑中,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想要找一个方向,四周却空旷的什么都摸不到,静悄悄地连心跳声也消失无踪。 陆行渊很诧异,在他思索时,眼前出现了一道微光,一个人影映入眼帘。 “不对!不对!这些都不对!”暴躁恼怒的声音穿透耳膜,出现在陆行渊眼前的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袍,裸露在外的身体上布满了细碎的伤口,他跪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堆碎片。 他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却亮的可怕。在他四周,大地荒凉,寸草不生,漫漫黄沙如海,一望无际。苍穹万里如洗,阳光白晃晃地一片。 陆行渊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个人,而他是天地外的眼睛,只能看。 身影砸碎了手中的碎片,身上弥漫着浓郁的魔气,愤怒之下,仰天咆哮。顿时天摇地动,黄沙下坠,大地龟裂。 陆行渊只觉得气血激荡,五脏六腑都要在这怒吼下破碎。 黑影猛然看过来,目光直直地盯着陆行渊所在的方向。陆行渊耸然一惊,下一刻他就被人扼住脖子,呼吸困难。 那张不断在眼前放大的脸面目狰狞,睚眦欲裂,眼神里怒火滔天。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黑影不断地收紧手上的力道,对着陆行渊愤怒咆哮。 陆行渊眼前重影阵阵,就在他觉得快要失去意识时,掐着他的人松开手,步步后退,凝神看着陆行渊,神情越来越复杂,不一会儿又哭又笑,疯疯癫癫道:“要快点,要快点,没有时间了!” 陆行渊不明就里,他想抓住眼前人问个明白,可是刚踏出去,脚下一空,失重感随之而来。 熟悉的下坠感让陆行渊清醒过来,他睁开眼,身体已经恢复如常,红色的茧被他全部吸收,体内灵力没有任何的异样,甚至还猛涨了一大截,快要接近渡劫中期。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雷池里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陆行渊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雷池外,陆晚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了椅子,正坐在边上闭目养神。 陆行渊站起身,全身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像是坐久了有些不适应活动。他舒展四肢,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 椅子上的陆晚夜听见声响,睁眼扭头看过去,神情一怔,下一刻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陆行渊大步流星,跨过雷池,对着陆晚夜深深一拜:“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融魂不困难,但始祖之血的突然发难让陆行渊心有余悸,他当时浑浑噩噩,不用深想,也知道陆晚夜会如何担忧。 陆晚夜拍拍他的肩,道:“你跟我客气什么?我这个当爹的,要是儿子快没了都不皱下眉,还能叫爹吗?” 陆行渊不说话,他看着陆晚夜,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异样。他初入小世界时,还没有陆晚夜这般高,但此刻他和陆晚夜站在一起,视线平行,已经一般高了。 他诧异地低头审视自己,看看手又看看脚。 陆晚夜的视线一直在他头上,眼神里充满了奇异的光彩,见状道:“挺好的,也不枉你遭这罪,感觉怎么样?” 陆行渊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始祖之血和古魔精血把他的两种不同体质直接融为一体,这一刻,他犹如新生。 陆晚夜为他高兴,笑着笑着没忍住,掩唇轻声咳嗽,面色苍白。 陆行渊心里一紧,心中警铃大作,直觉陆晚夜的身体状况不太对劲,他的神魂没有以前那么凝实,不再给人是人活人的错觉,反而能察觉到是一道魂魄。 “我昏迷了多久?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陆行渊面露忧色,一想到是因为自己,他就一阵难受。 陆晚夜收了椅子,压下想要咳嗽的冲动,带着陆行渊走回小院:“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只不过是一次性透支了太多的魂力,你不要担心,只要还在小世界内,我的魂魄就不会散,只是接下来可能要沉睡一段时间。” 陆行渊没吭声,默默地跟在陆晚夜身边,他和父亲一样高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个孩子。 陆晚夜搭上他的肩,道:“我只是睡一觉,不是要和你生离死别。” 陆晚夜没有说谎,小世界内灵气特殊,沉睡确实能让他恢复,只是这个时间很漫长,他或许能够很快醒过来,或许要很久很久才能醒来。 怕陆行渊担心,陆晚夜避重就轻,他一脸轻松,不想给陆行渊增加负担。 “你这次蜕变,可能会引起一些骚动,族内随便解释两句,外界就由他们猜。”陆晚夜在院子门口停下脚步,大开的院门内,一切依旧是陆行渊初来时的模样。 陆晚夜抬手,宽厚的手掌落在儿子的头上,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后手指落在另一个地方,戳了戳带着细绒的角尖。 陌生而异样的触感让陆行渊反应强烈,他连连后退,一脸惊讶地看着陆晚夜,慌忙抬手往头上一摸。 坚|硬的魔角冰冷,有种金属的质感,魔角的角尖因为才刚刚长出来,还带着细绒,柔韧而不生硬。 陆行渊傻了,摸摸左边又摸摸右边,他不仅是长高了,还长角了。 “别摸了,只长了右边。”陆晚夜欣慰地看着陆行渊,揶揄道:“一个也行,一个也好看。” 陆行渊说不出话来,难怪陆晚夜一直盯着他的头,还让他给魔族解释一下,他刚才就奇怪,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察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发现头上多了点东西,陆行渊一时无法忽略。别人都是两个角,左右对称,到他这里就只有一个了。 许是看出陆行渊的心思,陆晚夜嘴角的笑意有些压不住。他抬手揉了揉喉结,缓解喉咙里的痒意。取出之前给陆行渊准备好的玉佩,上前一步,将玉佩挂在陆行渊腰间。 父子二人一样高,新王换旧王。陆晚夜为儿子感到骄傲,他的孩子,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你沉睡的时候,阿雪来找过你,应该是有事。你也耽搁小半个月了,出去看看吧。” 陆行渊闭关时严禁打扰,梅洛雪来过两次,但都没有进门。她在门外徘徊,一言不发,但从她凌乱的脚步声中听得出她有些许不安。 陆晚夜心系族人,言语催促。 族里有事,陆行渊的注意力被分过去,但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很快他又看向陆晚夜,关切道:“你的神魂真的没事吗?” 陆晚夜点头,道:“我睡一觉,你去忙你的。” 陆晚夜不愿言明,陆行渊没有追问,只是心里打定主意,这次出去后一定要找找有没有能够修复神魂的药草或功法。 送走陆行渊,陆晚夜在门口站了许久。小世界内的风声停了,院子里的海棠繁花似锦。他掩唇轻咳,身影有些透明,果然打架就是比炼器费神。 陆晚夜轻笑,转身回屋躺下。上一次沉睡醒来,儿子就两百多岁了。不知道下次醒来,儿子是什么样。 陆行渊出了小世界就径直去找梅洛雪,不过眨眼的功夫,两地的距离在他眼里就是一步。但梅洛雪没在家里,这边的山头有些寂静,陆行渊抬头看向星罗殿,神识散开,果然大家都在殿内,气息有些浮躁。 “梅大人,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让我走一趟。”庄严肃穆的大殿内,游风把酒葫芦别再腰间,主动请缨。 梅洛雪揉了揉额角,道:“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那边还没有具体的消息传回来,我们再等等。” “我们等得了,可沈炽等得了吗?”游风面带愠色,他不是冲梅洛雪发脾气,是自己心里着急。 坐在梅洛雪身边的怀竹也道:“阿雪,沈炽那孩子一直以来都是有什么事第一个冲在前面,这次他为了救族人,孤身被抓走。我怕时间拖的太久,他……” 怀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北边那地,一直就不太安生,遇上什么都很有可能。 游风坐不住,起身就要往外走,忽然听见有人道:“沈炽出什么事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大家心头一喜,纷纷循着声音看去。 阴暗的天色里,陆行渊高大的身影步步而来,衣袂随风而动,身上多了几分冷淡疏离之意。而在他头上,那只新生的魔角夺人眼球,坚|硬漂亮。 殿内的人一愣,有人不确定道:“君上?” 陆行渊微微颔首,又道:“出什么事了?” 他人还没走上王座,光是站在门口就让人难以忽视。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众人如梦初醒。 魔角一直是魔族的象征,陆行渊是混血,不长角大家有心理准备,有点遗憾但不至于失望。但如果陆行渊长出魔角,大家心里就只有惊喜。 不过此刻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北边的事让大家的心一直悬着。 梅洛雪给陆行渊解释道:“沈炽他们在北边开矿,遇上一头荒兽,为了让随行的人离开,沈炽独自一人引开那只荒兽,随行的人是回来了,但是他……” 梅洛雪叹了口气,神情凝重:“我派了人去找,但是北地太大了,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这片大陆上除了妖兽,还有凶兽,凶兽千年化道,进化为荒兽。荒兽数量稀少,但是凶狠程度远非一般的妖兽可比。它们远离世俗,除了捕猎,很少会离开自己的领地。 魔族之前没听过矿山附近有荒兽,料想它是饿了才会进入此地,如此一来,沈炽的情况就更危险了,饥饿下的荒兽会拼个鱼死网破。 但是在魔族的搜寻下,大家即没有找到沈炽,也没有找到荒兽。 “回来的人可有描述是哪一类荒兽?”陆行渊问道。 “这正是最麻烦的地方,他们回来的人描述不清楚,有人说长着翅膀在天上飞,有人说长着四只脚在陆地上跑,还有一个说他看见的是狮子的尾巴,羚羊的角……” 天上飞,地上跑,食肉的,吃草的,这只荒兽身上全齐了,整个一个四不像。 梅洛雪他们没办法,只能靠着现场留下的痕迹一点点去找。 陆行渊听着有点熟悉,道:“我去看看。” “你去?”怀竹紧张道:“那怎么行?” 陆行渊是魔君,他来拿主意可以,但要是亲自上阵,魔族可不敢如此马虎大意。 “我闭关多日,小有所获,正好试试。”陆行渊没有打消这个念头,问了北地的具体位置就走了。 怀竹还是不放心,道:“阿雪,你就看着他去吗?” 梅洛雪端过桌上的茶,轻抿一口道:“去就去呗。” 她对陆行渊有信心,竟然是一点也不担心。陆行渊头上的魔角就是很好的证明,他的天赋能让他走的更远。 北地比荒域还要荒凉,这边日升月落和外 界没有相差,但是气候恶劣,白雪皑皑,狂风肆虐,能够轻易地破开灵力防御,刮在脸上就像是刀割一般。 北地山脉起伏,植被稀疏,陆行渊一路走来,途中遇见不少凶兽。他们目光幽绿,即便没有靠近,也能感受到浓郁的血气。 之前被派来找人的魔族在原来的矿道上留了一两个人看守,以防其他人深入后遇险没有后援。 面对陆行渊的到来,看守的魔族明显气势高涨了一大截。他们这些做子民的,最高兴不就是被君王在意吗? 陆行渊询问了两句,知道他们还在搜寻,没有下落,问了他们搜寻过的路后,就顶着风雪离开了。 他走的是一条大家没有走过的地方,这边风雪更甚,半人高的雪层里藏着不少凶兽。就等着猎物在雪上落脚,然后一击必杀。 陆行渊踏空而行,他散出神识,恐怖的威压凌空罩下,雪层里的凶兽瑟瑟发抖,怒吼声渐渐平息。 附近的范围内没有沈炽的气息,但是陆行渊在雪地上捡到一片褐色的羽毛,泛着幽幽的光泽。羽毛尾端沾了鲜血,上面有一丝微弱的魔气。 陆行渊比划了一下,羽毛细窄,有他的小臂长,前端坚|硬,看样子是生长在羽翼下方,在打斗中掉落。 陆行渊抬头,环顾四周,往前飞了一炷香又找到一滩血迹,这边散落的鸟毛更多了,沾了雪沫,被覆盖了大半,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有趣。”陆行渊面上划过一抹冷意,梅洛雪说那些回去的魔族描述荒兽四不像时,他心里就有一个猜测,现在面对眼前这堆羽毛,他更是确信。 那只荒兽可能是传说中的蛊雕,细说起来它和上古神兽沾亲带故,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灭绝。 相传蛊雕身在雷池,以雷电为食,这破地方什么都没有,它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 陆行渊心念百转,扩散出的神识猛然一顿,察觉到一股十分微弱的气息从西北角传来。他抬头看去,下一刻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沈炽不知道自己被困在洞内多久了,每次一抬眼,他看见的都是洞外那只圆不溜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见他不出去,扯开嗓子发出婴儿般的嘶鸣,听的人头晕目眩。 沈炽觉得自己想吐,但是他吐不出来,体内灵力耗尽,山洞很窄,他蜷缩的身体开始僵硬,腹部的血液在低温下凝固,伤势却没有好转。他带的丹药吃完了,现在就只能硬抗。 山洞外面的荒兽一直守着他,一副吃不到他就不肯罢休的样子。 “爷爷我就是死在洞里,也绝对不给你吃。”沈炽苦中作乐地对着外面的荒兽竖起中指,泥人还有三分血性,更何况他从来不是孬种。 这畜生又凶又狠,追着他打了一天一|夜,从他手臂上撕下一块肉,也被他在翅膀上砍了一刀。他们两边都没讨着好,畜生记仇,夜里天色太暗,他没看清闯进这个山洞,被一股力量卷进洞中洞。 他出不去,畜生也进不来。但畜生很有耐性,就在洞口守着。 畜生通人言,被沈炽的话激怒,阵阵咆哮,声如婴啼。它站起身,张开翅膀,振翅一挥,洞内地动山摇,沈炽所在的小洞更是发出脆弱的咔嚓声。 “嘤!”这畜生叫的更大声,沈炽顿感不妙。他握着刀刃,闭了闭眼,把心一横,心道:倘若这畜生敢进来,我就和它同归于尽。 意料中的破阵没有出现,畜生叫的更大声了,但似乎听起来不止它的叫声,还有金属碰撞声。 沈炽打起精神凝神,是兵戈之声,有人来了。 他心头狂跳,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也不敢出声让对方分心,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等着,一时连自己身上的伤势都忘了。 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荒兽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最后变成了纯粹的呜咽,随后咚的一声,一颗弱小又无助的鸟头落在沈炽眼前,之前险些让他产生噩梦的眼睛此刻在缩小的鸟头上只有葡萄大小。凶狠化为泪光,头上的毛还秃了一块,一对羚羊角缩的只有拇指大小。 荒兽看见沈炽又想龇牙,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泪流满面地老实了。 沈炽注意到在荒兽的一只眼睛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阵法,融入在瞳孔中,不容易看清。沈炽确定之前这只臭鸟盯着他的时候还没有,他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是被来人收拾了。 “道歉了就给我去另一边反省,别挡道。” 沈炽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看着那只鸟在地上用胸|脯用后肢一点点地往旁边蠕动,让出洞口的位置。 很快陆行渊出现在洞口,他往里面看了一眼,对上沈炽的目光,道:“还能动吗?” 沈炽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哈哈大笑道:“死不了,我命硬。” 好兄弟赶来救自己,沈炽就是只剩一口气,也要从地狱爬回来。 陆行渊紧绷的神色舒展,嘴角掠过一抹笑意。他站起身,环顾石洞四周,道:“这是捕猎的阵法,你怎么会掉进来?” 陆行渊一边问,一边寻找阵眼解阵。 沈炽躺在里面回道:“还不是因为你脚边的畜生追的太凶了,我那有注意到这个。” 陆行渊闻言扫了眼躺在地上装死的蛊雕,那眼神带着寒意,蛊雕扭了扭屁|股,把头往胸|脯的羽毛上一埋,直接装死。 陆行渊也懒得戳穿它,又听见沈炽道:“也幸好我掉进来了,不然你得在鸟肚子里找我。” 这是句实话,蛊雕生性凶残,没有雷霆的情况下,它们以人为食。沈炽不是它的对手,被吃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也受惊了,回去给你烤个鸟翅。”陆行渊解开阵法,轰隆一声,沈炽身上的山石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如同书页一般朝着两边分开。 沈炽抬手扇了扇头上的灰,回头看向地上的鸟,道:“吃它吗?” 蛊雕闻言抖了抖,沈炽见它如此憋屈,受了那么多天的鸟气,现在总算舒坦了。 陆行渊走过来扶他:“现在还不能吃,我还得让它把你驮回去。” 眼前这只蛊雕虽然凶悍,但和现在的陆行渊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陆行渊之前在御兽宗学过御兽术,看见这只雕的时候就起了心思。 他以破厄的雷电为引,将御兽的契约订入蛊雕的眼睛,现在这只鸟是他的了。 知道不能吃,沈炽有点遗憾,他还想尝尝蛊雕是什么味道。不过很快他又因为陆行渊的后半句话兴奋起来,撵得他满山跑的荒兽被陆行渊收服的服服帖帖,他比陆行渊还高兴。 撑着陆行渊的手臂站起来,他一仰头发现陆行渊有点不一样,仔细看了看,惊讶道:“你长角了?” 陆行渊:“……嗯” “真霸气,等下骑着这头鸟回去,就更霸气了。”沈炽兴奋不已,不小心扯到腹部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陆行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踢了踢地上装死的蛊雕。 蛊雕不情不愿地挪到洞外,大雪封山,洞口堵起来的雪足有一人高,上面还有沈炽踩滑摔下来的痕迹,带着淡淡的血痕。 蛊雕从雪堆里扒出去,见到外面的天光,它用翅膀遮了遮眼,随后迎风而起,舒展羽翼,不多时,就化作一头能和飞舟比肩的大鸟,羽翼长而宽阔。 它鹰嘴羚羊角,长着四只漆黑锋利的爪子,飞行时,前足藏在胸|脯下,身后拖着一条狮子尾巴。通体褐色,背部有金属的冰冷感,翅膀尾端覆盖了一层银灰色,给人一种锐利感。 它一飞,仿佛遮天蔽日。 陆行渊把沈炽盘上背脊,自己也随之坐下来。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丹药给沈炽喂下,确保他性命无虞。 沈炽神经紧绷了很多天,现在完全躺下来,放松身体,很快就染上倦意,沉沉睡去。 陆行渊指挥蛊雕去接其他魔族,把所有人都带回去。 一路上,北地的雪色没入眼帘,那些凶兽仰天咆哮,蛊雕不吭声,只不过翅膀一扇,就把它们拍飞出去。 蛊雕速度极快,回程的路大大地缩短了时间。 蛊雕飞过魔族上空时,引起了不小的恐慌,直到它在星罗殿前停下,大家才看清楚背上的人,放下戒备。 陆行渊让人安顿沈炽,对梅洛雪道:“小姑,沈炽就拜托你了,我得去处理这头荒兽。” 梅洛雪看了看沈炽的伤,又看了看陆行渊。她此刻心里憋了很多话,忍了忍,还是先去看沈炽的情况。 陆行渊带走了蛊雕,他一回小院,就让蛊雕变小,将它带进小世界。 小院门扉虚掩,院墙上的花一如既往的灿烂,陆行渊站在门口没有听见任何的动静,他深吸口气才推门而入。 他离开时不觉异样,回程放松才惊觉陆晚夜支开他。 往日陆晚夜喜欢的海棠树下没有人,只有器鼎留在那儿。陆行渊心里一紧,快步走向陆晚夜的房间。 好在他一进门就看到床榻上的身影,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去。他走到床边上,看着陆晚夜脆弱的神魂,鼻子一酸。 他两岁丧父,在分别两百多年后,他从孩子变成大人,又迎来两年的独处。他们父子聚少离多,但那份牵挂和感情从未变淡。 陆行渊的手划过陆晚夜的鬓发,低声道:“爹,我一定会想办法唤醒你,不会让你永远沉睡在黑暗中。” 第七十五章 北地雪山一望无际,陆行渊和蛊雕结契后,在蛊雕的记忆中发现它还是一颗蛋时,就被丢在北地的雪山深处。哪里一开始有一小片石中雷池,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蛊雕在雷池中孵化。 它吸收雷池的力量成长,随着时间的推移,雷池逐渐消失,蛊雕从雪山深处破土而出,开始了自己以血肉为食的新人生。 透过蛊雕的眼睛,陆行渊看见一片虚无之地,浩瀚无边。那是蛊雕逃命之时,慌不择路闯入,即便是记忆,陆行渊也能感受到蛊雕当时的恐惧。 那片无边之地,像是一只沉默的荒兽巨口,等着猎物掉进去,一口吞噬。 别看蛊雕现在威武,把沈炽撵的满山跑,小时候可没少被欺负。 它没有族群,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脑子里有的只是一些零星的记忆传承。它被族人丢在如此荒凉的地方,似乎是因为族群遭遇了大危机,养不活它了。只能让它自生自灭,生死全看造化。 陆行渊不由地想到仙界破碎,道法和仙人陨落,妖族和魔族退化,大陆格局一变再变, 他们这个世界,似乎一直在往低处走……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陆行渊的脑海里就响起溶血时那个疯子的声音,他近乎绝望地嘶吼,没有时间了。 这个时间到底指的是什么? 陆行渊心生疑惑,本想和陆晚夜商量一二,但还没等他开这个口,陆晚夜又陷入沉睡,现在这件事只能压|在他的心头。 蛊雕现在是陆行渊的契约兽,陆行渊自然不会亏待他,小世界的那片雷池闲着也是闲着,物尽其用,就让蛊雕去那儿栖息。 除了小时候在山中狭小的雷池里待过一段时间,蛊雕都快忘了雷池是什么样。被陆行渊往雷池里一丢,舒服的雷电之力流窜全身,蛊雕兴奋地在雷池中扑腾,冲着陆行渊嘤嘤嘤。 如果说它技不如人败给陆行渊,还被陆行渊落了契不情不愿,那现在它就是格外满意,没有异议。 比起在外风餐露宿,有上顿没下顿,它还是更喜欢睡醒就吃。 陆行渊见他在雷池中和闪电争相追逐,像一阵风一般,福至心灵:“从今往后,你叫疾风。” 蛊雕回头,瞳孔外圈带了一层浅红的褐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随后一个俯冲落在他跟前,有模有样地张开一边的翅膀靠在胸|脯上,给陆行渊行了个礼。 看来它很满意这个名字。 陆行渊安顿好它后就离开了,小世界和他神识相连,他能随时掌握蛊雕的动向,不用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沈炽受伤不重,但是在缺药又灵力枯竭的情况下,他的伤势有些恶化。梅洛雪给他做了包扎,他中途醒来了一次,但是因为太累了,知道回家了,又放心地睡过去。 陆行渊来时,那些探病的人刚走,只有梅洛雪守在这里。陆行渊往床上看了一眼,沈炽睡的很安稳,苍白的面容上也有了两分血色。 梅洛雪道:“他底子好,没有大问题,这一觉睡醒就能好个七七八八。” 陆行渊颔首,梅洛雪起身带着他退出房间,二人在院子里小坐。梅洛雪看着陆行渊,不过两年的功夫,当初来时还有几分狼狈的孩子,现在往人群里一站,已经出类拔萃的让人移不开眼。 “那只鸟是什么情况?你的角又是?” 陆行渊的变化太快,梅洛雪为他高兴,但心里的疑惑不能不解。 “这个是因为始祖之血。”陆行渊摸了摸自己的角,一旦适应了,其实也挺好。 始祖之血来历不凡,梅洛雪没有怀疑。 “至于那只鸟,就是沈炽遇上的荒兽。我此前在御兽宗待过一段时间,接触了御兽宗的功法,救沈炽时顺手收了。”陆行渊轻描淡写,神魂相融,灵力增长,他的整体实力又往前迈了一大步,这让他在应敌时更加轻松。 梅洛雪眉目如烟,轻扫陆行渊一眼,提醒道:“沈炽修为也不差,那荒兽能让他吃亏,可见品阶不低。你把它收了也是好事,该教的别含糊。” 梅洛雪听说过御兽宗的厉害,但荒兽凶性大,还是要小心为妙。 蛊雕此刻正在雷池里撒欢,根本没心思搭理别的。陆行渊看它那个样子,怕是他放它走,它都不会走。 搞不好为了雷池,反而会死皮赖脸地留下来。 “小姑放心,我自有分寸。”陆行渊回道,他就当是养了个坐骑,不想自己动的时候拉出来遛遛。 梅洛雪见他心里有数就没多言,此刻院中阳光正好,拂面而过的微风中带着淡淡的花香。 人间应是金秋,丹桂飘香的季节。陆行渊在心里盘算着皇朝和天衍宗联姻的时间,这中间还有好几个月的间隔,足够他带着魔族离开荒域。 沈炽一觉睡了两天,醒来后就像梅洛雪说的那样,活蹦乱跳,一点也看不出刚回来时虚弱的样子。被他救下的那些人听说他能下地,一窝蜂地涌来看他。 沈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不值一提。 “你一直护着他们,当然不觉得多护一次有什么问题。” 沈炽好不容易摆脱了大家的热情,就一头扎进陆行渊的院子。其他人不敢跑到这里来叨扰陆行渊,只得悻悻而归。 陆行渊在熟悉给器封灵的阵法,一只小小的木簪在他手上,也能因为阵法的加持,变成拥有一点防御性质的灵器。虽说够不上品阶,但给刚入道或者没入道的人带着防身还可以。 陆行渊看了看,很满意,顺手递给玄弋,让他拿着玩。 沈炽瘫在椅子上,他个子高,上半身窝着,双手搭在腹部,长腿伸直,说他颓废,他的神情又很悠闲,不像是没有斗志的样子。 “我这把椅子可真是委屈你了。”陆行渊收拾桌子上的木屑,打趣道:“让你养伤,又不是要你命,你至于这样?” “我这是闲的。” 沈炽是个闲不住的,北地的事梅洛雪换了个人去办,让他把伤彻底养好,不要老是新伤叠旧伤。 以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专门闲下来,沈炽就觉得这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怪难受。 陆行渊见状,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道:“很闲?我正好有个差事需要有人帮忙,你要不试试?” 沈炽眼神一亮,立刻从椅子上坐起身,一扫颓废之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想让我干嘛?” “帮我送礼。” “送礼?”沈炽露出疑惑的神色,刚提起来的精神气淡下去,送礼可没什么好玩的。不过陆行渊都开口了,他还是要考虑一下,便又问道:“送给谁?” 陆行渊目光泛冷,笑道:“谢道义。” 人族仙皇,谢道义。 沈炽眼神一变,记得这个人,当年那些进攻魔族的主谋,每一个他都记得。 天衍宗和皇朝的联姻陆行渊当然要去,但不是真的等到了那天,在慢悠悠地带着魔族前往。 他要比魔族先行,在他离开之前,他会给魔族安排好一切。 怀竹的消息比谢陵晚了几日,陆行渊一直等到她有了确切的准信,才召集各方头领到星罗殿议事,这一次沈炽也在其中。 魔族和这两方的关系糟糕到了极点,自然是打心眼里不想看见他们联合在一起。但陆行渊不这样认为,他不仅要他们联合,还要去送礼。 哪怕之前已经听陆行渊说过,这会儿再听见,沈炽还是觉得离谱。 “君上想送什么?”怀竹诧异地看着陆行渊,脑子里闪过很多不好的念头,觉得陆行渊的礼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询问之时,有些小心翼翼。 “选个合适、无用、但又不失魔族身份的东西送过去就行。”陆行渊道:“当然,你们要是觉得有合适又能添堵的,我也没意见。” 这送礼意外的很正常,怀竹心里更是犯嘀咕。不止是她,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他们和两族就是铁打的仇人,怎么还上赶着去给仇人送礼? 陆行渊不阻止大家议论,反而坐在王位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认真倾听。他并没有被这件事所影响,反而有点兴奋。 梅洛雪见状,想了想道:“既然君上吩咐了,就按君上说的办。不管是什么样的礼物,都不能失了我们魔族的面子。至于添堵,我们魔族出现在他们的宴席上不就是最大的堵吗?” 陆行渊看向梅洛雪,和她相视一笑。 在场的其他人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陆行渊这哪里是要他们去送礼?分明是要借送礼的由头,用天衍宗和皇朝搭好的台子,告诉天下人,他们魔族回来了,当年的那些恩恩怨怨,魔族一定会讨回来! 刚才还议论的大伙马上就没意见了,有人道:“君上准备派谁去?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可以毛遂自荐。” 既然是去添堵,在座的魔族都兴奋起来。多少年了?他们留在这里没有参与外界的纷争,一天天数着日子度过,从来没有忘记心中的仇恨。 现在有了可以出去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陆行渊看向一旁的沈炽,道:“已经有人选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沈炽嘿嘿一笑。以沈炽在魔族的地位,派他去倒也合情合理。 和兴奋的大家不同,游风独自坐在一边,酒葫芦里的酒喝了一口又一口。他知道陆行渊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种事,荒域和皇朝相隔甚远,沈炽怎么去,怎么安全抵达,这都是问题。 他一个在荒域长大的孩子,能对外面的世界知道多少? 酒葫芦里的酒少了大半,游风抹了把嘴,问道:“君上的意思是准备带我们离开荒域吗?” 沈炽一人独木难支,除非背后还有更强的后盾。 陆行渊说的是送礼,但在送礼之前的这段时间,隐藏着很多的东西。 陆行渊嘴角微扬,道:“荒域是魔族的故土,当初离开是因为灵力不足,但此刻这里适宜生存,很多小辈也适应了这里的修炼环境,我没有让大家离开的理由。只不过从今日起,外界不再是魔族的禁|区。” 陆行渊看向众人,道:“属于魔族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饶河,阳安城,秋高气爽,丹桂飘香。 自从各大宗门脱离天衍宗一家独大的局面后,各门各派之间的斗争就没有以往那么和气,阳安城的三尸宗和御兽宗分庭抗衡,现在谁也不让谁。 这一日,两派又因为地盘问题发生摩|擦,三尸宗仗着人多势众,打伤了御兽宗带队的龙十三。 龙十三的契约兽为了替他当下致命一击,死在三尸宗的手上,龙十三也因此元气大伤。 “一群王八羔子,除了会耍阴的还会干什么?”龙十三卧榻在床,程修气的砸门,几个小辈围在床边,担忧地守着龙十三,不敢多言。 烈焰雄狮拖来一条凳子,放在程修身后,让程修坐下来消消气。 程修捶胸顿足,这口气怎么消得下去? 想当年周摇光在时,也只敢在得了魔族尸傀后才敢和他嘚瑟,这新来的宗主上位不到三年,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他们御兽宗不需要靠依附其他宗门而立足,难道还会怕一个需要天衍宗撑腰的邪门? 程修越想越气,揪着烈焰雄狮的耳朵道:“老伙计,帮我把人都叫来,我今天不打上门去,我就把名字……” 倒过来写! 程修的狠话还没有放完,就有一名弟子匆匆而来,在他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人。 弟子打断了程修的话,行礼道:“宗主,有人要见你。” 程修心里正不爽,抬头扫了一眼,那人侧身站在青石小道上,被院子里的翠竹挡了身影,程修没看清,看着属下也不认识,以为是不认识的人,当下摆手道:“不见不见,烦着呢!” 弟子欲言又止,那人从竹林后走出来,闻言笑道:“不知宗主在烦恼什么?在下愿意帮忙分担一二。” 熟悉的声音让程修一怔,守在龙十三身边的三个年轻人也惊讶地看过来,程书礼更是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门口。 他看着门口那道身影,不觉地眼眶微热:“白大哥……” 程书礼刚喊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重逢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陆行渊,苦笑道:“破厄剑尊。” 饶河虽远,却并非是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陆行渊在天衍宗的动静闹的那么大,程修等人只需要稍微细想一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的身份,银狼的身份,在程修几人之间,已经不是秘密。 程书礼僵在原地,一时间竟觉得曾经把酒言欢的日子是那么的遥远。 陆行渊隐藏了魔族的特征,就连那双受血脉影响带了赤色的眼睛也恢复黑色,他此刻看起来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身份转换带来的天差地别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程修回过神来,示意院子里的弟子退下,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外面风大,白小友里边请。” 两年前,陆行渊自爆身份,借着天雷从天衍宗离开,之后下落不明。有人传言三尸宗截杀,他深受重伤,不治而亡,也有人说三尸宗被反将一军,他成功离开,回了魔族。 面对外界的猜测,三尸宗三缄其口,这和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不太一样。长了点心眼子的人一看,显然是三尸宗吃瘪了,才会保持沉默。 御兽宗早就不满天衍宗和三尸宗狼狈为奸,之前在惩戒台上,御兽宗的长老红尺素没有为难陆行渊,话里话外颇有欣赏之意,在之后,御兽宗更是保持中立,没有参与围堵。 程修等人身为御兽宗的弟子,对这些消息还是有所耳闻。 御兽宗总部都没有为难陆行渊,他这个分宗就更没必要扯大旗。更何况他们之前还有几分交情在里面,为了这份情谊,程修也不可能把陆行渊赶出去。 “当年一别,小友近况还好?”程修没有称人为剑尊,他默认的是白泽这个身份,和陆行渊无关,和魔族更无关。 房檐遮去了烈日的燥热,陆行渊只扫了一眼就察觉到房间里的异样,龙十三的气息不同寻常。 他不动声色,回道:“久不归家,家里人担心,回去了一趟,行程顺利,倒也尚可。” 陆行渊这话是暗示程修他回了魔族,肯定了外界的那些猜测。他阔别两年归来,肯定不止是为了叙旧那么简单。 程修了然,想到三族之间的恩怨,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当年陆行渊以白泽这个身份出现在饶河时,他就很是欣赏,一度想要拜把子。后来知道他是破厄剑尊,是魔族,他又惋惜又遗憾。 惋惜的是他复杂的身世,遗憾的是人族失去了破厄剑尊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大能。 程书礼三人没有走,他们悄悄地靠在龙十三这个房间的门背后,探出头来听陆行渊和程修叙旧,当年被陆行渊抓住的那只火云狐狸也蹲在程书礼身上跟着凑热闹。 这三人的动作瞒不住陆行渊的感知,他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笑,眉目飞扬,言谈举止间,好像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白泽。 程修也看见了,他轻咳一声,用脚尖踢了一下烈焰雄狮,示意他去把人赶回屋。烈焰雄狮甩了甩尾巴,眼睛在陆行渊身上瞟了眼,没有搭理程修,继续趴在地上睡觉。 陆行渊没有恶意又是熟人,烈焰雄狮才懒得动。 程修有些尴尬,讪笑两声。 陆行渊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宗主很是生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程宗主要是还拿我当朋友,不妨说出来,要是能解决,我一定义不容辞。” 陆行渊失忆那段时间,御兽宗上下真诚以待,眼下程修也不排斥他的身份,这让他的心里很是舒坦。 提到这个程修又来了气,这要是正大光明输了架,大不了下次他又打回来。但三尸宗竟然玩阴的,这就是玩不起。 他顺了顺气,骂道:“还不是三尸宗那群王八羔子,宗门势力分化后,他们越来越过分了。” 程修把今日的事情一说,那块本来是他们的商铺地盘,位置好,三尸宗眼红就像拿过去。之前假惺惺的上门谈条件,被程修轰出去,然后就直接变成明抢。 龙十三今日带人巡逻遇上三尸宗闹事,他刚说了两句,三尸宗就发难开打,结果就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程修和龙十三情同手足,自己兄弟被人下黑手,他当然忍不了。陆行渊要是再晚到一步,他就带人杀上门去了。 “既然三尸宗有备而来,就不怕你打上门,甚至有可能怕你不打上门。”陆行渊对三尸宗的狡猾了如指掌,给程修分析道:“他们想吞这座城不是一日两日,只不过为了面子上好看,缺个师出有名的理由。之前周摇光用阳安城管辖权来刺激你,也是一样的道理。” 御兽宗的势力不输三尸宗,虽然三尸宗的野心已经写在脸上,但还是需要一个借口,让他可以对着世人诡辩。 程修之前没有想到这一茬,只当三尸宗故态复萌,此刻被陆行渊点醒,惊出一身冷汗。 三尸宗是想把他们连根拔起,只可惜上一次他们遇见了陆行渊,这一次他们还是遇见陆行渊。 “宗主可否卖我个面子,暂且不要和三尸宗起冲突?”陆行渊道:“也就几日的功夫,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程修生气归生气,但还没有糊涂。 以陆行渊如今的身份立场,开口跟他要三尸宗,这里面的水只怕不简单。 “你想做什么?”程修心里有不少的猜测,不由地压低了声音,往陆行渊的方向靠了靠,仿佛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陆行渊道:“只是让他们把不该占有的东西还回来,宗主放心,绝对不会波及到御兽宗。” 陆行渊先魔族一步离开,不久后,梅洛雪会带人前来占领饶河,把三尸宗的势力收入囊中。 他们会以阳安城为据点,把曾经属于他们的东西,一点一点收回来。 御兽宗当年同样参与了狩天计划,但他们的立场一直比较中立,魔族暂时可以不找他们的麻烦,只要他们不主动生事。 魔族的账本子上,那些必须报仇的宗门才是第一位。 而且陆行渊现在还用得上御兽宗,能利用的势力怎么可以往外推? 陆行渊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程修已经能够肯定他来着不善,不幸中的万幸是,陆行渊的这个不善不是冲着御兽宗,而是三尸宗。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非要亲自动手才算报仇的心结,只要能让三尸宗倒霉,你别说叫我现在不去找他麻烦,就是关起门来不理他,任由他在我宗门面前狂吠,我也能装没听见。” 程修往椅子上一躺,双手一摊,干脆不管了。 “管还是要管。”陆行渊道:“戏要做足。” 程修本来就是个不能忍的脾气,突然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将来三尸宗出事,别有用心之徒锱铢必较,肯定会发现其中的异样。 陆行渊没想把他们拖下水。 程修觉得陆行渊说的有道理,道:“都听你的。” 这话充分表达了对陆行渊的信任,烈焰雄狮打了个哈欠,白了自己的主人一眼。 好在程修看人的眼光没有错,不然就他这态度,多大的家底也不够坑。 程修和自家狮子心有灵犀,大概是狮子对他评价不高,他在心里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面,如果只是单纯的对付三尸宗,用不着陆行渊提前那么久来知会御兽宗,他来这里应该还有别的事。 程修是个憋不住话的,当即问道:“小友前来应该不止这一件事吧?” 陆行渊笑了一下,道:“确实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宗主。” 陆行渊说着,拿出一块腰牌放在桌子上,用两根手指压着,推到程修面前,道:“听说天衍宗要和皇朝联姻,我如今的身份不太合适去皇朝,不知道这块令牌还能不能用?” 陆行渊松开手,摆在程修眼前的赫然是当初他从二级宗门舒长老那儿给陆行渊要来的弟子身份牌。舒长老亲自送到,还让陆行渊去报道。 程修面色一僵,忽然想起什么,整张脸皱在一起,神色分外纠结:“你还留着呢?” 多一个身份多一条路,陆行渊当然要留着:“可是有什么问题?” 程修抹了把脸,同情道:“有,舒长老脾气不好。” 舒长老亲自前来饶河见过陆行渊,交给他弟子玉牌后,叮嘱过要他去参加弟子大会。那个时候陆行渊哪里预料到自己会被谢迟抓回去,还觉得能参加这个所谓的弟子大会。 结果弟子大会当天,舒长老给人报了名,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程修自知这事说出来就是一连串的麻烦,没有陆行渊,他也不敢去弟子大会,直接装病躺在家里,就算舒长老找上门,他也躺在床上不肯挪窝。 他们又不敢说出陆行渊的真实身份,只盼望舒长老过段时间就能忘了有这样一个弟子。结果舒长老和程修杠上了,每年弟子大会,都会给陆行渊报名,他倒要看看,陆行渊能缺席几次。 去年自然也是空席,程修被舒长老逮去宗门,看着舒长老逐渐面色铁青,他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 他说陆行渊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他的契约兽闹脾气了,他还在山里哄契约兽,几年内都不打算出来。 程修猜到银狼是谢陵,但舒长老不知道,他只知道陆行渊的妖兽很特殊。特殊的妖兽,有点脾气要人宠着也是正常的。 舒长老自己就把他的狐狸当成宝贝一样的宠着,听到这个解释心里舒坦了不少。 但这种事只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舒长老今年又给陆行渊报了名。原本程修已经是个生无可恋的状态,准备直接给舒长老坦白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陆行渊竟然回来了,看样子还有继续用这个身份的打算。 谢天谢地,程修长长地舒了口气。 “按时间算,你们的弟子大会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陆行渊依稀记得他两年前到饶河是夏季,两个月后还没入秋。可现在都是秋天了,他哪里赶得上弟子大会。 程修连忙解释道:“赶得上,赶得上,这弟子大会每年都要往后推一个月,十二年为一轮。今年还没有开始,我看事不宜迟,我们不妨马上动身?” 程修已经不想独自一个人面对舒长老的怒火,所以必须抓紧陆行渊,他就是变戏法,也得把陆行渊变到舒长老面前去。 不过很快程修又想到一个问题,陆行渊没有契约兽!他的身份是假的,契约兽也是假的,这要怎么给舒长老交代? “我有真的契约兽,这点不用担心。”陆行渊道:“我可以给舒长老解释,因为闹脾气的小狼还没原谅我,暂时带不回来。” 程修:“……也不是不行。” 程修嘴上说走,但毕竟家里刚出了事,很快就冷静下来,用两天的时间先处理这些麻烦,以防他离开后三尸宗下黑手。 他依着陆行渊的意思,带着人去三尸宗的地盘上闹了一场,声势浩大,但没有短兵相接,看见三尸宗的人就立刻撤退,不给三尸宗动手的机会。 龙十三失了契约兽,元气大伤,需要慢慢调养。程修请了医修,让程书礼看好宗门。 两年不见,这三个小年轻的修为都有不小的提升,火云狐狸和程书礼更加亲密,一人一兽相辅相成。 当年谢迟上门寻人,御兽宗认出来了没有承认,谢迟有所怀疑,但是他没有拆穿。自那之后,程书礼的心里总是悬着一块石头,实力的差距让他认识到弱小就会守不住任何东西。 这两年他不仅修为长进很快,为人处世也成熟很多。 再见陆行渊,他高兴激动,除了一开始的失态外,后面表现的都很平静。 不知道陆行渊的真实身份时,他的那点心思没有表露的机会,知道陆行渊的真实身份后就更没有了,他的情窦初开慢慢的变成了另一种感情。 陆行渊强大,桀骜,就算陷入低谷也是风轻云淡,游刃有余。 程书礼想做这样的人,他现在这个年纪,应该做的是努力修炼,而不是沉迷于儿女情长。 陆行渊看见他的变化为他高兴,他能够突破自己心里的坎,对他的道心也有好处。 三尸宗贼心不死,为了确保御兽宗不会在梅洛雪等人赶来前遭到三尸宗灭门,陆行渊修改了御兽宗的护宗大阵。 以他如今的修为布下阵法,除非三尸宗请出化神期的长老,不然再多的攻击都只是洒洒水。 这也算是对程修信任的一种回报。 两日后,程修带着陆行渊前往二级宗门,随行的还有几个来见世面的弟子。两地路途遥远,他们乘坐飞兽,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陆行渊掩盖了自己的真实修为,看上去只有问道后期。他的脸舒长老见过,不好随意更改。 不过问题不大,他在陆晚夜炼制的各种灵器中,找到一张恶鬼面具,整体乌黑泛青,獠牙森然,额头两端各有一个由黑过度成赤色的角,看上去狰狞可怖,他此刻戴上刚好合适。 这个面具是地级高阶,能够隔绝神识窥探,混淆真实修为,实在太适合陆行渊眼前的状况。 要戴面具就得有一个戴面具的合理理由,陆行渊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了又看,利用灵气更换面容,在脸上留下足以遮去面貌的伤痕,如此一来,就是双重保险。 程修见状没有反对,反而满意地点点头。 妖兽飞了一天一|夜才到二级御兽宗,宗门坐落在群山之中,比起三|级宗门,不知道气派了多少。 因为弟子大会在即,宗门外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各宗弟子,陆行渊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人,而是妖兽坐骑看得人眼花缭乱。 御兽宗不愧带了个兽字,门下弟子人手一只妖兽,要不是那些楼台亭阁,陆行渊都要怀疑自己是进了森林。 宗门面前有一片空间禁飞,妖兽落地被程修收入妖兽空间。 今年在门口接待的长老明显和程修是老熟人,老远地见了就抬手招呼道:“老程,过来过来,你今年又来挨骂了?” 对方说话直接,带了点揶揄的意味,想来很清楚程修和舒长老之间的矛盾。 程修哈哈大笑,把陆行渊拉到身边道:“开玩笑,我今年可带着救星呢!” 陆行渊带着面具,看不清样貌,但他身形伟岸,腰杆笔直,就算不露脸,也让人觉得很有精神气。 长老好生打量了陆行渊几眼,面具上的阵法阻挡了他的窥探,没看见脸,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有所怀疑道:“你该不会是随便找了个人准备糊弄过去吧?” “这种事还能有假?你这个老家伙也太看不起我。”程修眉毛抖了抖,指着陆行渊腰间的弟子玉牌道:“看看。” 陆行渊知道对方是要验身,取下玉牌递过去。 那名长老接过翻看,确认无误后,看向陆行渊温和道:“这面具是怎么回事?” “回禀长老,历练时受了伤,伤势可怖,所以做个遮掩。”陆行渊说着还取下面具,给对方看自己脸上的伤。 他举止坦然,让人挑不出毛病。 长老见了他的伤,倒吸一口凉气,一时竟然不知道是面具可怖,还是脸可怖,亦或者两样都可怖。 他眼里流露出两分同情之色,道:“你师尊在宗门地位不低,能弄到不少好药。这次争取在弟子大会上夺个好名次,好好哄哄他,到时候,就算你不说,他也会想办法帮你恢复。” 舒长老连续给陆行渊报名三次被放了两次鸽子,这事实在有名,所以宗门上下全都知道他有个放养在外的徒弟。他嘴上骂的凶,但从一次次的不断报名中还是看的出,他对这个弟子格外在乎。 宗门里的人私下都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舒长老如此在乎。眼下见着了,对方却毁了容,长老叹息不已。 陆行渊倒是不在意:“皮囊而已。” “还是要治的,看着就是多俊一年轻人,怎么能放弃。”陆行渊这气质遮住脸在宗门都少见,长老可不许他含糊。 陆行渊无奈地笑了笑,调整好脸上的面具,顺着对方的意思道了一声好。 长老顿时眉开眼笑:“我就不耽误你去见你师尊了,他那人嘴硬心软,还是很好哄的。” 陆行渊看向程修,他在宗门人生地不熟,缺了向导可不行。 程修心领神会,二人正要走,突然听见一人尖着嗓子道:“七殿下,十七殿下到。” 陆行渊顿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云端之间,一座巨大的飞舟从远处飞掠而来,顶端的旗杆上挂着皇朝的云纹。飞舟的甲板两侧站着金甲侍卫,他们的修为最低也是问道期。 负责接待的长老似乎早有预料,立刻率领人手站列在宗门前面,等待飞舟降落。他们拿出应有的待客之道,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就露出谄媚姿态。 程修看了陆行渊一眼,他没想到谢陵会来。 飞舟沉重,缓缓降落,金甲卫开道,两位年轻的公子从飞舟上走下来,他们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七殿下像个武人,窄袖锦袍,手臂上缠|绕着一只红色蜥蜴,大步流星。 御兽宗二级宗门的弟子大会还没有引来皇子参观的吸引力,这位七殿下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母妃来自某个二级宗门的御兽宗,所以这位皇子和御兽宗比较亲。陆行渊会选择通过御兽宗进入皇朝,也有这考量在里面。 云棠离开后,谢迟依旧是谢道义最宠的孩子,但已经不是独宠,其他人看见了希望,私下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最先拉拢的,自然就是关系最近的。 在七殿下身侧,不紧不慢跟着的就是谢陵。 陆行渊快三年的时间没有见到真人,谢陵身上的阴郁散去,浑身上下散发着明媚的朝气,阳光温暖。他往旁边一站,就像是太阳一样闪闪发光,让人好感倍增。 他的耳朵和尾巴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微光,狼毛蓬松柔|软,看上去就很好揉的样子。 不过想来除了陆行渊,应该没有人敢起这样的念头。 七殿下和御兽宗的人寒暄,表现的格外亲和。 谢陵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许是陆行渊的视线太灼热,他似有所感,往人群里一扫,先是看见程修,然后是程修身边那道带着面具的熟悉身影。 二人四目相对,陆行渊漆黑深邃的眸中荡出笑意。 小狼,好久不见。 第七十六章 谢道义那些在大陆上有名有姓的儿子,或多或少背后都有宗门势力支持,再不济也是各大家族。 七皇子谢遥的母亲来自二级宗门,他的背景在那群皇子中属于中间水准,不上不下。这听起来似乎不算太差劲,但只有处在他们那个位置才清楚不上不下有多尴尬。 谢道义娶了云棠后,宫里没有别的妃嫔,他的眼里只有云棠和谢迟,其他人只能自力更生。 处在头部的皇子背后的实力足够,完全可以相互分庭抗衡,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招揽处在尾部的人。他们往往会跳过中间值,因为在中间的势力不够稳定,想要招揽就要考虑投入的回报和风险成不成正比。 万一招揽过来后,对方是狼子野心,或者扶不起的朽木,岂不是徒增累赘?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招惹。 处在中间的皇子也想过单干,但自己背后的势力不如别人雄厚,又没有谢道义的支持,不管是拼财力还是拼人力都稍逊一筹。他们只能沉寂下来,暂避锋芒。 现在云棠失踪,谢道义的目光开始从谢迟的身上移开,再度注意到自己的这些儿子们。 这一刻,所有还在宫里的皇子清楚,他们的机会来了。 谢遥韬光养晦多年,更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清楚自己在背景上不占优势,但他自信各人能力不比那些大把大把丹药砸出来的兄弟差。 在兄弟们迫不及待在谢道义面前表现时,他的目光投向御兽宗,经历了谢迟的事后,谢遥明白一个道理,他的父皇不止一个儿子,他可以换着法的宠幸别人,今天是谢迟,明天就有可能是别人。 他手上的权利是很有诱惑力,但是想要拿到手,还得自己有本事。 谢道义多情而寡情,靠他的宠爱分一杯羹,还不如多看看御兽宗。 当然除了御兽宗,谢遥还盯上了谢陵,因为在众多的皇子中,只有谢陵最特殊。 他曾是妖族的一颗棋,但他凭着自己的实力摆脱了棋子的身份,得到谢道义的青眼。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孤家寡人。 虽然他被妖族带走,但众人得到的消息是他和妖王关系不好,在妖族的地盘上完全不给妖王面子。狼族没有人出来认领他,他回去了一趟,回来还是独自一人。 一个人就意味着势单力薄,也意味着适合拉拢。 皇子中打着这个算盘的人不少,在谢陵回去这些天,送礼的送礼,邀约的邀约。 谢遥他借口宫里闷,带谢陵出来透透气。他这个理由在一堆贵重礼物中微不起眼,他本来也没报多少希望,没想到谢陵满口答应,主动问他什么时候动身。 谢遥有些惊喜,一路上对谢陵以礼相待,势必要把人拉入自己的阵营。谢陵很上道,只是态度暧昧,他不排斥也不表态。 谢遥只得安慰自己急不得,要一步一步来。 如今到了御兽宗的地盘,御兽宗的态度还算和气,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谢遥没有端皇子的架子,而是以自己人的身份和迎接的长老寒暄,左右逢源。 他挺直了腰板,力求把最好的一面都表现出来,最好能让谢陵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征服。 然而努力表现的他没注意到,谢陵的目光压根就没在他这边。 谢陵不喜欢那座死气沉沉的皇宫,要不是谢道义催的急,他压根就不会回来。所以在谢遥邀请他出门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谢遥这个人不讨厌,御兽宗这个地方也不讨厌,甚至在其中一个宗门里,谢陵还和陆行渊有一段回忆。 遇见陆行渊真是意外之喜。 因为两位皇子到来,宗门前显得有些拥挤,陆行渊和谢陵打了招呼,做了个先走一步的手势。他需要去稳住舒长老,坐实自己御兽宗弟子的身份。 谢陵微微颔首,扫了眼周围的人群,道:“七哥,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我们进去吧。” 谢遥依着他,长老亲自给他们引路。 穿过人群,踏入御兽宗,陆行渊和程修的身影就在眼前。 从这里到舒长老所在的山头并不远,陆行渊和程修正商量对策,忽然听见一声含着怒意的冷哼:“你还知道回来?” 程修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冷颤,这声音两年来他可太熟悉了。他连忙抬头看去,就感觉眼前一黑,自己的上半边脑袋被吞入温热的口腔中,血腥味冲了一脸。 这感觉程修太熟了,不用问他也知道他被舒长老的狐狸咬了。狐狸收了牙齿,不会真的伤到程修。 陆行渊抬头,只见四周的弟子已经纷纷让开,舒长老骑着狐狸出现在此,脸色铁青,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憋着火,很不爽。 程修把自己的头从狐狸口里拯救出来,抬手行礼:“见过舒长老。” 陆行渊也执晚辈礼,道:“见过师尊。” 舒长老修为不如陆行渊,但他的年岁要比陆行渊大好几轮。陆行渊没有师尊,既然承了别人的恩情,叫一声师尊也没什么。 舒长老坐在狐狸背上,居高临下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吗?脸怎么了?契约兽呢?” 宗门里的八卦传的很快,有人为了看热闹,早早地把消息传给舒长老,让他出来逮人。 舒长老也不含糊,开口就直奔主题。 程修听见契约兽三个字,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悄悄抹了把汗。 与此同时,谢陵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还记得舒长老,思绪飞速运转,很快心里就有了答案。 陆行渊身上有御兽宗的弟子身份牌,他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想借用御兽宗的弟子身份行事。 “七哥,那边怎么了?我们去看看吧!”谢陵佯装发现了好玩的,一双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满脸写着要凑热闹。 谢遥不疑有他,看向带路的长老,礼貌笑道:“秦长老,不如过去看看?” 陆行渊现在是真的有契约兽,面对舒长老的问询,他不慌不忙地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脸是历练时受了伤,银狼因为闹脾气,不肯跟着他回来,他不好强迫,就重新契约了一只妖兽,想着先回来拜见师尊,然后再去哄银狼。 这套话术和之前程修编的理由差不多,只是程修说的胆战心惊,而陆行渊气定神闲,不见慌乱。 “你一只妖兽都没管好,就契约第二只?”舒长老眉头紧皱,有天赋是件好事,但三心二意不是。 他既然收了陆行渊为徒,就不能对他放任不管。就算有契约存在,妖兽也得放在自己身边教养,才能和主人心意相通,不会背叛反噬。 陆行渊的眼角余光瞥见谢陵他们走过来,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道:“师尊有所不知,小狼并没有和我结契,它是我养大的,所以和我亲如一家。这次闹脾气许是因为成年了,需要一点空间。” 陆行渊话里有话,谢陵听见了,耳朵抖了抖,眼角笑意更深。 舒长老没想到自己看走眼了,银狼不是契兽,但在没有契约的情况下,陆行渊都能让银狼如此听话,可见他们默契不浅,要是能结契,一定能双方受益。 可惜…… 可惜银狼闹脾气一去不返,舒长老忽然后悔把陆行渊催回来了。他心里怒火稍微散了点,放低声音道:“既然是从小养大的,更应该好好待它。弟子大会结束就去给我追回来,追不到,你也别回来。” “这……这不太好吧?”陆行渊还没有回答,程修就隐晦地看了眼在自己身边停下脚步的谢陵,一脑门的汗。 银狼就在这里站着呢,他要是真的妖兽就好了,可他是人。 陆行渊怎么追?难道让谢陵好好的皇子不当,给他当契兽吗? 舒长老瞪了程修一眼,要不是程修当初没搞清楚,那有那么多事? 程修自知理亏,默默地缩成一团,弱弱道:“白小友还有别的契兽,舒长老不妨先看看。” 为今之计,程修只能指望陆行渊新的契兽能入舒长老的眼,这样他说不定就忘了银狼那事。 舒长老下巴微抬,示意陆行渊把契兽放出来。 谢陵好奇地看过去,契兽这事陆行渊没和他提过,他也是第一天听说呢!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能顶替银狼的位置。 陆行渊察觉到他的视线,眼底笑意更深,将疾风从小世界放出来。 妖兽结契后有独立的妖兽空间,当主人不需要它们出现时,可以把它们收入其中。妖兽空间和储物空间一样,不会被察觉,所以就算疾风是从雷池蹦出来,也不会引起怀疑。 陆行渊事先没有知会,疾风嘴里含了一口雷,翅膀上也是细小的电弧,噼里啪啦作响。它此刻看起来只有水桶大小,前面的两只脚藏在腹部的羽毛里,不仔细看不会察觉。 因为没有准备,它地上滚了一圈才站稳,样子显得很滑稽。 舒长老眼前一黑,他的徒弟丢了狼,迟了两年才回宗门,结果就给他看这样一个玩意儿? 他一个好好的狗派长老,为什么要捡一个飞禽派徒弟? 舒长老觉得自己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蹭蹭冒上来,犀利地目光直直地扫向疾风,怒道:“你有狼不玩,玩什么鸟?” 疾风被吓了一跳,嘴里的那口雷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因为紧张一口喷出来。 刹那间,雷霆万钧,在疾风的喷吐下,全部落在离他最近的狐狸头上。 “轰!”狐狸来不及躲闪,被劈了个正着,连同它背上的舒长老也受到波及,一人一兽瞬间焦黑,毛发倒竖。 疾风见状,知道闯了祸,扑腾着翅膀一头扎进陆行渊的怀里,声音清脆道:“嘤~” “……” 第七十七章 蛊雕,其声如婴啼,生于雷泽。 陆行渊也没想到它会突然来这一出,连忙把它从怀里抓出来,揪着他给舒长老行礼,歉意道:“师尊,你还好吗?” 疾风这一口雷看着效果惊人,但从陆行渊的感知来看,威力不大。雷霆入它的口,就是被它当成食物,狂暴之力应该已经进了它的肚子。 疾风缩成一团,尾巴垂在半空中,一扫一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弱小无助又可怜。 舒长老抹去脸上的焦黑,两条卷曲的眉毛倒竖,怒道:“白泽!” 他声音洪亮,这是被气的不轻。陆行渊自知理亏,没有多言。 旁边的人在他的爆喝中回过神来,看着他眼下的窘态,来客想笑又不敢笑,和他相熟的秦长老秦回却不给面子。 秦回给舒言丢了个除尘术,散去他和狐狸那一身的焦黑,倒竖的狐狸毛恢复如常,只是有些轻微的卷曲。 “舒老头,你自己大意可怪不得你徒弟。我瞧着这雕不错,雷属性可是很少见,便宜你了。”秦回摸着自己的胡子,因为舒言吃瘪,他笑的见牙不见眼。 御兽宗的妖兽派别是私下形成的,和宗门规定无关。妖兽结契讲究一个契合,徒弟刚入门时,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确定? 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偏好,当徒弟的能够和师尊偏好一致再好不过。 不行也不能强求。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换了契兽,不如让给我?”秦回的眼神在疾风的身上看了又看,他的契兽是鸟禽,说不定会和陆行渊更有共同话题。 他明着讨要,哪怕舒言眼底都要喷出怒火了,他还是一脸笑意。 陆行渊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魅力,能让一个刚见面的长老拉拢,对方的意思更像是故意激一激舒言。 果不其然,对方话音刚落,舒言就扔给陆行渊一块玉牌,道:“看在它有条尾巴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今年的弟子大会,你最好想清楚应该拿个什么样的成绩给我看。” 舒言当初看中了狼,也看中了人。这狼实在找不回来,他还有个像样的徒弟在,总不至于两头空。 陆行渊的神识在玉牌上一扫,这是弟子大会的通行证,记载了参赛者名字和排名。陆行渊没有参加过,所以排名是空的。 舒言拿着这块玉牌两年了,现在才等来它的主人。 陆行渊拜师是权宜之计,但对舒言而言,却是真的养了个徒弟。他不曾怀疑他的用心,还给他准备好了一切。 哪怕被放了两年的鸽子,见面又被徒弟的契约兽喷了一口雷,他也没有气急败坏到要把这个半路捡来的徒弟逐出师门的意思。 陆行渊心情复杂,抬手行礼:“弟子一定不会让师尊失望。 ” 他能做的,大概就是让舒言面子上好看一点。 舒言并不怀疑陆行渊的实力,他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但是周围人太多了,不适合教训徒弟,他冷哼一声,丢了句让陆行渊晚上去找他,就骑着狐狸离开了。 陆行渊初来乍到,对这个二级宗门完全不熟,不过他身边跟着程修,怎么想都丢不了 众人目送舒言离开,经此一闹,陆行渊的身份不在是个秘密,就算是没见过他的人,也能喊出他的名字。 谢遥诧异地看着陆行渊,这几年他和御兽宗关系密切,一些趣事私底下还是听说过。能让舒言容忍两年的弟子,确实是有些本事。 不说他本人的形象,就他手上这只雕,就不像是寻常妖兽。 陆行渊给秦回行了个晚辈礼,道:“多谢秦长老出言相助。” 秦回摸着胡子,乐呵呵地站在一旁,摆摆手:“你只是过了眼下这一关,好好准备弟子大会吧!” 秦回还要带两位皇子去拜见宗主,没有久留。谢遥走前对陆行渊抱了抱拳,示好之意不言而明。 陆行渊的视线从谢陵身上掠过,同样抱拳回礼。 陆行渊在皇朝时和谢遥打过几次交道,他这次来御兽宗,也是打的谢遥的主意。谢遥有野心,做事不算离谱,就是背后的势力差了点,在皇朝不得志。 他的原意是通过御兽宗接触谢遥 ,借谢遥的身份进入皇朝,如此一来,一切人脉关系都和陆行渊这个身份不沾边,就算惹人怀疑,也不会怀疑到这上面。 没想到谢遥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倒是省了他很多麻烦,唯一的问题是他身边有谢陵。 舒言两年的坚持让陆行渊这个身份完美自洽,虽然他不在宗门内,但宗门内处处都有他的传说。那些好奇的弟子围上来凑了个热闹,陆行渊通过他们,很快地了解了不少御兽宗的事。 疾风化身拟态窝在陆行渊的肩膀上,它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人,紧张的它又想吐雷,翅膀上电弧交错,噼里啪啦作响。 陆行渊不经意地拍拍它的背,把它身上的电弧全部压下去。 夜幕下,山中流光四溢,七彩缤纷。 舒言挽起袖子在给自家的狐狸梳毛,试图把那些卷曲的毛发扒拉直。狐狸乖巧地蹲着,一双大耳朵可爱极了。 陆行渊看着就想起小狼,之前离的远还不觉得,现在靠的那么近,心里的思念翻涌,想要见面的冲动变得强烈。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他还得先过了舒言这一关。 舒言放下手里的梳子,眼神从疾风身上扫过,就在陆行渊担心他要说什么时,舒言指着山头的另一边道:“你的院子在那儿,当我的徒弟没什么要求,不需要你一日三餐前来问候。有事可以来问我,没事你爱干嘛干嘛。” 舒言养徒弟是放养,他的要求不高,找得到人,还活着就行。 陆行渊看向舒言指的方向,那是早就备下的院子,附近住的都是他的师兄师姐,只不过他们外出历练没有回来,偌大的山里只有他和舒言二人。 没有想象中的训斥,陆行渊有些诧异。舒言被他下了面子,他以为他多少会说两句。 “师尊不生气了吗?”陆行渊想了想,问道。 舒言瞪了他一眼,看来还是在生气,只是没有拿他发泄而已。 “这东西是蛊雕?”舒言施法擒住疾风,将他从陆行渊的肩上抓到半空。 世间的奇珍异兽,御兽宗有完整的建档。舒言专长这方面,有所怀疑不足为奇。 陆行渊没有隐瞒,他心里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就等着舒言发问。 但舒言没问,他只是说了一句:“扎眼,不过也是你的运气。回头让程修看看,能不能培育出后代。” 陆行渊愣了一下,道:“怕是不太行。” 疾风搞不好是如今大陆仅有的一只蛊雕,它从雷池中孵化后,没有察觉到任何族人的气息。它求偶过其他鸟禽,但并没有后代。显然就算没有种族隔离,它的后代也需要雷霆之力才能孵化。 “能不能行是程修的本事,你记得把鸟给他就行。” 程修在培养妖兽这方面的本事不是说说而已,舒言只是觉得可以一试,成败无所谓。 疾风收敛翅膀,一脸茫然,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弱小的人类。陆行渊压制了自己的气息,也压制了它的气息,让它看起来并不强。 舒言把鸟还给陆行渊,夜色下,他神情严肃道:“你的气运我生平少见,但想要留住手里的东西,光靠气运还不够,实力也至关重要。一只荒兽,哪怕还很弱小,也足够引人眼红。不认识也就罢了,但要是认出来,你可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 陆行渊抚摸疾风的羽翼,目光深邃:“我明白。” 异域他乡的第一晚,陆行渊没有睡着,他的神识覆盖整座山峰,察觉到舒言歇下后,他把疾风往小世界一塞,悄无声息地溜出去。 两位皇子亲临,掌门亲自设宴款待,宴席上,谢遥和宗主相谈甚欢,谢陵借口喝多了酒出门透透气。 他拒绝弟子引路,独自一人越走越僻静,很快就到了无人的山间,月上梢头,繁星满天。 忽然,月下晃过一道人影,一只手扣在谢陵的手腕上。谢陵垂首,还没看个真切,就被人揽入怀中,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谢陵紧绷的神经放松,抬手回应这个拥抱。 三年阔别,一朝重逢,所有的思念都融化在这个相拥中,心跳声交织,不知道是谁乱了心弦。 袅袅月色,泼了银霜,染了秋色。 “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行渊坐在草地上,谢陵躺下枕着他的大腿,仰头看着陆行渊。月色下,他的皮毛镀上银霜,越发漂亮。 “也就这两日。”陆行渊解释自己前来的目的,他比魔族先行,是避免移动目标太大,外人盯的紧,不方便脱身。 “师尊想进皇朝,找我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借谢遥的势?”谢陵被谢道义叫回去,现在他就是一众皇子中的香饽饽,塞个人进去轻而易举。一想到陆行渊迂回作战,而不是和他联手,谢陵的目光就黯淡下来。 “谢遥和我非亲非故,找他是避免遭人怀疑。”陆行渊轻揉他的耳朵,道:“谢道义嘴上偏袒你,心里还是对你多有防备,你身边要是多出来一个人,和你亲密无间,很容易招人怀疑。” 陆行渊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走谢陵的关系是条捷径,但被怀疑的几率很高。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谢陵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这一次重逢,他和陆行渊之间没有前世的隔阂,没有误会的猜忌,有的是坦白后的携手并进。 谢陵的目光凝视着陆行渊的面具,直接坐起来靠过去,手掌扣在面具上:“我听他们说你毁容了?” 陆行渊握住他的手,苦笑道:“是啊,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谢陵心里一紧:“是回去的路上遇到伏击?” 感受到掌心手腕的僵硬,陆行渊眼底掠过笑意。他没有回答,而是握着谢陵的手,让他把面具取下来。 谢陵紧张的不敢眨眼,随着面具一点点移动,陆行渊完好无损的脸逐渐暴露在他眼前。深邃的眉眼下,那双原本漆黑的眼睛泛起一层赤色,漂亮,迷人,摄人心魄。 谢陵呼吸一滞,意识到被陆行渊骗了,他脸上的担忧褪去,浮现一抹怒色,可是很快他又展颜笑了起来,搂着陆行渊的脖子,狼尾在身后摇晃。 陆行渊以前从来不会和他开玩笑,现在却学会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师尊在他面前,没有以前那么紧绷严肃? “你故意的。”谢陵嗔道,忽然发现陆行渊身上有些不太一样,他视线上移,看见了陆行渊的魔角。 陆行渊往他面前凑,搂着他的腰道:“我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在梦里没有提过。” 谢陵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漂亮的魔角,心里情不自禁地伸出想要握住的冲动,而他这样想,身体也就这样做了。传递到手心的是冰冷的金属质感,他的动作让陆行渊身体一僵。 陆行渊刚想制止,谢陵的手就摸上没有硬化的角尖,柔韧还带着细绒。一股酥麻感从角尖传过来,陆行渊呼吸急促。 他偏了偏头,略显狼狈地躲开了谢陵的手,板起脸道:“不能摸。” 谢陵垂眸,眼神亮如星辰,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甩了甩尾巴,人畜无害道:“我给师尊摸尾巴,师尊给我摸摸角?” 陆行渊红了耳朵,一头埋在谢陵的肩上,这不是能不能交换的问题。 他的角,自己摸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谢陵伸手触碰,就会变得格外敏感,让他无所适从。 第七十八章 御兽宗的弟子大会一年一次,十二年一轮,一轮之后,成绩最好的人继续往上,参加一级宗门的重要比赛。 大赛比人也比妖兽,所以最基本的参赛要求就是有一头契约兽。 陆行渊因为两年缺考而出名,刚进宗门契约兽又喷了师尊一口雷,出名程度再上了一个台阶。 舒言对他有非常高的期望,但是其他人不以为然,甚至在考虑如何在赛场上杀杀他的威风。 陆行渊对那些挑衅充耳不闻,他只是需要这个身份,其次让舒言面子上好看一点。 比赛是抽签挑选对手,共有二十五个赛台。 陆行渊抽到二组三号,位置靠前,他直接去备赛区等候,疾风蹲在他的肩膀上。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契约兽各有千秋,有毛的,长翅膀的,还有长鳞片的…… 疾风有角,有羽毛,有尾巴,在这些妖兽中独一份,它的眼睛扫过这些妖兽,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恶意让它凶性大发,感觉眼前这些人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陆行渊抬手弹了一下它的头,略施警告。 陆行渊没有露脸,恶鬼面具让他进入备赛区就是焦点,那些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陆行渊走到最前端。 众人看他的眼神有惊讶,有探究,有善意,也有敌意。 陆行渊很淡定,即便看不见他的神色,众人也能感觉到他泰然自若的气场,并没有把眼前的威胁看在眼里。 有人忍不住手痒,驱使自己的契约兽低吼震慑。陆行渊没有反应,反倒是疾风拍打翅膀,回头发出一声尖利的啼鸣。 那声音不大,但是极具穿透力。低吼的妖兽仿佛看见一头茹毛饮血的荒兽朝着自己扑过来,死亡的气息是如此真切,它浑身的毛瞬间炸开,像是一朵蒲公英,夹着尾巴躲到主人身后,发出恐惧的呜咽。 出手的弟子也退了一小步,喉咙里一口腥甜。 陆行渊这才慢悠悠地回头,恶鬼面具搭配上他高大的身躯,他此刻在众人的眼里犹如修罗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在场的弟子瞬间就老实了,备赛区一片寂静。 疾风满意地飞回陆行渊的肩膀上,正要收起翅膀求抚摸,忽然浑身恶寒,羽毛炸开。它抬头看过去,对上一双蔚蓝的眸子。 眼睛的主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陆行渊,眼角余光瞟到疾风时,明明也是在笑,疾风却觉得危险极了。它试探地踩了踩陆行渊的肩,识趣地从陆行渊的肩膀上飞下去,落在一旁的空地上。一边抖羽毛,一边晒太阳。 陆行渊没有察觉到异常,在一旁闭目养神。 宗主旁边留给贵人的看台上,谢陵收回自己的视线,身侧的谢遥熟络地靠过来,侧身道:“十七弟,我知道你眼光好,帮我看看这位白师弟如何?” 谢遥来时就见识了陆行渊的威风,心里对他很感兴趣,但是又怕虚有其表。他一个人的意见他不放心,便让谢陵也把把关。 谢陵想到陆行渊要借谢遥的势,这个缺口谢遥自己撬开了,他当然要帮忙撕的更大一点。 “他的契约兽很特殊,至于他厉不厉害,还得看了比赛才知道。”谢陵没有一开始就给陆行渊戴高帽,谢遥又不是个傻子,他就是想夸陆行渊,也得依着眼前看见的夸。 谢遥从玉瓷盘里夹出一块切碎的肉喂给手臂上的蜥蜴,他学了御兽宗的功法,对妖兽的等级划分有所了解。 其中普通级和先天级是一个很难跨越的沟壑,普通级多为后天吸收日月精华而成,或者就是强大妖兽的后代,血脉一代代稀释后繁衍的子子孙孙。先天级则意味着数量稀少,力量强大,有完整的血脉传承,是妖兽中难得的,或许拥有返祖可能的奇珍异兽。 谢遥对鸟禽了解不多,直觉这只鸟应该不简单。 “我所知的几种雷属性鸟禽都和白师弟的这只不同,看来回去之后还应该多学习学习。”谢遥放下手上插肉的银刀,嘴上说的是学习,实际就是查一查这只鸟的来历。 谢陵不动声色,笑容明媚爽朗:“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直接借过来看看,再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谢遥摇头,道:“契约兽关乎着结契者的生死安危,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怎好讨要?” “我当然不是要七哥现在就去讨要,等这位师兄比完赛,七哥礼贤下士,结交一番,岂不是更好?”谢陵给谢遥支招,摆出一副我是为了七哥好的样子。 和陆行渊分开这两年,谢陵跟着琅煌修身养性,渐渐隐去前世那一身的戾气和煞气。他前世孤家寡人,横冲直撞,只要是挡在前面的,统统踩在脚下,哪里懂什么迂回隐藏? 这辈子,他和陆行渊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意识到像前世那种硬碰硬不行。他强别人也强,只会是两败俱伤。所以他要装弱,用他这具有欺诈性的外表去迷惑别人,让他们降低戒心,再让别人去斗去争,他坐收渔利。 谢遥若有所思,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谢陵知道他在犹豫,没有再劝。 一只妖兽特殊是可以引人注意,但如果它的契约者不够强,就很难让人立刻下定决定。 兄弟二人闲谈的功夫,下方第一组的比赛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第二组。 陆行渊抽到的对手正是刚才指示契约兽震慑他的那名弟子,二人赛台上狭路相逢,那名弟子的脸色十分精彩,不等长老宣布比赛开始,他就举手弃赛了。 开玩笑,他刚才就没讨着好,契约兽到现在都怕的不行,真打起来他不就是给别人送菜? 陆行渊还没开打就顺利晋级,这让那些想看他出丑的人落空了希望。 “这混蛋好歹打一下,让我们看看他的实力啊!” 备赛区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们没有见过陆行渊出手,还想估算一下差距。结果现在差距没看见,反而让其他人对陆行渊的猜测多了点恐怖的味道。 一个缺考两年,真正站上赛台后,一眼就能让敌人缴械投降的恶鬼! 陆行渊:……我不是,我没有,你们不要瞎编。 陆行渊晋级后去抽签,签子到了手上还没来得及看排序,就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签子落到手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身后有人。”对方礼貌道歉,连忙蹲下身去帮陆行渊捡签子,宽大的袖摆遮掩了手。他动作很快,起身后把签子还给陆行渊,一脸歉意:“真是不好意思。” 陆行渊拿着明显不一样的签子,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平静道:“没关系。” 那人笑了笑,道:“想必阁下就是近两年很有名的白师弟,在下卫英,以后有机会还请多多指教。” 卫英目光真诚,让人看上去不似做伪。 “不用以后了,现在就可以。”陆行渊亮出手上的签子,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一组一号:“手气不错,疾风,你说是不是?” 陆行渊把签子递到鸟嘴边,疾风嗅了嗅,打了个喷嚏,疑狐地看了陆行渊一眼。它从签子上面嗅到一股腐肉的气息,这让它有了不好的回忆。 在冰天雪地的北地,猎物冻在冰层中可以保持新鲜,但也有一种专门食腐肉的白头秃鹫,会在仅有的几天,趁着冰雪融化时,吞食那些气温升高后腐烂的猎物。 虽然都是长翅膀的,但是疾风不喜欢和它们打交道。 陆行渊的视线转向卫英,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抹赤色,似笑非笑道:“也不知道谁那么好运,和我是一样的签。” 陆行渊在天衍宗时,没有参加过这种性质的比赛,但是对赛场上的那些小手段心知肚明。 抽签具有随机性,抽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但制造点意外换签就不一样了,换签是百分百会中。 这里的位置又不窄,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小心? 陆行渊比赛是为了坐实自己身份的同时,让舒言高兴。以他的修为,就算他不出手,只让疾风上都是欺负人,他明白这其中的差距,他作为前辈,也没必要和这些孩子计较。 但怎么就有人想不开,非要拿他当成试刀石呢? 眼见自己的算计被发现,卫英脸不红心不跳,更是直接顺着陆行渊的话道:“看来今天交好运的人是我。” 陆行渊没有说话,是不是好运,要上来比赛台才知道。 第一轮的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中场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轮到第二轮。 陆行渊和卫英是一号,他们二人往赛台上一站,外面观赛的纷纷来了兴趣,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上的两个人。 “你徒弟怎么抽中他?”秦回担忧地看着赛台,道:“听说卫家的老祖亲自出马,给这位公子哥抓了一头环眼白头秃鹫,你徒弟不太有胜算。” 舒言瞪了他一眼,手掌不由地扣住身下的椅子扶手,看起来是有些紧张。 一旁的程修见了,默默地喝茶看戏。 别说是环眼白头秃鹫,就是卫家的老祖宗来了,陆行渊也不怕。 另一边,认出卫英的谢遥也是皱了皱眉,对陆行渊抱了两份同情。 赛台上,卫英依旧是一脸笑意,他从空间中放出自己的契约兽,一头环眼白头秃鹫,黑白相间,展翅如云,往空中一飞,就像是一艘小飞舟。 “白师弟,这是我爷爷送我的成人礼,你是第一个对手,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卫英神情倨傲,脸上的笑带了几分嗜血的残忍。他在宗门内颇有凶名,因为这只契约兽品阶不低,又凶狠好斗,打伤的同门不在少数。 顺着钟声敲响,秃鹫在他的指挥下,展翅一挥,赛台上就凝聚出数道飓风,飞沙走石,衣袂翻飞。 卫英驱使秃鹫进攻,手指翻飞间,飓风内风刃寒光闪闪。 旁观者不由地屏气凝神,替陆行渊捏了把汗。 陆行渊面对来袭纹丝不动,疾风啼鸣,翅膀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电弧,银光璀璨,分外好看。它的目光看向秃鹫和卫英,骤然凶狠,张口一吐,雷霆犹如浪潮一般,从它嘴里喷出。 轰隆,只听得一声巨响,飓风被雷霆撕裂,高空上的秃鹫被闪电劈中,瞬间变成一只炭烤秃鹫,雷霆穿透它,连带着劈在卫英身上,把他劈的外焦里嫩。 秃鹫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卫英身上,一人一兽瞬间不省人事。 陆行渊和疾风尚在原地,连衣服都没乱。 陆行渊抚摸疾风的脑袋,冷冷笑道:“雕虫小技,花里胡哨。” 就这点实力,怎么有胆子换他的签? 第七十九章 陆行渊原本打算点到为止,以免闹出太大的动静。但是卫英撞在枪口上,暗地了换了他的签。这挑衅的自己送上门来了,陆行渊要是不给点反应,好像说不过去。 疾风一口雷就能让这小子歇菜,陆行渊都不需要出手,确定晋级后,带着蛊雕扬长而去。 其他赛台还没有过招,这边已经利索地结束了战斗。整个赛场鸦雀无声,他们原本以为卫英出手,多少能有点看头,结果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陆行渊到底强不强,想来此刻众人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掌门诧异地看向舒言,道:“你这放养的徒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舒言没吭声,他看向程修,目光带着疑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徒弟这样强。程修埋头喝茶,心虚地避开了舒言的视线。 “厉害是厉害,可这不就得罪了卫家……” 一旁有长老小声嘀咕,看起来对卫英的家世有所忌惮。 宗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我们御兽宗的弟子大赛,什么时候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了?卫家有意见,就自己把人带回去,御兽宗不是他家的一言堂。” 卫家不属于宗门势力,而是皇朝脚下有名有姓的世家,和皇族沾亲带故。 说来也巧,这次和天衍宗联姻的三皇子谢廉,其母族势力就是卫家,卫英按辈分还要叫一声表哥。 这两年,因为云棠的离去,各路皇子各显神通,卫家的发展更是如日中天,卫家派去各个宗门求学的弟子也不免浮现出几分眼高于顶的傲气。 卫英年纪小,是实实在在的老来子,所以卫家的长辈都比较宠他,就连谢廉也会尽量满足他的各种要求。 他屈居在这个二级宗门,完全是因为一级宗门的多数亲传弟子在家世上不比他弱,他担心不能肆意妄为,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选了个没什么竞争对手的二级宗门。 他越明白卫家的势力,做事就越随心所欲,仗着环眼白头秃鹫是少见的强悍凶兽,可以轻易的击溃对手,没少在宗门作威作福,欺负其他弟子的契约兽。 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世,不好计较,只能忍气吞声。 他今天换了陆行渊的签,算是踢在铁板上,陆行渊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半点面子都不给。 能当上一宗之主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孬种,长老见宗主动怒,隐晦地扫了眼在场的另外两个皇子,闭上嘴继续看比赛。 谢遥注意到这股涌动的暗潮,他逗弄手上的蜥蜴,多看了那名长老两眼,长老的担忧不无道理,一旦谢廉和天衍宗顺利联姻,卫家就多了个盟友,又能往外扩张势力。 卫英天不怕地不怕,等他醒来后,知道丢了颜面,失了名次,一定会让卫家对付陆行渊。届时,陆行渊的师尊保的住他吗? “十七弟,你说给三哥添堵的闲事,我应该管吗?”谢遥看向谢陵,其实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陆行渊能够一招制服敌人,不管是因为妖兽特殊,还是因为他本身实力强悍,都有让谢遥结交的资本。 如今皇朝内权势动荡,这样的人才谢遥怎么能看着他白白流失? 听见是要给谢廉添堵,谢陵笑容满面,道:“还有这种好事?七哥也带上我呗。” 谢遥哈哈大笑,他倒是差点忘了,谢陵小时候还没拜陆行渊为师前,谢廉为了讨好云棠,故意让人把谢陵锁在静室里面,饿了几天几夜才假惺惺的把人放出来,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说自己疏忽大意,推了个替罪羊出来后,就不了了之。 谢陵这头狼崽子,看着阳光明媚,一脸的人畜无害,实际上逼急了也会露出獠牙,一口咬断敌人的咽喉。 谢遥需要他,便捧着他。 弟子大会只比三次,陆行渊第三次的对手也是人中龙凤,他一上场就保持了十二分的警惕,丝毫不敢小瞧陆行渊。 他给了对手应有的尊重,陆行渊也尊重他。 这一场陆行渊稍微比划了两下,他是想和疾风打个配合,但是他们很没有默契,他往前冲,疾风往后退,他往后退,疾风往前冲。 对手还以为是他们的计谋,应付的很小心。 最后因为实在难以统一步调,陆行渊结束了战斗。他怕继续打下去,他和疾风就要露馅了。 别的弟子和契约兽是步调一致,相辅相成,他和疾风是相互拖后腿,没有默契全靠演。 陆行渊三场比赛全胜,获得了不错的名次,主持比赛的长老问他有没有兴趣冲击去一级宗门比赛的名额,陆行渊没有明着拒绝,只说要先问过师尊的意见。 舒言对徒弟是放养,这一问极有可能就是遥遥无期。 长老没有强求。 这一届的弟子大会,杀出陆行渊这匹黑马,舒言面上有光,宗主也很高兴。一个宗门,顶层的力量是保证,新生的力量是未来,只有同时保证这两股力量,才能让宗门越走越远。 弟子大会后,金乌西坠,一场盛大的晚宴拉开序幕。因为准备比赛憋了多日的弟子们彻底放松下来,准备大醉一场。 陆行渊被舒言拉着去见识宗门内的长老,他今日表现好,人人都夸舒言收了个好徒弟,就是看见陆行渊的脸上的面具时,不少人欲言又止。 舒言也注意到了,带着陆行渊认完在场的长老后,盯着他的面具道:“我有个老友医术不错,真的不需要我请他帮你看看?” 舒言对陆行渊的脸还有点浅薄的印象,只记得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随便往旁边一站,都是玉树临风。 他对容貌这种事并不在意,但那些长老惋惜的神情让他有些微妙的不爽。仔细想想,自己徒弟还那么年轻,确实不能一直戴着面具生活。 陆行渊今日饮酒,面具戴的没有那么严,依稀能看见他流畅的面部线条。他毁容是全凭自己一张嘴,舒言就是真把人请来,也是无济于事。 他正犹豫如何拒绝,就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 谢陵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旁,端着酒杯先敬了舒言一杯酒,目如寒星,璀璨生辉。 “舒长老,我七哥想和这位师兄聊聊,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谢陵是狼族,柔软的耳朵,蓬松的尾巴,处处都合舒言的心意。舒言面色缓和,明知谢遥找人是为了什么,但看在谢陵的面子上,还是点头允许陆行渊过去。 虽然徒弟是自己收的,但这一身的本事不是他教的,他没有理由阻拦他去冒险。 谢遥坐在不远处的宴席上,为了拉拢陆行渊,他在喧嚣中选了个安静之地,周围全是他带来的人,没有御兽宗的弟子。 陆行渊和谢陵并肩而行,在热闹的狂欢中,在宽大衣摆的遮掩下,谢陵勾了勾陆行渊的手指,一触即离。轻飘飘的,像羽毛一般,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陆行渊扭头看过去,谢陵也跟着扭头看向别处,躲开了他的视线。 宴席上,灯火璀璨,橘色的光晕落在谢陵的半边身体上,温暖的像阳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 陆行渊心生旖旎,转而又是冷静的克制。 大庭广众之下,就算谢陵真的有意撩拨,他也只能让着,不能把人抓过来就地正法。 谢遥等候多时,陆行渊到了跟前,他连忙起身,拱手道:“白师弟,冒昧请你过来,要是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陆行渊抬手回礼:“七殿下客气,能得你的青眼,是白某的荣幸。” 谢遥是陆行渊进入御兽宗的目的之一,眼下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陆行渊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谢遥是个健谈的人,喝酒也厉害,宴席上不缺酒水,他和陆行渊说话时,敬了陆行渊好几杯酒。 御兽宗的酒不醉人,但陆行渊今晚喝了很多,喝了这几杯后,就挡了自己的杯子。 “七殿下,实不相瞒,我这人酒量不行。我要是再贪杯,恐怕就得倒头大睡了。”陆行渊松了松面具,露出来的侧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浮现一层薄薄的红晕。 谢陵的视线飘过来,他坐在陆行渊的正对面,独自小酌,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陆行渊皮肤白,这红晕就像是晚霞亲吻他的脸后留下的印记。谢陵的视线不由地上移,落在陆行渊长角的发间。 他记得那只角的触感,更记得陆行渊绯红的面色。 真好看,谢陵在心里默默道。桌子下的脚不老实,足尖抵上陆行渊的小腿,那力道不重,却让陆行渊身体发麻。 陆行渊戴好面具,遮去自己的面色。 谢陵嘴角含笑,足尖一点点上移,在陆行渊的腿上缓慢摩挲。 谢遥不知道眼前这两人之间的猫腻,见陆行渊正襟危坐,担心惹他不高兴,让身边的人把酒撤下去,换上来一壶醒酒茶。 “我来之前,也曾听过白师弟的传闻,一直好奇是个怎么样的奇人。今日见着了,不仅解了心头疑惑,还觉得一见如故。”谢遥给陆行渊倒了一杯茶,道:“我还要在御兽宗多留两日,不知能否请白师弟作陪?” “七殿下盛情相邀,我自然……愿意。”陆行渊顿了顿,声音微哑,目光幽暗地瞥了谢陵一眼。 谢陵故意撩拨,被人瞪了也没有收敛,反而端起谢遥给他留的酒杯,慢悠悠地品尝。他慵懒地靠着椅子,身体放松,视线始终在陆行渊的身上,不像是在喝酒,倒像是在回味陆行渊的窘态。 暧昧的灯火,人声鼎沸,在喧嚣之中,以下犯上,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第八十章 夜色昏暗,觥筹交错,越是明亮的灯火之地,越是容易让人忽略阴影处。 陆行渊庆幸自己戴着面具,能够遮掩微微发烫的面色。他几次给谢陵使眼色,谢陵看见了,但就是不收敛。他没有参与这场谈话,他只是在暗地里让陆行渊分心。 陆行渊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忽略那股异样。好在谢陵还是有点分寸,只是摩挲他的小腿,让他不至于太过失态。 面对谢遥的拉拢,陆行渊表现的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自己需要进入皇朝就显得急功近利。他有意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会让谢遥觉得他疏远,也不会让谢遥觉得他没有想要结交的意思。 谢遥欣赏他的为人,在谢遥看来像他这样的有识之士,有点性格实属正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场盛大的晚宴逐渐散去。 谢遥和陆行渊的谈话点到为止,舒言估摸着时间过来要人,免得自己的徒弟一个晚上就栽入别人的漩涡中。 陆行渊和谢遥告别,谢陵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他收回桌子底下的脚,笑容明媚,哪里看的出半分使坏的样子? “这个七皇子不找宗主不找长老,弟子大会刚结束就盯上你,你和他聊过之后心里可有数?” 舒言把陆行渊带回山门,近两年来大陆格局变化迅速,皇朝内暗潮涌动,御兽宗家大业大也难免有几条蛀虫吃里扒外,想要兴风作浪。 在这激流勇进中,御兽宗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事。但起码这一次,他们可以选择是做恶还是做善,不会再被人牵着鼻子走。 皇朝力量雄厚,这里面的名堂也多,之前宗门势力和天衍宗没有间隙,还能放任他们联手。现在宗门势力分庭抗衡,自然不会继续坐以待毙。 皇朝这股力量,御兽宗也想分一杯羹,所以他们没有拒绝和谢遥接触。 扶持一个和御兽宗有关系的皇子起来,总好过扶持一个陌生人。只不过眼下御兽宗对谢遥还在考核中,没有下最终的定论。 舒言对陆行渊没什么要求,放养的徒弟就是要经历一番风雨才能成长,但深陷风雨后要学会看清楚眼前的形势。 谢遥的拉拢之意不言而明,陆行渊道:“我初来乍到,对宗门内的很多事并不清楚,还请师尊解惑。” 陆行渊需要谢遥,也需要知道御兽宗的态度。 舒言道:“你随心就好,宗门不是你的束缚。” 舒言没有给陆行渊画一个标准,这种事,要是加上诸多条条框框,只会束手束脚。 陆行渊眯了眯眼,不限制弟子交往接触,看来御兽宗是没打算独善其身。这样也好,这样他借御兽宗的势又能省下很多麻烦。 这一|夜相安无事,陆行渊进入小世界和疾风操练一番。 他可不希望下一次需要出手的时候,他和疾风还是毫无默契的样子。 待到天明晓,陆行渊才放过疾风。 弟子大会结束后,前来的下属宗门陆续离开。程修离开前和陆行渊见了一面,他知道陆行渊的身份,还帮着陆行渊进入御兽宗,担了不小的风险。 “剑尊,虽说皇朝那地方你熟,但毕竟今非昔比,此去万里路迢迢,你多保重。” 程修这次没有称陆行渊为白小友,他承认他的身份,尊重他的选择。 “魔族现世,饶河接下来这段日子可能不太平静。程宗主身在饶河,难免要受到波及,为了不引人怀疑,说不定要让你们受些委屈。” 算算日子,魔族抵达饶河就是这一两日。陆行渊走前和梅洛雪打过招呼,梅洛雪知道如何处理饶河这边的宗门势力,除了三尸宗必须屠门,其余的只要不是心怀不轨,他们会睁只眼闭只眼。 陆行渊受过程修的恩惠,梅洛雪不会真的为难他们,但为了把他们完全摘出去,该做的样子还是不能少。 程修明白这个理,从他选择在谢迟面前替陆行渊隐瞒身份那一刻起,他和自己的宗门就注定要经历一些波澜。他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要交给时间去验证。 送走程修,陆行渊很快接到谢遥的邀约,前来送信的人正是谢陵。 舒言是狗派,谢遥要借陆行渊,当然还要过师父这一关。请谢陵来,是投其所好。 好在谢陵不反感替他走一趟。 谢陵来的巧,偌大的山里只有陆行渊一人,舒长老骑着狐狸出门了。 谢陵装模作样地诌了一段请人的客套话,明里暗里地把陆行渊夸了一顿,那双眼睛盈满了笑意,是调侃,也是欢喜。 他说话时没个站相,身体斜斜地倚着门框,环抱双臂。身上的窄袖锦衣修身,一条玉带勾勒出柔韧的腰身,翩翩如玉,明媚生辉。 他冲着陆行渊笑,没有往日的凶狠,反而缠|绵柔|软。 陆行渊朝着他步步走来,在他的笑意中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扯进房间,房屋的门随之关上。 陆行渊单腿插|入他的双|腿间,把人抵在墙上,单手搂着他的腰,想到这人昨晚就是一边这样笑着,一边撩拨他让他分心,他的小腿又有了异样的幻感。手不由地在腰间游|走,逐渐滑到身后,落在尾巴上方。 这个季节的衣衫有些薄,谢陵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陆行渊的手游|走的痕迹,被手指滑过的地方,酥酥麻麻。 “白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谢陵没有好好叫师尊,嘴上质问,双臂却已经搭在陆行渊的脖子上。 看不见脸也不妨碍他撩拨陆行渊,那双变深的眼睛,逐渐加重的呼吸,滚动的喉结,无一不让谢陵玩性大发。 他看多了陆行渊的正经,反而更想瞧瞧那些不正经。 陆行渊心里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就地正法,他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克制心头的欲念,腰间的手滑落在尾巴上,轻抚揉弄。 谢陵身体一僵,异样的触感让他发出一声低喘,他抓住陆行渊的手,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他瞪着陆行渊,道:“师尊不给我摸魔角,我也不给你摸尾巴。” 说着就把自己的尾巴从陆行渊的手掌里解救出来,拉开陆行渊的手。 陆行渊垂眸盯着他,道:“不叫白师兄了?” 谢陵目光狡黠,道:“如果师尊愿意,我也可以叫师尊白泽……哥哥。” 谢陵拖长了调子,神情玩味。 陆行渊就比谢迟年长几岁,和谢迟之前的那些皇子比,他的确还要比他们小。不论修为,谢遥称呼他一声白师弟也没毛病。 而谢陵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小得多,他能叫谢遥一声七哥,自然也能叫陆行渊一声哥。 陆行渊长这么大,除了谢迟充满恶意地称呼他为兄长外,还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哥哥,他跳崖前的人生简单地只装了一个徒弟。 现在徒弟长大了,被他困在怀抱和墙之间,暧|昧地叫他哥哥。他恍惚记起来自己也没那么老,如果不是天衍宗算计,这声哥哥他如何当不得? 陆行渊靠近谢陵,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把谢陵整个挡在身下。他揉着谢陵的耳朵,轻声道:“快点修炼,早点突破化神。” 谢陵成年了,但他的修为还很弱,他和陆行渊之间的修为差距太大,就算陆行渊真起了火,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陆行渊不是催他修炼,他只是饿了,想开荤。 谢陵听懂了,微微仰头,视线落在陆行渊的面具上,嘴角笑意逐渐变深。 两辈子,他和陆行渊都和情|欲无缘,但和禁欲冷淡的师尊不同,他掌权后,那些想要巴结的人可是让他看过不少荒唐事。 谢陵若有所思,他的唇贴着陆行渊的脖颈,炙热的呼吸喷在上面,没有亲|吻,只是一点湿意,却也让人心猿意马。 陆行渊刚想说什么,目光一凝,松开谢陵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视线看向屋外。 “卫师弟,就是这里,舒长老已经被师尊引开了,这山上就只有白泽一个人。”谄媚的声音打断了屋子里的暧|昧,颇有些忿忿不平:“那个白泽肯定是使了下作的手段,不然以卫师弟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受伤?今天我们一定要他好看,叫他原形毕露。”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看样子已经踏进院子。 谢陵敛了笑意,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他整理衣襟,动作慢条斯理,不见刚才的玩笑和不正经,漫出几分冷意。 他和师尊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被人匆匆打断。 卫英上门在陆行渊的预料之中,他示意谢陵先不要出去,而是独自面对。 谢陵想了想,乖乖听话。 卫英的狗腿子们在院子里翻箱倒柜,又是踹门又是搜刮东西,看见陆行渊推门出去也不慌,继续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其他屋子里乱窜。 他们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没有丝毫的客气。陆行渊扫了一眼,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他来之前就有了,大概是舒言放的。 他的院子是独立的,并没有和其他师兄师姐相连,所以这些人还祸害不过去。 有人给卫英端了把椅子,让他坐在院子中间,给他端茶递水,立在他身旁,身板微屈,很有奴才相。 “姓白的,见了我们公子还不快过来跪下?昨天的事,念你初来乍到,只要给我公子磕几个响头,我们就不跟你计较了。”卫英身边的狗腿子看见陆行渊,连忙出声呵斥。他说的振振有词,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恩典。 陆行渊站在房门前,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匪盗行径,发出一声闷笑,道:“你主子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跟我狂吠什么?” 80-100 第八十一章 卫英,卫家最小的公子哥,从小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他开口了,卫家也会不留余力地给他摘下来。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卫英,根本就没有最基本的善恶是非观,在他的认识里,这个世界就应该围着他转,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可以挑衅别人,但是别人不可以挑衅他,和他作对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他在赛场上换了陆行渊的签,一是因为陆行渊缺席两年,刚回来又高调地秀了契约兽,成了门内弟子口中的热门人物。二就是因为疾风,卫英自从得了环眼白头秃鹫后,打遍宗门无敌手。 他自认自己的契约兽就是鸟禽中最凶猛的一类,任何鸟禽都应该臣服于它,所以他要和陆行渊打一场,要众人看着陆行渊惨败在他手上。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他连陆行渊的一招都接不住,等他醒来已经是后半夜。 陆行渊成了今年弟子大会上的黑马,而他成了一个笑话。 卫英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这些年来,谁不是捧着他?让着他?一个来历不明的弟子竟然也敢骑在他头上? 卫英气的不轻,看到受伤的秃鹫更是怒火汹涌,他直接把秃鹫关进契约空间。他身边的狗腿子一个塞一个机灵,见状立刻帮他痛骂陆行渊,给他出谋划策。 有了这些人的阿谀奉承,卫英心里好受多了。他记得在赛台上,陆行渊根本就没有出手,而是使唤他的契约兽,那只看起来傻不拉几的鸟。 卫英心里顿时有了别的想法,既然陆行渊的契约兽厉害,那就抢过来。他深以为,这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应该是他的。 于是他找人支开舒言,带着自己的狗腿子上门。 他要陆行渊跪地求饶,双手把契约兽奉上。可陆行渊却戳他的伤疤,骂他手下败将,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卫英气的捏碎了手里的茶杯,被瓷片割伤手掌,鲜血长流。他身旁的狗腿子见了,吓的连忙捧着他的手道:“公子,使不得,这种人不值得你动怒。” 说着又看向陆行渊,指着他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不过是个二级宗门,王八池那么大块地儿,你以为你算老几?得罪了我们公子,就是得罪了三皇子,保管让你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二级御兽宗和皇朝的卫家比起来,确实还差点意思。这些人跟了卫英后,虽然还占着御兽宗的资源,心却已经飞到卫家身上。他们不以御兽宗的荣耀为荣耀,而是高兴自己能当卫英的狗腿子。 这要是放在平时,对于这种人,陆行渊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去给别人当狗看门。 “你脚踩着御兽宗的地盘,却给谢家摇旗呐喊。三皇子又如何?别说他只是一个皇子,就是他爹谢道义也没有权利插手御兽宗的事。”陆行渊从小世界内把疾风揪出来,道:“技不如人就该服输,多大个人了,打不赢还要回家哭鼻子,搬救兵,羞不羞?” 三皇子最近风头正盛,这群狗腿子捧着,陆行渊却不给面子。他不仅不把三皇子放在眼里,就是对谢道义也没多少敬意。 他的狂妄让那张恶鬼面具显得更加狰狞,仿佛下一刻他就能化身恶鬼,将眼前这些人全部咬死。 院子里的这些人跟着卫英久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人。搬东西的那些都愣了愣,看看卫英又看看手上的东西,暂时停下搜刮的脚步。 卫英身边的狗腿子被哽的脸色青白交错,嘴唇哆嗦道:“你大胆……” 狗腿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卫英就指着疾风,倨傲道:“你自己解除契约,把这只契约□□给我,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你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们也能装作没听见。” 昨天在赛场上,卫英只想着如何让陆行渊出丑,根本就没有好好看一看疾风。这会儿陆行渊把它拿出来,吃饱喝足也难掩疲惫的鸟没精打采地站在陆行渊的肩膀上,脑袋一点一点,尾巴一甩一甩,翅膀收起来,胸脯上的羽毛蓬松柔软。 做为一只很有来历的荒兽,疾风本体威风凛凛,拟态憨态可掬。这两天打架它都没有露过真身,最大的形态也不过是像一只个头大点的鹰罢了。 卫英以为它就只有这个个子,看起来是比秃鹫小很多,但力量更强。 “你想要我的契约兽?”陆行渊玩味地看着卫英,扫了眼院子里的其他人,道:“想要你就自己来拿。” 陆行渊肩膀一抖,疾风立刻振翅而飞。眼看他把契约兽丢出来,大家还以为他是服软了。 卫英身边的狗腿子就要上前帮忙抓,卫英瞪了他一眼,道:“滚开,你也配碰我的东西?” 狗腿子面色一白,不敢反驳,讪笑着退到一旁。 卫英站起身,袖袍鼓动,灵力外放,在身边形成一股飓风。他神情倨傲,抬手就施展御兽宗的御兽术。 陆行渊默默地往后退,给疾风腾出空间。 疾风被陆行渊操练了一晚上,又累又困,这会儿还要被叫出来对付昨天的手下败将,心里的火气更旺。 卫英的灵力形成一张细密的灵力网,迎头罩下,直接把疾风困在里面。 “公子真厉害,一出手就降服了这头畜生。”院子里的人见卫英得手,拍手欢呼,生怕自己说慢了,旁人就抢了这个功劳。 卫英挑衅地看了眼陆行渊,道:“算你识相,等我调教好了这头畜生,会派人给你送新的契约兽,你也不吃亏。” 陆行渊发出闷笑,似乎是在嘲笑卫英不自量力。 卫英不悦地皱眉,当即被激起心里的胜负欲,他当初在爷爷的帮助下降服环眼白头秃鹫只用了几个时辰,爷爷都夸他做的好。难道像他这样的天才,降服这只体型还不如环眼白头秃鹫的鸟,不是轻而易举吗? 卫英释放出灵力,准备将疾风拖过来。 被灵力束缚的疾风觉得身上的力量轻的像是在挠痒痒,它连配合都懒得配合,卫英刚拉网,它就发出啼鸣,身体不断膨胀,朝着卫英一个俯冲。 卫英只觉得手上的力道一空,他控制疾风的灵力网化为尘埃。 视线里,那只种憨态可掬的鸟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蜕变,它的下腹伸出来两只前爪,利爪尖锐无比,闪着寒光,张开的翅膀遮天蔽日,头上不起眼的角也在变大变长。 不过瞬息的功夫,它就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庞大威武,庭院都有些容不下它。它带着红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院子里的人,冰冷的瞳孔内,倒映出每一个人的身影。 在场的人不由地愣住了,被那双眼睛盯上,他们遍体生寒,一股恐惧萦绕在他们心头,紧紧地攥着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害怕颤抖,哆嗦着双腿,吓瘫在地。 好在疾风的目标是卫英,暂时还顾不上他们。疾风一个滑翔俯冲,它的利爪抓在卫英的肩膀上,直接把人提起来。 卫英吓的哇哇大叫,眼看着自己和地面越来越高,他拼命挣扎,拔出腰间的匕首反手刺向疾风的爪子,刀刃和覆盖在爪子上微不可见的细密鳞片碰撞,划过一连串的火花。 疾风爪子一松,卫英身体失衡,不断地朝着地面坠落。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调动灵气,让自己飞起来,疾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它又是一个俯冲,在卫英惊恐的眼神里,伸出翅膀一扇,卫英提起来的灵气被全数冲散,巨大的冲击让他像个巨石垂直而下,直接砸在庭院中。 轰地一声,地面裂开一道道口子,卫英的身体陷入青石板内。两股力量的相互冲击碰撞,让他的五脏六腑受了不轻的伤,嘴里的鲜血止都止不住,一口口地往外喷。 他的那些跟班吓坏了,一贯的经验告诉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去帮忙,可是他们的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根本就动不了。他们害怕地僵在原地,不敢直视蛊雕。 疾风没有玩够,朝着卫英飞来,又一次把他从坑里抓出来,向着天上飞去,等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再一翅膀把卫英扇下来。 卫英分毫不差地砸在原地,裂缝的开口变大,地面的大坑也在加深。卫英面色惨白,吐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前襟。 不仅如此,这一次的冲击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全身的骨头在碎裂,那种痛楚从不起眼的针扎一般慢慢地扩大加剧,到最后他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疼,像是有无数根的针在疯狂地扎他。 他痛的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极了,哪里还有一开始的趾高气扬? 疾风没有玩够,又抓起人摔了几次。它知道分寸,留着卫英的命,只碎了他全身的骨头,让他软的像一滩泥,摊在地上站不起来。 院子里的其他人已经完全吓傻了,陆行渊抱臂旁观,没有动他们一根汗毛,却让他们把恐惧深深地印在心底。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觉得陆行渊好欺负,陪着卫英前来挑衅? 他们追捧卫英,给人当牛做马,自以为高人一等,却只是没有遇上过硬茬。眼下陆行渊丝毫不把皇朝的势力放在眼里,揍他们就和揍条狗一样。 疾风玩够了,变回拟态飞回陆行渊的肩膀上,梳理自己的羽毛。 陆行渊啧了一声,看着坑中的卫英道:“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中用。” 第八十二章 一个卫英不算什么,陆行渊还不至于觉得得罪了他有碍自己的计划。卫家对卫英是很宠,但也仅限于宠,并没有在他身上寄托过任何的希望,不然也不会放任他到这种地方。 上辈子卫家和谢陵有了冲突,卫英顺理成章地成了弃子,卫家对他的宠是有限的,只是他自己不明白。 陆行渊饶了那群狗腿子,在他看来这些人用不着他出手。他只伤了卫英,而其他人完好无损,卫家或者卫英的师尊追究起来,自有他们的好日子。? 谢陵听话地留在屋子里,等那些狗腿子抬着卫英下山后,他才从房中渡步出来。 “师尊,你讨厌他吗?”谢陵的目光从疾风的身上掠过,一脸笑意地看着陆行渊。只要陆行渊有一点讨厌的意思,他就让卫英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陆行渊施法把那些人劫掠的东西放回原位,又填平了地上的深坑,恢复院子的原貌。如果不是还有个生不如死的卫英,都要让人怀疑刚才的一切皆是幻觉。 疾风没什么精神,陆行渊把它塞回小世界。 面对谢陵的询问,陆行渊道:“一个连自己的价值都不能证明的人,何足挂齿?不过你说我用他做敲门砖,谢遥能信几分?能做到什么地步?” 陆行渊不是白白制造这场冲突,谢遥想要拉拢他,他正好借此事看看谢遥有多大的魄力。如果他堂堂一个七皇子,面对卫家都束手束脚,陆行渊也不指望通过他进入皇朝后,他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谢遥和谢廉早有矛盾,明面上兄亲弟恭,暗地里各怀鬼胎。要是知道师尊彻底得罪了卫家,谢遥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谢陵分析道:“他很聪明,也知道审时度势,权衡利弊。这一点,他可比谢廉有用多了。” 谢陵难得对他的这帮兄弟有个正面的评价,这让陆行渊不由地想起上辈子的事。谢道义以裙带关系巩固地位,生下来的儿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陵在宫里时,他们冷眼旁观,等谢陵得势后,他们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巴结拉拢,坑蒙拐骗,谢陵周旋其中,借刀杀人。 在那座吃人的宫墙内,聪明的人才能活到最后,不聪明的就只能做垫脚石。 “我如果没有记错,这些兄弟中,谢遥和你斗到最后?” 处理卫英耽搁了一点时间,陆行渊现在才带着谢陵去见谢遥。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迟到,不急着赶过去,路上走的慢。 提到过去的事,谢陵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抗拒,有陆行渊在身边,他也可以坦然面对。 他和谢遥不能算是斗到最后,而是他把谢遥留到最后。谢遥和所有人一样,陷入那个权力的怪圈中,他们都想要权力的位置,谁也不让谁,自然就得有一个胜负。 比起其他人,谢遥能称一声磊落,谢陵不排斥他。这辈子,谢陵对那个位置没有那么大的欲望,如果需要一个除他以外的人坐上去,他希望这个人是他推上去的可信之徒,而不是乱七八糟的什么人。 “人心是会变得,上辈子的经验教训并不完全适用于这辈子,师尊还是要小心些。”谢陵只是暂时选择了谢遥,如果还有其他的人选,他也会考虑。 在谢遥完全可信之前,他不会让自己从幕后走到幕前。 陆行渊明白他的意思,道:“谢遥到底行不行,就看卫英能把事情闹多大。” 谢遥想要拉拢陆行渊,卫家的怒火就得一起承担。搞不好他和谢廉的表面关系也会分崩离析,不能在维持粉饰太平的局面。 不过只要他扛过来了,陆行渊也不会让他吃亏。 谢陵出门去送信,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时间越是漫长,谢遥心里越是没底。他和陆行渊萍水相逢,总共就喝了一次酒,他有心结交,是他需要有识之士,但万一陆行渊不想卷进皇朝的浑水中呢? 谢遥烦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跟着他的金甲卫被他调配到院子周围。这次出行,除了金甲卫,他只带了两个贴身的暗卫,暗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危,要论谈心可就差远了。 偌大的庭院,天地空旷,谢遥环顾四周,在这种时候,除了手上的蜥蜴,他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谈心的活物。他心里百感交集,再一次意识到培养势力的重要性。 他对谢道义而言,只是众多儿子中不起眼的一个,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 就拿这个出行而言,他出门是按照一般的规格带金甲卫,每个皇子都能享有的权利,没什么值得炫耀之处。而谢迟出行,身边跟着的是白袍人,那是皇朝最神秘的力量。谢道义宠着他,让他随意驱使。 这以往是谢迟一个人的特权,大家都没有,心里还平衡些。但现在因为要联姻的关系,谢廉受到谢道义的重视,他出门身边也跟着一位白袍人。数量上是比不过谢迟,却也是一种他得宠的信号,这让大家的心里的平衡被轻易动摇。 他们会想,既然谢廉可以,那是不是他们努力也可以? 能不能驱使白袍人是其次,大家更想要的是白袍人代表的权势。 谢遥自知自己的差距太大,身边的人手左右分散,最后能带的屈指可数。 皇子当成他这样,也是有够失败的。 谢遥满嘴苦涩,他叹了口气,忽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走动声,还有谢陵和金甲卫在问答。谢遥嘴角微扬,刚刚的那点伤春悲秋烟消云散,他整理衣襟,往院子里的凉亭一坐,一副好整以暇等待的样子。 谢陵 领着陆行渊进门,面上没了一贯的笑意,流露出两分愠色。陆行渊跟在他身后,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但从他的肢体上看,似乎也是兴致不高。 谢遥见状,先想了想自己有没有不妥之处,确定自己没有失礼之处后问道:“十七弟,白师弟,你们这是怎么了?” 谢陵进了院子就加快脚步朝谢遥走去,没有等身后的人,他往谢遥旁边的廊椅上一坐,接过谢遥递给他的灵果,一口咬下去,饱满的汁液瞬间滋润了咽喉。 他舔了舔犬齿,道:“三哥的好表弟,耍威风都耍到我面前了。” 谢遥神色一凝,顿时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回来的那么慢。他转头看向陆行渊,沉声道:“卫英去找你的麻烦了?” 卫英昨天丢了面子,就他那个性子,找麻烦在大家的预料之中,但他去的太快。 谢遥都没有想到这一茬,道:“早知道我就应该亲自去找你,而不是想着太唐突打搅,只让十七弟一个人去。” 谢遥面露懊恼之色:“你们没事吧?最后怎么解决的?舒长老怎么说?” 谢遥遗憾自己错失了一个可以帮忙的大好时机,要是他去了,还能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一下,让陆行渊看见他的诚意。 陆行渊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坐下,道:“他挑着我师尊不在的时间上门,我已经处理好了,只是这梁子多半是彻底结下了。” 一句师尊不在,说明卫英是有备而来,一句我,暗示谢陵没有参与其中。 谢遥听出其中的差别,看了谢陵一眼。 从前在宫墙内,谢陵跟在陆行渊身边,像个小尾巴,很少有人会去特别注意他是什么样的性格,依稀记得笑起来很好看,要是谁请他帮个忙,他要是办得到也不会太推脱。 但最近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先是和陆行渊一起失踪,下落不明,然后是陆行渊魔族的身份暴露,叛离天衍宗。谢陵身为弟子,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表态,而是远走妖族,再回来,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现在看起来很好接触,实际却把不熟悉的人拒之门外,不帮不听,笑眼旁观。笑容明媚纯真,也残忍。 “白师兄厉害着呢,用不着我出手。”许是谢遥那一眼隐含了太多的东西,谢陵笑道:“我也没想出手。” 他说的轻飘飘的,就像是个局外人。 谢遥叹了口气,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而是看向陆行渊,询问具体的经过。知道陆行渊的妖兽打伤了卫英,这会儿人恐怕已经在救治中,谢遥的脸色很精彩。 卫英太倚仗自己的家世,倚仗身边的狗腿子,小看了陆行渊。陆行渊能揍他一次,就能揍他第二次,甚至是一次比一次下手狠。 “白师弟,你对卫英的家世了解多少?”谢遥对陆行渊的狠产生了困惑,卫家不是小势力,他不惧卫家是因为他再不济也是皇子,卫家可不敢明目张胆地胡来。 但陆行渊不一样,他只是御兽宗的普通弟子,他天不怕地不怕,反倒让谢遥怀疑他到宗门时日尚短,并不知道卫英的来历。 陆行渊抬了抬眼,道:“昨日切磋是宗门大会,他技不如人。今日动手是他目中无人,出言挑衅,我以理服人,这和他是什么来历没有关系。再者这里是御兽宗,我身为御兽宗的弟子,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他处的势力吓破胆,我还修什么道?” 陆行渊的声音清如玉碎,言语间透出一股羁傲不逊的疏狂。 谢遥听的心情澎湃,不禁在心中给他叫好,大笑道:“白师弟果然不同凡响,这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已经因为卫家的势力而畏手畏脚,担心惹祸上身。” 陆行渊的目光变得犀利,直勾勾地盯着谢遥,清晰有力地问道:“那你是旁人吗?” 谢遥脸上的笑意微僵,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充满了不一样的压迫感,并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他说旁人不过尔尔,但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只要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吹个天花乱坠也无所谓。 陆行渊不听那些虚言,他要的是一个态度。 谢遥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拉近他和陆行渊关系的机会,顿时爽快道:“我当然不是旁人,白师弟若是不介意,这件事让我也插手一二,痛快痛快。” 第八十三章 皇朝内,皇子之间多数是面和心不和。在彼此间不约而同地开始争权夺势后,那种明争暗斗的感觉就更明显。 谢遥之前就和谢廉有点梁子,御兽宗的二级宗门那么多,他偏偏选在这里也有卫英的关系。如果没有陆行渊这个意外之喜,他也会想办法给卫英找点不快。 他现在还撼不动卫家和谢廉,但能让他们不舒坦,他心里就高兴。 陆行渊收拾了卫英的当天下午,这件事就传开了。 不过这次的话头不是从卫英那边传出来,而是谢遥派了身边的暗卫去办。他先掌握了话语权,就等于掌握了事情的风向。他不仅要大家知道是卫英存心挑衅,还把卫家拿出来说事。 卫英其人在宗门内作威作福也不是一日两日,宗门内被他欺压看不惯他的人不少,平日里的怨气早就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只是缺少一个适当的时机发/泄出来。 现在谢遥就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先让大家对陆行渊的遭遇引起共鸣,然后再让大家知道卫英也不是不可战胜。他所仰仗的只是一个卫家,离开了卫家他什么也不是。 这里是御兽宗的地盘,自有御兽宗管辖,轮不到卫家撒野。 一想到卫英被人教训,躺在床上也只能无能狂怒,大家心里痛快不少,那些平日不敢说的话,现在都敢说了。 谢遥引导了舆/论的风向,陆行渊成了被怜爱的对象,就算卫英再次使出自己颠倒黑白的本事,把自己的挑衅说成是前去友好结交,也不会再有人相信。 只有第一手广泛传出来的消息,才能让人更相信更接受。之后的消息众人总会怀疑,或者不予理会。 陆行渊配合谢遥给卫英添堵,他们之间达成了初步的友好合作。 卫英只是受了伤,他还没有聋,那些风言风语飘进耳朵里,把他气到吐血,昏死过去。 他师尊本在他处,得了这个消息匆匆赶回来,冲到舒言的山头就要把陆行渊擒去给卫英道歉。但舒言也不是好惹的,这件事还没轮到陆行渊出面,他就和前来找麻烦的人/大打出手。 二人带着契约兽在山头上斗的难舍难分,陆行渊站在院子里看的津津有味。 舒言也是回来后听说了卫英的事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他对弟子是放养,不是不养,他这个当师尊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徒弟被人欺负? 舒言和对方都没有手下留情,最后惊动了掌门,掌门带着人来把他们分开。 “姓仇的,你自己管不好徒弟就不要收徒,不要误人子弟!看看你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赛场上技不如人就私底下寻衅报复。要不是我徒弟厉害,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他了!” 舒言被劝架的长老拉到一旁安抚,陆行渊适时地出现在他身边,掺扶着他给他顺气,还宽慰他自己没事,劝他消消气。 陆行渊不劝还好,这一劝反而气了反效果。舒言看他如此懂事,火气更是蹭蹭蹭地往上冒,当着宗主的面不敢动手,就直接动口先把仇方好骂个狗血淋头。 陆行渊见他这架势,恍惚间还以为是程修附体。 仇方好也不是吃素的,他能收卫英为徒,自身也有两把刷子在身上。 他匆匆赶回来,被打的鼻青脸肿,心里也憋着火。 “舒言,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寻衅报复?卫英觉得不打不相识,所以私下想和他聊聊,寻找一点共同话题消除误会。可他不识好歹,无视宗规,出手伤人,如此心狠手辣之徒,岂能留在我们宗门?” 仇方好睁眼说瞎,满嘴胡言也不心虚脸红。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徒弟是什么德行,但既然他要了,旁人都能给,凭什么舒言的徒弟就不行?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子有什么倚仗,刚回宗门就敢如此嚣张。 “你徒弟上门打家劫舍你是只字不提,给我徒弟扣帽子一顶又一顶。我看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你门下尽出卑劣之徒。我们御兽宗有你这种人,才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仇方好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人脸上,舒言大手一挥,把陆行渊护在身后。 他一身灰袍在风中翻飞,受伤沾血的狐狸依偎在他脚边,冲着仇方好龇牙,他瘦弱的身躯并不能把高大的陆行渊完全挡住,但有他在跟前,好像那些风风雨雨都离陆行渊远去。 这种感觉让陆行渊感到陌生,但还不坏。 仇方好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怒道:“卫英出生世家,要什么没有?看得上/你院子里那些破玩意儿?你说他抢东西,你丢东西了吗?谁看见了?” 仇方好问过跟着卫英的跟班,当时山上只有陆行渊一个人,他们没讨着好,东西全都还回去了。没有赃物,没有人证,说什么还不是由他一张嘴? “说话要讲究证据,不是你声音大我就怕你。”仇方好心里有底,今天不管是黑的白的红的,只要从他嘴里过,就都是对的。 他也不怕和舒言对峙,道:“还请掌门明鉴,舒言徒弟打伤卫英有人证在,但舒言所言却是虚言,无凭无据。” 仇方好说的振振有词,一副要给徒弟讨个公道的大义凛然样。 舒言皱了皱眉,骂了句不要脸。当时山上就只有陆行渊,卫英的狗腿子自然是帮着卫英说话,怎么可能说实话? 他们联合起来,陆行渊就是真的没错,也要被寻个错出来。 仇方好挑衅地看了眼舒言,恶狠狠地刮了眼陆行渊。心道只要掌门开口,他一定就能按死这对师徒。 然而就在仇方好得意之时,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这位长老所言差矣,舒长老所言,我便是证据。” 山上的人群不由地分开一条道,身穿窄袖锦衣的谢陵闲庭信步。他面带笑意,刚一露面,就像三月的春|光,让人感到舒适温暖。 他走到陆行渊身旁,冲他眨了眨眼,然后转身给掌门行了个晚辈礼,和和气气,没有端皇子的架子。 宗主颔首,舒言和仇方好为了徒弟各执一词,他没有草率定论。此刻见谢陵站出来,他虽然疑惑,但还是询问发生了什么。 “说来也巧,此事我正好是个见证。卫英带人来时,我就在白师兄的房中。隔着门窗,院子里的动静我即看见了,也听见了。要不是弟子大会上见过卫英,我都要以为是御兽宗遭贼了。不然怎么有人能进了别人的院子不问自取,比在自己家还方便?” 正所谓不问自取是为贼,谢陵用这个词就很贴切,也容易让人联想到当时的场面。 仇方好这段时间在外面,还不知道御兽宗来了两位皇子。他看着谢陵觉得眼熟,但仔细想想又想不起来,见他长着狼耳狼尾,便以为是妖族,不屑道:“你又是谁?我可不记得御兽宗有你这一号人。” 周围的人刚想提醒,就被谢陵以眼神制止。掌门也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听,不要出声。 “我的身份重要吗?”谢陵笑道:“难道作证还需要区别身份?” 仇方好冷笑一声,视线在谢陵和陆行渊之间转了一圈。谢陵说他在陆行渊房中,他不由地产生了别的联想,道:“你若是他的相好,你的话就不能信。” 相好二字一出,旁人已觉荒唐。 谢陵脸上笑意不变,并没有因为这种无凭无据的揣测就动怒:“狗腿子的话都可信,相好的话怎么就不可信?” 仇方好被哽了一下,双方的人证都属于不公正的一类,谁也别嫌弃谁。 不过相好一言只是他的恶意揣测,而非实情,这是御兽宗的人都知道的事。谢陵前来帮忙添堵,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林宗主,这本是你们宗门关起门来的家事,按理不应该由我这个外人来多言。但既然我看见了,我就不能袖手旁观,让好人蒙受不白之冤。” 谢陵平静道:“我当时邀请白师兄出门,不料遇上卫英挑事,他的伤还真不是白师兄动手,是他抢了白师兄的契约兽,惹毛了那只鸟,被鸟打伤了。” 卫英是怎么伤的,伤势如何? 这些话谢遥早就让暗卫散播到弟子间,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有些荒唐,但此刻再听谢陵道来,他们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答案。 陆行渊的那只鸟,刚进门就喷了舒言一口雷,上了赛台也是虎虎生风,说它揍人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卫英抢契约兽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在他没有得到环眼白头秃鹫之前,他在宗门横行霸道,看上了契兽就会上手抢,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内,宗门内的弟子都不敢在人前带着契兽闲逛。 林掌门对这事还有点印象,毕竟他们宗门一向是欣欣向荣,突然少了另一个伙伴,那种异样感还是很明显。 仇方好见谢陵说的有模有样,心里泛起嘀咕,他正欲反驳,围观的人群中又传出别的声音。 “我那天确实看见十七殿下和白师弟一起从山上出来,十七殿下说的应该才是真的。” “我们宗门从来就不反对任何形式的切磋,受伤在所难免。卫英这还是自己送上门去挨了别人的打,他技不如人,也不知道仇长老怎么有脸给他找场子。” “我要是打不过别人还硬凑上去给别人打,我师尊只会骂我是个废物,让我好好修炼,而不是倚老卖老,以大欺小。” 弟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响,仇方好想抓个特列,却完全分不出谁的话更可恨。他愤怒地瞪着眼前这些人,恨不得把他们的嘴缝起来。 以前卫英也是这个样子,怎么没见他们跳出来胡言乱语? 仇方好气的不轻,捕捉到他们话中一个特殊的称呼,疑狐地看向谢陵。他隐约记起来谢陵的特征,迟疑道:“你是十七皇子?” 谢陵嘴角含笑,看向陆行渊道:“不,我是他的相好。” 第八十四章 在外人的眼里,陆行渊和谢陵没什么交集,说话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那一声相好从谢陵的嘴里说出来,非但没有人相信,还让他们以为谢陵是故意挤兑仇方好。 因为刚才是仇方好先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谢陵见大家并不在意,遗憾地啧了一声,他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就没人相信呢? 谢陵最近正出风头,谢廉也有结交的意思,在谢陵彻底表态选择一方站队之前,谢廉还不想得罪他。 仇方好和卫家关系亲密,对皇城的事也略知一二。这要是其他皇子,他兴许还不会放在眼里,但如果是谢陵,一切就不一样了。 “十七殿下,你尚且年幼,不识人心险恶,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谢陵执意插手这件事,仇方好讨不着好。但他不好过,他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谢陵刚才提到七哥,那就是谢遥也在这里。谢陵不是会主动拉帮结派的人,这些年,他一直是独身一人,所以仇方好认定在他背后还有一个谢遥在搅弄风云。 仇方好不能得罪谢陵,却不惧谢遥。他心中思绪万千,以为陆行渊是为谢遥办事,谢陵不过是看在谢遥的面子上才帮忙。 谢陵头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年纪小,不识人心险恶,他不禁笑出声,不客气道:“世间善恶是非真真假假,公道自在人心。长老是真的觉得我年纪小,还是觉得我好糊弄?” 谢陵也是在吃人的皇宫里打滚摸爬出来的人,他笑起来是那么的温暖,可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冷。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在仇方好的嘴里就成了被人利用。 “长老与其在这里揪着我的相好不放,你还不如回去好好管教弟子。他技不如人输了比赛,竟敢带着人私下报复,到底仗的谁的势?”相好二字谢陵叫的越发顺口了,甚至不忘看向陆行渊,他一脸情深意切,仿佛真有此事。 陆行渊站在舒言身后,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并没有避开谢陵的目光。他坦然地站在哪里,没有遮掩躲避,也没有不自在,大大方方地迎接大家的眼神。 众人见状,还以为他是在配合谢陵。 舒言的目光扫过谢陵的耳朵和尾巴,见谢陵移开视线,他回头看向陆行渊,低声道:“这位虽是狼,却不是一般的狼,你别因为劝不回自己的银狼,就打他的主意。” 陆行渊含笑道:“不会。” 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狼。 面具的遮掩让人看不见陆行渊的笑意,但他的声音愉悦,可见心情不错。 舒言有些不放心,但仔细一想,陆行渊还不至于那么糊涂。他和谢陵萍水相逢,一时半会闹不出荒唐事。 谢陵不给仇方好面子,最后那句话说的有些重,甚至带了质问之意。 仇方好不敢明面上开罪他,面色青白交错,他抓着自己的契约兽,看向不打算插手的宗主,忍着怒意硬生生压下这口恶气,憋屈极了。 “十七殿下年少轻狂,老朽今日领教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件事我愿意退一步,不再计较。”仇方好说着看向舒言,他表态了,舒言也得表个态。双方各退一步,这件事才算完。 舒言指着自己在战斗中被损毁的山头,道:“想要我也退一步可以,我的山谁修?” 仇方好刚刚压下去的恶气因为舒言的这句话又冒起来,沉声道:“你别太过分。” 舒言没理他,而是看向掌门道:“请宗主主持公道。” 林宗主听见舒言的声音才从看戏的状态中清醒,轻咳一声道:“仇长老,修个山头也不麻烦,你受累修一修也无妨。” 今日之事有谢陵作证,有众多弟子表示对卫英的不满,仇方好主动生事,有错在先,林掌门一改往日各打五十大板的作风,让仇方好一力承担。 宗主发话,仇方好有再多的怨言也只得压下去,不情不愿地应下,嘴上敷衍说一定修,心里却想拖着,让舒言自己看着糟心。 舒言看穿他的想法,当着众人的面,拽着陆行渊道:“修山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在山头修好之前,我带你去仇长老的山头看看,顺便探望一下卫英。” 这话嘴上说是看看,实际就是占山为王。 仇方好气的脸红脖子粗,手臂一伸,直接把人拦下,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就给你修!” 仇方好不分青皂白地前来讨公道,没落得好也是自找的。宗主见也没他们什么事,就让大家都散了。 谢陵没有走,他对舒言行了个晚辈礼,笑道:“舒长老,我的相好让你费心了,我想和他单独聊聊,不知道你可否行个方便?” 谢陵眼神清澈,笑容真诚,看上去很乖巧。 舒言刚才还警醒陆行渊不要陷进去,这会儿轮到他自己面对谢陵,看着他可爱的狼耳朵,漂亮的狼尾巴就忍不住爱心泛滥,道:“去吧,你们年轻人凑在一起更有话聊。” 谢陵莞尔,直接把人带走。 仇方好这一闹,外人眼里的谢陵和陆行渊感情升温,就是走在一起也不奇怪。谢陵还想拿相好二字调侃陆行渊,被陆行渊一个眼神制止。 陆行渊在他额间轻点,轻声道:“没大没小。” 陆行渊做了谢陵十几年的师尊,年岁上也比他大很多,被他在众人面前相好长相好短地叫,面上平静,心里却听一次心悸一次。 谢陵捂着额头,不知收敛,笑道:“不叫相好叫什么?郎君……” 谢陵伸出手搭上陆行渊的肩,含情脉脉,欲语还休,郎君二字从唇舌间滚过,缠|绵悱恻。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了山头,在御兽宗某个他们不知名的半山腰亭子里。四周安静寂寥,落叶无声。 谢陵和陆行渊靠的近,他嘴上叫着郎君,俯身隔着陆行渊的恶鬼面具亲|吻他的唇。恶鬼面具的獠牙有种玉石的冷感,就像曾经那个冷冰冰的陆行渊。 谢陵的吻一触即离,快的不给陆行渊反应。 陆行渊盯着他,目光黑沉,让人看不出情绪。 谢陵的撩拨没有分寸,但被撩的人有分寸。他容忍纵容谢陵的玩笑嬉闹,满眼宠溺。这里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又何必拘着谢陵的性子? 狼族就应该活泼开朗外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谢陵戳了戳恶鬼面具,看不见陆行渊的脸色有些遗憾,不过很快他的视线就顺着面具下移,滑入陆行渊的衣襟。瞧不见脸,也能瞧见泛红的脖颈,滑动的喉结,还有漂亮的锁骨…… 衣服下裹着的身躯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柔韧而充满力量感。 谢陵的思绪不由地就有点飘,不过很快被他拉回来。 他今天出来是打着谢遥的旗号,但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这会儿问题解决了,他不想那么快回去面对谢遥,才把陆行渊带走。他往陆行渊额腿上一趟,忽然化身成了银狼。 陆行渊愣了一下,手上的触感就变成了有些发硬的狼毛,油光水滑,根根分明。谢陵甚至还在他腿上伸了个懒腰,也只有在陆行渊面前,他才能没心没肺地变成这个样子,撒撒娇,卖卖萌,再让师尊帮忙梳毛。 陆行渊忍俊不禁,抚|摸着他的背脊,在四周设下结界,只要有人靠近,他立刻就能察觉。 此刻山间风正好,一人一狼享受着他们的静谧时光。 舒言亲自监工,逼着仇方好在一天之内把他的山头修好。仇方好最后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去,据说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几个徒弟被骂的狗血淋头,而罪魁祸首的卫英因为受伤逃过一劫。 大家对这件事津津乐道,纷纷猜测仇方好不会就这样算了,说不定接下来的几天还有好戏看。 仇方好确实没咽下这口气,他修书一封传到皇城,把这里的事分别告诉谢廉和卫家。他不能动谢陵,但有人能动,只要没了谢陵这个障碍,其他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就在仇方好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其他人等着看好戏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饶河传来。 饶河遇袭,三尸宗被屠,魔族现世。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不消一日就飞快地传出去。御兽宗这边接到了程修的求救,魔族进攻,他们也有损伤,因为担心后续魔族再度发难,所以请求支援。 林宗主看见消息后,面色凝重地把大家召集起来,最后决定让舒言和秦回去一趟。陆行渊也想去,却被林掌门留下来。 魔族现世非同小可,带头的还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破厄剑尊,这个重磅炸弹直接粉碎了眼下的太平。 谢陵听到这个消息时一阵恍惚,独自在院中坐到半夜。他和陆行渊师徒一场,陆行渊被抓时,他帮陆行渊作证,据理力争,陆行渊叛逃后,他也没有落井下石,可见心中还是在乎这段师徒情。 谢遥担心他想不开,直接冲去饶河,把身边的暗卫和金甲卫都拨过去守着,不准他离开御兽宗。而自己则去面见林宗主,这是他和林宗主的第一次面谈,也是这次前来的最后一次面谈。 谢遥毫不掩盖自己的野心,他势必要在皇朝内分一杯羹,如果御兽宗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一定不会亏待御兽宗。 当然,如果御兽宗不愿意卷入其中,他也不会强人所难,依然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御兽宗行方便之门。 林宗主只是众多御兽宗宗主中的一个,他的支持不能代表其他的御兽宗,但只要有一个人支持,谢遥之后的游说就会变得更加顺利。 可惜林宗主没有表态,他只是把陆行渊推给谢遥。 “我瞧你在弟子大会上就看中了他,正好他也需要历练,不如就带他去皇城看看,长长见识。”林宗主特意把陆行渊留下,不让他去饶河帮忙,就是心中有了决断:“七殿下,前途路长,风雨如晦,你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林宗主嘴角含笑,话里有话。御兽宗不介意借人手给他,就是打算支持。但这滩水太浑,他们不可能第一步就把全部的身家性命丢进去。 陆行渊是林宗主的问路石,也是该谢遥表现的时候。 谢遥略加思索就想明白其中的意思,拱手道:“多谢林宗主提醒,魔族现世,我不便久留,不日就要带着十七弟离开。届时还请白师弟同我们一道前往,皇城内,有我谢遥一口酒喝,就不会少了白师弟一口酒。” 第八十五章 回程的飞舟走的不快,谢遥有意放慢了速度,沿途收集关于魔族的消息。不过他做这些的时候,有意避开了谢陵。 陆行渊见他不回避自己,却回避谢陵,不解道:“你好像很介意十七殿下知道你在收集魔族的消息?” “不是介意,我是担心他受刺|激。”谢遥连忙否认,疑狐的看向陆行渊道:“我听说你这两年在山里,但总不至于不知道破厄剑尊和天衍宗的事吧?那是他师尊,这里离饶河又不远,他要是听到那边的消息,想去饶河,我是该让他去还是不该让他去?” 如今这世道,年轻一辈没有和魔族打过交道,根本就不知道魔族是什么样的人。魔族在他们的眼里,是虚幻的,不切实际的。如果非要他们想一个出来,他们只能想到陆行渊。 谢遥也是为谢陵着想,现在情况不明,他不敢让谢陵去冒险。师徒情分又如何?魔族和皇朝可是有着血海深仇,陆晚夜之死,谢道义是凶手之一。 就算陆行渊能冷静,魔族的其他人也能冷静吗? 谢遥欢欢喜喜地把人带出来,自然也得安安全全地把人带回去。 陆行渊见谢遥的担忧不似作假,没在多问。他翻了翻谢遥面前那堆东西,状似无意道:“你的人马看见破厄剑尊了?” “见着了。”谢遥不疑有他,道:“子承父业,他现在是魔族的首领。” 谢遥顿了顿,脑海里闪过那张冷峻疏离的面孔,远如山巅之雪,高不可攀。曾经他是一代人的梦想,无数人望其项背,想要拜他为师者多如过江之鲫。 他的离开对于大陆而言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损失,同时也意味着大陆多了一个不可估量的对手。 “下次见面不能再叫破厄剑尊,要叫魔君了。”谢遥无奈苦笑,言辞间有两分惋惜。 陆行渊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他的视线越过飞舟的窗户,看向坐在甲板上的谢陵。 自从听见魔族的消息后,他就开始频繁地一个人坐着游神,大家知道他和陆行渊的关系,以为是陆行渊的缘故,不好相劝,就只能让他一个人静静。 这种事旁人说太多,也不如他自己想明白。 陆行渊起身朝着他走去,谢遥抬头看了看谢陵,又看了看陆行渊,想了想,没有出声阻止。 陆行渊自然地在谢陵身边坐下,那些金甲卫和暗卫自然地给他们留出私密距离。陆行渊环顾四周的云霞,道:“你在想什么?谢遥都要以为你是为了我寻死觅活了!” 谢陵被这不切实际的说法逗笑了,他只是在做一个徒弟听见师尊的消息后应该有的反应。 “我在想,你在这里,那他们看见的人是谁?”外界的消息岂是谢遥避着,谢陵就不知道的? 陆行渊的露面在谢遥的眼里显得有些刻意,仿佛是要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在饶河。 但谢陵清楚,真正的陆行渊此刻在他身边。 “是沈炽,我给他安排了特殊的任务。”陆行渊的声音里有了几分笑意。 他让沈炽前去皇朝送礼,在他动身之前,他的任务就是扮演陆行渊,他不需要出手,只需要在各方视线面前露个面,为陆行渊打掩护。 只要陆行渊在饶河,谁又会怀疑谢遥带回去的这个人是陆行渊呢? 饶河,阳安城,原三尸宗,现魔族大本营。 沈炽扯了扯高襟领口,想把衣服拉开一些,他刚付诸于行动,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道:“你在做什么?君上可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 沈炽摸着被打疼的手心,苦着脸道:“这不是没人吗?而且我只是想把衣襟解开散散热。” 沈炽眼下顶着陆行渊的脸,收起头上的魔角,穿着陆行渊的衣服,在认真地扮演陆行渊。可他和陆行渊性格迥异,这样的打扮不出一时三刻他就浑身不自在。 他无奈仰头看天,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梅洛雪摇了摇头,提醒道:“这周围的眼线就没断过,游风和怀竹全都放进来了,你只是明面上看不见人,暗地里的视线一个不少。把你这个表情给我收起来,衣服扣好,这样才像君上。” 沈炽:“……” 沈炽欲哭无泪,按照梅洛雪的吩咐收起丧气的神情,板起脸做出冷酷的样子,端坐在院中,方便那些眼线看到他。 陆行渊已经动身前往皇朝,魔族是他最有力的后盾,他孤军深入,魔族能做的就是保证后方不掉链子。 沈炽是魔族中和他年纪最接近的人,也是最适合扮演他,而不担心露馅的人。 谢遥的飞舟慢吞吞地走了六七天才到皇朝的上空,皇朝之内有专门的停放飞舟之地,并不禁飞,金甲卫出示令牌后,皇宫的守护让开了一条道。 越是远离饶河,谢陵的恢复越快。他这一路很安静,也很乖巧,并没有生出离开飞舟,前往饶河的心思。谢遥只当他是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学会冷静思考,不会意气用事。 皇朝占据了大陆能用土地的五分之一,他的规模是三方势力中最小的一方,以世家为基础,开创了皇家学院,对外招收有天赋的平民和世家子。 皇宫朱墙黛瓦,坐落在最中间,它巍峨广阔,壮丽秀美,有粗犷而不拘世俗的布局,也有婉约的楼台亭阁,小桥流水。 谢遥热心地给陆行渊介绍皇朝的风土人情,大街小巷,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开府。也在这里沉迷欲望漩涡。他喜欢这里,也痛恨这里,他对它抱着很复杂的感情。 陆行渊耐心的听着,并没有因为清楚这里的一草一木而打断谢遥的介绍。 谢陵兴致缺缺地站在他们身边,打着哈欠,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皇朝内有御兽宗的据点,等我进宫见过父皇,顺便把十七弟送回去后,就带白师弟过去。”谢遥站在飞舟上,指着下面的院子给陆行渊介绍。 皇朝内不允许有宗门势力开宗立派,但不限制他们安置一个据点用来落脚。谢遥和皇朝的御兽宗熟悉,陆行渊临走时又被林宗主塞了一封推荐信,进入这个据点内部并不是难事,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看向谢遥,道:“我不能住你府上?” 谢遥眼神一亮,道:“我刚才还在想怎么样才能让白师弟同我一道回去,不曾想让白师弟先开了这个口,白师弟愿意住我那儿真是太好了。” “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当然要跟着你走。” 陆行渊毕竟不是真的御兽宗弟子,不想和其他御兽宗的人有太深的牵扯。而且他有些私事要做,离谢遥太远也不方便他隐藏。 “我也想住七哥府上,我不想回皇宫,七哥可介意多我双筷子?” 飞舟缓缓下降,谢陵瞥了眼巍峨的宫墙,一想到回去之后就要面对其他兄长的殷切,他就有些反胃。 有这个时间,他和师尊待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你也要跟我走?”谢遥并没有欢喜,反而露出忧虑之色,神情凝重道:“恐怕父皇不会同意你跟着我走。” 如今宫墙内就只有两位皇子,谢迟和谢陵,其他人早早地出宫建府,发展自己的势力。 谢迟是云棠的缘故,颇得喜爱,所以谢道义把他留在身边。谢陵之前是年纪小,现在是因为孤身一人,又表露出不俗的天赋,谢道义想培养一下迟来二十多年的父子亲情。 谢陵做为家里唯一没有后盾的势力,他可以和任何人都保持友好的关系,但不能有太明显的倾向。谢道义不反对儿子们争相斗狠,但暂时没有让谢陵参与的打算。他想把谢陵控制在手中,不会让他那么快挣脱。 谢陵也明白这个礼,刚才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仙皇脚下,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无数的视线。他离得近,陆行渊暴露的风险就高。 飞舟落地,金甲卫率先走出。 两位皇子在后,谢遥吩咐暗卫把陆行渊送回府邸,他要和谢陵一起进宫。他话音刚落,忽然耳边就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七皇子在外真是好大的威风,连我卫家的颜面都能放在地下踩。不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仙皇,仙皇会不会也夸赞七皇子英明神武?” 飞行所的人撤走了飞舟,开阔的场地上多出来一群人,他们穿着圆领锦袍,衣摆上用银线绣了牡丹,看上去富贵雍容。为首的人是位中年人,留着八字胡,尖嘴猴腮,面相有些刻薄。 他一双吊梢眼扫过来,手指拨弄着自己的胡子,道:“七皇子,你急着进宫我们也不拦你,但你身边这人得跟我们走。” 吊梢眼恶狠狠地看向陆行渊,道:“我们少爷已经回来了,家主很生气,七皇子,你最好掂量一下,到底值不值得。” 这句话携裹着威胁之意,谢遥皱了皱眉,甩袖一拂,便将对方说话时凝聚的威吓之气散去。 卫英在御兽宗吃了亏,卫家接到仇方好的消息后,就赶紧把人接回来。他们是全力赶路,比慢慢悠悠的谢遥快两日。 卫英经骨全碎,御兽宗吊着他的命,但没点天材地宝,很难修复到原来的样子。卫家主动了怒,探清楚谢遥的行程后,直接来抓人。 谢遥往前一步,把谢陵和陆行渊护在身后,高大的身影比吊梢眼高出一个头,颇有居高临下的威慑感。 吊梢眼没把他放在眼里,袖袍鼓动,竟然想要强抢。 谢遥也不客气,分毫不让。 就在二人僵持时,谢陵发出一声轻笑,他拍拍谢遥的肩让他放松,目光扫向吊梢眼,冰冷道:“我带来的人,凭你也敢动?” 第八十六章 谢陵,皇城内唯一一个没有自立门户,又能依附各方势力的皇子。 卫家的人可以不把谢遥放在眼里,却不能不把谢陵放在眼里。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卫中德遇上他,气势上就先矮了三分,没有咄咄逼人的强势,谄媚道:“给十七殿下请安,还请十七殿下不要为难我们。” “什么叫为难你们?你说的好像是我在蛮不讲理。等回了宫拜见过父皇,我倒要找三哥评评理。这块地到底是你们卫家说了算,还是我们谢家说了算?” 谢陵往前一步和谢遥并肩而立,把陆行渊牢牢地护在身后。过去他没有那个实力,只能给陆行渊添麻烦,现在他有这个能力,断然不会让旁人动陆行渊一根汗毛。 保护和被保护的角色忽然颠倒过来,那种陌生的感觉让陆行渊感到新奇,他凝视着谢陵的背影,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经历了世俗的磨砺,早已学会独挡一面。 谢陵毫不客气地搬出谢廉,拿卫家和谢家做对比。 这话说的重,卫中德哪里敢这样想?连忙道:“十七殿下哪里的话?君是君臣是臣,我们卫家不敢逾矩。只是我们小公子还在床榻上躺着,还请十七殿下怜我们家主一片爱子之心。” 谢陵眯了眯眼:“既然你们小公子已经被送回来了,就该知道当日我也在场,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皆是卫英挑事在先。御兽宗见他吃了教训就没有额外惩戒,你们卫家帮亲不帮理也得有个限度!” 谢陵动怒,让卫家好生思量,不再和他们多做纠缠,拽了拽谢遥的袖子,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卫中德咬咬牙,没敢阻拦。 经过卫家这一闹,谢遥不敢让陆行渊先回去,他在这卫家都敢不给面子,更别说他不在。万一他和谢陵前脚刚走,后脚卫家就去王府,纵然时候能告到谢道义面前,也不可挽回损失。 不得以谢遥只得把陆行渊带进皇宫,暂时安顿在谢陵的宫里。 皇朝的宫墙之内,风格多变,有温婉简约,也有粗犷豪放。 谢陵还是住在老地方,一座半荒废的院子,里面野蛮生长着成片的竹林,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落满枯叶,小桥流水,庭院深深。 以谢陵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个院子已经配不上他了。谢道义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宫殿,但是他喜欢这里,不愿意离开。 谢道义让着他,没有强求,派人前来修葺,想要他住的舒服点。但这也遭到了他的反对,他不许任何人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他说了,院子过去是什么样,现在就得是什么样。 这座院子充满了萧瑟,比不得那些富丽堂皇的地方,谢陵喜欢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有陆行渊的气息。 他现在还年轻,修为不高,不可能完全不理睬谢道义。宫里的其他地方对他而言,都充斥着不好的回忆,只有这里是一方净土。他每每回到这里,关上院门,就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不用再和那群人虚以委蛇。 之前谢道义和各方势力都想往他的院子塞人,他懒得搪塞,干脆一个人都不要。院子里只有他,也只能有他,除了他,谁也不能进来。 外人知道他的脾气,有事相谈也是请他到别的地方,而不是上门拜会。 谢遥调侃陆行渊是谢陵回来后,除谢陵外,第一个踏足这里的人,可见谢陵嘴上不理睬,心里还是愿意。 “七哥要是能找到别的安全之地,我可以不让出我的院子。”谢陵打断了谢遥的话,把陆行渊推进院子。 他这一解释,倒像是看在谢遥的面子上。 谢遥心花怒放,道:“十七弟的好意哥心领了,回头哥让人把你上次在奇玩阁看中的那几样东西给你送来。你别和我推辞,你这一路帮我良多,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奇玩阁是大陆上十分有名的商会,分明暗两市,他们号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谢陵上次是受旁人相邀,随便逛逛,看没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谢遥想送。 如果谢陵接了,他们的关系起码会进一大步。 陆行渊还在这里,谢陵没有明确表态,叮嘱陆行渊不要乱闯就和谢遥离开了。 陆行渊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察觉到几股远去的神识。这个院子不是铜墙铁壁,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阵法,赤|裸裸地暴露在外界的视线下,并没有那么安全。 陆行渊思索片刻,从储物空间里拿出几块特殊的石头,分别放入宫殿的几个角落。随后院中闪过一层微光,上空浮现薄薄的一层膜。 陆行渊做完这些还没停,他不断地施法朝着这层薄膜注入法决,直到薄膜不断凝实,形成一道透明的结界消散在空中,他才收势调息,一头钻进谢陵的房间。 院子维持着原本的样子,仿佛陆行渊和谢陵的离开是刚才的事。但实际对于陆行渊而言,已经隔着两世,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坐在谢陵常坐的地方,抚摸他手指滑过的花窗和桌椅,摆弄他惯用的茶具,仿佛拾起曾经的那些岁月。不管他做什么,谢陵都会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陪着。 谢陵长着一张乖巧的脸,笑起来眼睛像是淬着星光,漂亮极了。 他从来不嫌弃陆行渊沉闷冷淡,因为在他眼里,陆行渊和别人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和他说的多。 他一直是最特别的一个。 陆行渊不自觉地深陷其中,回忆是沾了糖的刀,有笑有泪。他离别此地太久,前路太长,回头看时,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云棠失踪后,外界众说纷纭。谢道义一反常态的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默默地搬到云棠以前住的宫殿。 只因为云棠喜欢,这里栽满了海棠,这个季节海棠花谢,理应是硕果累累,一片金灿灿的丰收之色。 偏偏谢道义用术法维持了花期,放眼看去,粉白透红,繁花似锦,煞是好看。 不过这样的美景谢陵和谢遥没有半分欣赏的意思,他们二人远游归来,恭敬地给谢道义请安。 谢道义坐在云棠常坐的廊椅上,拿着鱼饵喂食那些没了主人的灵鱼。 两年前,天衍宗审判陆行渊时,谢道义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玉树临风,君子端方,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郎君好颜色。 两年过去了,谢道义竟然长了年岁,他的模样比之以往多了一分凌厉,双鬓染了雪色。传言他是受了伤才压制不住岁月在身上留下的痕迹,浮现老态。但这个传言没有流传多久,就被他相思难解的情深盖过去。 此刻在外人的眼里,他如此憔悴是因为失了挚爱。 凉亭周围隐匿着无数道强悍的气息,明面上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谢陵和谢遥请安多时,谢道义才像刚发现一样叫他们起身,他不露声色,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谢遥想着自己最近的表现,他知道每一件事都逃不过谢道义的眼睛,谢道义故意晾着他们,难道是对最近的事不满? 谢遥在心里嘀咕,他对谢道义有着两分畏惧。 相比之下,谢陵完全不在乎,他打了招呼,见谢道义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便道:“父皇好雅兴,我和七哥就不叨扰了,我们先行告退。” 谢道义撒鱼饵的动作一僵,谢遥也诧异地看向谢陵。 “刚见了我这当爹的一面,话都没说两句,你就急着走?你是金屋藏娇还是要谈相好,怕我误你好事?”谢道义收回了手上的一把鱼饵,扔回碗里,把碗往护栏上一放,面有愠色,不满地看向谢陵。 谢遥连忙道:“父皇,十七弟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怕……” 搅了你的雅兴。 谢遥的话还没说完,谢陵就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看父皇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多说两句少说两句又有什么关系?我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又不介意。” 谢陵一遇上谢道义,就像是吃了丹火,本来挺乖巧一孩子,脾气蹭蹭蹭地往上涨,什么话扎心窝子就说什么话。 谢遥替他捏了把汗,低眉垂眼,不敢去看谢道义的脸色。 谢陵倒是不怕,头微扬,直视谢道义的目光,面无惧色,一双眼睛透着不服输的倔性。 “我这些年是对你疏于照顾,那些欠缺的日子我会补给你。”谢道义深吸口气,不想把有所缓和的关系闹僵。谢陵说话不好听就不好听吧,总比他一句话都不说,只看着人冷笑好。 “父皇言重了,我前面还有那么多哥哥,他们都没说欠缺,我这个当弟弟的,怎么能说那种话?”谢陵没给谢道义好脸色,他虽然长的乖巧,但不笑的时候,那股压下去的狠厉又隐隐浮上来。 他嘴上是恭敬,却每一个字都暗讽谢道义曾经独宠谢迟,对其余的孩子不管不顾。现在云棠走了,他的心思不再全部凝聚在谢迟身上,终于想起来其他儿子的好了。 谢遥听得一震,心头多了点苦涩。这些话,他们心里有数却也说不得,因为他们还需要谢道义手里的权势。 谢陵孤身一人,倒是无所畏惧。 修道之人对亲情并没有那么在乎,谢道义那么多孩子,除了一对双子外,其他人都是不同的母亲,孩子对他而言,只是维持权势的血缘纽带。 他现在培养谢陵,看中的也不过是谢陵背后的妖族。纵然他和妖王关系不好,但他背后还藏着一个琅煌,琅煌的重量远非一个区区的狼王可以比较。 第八十七章 谢陵如今展现的天赋让谢道义容忍了他的无礼,他压下心头的怒意,不在纠结谢陵的礼貌问题。 “我听说你们在御兽宗和卫家有点矛盾?”谢道义从廊椅上起身,坐到凉亭的石凳上,拉近了和两个儿子的距离。 卫英的事从发生到现在,不过才几日的光景,谢道义一句听说,可见他对谢遥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只是他睁只眼闭只眼,懒得过问罢了。 谢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的小动作在谢道义的眼下无所遁形,他们的父皇掌控这个皇朝数百年,又岂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庸人。 只是谢遥一时想不明白谢道义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问的是他们和卫家的矛盾,而不是卫家和他带回来的人有矛盾,难道谢道义已经默认这件事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谢遥正斟酌要怎么回答,才能让谢道义满意,谢陵已经不客气道:“卫家的手可真长,我们才回家,他们都已经在父皇面前告状了。” 卫家没有告状,这种事也不值得他们跑来找谢道义告状。谢道义知道,是因为他身边有着众多耳目。但他身为一国之君,监视自己儿子的话不好听,只能默认是卫家说了什么。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你三哥大喜的日子,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们各退一步。”谢道义目光狠厉,道:“天下有识之士众多,何必为了一个刺头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谢遥心底一沉,谢道义的意思是要他放弃陆行渊,把陆行渊交给卫家人处置。这事明明是卫英跋扈,目中无人,最后受损的却是他们。 谢道义嘴上说是为了兄弟间的和气,可实际却是赤|裸裸的不公,他如此直白的偏向谢廉,把谢遥选来的帮手弃之不顾。 明明都是他的儿子,他偏心的也太明显了。谢遥本来对他的父爱就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谢陵皱了皱眉,早已看清谢道义那颗无情道心的他,对这样的话毫不意外。 “有些时候我真羡慕三哥,他是皇子,卫家是世家,不仅他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卫家的公子哥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哪里像我?天生就是个讨嫌的,小时候没娘,长大了没有后盾,学人做了回英雄,带回来的人还没把心捂热,就得顾全兄弟情面把人交出去。” 谢陵嗤笑一声,眼底写满了讽刺:“光是一个三哥,卫家就已经不把其他皇子放在眼里,以后还有天衍宗,我们的日子只怕是更难过了。” 卫家张扬跋扈,谢陵不信谢道义没有看见。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所以不放在心上,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越是不在意,谢陵越要提醒他,是他助长了卫家的歪风邪气,他给谢廉辛辛苦苦的铺路,只怕最后是给卫家徒做嫁衣。 谢道义不相信也没关系,谢陵要的就是给他一颗怀疑的种子。在权势的熏陶下,这颗种子早晚会生根发芽。 卫家这两年确实是张扬了不少,身份差点的几个皇子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谢道义要的是平衡,而不是一家独大。之前抗衡的势力暂避锋芒,卫家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谢陵说话不中听,却是大实话。 谢道义思索片刻,转头对谢遥道:“你也累了,带着你的人回府去。既然是客,就别怠慢了。” 谢道义画风急转,这是既往不咎,让谢遥带着陆行渊离开。 谢遥愣了愣,连忙谢恩告退。有了谢道义点头,陆行渊更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看见谢遥离开,谢陵也转身就走。 谢道义冷哼一声,道:“我还没让你走。” 谢陵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就这样不耐烦地问道:“不知父皇还有何吩咐?父皇体谅了七哥,也体谅体谅我。” 风尘仆仆,舟车劳顿,这几个字和谢遥二人都不沾边,谢道义只是随口一说。他把谢陵留下来,自然是有事要问。 “御兽宗离饶河不远,魔族的事你也听说了,陆隐川回来了。”谢道义看不见谢陵的脸色,但从他逐渐紧绷的背脊可以看出,陆隐川这个名字对他而言还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即便过去了两年,还是会让他有所反应。 谢道义道:“他曾是你的师尊,但现在他站在了对立面,我希望你心里有数。” “有数?”谢陵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事,回过头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谢道义,道:‘你要我如何有数?他是这宫里唯一愿意照顾我的人。如果因为他成了魔族,我就忘恩负义,薄情寡性,我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谢陵冷笑:“我要是真的一点旧情都不顾,你还敢认我吗?” 陆行渊和谢陵还有感情,谢陵都能无所谓地弃之不顾,谢道义冷落他多年,又那来的自信觉得谢陵能不计前嫌? 谢道义这些话是在试探谢陵心里对陆行渊的感情,也是在试探谢陵对他的感情。他不熟悉自己的孩子,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放下过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他要问,要赌! 所幸谢陵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他不会因为立场就忘记陆行渊的好,同样,他也容易被感情所裹挟。 谢道义眯了眯眼,看着谢陵远去的背影,心里已经有数。 在这个修真界,心软注定会被利用,但不可否认,谢道义喜欢心软的孩子。 谢遥的府邸和皇朝的宫墙隔着两条街,这个位置不近不远。他的园子修的十分漂亮,山水浓缩在庭院之中,有小桥流水,青砖黛瓦,长廊连成片,水榭楼台应有尽有。 谢遥没有道侣,府中没有女眷,只养着一群门客。他从宫里出来后,一直心事重重,到了府中,安排了陆行渊的住所,没有急着把陆行渊介绍给那些门客认识。 “我们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就不能一碗水端平?”谢遥在陆行渊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提到谢道义的区别对待,他满脸苦涩:“难道在他的心里,真的只有谢迟才算是他的儿子吗?” 陆行渊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猜到谢遥这次进宫不顺利,这会儿听见他的抱怨,他毫不意外。 “十个手指尚且有长有短,一碗水又怎么可能完全端平?你们人数太多了,这意味着仙皇的选择就多,他可以把希望只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也可以把希望分散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陆行渊现在这个身份并不了解谢道义,但就算避开谢道义本身,能聊的话题也不少。 谢遥一直生活在谢道义的权威下,在他心里父亲是不可战胜的角色,所以哪怕他心里有怨言,他也只是抱怨两句,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遵守规矩是好事,但有些时候稍微变通一点,就能有不一样的风景。 谢遥现在缺的是一个在背后推他一把的人,让他彻彻底底地从谢道义的笼罩下跳出来人。 陆行渊不动声色,没有急着推进自己的目的,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坛酒道:“七殿下若是心里不痛快,我陪你喝个尽兴。” 谢遥的目光落在酒坛子上,笑了笑,道:“一坛酒怎么够?你远来是客,这酒应该我请。” 谢遥大手一挥,隐匿在屋舍各处的暗卫很快就送来很多酒,摆了满满一桌。陆行渊的那一坛很快被淹没在中间,不见踪影。 “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样才痛快。”谢遥拍开酒坛子的封泥,把酒水递给陆行渊。 浓烈的酒香辛辣又醇厚,陆行渊松了松脸上的面具露出小半张脸,接过酒坛子猛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下肚,回味绵长。 陆行渊第一次喝这样烈的酒,酒劲窜上来,他低声咳嗽。 谢遥哈哈大笑,提起一坛酒开始喝,似要把今夜的不甘和委屈都发泄在其中。 “我以前觉得十七弟可怜,因为三方博弈,他成了牺牲品,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一颗棋子。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们这些人,又有几个不是棋子?” 谢遥猛喝了一大口酒,苦笑道:“当年父皇为了迎娶云棠夫人,用利益要挟让母妃离开时,她甚至都没有犹豫,就抛下我走了。她不爱父皇,她爱我吗?” 谢遥的声音低下去,他想他应该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谢道义用利益换取利益,他们之间又谈何感情? “白师弟,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寻常人家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谢遥抬头看向陆行渊,他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想象普通人的感情。 陆行渊微怔,他爹娘的感情和寻常人家是一点边都不沾,谢道义丰富的感情都没有如此曲折。 “我娘性情冷淡,我爹包容体贴,他们感情很好。”陆行渊回想起陆晚夜提到云棠时的那份欢喜,客观道:“可惜他们走的早,留给我的美好回忆并不多。” 谢遥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勾起别人的伤心事,和陆行渊碰了碰酒坛子,安慰道:“我听说天上星云如尘,是人间思念所化。两老要是知道你出类拔萃,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 第八十八章 谢遥喝的伶仃大醉,好在他这人酒品尚可,喝醉了不哭不闹,还知道叫人送他回去。 陆行渊这两年随陆晚夜喝过几次酒,酒量见涨,不似以往那般随便随便就被放倒。他有意控制了饮酒的度,送走了谢遥人还清醒。 阔别两世重回此地,一次和记忆中的一样又不一样。 上一世,他和谢陵是笼中鸟,把谢陵推出去后,他一个人还被困在局中。他目光所见被笼子分割成很多分,看不全也看不痛快。 这一世,他和谢陵皆从笼中跳脱而出,他们所见是天地,而不再是方寸之地。 陆行渊坐在院子里,明月皎皎,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他喝完坛子里的烈酒,撑着额角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酒意渐浓。 陆行渊扶正脸上的面具,起身进屋。 谢遥的府中有几股强悍的气息,应该是他养的那些清客,他们的神识从陆行渊的院子里扫过,陆行渊只当没发现。他解了面具躺下,毫不在意地露出面上的伤势。 月色正浓,是入梦的好时机。 陆行渊的意识不断下沉,等他的思绪恢复清明,就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抱住。 “明明就在一个地方,却还要以这种方式见面。” 谢陵的声音有些沉闷,他不喜欢皇朝,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宫里。谢道义看不见他的尖牙利爪,把他当成一只绵羊,甚至在盘算应该如何利用他。 陆行渊轻拍谢陵的手背安抚,道:“你不喜欢这样,我可以来找你,记得给我留一扇窗。” 谢陵一愣,还以为陆行渊是在开玩笑。他刚想说不用,怀抱里的陆行渊就消失了。 梦里无风亦无月,谢陵猛然惊醒。床头的窗户开着,那个位置陆行渊再熟悉不过,因为过去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他都在这里默默地注视这睡梦中的谢陵。 陆行渊离开了谢陵的梦境,他睁开眼,神识扫过寂静的王府,收敛了全身的气息,下一刻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皇宫里的路,陆行渊很熟悉,曾经他带着谢陵走过每一寸土地,生活在笼子里的鸟儿,尽可能地去享受那一点自由。 陆行渊避开宫内的阵法和禁制,轻车熟路地到了谢陵的窗前,翻窗而入。已经睡下又起身的谢陵此刻正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寝衣坐在桌边,听见窗边的动静,他立刻抬头看去。 身影是熟悉的身影,只是那张脸有些不一样。 陆行渊走到谢陵身边,谢陵抬手擦拭他脸上的伤痕,道:“我不喜欢。” 陆行渊来的匆忙,忘了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完全算不上好看。他抬手一抹,半张脸的痕迹消失无踪。他往谢陵面前凑,道:“现在呢?” 谢陵没有说话,但耳朵和轻摇的尾巴已经泄露了他的情绪。 宫里的月色流光皎洁,谢陵这院子有些荒,月光落下来更显得孤寂苍凉。谢道义提过让他搬,也提过给他修,但他都拒绝了。 他想留住和陆行渊的回忆,那些还没有变质的回忆。 陆行渊陪谢陵在宫里度过了一夜,天色微微擦亮时,他就起身离开,没有惊动睡梦中的谢陵,悄无声息地回到谢遥的府邸。 谢遥府上的清客起了个大早,陆行渊回去时察觉到院子外面有人,他没有进屋,恢复了脸上的伤痕,就在院子里现身,做出刚刚起床的样子,在院子里弄出点动静。 顿时,院子外面的气息安静下来,有人隔墙道:“不知道友师承何门,如何称呼?” “御兽宗,白泽。”陆行渊说着,本来还想着让蛊雕出来露个面,可是一想到它的叫声,就果断地制止了自己的想法。 院子外面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人犹豫道:“二级御兽宗,舒言长老的弟子白泽?” 陆行渊一愣,他这个名号已经那么响亮了吗?在宗门内出名就算了,怎么离开了宗门还有人知道他? 陆行渊往院子门口走了两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就在陆行渊以为对方离开时,院墙上突然冒出一颗脑袋,一人翻身骑在墙上,对着他绽放灿烂的笑脸,竖起个大拇指道:“兄弟,牛逼!你今年参加弟子大会了吗?舒长老放过你了?” 对方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每一个都和陆行渊最近的遭遇息息相关。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腕上,那里正盘着一条金色的小蛇,全身鳞甲细密,正在闭目养神。 陆行渊很快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道:“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青年爽朗一笑,道:“你都叫我师兄了,还问我该如何称呼?我叫司文,你不认识我这张脸,总听过我的名字。” 陆行渊一连困惑地摇了摇头,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司文啊了一声,从墙头跳下来,围着陆行渊转了一圈,不死心地在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陆行渊点头,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司文顿时备受打击,无语问苍天:“师尊,你怎么那么狠心?虽然我年纪最大,跑的最快,走的最远,但你也不至于连我的名字都不告诉小师弟呀!我好歹是你的第一个徒弟。” 司文伸出一根手指在陆行渊的面前晃了晃,道:“第一个,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大概是眼前这人性格太欢脱,陆行渊猜到了他的身份却依然想当做没有猜到。他回避了对方的视线,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讪笑道:“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谢遥身边就有一个舒言的弟子,这个消息别说是陆行渊,就是舒言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司文的修为已经是元婴大圆满,如果有机缘,说不定可以一举突破化神。这个修为在二级宗门已是长老级别的佼佼者,但陆行渊在宗门内没有听到任何的消息。 “小师弟,你也太伤师兄的心了,怎么连一声大师兄都不愿意叫?”司文假装没有听见陆行渊的话,凑到陆行渊跟前。刚才在院墙上看的不太清楚,此刻他才发现陆行渊脸上的伤痕格外可怖。 “我听说你毁容了,没想到是真的,师尊就没想办法给你治治?”司文抚摸手上的金蛇,惋惜道:“可惜了这张脸,就算毁了也能从轮廓中瞧见几分俊朗的模样。” 司文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对陆行渊的来历更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陆行渊其实很不喜欢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他对司文一无所知,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反制对方。 陆行渊干脆保持沉默,只是面带笑意地看着司文,任由司文自言自语。 司文并不觉得尴尬,絮絮叨叨了不少事,偏偏对自己只字不提。 天际晨光破晓,府邸的光晕逐渐亮起来。 司文手腕上的金蛇开始活动,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笑道:“小师弟,和你聊天真高兴,下次你要是和我多说两句,我就更高兴了。” 陆行渊问道:“你要走了?” 司文笑了笑,道:“是啊,太阳出来了。”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陆行渊正欲问,司文的身影就逐渐透明,消失在陆行渊眼前。陆行渊瞳孔骤缩,神识横扫,可是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整座府邸里司文的气息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就没有停留过。他突兀地出现在院墙外,又突兀地消失,短暂地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陆行渊心中惊疑不定,他戴好面具,准备去找谢遥问个明白。 谢遥宿醉,此刻还躺在床上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痛苦地皱眉,他身边的暗卫认得陆行渊,通传后就带着陆行渊进了内室。 谢遥趴在床上,扫了一眼神清气爽的陆行渊,顿时愤愤不平道:“我们喝的是同样的酒,为什么你一点事都没有?” “我喝的没你多。”陆行渊实话实说。 谢遥脑子还不太清醒,用力晃了晃,道:“我喝了很多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谢遥此刻还醉着,他这样陆行渊没办法问话。陆行渊从储物空间里翻出一瓶解酒丹,递给谢遥道:“吃了它会舒服点。” 谢遥扫了眼光洁的羊脂白玉瓶,也没问陆行渊里面装的是什么,倒出来就往嘴里扔。 他旁边的人刚想阻止,他抬手阻止,道:“能用灵器来盛的丹药,就是有毒我也认了。” “没毒,解酒丹。”陆行渊解释了一句,这话是说给谢遥身边的人听。 那人闻言果然松了口气,谢遥挥手让对方退下。他吃了丹药果然好受很多,思绪也逐渐清明,他从床上起身,穿上衣服,梳洗整洁。 陆行渊就在一旁,没有催促。 谢遥穿戴好后,看着陆行渊道:“白师弟起了个大早来见我,应该不是只为了给我送丹药。可是在府中遇到什么麻烦?亦或者你想出去转转?我的府上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就当是在御兽宗,不必拘谨。” 屋子里没有旁人,陆行渊直接开门见山:“七殿下,你可认识司文?” 谢遥脸上的笑意迅速消退,染上一层寒意,他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听不出情绪道:“你何出此言?” 第八十九章 司文,一个陆行渊从未谋面的大师兄,却对他的这个身份了如指掌,在朝阳初升之时,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他眼前,无论他如何寻找都没有半点气息。 倘若这是在别的地方,陆行渊还会有所迟疑,考虑要不要去调查。但这是在谢遥的府邸,他住进来才一日就发生这种事。 司文必定是在这里出现过,陆行渊问的直接,也是为了观察谢遥的反应。他此来皇朝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司文的出现没有打乱他的计划,但让他心生警觉。 他没有时间和谢遥周旋,认识了谢遥的外在再了解谢遥的内在,他只需要确定谢遥的危险性。 谢遥的反应明明白白地写着他认识司文,瞬间阴沉的脸色更是让人清楚这里面有故事。 他没有回答陆行渊的问题,反过来问他何出此言。 谢遥有武将之风,身材魁梧,不似其他皇子那般清隽儒雅,他平日对陆行渊客客气气时还不觉得他这人脾性大,此刻沉下脸,那股勇猛之气就喷薄而发。 陆行渊不惧他,道:“七殿下若是觉得为难,可以不说。但我想皇朝那么大的一个地方,不可能有人无缘无故地消失,而不留下任何的踪迹。” 谢遥的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有一点悲戚:“你说错了,仙皇脚下,纸醉金迷,权势和欲望聚集而来,在这种地方,想要一个人消失太简单了。” 陆行渊不禁蹙眉,谢遥这句话的意思更像是司文已经不在了。陆行渊想到他出现时的状态,确实是个大活人,没有任何的异常。 “真正的消失是被人忌讳莫深,被人遗忘,没有任何人愿意去记起他,谈起他。等他生活的痕迹从每一个人的记忆中消失,那才是真正的不复存在。” 谢遥的脸上没有愤怒和忌讳,他的眼底甚至隐藏着一丝极深的悲痛,他和司文之间应该没有矛盾,说不定关系还挺好。 陆行渊这句话是在诛心,如果谢遥真的在乎司文,他的隐瞒就会有所动摇。 谢遥深吸口气,手握成拳,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问道:“你给我一个可信的理由。” “他是我大师兄。”陆行渊没有隐瞒,就算司文对谢遥有所隐瞒,谢遥也可以随时派人去御兽宗调查。 除非司文欺骗了陆行渊,否则就不会有错。 谢遥微怔,显然是没听司文提过这事,他苦笑道:“他告诉我,他是散修。” 谢遥转头看向窗外的万里无云的苍穹,眼底浮现一层浓郁的悲色,他伸手指着眼前的庭院,声音沙哑道:“他就倒在这里,倒在我面前,如果没有他,死的人就是我。” 司文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到能用一句浪子来概括。他初入皇朝就和谢遥不打不相识,因为御兽宗的关系还和谢遥亲近了几分。 他不是一个会让任何感情成为负担的人,即便和谢遥相谈甚欢,也会选择继续流浪,修行入世。他偶尔会回皇朝看谢遥,给谢遥带来外面的风花雪月,陪他喝酒高歌,赏花赏酒赏风月。 司文从来不会提及自己的师门,谢遥只知道他和御兽宗有关系,更多的他也不是很了解。 司文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他走过大陆的高山河流,看遍大陆的每一处风景,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美妙而美好,每一个地方都有不同的风土人情。 他喜欢迎着风无拘无束地奔跑,他的乐观向上积极应对人生的态度深深地影响着谢遥。谢遥羡慕他的自在也期待他的每一次到来,但没想到这样的幸福亦是那样的短暂。 茅盾是发生在谢遥和谢廉之间,那个时候云棠夫人还在,谢道义独宠谢迟,对其他人是想起来才过问两句的态度。 那年司文送给谢遥一件秘宝,可以让宿主在濒临死亡的情况下和契约兽产生短暂的共生状态,以此来延缓伤势的蔓延。 谢廉安排在此地的眼线把消息传出去,彼时的谢廉正为了给他的表弟卫英庆生送礼而头疼,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上门讨要。 司文给的东西谢遥当然不会交出去,谢廉仗着卫家的权势威逼,甚至动手,双方很快演变成混战。听到消息的司文赶来,为了救谢廉被卫家的长老贯穿心肺,当场死亡。 因为皇子打架闹出人命,事情传到谢道义的耳朵里,他不能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把两个人叫进皇宫,态度上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握手言和,兄亲弟恭。 至于司文? “不过是个小修士,死了就死了,七弟要是舍不得,赶明我给你送十个八个,保证个个都是顶好的模样,不会让你失望。” 谢廉没有把司文放在眼里,轻飘飘的一句死了就死了,没有任何的错杀了人的愧疚,反倒是埋怨这人死的不是时候。 当着谢道义的面,谢遥把休战的判罚抛之脑后,一拳把人打倒在地。他公然忤逆了谢道义,最后谢廉没事,他被罚幽禁在府一年。 那是谢遥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也是他和谢廉表面和气,暗地里不死不休局面的开始。 对于旁人而言,司文的确是个不起眼的小修士,但是对于谢遥而言,司文给他描绘了大陆不同凡响之处,在这深陷欲望漩涡的皇城之外,世界缤纷多彩。 陆行渊确实没有听过司文的名字,但听谢遥这样一说,他隐约想起来有这样一回事,还是谢迟当成笑话讲给他听,说谢廉和谢遥为了一个小修士大打出手。 在谢迟的眼里,不管是谢遥还是谢廉,都是会被他轻易踩实的蚂蚁,他看他们出事,就像是在看一出戏,一场笑话。 陆行渊当时在为谢陵布局,对这种事并不上心,听过就忘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回来,这件事竟然和他产生了因果。 司文之死刺|激到了谢遥,也给他争权夺势埋下种子,他清理了府上的暗桩,以血腥的手段拔除了其他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他这次选择二级御兽宗,其中不乏卫英的关系,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子,也得为他这些年享受的建立在他人痛苦上的荣华富贵付出点代价。 陆行渊这波纯属误打误撞。 “那件秘宝你是不是用在了司文的身上?”谢遥的话里提到一样重要的东西,它让陆行渊想到司文现在的状况,问道:“你之后还见过司文吗?” 谢遥脸上的苦涩和悲色更浓:“太迟了……” 他轻叹一声,眼前浮现那个和他不醉不归,让他多出去看看的年轻人,他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精巧的五官,平平淡淡,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陆行渊目光微闪,并没有说自己见到司文。 谢遥说太迟了,便是把司文给他寻来的秘宝用在了司文的身上,但这中间必然出现了让他不能接受的波折,才会让他以为失败了。 但从司文的状态看,倒也不算是完全失败。 陆行渊无意被卷入,却因为身份担了因果,如果能再见到司文,能帮就帮一把。 谢遥又是宿醉,又是被勾起往事,脸色难看。不过他没有冲陆行渊发火,反而因为司文的关系,此刻对陆行渊的态度又好了不少。 “司文性格很好,他要是知道多了你这个小师弟,一定会很开心……”谢遥浅浅地勾起嘴角,但这话刚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不曾提过司文,陆行渊也没有见过司文,为何会在进入王府后一夜之间,跑来问这件事? 谢遥一开始出于愤怒和不愿意回忆的痛楚,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问题。此刻反应过来,面色忽冷,正欲追问,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 “启禀七殿下,三殿下来了。” 谢遥刚经历了不好的回忆,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听见这话顿时怒火中烧,道:“不见,让他滚。” 守卫没有离开,为难道:“他身边还跟着卫家家主。” 谢遥一愣,就连陆行渊也有些诧异。 谢遥昨天才因为卫英的事被谢道义冷待,今天谢廉就带着卫家家主登门造访,这其中的用意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谢遥稳了稳心神,在陆行渊的劝解下还是平复心情让守卫把二人带到朗轩水榭。 陆行渊没有跟过去,他回了自己的院子,打算看看能不能把司文找出来。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神识完全覆盖,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但还是没有蛛丝马迹。 御兽宗的功法有不少奇妙之处,陆行渊没有完全参透,加上秘宝的加持,说不定是发生了不一样的质变,或许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陆行渊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当空,万里无云,秋老虎不比炎炎烈日逊色分毫。司文消失时提到太阳,畏光这个特性倒是让陆行渊有了思绪。 倘若司文因为秘宝不生不死,游于阴阳两界,这样的天色对他而言确实很难受。 陆行渊打算晚上再试试,他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刚跨出院子就遇见之前传信的守卫,对方看见他,礼貌道:“白公子,我们七殿下有请。” 谢遥在见谢廉,这种时候他会请陆行渊只有一个可能,谢廉和卫家主是冲着陆行渊来的。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守卫在前面带路。他跟在后面,心念一动,直接把疾风从雷池里放出来。 疾风刚睡了个好觉,这会儿精神饱满,浑身闪烁着银色的闪电。 白日天光正好,疾风抖了抖翅膀,陆行渊弹了一下它的头道:“睡醒了就起来干活,我给你找了两个打雷的对象。” 第九十章 三皇子谢廉,卫家家主卫元道,陆行渊都曾有过几面之缘。他当剑尊时,因为性格冷,很少和旁人打交道,旁人对他总是心怀敬畏。 如今他已不是剑尊,旁人自然也不会把他这个小门弟子的身份放在眼里。 因而陆行渊直入正堂时,一股威压迎面而来。他脚步微顿,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对他示|威的卫元道,继续往前。步伐沉稳,丝毫不受影响。 反倒是他肩上的蛊雕感受到危险,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从陆行渊的肩膀上腾飞,扑腾的翅膀上银光闪烁,不大的水榭里顿时银电如雷,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卫元道的威压被疾风的尖啸击的粉碎,不过瞬息的功夫,灵力的反震让他身下的椅子都挪了位置,他死死地扣住桌角才稳住那股冲击,不至于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陆行渊见他吃了暗亏,做出才发现的样子,连忙把疾风安抚下来,歉意地看着谢遥,请罪道:“殿下恕罪,我不知道疾风怎么突然发狂了,它来时都还好好的。” 谢遥把一切尽收眼底,他心里不乐意,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到这一幕却差点笑出声。 他扯了扯嘴角,明知道陆行渊装傻,却没有拆穿,配合道:“无妨,我知道它胆小认生,面对不认识的人,难免会激动。” 一句胆小认生就把责任全都推掉了,妖兽本来就有野性,会应激也很正常。 卫元道吃了个暗亏,面上不显,闭目调整气息。 谢遥见他不吭声,又对陆行渊道:“白师弟,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三哥谢廉,这位是卫家家主卫元道。他们因为卫英的事,想来给你道个歉。” 谢遥加重了尾音,给陆行渊使了个眼神。 昨日有谢陵相助,谢道义收回一开始说的话,放过陆行渊。谢遥本以为这样就算了,没想到今日谢廉和卫元道会来。 他们二人必然是昨夜收到了皇宫里的风声,知道谢道义改了口风,这才不情不愿地登门做个样子给谢道义看。 陆行渊收到谢遥的暗示,往前两步,好生打量坐在他面前的这两个人。 谢廉的模样更多的是偏向他娘,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眉间戴着坠了白玉的抹额,更添斯文,一眼看过去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公子。白袍裁剪合身,个子中等,人偏瘦,比例好,看上去别有一番文弱的风情,就算是莽汉见了,也不忍重话加身。 陆行渊在心里思索和他有关的记忆,不咸不淡道:“见过三殿下。” 谢廉微微颔首,倒是没有做出为难的举动。 一旁的卫元道眉眼间和谢廉有两分相似,但他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浑身肌肉虬结,充满力量感,嘴边还有一圈络腮胡,颇有几分草莽之气。 陆行渊只对他拱了拱手,道:“早就听说卫师兄回家了,我远来是客,应该是我上门拜访才对,怎么敢劳烦两位亲自前来?” 陆行渊嘴上客气,口气却冷得很。 卫元道虎目圆睁,更显得凶恶。 谢廉怕他冲动,给人留下话柄,笑意盈盈地接过陆行渊的话。 “我这表弟平日在家被我们宠的骄纵了些,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还以为上了赛台子还能和家里打闹一般,人人都会让着他。他有点小孩子脾气,一时没想明白,这才惊扰了道兄,我在这儿给他赔个不是,还请道兄莫要见怪。” 谢廉声音轻柔,加上他有意放缓语速,听起来就有两分媚意。 陆行渊不吃这套,肩上的蛊雕也不爽地叫起来,声音尖锐,犹如婴儿啼哭,别说柔媚可人,就是气氛暧昧到了极点,在它的尖叫中也消失殆尽。 谢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强撑着笑意。 陆行渊冷淡道:“我和卫师兄是赛台上的输赢,宗门内的恩怨,我们二人的师尊已经商讨过一次。我理解卫师兄的孩子心性,不然他也不会接连朝长辈告状。” 谢廉说卫英还是个孩子是开脱,陆行渊说卫英还是个孩子就是讽刺。 他着看向卫元道,道:“我两岁以后就不干这丢脸的事了,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脚踏实地,而不是空中楼阁,看似繁花似锦实则不堪一击。” 卫英比谢陵还要年长,三四十岁的人了,只有谢廉才敢说他还是孩子。 卫元道听出陆行渊话里的讽刺,神色凶狠,眼睛瞪的浑圆,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 “小子,修真界路漫漫,你所在的宗门不过是中下末流。你别以为它会是你的后盾,出来混,低调点才不会栽个大跟头。” 卫元道这话暗含威胁之意,陆行渊毫不畏惧,闷笑两声,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卫家主与其担心我会不会栽跟头,不如先担心担心你儿子。我不够低调,也好过有些人长得人五人六,干的却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陆行渊言辞犀利,不卑不亢,不留情面。卫元道被他堵的心梗,脸上的怒容就没散过。 想他卫家在仙皇脚下扎根立业数百年,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狂徒。倘若不是谢道义这段时间阴晴不定,心思翻来覆去的变,谢廉担心横生枝节,他也不会放下架子来谢遥的府邸找人。 谢遥给他摆脸色,他还能看在谢道义的面子上不计较,但陆行渊一个小门派走出来的弟子,甚至不是宗主亲传,而是一个区区长老门下,就如此嚣张跋扈,不把他们卫家放在眼里,他要是真忍了这口气,以后这人还不得骑在卫家头上? 卫元道越想越气,怒火中烧,他目光扫过陆行渊肩膀上的鸟,沉声道:“畜生就是畜生,不管是扁毛还是小杂毛,都是一样讨人嫌。” 卫元道嘴快,谢廉甚至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这话说完。早在来之前,谢廉就知道眼前这个御兽宗的弟子是块硬骨头,不好对付,不然谢遥也不会只见过几面就把他带回来。 这段时间因为他的亲事,卫家很出风头,激流勇进之下也招来了旁人的高度关注,谢道义以往对他们家的事是睁只眼闭只眼,偏偏这次偏向谢遥。 谢廉安排在谢道义身边的眼线告诉他,是因为谢陵说了什么,引起了谢道义的警觉。谢廉不傻,他在宫里那么多年,很快就猜到是卫家现在的势头让谢道义有了忌惮之心。 他们这位父皇眼里可没有什么骨肉亲情,他对云棠夫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 谢廉当机立断,想把这件事大事化小,以彰显自己爱护兄弟,心胸广阔,卫家以理服人,不会蛮横偏颇。 他们有野心,但不是谢道义的阻碍。 但没想到卫元道沉不住气,早知道会这样,谢廉就不该带上他。 谢廉心里怄气的不行,面上还要维持和善的笑意,解释道:“卫家主一时胡言,道兄别往心里去。这件事却是我们有错在先,道兄所言极是,回去后,我们一定对表弟严加管教。” 面对谢廉的示弱,陆行渊没有买账,他冷笑一声,道:“三殿下高看,我等粗鄙之人,怎敢妄言尔等家事?道歉二字如果只是嘴上过过瘾,抱歉,我觉得我没有接受的必要。” “不识抬举。”卫元道怒喝一声:“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舅舅!”谢廉打断了卫元道的话,一副快要急哭了的表情。他在这边努力地缓和关系,卫元道却不断地拆台,再这样下去,关系只会越来越恶化。 卫元道心里憋着火,卫家高高在上数百年,要他低头本就是强人所难,被陆行渊多呛了几句,这面子再也放不下,怒而起身,拂袖道:“皇城之地,若是想要一个人消失,轻而易举,阁下好自为之。” 卫元道话语里有威胁和杀意,谢廉帮忙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却也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陆行渊和谢遥同时皱了皱眉,这话是那么的熟悉,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消失在这里的司文。 谢遥多年来压抑的情感被撕开一道口子,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他撑着桌子,冷哼道:“卫家主好大的威风,你这是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要杀人吗?” 卫元道浓眉倒竖,瞥了谢遥一眼,径直拽起谢廉就走,不再把二人放在眼里。 陆行渊戳了戳疾风,正在他思索要不要电一电这两个人时,大步流星的卫元道忽然停下脚步,谢廉惊呼一声,低声道:“十七弟。” 水榭外面,谢陵环抱双臂,倚靠着朱红梁柱。他看着怒气冲冲的卫元道,一脸笑意地往一旁靠了靠,给他让出道路。 谢廉看见他,脸色微白,强撑笑意道:“十七弟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谢陵笑容明媚,舌尖舔过自己的犬齿,道:“三哥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不会在父皇面前多言。三哥就当没来过这里,没有见过我。” 第九十一章 谢陵的出现对于谢遥而言很是时候,对于谢廉而言正好相反。他故意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对谢廉笑脸相迎,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明晃晃地告诉谢廉,这件事不能善了。 谢廉能处理就马上处理,不能处理好他不介意找个人来处理。 谢陵最近正出风头,就算谢廉和卫家权势滔天,此刻也不好得罪他。 卫元道还在气头上头脑发热,被谢陵的声音一激,总算找回一点理智。他怕自己又依着脾气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干脆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站在谢廉身后,让谢廉来处理。 谢廉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弟弟,那个时候他也看不起他,为了讨好云棠夫人,他暗中使绊子,对其百般刁难。 谢廉本以为谢陵的人生能走到成年已是尽头,谁曾想他的运气在他们这些兄弟里面算是顶好的一个。 先拜得剑尊陆隐川,得他庇佑教导。陆隐川出事后,他非但没有受到牵累,还因为觉醒了天赋,一路高走,又被琅煌收入门下。 放眼回望,谢陵的人生跌宕起伏,有苦难心酸,也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机遇。他这次回来,游走在各个兄弟之间,没有明确表态,关系暧昧。 谢廉不指望谢陵能不计前嫌帮他,只要谢陵不捣乱,不站队,一直保持中立,他不介意让他三分,和他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 “舅舅说话直了些,十七弟听过就算了,莫要往心里去。”陆行渊毕竟是谢陵在谢道义面前表态说是自己带回来的人,谢廉今天心里有再大的不痛快,在谢陵面前也得咽下去。 卫元道松开他的手腕,他往谢陵的方向走了两步,笑道:“我今天是诚心来给白道友赔个不是,闹出诸多不快并非我的本意,还请十七弟从中帮我调解一二。” “三哥真想请我帮这忙?”谢陵看了一眼卫元道,这个老匹夫也很会看碟下菜,刚才在屋里趾高气扬,这会儿遇见他却是屁都没有一个。 谢廉挪了挪步子,挡住了谢陵的视线,道:“我知道你有办法。” 谢陵收回自己的目光,狡黠道:“大家兄弟一场,既然三哥都开口了,我这个当弟弟的就不能置之不理。只是这道歉要有道歉的诚意,三哥不会是两手空空而来吧?” 谢陵先是扫了一眼谢廉腰间的储物袋,然后又扫了一眼谢廉手上的储物戒,意思已经很明显。 谢廉的道歉只是走个过场,哪里会真的准备赔礼道歉的东西?谢陵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要是不表态就是纯傻子。 “我当然准备的礼物,只是刚才没有合适的时间拿出来。”谢廉在自己的储物戒里挑了挑,选了一件玄级高阶的灵器。在他看来,陆行渊这个修为,这样的赔礼差不多了。 谢陵没有接,似笑非笑道:“三哥,你好歹也是个皇子,就拿这样的东西出来不觉得太过敷衍吗?” 谢廉愣住,顿时有些尴尬,伸出去的手递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 “我听说三哥的猎场里养了不少奇珍异兽,白道友又正好是御兽宗的弟子。要不这样,三哥让白道友去你猎场里挑一只妖兽如何?”谢陵无视谢廉的尴尬,提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 谢廉讪讪地收回手,面露难色。 云棠夫人没有出现之前,他和他娘还算得宠,这片猎场是谢道义送给他的礼物,位置得天独厚,灵力充沛,经过卫家这几百年的打理,猎场的作用已经不单单是围猎,还能培养高阶妖兽和修炼人才。 如果只是放陆行渊进去,以他的修为,撑破天也不过是寻一些不重要的妖兽。 谢廉心中千念百转,很快又是一副笑脸,道:“白道友若是不嫌弃,我欢迎他去猎场围猎,但只能是他一个人。” 谢陵挑眉,道:“我也不行?” 谢廉怔了怔,道:“十七弟愿意去,我高兴还来不及。” 谢廉以为谢陵是孩子心性,想要出去放松,没有阻拦,反而很高兴。他不怕谢陵有所求,就怕他无欲无求,不能让他见缝插针。 等到谢廉肯定的回答,谢陵嘴角的笑意更深,道:“我先替白道友谢过三哥的好意,这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三哥也别往心上去。我来时遇见父皇,他说三哥最是通情达理,一定能处理好这种事,他很放心。” 对于能用又好掌控的棋子,谢道义一直是爱护有加。虽然因为谢陵的缘故,他稍稍偏向谢遥一次,但总体还是更像着谢廉。这种在他眼里就是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小打小闹,他根本就不会深究。 就算今日谢廉不带着卫元道前来道歉,只要在今后的日子里表现的好一些,也能挽回谢道义的偏颇。 谢廉喜欢揣摩谢道义的心思,但是揣摩太深也不是好事。 谢廉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被谢陵摆了一道。谢道义根本就没打算跟他计较,是他想多了,谢陵不提,他先主动让帮忙,白白吃了个哑巴亏。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然没有收回来的可能。 谢廉皮笑肉不笑,心里恼怒不已,面上却还要维持风度给谢陵道谢。 谢陵对他的窘态很是受用,笑道:“三哥亲事在即,想来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就不多挽留了,慢走。” 提到亲事,谢廉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咽下这口恶气,拂袖而去。 谢陵特意挥手,气的谢廉走的更快了。 卫元道跟在他身后,看出他心情不好,一言不发。 谢陵走进水榭,屋子里的两个人没有露面,但对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谢遥最先绷不住脸上的笑意,大呼痛快。 “谢廉平日里把他的猎场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十七弟能让他松口也不容易。白师弟,还不快谢过十七弟的好意。” 谢遥给陆行渊使了个眼色,陆行渊抬手作揖,客气道:“多谢十七殿下。” 谢陵往陆行渊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眼神瞥见他肩头的疾风,道:“你是我相好,提谢多生分?” 疾风莫名的有些怵谢陵的眼神,往陆行渊的脖子旁缩了缩。 陆行渊叫它出来是为了方便下黑手,现在讨人厌的家伙已经走了,察觉到谢陵的视线,干脆把它放回雷池。 陆行渊的肩上没了东西,谢陵的眼底浮现笑意。相好二字一回生二回熟,他叫的越来越熟练。 陆行渊没什么反应,反而是高台上的谢遥挑了挑眉。 他听第一次知道是玩笑,听第二次还是觉得是调侃,但再听第三次,第四次……心里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谢陵不是会轻易开玩笑的人,更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同一个人的玩笑。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他说了一次又一次,难道他心里对陆行渊真的有别的想法? 谢遥心里打了个突,眼神微暗,仔细打量陆行渊。 他知道陆行渊在哄自己从小养到大的银狼时在山里毁容了,他不曾见过陆行渊的模样,但从陆行渊的身量气质和言谈举止来看,他没毁容前应该也是个翩翩公子,器宇轩昂。 毁容不是不可逆的损伤,陆行渊这般模样谢陵都瞧得上,要是他恢复样貌,岂不是锦上添花? 谢遥心生一计,再看眼前的两个人,那目光变得截然不同。 陆行渊似有所察,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瞧出点端倪,暗道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 谢陵嫌宫里闷,出来后就不想回去。谢遥一反常态的没有劝说,反而请他带陆行渊出门,美曰其名是让陆行渊了解皇朝的风土人情。 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谢遥还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暗卫,只是远远跟着,绝对不会打搅。而他自己借口有事,没有同行。 “你七哥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和谢陵一起离开府邸的陆行渊感受了一下身后跟着的护卫,用神识笼罩了他和谢陵,保证旁人很难听清他们的谈话。 谢陵从来没有和陆行渊一起游玩过皇城,开心的尾巴轻摇,压根不在乎谢遥是什么样的心思。 他带着陆行渊穿越大街小巷,在皇城的叫卖声中感受市井烟火。皇城只有少量的凡人,更多的是修为微末之辈,有幸叩入仙途,却是叩入就是结束,他们定居在此,和少数的凡人形成最平凡的民生。 “师尊还从来没有陪我出来过,这一次就别提那些扫兴的事,我们好好玩一玩。”谢陵一把抓住陆行渊的手腕,隔着轻薄的衣衫,他能感受到陆行渊手腕上的温度。 他带着陆行渊穿过人群,人潮向前,他们逆流而行。 今日天光正好,阳光和煦,秋风凉爽,摩肩接踵的人海中,他们走的越来越近,最后并肩而立。陆行渊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人潮的推攘,把谢陵护在羽翼下。 谢陵不需要再抓着陆行渊的手,也能在回头时和陆行渊目光交汇,他的尾巴扫过陆行渊的手掌,笑容明媚,不经意间露出那对犬齿,不会让人觉得凶恶,反而有些可爱。 他们置身在市井之中,不去理会那些恩恩怨怨时,和周遭的平凡夫妻也没有什么不同。 第九十二章 皇城内没有宗门势力,皇朝只允许他们设置据点落脚,防止势力渗透。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各门各派改变了生存模式,改为在皇城内做点小生意。 比如御兽宗会帮忙驯服妖兽,或者售卖,捕捉,只要对方出得起钱,他们都会选择接单;再比如桃李三千的儒门,他们开办学院,招收贫苦人家的孩子,不会强制要求他们效力儒门,也不会和皇朝的学院抢生意…… 这些宗门只是少量的弟子驻扎,方便信息交流往来,不会给皇城造成太大的麻烦,也很难轻易渗透,皇朝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大家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妖族在皇朝也有据点,不过那些都是妖王的人,谢陵和妖王关系不好,一向不和他们往来。 陆行渊之前问过他在妖族那边过得如何,他说一切安好,这话并不是在骗陆行渊。妖王有妖王的权势,谢陵有谢陵的本事,毕竟是多活了一世的人,就算妖王处处对他有所防备,他也能钻空子培养自己的势力。 陆行渊跟着谢陵穿过人潮,他们越走街道越是开阔。谢遥派来的暗卫尽忠尽职地跟着,陆行渊和谢陵松开手,只是并肩而行。他们没有甩开暗卫,权当没有发现。 眼前的长街不是最热闹的主干道,来往的行人没有主干道那么拥挤,谢陵带着陆行渊拐进一条冷清的小巷,这里门可罗雀,店铺的牌子松松垮垮地挂着,守在店里的人也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 陆行渊随意一扫,看见那些牌子五花八门,分不出是何门何派,有的修灵宝法器,有的定制法衣,还有的红灯上画着美人,千娇百媚…… 谢陵选了稍微热闹的一间丹药铺子,暗卫见他们进了门,气息就停在门外,没有跟过去。 这间铺子和这条街是一样的风格,屋子里只有一个中年人在清点药材,他脚微跛,身形略显佝偻,看见有人上门并没有表现出热情的态度,懒散地抬眸撇了一眼,声音沙哑道:“两位看点什么?本店童叟无欺,绝对真材实料。” “我要龙鳞凤羽,最好是磨成粉,掺在墨里,方便使用。”谢陵带着陆行渊往屋子里唯二的椅子上一坐,嘴上说着之前定下的暗语。 懒懒散散的人顿时精神一振,微微弯曲的脊背挺了挺,少了几分颓废之态,目露精光,好生打量谢陵道:“你是十七殿下?” 谢陵颔首,他在妖族收了一股势力,对方在皇朝安插了暗桩,密布了一个精密的消息网。谢陵回来前,对方不便跟随,就把这股势力交给谢陵。 眼前这人便是重要的接头人,他在打量谢陵的同时,陆行渊也在打量他。 乍看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容易被忽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虽然是跛脚,步伐却很轻,整个人体态轻盈,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笨重。而是陆行渊看不透他的修为,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有遮掩修为的功法,就是他的实力和陆行渊相差无几。 对方察觉到了陆行渊的视线,抬眸看过来,眼神犀利,嘴唇轻抿,绷成一条直线。 “曲大人只说十七殿下会来,你是十七殿下,那他是谁?”桑下面有愠色,他和谢陵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心里升起一点不满。 他奉命在此隐藏,身份来历都是秘密,曲无忧是相信谢陵才会让谢陵直接过来找他,谁曾想谢陵还带着外人。 不仅如此,桑下还能感觉到外面不远处跟着两个气息隐匿高明的暗卫。 他心想谢陵荒唐,如此堂而皇之,岂不是要将他们的秘密公之于众?年轻人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根本就不知所谓。 谢陵没有错过桑下眼神里的变化,从镇定到失望,然后是一点浅显的鄙夷。 “这位的身份不便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他等同于我。我这次前来是要你给我弄一份谢廉猎场的地图,以及卫家进入猎场闭关的弟子名单。” 谢陵态度强硬,略带命令的口气,没有面对他人时的缓和。而且他说话之时,释放了狼族的威压,即便他此刻修为不如眼前人,古妖的血统也足够让对方感受到压力。 桑下只觉得一股恐怖的灵威迎头罩下,即便他周身灵力充盈,也难以遏制灵魂上的战栗感。仿佛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乐观阳光的十七殿下,而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狼王,它足以睥睨天下,傲视苍穹,众生在他眼中,不过一抹浮云。 桑下又恢复了佝偻的身躯,哑声道:“殿下什么时候需要?” 桑下省略了十七这个排行,微妙的称呼差异,是他对谢陵的认可。他们只有一个殿下,不需要这个排行。 “当然是要赶在我三哥大婚之前,我这当弟弟的,也得送上一份大礼。” 谢陵隐约记得,谢廉借着猎场得天独厚的条件给卫家提供了很多的便利,前世他对付起来颇有些闹心。这辈子他肯定要从源头上解决,不给谢廉机会。 他说进猎场给陆行渊找一头妖兽,不过是个方便进入的借口。 桑下听出谢陵语气里那点使坏的愉悦,配合道:“我会尽快给殿下整理出来,不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桑下在这里上百年,查这种事要不了几日。 谢陵收了威压,道:“那我在宫里等你的好消息。” 一句宫里就是要桑下把消息送进去,这难度可不小。毕竟那个皇宫错综复杂,谢道义比任何人都要谨慎。 谢陵这样说只是试探,如果桑下为难,他肯定还是要出来,以免被人抓到把柄。但没想到桑下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的犹豫。 谢陵敛眸,目光幽深,桑下显然把势力安排进了宫内,不然不敢如此托大。谢陵没有追问,只要消息到手上,他就知道宫里埋的线在什么地方。 见了人,安排好了事,谢陵和陆行渊没有久留。 桑下递给他们两瓶普通的回血丹做个样子,没有相送。丹药是陆行渊接的,桑下也趁机暗中运劲,灵力覆盖在手掌上,在陆行渊接药瓶子时,他的手犹如铁钳一般,牢牢地扣住陆行渊。 谢陵看见了,他没有制止,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较量。 在桑下的眼中,陆行渊不过问道修为,和谢陵相差无几。可是谢陵给了他非凡的地位,这让桑下生出考验的心思。他可以容忍谢陵的年轻气盛,但不能容忍这其中有不稳定的因素。 陆行渊和桑下对掌的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修为,化神中期,甚至不到归墟。显然他不是厉害,而是借用外力遮掩了自身的修为。 陆行渊轻笑一声,他的灵力冲散了桑下的考验,稳稳地把他的手掌推回去,完全不废吹灰之力,自然地就像是普通的接换丹药。 桑下刚收到掌心传来的反震之力,手指发麻,脚步微错。他惊愕地盯着陆行渊,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一旁的谢陵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没有呵斥桑下,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带着人离去。 桑下盯着自己发颤的手掌看了良久,佝偻的身躯在错落的光影中矗立良久。 “师尊重回此地,物是人非,难免会有需要用人的地方。这里是妖族的暗桩,经过今日的较量,他之后应该会给师尊行个方便。” 谢陵在暗卫的视线下接过陆行渊手上的丹药,动作自然的很,仿佛他和陆行渊就是进来买个丹药,随意逛逛。 陆行渊用神识遮掩了他和谢陵的声音,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并不清楚。 “魔族在此地也有暗桩,你不必为我担忧。”陆行渊道:“他毕竟是别人的势力,暂且为你所用,在你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之前,我怎好让你为难?” 早在两年前,陆行渊就让怀竹把魔族的消息网铺出去,这里一样有魔族的眼线,而且藏的更深。 陆行渊知道谢陵是为了他好,但看那人的反应,并不是会轻易服软的人。 短时间能以威压压制,长时间就得用手段收服。 “我修为弱,又是混血种,他们心里不服气也是人之常情。”谢陵叹了口气,耳朵耷拉下来,显得又委屈又可怜:“我的狼威能震慑一时,不能震慑一世,修炼才是根本。但修炼不是朝夕可以速成,师尊,倘若他们欺负我,我该怎么办?” “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师尊是现在才回到我身边,在这之前,我们天各一方,没有你,他们可不就在欺负我?”谢陵一脸认真,从储物戒里翻出一块玉简,拿到陆行渊的眼前晃了晃,道:“你瞧,我都记着呢!” 陆行渊愣了一下,恍惚想起来是自己让谢陵记着那些人,说会给他讨回来。 他眼底浮现宠溺的笑意,伸出手握住谢陵的手腕,从他手上拿过玉简,道:“既然你都记着,那就放在我这里,我们一个个找过去,给你出气好不好?” 谢陵莞尔,狼耳朵又直立起来,笑容灿烂道:“好!” 第九十三章 皇城,卫家。 被谢陵摆了一道的谢廉背过身就没有好脸色,他一直压抑着情绪,沉默不语地跟着卫元道回家。 卫家的下人很会察言观色,从二人细微的神情变化中不难看出他们这次出去没有讨着好。微微收敛脸上的笑意,以免被殃及池鱼。 不过卫家不是所有人都会看脸色,被送回家休养的卫英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他一直守在前院,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看见二人的身影,连忙起身迎上去。 “爹,表哥,那个姓白的有没有跪地求饶?你们二人亲自出马,看他还敢不敢嚣张。”卫英喜笑颜开,自顾道:“他的那只雕比我的环眼白头秃鹫厉害,你们能不能帮我要过来?” 卫英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由着自己的性子叫嚣,喋喋不休地想象着陆行渊的窘态。 谢廉有些心累,从小到大,就算是谢道义独宠谢迟那些年,他也没有吃过这种亏。可是今天为了这个不成器的表弟,他被谢陵摆了一道,还不能和谢陵撕破脸皮,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舅舅,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不想今后再处理任何相关的麻烦。”谢廉连凳子都没坐下,就转身往外走。 卫元道没有挽留,他提醒谢廉道:“我知道你想要谢陵这个助力,但这小子不识好歹,铁了心要和你作对,你当断则断,不要受其所累。等眼下这桩亲事成了,你还有天衍宗这个后盾,有没有谢陵并没有那么重要。” 谢陵是一颗充满变数的棋子,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他没有家族没有后盾,就没有牵绊没有顾忌,他可以选择和任何人鱼死网破。 正因如此,大家才不想得罪他。因为他们身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 谢廉沉下脸,目光冰冷道:“任何人都不能阻拦我,我想要的我得不到,旁人也别想得到。” 从小到大,谢廉自认不管是家世还是才情都不输任何人,为了留住谢道义,被谢道义夸赞,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他深以为自己能从兄弟间杀出一条血路,没曾想遇上谢迟。 云棠夫人在谢道义心里的地位无可撼动,连带着谢迟也成了谢道义的唯一。 谢廉渐渐地接受了自己争不过谢迟的现实,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争不过就化为己用。只是谁也没想到,恩爱夫妻也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谢廉重新看见了希望,这一次,他会把所有的绊脚石都踩在脚下,让他们永不翻身。 许是谢廉的神情太过狰狞,状况之外的卫英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他仔细观察谢廉和卫元道的神情,编排陆行渊的声音低下来,不敢在胡言乱语。 他虽然骄纵蛮横,但也清楚卫家和表哥才是他能飞扬跋扈的根本。如果没有这两个后盾,旁人根本就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谢廉走时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只是给卫元道使了个眼神。 卫英不由地心里发怵,等人走的没影了,他才看向卫元道,忐忑道:“爹,这次的事你们出面也不行吗?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连你们都要忍让三分?” 卫元道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冷哼一声道:“他算什么东西?放在平日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卫元道心直口快,说完后顿了顿,神色有些许凝重:“你表哥忌惮的是谢陵,他大婚在即,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不过你也别担心,得罪我们卫家的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爹早晚有一天会让他跪在你面前求饶。” 卫英从不怀疑卫元道的话,而且就算卫元道不行,他背后还有一个祖爷爷。难道他们卫家近千年的基业,还会害怕一个二级宗门的弟子? 谢廉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回了家,只希望卫元道能把个中厉害分析给卫英听,让卫英这段时间给他安静点,少惹事。 谢廉脸色差,府里的人没有凑上前来自讨没趣,只有管家上前说了一些家里的安排,谢廉很快就把人打发了去。 他回到房间,解了外裳,正想休息小憩片刻。屏风后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在谢廉没有反应过来前,那人从屏风后面绕出,伸手拦住谢廉的腰,把人搂进怀里,暧昧地咬着他的耳朵道:“听说你今天受了谢陵的气?” 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把谢廉吓了一大跳,熟悉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面色泛白,想要挣脱来人的怀抱,挣扎间反而被人从身后压下来,直接抵在桌子上,上半身趴下去,后颈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压着,脸和桌面紧贴。 这个暧昧又狼狈的姿势让谢廉呼吸急促,脑海中闪过无数暧昧的记忆,苍白的面容瞬间染上血色。 站在他身后的人狎昵地隔着衣衫轻抚他的腰身,冷笑道:“怎么?有了新欢就想忘了旧爱?我碰不得了吗?” 来人动了怒,那双修长的手在谢廉的胸前掐了一下,谢廉吃痛的呻|吟染上几分愉悦的尾音,一双眼睛蒙上了水雾,斜扫来人,嗔怒道:“你知道我受了委屈,怎么还舍得欺负我?” “你不就喜欢我这样欺负你?”来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握着谢廉的后颈把人从桌子上拉起来。 谢廉受制于人,跌跌撞撞地被对方拖拽着,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失去重心向前倒去。抓着他的人松开手,没有搀扶的意思,任由谢廉摔在自己面前。 他拉过一把椅子,双腿自然地朝着两侧打开,衣摆下坠,他微微俯身朝着谢廉伸出手,道:“我的宠物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想要摆脱我逃出去,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他才好?” 谢廉面上血色尽褪,刚才的拖拽中,他发冠散开了,衣服也显得凌乱,细碎的长发垂下来,裸|露的肌肤雪白如玉。他看着来人,没有把衣服拉上去,反而又往下拽了拽,屈膝行到对 方脚边,谄媚道:“我怎么会逃离你?这一切都是父皇的安排,你知道我们如今只是他巩固权利的工具,身不由己。” 来人掐住谢廉的下巴,让他抬起脸。 谢廉努力露出笑意,手指落在对方的腿上,一点点往里滑动,道:“小迟,我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你瞧,现在就连谢陵也能给我甩脸色。当初我们谁也看不上的这个弟弟,已经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谢廉颇有手段,谢迟喉结滚动,唇齿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甩开谢廉的脸,整个人往倒靠在椅子上,戏谑地看着谢廉道:“我刚闭关出来,你就送了我好大的惊喜。我可以帮你对付谢陵,但你也得让我看见你的诚意。” 谢迟微顿,嘴角溢出一抹恶意的笑,恶劣道:“你当初为了让我帮你立足,可是自愿当我的狗。我不过离开了一些时日,你该不会已经忘了该怎么做吧?” 谢廉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他和谢迟的交易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谢迟无法无天,想要尝个新鲜,而他需要势力,他们各取所需。 本以为这种畸形的关系早就结束了,可是没想到云棠夫人离开后,谢迟在一段时间的低潮后,性情变本加厉。 谢道义依旧宠着他,谢廉不敢得罪,嘴角挂着僵硬的笑,讨好地靠过去。他身体轻颤,心底是悲凉,是愤怒,是自尊的破碎。 谢迟压着他的后颈,让他没有办法挣脱。 这一日,时光对于他而言,是如此的漫长。 谢陵今天和陆行渊在一起玩的尽兴,说什么也不回去,而是赖在谢遥的府上不走了。 谢遥一反常态的没有赶他回去,还热心地给他安排房间,让他住在陆行渊隔壁的院子里,如此一来,就算二人没有邀约,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十分方便。 谢陵对这个安排很满意,谢遥叫人带他下去休息,自己和陆行渊还有几句话要谈。 谢遥交给陆行渊一瓶丹药,语重心长道:“我们皇朝有不少出名的药师,对各种伤势都颇有研究,这是我今日特意去拜访他们为你寻来的伤药。你总不能一辈子带着面具,这脸上的伤还是要治。” 谢遥在这种小事上如此好心,不合常理,陆行渊心生疑惑,面上不显,加上面具遮掩,更是让人看不透。 他接过丹药,不以为然道:“红颜枯骨,何必在意?” “不,你必须在意。”谢遥一听就急了,强势道:“听我的,你是司文的师弟,我一定不会害你。” 司文对谢遥而言有非一般的意义,这很容易让他爱屋及乌。他给陆行渊治脸是存了两分私心,但更多的是好心。 陆行渊还没弄明白司文的事,见谢遥忽然拿他出来做保证,心中疑虑更重。他把玩着丹药,思索自己这张脸有何用处。 不由地,陆行渊想到谢遥今日没有拒绝谢陵留下来,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明白过来。他心里的疑惑变成诧异,甚至有一丝好笑。 他没有拆穿谢遥,收下丹药。 谢遥喜笑颜开,不再耽搁他的时间,催促着他回去。 陆行渊回到自己的院子,谢陵明晃晃地坐在院中等他,周围的眼线和暗卫都撤走了,想必是谢遥想给他们一个完全独处的空间。 陆行渊觉得有些滑稽,一时哭笑不得。 谢陵躺在椅子上,瞥见他手上的伤药,立刻坐起身道:“你受伤了?” 陆行渊摇头:“谢遥让我治脸。” 谢陵顿觉奇怪,不解道:“他这是想干嘛?” 陆行渊看着他,取下脸上的面具,恢复那张俊朗而轮廓分明的脸,笑道:“他想要我对你用美人计。” 谢陵顿时来了兴致,眼神发亮,灿若星辰。他正襟危坐,尾巴欢快地摇摆,开心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第九十四章 美人计,陆行渊可不会这东西。所以即便谢陵摆好了姿势,他也只是淡定地在谢陵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谢陵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张脸他是百看不厌。 因为戴着面具,长时间不见光,本就白皙的面容浮现一点苍白之色。让那张俊朗的脸莫名地多了一点病态。 谢陵往桌子上靠,眼睛里的那抹蓝色在昏暗的天色和明亮灯火的相互映衬下,清澈透亮,恍若寒星两点。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一点点地往前挪,直到挪到陆行渊面前。 “师尊,你看看我。” 陆行渊抬眸,暮色里,他有一双暗红的眸子。那是灵魂和道体融合后,从父亲身上继承来的特性。颜色深邃,并不突兀,天色再暗几分,就很难看清了。 他注视着谢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谢陵歪了歪头,尾巴轻摇,道:“师尊,我这样一个大活人,难道不值得你用美人计攻略一下吗?” 陆行渊不禁挑眉,平静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在旁人的眼里,谢陵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但实际他谁都不亲近,哪怕脸上笑意盈盈,眼神也是冷的。 所以现在皇城里的人又想拉拢他,又害怕他。 谢遥能把他带出去纯属意外之喜,发现他对陆行渊感兴趣就更是惊喜乘二。 虽然谢遥心里也在嘀咕谢陵眼神独特,偏偏看上个毁容的,但这都不是事,只要能让谢陵继续站在他这边,别说陆行渊是脸受了伤,他就是腿瘸了,甚至是不能人道,谢遥也会想方设法帮他恢复,然后通过他和谢陵达成友好共识。 一开始陆行渊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他当成玩笑说给谢陵听,谢陵却露出了不一样的兴趣。 他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美人计,保证抱得美人归后,不会少了谢遥的好处。 陆行渊为难道:“我不会。” 他说这话时,不由地想起云棠和陆晚夜,他们之间不就是因为一个美人计才结缘?但最终打动人心的是真情实意。 美人纵然有一副冠绝天下的皮囊,不剖心表迹,也只是浮于表面的镜花水月,经不起任何的考验。 “师尊不会什么?是不会诱|惑我,还是不会风月之事?”谢陵不肯把这事草草翻篇,一句接着一句的问下去。 其实这些话他心里都有答案,但凡他师尊会一点风月,他们前世都不会走的那么艰难,彼此痛苦。 可他不死心,因为这辈子他和师尊都有不小的改变,师尊敛了几分冷意,愿意和他说心里话,会和他开不大不小的玩笑。他不再拘着自己,克制守礼,把他远远地推开,甚至喜欢揉弄他的耳朵,会摸他的尾巴。 这些过界的亲昵在谢陵的眼中都是师尊爱意的表达,他的师尊愿意敞开心扉,他心底的感情喷薄而出,贪欲也是日复一日地增加,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最好师尊的眼里只有他,永永远远属于他。 他喜欢这个美人计,他想看师尊醉于这人间的风花雪月,诱|惑他,拖着他沉入欲|望的深渊。 “你拜我为师多年,我何曾教过你这东西?”陆行渊一脸认真,正派道:“美人计也是因人而异,不信你试试?我保证坐怀不乱,不为所动。” 陆行渊模样俊朗,自带威严,认真起来更是如此,颇有浩然正气,让人不敢亵渎。 谢陵的目光从陆行渊的脸上一点点往下扫,滑过衣襟,腰腹,然后是衣摆遮掩的腹下。衣摆垂落,再往下就是在阴影中,让人有些看不清了。 谢陵尾巴轻摇,眼前这人越是如此,他越想看平静的表象破碎,白皙的肌肤飞上云霞,让他的正经和严肃支离破碎。 暮色坠入黑夜,灯火朦胧。月未现,唯有星辰点点。 谢陵起身走到陆行渊身旁,他微微俯身,眸光中带着笑意,尾巴垂在身后,那双狼耳朵柔|软地垂下来。他现在这个样子人畜无害,很容易让人降低防备心。 “师尊,你没教过我的东西,我怎么会?”谢陵的手落在陆行渊的肩上,顺着他的肩一点点往脖颈处滑去。 陆行渊的衣服薄,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手指游|走的力度,很轻,像羽毛一般,不像是落在肩上,倒像是落在心底。 陆行渊不动声色,抬眸打量谢陵。 谢陵的手继续滑动,顺着陆行渊的衣襟一点点往下,从胸到腹部。他的手指挑开陆行渊的外套,向前跨坐在陆行渊的身上,随后手臂往陆行渊的肩上一搭,靠过去贴着他的胸膛,在他耳边轻语。 “我只知道当心里的感情想要喷涌出来时,有些事不会也就会了。” 谢陵的呼吸是热的,这在陆行渊的脖颈出激起一层红晕。谢陵清晰地感觉到陆行渊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直,说什么坐怀不乱,实际却也不经撩拨。 谢陵垂首,湿润的唇贴着陆行渊的喉结,他没有咬他,只是用牙齿轻轻的碰了一下,然后咬住他的衣襟,将他的衣襟拉开。 他不掩饰自己的行为,手指在陆行渊的身上画着圈。 陆行渊喉结滚动,原本搭在桌子上的手猛然擒住谢陵的腰,把人压向自己,声音沙哑道:“是吗?” 腰上传来的力道让谢陵有些诧异,他抬头看着陆行渊,刚想嘲笑他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好的定力,就撞上他泛红的眸子,头上的魔角也露出来了。 小院被陆行渊的神识覆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气息。 在这暧|昧的灯火中,他被谢陵咬开了衣襟,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清瘦好看的锁骨和紧实又肌肉线条清晰分明的胸膛上镀了橘黄|色的暖光,有力量感,好看也诱|人。 谢陵脸上有些烫,他发现自己玩过火了,陆行渊身上炙热的气息熏的他有些头晕,他想要逃,却被陆行渊的手扣在腿上。 他清晰地感觉到不一样的变化,浑身燥热,像是被人丢在白日的烈阳下。他舔了舔唇,有些口干舌燥。 “你……说好的坐怀不乱……”谢陵小声地嘀咕。 陆行渊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用牙齿轻轻地磨着他的耳朵,察觉到手下的肌肤在颤|抖,才放开牙齿,舔了舔,轻声道:“骗你的。” 美人计陆行渊确实不会,但是不妨碍他看谢陵学。 谢陵怔怔地看着陆行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跳进了陆行渊挖的坑里。从一开始,他的师尊就在等着这一刻。 谢陵磨了磨犬齿,有些气不过,抱着陆行渊的头,在他的魔角上啃了一口。 魔角在逐渐变得坚|硬,之前带细绒的地方硬化。谢陵这一口没有真的用力,倒像是调|情一般。 陆行渊能感觉到一种陌生的触感从头上传来,他被谢陵咬的一阵心悸,一时间心猿意马,搂着谢陵,呼吸微喘。 谢陵被硌的难受,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顿时松口埋在陆行渊的肩上,红着脸一言不发,尾巴也乖乖地垂在身后,银色的狼毛微微炸开。 他想看美人计没看成,反而自己成了怀中美人。 夜色漫长,弯月从树梢后面冒出头。灯火暧|昧的庭院中,传来若有似无的粘稠水声。 谢陵说要在谢遥的府上休息,结果不到半夜就离开了,他几乎是逃一般地回到皇宫,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关上门,躺在床上,还能听见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声,脸上又红又烫,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里。 越界,放纵,孟浪,荒唐,他此刻喷出的气息都还是热的,他不想再回想又忍不住回想,理智和欲|望交织之下,内心的渴求更像是无底的深渊。 每一次都想要更多,直到彼此的气息交融,再也分不清。 谢陵走的时候动静挺大,还是从陆行渊的院子里直接出来。还没有休息的谢遥听到消息,看看天色,看看不清楚发生什么的暗卫,心里抓耳挠腮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询问陆行渊发生了什么,怕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他忐忑不安地熬到早上,听见陆行渊起床后,才收拾收拾,前去打探。 陆行渊睡了一个好觉,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就算看见谢遥上门,也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许是因为他这个样子不像是和人吵架或者闹矛盾,让不安了一晚上的谢遥思绪卡壳,一时反应不及。 “你没事吧?”谢遥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却没头没尾,显得有些突兀。 陆行渊心情好,反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陆行渊太过坦然,真的不像是和别人有矛盾的样子。 谢遥已经问出了前半句,这个时候找补无济于事,干脆坦白道:“我听说十七弟昨天晚上就走了,还以为你们闹了矛盾。我十七弟可能性格有些古怪,但他是个好孩子。” 谢遥和谢陵接触这些天,对他多少有点了解,他记仇但也不会伤及无辜。谢遥下意识会让着他一些,为他辩解。 这话听的陆行渊心头舒坦,道:“十七殿下是不想连累你,所以想了想还是回去了。” 谢陵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谢道义的掌控中,他没有选择反抗,而是让谢道义觉得自己还能掌控一切。 他昨天戏弄了谢廉,想必消息很快就会被谢道义知道,如果他不回去,谢道义不会对他怎么样,但肯定会在背地里磋磨一下谢遥。 这像是谢陵干得出来的事,谢遥将信将疑,不放心地再确认了一遍,道:“你们就没聊点什么?” 陆行渊眼底笑意隐现,愉悦道:“我们聊了聊我家小狼,他很乖。” 第九十五章 陆行渊曾经养过一头狼,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谢遥稍微用心打听一下就会知道。陆行渊陪着那头狼在山里过了两年,最终并没有把它带回来,于是有了现在这头契约兽。 舒言当初还因为这件事表现的很不爽,但是在同门的刺激下,他捏住鼻子认下徒弟更换的契约兽。 陆行渊和谢陵在一起聊关于狼的话题,这听起来是个无可挑剔的理由。谢遥欲言又止,他仔细想了想,确实是没有什么值得他担忧的地方。 他半信半疑的离开,一时间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两人的关系就目前而言还挺不错,忧的便是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用利益携裹前程,把两各不相干的人撮合在一起,这若是天赐的姻缘倒也罢了,就怕他乱点鸳鸯谱。 谢遥心生感慨,不过很快他就没有时间纠结这种事,因为谢迟出关了。 云棠夫人离开后,谢迟没有遭到谢道义的冷遇,他在谢道义的心里依旧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谢迟陷入了一段时间的低潮,但随着皇朝和天衍宗的关系再度恢复,他本人也振作起来,并且在其他人蠢蠢欲动,准备争权夺势,拉帮结派时,低调地选择闭关,暂避锋芒。 他此次出关,修为稳定在化神中期,就是在众多兄弟面前,也是难得的佼佼者。谢道义很高兴,他一向对他给予厚望,如今更是不吝夸赞,还给他准备了一场家宴。 既然是家宴,尚在此地的兄弟都要到场,再加上谢迟占小,其他人不准备一份礼物都说不过去。 谢迟出关让不少人心中警铃大作,谢遥一时就顾不上陆行渊这边了。 陆行渊偷了个闲,他在府中无事,便熟络了谢遥的那些客卿。他们之中不乏有厉害的人物,来历各不相同,谢遥给他们提供修炼的资源以及场地,而他们会在谢遥需要帮助时助他一臂之力。 陆行渊来了有几日,这些人早早地知道了他的名字,他们疑惑谢遥为什么要带回来一个修为不高的二级宗门弟子,陆行渊则在他们中间旁敲侧击关于司文的事。 司文和谢遥感情深厚,就算他真的出事了,府中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他的消息。 陆行渊问的隐晦,除了真正了解的人,其他人不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陆行渊在这群客卿中间混了两日,总算有了眉目,大体上和谢遥说的差不多,只是这背后的皇家恩怨他们了解的不深。 确定了司文的真实性以及他和谢遥的关系后,陆行渊在一个晚夜等来了司文。 青年依旧是骑在墙头上和陆行渊见面,手腕上的金蛇盘踞着,闭目养神。 “师兄,你不打算下来和我好好聊聊吗?”陆行渊准备了好酒好菜,准备和眼前这人来个彻夜长谈。 司文屈膝坐在墙上,吸了吸鼻子,深深地嗅了一口院子里的香气,露出幸福的神色,道:“果然还是师弟好,做什么都想着师兄的份。” “当师弟的再好也拦不住师兄为了旁人送命。”陆行渊举杯斟酒,他说这话是暗示司文他知道不少的事,有资格和他聊一聊。 司文从墙头上翻下来,他身如鬼魅,飘落在陆行渊跟前,端起他的酒一饮而尽,露出愉悦的神情,砸吧砸吧嘴回味道:“好酒!一看就知道是窖藏的孤品,没想到小师弟也是好酒之人,快哉。” 陆行渊不好酒,他现在喝的酒多半是陆晚夜留下来的。司文没和他客气,干脆自己斟酒畅饮。他能品酒吃菜,习性和常人无异,身上也没有类似神魂的特征。 在这之前,陆行渊两辈子只遇到过一个这样独特的状况,那便是他爹陆晚夜。但陆晚夜是自身实力高强,加上小世界的加持,才能做到和常人无异。 司文修为不到化神,按理他的神魂并不能支撑那么久,他此刻以这个样子出现,本身就耐人寻味。 “我对师兄一无所知,师兄却对我了如指掌,我想起来心里还有点不平衡。”陆行渊没有饮酒,他给自己备的是一壶灵茶。 “你要是变成我这样,每天没事就四处游荡,听听八卦听听小曲,也能把皇城里的人和事说上三两句。” 司文性格爽利,不管陆行渊如何问,他的回答都充满了诚意,而且他毫不避讳自己现在的状况。他这个态度和陆行渊想象的不一样,甚至可以说省了他很多麻烦。 他之前还担心司文顾左右而言其他,对此只字不提。 “师兄现在这个状态看起来的确有些玄妙,我还没有见过如此特殊的情况。”陆行渊道:“之前我和七殿下聊了几句关于师兄的话,他对师兄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我没有告诉他遇见了师兄,但因为我们之前不曾见过,他对我的话还是起了一些疑心。” 陆行渊当日在谢遥面前直接询问司文的事,是想最快得到一个答案解惑,并没有考虑诸多后果。 那天谢遥明显反应过来想问,但被谢廉打断,之后又是诸多事情纷扰,让他一时腾不出时间,来不及多问。 陆行渊只是暂避一时,早晚还是要面对。 司文喝酒的动作微顿,他看着满天的星云,笑道:“这种事何必耿耿于怀?谢廉来势汹汹,他不把我送给他的东西交出去,难道就能阻止别人争抢吗?怪我太年轻,不懂怀璧之罪的道理,既然注定有一个人要死,是我还是他又有什么关系?” 在司文看来,死亡从来就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生性乐观,从来就不在乎生死。只是他没有想到谢遥会用那样东西来救他,但同时他也庆幸谢遥把那东西用在他的身上。 “他救我的时候并没有失败,我的意识见证了一切,有问题的是这样灵宝。” 司文喝着酒,给陆行渊解释道:“我被灵宝消亡,只剩意识留存。其实我也想见他,但我这个样子不是随时随地,想见谁就能见谁。我能感觉到自己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不相通的地方,但可惜以我的能力难以摸清。” 司文叹了口气,描述那独特之地。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不曾想竟然有一个人能看见他,对方还恰好是他的同门。 这可把司文高兴坏了,要不是天亮了,他高低得和陆行渊再唠嗑两句。 他憋闷了好些年,揣了一肚子的话,恨不得一口气都倒出来。 司文太配合,陆行渊准备的话没有用武之地。吃饱喝足后,司文戳了戳手上的蛇头,道:“多谢小师弟的款待,我说不定又该走了。” “你去哪儿?这东西难道没有解决之法?” 当初是舒言扛着宗门的压力保留了陆行渊的弟子身份,如今面对舒言门下的便宜师兄,陆行渊也需要做点什么。 而且司文这个状态值得研究一番,他不想就这样放弃。 司文伸出手臂,手腕上的金蛇鳞甲细密,双眸紧闭,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解决之法谈何容易?我已经习惯了,师弟莫要替我操心。只是我不放心谢遥,师弟若是不介意,可愿帮我把这条蛇交给他?” 司文肉身已毁,神魂寄居在金蛇体内,他们不能同时苏醒,必须是一个睡着了以后,另一个才能醒来。 谢遥见过司文的契约兽,看见这条金蛇后,他肯定能明白司文的意思。 陆行渊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点头答应。 司文见状,笑容满面,他喝光手上的酒,打了个哈欠。他手上的金蛇紧闭的眼窝处,鳞甲微动。司文的身体逐渐消散,金蛇掉落在桌上,缓缓醒来。 陆行渊看了一眼,妖兽的眼神和人有着很大的区别,在蛇瞳睁开的一瞬间,血气和煞气让他确定这不是司文。 陆行渊抬手打了个响指,金蛇被吸引过去,还不等它对眼前人做出反应,陆行渊一道灵力袭来,直接把它揍晕过去。 宫中设宴,谢遥下半夜才跌跌撞撞地回府。除了贴身的侍卫,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在院子里走的东倒西歪,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 陆行渊就在他的院子外面等人,凌乱的风中,谢遥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认出陆行渊脸上的恶鬼面具,青面獠牙。他打了个激灵,酒意醒了几分,低声道:“白泽?” 陆行渊颔首行礼,询问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跟一群心怀鬼胎的兄弟坐在一起,那有什么高兴可言?”谢遥揉着额角,压下心头反胃的冲动,他轻拍胸脯给自己顺心,自嘲冷笑道:“我有些时候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执着仙皇之位?我们每个人明明都能有不一样的选择,但总是走不出去,兜兜转转又绕回来。” 谢遥打了个酒嗝,脚步虚浮地靠在凉亭的椅子上,月色让他的神情透出几分悲凉。 陆行渊上前递上手上的锦盒,安抚道:“人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些事你不想做,也必须去做,不仅是为了欲望,更是为了责任。” 第九十六章 皇朝,仙界唯一的遗民统治下的王国。他们维持自己的政权,也维护百姓的利益。在谢道义之前,继承者并没有那么麻烦。他们人数少,择优而选,胆识修为,品行才情缺一不可。 在谢道义之后,因为他有着众多的子嗣,选择权不再单一,那些享受着这个国家供奉的皇子,或是为了权利满足欲望,或是为了责任心怀天下,不可避免地全部卷入其中。 王座是权利的顶峰,是修为之外,被万人敬仰的另一条捷径。它就算布满荆棘,也充斥着诱人的魅力,让人难以抗拒。 谢遥曾经也很清醒,知道那个位置遥远危险,但司文的死刺激到了他,让他在明知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选择去卷入周旋。 欲望的口子一旦打开,就没有那么容易收拢,这条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倘若想要放弃,那最初就不该开始。既然已经站在赛道上,痛苦茫然后还得站起来,继续向前。 谢遥很清楚,他没有退路,因为就算他现在选择退出,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要是现在就倒下,不仅对自己不负责任,也是对跟着他的这些人不负责任。 陆行渊不怎么会安慰人,他陪谢遥在院子里坐了半宿,直到谢遥重新振作起来。 谢遥拿着他给的锦盒,摇了摇,道:“这是给我的?” 陆行渊颔首道:“一个你熟悉的人让我交给你,他说你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谢遥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毕竟在他和陆行渊之间,他们共同熟悉的人只有谢陵。除了谢陵外,谢遥想不到还有谁会通过陆行渊转交东西。 谢遥不以为然地打开锦盒,已经清醒的金蛇支起头颅,吐着蛇信,一双碧绿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他,冰冷的视线里充满了警惕。 谢遥的眼前一阵眩晕,那点不在意转变成了震惊,他错愕地看着手上发怒的小蛇,眼底是惊诧和难以置信。 “司文……”谢遥捧着蛇,猛地抬头看向陆行渊,浑身的酒意散的一干二净。之前陆行渊和他提起司文的时候,他就有所怀疑,但是因为被其他事情打断,他没来得及问。 现在陆行渊把司文的契约□□给他,证实他确实知道司文的存在。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他在哪儿?”谢遥声音发颤,压抑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个同他把酒言欢的青年模样逐渐在脑海中清晰,他心中酸涩不已,一时有些绷不住情绪。 他修行御兽宗的功法,自然也知道契约兽还在,司文肯定还活着。可是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一直都没有出现? 谢遥捧着盒子,像是如获珍宝,金蛇嗅到他身上的气息,狂躁的情绪也逐渐安静下来,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态度亲昵,完全没有面对陆行渊时的凶煞。 陆行渊提醒道:“他一直都在你身边。” 谢遥一怔,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蛇。蛇也在看着他,竖瞳里没有人类的感情,浑身更是冰凉无比。 谢遥嘴角扯出一抹笑,却像是在哭一般,他抚摸着金色的鳞片,喃喃道:“原来如此。” 灵宝留住了司文的生命,同时也剥夺了他的人生,把他变成了一个怪物。他还活着,却是以非人的方式活着,他那么爱热闹,被推进孤独的裂缝,他该有多痛苦? “他恨我吗?”谢遥问道,他捧着挚友的新躯体,却不敢问一声安好。 陆行渊斟酌了一下,道:“师兄放心不下你。” 谢遥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泣音,司文从来就不怪他,他担心他,变成这个古怪的样子也想回来陪着他。 谢遥深吸口气,抹了把脸,把金蛇拢入袖中。他看向陆行渊,神情温和,司文的师弟就是他的师弟,保护的话不需要翻来覆去地挂在嘴上,而是放在心上,实践在行动中。 谢迟出关,谢陵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从宫里出来。谢遥之前说给他的谢礼派人送到他手上,他兴致缺缺地收下,询问关于陆行渊的近况。 陆行渊在加固自己的身份,让它变得更加完美。 因为司文的缘故,谢遥对他很好,而他不骄不躁,那些客卿也不会刁难他,他在谢遥府上站稳了脚跟,为了周全他顺便去御兽宗的落脚点登记了身份。 有了御兽宗这块身份牌子,他的行动也能减少怀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谢廉和卫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中。谢遥派出去的探子什么都没打听到,仿佛是他们吃下这个哑巴亏,把这件事就这样翻篇了。 “谢廉肯把这口气咽下去倒没什么,但卫家不太可能。”谢遥和这两方打过几次交道,对他们还算有所了解。 卫家是皇朝内的老牌世家,他们把颜面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要,怎么可能悄无声息? “谢廉大婚在即,他们不把这口气咽下去又能怎么办?”陆行渊看着缩在自己院子里,用特质的银刀切肉喂养金蛇的谢遥;“你一定得在我这里养蛇吗?” 自从知道司文的灵魂在金蛇体内后,谢遥就多了个在别人看来有些变态的爱好,他对一条蛇好的过分。 陆行渊对此是无所谓,但架不住谢遥天天往他的院子跑,这让他出门办事变得不太方便。要不是因为中间横着一个司文,他都要怀疑谢遥是发现了什么,在他面前装疯卖傻。 “我以为你们师兄弟之间也想联络一下感情。”谢遥诚恳地把金蛇往陆行渊面前送,司文承认这个师弟,那肯定也愿意多看看他。左右无事,谢遥不介意天天串门。 金蛇对陆行渊一直是一个很戒备的状态,不安地吐着信子。 陆行渊欲言又止,他看着对他不太友善的金蛇,道:“七殿下,你应该没有忘记我的契约兽是一只雕。它和蛇是天敌,你天天带着蛇往我的院子跑,我都不敢放它出来透透气。” 谢遥楞了一下,因为疾风生活在雷池里,陆行渊很少放它出来,久而久之谢遥就忽略了这件事。他看看陆行渊,又看看金蛇,起身道:“告辞。” 谢遥对陆行渊的雕也是心有余悸,他手上的蛇还那么小,都不够疾风塞牙缝。 陆行渊唬走了人,想了想把疾风从雷池里抓出来。睡得香甜的鸟被外面的风一吹,只觉得屁股一凉,打了个喷嚏还有些迷糊。圆溜溜的眼睛瞅着陆行渊,拍打着翅膀吐了他一口雷。 陆行渊振袖一挥,雷霆瞬间被分解消散,连他的皮毛都没有触及。 “睡傻了?”陆行渊往疾风的头上一敲,道:“过来,跟我出门。” 疾风吃痛,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傻事,它连忙靠着陆行渊的肩,讨好地给他整理头发,用翅膀给他扇风,谄媚的不像一只荒兽。 皇朝和天衍宗联姻是件大事,这些日子不断有其他宗门的人赶来,同时也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 魔族占领了饶河,除了三尸宗被屠,其他宗门只是吃了教训,魔族没有滥杀无辜,挑起战争的意思,甚至很快就沉寂下去。如果不是三尸宗派人去起纷争,外界说不定会忽略这件事。 因为魔族的低调,一开始的恐慌之后,那些没有和魔族打过交道的人,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他们不认为魔族可怕,甚至偷摸摸去饶河看一眼,对宗门的戒备嗤之以鼻。 “那魔族除了头上比我们多两个角以外,也没什么可怕之处,又不是长着三头六臂,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茶馆酒楼偶尔有人高声议论,若是有人附和,还会讲的更加卖力,恨不得把所有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陆行渊路过街边的茶摊也会听几句,距离他和魔族的约定时间很快了,算一算,沈炽此刻应该已经动身前来。 陆行渊只当是听了个笑话,买了份茶点给疾风叼着,转身离去。 大街上,飞驰的翼马拉着黄金雕刻,宝石堆积的马车疾驰而过。驾车的人白袍白面具,简单的没有任何的装饰,一打眼就让人觉得有种死人的晦气。 马车在陆行渊的身旁停下,白袍人一甩马鞭,柔软的鞭子像是一条阴狠的毒蛇,角度刁钻地袭向陆行渊。 鞭声如雷,劲风刮的人脸颊生疼。陆行渊瞳孔骤缩,不躲不避,看着马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鞭梢卷落他脸上的面具,露出带着伤痕的脸,依稀可见硬朗的轮廓,真实的面容却不大真切。 白袍人的动作说来缓慢,实际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快的让人看不清,反应不及。直到面具落地的闷响传来,陆行渊才佯装刚刚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吓的连连后退,面露惊惧之色,警惕地看向白袍人。 飞在他身边的疾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上叼着茶点,老实地闭嘴,只是不安地扑腾着翅膀。 陆行渊又往后退了一步,白袍人没有动作,反倒是马车的车帘被人用扇子挑起,一张好看的面容从帘子后面露出来。 谢迟的目光在陆行渊的脸上顿了几息,面露轻蔑之色:“你就是白泽?我还以为能让我七哥护着的是什么绝色美人,原来也不过如此。我该说他口味独特,还是你有我不知道的惊喜?” 陆行渊没有说话,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面具,擦去上面的尘土。 谢迟眯了眯眼,冷笑一声,给白袍人使了个眼神,道:“把他带上来,宫里冷清,我正缺一个趁手的玩具,想来我七哥也不会拒绝。” 第九十七章 谢迟并没有认出陆行渊,他这人有点看脸的毛病,第一感官就不喜欢的样子,他一般不会过多的去盯着看。 白袍人受他指使打落陆行渊的面具,只是想给陆行渊一个下马威,用来震慑,让他升不起反抗之心。 陆行渊很配合,在外人的眼里,他就是毫无反抗之力。谢迟让他上车,他就乖乖地上车,疾风收了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嘴里依旧叼着那份茶点。 “你倒是识时务。”许是没有看见想象中的激烈反抗,谢迟有些失望,说话时不免阴阳怪气。他还想着要是陆行渊不肯顺从,他就有理由出手,让谢遥找不到话说。 “承蒙十六殿下看的起,邀请我入宫做客,我又何必做无谓的挣扎?”陆行渊不甘示弱,并没有因为谢迟的身份就捧着他。 马车内空间富余,谢迟和陆行渊之间留有一定的距离,这让他们两个人保持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但随着陆行渊的话音落下,二人间的气氛骤然紧张,那点距离根本就不顶事。 谢迟把玩着手上的扇子,那双桃花眼看似在笑,实则弥漫着浓烈的戾气。 云棠的离开,谢道义的转变,让夹在二人中间的谢迟第一次尝到了从天到地的落差。他的宠爱看似没有变,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如今的盛宠是刀尖舞步,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他过去要云棠逼着才会努力修炼,现在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就会努力。因为他清楚,他剩余的价值除了这个身份,就只剩下自己的天赋。他会向谢道义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谢道义不会轻易地舍弃他。 强压强权迫使着谢迟转变,他的心性比之以往多了几分扭曲,手段也比过去更加残忍。 谢廉如了他的意,他答应帮谢廉给这个外来的宗门弟子一点教训。 谢迟的视线盯上陆行渊肩膀上的疾风,因为拟态的遮掩,它看起来和一般的鸟禽类妖兽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因为对陆行渊心有畏惧,一脸讨好的模样,看起来还有点傻气。 “你这只鸟看起来还不错。”谢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闭关太久,出关后才知道三哥要成亲了,眼下正愁没有合适的礼物,不如就用你这只鸟。” 谢迟持扇点向疾风,杀机骤现,一道白光疾驰而出,化作箭矢刺向疾风的胸膛。 疾风瞬间炸毛,翅膀上闪烁着青色的雷光,一股凶悍之气弥漫,整只鸟像是被雷霆包裹。它挥舞翅膀,弹开谢迟的攻击。 那股力量偏了位置,撞上马车的车壁,只听得咔嚓一声,装潢华丽的车身顿时裂开一道口子,窗户移位。 驾车的白袍人察觉到车厢里的动静,立刻停下马车。疾驰的翼马扬起前蹄,车子因为惯性向前,谢迟伸手抓住一旁的扶手才没有往前栽倒,陆行渊却放松身体往后倒去。 疾风以为是自己闯祸,伸出爪子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眼神凶狠地盯着谢迟,车厢里一时银光密布,雷霆之声阵阵闷响。 谢迟以为是自己掉以轻心,低估了这头妖兽的力量,一稳住身形又再次袭来。他以扇为剑,灵气化刃,誓要陆行渊和疾风血溅当场。 陆行渊目光一暗,仰倒的瞬间推开马车的车门,手掌撑了一下地板,直接从车内退出去。这落在谢迟的眼里,就像是他因为惯性没坐稳,撞开车门摔下去。 疾风原本和谢迟对峙,看着自己抓不住陆行渊,着急地跟上去,爪子一刻也不敢放松。 谢迟出行高调,马车又是停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众人围观。 陆行渊摔出马车,借着疾风的力量堪堪稳住身形,摇摇晃晃没有倒下,围观的人群里有人伸手扶了他一把,让他站稳。 陆行渊回头道谢,那人关切道:“道友没事吧?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行渊拍拍身上的尘土,撇清关系道:“我也不知道。” 谢迟动了杀心,陆行渊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不能动手只能取巧。现在他从马车上下来了,谢迟就别想再让他走上去。 外界的纷扰落在谢迟的耳朵里,谢迟没有下车,甚至没有露面,只是吩咐白袍人把陆行渊抓上来。 白袍人马鞭一卷,浑身的灵力如同罩子朝着陆行渊盖过来。马鞭的鞭梢精铁锻造,砸在身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陆行渊脚步微错,以微妙的细微距离躲开了白袍人的攻击,这在旁人看来,他是站在原地没有动,白袍人的鞭子落空了而已。 白袍人愣了一下,他对力量精准把控,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他目露诧异之色,正要挥出第二鞭,却被人抓住手腕。 “白道友,我正要和三哥去找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真是巧了。”谢陵甩开白袍人的手,眼神犀利地扫了他一眼,警告之意不言而明。他对白袍人露出凶相,但等他对上陆行渊时却是一副笑脸。 他拨开人群走向陆行渊,在他身后跟着面有菜色的谢廉。谢廉扫了眼谢迟的马车,神情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极了。 疾风第一次那么感谢谢陵来的及时,它刚往谢陵的方向扑腾翅膀,还没来得及表达什么,就被陆行渊抓住,一把塞进小世界。 陆行渊靠近谢陵,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三哥答应让你去猎场猎兽,我看你也没什么计划,左右我今日无事,不如同我前去。”谢陵理由正当,有理有据,好像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巧合。 但陆行渊还是从他眼里看出着急之色,他不安地握了握陆行渊的手。 谢迟这几日都在谢道义跟前听教,安分守己,今日突然出宫,谢陵多留了一个心眼,在他之后也离开了皇宫。谢迟带走了陆行渊,谢陵就抓了谢廉。 今日就算马车没有因为打斗停下来,谢陵也会直接拦下来。 马车里,谢迟听见谢陵的声音,他面容有所扭曲,深吸口气才压下心头的暴怒,撩起帘子,一垂眼就看见谢廉。 谢廉瑟缩了一下,谢陵转过身来,仿佛才看见谢迟一般,惊讶道:“巧了,原来十六哥也在,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谢陵总是一副见了谁都能带三分笑脸的样子,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眸如星辰,闪闪发光。 谢迟看着就来气,他握紧了手上的扇子,一面磨牙,一面答应谢陵的邀请:“我也和诸位兄弟许久未聚,正好一道叙叙旧。” 白袍施法修复了车上的裂痕,宽敞的车厢里坐进四个各怀心思的兄弟,那尴尬又焦灼的气氛让富余的空间出现心理上的拥挤。 谢陵的位置微微靠前,毫不遮掩的把陆行渊护在身后。谢廉紧挨着谢迟,一言不发。 今日谢陵来找他,他还挺开心,可是一遇见谢迟和陆行渊,他就明白自己又被耍了,谢陵是拖他来挡枪。 他陪了谢迟一夜才让谢迟消了气,不再和他计较他突然就要成亲的事,愿意出手帮他教训谢遥和陆行渊,可是却被谢陵搅和了,甚至这其中还有他一份。谢廉都不敢去看谢迟的神色,他怕最终这怒气又要撒在他身上。 翼马的速度很快,因为要去猎场,它们腾空而起,行于云端。 谢陵看着窗外飞过的白云,神情放松而且愉悦。 谢迟靠着马车不说话,手上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椅子。在这无序敲击声中,马车很快就到了猎场。 因为是私产,猎场外围有人驻扎把守。谢廉带着三人下了马车,那些人看见是他,齐齐低头行礼,不敢阻拦。 这片猎场群山连绵起伏,一眼看不到头。密林深处更是隐藏着无数凶悍的气息,白日里也能听见妖兽的怒吼。 “我还是第一次到三哥的猎场,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新奇的玩意儿。我打算四处逛逛,三哥是要和我们一起走,还是和十六哥一起走?” 谢陵和陆行渊站在一起,说的也是我们,完全不给谢迟再一次下手的机会。他嘴角含笑,却没让谢廉觉得友善。 谢廉抬头看了谢迟一眼,对上他阴鸷的神情,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没有挽留谢陵二人,道:“你们去吧。” 谢陵没有多言,拉着陆行渊离去。他们二人修为相差无几,怎么看都不会进入猎场深处,顶多在这外围闲逛。 眼瞧着他们二人走的没影了,谢迟才看向谢廉道:“跟我走。” 谢廉身体微僵,却不敢反驳,跟着谢迟走入猎场深处。 离开的谢陵和陆行渊去而复返,陆行渊散开神识,遮去他和谢陵的气息,二人就藏在树后,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谢陵趴在陆行渊背上,握着他面具上的角,轻笑道:“师尊,你猜他们会去做什么?” “谢迟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出手,应该是谢廉的缘故。但你把谢廉带过来阻止了他,他这会肯定正在气头上,以他的手段,谢廉要吃苦头。”陆行渊稍微一想,就知道今日的劫难因何而起。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成了谢遥的清客,以他的修为,完全还不够让谢迟出手的地步。 而且谢迟在车上提过谢廉,他为谢廉出头,却被谢廉阻止,这不就是明摆着打他的脸? 谢陵赞成他的意思,道:“这些人明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指不定多龌龊。师尊,我们去瞧瞧,凑个热闹如何?” 陆行渊回头看向谢陵,戏台子近在眼前,也不怪他好奇。陆行渊想了想,道:“好。” 第九十八章 谢迟和谢廉的修为都在化神期,他们想要甩开陆行渊二人,只需要往猎场深处走,修为强悍,拥有领地意识的妖兽自然就是最好的屏障。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见的真实不是真实,陆行渊可以轻松隐匿他和谢陵的气息,在这猎场内如入无人之境。 密林内,古木参天,阳光透过层层密叶落下来,只有微弱的星星斑点、林中的光线有些暗,不如外面那么浓烈。 沿途偶尔传出妖兽的怒吼,似乎是在震慑附近出现的陌生气息。 谢陵抖了抖耳朵,眼神扫过那些妖兽,而后看向陆行渊宽阔的后背,视线微垂,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压下心头的躁动,没有去理会那些声音。 陆行渊握住他的手,用气息包裹他。 “小迟,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被谢陵骗了,我不知道你……啊!” 穿过层层密林,地势逐渐开阔。谢廉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颤音。 陆行渊连忙停下脚步,抬头扫了眼面前的地势,把谢陵外怀里一抱,带着他飞身跃上枝繁叶茂的古树。他们两个人藏在浓密的林叶间,居高临下,能把不远处的情况尽收眼底。 谢廉有些狼狈,在这深山密林中,谢迟完全不给他面子。他被压的双膝跪地,刚才那一声惊呼是被谢迟抓住头发,发冠散乱,就连衣襟也在挣扎中散开。 谢迟用扇子挑开他的衣服,道:“我现在很不爽,你和我提谢陵是几个意思?我知道他最近很出风头,因为父皇对他重拾信心。所以你现在也想讨好他,巴结他吗?” 谢迟手上用力,谢廉面露痛苦之色,连连摇头。 谢迟用扇子拍打他的脸,嗤笑道:“他小时候你那么对他,现在还指望他会站在你这边?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那么天真?还是你打算用你这幅熟透的皮相去诱|惑他,就像让我干|你一样,对着他张开双|腿,让他高抬贵手?” 谢廉被谢迟说的无地自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此时此刻,他的尊严被谢迟毫不犹豫地踩在脚下,狠狠践踏。 他和谢迟乱|伦是他没有拒绝的余地,自甘堕|落,可是除了谢迟外,他从未利用自己的皮相做过什么。 但在谢迟的眼里,他却和娼妓无疑。 谢廉纵然感到愤怒也不敢反抗,反而还要继续流露出媚态,讨好地看着谢迟,屈膝握着他的手,道:“我从始至终只有你,谢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怎么可能看的上?我只是不想看见他和谢遥站在一个阵营上,既然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再和他有接触。” 谢廉屈膝到谢迟脚边,他的手握住谢迟的腰带,眼神迷离,湿润的唇微张,流露出几分轻佻的神色,动作也显得孟浪。 谢迟抬脚把人踹开,冷笑道:“我今天没心情弄你,想讨好我,就自己做给我看。” 谢廉带了薄红的脸霎时雪白,谢迟从衣袖中甩出一样东西,砸在谢廉的身上,被谢廉接住。 不远处的树上,听见二人惊骇世俗的对话,谢陵不禁往陆行渊的怀里缩,他搓了搓手臂,被恶心的不轻。他们这群人再怎么同父异母,也是亲兄弟,他万万没想到,谢迟的手会伸向自己的兄弟。 谢陵一面唾弃,一面又忍不住看向谢迟扔出去的东西,可惜他还没完全看清楚,陆行渊就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带着热度的手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陆行渊护着离开了。 陆行渊飞了好一会儿,谢陵才感觉到结实的地面,挡在眼前的手拿开,入目是陆行渊略带凝重的神色。 谢迟的肆无忌惮让陆行渊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这让他对之后的场面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有些反胃。 谢陵注意到陆行渊的反常,以为是陆行渊见不得这种龌龊事,开始后悔提议去看热闹。 陆行渊揉了揉眉心,剑眉微蹙,突然道:“皇子中和谢迟有染的人有多少?” “嗯?”谢陵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和谢迟有染的人不止谢廉一个吗?那可都是他的兄弟啊! “谢迟深受谢道义的宠爱,他出生后的两百余年,谢道义对其他人多有冷落。他们想要权势利益,和谢迟打好关系是最简单的方法。” 陆行渊回忆过去听见的关于谢迟的传闻,解释道:“谢迟性情乖张,他允许谢廉用这样的方法换取利益,同样不会拒绝其他人用同样的方法,甚至他会主动出击。在他心里,只有他娘的孩子才配称为他的兄弟。” 谢迟不重色也不纵欲,但他喜欢那种背德的新鲜感,看着那些年长的兄弟,一个个匍匐在他脚边,他就感到非常满足。 他不喜欢这些人,在他眼里,这些人只是一样趁手的玩具,一个听话的宠物。 他为了满足内心的变|态欲,必然会威逼利诱他看上的每一个人。 谢廉绝对不是唯一。 谢陵出生晚,和众人有着极大的年龄差,在他之前的事,他说不上来。但在之后他似乎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不是撞见,而是谢迟和那些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师尊,你说谢道义知道谢迟做的这些事吗?”谢陵背后一阵恶寒,他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的场面。 陆行渊面色难看了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划过一抹冷笑,道:“恐怕不止知道,还推波助澜。” 谢道义的视线遍布皇宫,谢迟又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掩饰,除非谢道义聋了瞎了,他才会听不见看不见。 他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毫不知情。 谢陵被恶心坏了,一时无言。他沉默片刻,见陆行渊的脸色依旧难看,脑子里的思绪忽然转了个弯。 陆行渊的身份在天衍宗一直是个秘密,像谢迟那么沉不住气的人,云棠或者陆行渊肯定不会主动和他提起。 但那日戒律台事变,谢迟对陆行渊的身份一点都不意外,可见他早已知情。 谢陵心里一空,斟酌道:“师尊,谢迟一直都知道你是他兄长吗?” 谢迟祸害头上的那些兄长毫不手软,论长相,论气质,论修为和魅力,陆行渊不比那些人差,谢迟真的就没有动心过? 谢陵想到上辈子谢迟对他的恨意,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陆行渊,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坚定地以为谢迟和陆行渊彼此相爱,他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陆行渊听出谢陵的言外之意,他露出厌恶的神情,薄唇抿成一条线,神色紧绷。谢迟的那双手同样伸到他的面前,他把人当兄弟,对方却拿他当玩物。 “他知道我的身份是我到皇宫照顾你以后的事,在这之前,他只知道我和云棠夫人关系好,愿意帮她做一些危险的事。” 陆行渊带着谢陵换了个方向走,远离谢迟和谢廉所在的区域。路上他没有回避谢陵的问题,把那段让他愤怒的回忆娓娓道来。 听到是在宫里长住以后的事,谢陵有些惊讶。 陆行渊继续道:“因为剑尊这个身份,就算不知道我是他兄长,他也喜欢围在我身边。他选了个谢道义不在的时间给我下药,被我识破后,我把他交给了云棠夫人。” 许是陆行渊的性格太冷,谢迟知道表白不会有结果,直接用了下三滥的手段。云棠一向宠他,也知道他和其他皇子之间的猫腻,所以他觉得把人换成剑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剑尊是自己的亲哥哥。云棠夫人动了怒,他被打的躺在床上起不来,而这一躺就是一个多月。 云棠不管他对其他人如何荒唐,胆敢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用在陆行渊的身上,染指陆行渊,就不再是挨打那么简单的事。 在真相和云棠怒火的冲击下,谢迟内心的那点恶趣味演变成了更加隐秘的情感。自那之后,他对陆行渊就多出一股占有欲。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陆行渊也隐约察觉到异样,渐渐地疏远了谢迟。他过去还能看在血亲的份上匀他两分感情,现在只是陌路。 他们有同一个娘亲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陵默默地听着这些过往,难怪陆行渊脸色一直不好。他看到如今的谢迟和谢廉,多多少少想到谢迟不断加剧的荒唐。 谢迟仗着宠爱无法无天,把道德伦理抛之脑后。在他的眼里,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只要他伸手,就必须得到。 谢陵眸光微暗,舔了舔犬牙,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给谢迟记了一笔。 陆行渊和谢陵到了外围,密林中的声响早就听不见了。外面地势开阔,光线明亮,陆行渊散出神识,确定附近的情况。 谢陵靠过来,忽然问道:“和谢迟有染的那些人里面,谢遥也算吗?” 谢迟选人,除了满足自身的恶趣味以外,还有利益的交换。倘若谢遥也卷入其中,这样的筹码一旦被使用,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洗白的丑闻。 看在盟友的份上,谢陵并不希望他卷入其中。 第九十九章 陆行渊和谢陵到猎场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抓妖兽,而是探查卫家暗中培养的势力。 谢迟和谢廉在林子里厮混的那段时间,陆行渊留下疾风照顾谢陵,自己拿着谢陵让妖族准备的地图和名单去核查。 卫家在培养势力这方面舍得下血本,又有猎场这样一个天然的修炼场所,他们把大部分杰出的年轻一辈安排在此,功法丹药一应俱全。 陆行渊的神识扫过,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每一个地方做了标记。想要覆灭一个势力,就要从根本上打击他,让他没有后续的力量。 谢廉大婚之日,这些人头就是礼物。 陆行渊做完这些,沿途抓了一只和他此刻的修为相匹配的妖兽,文鸟。这种鸟不擅战斗,体态优美,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优点,就是颜色五彩斑斓,十分好看。而且性情温顺,速度极快。 陆行渊把它送给了谢陵,正好能让它在皇宫里陪谢陵解解闷。疾风见了它,两眼放光,扑腾着翅膀飞过来。秀美的文鸟被吓了一跳,缩在谢陵的怀里。 陆行渊抓住疾风,把它丢进雷池。没有了外在的威胁,文鸟才慢慢安静下来。它瞅了瞅陌生的谢陵,在他身上踩了踩,竟然没有排斥,乖巧地蹲在他的肩上。 “它好像很喜欢你。”陆行渊想着文鸟不需要驯养,能省不少麻烦,但也没料到能够如此顺利。 谢陵抚摸着文鸟的脑袋,道:“可能因为我有妖族的血统。” 谢陵这话不算准确,真正的原因是他身上有古妖的血。他对这些寻常的妖兽妖族,有着天然的压制,也会在无形间让它们信赖依靠。 陆行渊该办的事已经办好了,猎场还不见谢迟和谢廉的身影。他们二人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人出来,陆行渊道:“我看他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我们先回去。” 谢陵点头,对于上头的这些兄弟和谢迟有染这件事,他心里始终是觉得膈应。当然,更让他觉得恶心的是谢道义明明知道,却不管不顾,他对谢迟的宠爱,完全已经到了不分是非的地步。 他痛恨这一切,如果不是陆行渊,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如何死在这肮脏的漩涡中。他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因为两辈子都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陆行渊他们来时坐的谢迟的马车,现在谢迟不在,文鸟化身巨鸟,载着他们离开。谢陵让文鸟放慢了速度,他和陆行渊在云层之上,在星云之下。 谢陵靠着陆行渊的肩,浩瀚星空如海,他们相互依偎,在月色下,宛如一对璧人。 这一日谢陵没有回皇宫,他把陆行渊送回谢遥府邸,也在谢遥府上住下。文鸟收起翅膀,落在谢陵的身上。 王府的人看见陆行渊回来了,连忙去通知谢遥。不多时,谢遥就匆匆而来,抓着陆行渊的肩把人好好地检查了一遍,确定他安然无恙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回来了就好。” 陆行渊见状,一时反应不及,不解道:“出什么事了?” “我听说你被谢迟带走了,这不是担心他对你不利吗?” 谢迟在街上闹出来的动静挺大,谢遥听到消息就派人去打探,知道被谢陵截胡他才放松些,这会儿见到人,心里的巨石更是彻底落下。 谢遥安抚了陆行渊,看向他身侧的谢陵,也把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一手拽着一个拖进屋。 “谢迟和谢廉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我尚且不能和他抗衡,你们两个人遇见事也别和他硬碰硬。”谢遥对今日之事心有余悸,他知道谢迟的可怕,不放心地叮嘱道:“特别是十七弟,你和他同在皇宫,更要小心些。” 谢遥的关切让人颇有好感,谢陵逗弄着手上的文鸟,笑道:“七哥担心我一个人不能抗衡,不如我把接出来长住,这样我就可以离谢迟远远的。” “胡闹!”谢遥否定了谢陵的提议。他留谢陵一时是兄亲弟恭,但一直留着他,就是和谢道义过不去了。毕竟谢道义还没死,谢陵的生活自有他管束。 “我一个人在宫里闷得慌,现在还有个谢迟添堵,心里就更不痛快了。七哥,你这院子那么大,还怕缺我一间房?”谢陵神色认真,道:“实在是没床,我和白师兄睡一张床也可以,想来白师兄不会拒绝我。” 谢陵说着就看向陆行渊,眼里带着笑意,颇有几分婉转的缠绵之意。 陆行渊不自在地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干咳两声,道:“七殿下有所不知,今日谢迟对我出手,是因为谢廉的缘故。许是这二人关系亲厚,方才联手。十七殿下此前因为我,和谢廉也有诸多不快,谢迟会对付我,多半也会对付十七殿下。” 谢遥闻言,眉头一皱,似乎是想到什么不悦的事,神色难看,冷哼一声,面上浮现嘲弄之色:“你们年幼不知,那有什么关系亲厚?不过是见不得人的桃色交易,徒生龌龊罢了。” 谢遥的言辞还算克制,没有那么直白,但也不难听出其中的猫腻。 陆行渊和谢陵对视一眼,没想到谢遥竟然知道这事,难道他和谢迟之间…… 陆行渊想到自己的师兄司文,试探道:“七殿下这是何意?兄弟间岂会有这种荒唐事?” “这算什么荒唐?谢廉又不是唯一的一个。”谢遥嘴快,说完后才隐隐觉得不对,他面前这两个人涉世未深,不该如此污他们耳朵。 谢陵看向他,佯装惊讶道:“难道七哥你也……” “呸呸呸,我是那种人吗?”谢遥打断谢陵的话,他对这种事深恶痛绝,巴不得躲得远远的,薄怒道:“自你记事以后,我是什么待遇你还不清楚?要是我真的舍了尊严做出这种有违道德之事,又怎么可能处处不如意?” 谢遥出身差了些,在他决定拉帮结派,建立自己的权势之前,他在皇朝的处境并没有那么好。诚如他所言,讨好谢迟确实能换来安稳和荣华富贵,可是在低头的那一刻,就注定要丢了尊严。 他这个人有点要强,让他对着自己的弟弟卑躬屈膝,他做不到。 确定谢遥没有卷入其中,谢陵和陆行渊松了口气。好在他们眼光不错,能拉谢遥一把就拉他一把,以保将来丑闻爆发,他不会卷入其中。 谢遥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息内,他的命运被拉扯到了另一条轨道。他想起这种糟心事,心情也变得糟糕。 他看着笑容明媚,人畜无害的谢陵,心里着实有些不放心。谢道义现在是对谢陵给予厚望,但对手换成谢迟后,谁都不敢轻易去赌。 更何况谢道义那个人,为了平衡,舍得委屈任何人。万一他头脑发热,想要打压谢陵的气焰,说不定就会袖手旁观,看着谢迟磋磨别人。 谢遥越想越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性,谢陵身边又没个帮衬,这要是对上谢迟,还不得被他吃的死死的? 谢遥打了个冷颤,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道:“你想住在我这里,要是没个正当的理由,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父皇叫回去。” 谢遥看见谢陵肩膀上的文鸟,眼神一亮,顿时心生一计,道:“你这只小兽是新收的?不如就用它做个由头,我明日去和父皇交涉,你安心住下。” 谢陵说要留下只是口头上的话,但看着谢遥认真的打算,谢陵嘴角笑意更深,他没有拒绝,反而目光在陆行渊的身上扫来扫去,故意刺|激谢遥道:“和白师兄睡?” 谢遥听的眼皮子一跳,板起脸道:“有院子,有床。” 谢陵切了一声,露出遗憾的神色。 陆行渊没有吭声,虽然戴着面具,但谢遥这一次明显地感觉到他没有之前淡定,眼神有些许躲闪。 谢遥心头警铃大作,他竟然觉得这不该是正常的反应,这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什么事了? 谢遥的眼神在他们之中转来转去,碍于陆行渊脸上的面具,什么都看不真切。他一时有点恼,心想难道上次给的药不够好,治不好陆行渊这张脸? 陆行渊察觉到谢遥的打量,见他的神色有些幽怨,转移话题道:“谢廉大婚在即,怎不见天衍宗的人来往?他那位道侣是什么人?” 陆行渊到皇朝也有些时日,之前没有刻意打探的消息,他到了皇朝也没听见。除了知道是和天衍宗联姻,其余的似乎平淡极了,不值一提。 “这门亲事又不是两情相悦,双方出个人就成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往来。”谢遥顿了顿,神色略显迟疑,道:“当然,不熟络的人是谢廉,天衍宗那边,对方还是很乐意。” 陆行渊微微挑眉,他还是对天衍宗那些弟子知之甚少,猜不到那位对谢廉情根深种。 谢陵在旁适时提醒道:“联姻的人是谢迟的大师兄,师无为的大弟子,吕年。” 陆行渊一愣,这人他知道。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之前和谢迟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第一百章 师无为名下亲传弟子,记名弟子不少。在众多的弟子中,大概只有吕年不是因为天赋出众被选中。 师无为收吕年为徒时,他还不是天衍宗的宗主,他外出游历看见人间荒年,遍地饿殍,穷苦人家易子而食。吕年带着弟弟逃出来,但弟弟太小,最后还是夭折了。他自己也昏倒在地,被人追上。 师无为见他有几分道缘,出手将他救走。他那时还没有弟子,身边也缺个人手,就干脆把人收为徒弟,省了师门考验的关卡。 吕年修为不高,这么多年才堪堪修到化神,他常年跟随师无为左右,耳目渲染,多多少少学了些师无为的秉性。 谢迟做了师无为的弟子后,师无为没时间教导他,就让吕年带了一段时间。吕年看起来三十出头,处事稳重,对这个小师弟自然是疼爱有加。 但谢迟是什么人?他娘是云棠,他爹是谢道义,他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长大,拜师也不过是为了名声上更好听。他从来就没指望能在天衍宗学到什么,所以面对吕年的殷切,他根本就不在乎, 天衍宗不似皇宫,他能顷刻间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待的久了,时间一长,人一无聊,就开始在吕年身上琢磨乐趣。 吕年不近女色,也不沉迷男女之事,他知道后,便开始暗搓搓地使坏,非要石头开花,菩提动心。而等对方有所反应,他又抽身而走,权当是场玩笑。 吕年遭此无妄之灾,修为停滞数十年,谢迟也被送回皇宫,渐渐地,二人没了交集,这些事没人提及,也就没人知道了。 大概因为吕年是自己的第一个徒弟,师无为对他和对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师无为知道他天赋有限,从来不会给他增加压力,他喜欢管事,师无为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宗门职务。 以吕年的性子,不会主动卷入这种是非中。但要是为了让师无为得利,他很乐意牺牲自己。他是忠于师无为的狗,愿意为师无为效犬马之劳。 只是这几人的关系未免有些太乱了,谢迟不懂感情,鱼水之欢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身体上的满足,他饲养自己的欲望,也放纵自己的欲望。 谢遥为了保障谢陵的安全,避免他和谢迟单独相处,以帮他驯兽为由,面见谢道义,说要留他在府上住一段时间。 谢道义询问是什么妖兽,知道是文鸟后没有多说什么,同意他留在谢遥府上。 “看见你们兄弟和睦,我很欣慰。现在魔族蠢蠢欲动,让谢陵住在你府上也好。他心中对我有怨,但对你还不错。”谢道义一边喂养灵鱼,一边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平日要多开导开导他,陆隐川已为魔君,他们师徒反目是早晚的事。” 谢道义别有深意地看了谢遥一眼,话里有话。 此刻亭子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海棠花艳,灵鱼在水中争相抢食,一切显得平静而又美好。 谢遥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见谢道义这话心头一跳。难怪谢道义刚才答应放谢陵出宫答应的那么爽快,谢遥以为是灵鸟的缘故,现在看来却是因为陆行渊。 谢道义知道自己从谢陵的嘴里打探不出关于陆行渊的消息,就让谢遥去办。毕竟谢陵和他关系好,他去问,谢陵肯定不会抗拒。 谢遥把人带出去本是好意,被谢道义这样一搞,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他不能拒绝谢道义的提议,委婉道:“十七弟和我在一起这些日子,未曾听他提过破厄……” 谢遥顿了一下,连忙改口道:“未曾听他提过陆隐川,想必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父皇。他是个知分寸的好孩子,一定不会胡来。” 谢陵为了陆行渊神伤过,可是这话哪里能如实告诉谢道义?谢遥不仅不能说,还得撇清谢陵和陆行渊的关系。 谢道义停下喂鱼的动作,他拿着鱼食,转身看着谢遥,眉眼间的厉色冰冷地不近人情。 “你是个好孩子,一向最听话了,这一次肯定也是如此。谢陵和你不一样,他是陆隐川带大的孩子,陆隐川在他心里的分量不一般。不过这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毕竟他还小,很多事他还不懂,你可以教他。” 谢道义压低了声音,一个教字,就是在逼谢遥出手。谢遥自知反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谢道义见状才满意地笑了笑,让谢遥早点出去,莫要让兄弟们等急了。 谢遥没有犹豫,转身离开,这个破地方他一息都不想呆了。他的父皇当真是不肯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嘴上关切,怕谢陵误入歧途,实际是利用谢陵和陆行渊的关系,打探一切更深的秘密。 此刻王府内,陆行渊和谢陵还不知道谢遥又憋了一肚子的闷气。谢陵在训练那只文鸟,陆行渊就在一旁看着。 昨日他们比谢迟和谢廉先回来,今早谢陵就派了人盯梢,直到中午谢廉才回府。一进屋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谢迟可真是花样百出。”谢陵听了,嗤之以鼻,随口吐槽了一句。 陆行渊抬头看着他,这句话很是耐人寻味,他撑着下巴沉思,不知道一个人想些什么。 天衍宗和皇朝此次联姻,是想修复云棠失踪带来的裂痕。联姻的双方都有一定的地位,亲事也肯定要举办的隆重,除了亲朋好友外,各门各派都在邀请行列。 随着婚期临近,皇城内的人逐渐多起来,不少门派都露了面。有头有脸的宗门有皇朝安排住处,其余的就在皇城内找落脚点。 谢陵开开心心地在谢遥府上住了一段日子,每天招猫遛狗,训练文鸟。就算没有契约,文鸟现在对他也是忠心耿耿。 谢瑶一直没有和谢陵提起谢道义让他去刺探魔族消息的事,但他一直憋着也不是个办法,陆行渊见他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找了个时间避开谢陵,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谢遥倒是不避讳他,把谢道义那天的意思一提。 “十七弟以前就被天衍宗利用,安排在破厄剑尊身边。现在还是逃不开利用二字,只是这个利用的人变成了我们的父皇。”谢遥说起来就来气,他怕陆行渊不知道,解释的还很清楚。 飞鸟尽弹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谁也不能保证,谢陵今日的处境,来日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魔族入境,当年参与围剿的势力寝食难安,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探消息。仙皇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才会出此下策。”陆行渊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反而耐心地开导谢遥。 谢道义会利用谢陵,他一点也不意外。陆行渊也没打算瞒着,毕竟让敌人一点点看着仇人靠近的刺|激,可比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沉寂在美梦中要美妙的多。 陆行渊很期待谢道义的反应,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考验谢遥。 他这个假身份不能用一辈子,皇朝的内部势力也不能单靠魔族去瓦解。他需要谢遥的帮助,也需要知道谢遥对魔族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他们要是真的会为了大局考虑,这世上就不会出现破厄剑尊。”谢遥嗤笑,道:“白师弟没有经历那些事,当然会把他们往好处想。” 陆行渊这个悲剧是怎么来的?不就是两族为了所谓的大局搞出来的吗? 谢遥对过去的事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特别是陆行渊离开,他介入权势争夺这两年。他过去一直觉得,那场战争是正义的,必然是因为魔族十恶不赦,才会群起而攻之。 可是越了解越明白,那不过是胜利者在欢呼声中写下的骗局,他们只是想覆灭一个族群,为了让自己名正言顺,他们编足了理由。 察觉到谢遥对这种事有所抗拒,陆行渊没有继续往下聊,他转移话题问起司文的那条蛇。自从他把蛇交给谢遥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司文。 提到自己在乎的东西,谢遥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金蛇。 “这不是担心你的契兽吓到它吗?平日见你都藏起来了。”谢遥没有见过司文,但他坚信司文的魂魄也在金蛇体内,他是开启秘宝的人,比别人多一份直觉。 金蛇支起头,它对陆行渊身上的气息感到恐惧,每一次都是警戒状态。 陆行渊见蛇身似乎胖了一圈,知道谢遥喂的好,忍俊不禁。 谢遥听见他闷笑,目光落在他的恶鬼面具上,犹豫片刻,斟酌道:“你是不是不想把脸上的伤治好?” 谢遥之前为了美人计,给陆行渊送过几次药,但似乎都没有效果。陆行渊这张面具牢牢地扣在脸上,丝毫没有取下来的意思。 陆行渊轻抚面具,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有点失望,因为我这样没办法诱惑十七殿下。” 谢遥一愣,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人发现了,他面色微红,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刚开始确实这样想过,但现在只是希望你们好好地。你这伤拖久了,我怕它就一直好不了了。” “不会。”陆行渊道:“它只是还没到好的时候。” 100-120 第一百零一章 秋去冬来,皇城内覆盖了一层冬雪,城内银装素裹,天地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 谢陵在谢遥的府上一住就是两个多月,在这期间他一直没有回去,谢道义派人来问过,被他以闭关为由打发回去。谢道义当然不信,便让谢迟前来看看,没想到谢陵真的闭关了,王府里只有谢遥和帮忙照顾文鸟的陆行渊。 之前陆行渊和卫家的恩怨在谢陵的不断干涉下,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谢道义什么都没说,反而借此敲打了卫家,让卫家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 谢廉也让他们忍一忍,眼下最重要的是他的亲事。 谢廉自己都选择退让,谢迟更不会和一个小人物计较,除了那次在街头劫人外,后来再没露面。谢遥打探到的消息是他帮谢道义办事,来往皇朝和天衍宗之间,而且因为事情办的漂亮,谢道义还很高兴。 今日是陆行渊这个身份和谢迟第二次见面,他们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弟,身份明朗时尚且无话可谈,更别说如今见面不相识。 陆行渊面子上客套之后,就把谢迟当成空气。 谢迟没有见到谢陵也不急着走,而是在院子里和谢遥唠嗑起家常。他一脸随意自在,仿佛他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谢遥也不好赶他走,强颜欢笑,和他虚以委蛇。 “听说奇玩阁前些日子得了不少宝贝,过两日要开暗市鉴赏,他们的掌柜倒是个知情识趣的,知道给父皇也送一张请帖。不过父皇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便让我代劳了。” 庭院中白雪茫茫,即便亭子的四周挂上帘子,也挡不住那股寒意。不过修行之人,能够运转体内灵力御寒,倒也不打紧。 谢遥提起炉子上煮沸的滚水,对谢迟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淡淡道:“父皇一向最宠你,这种趣事当然会让你去。虽然奇玩阁家大业大,但我想和你的家底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奇玩阁的生意遍布大陆,不仅在妖族和人族之间,魔族尚未败落时,他们阁主凭借非一般的商业头脑,也把生意做过去。 奇玩阁能够矗立多年不倒,自然有它的本事。谢遥这话看似在抬举谢迟,细细一想却并不中听。 谢迟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目光越过凉亭,看向雪地里逗弄文鸟的陆行渊,并不在意谢遥的那点阴阳怪气。 “我今日才发现,七哥这位师弟身形高大,器宇轩昂,想必没有毁容前,也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谢遥倒茶的手微顿,想到谢迟的那些荒唐事,他没有接话。 谢迟却不管他是什么想法,又道:“若是再矮一点,这背影和我兄长相比,几乎一模一样。” 谢迟头上有很多个哥哥,但这一声兄长明显与众不同。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谢遥就想到了陆行渊。他心头狂跳,手一抖,热水洒了一桌。 谢迟目光微垂,看着水迹晕开,嘴角微勾,眼神有些瘆人。 在谢遥的记忆里,谢迟也挺黏陆行渊,只是陆行渊性子冷淡,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被谢迟盯上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更别说还掺杂着旁人的恩怨。 “最近饶河那边一直不太安生,你有此感慨,可是发生了什么?”谢遥不能把陆行渊往火坑里推,直接把话题扯到魔族身上。他放下水壶,施法清扫了桌面上的水,尽管刚才露出了慌乱,他此刻依然淡定。 谢迟微微往前倾身,道:“魔族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就算有我兄长也翻不出风浪。七哥不要杞人忧天,我刚才不过是随口感慨一句,能和我兄长有几分相似,是你这位师弟的殊荣。” 谢迟对陆行渊的称呼竟然毫不避讳,他面带冷光,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别有深意。 谢遥一阵恶寒,在他眼里,这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不管是脾气秉性,还是修为和打扮,都有很大的区别。谢迟不是看不出来,他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谢遥心里来了火,端茶道:“父皇应该还在宫里等你回去,我就不留你了。” 主人家亲自端茶送客,谢迟摇着扇子,起身道:“既然七哥觉得我烦,那我就不叨扰了。” 谢迟拂袖,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道:“瞧我这记性,听说这次奇玩阁的卖品里有一个秘境地图,乃是上古荒域,里面有荒兽的踪迹,七哥真的不去凑个热闹吗?” 太古,荒兽,这两个并不简单的词组合在一起,对于谢遥而言,有种特殊的魔力。他拜师御兽宗,契约兽的修为越强,自然对他越有好处。 谢迟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把消息透露给他。想想奇玩阁难得送一次请帖,谢遥对这件事信了大半。 但是打这个秘境主意的人应该不少,谢遥很难如愿以偿,谢迟分明就是要他拿不到难受。 好在经过多年磨砺,谢遥心性坚定,并不会为了这种事就寝食难安。他捧着茶,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目光转移到陆行渊的身上。 陆行渊吹了声哨子,在空中飞舞的文鸟很快飞回来落在他伸出的胳膊上。他带着文鸟走进凉亭,抖落身上的雪沫。 谢遥递给他一杯热茶,道:“刚才谢迟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陆行渊反问:“你指哪一个?” 谢迟说了两件事,每一件的意义都不一样。 谢遥自然道:“当然是奇玩阁,你到皇城那么久,我还没有带你出去玩玩,难得有这种盛会,我们一起去凑个热闹。” 陆行渊没有犹豫,答应下来。奇玩阁的热闹,那可不是浪得虚名。 见陆行渊答应,谢遥被谢迟搅了的好心情又重新捡回来,他一边欣赏着雪景,一边感慨道:“可惜十七弟还在闭关,赶不上了。” 陆行渊闻言挑了挑眉,心道:那可不一定。 谢陵这个闭关是为了巩固修为,随时都可以出关。陆行渊把奇玩阁的事透露给他后,他当天晚上就摸进了陆行渊的房间。 以往他挨了罚躲在房间里,都是陆行渊开窗看他,或者翻窗进屋,现在却反过来了。在王府这些日子,他不让陆行渊去找他,而是让陆行渊给他留窗户,他夜里时不时会过来。 陆行渊一开始还觉得鲁莽,怕他被王府的人发现。但时间一长,见他把翻窗入户当成敛息的训练,便不再说什么。? 屋子里没有点灯,外间的雪色照进来,光晕朦胧,依稀能看见房间的布局。 谢陵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刚靠近就被人拽住手腕,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直接倒在一具温热的身体上,被人用被子裹住肩。 熟悉而炙热的气息围拢,谢陵蹬掉脚上的靴子,把脚也缩进被窝里,抱住陆行渊,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在陆行渊的下巴上,细软的狼毛勾的人心痒痒。 陆行渊解了他头上的发绳,长发垂落在胸膛上,他的手指穿过长发,握住谢陵的后脑勺,把人压在胸膛上,问道:“这次闭关如何?” 禁锢的力量并没有让谢陵感到不适,只是这个姿势太暧昧,他能把身下这人的身体感受的一清二楚。谢陵稍稍用力就挣脱开,他往里翻身,从陆行渊身上滚下去,躺在里侧的被窝里。 陆行渊跟着他翻身,手指勾住他的一缕头发。二人依然靠的近,呼吸交缠。 陆行渊取下面具,恢复样貌,黑暗中眸光深邃,看得人面红耳赤。 谢陵又往他身边靠了靠,道:“上辈子走过一次的修行路,这辈子再走一次轻松很多。等处理了谢廉的婚事,我就准备冲击元婴。” “虽然走过一次,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基础还是要稳扎稳打。”陆行渊道:“到时候我陪你。上辈子的缺憾,这辈子我会慢慢地把它补给你。” 陆行渊和谢陵这对师徒,上辈子短暂了些,他交给谢陵的太少太少,后来谢陵的修行有些剑走偏锋。好在这辈子他在谢陵身边,谢陵还有个教导妖族正统功法的先生。 “我最大的遗憾是弄丢了师尊,现在师尊就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遗憾都没有了。”谢陵闻到陆行渊身上有霜雪的味道,他细嗅那份冷香,脸上盈满了笑意。 陆行渊揉了揉他的耳朵,笑道:“只需要在你身边吗?别的事不想想?” 谢陵一怔,手掌滑入陆行渊的衣襟,寸寸筋骨绕指,坏心眼道:“师尊要我怎么想?” 想字相思由心,一笔一划写在呼之欲出的感情中,它暧昧缠绵,在心底,也在唇齿之间。 谢陵有恃无恐,陆行渊却是隐忍克制。 他和谢陵额头相抵,呼吸有些重,声音微哑:“你让我无计可施,只好一笔笔都记着。” 谢陵听出秋后算账的意思,身体微僵,但很快他笑意如常,有恃无恐道:“我等着师尊日后和我算账。可得记清楚,算清楚,别让师尊吃亏了才好。” 第一百零二章 陆行渊不会吃亏,更不会委屈自己,在谢陵的撩拨下,他把人禁锢在怀里,霸道地亲了一口,直到谢陵呼吸困难,面色绯红才把人放开。 谢陵缩在被子里,只露出那双柔软的耳朵。 这一夜,二人无梦。 谢陵赶在奇玩阁开市前出关,谢遥看见他很是惊讶,但他没有多想,调侃谢陵赶得巧。 谢陵笑了笑,没有说话。 奇玩阁的暗市要有帖子才能进,除了奇玩阁特别赠送的那些,其他人可以凭借财力或者修为获取。帖子分有天地玄黄四个等级,越往上越是权势的象征,待遇越好。 陆行渊以前也收到过,他没什么兴趣,但是谢陵想去,他就带着他去过几次。 谢遥只打算搞个地字帖,但谢陵和陆行渊有别的打算,他们论修为财力一样不缺,干脆把帖子换成了天字。 谢遥不知道,等到了开市当天,帖子对应的传送阵把他们一行人整整齐齐地传送到了楼里的天字房。 看着悬浮在半空中,雅致清幽的独立楼阁,谢遥愣了一下,连忙去看手上的帖子,道:“弄错了吗?” “没弄错,我给你换了。”谢陵打量眼前的这间屋子,莫名的觉得有几分熟悉。 奇玩阁的势力突出一个奇字,暗市建立在虚无中,据说是奇玩阁的老祖以一己之力劈出来的空间,只要有请帖,可以从大陆的任何地方传送过来。 天字房数量有限,独立独栋,建立在一块块悬浮的巨石上,在空间中飘忽不定。楼阁四周布置了不下四十种禁制,不管是安全性还是保密性,都远非另外三个等级的位置可比。 漂浮的天字房各不一样,每一间都有其的独特性。 谢陵觉得熟悉是因为曾经他和陆行渊一起来过,窗边的雕花是合欢,站在窗边看下去,整个暗市尽收眼底。 暗市除了中间的展台,其余的房间无时无刻不在左右变动,这是防止有人黑吃黑。 谢遥反应过来,吃惊道:“你加了钱?” 一间天字房近乎天价,谢遥顿时心疼不已:“你哪儿来那么多灵石?” 谢陵没花钱,也轮不到他花钱,陆行渊渡劫期的修为,只需要在奇玩阁内吱个声,就会有人把帖子双手奉上。谢陵跟着他去凑个数,遮掩身份。 “我没钱,不过琅煌有。”谢陵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这种时候就体现了琅煌的有用性。 谢遥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仔细想了想,顿时哽住了。他知道谢陵在妖族那边是琅煌教养,但没想到他们关系如此不一般,谢陵花他的钱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陆行渊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谢陵忽悠谢遥,面具下的嘴角浮现几分笑意。 距离正式拍卖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他在窗边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在这里可以纵观全局,又不至于把整个人都暴露在外。 谢陵见状,二话不说就靠过去。谢遥见怪不怪,这两个月,他渐渐习惯了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房间有这次暗市的售卖清单,陆行渊摊开查看,除了谢迟提到的秘境,还有很多在外界稍有风声就能让人抢破头的东西。 陆行渊一目十行,忽然有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个三足火鼎,上面写着“吞天海”三个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魔君陆晚夜之器鼎。 陆晚夜只有一个炼器炉鼎,名字是叫吞天海没错,但那东西现在在陆行渊的手上,就放在小世界的院子里。 任凭奇玩阁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不惊动陆行渊,就从他手上盗走这东西。陆行渊一时竟然分不清是奇玩阁被骗了,还是奇玩阁有意为之。 陆行渊又往后翻了翻,再次出现几样他在小世界见过的器物,上面都标注了是陆晚夜之物或陆晚夜炼制。 事情逐渐变得离谱,陆行渊眉头紧锁,奇玩阁最好祈祷他们是被骗了,不然就凭他们打着陆晚夜的旗号倒卖赝品这一点,陆行渊就和他们没完。 陆行渊放下清单,虚空中传来一阵铜铃声,四周多了一股馥郁的花香。谢陵鼻子灵,不适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眼尾飞红。 陆行渊见状,释放灵力隔绝了那股味道。 铜铃声越来越近,有人踏花而来,衣袂飘飘,披帛飞舞,仿佛是落入山中的精灵,清丽秀美。 暗市的声音随着她的出现都消失了,大家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她是奇玩阁暗市拍卖会的负责人:宁寻。 别看她身量纤纤,软若无骨,就以为她是养在温室的柔弱花朵。她执掌暗市多年,一颦一笑间亦可杀人于无形。她的两只手腕都带着铃铛,大家听见的声音就是从她的手上发出。 宁寻在展台上站定,笑意盈盈地说着场面话,她声音空灵,暗合灵力,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谢陵对此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单手托腮,闭目养神。 宁寻的场面话点到为止,很快第一件拍卖品被阵法传送过来。热场的东西底价不高,方便压价。宁寻很会活跃气氛,一双笑眼弯如月牙,就算是没有拍到东西,瞧见她也觉得赏心悦目,心情愉悦。 被拍卖的东西如同流水般,一件件地划过。谢遥见陆行渊和谢陵没有动静,道:“你们要是有喜欢的也可以竞价,我给你们付钱。” 陆行渊道:“不必。” 他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搞破坏,买东西可有可无。 谢陵抬了抬眼,往陆行渊的方向靠,他倒是没有拒绝,道:“还没看见喜欢的。” “下面又到了我们期待的单人环节,这次的器物与众不同,它们称得上是孤品,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因为锻造它们的人已经死了,不可能复刻。”宁寻看向四周,浅笑道:“我们奇玩阁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勉强凑出一个系列。” 听到孤品二字,在场的人都被吊足了胃口,有人道:“宁大姑娘,人是死是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它到底好不好。” “就是就是,宁大姑娘,不知今日是何人?” 宁寻莞尔一笑,刚好传送阵给她传送过来一根通体红润的簪子,她将东西拿起来,纤纤玉指显得手上的簪子越发的夺目。 “此为流金血玉簪,地阶下品灵器,可以抵挡化神修士的全力一击,锻造它的人乃是魔君陆晚夜。” 宁寻介绍了簪子的品阶和效果,但这些和她的最后一句话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魔君陆晚夜,光是这个名号就足够让这些东西遭人哄抢。要知道,他当年可是天下第一的炼器师,整个大陆难逢敌手。 谢陵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地一愣,转头看向陆行渊,眼神里带了两分担忧之色。正在拍卖的可是陆晚夜的遗物,这对陆行渊而言,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谢陵桌子底下的那只手拉了拉陆行渊的衣袖,低声道:“买吗?” 只要陆行渊开口说买,谢陵保证把所有的东西都买回来。 陆行渊摇了摇头,心念一动,一支一模一样的流金血玉簪出现在他手中,比起宁寻手里的那支更红润,也更漂亮,甚至能看见流光划过,灵力流转。 谢陵瞳孔骤缩,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东西不是孤品,陆晚夜锻造了不止一件。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种单簪,材料特殊,陆晚夜没必要做很多件。 想到刚才陆行渊看清单时的神情,一个大胆而荒唐的念头从谢陵心里划过,他一时五味杂陈,试探道:“赝品?” 这个赝品当然指的是宁寻手上那件。 奇玩阁竟然卖出了赝品,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谢陵耳朵轻抿,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面前的桌子遮掩了谢陵和陆行渊的动作,谢遥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只是瞧着他们凑在一起咬耳朵,以为他们是对簪子有想法,道:“喜欢可以叫价。” 谢陵心道谁要买赝品,正抬头说了一个不字,就感觉陆行渊把簪子塞在他手上。随后,他听见陆行渊的声音,清脆悦耳:“好。” 陆行渊看过清单上的物品,这个簪子是那些东西中品阶最低的一个,相对价格也比较低。他需要拿到东西,才能确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陵心领神会,乖巧地把没有说完的话咽回去,收下手上的簪子。 两百多年前,陆晚夜活跃在大陆上时,无数人见过他出神入化的锻造术。魔族覆灭后,众人搜刮的战利品中,陆晚夜所炼器物数量极少,无数众人见过的灵器法宝下落不明。 现如今,奇玩阁竟然找到部分,翻看过清单的那些人无不热血澎湃,准备一掷千金。不过也有人心存疑虑,道:“宁大姑娘,容我多嘴问一句这些东西的来源。” 暗市的东西从来就不能保证来历正当,只要不涉及太大的利益,奇玩阁愿意透露提醒一二。 陆行渊闻言凝神看向宁寻,他也想知道这些东西来自何方。 宁寻把玩着流金血玉簪,道:“这些东西皆来自魔域废墟。” 也就是饶河外那片布满飓风的险地,那里常有淘金者。 陆行渊挑了挑眉,嗤笑一声。魔域经过两百多年的搜刮,东西和机遇都是遇一次少一次,越来越稀缺,根本就经不起这样的索求。现在还在魔域聚集的修士,更多是利用飓风训练,或者想碰个运气,看能不能捡漏。 宁寻的说法存在很大的漏洞,陆行渊开始期待奇玩阁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第一百零三章 宁寻的话打消了众人心头的疑虑,他们开始放心大胆地叫价。一个在外还算高级的地阶灵器,在奇玩阁的拍卖场上却是最低的标配。不过因为这东西挂了陆晚夜的名字,就算是最低标准,也引得众人争抢。 他们对魔族喊打喊杀,对陆晚夜炼制的东西却是照用不误。 簪子的价格一路高涨,陆行渊淡定地坐在椅子上,等加价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后,他才加入争夺。 最终其他人权衡利弊,隐晦地扫了眼陆行渊所在的天字房,放弃争夺,他以五万上品灵石的价格买入流金血玉簪。 宁寻拨弄展台上的阵法,同时陆行渊所在房间的相应阵法亮起,红玉簪被传送过来。 暗市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阵法旁边有一个放入灵石的盒子,只有灵石对数,阵法才会打开,让人拿到里面的东西。 谢遥正想帮陆行渊把这钱结了,谢陵就先他一步将装有五万灵石的储物袋扔进去。盒子里发出一阵微光,几息后,阵法熄灭,红玉簪落入谢陵手中。 这只簪子比起陆行渊给的那只要黯淡很多,灵力流转也没有那么顺畅,上面的花纹倒是一比一复刻,但手法略显粗糙。乍一看像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故意做旧一般。 谢陵只是掂量了一下,就觉得手感不对,簪子似乎还比陆行渊给的轻。 谢遥见他拿着簪子发呆,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谢陵抬头看了他一眼,把簪子递给陆行渊。 有什么问题?这东西浑身上下都是问题。见过正品后,是个人都会觉得赝品极为粗糙。 “七哥,你心疼钱吗?”谢陵问道。 谢遥以为他缺钱,道:“我还是有些家底,你看上什么就买,如果我真的承受不起,我肯定会说,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谢陵笑了笑,道:“我不买东西,我是觉得这钱花的有点冤。” 谢陵话里有话,转头看向陆行渊,问道:“如何?” 陆行渊好歹跟着陆晚夜学了两年的炼器,又有陆晚夜留下的各种手札,玉简教学,一眼看过去,发现的问题比谢陵察觉的还要多一些。 这簪子如果真的是地阶灵器,赝品就赝品,起码还有点用处。可陆行渊仔细检查,这东西其实是玄阶高级,是被人用特殊的手法伪造等级,以假乱真。 一件物品,一字之差,所代表的等级却是天差地别。从玄到地,这中间差的可不止是灵气那么简单。 陆行渊冷笑一声,把簪子收入袖中,道:“比我想的差了些。” 谢陵立刻就明白过来,知道可能还有其他的问题,甚至是等级够不上,他蹙了蹙眉,因为谢遥在身边,没有多问。 谢遥疑狐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今日说话有些神秘,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谢遥直接发问,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他不喜欢被另外两个人排斥在外。在他看来,有什么问题可以摊开大家商量。 展台上,宁寻还在继续拍卖剩下的东西,随着等级的提高,大家的热情越发火热,争抢的人也越来越多。 陆行渊往下看了一眼,宁寻游刃有余,没有丝毫的慌乱,听见有些虚高的价格也不慌,仿佛这东西就值这个价。 要不是早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陆行渊都要在宁寻的自信中相信这是真品。 玉簪的掩盖手法还算高明,但陆行渊不相信奇玩阁看不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暗市里涌动的暗潮,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些事等回了王府,我们再给殿下解释。” 陆行渊不可能在这里把真品拿出来递给谢遥比较,而且拍卖才刚开始,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不适合现在就拆穿。 谢遥环顾四周,承认陆行渊说的不错,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 随着暗市里的阵法不断亮起,贴了陆晚夜名字标签的那些东西一样样地卖出去,最后还剩下一个大物件:“吞天海。” 宁寻稍微往后站了站,给这个大家伙腾出位置。 和前面那些相比,这口鼎身上有种非常古老的气息,久经岁月的沉淀,光是立在众人面前,就像是一头沉睡的凶兽,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吞天海,陆晚夜无意间从秘境所得的法器,上古典籍中有记,来历悠久,品阶不详。可炼器可炼丹,也可作为法器作战。”宁寻笑意盈盈地介绍着炉鼎,眉眼微挑,流露出两分媚态,朱唇微启,道:“此物贵重,底价二十万上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万。” 这个底价有点低,但是加价的要求很高。 陆行渊盯着那个器鼎,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见过的吞天海没有那么浓郁的煞气,甚至温和古朴,让人看不出特别之处。而眼前这个器鼎,血气浓郁,不管是炼丹还是炼器都不适合。 倘若这些东西的背后都有奇玩阁做推手,其他东西外表上没有太大的初入,为何器鼎要做成这样? “老朽当年找陆晚夜炼器时,见过吞天海,那鼎并没有如此浓郁的煞气。宁丫头,你们这鼎不对。” 宁寻还没有开始叫价,有人提出质疑,这话也正是陆行渊心里的疑惑。他凝神寻找声源处,发现这是个天字号的客人。 因为天字号的屏蔽和遮掩,人的模样模糊不清,声音也有些失真,很难辨别身份。 宁寻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陆晚夜死后,这口鼎遗落在众多魔族的埋骨之地,经年累月地沾染上面的血气和煞气,自然就变得有些不一样。” “哦?是吗?”宁寻刚解释完,又有一道声音从天字房飘出来,那人轻笑,尾音上扬,即便听的不太真切,也让人觉得酥到骨子里。 陆行渊愣了一下,一旁的谢陵拿不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次不避着谢遥,反而直白地问他:“要不要凑个热闹?” 谢遥道:“这得看谁想要这东西。” 凑热闹和买东西是两回事,如果遇上讨厌的人,谢遥也会哄抬价格。 眼下这口鼎曾是陆晚夜的法器,而非他所锻造,意义和之前的那些东西截然不同。场上看上的人不少,只是一时没有人敢叫价。 陆行渊轻敲桌面,略带思索,目光凛然,他盯着那口鼎,在宁寻的盈盈笑意中,开口道:“一百万上品灵石。” 价格骤然翻了五倍,别说是外面那些人,里面的谢陵和谢遥也吓了一跳。 谢陵以为那是真品,担忧地看向陆行渊。谢陵则是在这一瞬间,理智地清点了自己的灵石,还好还好,也不是买不起。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宁寻很快反应过来,道:“道友阔绰,还有没有更高的价?” “两百万上品灵石。”刚才质疑的第二道声音飘出来,柔媚动听,就算瞧不见人影,也让人忍不住想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陆行渊这一次听清了声源处,他抬眸看过去,层层阵法阻挡了视线,依稀能瞧见窗边倚着一道曼妙的身影。 对方又把价格往上抬,谢遥的心跟着一紧,这个价升的太猛了。他看向陆行渊,想了想,道:“你要是想要,还可以再抬。” 谢陵也连忙道:“灵石,我有。” 他们二人在意的点不一样,不想要陆行渊输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陆行渊眼带笑意,道:“喊着玩玩而已,别紧张。” 两兄弟愣住,谢遥刚刚紧绷起来的那根弦突然松掉,磨了磨牙,压低声音道:“你这也叫玩?你抬那么高的价,就不怕没有人跟?” 陆行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上古法器,怎么会没人要?” 吞天海挂了陆晚夜的名,却不完全是陆晚夜的东西。宁寻在介绍时,没有明确说是上古,但一句上古古籍有记,便是最好的佐证。 陆行渊很淡定,谢陵抿了抿耳朵,微微往他的方向倾斜,在他的大腿上写道:“假?” 陆行渊的大腿有些敏感,他抓住谢陵的手,轻嗯了一声。器鼎太大,不适合此刻拿出来给谢陵观摩。知道是自己刚才过于紧张,谢陵想抽回手,却被陆行渊摩挲手心。 酥麻的痒意从手心传来,谢陵的耳朵浮上一层薄红。 暗市上,两百万并不是最终的价格,但打掉了很多资金不充沛的人。因为两次叫价都是天字号的客人,那些有心之人蠢蠢欲动,在没有人翻倍的情况下,一万十万地往上加。 陆行渊偶尔再喊一次,但克制了很多。而一开始抬价的人,彻底没声了。 眼见价格狂飙,不受控制,谢遥眼角直抽。他摸摸自己的储物戒,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挺穷。 “一个器鼎就打成这样,等到秘境地图,我们岂不是只有看的份?” 器鼎两百万的价格抬起来后,现在又翻了五倍,加价的人还在继续,每一个从耳边飘过的数字,都是亮晶晶的灵石。 谢遥逐渐听的麻木,躺在椅子上没说话。 谢陵皱了皱眉,握住陆行渊的手道:“刚才和你抬价的人,似乎消停了。” 陆行渊嗯了一声,道:“她和我一样,喊着玩。” 谢陵不禁挑眉,陆行渊这个口气像是很了解对方。他有些诧异,在陆行渊的手心写道:“熟人?” 陆行渊点头,不仅是熟人,还是亲人。他看着谢陵,克制住抚摸他耳朵的冲动,把他的手收拢在掌心。 如果可以,他想带着谢陵却见对方。他不是无家可归之徒,而他所在之地,亦是谢陵的归处。 第一百零四章 吞天海被炒出高价,最后以两千四百七十二万上品灵石的价格交易给天字号的客人。 眼看着器鼎消失在展台上,陆行渊的视线往其他天字号的房子扫了一圈。因为飘荡无所依,天字房的位置一样在变动,刚才开口的那人所在,已经隐匿不清。 陆行渊不确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她一人提前还是别人也在?他没有贸然以神识打探,收回目光。 单人环节之后,很快就到了今日的重头戏。 宁寻举起一块不起眼的铁片,道:“接下来就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候,我手上这东西便是秘境地图。为了公正,我也不瞒大家,这个秘境会在日月同空之时打开,位置是在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北苍大森林。” 太一大陆很大很大,修真者未曾踏足的地方还有很多。其中北苍大森林被列为凶险之地,那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其中不乏化形的妖兽,进化的荒兽,以及瘴气毒虫。 秘境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心头的火热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宁大姑娘,你都已经告诉了我们位置,那你手上的地图又有什么用?”短暂的沉默后,有人提出质疑。 宁寻用手指摩挲着铁片,眉眼间多了两分严肃:“这东西我们奇玩阁只是帮忙寄卖,秘境的消息是卖家赠送,他保证所言不假,但关于地图的消息却不肯透露。实不相瞒,我们在检验真假时,发现这东西水火不侵,不管是注入灵力还是滴入鲜血,都毫无反应……” 宁寻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这话是在暗示在场的人,他们奇玩阁得到这种奇物没有私吞,一是对这东西没有办法,二是因为一切存疑。 他们奇玩阁搞不定,那就只有把这些有权有势的客人聚集起来,看看谁是那个幸运儿。 “宁大姑娘的意思是让我们赌一把?这可不是你们奇玩阁的作风,倘若这件事有误,你们不就是自砸招牌?”有人对宁寻的话流露出几分不满。 面对质疑,宁寻面不改色地补充道:“我们奇玩阁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卖家说了,如果拿到地图的人在秘境中一无所获,他可以将灵石全部退还。我做为中间人担保,契约在交易同时生效。” 宁寻抛出最大的保障,那些质疑的声音顿时消下去。 宁寻满意地笑了笑,道:“既然大家已经没有异议,那我们现在开始竞拍,此物底价一块灵石。” “什么?”暗市四周传来惊呼声,陆行渊也愣了一下。如此贵重的物品,还有宁寻做担保人,却以一块灵石起价。 这个价格,几乎是奇玩阁有史以来的最低价。 宁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可以以物换物。” 心头的吃惊还没有平复的众人,心底再度掀起惊涛骇浪。奇玩阁不常以物易物,出现这个标准往往预示着这样东西无价。 最低的底价,最高的追加,卖家此举实在耐人寻味。 暗市再度陷入死寂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道声音颤颤巍巍地加价:“十块灵石。” 宁寻笑盈盈地重复,询问有没有更高的价格。众人见她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权衡一番后,开始不断竞价。 十块,一百,一千,一万……价格一倍倍地往上翻,甚至越来越高。 谢遥心里对钱的概念只剩下一连串的数字,他在思虑要不要加价。 “这哪是拍卖?这就是赌运气。”宁寻没有介绍地图的作用,甚至没说是什么地图,这在谢遥看来,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 倘若这是一张有着完整介绍的地图,他说不定还会很动心。但此刻,他犹豫了。 “你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不要。”陆行渊淡定饮茶,说着看向身旁的谢陵,问了一句:“你想要吗?” 谢陵眉头紧锁,他的目光盯着铁片,距离很远,又有各种阵法限制,铁片上的气息传过来已经不清晰,但谢陵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微弱的蛮荒之气。 他血液加速,全身的灵力被牵引,和铁片产生共鸣。 “要。”谢陵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有种预感,如果他不抢下这东西,他一定会后悔。 竞争已经到了一千多万,谢遥诧异谢陵的选择,他以为陆行渊会劝阻,没想到陆行渊直接道:“好。” 谢陵想要的东西,陆行渊怎么可能会拒绝? 谢遥看着二人默契的一回一应,想到陆行渊让他别要了,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暗嘲自己胡思乱想,摇了摇头,开始盘算自己的家底。 “这个价一时居高不下,十七弟一定要吗?”谢遥摸着自己的储物戒,再度确认了一遍。 谢陵注意到他的动作,道:“灵石的问题,七哥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谢遥能有多少家底,谢陵大概有数,他还要培养自己的人手和其他几人抗衡,以后花钱的地方到处都是。 谢陵没有掏空他的意思,也不需要他来出这个钱。 “两千万。”新的报价从其他天字房里飘出来,声音被阵法做了处理,但说话的语气态度却没有被模糊,透出一点傲慢。 窗边坐着的三人面面相觑,一致认出这是谢迟。他拿了谢道义的请帖,的确能出现在天字房。之前他一直没有报价,此刻是第一次。 陆行渊目光微闪,跟着报价道:“两千零一。” “两千三。” 陆行渊话音刚落,又有人接着加价。 价格一路往上,超过三千后,再加价的人就没有那么多了,天字房以下的那些势力,已经全部退出,就剩下天字房还在争夺。 “三千五。” 谢迟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并没有人立刻抬价,显然是在考虑。因为这个价格不低,不是每一个人都承受的起。 陆行渊不慌不忙,道:“三千五百零一。” 又是一,谢迟愣了愣,继续道:“三千七。” 陆行渊正欲跟,熟悉的声音先他一步:“三千七百零二。” 这人比陆行渊多加了一万,但就增长额而言,只是零头。相对总价较低的价格是奇玩阁的最低加价,不算违反规则。 但是这让谢迟有点微妙的不爽,仿佛是有人跟在屁|股后面撵,他自以为甩开了,结果一回头,对方还在。 谢迟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道:“四千,诸位想继续跟我奉陪到底。” 整个天字房聚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到场,就是有预算,谢迟这话没有镇住其他人,反而因为露出势在必行的意思,让先前沉寂的人又开口加了一波价。 眼看价格有些控制不住,谢迟没有收敛,反而红了眼。 宁寻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提醒道:“诸位,我担保的这场交易也是付现,奇玩阁一向概不赊账。” “宁大姑娘是觉得我谢迟会赊账?笑话,这东西我要定了。”谢迟一声冷哼,他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也暴出自己的身份,似乎想要借此来达到震慑的效果。 这一次加价的人果然少了很多,眼看东西就要落入谢迟手中。 陆行渊轻抿一口茶,在谢遥遗憾的眼神中,淡定道:“五千,外加一件经历了两色雷劫的地级高阶法器。” 法器引雷,就算还在地级,也远超一些没有渡雷的天级法器。 陆行渊此话一出,还有几个想要叫价的人顿时没声了。如果他们要跟,最少得拿出天级法器。用如此高的价格,买一张存在争议的地图,并不值。 谢陵也有些惊讶,微微侧目,谢遥却已经傻眼了。 他刚刚听见了什么?五千万上品灵石,还要搭上高级法器。 谢遥此刻完全看不透陆行渊,他犹豫了一下,道:“白师弟,你这是在故意抬价,叫着玩?” 陆行渊看他一眼,道:“不,是十七殿下喜欢,送他玩。” 谢遥:“……” 场上,谢迟的气焰消了几分,他凝视陆行渊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在思考谁那么大胆,竟然敢和他抢。 宁寻不在乎这点暗潮,重复陆行渊给出的价格,就在第三次她要敲定时,谢迟出声道:“这位道友,此物我颇为喜欢,不知可否忍痛割爱?” 陆行渊嗤笑一声,道:“你喜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直截了当的回绝不留情面,谢迟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顿时脸上火|辣辣地,有些发烫。 然而事情还没完,那道妩媚的声音在陆行渊之后,嘲讽道:“暗市的规矩是价高者得,没钱可以不买。别人又不是你爹,凭什么让着你?” 谢迟在外张扬跋扈惯了,在这里却没人让着他。陆行渊和梅洛雪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似乎是在跟着笑他自不量力。 谢迟脸色青白交错,手上的折扇捏的咯吱作响。屋子里的其他人不敢做声,屏气凝神,就怕下一刻呼吸重了,被谢迟盯上,发泄怒火。 宁寻眉眼弯弯,见谢迟不再说话,一锤定音,道:“五千万上品灵石,一件两色雷劫法器三次,恭喜这位道友拍下地图,请先送法器鉴定。” 易物交易还有鉴定一关,如果鉴定不 过,结果也有可能作废。 谢遥一听,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着急道:“完了完了,我们去哪儿找两色雷劫的法器?” 谢遥到现在还觉得陆行渊是在开暗笑,而且玩笑开大了,已经没有办法收场。 陆行渊示意他稍安勿躁,取出一个玉扳指放入阵法。 谢陵挑了挑眉,莫名地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似乎刚才在拍卖那批打着陆晚夜名号的东西时,出现了这个玉扳指。 谢遥还在愁眉苦脸的清点手上的灵石,觉得能凑一点是一点,完全没注意到陆行渊在结账。 谢陵和陆行渊肩并肩,他低声问道:“这是不是刚才拍卖的那个?” 陆行渊颔首,谢陵有所犹豫:“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刚才出现的那些东西是假的,陆行渊拿出玉扳指也有试探的意思,赝品卖出去,真品收入囊中,不管奇玩阁是被骗,还是在推波助澜,他们都会想办法接近陆行渊。 传送阵的亮光将东西传送到宁寻面前,白玉无瑕,光泽细润。 宁寻负责鉴定,拿在手上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不对劲,她脸上笑意一僵,面露异色,猛地看向陆行渊所在的房间,甜美的笑意逐渐冰冷。 这不是奇玩阁卖出去的玉扳指,但是是真的玉扳指。 第一百零五章 玉扳指的鉴定没有问题,地图被陆行渊收入囊中。拍卖会进入尾声,参加拍卖的人陆陆续续的退出去。 房间的出口就是传送阵,开门后会被传送到入口。有些人不想被认出来,刚落地还没站稳,就会直接施法离开。 陆行渊他们没能第一时间走,就多留了一会儿,等周围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们才进入传送阵。 暗市在夜里,出门已是清晨,天色蒙蒙亮,天边一抹朝霞,衬着苍穹如火。 陆行渊刚站稳,就察觉到耳边袭来一股劲风。出招的人下手狠辣,一击就是杀招,对付他这种只有问道期的修士绰绰有余。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一步,佯装有事询问谢遥,嘴上道:“你们准备回去还是……” 陆行渊话音未落,劲风擦过他的肩,直接击碎一旁的朱红圆柱。只听咔嚓一声,奇玩阁门口的拱门就随着柱子断裂倒塌了一半,尘土飞扬。 谢遥反应迅速,一把拉过陆行渊,又把谢陵护在身后,抬手振袖,将那些尘土隔绝在外。 那些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纷纷看向刚才出手的人。 谢迟手握折扇,端坐在门口的马车上,白袍人跟随左右,维持着出手的动作。 陆行渊竟然不觉得意外,谢遥皱眉,不悦道:“谢迟,你这是何意?” 谢迟没有搭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陆行渊,别有深意道:“运气真好。” 陆行渊垂首不语,谢迟抬手示意白袍人回来,随后不等奇玩阁的人发难,就先朝着奇玩阁的弟子甩出一个储物袋,驾车而去。 奇玩阁门口迎来送往的都是有眼力劲的人,对姓谢这一大家的事还是知道不少,以为就是兄弟间的口角,收了赔偿后没有多言。 谢遥被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气的不清,白袍人那一击明显是想要陆行渊的命,如果不是陆行渊突然转身,此刻他就该躺在地上了。他这些日子没有得罪过谢迟,谢迟此番挑衅实属可恨。 陆行渊倒是淡定,他扫了眼奇玩阁的人,察觉到门内藏着两股强大的气息后,嘴角微扬,冷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门内的两道气息一僵,陆行渊眯了眯眼,没再多言,跟着谢遥离去。 奇玩阁的天字房有着足够的阵法阻挡一切窥探,以谢迟的本事不可能察觉到陆行渊的存在。他能如此准确无误的在此围劫,只可能是奇玩阁泄露了消息。 那藏在门后的两个人,如果陆行渊没有猜错,应该是主持拍卖的宁寻和奇玩阁的阁主。他们违背奇玩阁中立的规矩也要出手,想必是那枚玉扳指起了作用。 陆行渊有些不爽,他习惯性地抬手扶了一下面具,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谢遥还把视线聚集在谢迟身上,并没有察觉到涌动的暗潮。谢陵靠近陆行渊,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陆行渊微微摇头。 这件事涉及到陆晚夜,他需要谨慎处理。 考虑到奇玩阁此刻不可信,陆行渊他们没有停留,直接回府。府上人手众多,就算有状况也能应付一二。 谢遥再次踩上家里的院子,一直悬而不落的心才放回肚子里,终于有了点真实感。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个弟弟,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真的拿到了地图?” 回到熟悉的地方,谢陵就有几分倦意,打了个哈欠道:“你亲眼所见,还能骗你不成?” 谢遥摸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看向陆行渊,激动道:“你怎么有那么多的钱?还有那件法器?” 陆行渊面不改色地忽悠他,道:“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野人,自然是从长辈那儿得来的。不过经此挥霍,囊中羞涩,不敢再如此胆大妄为。” 谢遥只知道陆行渊爹娘已不在世,他拜入师门前是什么来历,谢遥一概不知。此刻听到这番言论,谢遥觉得有点离谱,又有点合理。 陆行渊的经历就不像是个普通人,先后两个契约兽都十分了得,倘若他是大家族,经历了家道中落,似乎也说得过去。 谢遥怕自己多问,反而徒惹别人伤感,只道:“无妨,你入我门中,为我筹谋,我肯定不能少了你修炼的资源。” “那就多谢七殿下了。”陆行渊没有拒绝,谢遥给他实惠,他也大方地拿出那块铁片,引谢陵和谢遥进屋。 他把铁片递给谢遥,道:“我们三人中,当属殿下修为最高,不妨帮忙看看这地图有何蹊跷?” 虽然东西是陆行渊买下,但他们现在和谢遥在一条船上,肯定不会避着他。陆行渊爽快,谢遥也不扭捏,他接过东西查看,眉头紧锁。 这东西平平无奇,上面布满了铁锈,即没有花纹,也没有标识,如果不是从奇玩阁的暗市上出售,属于放在摊子上,谢遥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五品。 谢遥看不出个所以然,把东西还给陆行渊,惭愧道:“我也无能为力。” 东西在陆行渊的手上还没有捂热,他又转交给谢陵,叹道:“看来只有等秘境现世,才会有答案。” 谢遥赞同他的观点,道:“奇玩阁说了兜底,倒也不必太过悲观。” 陆行渊轻笑,他并不信这个,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奇玩阁和所谓的卖家打的是不是让买家死在秘境的主意。若是人死了,那纸协议也就没用了。 折腾了一夜,谢遥没有打搅二人太久,商议不出结果,他叮嘱陆行渊放好地图后,就起身离去。 陆行渊出门送他,谢陵则留在屋子里,继续研究那片铁器。 等陆行渊送了人回来,谢陵抬头看向他,道:“我有个想法想要验证。” 这块秘境关系到上古荒兽,奇玩阁的人说他们用了各种方法都不行,其中最常用的血祭也没有反应。 谢陵握着铁片后,冥冥中就有种冲动,他觉得不是奇玩阁的方法错了,而是他们用的血不行。 东西是谢陵要的,陆行渊买给他,要怎么处理他说了算,他不会置喙。 谢陵在手心割了一道口子,手握成拳,鲜血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落在铁片上。锈迹被鲜血染红,整块铁片都浸泡在鲜血中。 谢陵神情凝重地盯着它,就在谢陵以为自己也会失败时,上面的锈迹突然活过来,铁片不断软化,舒展,把所有的鲜血吸收,很快就以一种全新的样貌浮现在二人眼前。那些锈迹一点点浸上去,密集之中又像是有某种固定的排序。 谢陵止了手上的鲜血,用灵力愈合伤口。伸手去拿化为锦帛的铁片,他的手指刚刚触及,锦帛就一点点消散,化为一束金光咻地一下飞入他的眉心,速度快的连陆行渊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陵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双腿发软朝着一旁倒去。陆行渊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扶住他。 “小狼,你怎么样了?”陆行渊着急地问道,立刻把人打横抱起,朝着内室的床榻走去。 谢陵意识模糊,陆行渊的声音忽近忽远,他头疼欲裂,胡乱地伸手抓住陆行渊的胳膊,只觉得自己在无限的空间中不断地跳跃穿梭,那种颠来倒去的滋味难受极了。 陆行渊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榻上,谢陵的手掌顺着陆行渊的胳膊下滑,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他艰难地维持一丝意识,睁眼看着陆行渊:“师尊……” “我在。”陆行渊握住他的手,在床榻边坐下,眼底流露出两分忧色。 谢陵忍受着强烈的不适感,道:“梦……” 他话音未落,就抵抗不住他汹涌而来的吸力,意识不断地下沉,直至完全昏迷。 陆行渊一怔,立刻在房间四周设下阵法,躺下入定。他自沉意识,在强烈的失重感中睁开眼睛。 眼前的视线尚未恢复,陆行渊就听见一声嘶吼,恐怖而极具穿透力,他睡梦中的意识险些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后背传来一只手掌坚定的托力,陆行渊睁开眼,入目是一颗巨大的榕树,根系发达,枝繁叶茂,往这天地间一扎根,方圆十里内寸早不生。 谢陵就站在陆行渊身侧,他被拖入地图内残存的意志中,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只能提醒陆行渊以梦作为媒介,进入此间。 在榕树后面,更高更远的天地间,一场兽类的混战正陷入白热化的状态,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血雨如注。 榕树做为此间的霸主,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如果被波及,就会射出无数的根须,将越界的猎物绞杀。 陆行渊和谢陵被深深地震撼到,妖兽间的战斗,原始而野蛮,充斥着残忍和凶狠。 谢陵心脏一阵抽痛,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悯,只觉得心底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他不自觉地流下眼泪,忽然听见一声高亢的狼嚎。 打得难舍难分的兽群在这声狼嚎中停下来,它们纷纷仰头长啸,回应这声音。 只见一头巨大的银狼从陆行渊和谢陵的身后窜出来,一尾巴抽断榕树射过来的根须,落在榕树上。 榕树犹如半壁苍穹,银狼蹲在上面并不显得小,反而像是一座小山,体表油光水滑,四肢健硕,甚至能看清充满力量的肌肉蓄势待发。 银狼阻止了战争,它忽然察觉到异样,转头看向陆行渊和谢陵,口吐人言:“回去,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陆行渊和谢陵一惊,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他们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推出幻境。 他们从床榻上惊醒,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陆行渊取下面具,额上竟有一层薄汗,他轻揉额角,觉得幻境里的狼很熟悉。 谢陵坐起身,狼耳朵从陆行渊眼前飘过,电光火石间,陆行渊突然想起来,那头狼和他在悬崖底下的传承之地看见的狼头雕像一模一样。 第一百零六章 一块小小的铁片上,装着数万年前的变故纷争,最后出现的银狼身影更是让人熟悉不已,陆行渊能想到是悬崖底下的银狼,更别说是获得银狼传承的谢陵。 他们脱离幻境后久久无言,原以为传承之地只是一次奇遇,却不想之后的命运还会与之交集。 谢陵拍卖场上的异样,来源血脉深处的召唤,他和银狼同宗同源,所以他的血解开了谜团。 承载地图的锦帛漂浮在他的识海内,可是无论他再如何触摸,锦帛都没有反应。 谢陵神情凝重,他看向陆行渊,问道:“师尊当年对传承之地了解多少?” 传承之地所在,是陆行渊步步设计谢陵走入。事实上谢陵对此一无所知,他身在陆行渊的计划内,唯一知晓的是银狼的身份非同一般。 陆行渊撑着额角,他心里的疑惑不比谢陵少,因为这个地方准确说不是他找到的。而是在他幼年的记忆里,迷迷糊糊间听陆晚夜提起,他所做的不过是验证当时所闻。 陆晚夜身上的谜团陆行渊还没有完全了解,有些随着陆晚夜再度陷入昏迷,成了无解的难题。如果说除了他以外,还有谁可以帮忙解答,肯定是到现在都是下落不明的云棠。 陆行渊这次回魔族和陆晚夜接触后,他发现爹娘的关系和他之前所见,以及别人定论的完全不一样,陆晚夜能从只言片语中判断出云棠现在的状态,这绝对不是区区的了解二字就能解释。 他们二人之间,一定还存在着旁人不知晓的秘密。 “关于秘境,我知道的也不多。”陆晚夜的事情牵扯甚广,在没有大致弄明白之前,陆行渊不想把谢陵牵扯进来,斟酌道:“我当初和你一起坠崖,因为记忆不全,忘了传承之地这回事,我是被一道声音吸引过去。我得到了古魔的传承,也从古魔的遗物中发现他们被困死在悬崖底下,似乎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让他们没有办法走出去。” 古魔留下的信不是用玉简保存,而是最古老的书写,在漫长的岁月中,有些字模糊不清,或者已经消失,陆行渊是前后联系,连蒙带猜,大致拼出一个完整的内容。 古魔送走了自己的两个朋友,逐渐衰竭那段日子,日复一日地做着棺材。他内心充满了孤寂和悲伤,他忍受着孤独,安排好后事,也给传承者留下线索。 他们并非生活在饶河地界,而是游历而来,神秘的力量结束了他们的旅程。然而在若干年后,那个力量消失无踪,传承之地不再如同囚笼。 谢陵传承时并没有得到额外的信息,许是因为他们离去的突然,古魔帮忙料理后事,所以只有古魔写下了一切。 陆晚夜和云棠,传承之地,秘境,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把一切连起来。 前世陆行渊只触及到传承之地,但这一世,随着他离开天衍宗,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只不过眼下他们掌握的消息还太少,必须在秘境出现前,多做些准备。 日月同天,江海生潮,这样的奇观并非无迹可寻,在大陆有史以来的记载中,最近的一次是一千多年,而下一次是在五年后。 五年对于修者而言,说不定只是一个闭关的功夫,拍卖地图的人挑在这个点把东西拿出来,倒像是要给各方势力一个准备的时间。 “这方秘境和传承之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福是祸尚未可知。”眼前迷雾重重,陆行渊没有妄下定论:“你且把地图收好,剩下的我们从长计议。” 陆行渊从床榻上起身,当着谢陵的面也不回避,宽衣解带。 因为这些日子扮演的是另一个身份,他多是着深色的衣服,红色为主,满头乌发用发簪半束,打扮随性,配上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给人的感觉有几分可怖。 白日的光晕透过薄窗落在陆行渊的身上,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单薄的里衣用的鲛纱,有些微透,肌肤的颜色透出来,多了几分雾里看花的朦胧感。 谢陵支棱起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行渊,眼神在他身上流连,是欣赏是爱慕。 陆行渊取出月白色的广袖常服,谢陵突然起身,他从背后靠过来,拿走陆行渊手上的衣服:“我来帮师尊穿。” 谢陵尾音上扬,漂亮的眼睛淬着笑意,亮晶晶的十分灵动。 谢陵没有做过这种事,但是胜在陆行渊配合,让抬手就抬手,让抬头就抬头。几件衣服他穿的很慢,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陆行渊的脖子,胸膛,腰腹磨蹭,垂在身后的狼尾巴一直在小幅度地摇摆,可见他此刻心情不错。 陆行渊垂眸,目光从他的尾巴尖上扫过,并不排斥他的小动作。 谢陵磨磨蹭蹭地给陆行渊系上腰带,挂好玉佩。那块玉他不曾见过,入手温润,光泽细腻,十分好看。谢陵握着玉多看了几眼,注意流苏是上好的雪蚕丝,此物无一不精巧,费神。挂在陆行渊身上,也很完美好看。 陆行渊注意到他的眼神,握住他拿玉的手,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 谢陵心中无端的猜测被这句话安抚,他松开手,抽出手掌,转而给陆行渊整理衣襟。 “不知道魔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师尊对他还有记忆吗?”谢陵年幼,对陆晚夜了解不多。 “我爹洒脱,随和,威严又不失宽容。我长的比较像他,但我以前性子冷淡,又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气场和他截然不同。纵有相似之处,也无人怀疑。” 陆行渊两岁前的记忆还有,但不多,对情感的理解更没有长大后那么清晰。他对陆晚夜的评价,更多是基于这两年的了解。 他爹治下严明,颇有个人魅力。他死后,大陆上并没有编排不实的诋毁之言。 谢陵觉得遗憾,倘若不生战争,陆行渊就是魔族的继承人,必然是在双亲的宠爱中长大,他的人生应该是另一番风景。 察觉到谢陵心情有一瞬的低落,陆行渊指着自己的衣襟,道:“你看这儿是不是还差点东西?” 谢陵不解的抬头,一道象牙白的影子在眼前摇晃,他定睛而视,落入眼帘的是一个用狼牙做成的吊坠,设计简单,但是整体看上去并不单调,反而有种大气感。 谢陵一时反应不及,陆行渊已经把东西放在他手心,让他给自己带上。谢陵稀里糊涂地照着陆行渊的话做,等吊坠落在陆行渊身前,谢陵才猛然反应过来。 他看着那颗洁白的牙齿,红透了一双耳朵,问道:“这是我成年时换下来的牙?” 这一世他成年时,陆行渊就在他身边,那时的他们一个失忆,一个不能掌控身体,失忆的因为潜意识里的感情,一直陪着他,照顾他,不能掌控身体的袒露自己的欲望,表达自己的喜爱。 谢陵不禁脸热,他依稀记得自己的牙齿被陆行渊收走了,可是没想到他做成了吊坠。那种不必言说的亲密和暧昧比任何言语来的还要直接,谢陵心如擂鼓,低声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戴这个?” 陆行渊当着谢陵的面,把吊坠放进衣服里,紧贴着自己的肌肤,道:“因为这个身份正合适。” 陆行渊长发束冠,一席月白色的广袖长袍衬的气质冷冽,他目光如炬,笑意不达眼底,一身的冷漠疏离,完全就是以往在天衍宗的样子。 谢陵一阵恍惚,这样的师尊许久未见,竟然有些陌生。他伸出手想要触及,却又在将要触碰的那一刻,停住手,痴痴地看着陆行渊。 陆行渊抬手轻揉他的耳朵,目光看向他时,那点冷意被笑容冲淡,甚至带了一点宠溺的意味。 谢陵抓住他的手掌,放在脸上轻蹭,轻轻咬在他的手腕上,似乎是想要确认眼前的师尊是什么样。 陆行渊纵容他的牙齿划过手腕,温声道:“奇玩阁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又打着我爹的旗号出售赝品,这件事断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白泽这个身份有限制,但是陆行渊没有。再加上梅洛雪出现在拍卖场上,陆行渊也需要去联系魔族暗网,了解情况。 “我出去后,这里的掩护就交给你了。” “师尊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丝毫的疑心。”谢陵乖巧地点头,他和陆行渊修为差距过大,不适合一起行动。纵然他心有不甘,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添乱。 陆行渊又揉了揉他的耳朵,看着他乖巧的样子,不禁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不等他反应,直接消失在这里。 谢陵摸着自己的额头,暗道他狡猾,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的面容因为绵绵情意而飞上云霞。静谧的卧室,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退到床边,躺在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熟悉的气息缠绕在身边。 魔族的据点比妖族的那间丹药铺子还要不起眼,藏在巷子深处,是间酒坊,酿的酒贵精不贵多,有固定的的客源,平日门可罗雀。 数百年间,这里更换了好几个店家,多次生离死别,和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区别。现在的这个是怀竹启用暗哨后,重新安排的人手。 陆行渊到时,酒坊里有人。 对方背对着他,一身紫袍,正因为一坛酒和店家起争执,言辞犀利,半点亏都不吃。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进门,那人回头,视线和陆行渊撞了个正着,瞳孔骤缩,吃惊道:“陆隐川?” 陆行渊不禁蹙眉,他以术法对身形做了遮掩,却只防修为微弱之辈,而不防对方这样的修为。眼见被对方认出来,陆行渊在离开和留下之间犹豫了一下,镇定自若道:“好久不见。” 第一百零七章 不起眼的小巷子,不起眼的小酒坊,陆行渊看着被打晕的店家,欲言又止。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也不想被人发现行踪吧!”罪魁祸首谨慎地关上酒坊的门,挂上打烊的牌子,一副为了陆行渊好的模样,却没有发现这样做不过是欲盖弥彰。 陆行渊:“……” 陆行渊看着俊美的老朋友,心想:你要不猜猜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听说你当了魔君?我还没有好好恭喜你。就凭你我的交情,你们魔族的美人我能选吗?” 没有店家阻挠的酒坊,成了凌玉尘一个人的天下,他抱着那坛刚起争执的酒,毫不在意地打开,甚至还想拉着陆行渊来上一口。 陆行渊拒绝了他的邀请,看着他一人豪饮。谢廉婚期在即,魔情宗来人是情理之中的事,陆行渊早就想过会遇见各种故人,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魔族据点。 凌玉尘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询问之事只能往后排。 陆行渊不动声色,是一贯的疏离冷静。他环顾酒馆,目光落在凌玉尘手中的酒坛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酒馆的位置偏僻,凌玉尘来得巧,这让陆行渊不得不多想。 酒入喉肠,辛辣和回甘让人回味无穷。凌玉尘喝了个痛快,丝毫没有注意到故友的那点疑惑,笑道:“这间酒坊是我无意间发现的,酿酒一绝,就是太磨叽。我喝酒又不是不给钱,非说不卖给我。” 凌玉尘哼了一声,他不知道这酒都有固定的客人,散酒卖的很少,没了就没了。他对此大为不满,不痛快地又大喝一口,道:“你也别光说我,你呢?你又不是好酒之人,怎么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身边还连个随从都没有。” 陆行渊面不改色地糊弄道:“我许久未见谢陵,不好空手而去。” “你也许久未见我,怎么不见你给我带酒?”凌玉尘不疑有他,酸溜溜道:“我们当初一起助你离开,可你怎么好像只记得谢陵一个?” “我不知道你在此地。”陆行渊对答如流,让人挑不出毛病。 凌玉尘一想也是这个理,皇朝毕竟是谢家的地盘,他这个客人居无定所,当然没有谢陵那么好找。 “你来得不是时候,我听说你徒弟有了新欢,住在七殿下府上乐不思蜀。”凌玉尘到皇朝也有两日,听说了不少和谢陵有关的事。因为血脉觉醒,谢陵成了谢道义眼中的香饽饽,处境早已没有从前那般艰难。 他回来这些日子把谢家搅的天翻地覆,今早还在奇玩阁外和谢迟起了冲突。 陆行渊听着凌玉尘绘声绘色的描述,觉得他嘴里的谢陵和自己是那么的陌生。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凌玉尘说完,敷衍地嗯了一声,转身去查看店家的情况。 凌玉尘控制了力道,店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几个时辰才能醒过来。陆行渊还要去找奇玩阁算账,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眼见没有和人接头的机会,他干脆离开。 凌玉尘见他要走,连忙干了酒坛子里的酒,追上陆行渊。 “你去哪儿?你带魔族占领了饶河,是不是也带着他们到了皇城?我能不能见见你的族人?”陆行渊走的快,移形换影,御空而行。 凌玉尘亦步亦趋地跟着,嘴上叭叭个不停,关于魔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没有恶意,就算有,也该是色欲熏心。魔情宗纵情声色,异族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 陆行渊没有赶人,默许了他的跟随。凌玉尘修为不弱,他能跟上陆行渊,也能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气息。陆行渊一言不发也不妨碍他揣着一肚子的话,倒豆子般往外冒。 他一路喋喋不休,等陆行渊到了奇玩阁的地界,他看见熟悉的招牌才选择闭上嘴。奇玩阁刚结束了一场拍卖会,不少势力都凑了个热闹,凌玉尘也不例外。 陆晚夜的器,藏着秘密的秘境地图,昨夜的拍卖会可以说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 陆行渊神识扩散,察觉到两股熟悉的,盘踞在奇玩阁的气息后,回头看向凌玉尘,道:“你还要继续跟着我走吗?” 陆行渊现在这个身份太过微妙,和他走的近不是好事。 凌玉尘满不在乎,用术法往自己脸上一抹,拿出遮掩气息的法宝,让人完全认不出自己,道:“我人都跟到这里了,你现在才叫我走,你不觉得不厚道吗?今天这就是龙潭虎穴,我也陪你闯。” 陆行渊几乎是直奔奇玩阁而来,这让凌玉尘想起昨夜的拍卖会,那些被拍卖的属于陆晚夜的东西。 陆行渊身为儿子,前来收回老爹的遗物是理所应当的事。凌玉尘不用想也猜到可能会有一场恶斗,他激动地搓手,恨不得现在就推着陆行渊闯进去。 “你是不是没做过砸场子的事?没关系,这我熟,我帮你。”凌玉尘说着,周身灵力呼啸,广袖一卷,狂风携浪。 陆行渊见他好斗,顺手一指,正是那宁寻和阁主所在。凌玉尘默契配合,灵气如同白练一般,狠狠地甩在奇玩阁后面的高楼上。 轰隆隆的巨响打破一室的平静,高楼上传出一声带着怒焰的嘶吼,两道人影相继飞出,手上灵光四射,不要命地砸向凌玉尘。 凌玉尘大笑一声,往前踏出,活动手腕,朝着那些攻击撞上去。他手中灵光如电,耀眼刺目。 陆行渊不慌不忙地抬手,用灵力凌空刻画出禁制和阵法,把冲出来的两人连同他和凌玉尘一起笼罩进去。 这一幕说来缓慢,实际就在几息之间,等周围的人听见声响抬头,只看见朗朗乾坤,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虚空布阵,日月颠倒,把生灵从现实捞入虚幻。这是陆晚夜手把手教给陆行渊的阵法,此刻用正合适。 凌玉尘以一敌二,不怯不畏,甚至有些疯狂。 宁寻和阁主的修为不弱,一人对付凌玉尘已是绰绰有余,更何况是联手?奈何凌玉尘身上法宝众多,还是不要命的打法,让他们心有余悸。 陆行渊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出手,也让他们不敢集中精神对付凌玉尘,还得分出心思来防备陆行渊。 凌玉尘的灵力和二人相撞,他被击中倒退出数丈的距离,胸膛内气血翻滚。他并不在乎这点伤势,朗声道:“痛快。” 说着又要往前冲,被陆行渊一把拉住。 陆行渊给他渡了一股灵力,缓和他的伤势,随后看向宁寻和奇玩阁的阁主。 “破厄剑尊?”宁寻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眼底有几分诧异。奇玩阁的消息也很灵通,但还没有人探明陆行渊回到皇朝。 陆行渊的出现,让人着实惊讶不已。但很快,宁寻像是想到了什么,那点惊讶变成了防备。 陆行渊示意凌玉尘往后站,他负手而立,和二人隔空对视,神情冷傲。随着气场的变化,头上的魔角逐渐显现:“我还以为这个称呼以后都很难听见了。” 魔族血脉让陆行渊和天衍宗恩断义绝,他逃回魔界,继承魔君的位置,就意味着和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分道扬镳。内心敬重他的人,依旧称呼他为破厄剑尊,和他有仇有怨之徒,早已是把名字挂在嘴边。 宁寻和他打过交道,有过几面之缘,许是过去积威深重,宁寻一时忘了改口。看着陆行渊露出魔角,周身环绕魔气,宁寻苦笑一声,道:“是啊,再见面,应该称你为魔君才合适。” 角是魔族的象征,陆行渊是正经地面见这二人。奇玩阁的阁主眸光微暗,道:“不知魔君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看不惯有人败坏家父的名声。”陆行渊轻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听闻贵阁拍卖了不少我爹炼制的法宝,但据我所知,我爹没有一件法宝锻造两次的习惯,不知道那些尚在我魔族族中的物品,怎么就到了贵阁的地盘?” 陆行渊轻描淡写,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荒诞的事实。 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横行大陆的奇玩阁,竟然公然拍卖赝品,这种事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泄露出一丁点到其他人的耳朵里,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本以为陆行渊是来回收遗物的凌玉尘刚从陆行渊的魔角上回神,又被陆行渊这句话惊的目瞪口呆。他默默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刺痛让他知道他没有做梦。 “好啊,你们奇玩阁是连以次充好的小把戏都懒得玩,直接卖赝品了吗?”凌玉尘一想到自己昨天差点冲动买了哪些东西,就一阵胃疼。他活动手指,关节作响,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宁寻和阁主交换了一个眼神,陆行渊注意到他们的脸上竟然没有多少吃惊之色,可见他们对这件事一清二楚。 “魔君此言差矣,我们奇玩阁一向是真材实料。令尊锻造的法宝难以复刻,如果真是赝品,其他人肯定能够看出来。可是你瞧,这一夜过去了,并没有人来我奇玩阁闹事。”宁寻言笑晏晏,她搭了搭手上的披帛,胸有成竹道:“这其中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魔君不如坐下来和我们谈谈?” 宁寻往前走,陆行渊神色微冷,抬手一指,灵气化剑,凌空而出,携裹着雷霆之力落在宁寻脚边,凌厉的剑气激的人头皮发麻。 宁寻吓了一跳,陆行渊冷声道:“交出罪魁祸首,或者与我魔族为敌,两位最好想清楚再开口。不然下次,我这一剑就不是阻你去路,而是取你首级!” 第一百零八章 冰冷的警告在这方天地间回荡,剑刃尚未出鞘,但陆行渊周身已经布满了剑意。 宁寻称他一声剑尊,那也该知道他是凭实力从大乘期中脱颖而出,拿下九尊的位置。他走到今日,不靠外力,不靠捷径,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努力,他的拳头绝不是唬人的花架子。 宁寻遍体生寒,她险些忘了这人一直是难啃的骨头,想要驯服他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宁寻不打算硬碰硬,娇笑道:“魔君不必动怒,我们是商人,从来不会掺和各方恩怨。同样,我们也应该对客人的隐私进行保密,要是谁来问我们都知无不言,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敢和我们做生意。” 宁寻一句话撇清关系,把奇玩阁从中摘出来。她为难地看着陆行渊,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要是个耳根子软的,说不定已经被她套进去。 陆行渊周身剑意不减,道:“奇玩阁要是真如你所言,我今日岂会在此?” 昨日被抬出高价的赝品,足够奇玩阁身败名裂。那些流水般落入奇玩阁手中的灵石,就是最好的铁证。 陆行渊不相信奇玩阁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可他们依然一意孤行。这不是他们犯蠢,而是他们一定留有后手。他们必然有着周密的计划,能够在这件事里抽身而退。 只不过在他们的计划里,不包括陆行渊的出现。 “我的耐心有限,宁大姑娘,你的机会不多了。”陆行渊抬手,掌心凝聚出剑刃的虚影,恐怖的威压让宁寻汗毛倒竖,危机感顺着脊梁骨窜上来,让人头皮发麻。 宁寻握紧了手上的披帛,顶着陆行渊的威胁,还想争取回旋的余地:“那人的行踪我们真的不能说……” 陆行渊面色一暗,宁寻只觉千斤压顶,连忙道:“但他今日会来拿取报酬。” “什么时候?” “午时。”宁寻怕陆行渊不相信,补充道:“这是他定的时辰,他肯定会来。” 现在距离午时不到半个时辰,陆行渊略加思索,收了威压。 宁寻顿时松了口气,她抬手一翻,一块黑色的令牌出现在掌中。她双手呈上,道:“昨夜之事是我们鬼迷心窍,但请魔君放心,我们绝对没有和魔族为敌的意思。这是小小赔礼,不成敬意,还请魔君多多海涵。” 赝品一事已成事实,多说无益。宁寻能做的就是及时补救,打消陆行渊心头的敌意。 陆行渊抬手一招,令牌落入手中。这东西入手冰凉,有种黑曜石的质感,一面刻着奇玩阁的图腾,一面则没有任何的图案。 这样的令牌奇玩阁送出去不少,颜色不同,代表的等级也不同。黑色为尊,寓意永远的朋友。拿着这张令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奇玩阁无条件的帮助。 宁寻很识时务,相比寡言缩在后方的阁主,她处理事情更加得心应手。 陆行渊收下她的令牌,默认把这件事情翻篇。与其树立敌人,不如留存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的帮手。 “宁大姑娘有心了,时辰不早了,本尊不耽误你们待客。”陆行渊一挥手,周遭的禁制逐渐散去。他抓住凌玉尘的胳膊,带着他消失在这方天地间。 障眼法散去,宁寻和阁主出现在半空中。宁寻心有余悸,她回头看了眼阁主,什么也没说,反应迅速地离开做好迎客的准备。 陆行渊只是暂时散去,如果等不到罪魁祸首,他最终的目标还是会对准奇玩阁。倘若他还是孤身一人,奇玩阁当然不用如临大敌。可现如今他身后立着整个魔族,和他作对,就是和魔族过不去。 宁寻不想赌这种胜利不大的局,她更喜欢稳妥。 陆行渊没有走太远,他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把凌玉尘放下,神识神不知鬼不觉地笼罩在奇玩阁上空,只要目标一出现,他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凌玉尘解除了身上的术法,兴奋地看着陆行渊,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他趁陆行渊不备,突然出手偷袭,掌风迅猛,却没有携裹任何的灵力。 陆行渊诧异地抬手,直接用手臂格挡。凌玉尘被阻也不恼,锲而不舍地对着陆行渊的角伸出魔爪,兴奋道:“你给我看看,我保证就看一眼。” 凌玉尘的动作和他的话完全不一致,嘴上是想看一眼,实际心里想的是把陆行渊的角摸秃。刚才碍于奇玩阁的人在,他就算心痒难耐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现在只有他和陆行渊在这里,他恢复本性,率性而为。 这也不怪凌玉尘失控,实在是他对陆行渊这样的混血没有抵抗力。那种人族的冷静理智,搭配上异族的狂|野落拓,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让人着迷。 陆行渊干脆地收起自己的角,凌玉尘的手摸了个空。他飞扑向陆行渊,双|腿夹住他的腰,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陆行渊的背上,双手抱着陆行渊的头一阵哀嚎:“不,我的角,你把我的角还给我!” 陆行渊白了他一眼,冷酷道:“别弄乱我的发冠。” 陆行渊今日打扮的一丝不苟,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也就凌玉尘看不见,为了一只角能扒着陆行渊的头发不放。 凌玉尘备受打击,他松开陆行渊的腰,无力地挂在陆行渊的身上,像是被人抽干了精神气,嘴里念叨着角。 陆行渊不胜其烦,运转灵力将人弹开。念着前世过命的交情,他对凌玉尘多两分容忍。 凌玉尘哭丧着脸,还想骗一骗陆行渊的角。他靠近陆行渊,尚未开口,忽然神色一凝,猛地看向不远处的虚空,面色微变。暗中爆了句粗口,骂道:“有完没完? 他迅速的打起精神,不见半点颓废之态,歉意地看着陆行渊道:“和我不对付的人来了,我帮不了你了,先走一步。对了,我最近都在这里,你有事可以去魔情宗门下的楚红馆找我。” 凌玉尘说完,不等陆行渊有所反应,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这个时候,什么魔角,什么美色都是浮云,他走的毫不留恋。 陆行渊甚少见他如此仓惶,不解道:“这人惹上情债了?” 陆行渊话音刚落,眼前的虚空浮动,荡出水波纹的痕迹,一道熟悉的身影浮现在他眼前。来人身穿白色僧衣,手持紫檀串珠,下坠红色流苏,温润如玉,眉间一抹红莲格外醒目。 “破厄剑尊,别来无恙。”无尘看见陆行渊有些惊讶,不过那样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他神情温和,仿佛是看见老朋友,淡淡地叙个旧。 陆行渊还了个礼,试探道:“你是来找凌玉尘?” 无尘颔首:“可惜来晚了一步,他又走了。” 一个又,说明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 凌玉尘对无尘避而不见,两个人已经变成猫捉老鼠般的你追我躲。刚才凌玉尘和宁寻二人动手,空气中残留打斗后留下的气息,无尘闻讯而来,却还是被他逃了。 许是这二人的关系有些古怪,陆行渊想到前世的结局,不由地多问了两句,道:“你找他有事?” 无尘含笑道:“红尘之事,不谈也罢。” 这是不愿意回答,陆行渊了然,没有追问。 无尘扫了眼眼前的地势,目光落在远处只看得间一座高楼的奇玩阁上,道:“剑尊可是为了寻回令尊的失物而来?” 奇玩阁卖出陆行渊的遗物不是秘密,这里又接近奇玩阁,无尘会这样想并不奇怪。 陆行渊默认,无尘又道:“雾里看花花非花,水中捞月月非月。小僧还要去追凌玉尘,就不叨扰了,告辞。” 花非花,月非月,是指眼前之物并非真实。 无尘是在提醒陆行渊,昨夜那些失物有问题。陆行渊笃定东西有误是因为真品在手上,无尘又怎么知道? 陆行渊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蹙了蹙眉。他和无尘接触不多,上辈子的了解是在别人的口中,这辈子就是他仗义出手,告知狩天计划。 两次相遇,无尘表现的不一般,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窥不透的神秘感。所幸他不是陆行渊的敌人,就目前而言,他还站在陆行渊这边。 陆行渊没有过多思虑,他隐匿在苍穹之上,静静地等候午时。 奇玩阁人来人往,收取报酬的人并不会和宁寻他们直接接触。但宁寻还是隐晦地做出提示,她相信陆行渊就在此地,一定能看明白。 奇玩阁的人把客人送出门,苍穹上,陆行渊紧随其后。 这人谨慎,全身笼罩在密布阵法的黑袍中,隔绝他人的窥探。他一路上没有御空,反而穿梭在大街小巷,好像漫无目的。 陆行渊不慌不忙地跟着,静静地看着那人钻入一处荒废的院子。院子四周设置了巧妙的阵法,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发出预警。 那人到了院子后一动不动,就这样直直地站着。 陆行渊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解开院子的阵法,挥出一道灵力。院子里的身影不躲不避,被灵力撞到在地,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身上的黑袍散落,露出其内生长着木纹的傀儡身。 “傀儡等身法。”陆行渊面色一寒,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对方既然敢倒卖赝品,肯定留有后手。他也怕奇玩阁报复,根本就不是亲自前来。 想要施展傀儡等身法,本体不能离傀儡太远。 陆行渊散出神识扩大搜寻的范围,很快锁定了城外的一片森林,那里有一道和傀儡相似的气息。 似乎是察觉到惊人的杀意,那道身影切断和傀儡的联系,转身逃跑。 陆行渊面色阴寒,冷哼一声:“找死!” 话音刚落,他的剑意就如离弦之箭,穿透云霄,破空而去。 林中传来一声惨叫,惊起飞鸟无数。 陆行渊一步踏出,消失在原地。 第一百零九章 古三纵横大陆多年,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傀儡等身法,不知道躲过多少次危机。他躲在傀儡后面,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不会亲自动手,大大地降低了自己暴露的风险。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自己竟然惹上了一个煞星。 身后穷追不舍的危机让古三汗毛倒竖,就算手臂挨了一剑,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头也不回地逃命。他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所有能助长速度的法宝不要命地往外丢。 然而不管他的速度如何快,身后那人总能追上来,甚至越来越拉近他们的距离。古三感到一阵绝望,忍不住破口大骂:“小畜生,爷爷我这次要是能逃出去,将来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他奶奶的,老子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是被我骗了还是被我坑了?大不了我给你灵石,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古三一边绝望地大喊,一边肉痛那些被用掉的法宝。这可都是他这些年辛辛苦苦的收藏,本以为有这些东西可以一辈子高枕无忧,没想到一天内就用了大半。 古三下意识地继续往储物戒里掏东西,却发现没剩多少,不是属性不符,就是品阶太低,或者自己难以驾驭。古三一阵胸闷气短,眼前发黑,危机和杀意仿佛就在脖颈上,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咬咬牙掏出一张红色的卷轴。 这东西一出现就散发着浓郁的血气,而在血气之后,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煞气。古三心里抖了抖,手指也在发颤。他正欲撕开卷轴,一道剑气凌空削下,生死危机之下,古三连忙朝前滚去,剑气从身后削下,薄如蝉翼的剑锋划破他的衣服,从他的后腿上刮下一层皮。 古三痛的跌倒在地,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道如玉颀长的身影就落在他跟前,拦了他的去路。 陆行渊的剑并未出鞘,只是指尖凝聚出剑意,对付古三这样的修为绰绰有余。倘若不是古三身上法宝众多,不要命地一件件祭出来,陆行渊的抓捕还能跟容易一些。 罪魁祸首躺在跟前,陆行渊居高临下,他眼神冰冷,仿佛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古三小腿打颤,刚才太慌乱,他没心思去看追自己的是什么人。此刻打了个照面,看清楚对方的模样,霎时脸色青白,颤|抖道:“破……破厄剑尊……” 古三打着陆晚夜的名号倒卖赝品,自然清楚陆晚夜和陆行渊的关系,他还奇怪自己除了骗点钱财外,没有做大奸大恶之事,不至于被人撵的上跳下窜。 没想到追自己的人是陆行渊,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不管陆行渊是识破了他的诡计,还是来寻回失物,都一定不会放过他。 古三握紧了手上的卷轴,脸上立刻堆满谄媚的笑:“不知道剑尊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我小老头就是个刀口上混饭吃的散修,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古三跪地俯身,他知道陆行渊不讲情面,铁石心肠,嘴上说着求饶的话,心里打着逃跑的算盘,握着卷轴的手指,悄悄地勾开绳子。 陆行渊扫了眼他的小动作,道:“你是个聪明人,却不够识时务,你很清楚我为什么找上你。” 古三眼珠子转了转,心道果然是为了拍卖会的事前来。可是陆行渊这话模棱两可,古三一时拿不准他是知道赝品还是不知道。 “剑尊饶命,剑尊饶命啊,小老头也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为了点蝇头小利被宁大姑娘几句话哄骗,这才一步错步步错,只要剑尊饶我一命,我一定知无不言。” 陆行渊会那么快地找过来,不用想古三也知道是奇玩阁出卖了他,既然他不好过,奇玩阁也别想独善其身。他故意把宁寻拉进来,就是想要分散陆行渊的注意力。 陆行渊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冷冷道:“说。” 古三一愣,陆行渊滴水不漏,什么都不透露,让他怎么说?他能仿制出那些东西靠的是特殊的手段,他甚至瞒过奇玩阁的鉴定,若非一次性拿出太多被宁寻怀疑,他也不会多长几个心眼子。 “剑尊有所不知,那些东西是来自饶河外的魔域……”古三搬出糊弄奇玩阁的那一套,可是他低估了陆行渊,话音未落,就被一股凌厉的剑意刺破眉心。 陆行渊仿佛是失去了耐性,数道剑意落下,差点将古三穿成筛子。古三惨叫不已,堆了细纹的脸皱在一起,就像是枯败的老树皮。他死死地抓着手上的红色卷轴,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狠劲。 他垂着头,一脸惊恐地求饶道:“剑尊饶命,我说,我都说,其实我手上有……” 有字话音未落,古三就忍着剧痛扑过来,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从伤口里喷涌而出,把他染成一个血人。那些血液顺着他的身体全部融入卷轴中,他飞快地把卷轴撕开一道口子,双手掐诀,狞笑道:“什么狗屁剑尊?不过是个小杂种,你给爷去死!” 红色的卷轴吸收了血液,颜色越发艳丽,古三的实力只够打开一角,犹如实质的杀意从卷轴中弹出。 天地间风云突变,林间飞沙走石,古三身上的血不断起被卷轴吸入,卷轴爆发的灵力就像是一个黑洞,撕裂空间,摧枯拉朽地摧毁着一切,卷风成刃,如同一个不断旋转的插满刀刃的龙卷风,朝着陆行渊扑去。 陆行渊并指为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涌现出一股杀意,浑厚的灵力自他的体内暴涌而出,形成最坚固的防御。 风刃奔袭,陆行渊并指向前,身后的虚空浮现无数的剑气,每一道都凝聚着惊人的剑意,是陆行渊的傲,陆行渊的狂。 剑气和风刃狠狠地碰撞在一起,一道剑刃抵消一道风刃,龙卷风的力量被不断地消减。 古三几乎要被卷轴吸成人干,他面露疯狂之色,眼看干瘪的身体突然膨胀,不断地鼓起来,全身的灵力混乱不堪,在这一刻融为一体,想要从他的身体里爆出来。 陆行渊眯了眯眼,身影飞掠而出,天地间的灵气为之一颤,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浮现在他手中。破厄发出一声尖锐的剑鸣,那些剑气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直接将面前的风刃全部绞碎。 陆行渊朝着古三的身体挥剑,仿佛没有看见对方想要自爆。 只听得噗嗤一声,古三的身体寸寸龟裂,就在剑刃抵住他的眉心时,那副膨胀到了极致的皮囊猛地瘪下去,一道血色的身影从里面钻出来,左手上青绿色的光芒一闪,眼前的虚空竟然被他划开一道口子。 身影一头扎进去,临走还不忘收回卷轴,破开的虚空迅速合上。 陆行渊剑锋一转,无视天地法则,直接穿入虚空。噗嗤一声,剑刃穿透了血肉,那头传来一声闷哼。 伴随着剑刃归鞘,一只断手从虚空中掉出来,五根手指还紧紧地抓着那张红色的卷轴,食指上,一枚青色的储物戒格外显眼。 陆行渊用剑拨弄那只断手,挑开手指,将红绳虚挂的卷轴拿起来。卷轴吸了很多血,表面却干燥光滑。古三明显还不能驾驭,只能发挥一点点力量。卷轴气息狂暴,直觉告诉陆行渊很危险。 陆行渊思忖片刻,系上红绳,又丢了几个封印阵法,将卷轴放入小世界。随后他脱下手指上的储物戒,神识一扫,发现了古三残留的意识。他毫不犹豫地将其抹去,把储物戒据为己有。 茫茫虚空中,身受重伤的古三察觉到意识被切断,他又喷出一口血,捂着自己的断臂,神色狰狞。在他身下,一口古朴的大钟正托着他的身体朝着出口飞去。 古三沾满鲜血的手指拍了拍身下的钟,肉疼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损失一点东西,只要有你在,我一定还能找到数之不尽的法宝,东山再起。” 和丢失的卷轴,储物戒比起来,此物才是古三真正的命|根子,除了能无视空间法则,在虚空中稳如泰山,它还能造物。古三交给奇玩阁的法宝,全为此物仿照。 听见古三的称赞,古钟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仿佛是在回应古三的话。古三擦在上面的鲜血很快被吸收,暗沉的壁身上微光闪烁,隐约可见东皇二字。 奇玩阁,刚送走陆行渊这尊大神的宁寻刚松了口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准备美美地放松一下,就听见屋外传来咚的一声。 她条件反射地警觉起来,放在端到嘴边的茶碗,连忙开门走出去。 偌大的空旷庭院里,一具傀儡绑着一只断手落在白玉铺成的地板上,鲜血洒了一地,看上去急剧冲击性。 宁寻瞳孔骤缩,不用问她也知道这是陆行渊送来的威胁。她其实早就发现交易的是傀儡,不说是想拖延时间,两边都不得罪。岂料那人完全不是陆行渊的对手,这只断手是血淋淋的警告。 宁寻一阵头疼,弹出一道火光,将这些东西烧的一干二净。 陆行渊此行没有探出那些东西的来历,但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他换了衣服潜回王府,屋子里静悄悄的,谢陵不在。他整理衣襟,带上面具,推门而出。 他正欲去找谢陵,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不断地靠近。 “谢陵,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今天在街上遇见了谁?我可是看在我们曾经有过共同秘密的份上才来告诉你,可你这反应也太冷淡了。” 脚步声在院子外面停住,月亮门外站在谢陵和凌玉尘。谢陵一脸不耐,他抬头看见陆行渊,紧绷的神色才缓和下来,眼底笑意浅浅。 凌玉尘见状,敏锐地扫向庭院。陆行渊长身玉立,脸上的恶鬼面具并没有影响他的气质。 凌玉尘顿了顿,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垂,嗤笑道:“原来如此,你是有了相好,难怪对你师尊的事毫不在意。” 第一百一十章 凌玉尘甩开无尘的第一时间就想到陆行渊会来找谢陵,所以直接入了谢遥的府邸。他和谢遥没啥交情,充其量彼此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谢遥对他多一点了解,也是关于当初他强抢陆行渊不成的绯闻。所以听见他找谢陵,谢遥没有直接放行,而是先通知了谢陵,确定谢陵和他之间有往来后,才准人入府。 凌玉尘今天心情好,没和谢遥计较,不然放在平日,不等谢遥走完这一套流程,他已经强闯而入。 谢陵的冷淡和陆行渊的在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凌玉尘有些微妙的不爽。 “早就听说你金屋藏娇,我还以为是个玩笑,没想到我真是高看你了。”凌玉尘没有犹豫地走进院子,围着陆行渊打量一番。 此刻在他眼里,陆行渊就是个问道期的小修士,他一只手就可以弄死。他头一次觉得谢陵的眼光不怎么样,好歹也是位皇子,眼界怎能局限在同级修士中?怎么也得瞧上个修为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人,不然不是丢陆行渊的脸吗? 凌玉尘开始为陆行渊打抱不平,怒其不争。他眼神越发挑剔,恨不得把人里里外外看三遍。 不过他越看越奇怪,除开修为这点不足,这人不管是体格还是临危不惧的冷静都让凌玉尘感到怪异。正常情况下,面对一个素未谋面还带有敌意的陌生人,真的可以做到如此从容? “凌玉尘,你话也说了,门也闯了,人也看了,是不是该走了?”谢陵不喜欢凌玉尘打量陆行渊的眼神,他上前把二人隔开,将陆行渊护在身后,尾巴轻摇,面上却带着寒意:“我是什么喜好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凌玉尘的目光在恶鬼面具的角上停留片刻,觉得这对角搭配上这个身形,莫名眼熟。他稍加思索,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目光缓慢地过渡到谢陵身上。 谢陵握着陆行渊的手,把人圈在自己的地盘内,就像是护食的狼崽子。扮出凶狠的样子,露出尖尖的犬齿。 陆行渊被他护着,表现的很是平静。垂眸看他时,眼底是宠溺和纵容。 凌玉尘被那个眼神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后退两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翘着二郎腿。一脸痞相:“你让我走我就走,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面子?” “你不请自来时就该想到会被撵出去,现在才想起来和我谈面子,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面对外人,谢陵可没有那样好的脾气,那点戾气和凶狠冒出头来,脸上的笑容泛冷。 凌玉尘挑眉扫了他一眼,忽然道:“我刚才提起陆隐川时,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在皇朝各方探子的消息里,陆行渊此刻应该在饶河。可是当凌玉尘告诉谢陵他在这里时,谢陵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面对凌玉尘的试探,谢陵面不改色,道:“他是我师尊。” 我师尊到了什么地方,我这个当弟子的当然知道。 “哦?”凌玉尘阴阳怪气地拖长了尾音,显然是不信谢陵所言。他遇见陆行渊时,陆行渊说的可是没有见过谢陵。 师徒二人的话对不上,凌玉尘别有深意地扫了陆行渊一眼,感慨道:“重色轻友,见利忘义,亏我真心一片,却是枉做小人。” 陆行渊目光微闪,没有说话。心安理得地站在谢陵身后,佯装自己是被人金屋藏娇的金丝雀。 凌玉尘哼了一声,似有几分不耻,叨叨道:“世风日下,啧啧啧……” 谢陵听得刺耳,不悦地皱眉:“你有完没完?” 凌玉尘抱臂不语,陆行渊在谢陵手心轻划,写了一个佛字。 谢陵顿时心领神会,道:“我听说佛宗不日前也进了皇宫,你那么想叙旧,不如我组局顺便帮你叫上无尘小师父。” 凌玉尘一听见无尘的名字,立刻条件反射地做出逃跑的姿势,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过激后,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师徒二人,想骂又不知道从何骂起,硬生生憋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送走他这个麻烦,谢陵松开陆行渊的手,转身盯着他,靠近他的脖颈,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酒味混杂了别的气味,谢陵扭过头打了个喷嚏,不适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师尊去办事还能遇见凌玉尘?”谢陵问道,揉鼻子的动作更明显了。 “魔族的暗桩是个酒坊,碰巧他在那里买酒。我被他认出来,他帮了我一点忙,不过很快就因为无尘在找他,丢下我跑了。”陆行渊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前因后果,感慨道:“他看起来对无尘避之不及,难不成是这辈子受我影响转性了?”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谢陵抬手给陆行渊整理衣襟,抹去他身上的异样气息,见怪不怪道:“他对别的情绪感应不怎么样,对危险却永远这般敏锐。” “危险?”陆行渊以为谢陵弄错了,轻笑道:“觉得危险的人不应该是无尘吗?一代佛宗佛子,日后要是被纵|情宗的圣子拖下神坛,少不得要沾一身污|秽,从此六根难清。” “凌玉尘能有那本事?”谢陵不以为然,没有把陆行渊的这句话放在心上,言语间有几分轻嘲。 陆行渊不解地看着他,觉得谢陵这话怪怪的,上辈子凌玉尘不就对无尘出手了吗?他们二人共同经历了一世,可听谢陵的口气,似乎并不是那样一回事。 他沉思片刻,斟酌道:“前世我被你困在皇城,听闻凌玉尘掳走无尘囚禁,引诱他坠入魔道,无尘师尊为救他脱困,反而死在他手中,他清醒后自戕而亡,而凌玉尘也陷入疯魔,随他而去。倘若凌玉尘无意,那前世之事可是另有隐情?” 陆行渊被困那些时日,得到的消息并非尽善尽美,有些话经过层层过滤,听到他耳朵里已经是另一个版本。他自己身陷囹圄,未能替凌玉尘收敛尸骨,所谓的真相更是传递了多人之口。 纵然他有心也无力。 谢陵怔了怔,往一旁的石桌走去。陆行渊跟上他的脚步,师徒二人在院子里坐下。 谢陵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底虽有笑意,却冰冷,带着嘲讽之意。 “难怪师尊会误会,不过这也不怪你,这是佛宗为了保全他们门派的名声,编造出来的谎言,把一切过错和责任都推到凌玉尘身上。” 陆行渊面色一寒,他和凌玉尘交情在,听到他被冤枉,自然心生不悦。 谢陵继续道:“事实上是无尘生了魔心,掳走凌玉尘,他师尊前去清理门户,二人双双丧命。唔,其实这件事还有后续,不过那个时候我意识不太清楚了,依稀记得是魔情宗为了讨回公道和佛宗打起来了。“ 魔情宗是邪门,而佛宗是正道,魔门的圣子提起来就像是邪门歪道,也像是敢做出离经叛道之事的人,所以佛宗才敢大言不惭,稍稍曲解一些事情的先后,就能引导旁人去猜忌。 在他们的眼里,凌玉尘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仿佛就算是无尘不出手,凌玉尘也会做出这种事一样。 陆行渊和佛宗打过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佛宗给他的印象不好也不坏。可是他没想到,为了利益他们也能往受害者的身上泼脏水。 凌玉尘遭此无妄之灾,死后还要被人戳脊梁骨,对他而言,遇见无尘就已经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难怪他看见无尘就跑,一刻也坐不住。 陆行渊之前担心他拐了佛子,现在却只希望无尘离他远一点。 “佛宗也是人杰地灵之地,佛子三千年一轮回,更是受万人敬拜,怎么也会生出魔心,犯下色|欲之罪?” 无尘给人的感觉是温润平和,不急眼不红脸,说话客客气气,不紧不慢。陆行渊实在想不明白,上辈子他们到底是遇见了什么事,才会有这种颠倒命运的境遇。 谢陵皱了皱眉,他回忆前世种种,冷笑道:“或许我们所有人都被佛宗骗了,他们的佛子生来就有一颗魔心。” 这个大胆的猜测如同平地一声惊雷,陆行渊想起来之前在烟雨城,无尘说他的降生比正常的轮回提早了很多年。一个不足年的圣子,出现问题也很正常。 但很快陆行渊就推翻了这个想法,道:“佛宗不可能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 佛宗是红尘之外的净土,他们很清楚一个长着魔心的佛子一旦成长起来,对这片大陆而言是何等的灾难。他们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真的为了一己之私弃天下而不顾。 “倘若佛宗有办法控制这颗魔心呢?”谢陵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道:“其实以佛宗的脾气,如果真的是自家人出了问题,他们可能会隐瞒,但不应该泼脏水,这有违出家人的道义,除非他们是想掩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能找一个替罪羊出来。很不幸,凌玉尘就是这个倒霉的替罪羊。” 谢陵对佛宗没什么好感,但也不会落井下石,他此刻就前世的了解就事论事。 “我翻过佛宗往年的记载,他们对佛子格外尊敬推崇,遇上任何大事都会让佛子参与,在那些典籍中,佛子的身影随处可见。唯独在无尘身上有些奇怪,他诞生在这世上,早年间却音讯寥寥,佛宗有意隐瞒,让他极少地出现在外人面前。而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修为到了化神,化神后,佛宗对他的限制才缓缓放开。” 佛宗对无尘的态度确实值得怀疑,谢陵的猜测不无道理,这其中有些缘由甚至让人不敢深思。 陆行渊沉吟道:“佛宗为什么要这样做?” 佛宗不是小门小户,他们有权有势,也清楚魔心的危害,却还是放任自流。此等鼠目寸光,自断前程的决断,实在不是他们的风格, 谢陵摩挲手上的茶碗,看着茶碗中清澈的茶汤,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大胆猜测道:“或许是没有时间了,他们等不起下一个三千年的轮回。”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没有时间了。 这不是陆行渊第一次听见这句话,在他逃亡魔族的路上,顾诀放他离开时说过,在魔族,因为那滴始祖之血,他又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见。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句诅咒,当它从谢陵的嘴里又一次被说出来时,陆行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紧紧地攥住。 天道有缺,灵力衰减,就连轮回也出了问题。这一切简直就像是灾难的前兆,只不过变化过于细微,并非一日而成,落在众人的眼里就是微乎其微。 他们日复一日地这样活着,因为每天都在经历相差无几的事,就像是在温水煮青蛙,等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世道肯定早就出问题了,只不过他们这种后起之秀经历的不如前人,没有见识过以往真正的辉煌,把诞生之后所见的世界当做真实的世界,才会迟迟没有察觉出异样。 “说起来你知道无尘今年多少岁了吗?”陆行渊开口询问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他对无尘的年龄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具体的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 谢陵微微错愕,摇了摇头,这种事应该很少有人会去在意。他们只知道佛宗的圣子提前降生,降生之日佛光漫天,优昙花开,佛宗亲自去把人接回来。 “以往的佛子也有这般待遇?”陆行渊越想越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佛子提前轮回,不知道降生何处,佛宗还能第一时间赶过去把人带走,这可能吗? “在以往的记载中,优昙花会早佛子一刻盛开,方便佛宗算出佛子所在。因为佛子降生那一刻,力量薄弱,对妖邪有着致命的吸引。”谢陵说着那些从典籍上看来的东西,仔细对比起来,确实每一个情况都和无尘不一样。 无尘的身世处处透着诡异,佛宗大张旗鼓,仿佛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虽然我怀疑无尘生了一颗魔心,但从前世他的为人处世来看,他并没有被魔心吞噬,最后会和凌玉尘双亡,的确有些诡异。”谢陵思索道:“师尊在怀疑什么?” 陆行渊陷入沉默,没有立刻回答谢陵这个问题。 光阴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除非它主动留下痕迹,不然世间的生灵很难捕捉到它的存在。 跨越时空的人重复着同一句话,他们说的时间真的是指光阴吗?还是逐渐消失的灵气? 倘若有一天道法不存,灵气归为尘土,他们这些修道者又该何去何从? 陆行渊一阵头疼,他扶了扶面具,在谢陵关切的眼神中,他没有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道:“我在想到底是狩天计划在前,还是无尘诞生在前?” 魔族的牺牲只是狩天计划中的一部分,目的是为了不存在的东皇钟。顾诀的胃口远不止一个魔族,而是天道。 可他是什么时候生出这种疯狂的念头?又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 陆行渊怀疑无尘不正常的诞生就是催化这一切的导火线,他出生的时间绝对比佛宗公布的时间还要早,甚至是早到让人心惊的地步。 谢陵神色一凝,背后寒意阵阵,他被陆行渊的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思绪从私人恩怨上跳开,把这个问题放大到世界的格局中,事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在他们前世困顿于恩怨情仇时,更大的阴谋在背后酝酿。所以那个时候,没有任何大能来阻止他,他以为的世界,说不定只是在大能的掌中立杆。那些藏在背后的人冷眼旁观,不插手不阻止,仿佛是欣赏一场漂亮的困兽之斗。 一想到自己和陆行渊如此痛苦地过了一生,却只是别人眼中消遣的娱乐,谢陵心底的那些戾气就有点压制不住。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爽朗的面容染上阴沉之色,眉梢眼尾透出狼的凶狠,蓝色的眸光冷若冰霜。 “不可原谅……”谢陵低声喃语:“所有人都不可原谅……” 谢陵如坠冰窖,浑身冰凉,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此时此刻,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光那些把他们用来取乐的人,把他们送下地狱,让他们也尝一尝他和陆行渊的苦。 “小狼,你怎么了?”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诧异地看着突然被戾气笼罩的乖徒弟。他们刚才还聊的好好的,猛然间,谢陵就变成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陆行渊有些心悸,因为这个样子的谢陵,他只在上辈子最后那段时间见过,残暴而没有理智,沦为杀|戮和血腥的囚徒。 陆行渊冷冽的声音把谢陵拉回现实,眼前没有前世的杂乱纷争,阳光温暖和煦,他们坐在一起,手掌紧扣,十指连心。 身上的寒意被手心传递过来的温暖融化,谢陵先是露出茫然的样子,不解地散去一身的戾气,然后耷拉下耳朵,一双漂亮的眼睛蒙上水雾,他委屈,不解,一脸无辜地看着陆行渊,道:“师尊,我们和上一世不一样了,是吗?” 仿佛是上一世残留的恐惧太过刻骨铭心,谢陵露出了没有安全感的一面,看着他无精打采的耳朵紧贴着头顶,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狗,陆行渊的心被击中了。 就算比别人多活了一世,谢陵的心境也没有长大。他还是个孩子呢,和那些几百岁的人比起来,他小得多了。 陆行渊有些心疼,紧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当然,这一世命运在我们手中,那些藏在背后的人,我会一个个地揪出来。” 这一世的陆行渊,早早地带着谢陵一起跳出那个困局。虽然眼下的局面还是模糊不清,但他们没有枷锁,一身轻松,可以去摸索而不担心束缚。 陆行渊的安慰让谢陵重新绽放笑容,那些戾气消失无踪,犹如错觉。谢陵支棱起耳朵,歪歪头笑道:“我只要师尊。” 我只要师尊,任何妨碍我和师尊在一起的阻力,我都会撕碎。 谢陵靠在陆行渊的掌心,长睫低垂,掩去目光中阴冷的寒意。 凌玉尘的出现让陆行渊没能和魔族接上头,接下来的这几日,因为奇玩阁透露出的消息,皇朝的势力活动很频繁。陆行渊为了避免麻烦,沉寂下来,没有贸然行动。 谢陵突然变得格外乖巧,每天陪着他走进走出,就像是一条小尾巴,看的谢遥一愣一愣,怀疑自己又错过了什么。 陆行渊已经习惯不解释,他偶尔也会把疾风放出来,让它透透气,露露面。许是雷池里没有活物,疾风出来后很喜欢文鸟,它就是拟态也比文鸟大,常常追的文鸟满院子跑。 这只被当成借口带出来的文鸟被谢陵训练的格外温顺听话,已经到了和谢陵不离不弃的地步,平日谢陵出门,它就是变成拟态蹲在谢陵的肩上,可爱的很。 陆行渊问过谢陵要不要结契,谢陵拒绝了。对于妖族而言,契约可不能随便结。 “比起文鸟,我更想和师尊结契。”谢陵召回被疾风追到炸毛的文鸟,毫不客气地往疾风的头上砸了一拳后,笑意盈盈地看着陆行渊。 他不禁在想,师尊要怎么回答呢?是拒绝我的请求,还是以为我在开玩笑? 陆行渊收回疾风,道:“要想结契,你就得努力修炼,争取早日达到化神。” 谢陵和陆行渊的修为差距太大了,这种时候结契对他没有好处。 意识到这不是拒绝,谢陵抚|摸着文鸟的羽毛,笑道:“好。” 奇玩阁被陆行渊恐吓后,对客人的隐私多了几分警惕性,在各方势力不断活动的这几天,陆行渊没有听见关于地图的传闻,可见奇玩阁知情识趣,没有再泄露一次。 陆行渊在王府闷了几天,等外面动静小了点,他准备再去一趟酒坊。这次他把谢陵也带上了,并没有恢复剑尊这个身份,而是就以白泽的身份去。 “师尊是怕又遇上凌玉尘?”走出王府,谢陵和陆行渊没有御剑,也没有坐车。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们并肩而行,夜色的烛火星光混在一起,在暗夜中扫出一条道路。 谢陵自然地抬手拍落陆行渊身上的枯叶,上次陆行渊以剑尊的身份前往,和凌玉尘撞了个正着,这次要是还撞上,只怕有些说不清了。 “凌玉尘?”陆行渊微微沉吟,一笑道:“他这两天倒是安静,我以为他至少会来一两次。” 谢陵不解道:“为什么?” “说不好,我觉得他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陆行渊有所怀疑,因为那天凌玉尘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但这几天凌玉尘没有露面,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谢陵想到上辈子凌玉尘是陆行渊少有的至交,觉得他真认出来也不奇怪。他往陆行渊的方向靠了靠,调侃道:“你不是说无尘在追他吗?说不定他这两天被追上了,脱不开身,所以安静了。” “你说的没错。”陆行渊赞成地点了点头,视线掠向一旁的街道。 谢陵抖了抖耳朵,顺着陆行渊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是魔情宗的据点楚红馆,因是夜里,门庭若市,十分热闹。 不过这不是吸引陆行渊的原因,在楚红馆的门前,无尘挡了凌玉尘的去路。看凌玉尘一脸的无奈和颓废,可见他这些天过的并不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 被人堵在家门口,这对凌玉尘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到底你有完没完?我说了我对秃驴不感兴趣,你抓住我又能怎么样?”凌玉尘挥开无尘的手,整理因为拉扯而显得凌乱的衣襟。一脸的不耐。 无尘面带笑意:“但我对你有兴趣。” 凌玉尘气愤地握拳,他克制住一拳砸在无尘脸上的冲动,挑眉看向那张曾让他惊叹的脸,邪笑道:“我承认你这幅皮囊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味道,但老秃驴教出来的小秃驴有什么意思?我只怕吃起来味同嚼蜡,反而搅了我的心情。” “阿弥陀佛,小僧勤于修炼,肉紧实了些,确实不好吃。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也可以效仿佛祖割肉喂鹰。”无尘手持念珠,温和地看着凌无尘,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和尚,你少和我装傻。”凌玉尘气的心梗,抬手招来楚红馆门口的弟子,把人扯入怀中。 弟子配合地倒向他的胸膛,亲昵地抚|摸他的脸,手掌滑入他的胸膛,挑衅地看向无尘。 凌玉尘揽住弟子的腰,亲|吻对方的额头,举止孟浪:“我说的是行云|雨事,享人间极乐,就像这样,你行吗?” 凌玉尘戏谑地看向无尘的下三路,佛宗弟子不沾红尘,和他这种以双修见长的邪门就是两个极端。他是忠于欲|望的狂徒,无尘是恪守欲|望的智者,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无尘非礼勿视,目光低垂,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 依偎着凌玉尘的弟子见状,想到这人这些天让他们圣子不得安宁,计上心头,在凌玉尘耳边轻语,凌玉尘瞳孔骤缩,嘴角笑意更深:“和尚,你追了我那么久,累不累?” 无尘抬眸,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句好话。 果不其然,凌玉尘紧接着道:“我请你放松放松。” 无尘微惊,只见依偎着凌玉尘的弟子唤来同伴,朝着他靠过去,身体软若无骨,依偎着靠在他身上,扣住他的手和腰,封住他的灵力,把他往楚红馆里推。 魔情宗身为邪门,归属于它的楚红馆是享人间极乐之地,有丝竹之音,曼妙舞姿,也有□□之欢,酒肉池林。 无尘追了凌无尘那么久,却有意避开这个地方。他是清修之人,他对凌玉尘有兴趣,也只是单纯的针对这个人而已。至于魔情宗糜糜的一面,他不想知道。 不过凌玉尘憋屈了那么久,完全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看见他浑身写满了抗拒却又挣脱不开的样子,连日的郁闷一扫而空,大笑起来。 无尘不愿触及这些人的身体,双手合十,使出一招千斤坠,原地不动。拽他的弟子被拖的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凌玉尘拢了拢自己的衣襟,道:“和尚,你不会以为不进门就万事大吉吧?在我楚红馆的门前,又不是没有荒唐事。” 凌玉尘给弟子使了个眼神,立刻就有人去脱无尘的衣服。无尘心底一惊,往后躲去。这些天凌玉尘避免和他正面冲突,他还没有真正地见识过魔门的手段。此刻看见那些千娇百媚的弟子施展媚法,他的目光有些沉。 “阿弥陀佛。”无尘又道了一声佛号,身上隐隐有佛光照耀。他猛地抬头看向凌玉尘,佛光弹开身边的几位弟子,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他犹如鬼魅一般突袭上前,直接扣住凌玉尘的肩膀。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凌玉尘后退,狠狠地撞在门口的朱红柱子上。他有些吃痛,眉头紧皱,无尘的手臂横过他的脖颈,将他控制在身下。 在二人的冲突中,隐约掺杂了一声沉闷的顿响,随后便是几声尖叫,楼里忽然乱成一团。 凌玉尘顾不上推开无尘,转头看向楚红馆,刚才出来帮忙的那些弟子也第一时间退回去查看情况。 “他奶奶的,一群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也敢跟爷爷摆谱。”尖叫声中多了谩骂,不少来客吓的抱头逃窜,一时间人人自危。 在不断涌出的人潮中,无尘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死气和血气,神色一凝,手上挟制凌玉尘的力道不由地松了两分。凌玉尘一把推开他,逆着人群冲进楚红馆。 无尘没站稳,身形微微踉跄,退下台阶。他避开逃出来的人群,整理衣襟,恢复一贯的淡然,看向楚红馆的神情没有刚才那般抗拒。他正要走进去,忽然似有所感,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谢陵和陆行渊。 楚红馆内已经乱做一团,灯火明亮的大堂上躺着好几个衣不蔽体的弟子,身上带伤,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而二楼的栏杆碎了一排,在那狼藉之地,站着七八个三尸宗的弟子,每个人都带着棺材,浓郁的阴气让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仿佛坠入冰窖。 在这些弟子身后,被砸开的房间里,灯火泯灭,黑漆漆的一片,借着外面晃进去的光,隐约能看见一口红棺。 三尸宗的弟子放出尸傀,阻拦楚红馆的弟子救人,双方局面僵持不下。 “你们楚红馆做的就是皮肉生意,这会儿装什么清高?”三尸宗的人骂骂咧咧:“老子不仅要玩你们,还要拆了你们的楼。尸傀,上!” 三尸宗一声令下,四周的尸傀闻声而动,他们动作迅猛,绝非低等的傀儡可比。大堂上的看客连连后退,不管刚才如何情浓意浓,此刻只想躲的远远地,唯恐被卷入其中。 “魔情宗的地盘还轮不到你们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放肆。”门外传来一声怒喝,磅礴的灵力如同潮水席卷而来,那些尸傀被这股力量撞飞出去。 凌玉尘落入正堂,灵力卷起受伤的弟子送出,他面带怒容,不悦地看向三尸宗的弟子。 “我刚才还在想今天怎么那么倒霉?原来是你们这群让人恶心的家伙,那一身尸臭味隔的老远我就闻到了。”凌玉尘抬手扇风,仿佛是面前凝聚让人作呕的气息:“喂,屋子里的那只老鼠,你还要畏首畏尾地藏着,不露面吗?” 魔情宗和三尸宗并为两大邪门,他们一向不和。楚红馆开门做生意,一般是不接待三尸宗的人,但这几日人流复杂,楚红馆做了让步,没想到三尸宗来者不善。 凌玉尘没有把门口的小喽啰放在眼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屋子里还有一股更强大的气息。言语刺激之下,凌玉尘还扔出一枚飞镖。那东西轨迹无形,快如闪电。 躲在屋子里的人以茶杯还击,随后血色的棺椁飞出来,狠狠地砸向凌玉尘。 “阿弥陀佛,施主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有伤和气。”红色的棺椁还没有靠近凌玉尘就被一道佛光挡住,无尘双手合十,从容地走进来。他和凌玉尘并肩站在一起,客气地对红光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身前的佛光大盛,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直接把红色的棺材弹回去。 陆行渊和谢陵紧跟无尘进来,陆行渊收敛了自己的气息,看上去并不起眼。 二楼的房间里传出一声闷响,随后一道嘶哑的声音飘出来,像是有人在挠铁器一样,听的人很不舒服。 “桀桀桀桀,佛子也来烟花之地消遣吗?不知道慧明大师看见了是何感想。” “楚红馆是魔情宗据点,开门做点他们擅长的事赚钱是他们的本事,烟花之地从何说起?”无尘不急不缓,平静道:“世间道法无穷,千变万化不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施主若是以己度人,看花为媚骨,看水为欲念,恐怕要陷入魔障之中,难以自拔。” “听说佛子最近和凌玉尘走的很近,关系甚是亲密,今日还为他讲出一番大道理,真是让人忍不住发笑。”嘶哑的声音再度传出,随着那声音落下,原本围在门口的三尸宗弟子排成两列,一口红色的棺材飘出来,而上面坐着一位黑衣人。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五官端正,面色却是不正常的惨白,双目无瞳,看起来格外瘆人。 “魔情宗修□□之法,以肉身做修炼的捷径,被人当成炉鼎不是活该吗?”黑衣人无瞳的眼睛看向凌玉尘,因为没有眼珠,只是一片白,显得格外诡异。 凌玉尘神色一怔,一瞬间仿佛是被毒蛇盯上一般,浑身冰凉。 陆行渊见状眯了眯眼,他拉了一下谢陵的衣袖,谢陵暗暗点头,朗声道:“魔情宗行□□之欢,你们三尸宗炼死人为傀儡,大家半斤八两,不知道你在这里放什么狗屁。” 谢陵的声音清冽,带了几分纯阳的灵气,缠|绕在凌玉尘身上的寒意仿佛是遇见了天敌,瞬间消失无踪。 凌玉尘额上渗出一层冷汗,无尘有所察觉,他不动声色地垂手,碰了碰凌玉尘的手背,纯正的灵力渡过去,缓解凌玉尘的不适。 谢陵走到他们身边,看向黑衣人,眼底笑意冰冷:“我走在外面就听见里面的动静,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天灾,没想到是人祸。我三哥大婚在即,各方势力安分守己,怎么你们三尸宗要与众不同一点?果然是和死人打交道久了,不知道阳间的路子吗?” “谢陵?”黑衣人有些诧异,冷笑道:“原来是十七殿下,失敬失敬,你要是不站出来,我还想不起来我们三尸宗和你有一笔账要算。你师尊陆隐川屠我三尸宗宗门,手上沾满我三尸宗门徒的鲜血,如今他逃之夭夭,这笔债就该你来偿。不过你别担心,我现在还不想要你的命,识趣的就赶紧滚。” 黑衣人的声音冷如冰霜,身上寒意刺骨,他说话时释放出威压,寒气直逼谢陵。 陆行渊的手掌紧贴在谢陵背上,传递灵力,谢陵配合地抬手,轻描淡写地化去那股寒意。 他看着黑衣人,冷笑道:“你们三尸宗果然是和人沾边的事,一件不做。我是陆隐川的徒弟,也是谢道义的儿子,我能不能把你刚才那句话理解为,三尸宗要和皇朝为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屠戮三尸宗,和三尸宗有仇的人是陆行渊,但三尸宗心里清楚他们打不过陆行渊,于是和陆行渊有关系的谢陵就变成了他们针对的对象。 即便谢陵搬出谢道义,眼前这个黑衣人还是不为所动。他对谢陵的印象还停留在陆行渊离开之前,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杀了就杀了,难道谢道义还会因此和三尸宗翻脸? “十七殿下不必借题发挥,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天底下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你和陆隐川扯上关系?”黑衣人不接谢陵的话,他从棺材上站起身,飘然落地。四周的寒意随着他的动作凝聚在一起,隐隐透出几分杀意。 狼族的直觉在这种时候过于敏锐,谢陵耳朵上的细毛倒竖,肌肉紧绷。 陆行渊往前一步,他站到谢陵身边,宽大的衣袖遮掩了下垂的手掌,十指交扣,透过掌心给谢陵传递灵气。 “我出生皇族,你却说我的命不好,那我倒是好奇了,什么样的命才叫好?”掌心的温度让谢陵无视了眼前的威胁,面对挑衅,他面不改色地还击回去。 黑衣人皮笑肉不笑道:“你还真是高看你自己,不过是个不知所谓的小杂种。” 黑衣人故意咬重后面三个字,看见谢陵变了脸色,他还拖长调子,苍白的脸上满是讥讽:“说起来陆隐川也是,你们师徒还真配!” 配字话音未落,一旁的凌玉尘已经听不下去,一拳砸向黑衣人。他拳风迅猛,顷刻而至。黑衣人足尖一点,抬手拍棺,身体后撤之时,血棺稳稳地挡在身前,撞上凌玉尘的拳头。 血棺的表面是用坚|硬的材料制成,凌玉尘被震的手臂发麻,他往后退了一步,被无尘抬手扶住。 黑衣人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躲在棺材后面继续嘲讽道:“我差点忘了,我们凌公子也痴迷陆隐川的肉|体,这没吃到嘴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容不得别人多说半个字。” “你们三尸宗有本事就冲我来,别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陆行渊和谢陵有一个没得选的身世,这不是别人中伤他们的理由。凌玉尘听着刺耳,对方每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落在耳朵里,都会让他变得更加暴躁。 他活动着手腕,目光一直牢牢地盯着黑衣人。 在三尸宗,黑棺代表的是普通弟子,红棺代表着宗主,白棺代表宗门长老,这人一口红棺醒目,又在这样的时间点出现在这里,只怕在总部那边的身份地位也不低。 凌玉尘不记得他们最近有和三尸宗起冲突,这人应该就是单纯的来挑事。 “我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你,但有人不自量力,我也很伤脑筋。”黑衣人森冷的视线扫向谢陵,没有瞳孔只有眼白的目光格外的瘆人:“对于这种认不清形势的小畜生,扒皮抽筋最能增长教训!” 黑衣人话音未落,那口红棺径直飞起,朝着谢陵撞过去。无尘反应迅速,一道佛光挡在谢陵身前,陆行渊把谢陵拉向怀里,暗中蓄力。就在他准备反震这口棺材时,忽然察觉到二楼传来一股异样的气息。 一道光鞭犹如银色的闪电,直直地抽在棺木上,红棺被打的一偏,发出清脆的喀嚓声,棺面上霎时密布蜘蛛网般的细纹。 黑衣人感受到棺木上传来的恐怖气息,还不等他收回棺木,第二道光鞭又甩过来。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对准棺木,而是黑衣人。 银色的鞭影犹如蛟龙出海,呼啸着卷起风浪,狠狠地抽在黑衣人身上。一鞭下去就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黑衣人苍白的脸上添了几抹血痕,鞭梢把他带翻在地,砸碎了不少桌椅。 “你们三尸宗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条命敢在我谢家的地盘上张扬跋扈?”鞭影之后是一道十分爽朗的声音,因为带了怒意,中气十足。 二楼一扇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身穿黑色劲装的姑娘手持骨鞭走出来,她身量高挑修长,脚踩云靴,满头青丝束发,收拾的干净利落,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张扬。 大堂上的人看见这姑娘都不由地愣了愣神,觉得她看起来很眼熟,但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三尸宗的弟子在这声呵斥中如梦初醒,连忙跑到黑衣人跟前,把人团团护住,神色戒备。 谢陵听见这声音抬头,看清楚姑娘的面容不由地愣住,神情复杂,似怀念又似遗憾。时隔两世,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和谢萱重逢。他这个九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果断英气,手上的那条鞭子指哪打哪,从来没有失误过。 黑衣人在弟子的搀扶下爬起来,挨了一鞭,刺痛让他没有心情去深思,恶狠狠地瞪着谢萱,怒道:“你是谁?” 谢萱舞动手上的鞭子:“谢萱。” 黑衣人一怔,脸色霎时铁青。他没有见过谢萱,但是听过她的名字,知道她是谢道义唯一的女儿。她自小在外修行,从不掺和皇室的恩怨,是少有的正直脾气,也是少数会护着谢陵的人。 楚红馆是风月之地,虽然也接待女客,但谢萱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和这里格格不入,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简直是黑衣人出门没看黄历,注定倒霉。 黑衣人还没有蠢到质疑谢萱的身份,阴阳怪气道:“没想到九殿下也有这般雅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以不吐,我听了反胃,说不定又要给你一鞭子。”谢萱举起手上的骨鞭,赤|裸裸的威胁让黑衣人打了个寒蝉。 他心里清楚,谢萱和谢陵不同,谢陵修为微弱,他在谢陵面前还能威风威风,面对谢萱就只有吃亏的份。哪怕真打起来他不一定输,也不敢真的和谢萱动手。 黑衣人识趣地闭嘴,有谢萱在这里,今天他们是讨不着好了。黑衣人不甘地咽下这口恶气,狠狠地瞪了凌玉尘一眼,道:“算你走运,我们走!” “萱萱,他们搅了我听曲的乐趣,还搞得这里乌烟瘴气,你怎么能轻易地放了他们呢?”软若无骨的柔媚娇嗔从谢萱身后的房间里传出来,听的在场的人一阵酥麻。 伴随着这声音落下,三尸宗离开的脚步就被谢萱一鞭子抽过来拦住。 一道曼妙的身影走到谢萱身后,往她肩上一靠,双手环在谢萱腰间,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她扫过在场的这些人,视线在陆行渊所在的位置停留片刻。然后落在三尸宗身上,目光骤然冰冷。 许是女子太过大胆,在场一片哗然,不禁窃窃私语,以为是楚红馆的姑娘。 藏在人群中,隐匿气息的陆行渊僵在原地,如果不是面具遮掩,旁人一定看得见他吃惊的神色。 和谢萱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拍卖场上出现的梅洛雪。她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只是收起魔角,在脸上蒙了一层薄纱。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潜伏在谢萱身边,让谢萱对她百依百顺。 谢萱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姑娘,就算上辈子谢陵疯狂地报复谢家也没有对她出手,而是让她继续修行,不要掺和进来。 陆行渊对她的印象也还不错,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这辈子继续置身事外。可是眼下梅洛雪把人卷进来,想要再置身事外就难了。 陆行渊有些烦躁,握着谢陵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面对外人异样的眼神,谢萱面不改色,正直道:“你要他们怎么补偿你?” 梅洛雪掩唇轻笑,直白道:“我喜欢灵石,越多越好。” 谢萱点点头,看向黑衣人,毫不客气道:“给钱。” 被拦了去路又不能和谢萱起冲突的黑衣人气的嘴角直抽,他深吸口气拿出装了灵石的储物袋扔给谢萱,眼神瞥向凌玉尘,继续嘲讽道:“你们魔情宗真是好手段。” 凌玉尘听的一头雾水,他满脸问号地看着黑衣人,赶人要钱的人是谢萱,和他们魔情宗有什么关系?他看在谢萱的面子上忍让半步,什么都没说,怎么这人还那么烦人? 谢萱用鞭梢卷回储物袋,神识扫了一眼里面的灵石,大概估摸了一个数后,才大发慈悲地对三尸宗的人一摆手,道:“滚吧!” 黑衣人敢怒不敢言,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谢萱把储物袋里的灵石分成两袋,一袋给梅洛雪,哄她开心,另一袋扔给了凌玉尘,道:“拿着,这是三尸宗该赔的。那几个弟子伤的不轻,要是不介意,可以让我身边这位医修帮忙看看。” 谢萱点出梅洛雪的身份,拉开对方搭在她腰间的手。梅洛雪站直身体,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没有感情道:“给钱。” 凌玉尘看着刚拿到手的储物袋,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清点里面有多少东西,就又得交出去。不过他没有不情愿,双手奉上,道:“有劳医师相助,小小心意,请你收下。” 梅洛雪轻哼一声,丢下谢萱下楼。她接过凌玉尘的酬劳,扫了陆行渊一眼,转身去救人。 高楼下站着的这些人,谢萱放眼看去就认识谢陵一个,其他人听过名号,但一时还不能把脸和名字对上。她给凌玉尘钱,好心帮助是看在这人刚才为谢陵出面的份上。 谢萱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谢陵,上一次她看见他时,他身边除了陆行渊没有旁人,亲情血缘是束缚他的枷锁,他孤孤单单地走在陌生的皇城,无人作陪,就算被欺负了,也只有奔向陆行渊。 但现在他似乎不再是一个人了。 谢萱打心底为谢陵高兴,她倚着栏杆,笑道:“小十七,看见我不开心吗?” 谢陵莞尔,道:“怎么会?姐姐,别来无恙。”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因为三尸宗的破坏,楚红馆今日提前打烊。魔情宗的弟子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地的狼藉,另外腾出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给谢萱,方便她和谢陵叙旧。 姐弟二人的谈话陆行渊不便旁听,楚红馆的弟子在大堂的一角给他留了个空位子。因为凌玉尘要去查看伤员的情况,无尘也坐了过来。 空荡荡的大堂只剩下他们二人面面相觑,隔着一张面具,各怀心思。 无尘正襟危坐,拨弄着手上的念珠,永远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低眉垂眼,显得亲和而没有什么攻击性。 陆行渊现在这个身份和他不熟,没有搭话的意思。他们两个人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无尘率先开口打破这份平静:“小僧无尘,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白泽。” “哦。”无尘拖了个声调,认真地评价道:“这名字还真是敷衍。” 陆行渊不禁挑眉,无尘又道:“这张面具倒是做的格外精巧,不仅遮掩了视线,还遮掩了神识。但一个人的修为不容易隐藏,是用了什么功法吗?” 无尘的身体微微前倾,感官上拉近了和陆行渊的距离。他抬眸盯着陆行渊脸上的面具,仔细观摩打量,啧啧称奇。 如果这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态度,此举未免太不礼貌。但如果这是对待一个熟人,那就没什么可以指摘。 陆行渊身体后移,道:“你靠的太近了。” 无尘轻笑,道:“抱歉,我只是忍不住感到好奇,所以想要一探究竟。” 无尘的话点到为止,即没说认出陆行渊,也没说没认出来。如果陆行渊自己承认,那就是落了下乘。 看着无尘那张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脸,陆行渊转移了话题,道:“你和凌玉尘怎么回事?他应该没有得罪过你。” 无尘对凌玉尘的态度关系到他们二人的生死,上辈子陆行渊没机会,这辈子谜团一层又一层,但只要有时间,他就会找准时机,一点点拆开。 他如此直接,也是间接地默认自己的身份。 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无尘脸上笑意更深,面他和凌玉尘对共同拥有的熟人,他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在藏经阁翻到一本很有意思的功法,决定试一试。但修炼这个功法条件苛刻,我需要一个可以坦诚欲|望,忠于欲|望的人来帮我开窍。凌玉尘至情至性,很合适。” 陆行渊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评价凌玉尘至情至性,他大受震撼,转念一想又觉得无尘说的这个功法奇奇怪怪。 佛道清修,这功法却以欲为引。 “我很好奇是什么功法能让你被凌玉尘冷遇还坚持不懈。” 无尘神情爽朗:“六欲天魔诀。” “……”陆行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扶了扶面具,道:“你确定这是佛家的功法?你听听这名字,你觉得它佛吗?” 六欲是指眼、耳、鼻、舌、身,意,通俗而言就是指人的情|欲。佛家讲究六根清净,便是禁欲静心,不为红尘所累。 无尘翻出来的这本功法光听名字就和佛家背道而驰,反而像是魔族的东西。 “佛宗的藏经阁内所藏,自然是佛宗的功法。”无尘一脸认真,也就他能如此无谓。 陆行渊沉默片刻,提醒道:“两百多年前,三族大战,魔族战败,人族和妖族瓜分了他们得到的战利品。这卷功法听起来不像是佛宗的东西,你最好问问来历,或者干脆不要修。” 陆行渊最后半句话说的坚定,这卷功法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总会想起无尘前世入魔,把凌玉尘一起拖下深渊。 许是陆行渊的口气有些生硬,无尘脸上笑意微敛,道:“人间之事,可遇不可求,我不可强求,你亦然。” 六欲天魔诀对无尘有种不一样的吸引力,他看见的第一眼就被上面描绘的功法所吸引,凌玉尘是他千挑万选的引子,他做足了准备,岂会轻言放弃? “若我偏要强求?”陆行渊抬眸看向无尘,眼底泛着冷光,整个人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无尘双手合十,并没有被这股气势压倒,淡然一笑,道:“六欲天魔诀是历代高僧批改修著完成的功法,并非邪门歪道。我身为佛子,只出世不入世,远在红尘之外,将来又谈何普度众生?” 陆行渊太过较真,无尘败下阵来,解释了六欲天魔诀的来历,这名字听起来确实不像什么好东西,但它是特殊的内功心法,修炼小成可见人心,修炼大成可普度世人。 见人内心,窥人贪欲,故而为魔。 陆行渊将信将疑,如果不是功法有问题,那无尘和凌玉尘之间的矛盾在那儿?上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出现那种状况? “小僧一向恪守佛门清规戒律,不会乱来,施主大可放心。”无尘见陆行渊还有疑虑,平静地补充道。 陆行渊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就当是默认。他担心的不是无尘破戒,而是事关他们安危。只要他们没有生命危险,爱怎么破戒怎么破戒,和他没关系。 但这种话不好明说,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只是打破了命运的枷锁,说不定事态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三尸宗跑出来闹了这一出,这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谢萱准备带着谢陵进宫去面见谢道义,在谢道义派人来请之前,先把这里的事告诉他。 有谢萱作陪,谢陵不抵触回去。但他一走,就剩下陆行渊一人。 “跟我前来的那位医修是我的朋友,我不便带着她进宫,烦请凌公子送她一程。”谢萱和谢陵从二楼下来时,梅洛雪正医治完那几个弟子往正堂来。 谢萱刚和凌玉尘交代好,梅洛雪就环上她的腰,道:“你准备抛下我去哪儿?” 那声音柔媚,又带了几分嗔意在里面,听起来格外的娇俏。 谢萱不为所动,回头认真解释。梅洛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思绪游离。 谢萱问她记住了吗?她点了点头,实际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旁边的凌玉尘倒是听的一清二楚,总结下来就是乖乖回家,不要闯祸。 这边谢萱叮嘱梅洛雪,另一边谢陵不舍陆行渊,但碍于旁人在场,他没说什么,只是让陆行渊先回去。 姐弟二人走的很快,他们离开后,凌玉尘准备送梅洛雪回去。 梅洛雪扫了眼还需要他稳定人心的楚红馆,笑道:“萱萱说着玩的,哪里能劳动凌公子?她的府邸离这儿不远,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阿弥陀佛,九殿下担心的是三尸宗的人还围在外面,伺机而动。姑娘看着眼生,应是初来乍到,我们送一送也是应该的。”无尘站起身,接过梅洛雪的话。 梅洛雪维持年轻时候的样貌,看起来年岁不大,实际是谢道义那一辈的风云人物。她一颦一笑间除了柔媚,还有几分成熟的韵味,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 被不知道比自己小多少岁的貌美公子叫姑娘,梅洛雪笑靥如花。她还没开口拒绝,一旁的凌玉尘率先不满道:“和尚,你真的很闲,什么事都要插一脚。”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无尘平静地陈述事实,丝毫不理会凌玉尘的暴躁。 梅洛雪掩唇轻笑,视线扫向坐在原地巍峨不动的陆行渊。 “我记得你们两个人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好,不如你们二人继续争辩,让他送我回去?”梅洛雪走到二人中间,挡住凌玉尘充满火药味的眼神,高兴地看向陆行渊,给他找了个合适的理由道:“他是十七殿下的随从,应该也要回去。” “他不是随从。”凌玉尘见梅洛雪误会,解释道:“他是谢陵的……朋友。” 凌玉尘顿了顿,把相好两个字从嘴里咽下去,找到了另一个更容易被人理解的称呼。没有看穿陆行渊的身份时,他当是玩笑,现在看穿陆行渊的身份,他以为是师徒间的情趣。 梅洛雪的提议未尝不可,陆行渊要实力有实力,只是稍作隐藏,绝对不会让三尸宗为所欲为。而且也避免凌玉尘出门,无尘形影不离的尴尬局面。 今日混乱,无尘仗义执言,凌玉尘很感激,但也仅仅是感激。他一直躲着无尘也不是个办法,正好趁今日这个时机把人留下来说个明白。 凌玉尘期待地看向陆行渊,道:“白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陆行渊性情冷淡,让他帮一个陌生人,凌玉尘心里没多少底。 陆行渊站起身,他没有拒绝,道:“正好我要回去,顺路的事。这位姑娘,请。” 陆行渊咬重了姑娘两个字,隔着面具他的神情看不真切,那双眼睛藏在阴影里,也让人看不透。 梅洛雪嘴角含笑,身姿轻盈如蝶,翩翩而起,越过凌玉尘和无尘飘向门外。陆行渊紧随其后,他抬了抬手,抱拳做别。 今日的夜还长,长街上灯火通明。 梅洛雪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这番景象,她穿梭在人群中,看看这,看看那,兴奋的像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敛了成熟的风韵,多了几分娇俏可人。 陆行渊默默地跟着她,护着她,偶尔会散出神识注意四周的状况。 三尸宗的人如同无尘猜测的那般,并没有全部离开,他们留了几个眼线在这里,大概是还有别的目的。 陆行渊正犹豫要不要把这些人引到暗处解决掉,就察觉到一只手落在手臂上。 梅洛雪拨开人群走过来,抓住他的衣袖,笑道:“不要那么紧张,放松些,今夜我不想见血。” 三尸宗什么时候处理都可以,不值得浪费这美好的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皇城的夜色如梦似幻,万家灯火似群星闪烁。 谢萱虽是女儿身,却早早地出宫建府,没有和兄弟们搅合在一起。她的府邸和楚红馆隔着两条街,融入在周围的庭院间,并不突兀。越往这边走,灯火越暗,喧嚣声渐渐远去。 三尸宗的人还在后面跟着,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陆行渊只当没发现,用神识遮去了他和梅洛雪的谈话。 “小姑什么时候到的皇城?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灯影之间,行人摩肩接踵,为了不被分散,陆行渊和梅洛雪靠的很近。他有意压低声音,确保梅洛雪能够听见。 因为是秘密潜入这里,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但这不包括梅洛雪。许是不理解梅洛雪为何隐瞒,陆行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梅洛雪的心思在这闹市上,她买了两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给陆行渊一串:“我能进入皇城还多亏了谢萱,她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她姓谢。” 梅洛雪遗憾地叹了口气,咬了一口糖葫芦,结果被晶莹糖衣下面那层果肉酸的皱眉。充满迷惑性的外衣下是真实本身,就像梅洛雪一般。 她在谢萱的印象里是一个漂亮魅惑的医修,虽然平日有点奇奇怪怪的爱好,但总体上是个好人。 她们在风雪中借宿同一个荒废的宅子,谢萱邀请她共进晚餐,她顺手给谢萱的随从治疗伤势,一切自然地像是本该如此,知道她要来皇城后,谢萱更是直接提出同行的请求。 爽朗直率又不耍心眼的姑娘,谁能不爱呢? 梅洛雪又咬了一口糖葫芦,酸涩之后带了一点回甘,冲淡了唇齿间的涩意。 “小姑当年是我爹的左膀右臂,皇朝认识你的人不少,你就这样接近谢萱不怕被人识破身份?”跨过明亮灯火的分界线,陆行渊和梅洛雪走入昏暗中。 梅洛雪调整了一下脸上的面纱,道:“我还怕他们不能识破呢。” 梅洛雪和陆行渊不一样,她这个身份是暂时的,识破是早晚的事。但陆行渊这个假身份能用就是长时间用,所以准备的更充分一些。 魔族的大部队也就稍晚梅洛雪几日,原本梅洛雪打算大部队一到,她就离开。但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发现谢萱很有趣,她准备留在谢萱身边消磨时间,直到身份被拆穿。 “你真的不是一开始就盯上谢萱?”梅洛雪接受的太快,这让陆行渊不得不怀疑所谓的巧遇只是一场蓄谋。 梅洛雪扫了他一眼,道:“这种事情谁知道呢?我需要一个掩护,她刚好出现在我面前,刚好是谢道义的女儿,仅此而已。” 那个荒宅是前往皇朝路上的一个落脚点,梅洛雪只是在那里等一个有缘人,这人是谁并不在她的计算中。 “你也别光顾着问我,我还想问问你,你身边那位狼族就是你徒弟?”楚红馆内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梅洛雪的眼睛,谢陵临走时特意给陆行渊说一声,看起来关系格外不一般。 梅洛雪说不诧异是假的,思索道:“你这个身份没有瞒着他吗?” 陆行渊摇头,道:“瞒不住,他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而且现在似乎不止他一个人认出来了,凌玉尘和无尘也有所猜测,相互试探。 因为修为增长,血脉融合的关系,陆行渊现在的身量比之以往高了一点,他戴上面具身形上有差。但凌玉尘和无尘见过他没戴面具的样子,这二人一个是对他十分熟悉,另一个是心有玲珑,看过一次后,自然会怀疑。 梅洛雪皱了皱眉,她对谢陵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个孩子是妖族为了离间皇朝和天衍宗的关系,留下来的棋子。少年时和陆行渊相依为命,陆行渊离开后去了妖族。 随着血脉觉醒,他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最近很得谢道义宠爱。 “他是你的徒弟,你最了解他,想来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身为谢道义的儿子,左右是个威胁。梅洛雪应该让陆行渊远离,斩断这份情谊。但话到了嘴边,想到谢陵看陆行渊的眼神,她又忍住了。 或许谢陵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和陆行渊道别时,眼神里有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对他而言都像是长久的分别。 他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陆行渊,除了感情深厚,熟悉彼此的一举一动外,梅洛雪想不到别的理由。 “他的事有些复杂,等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会给族里一个交代。” 陆行渊说的是族里,而不是梅洛雪,这两者间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也意味着他和谢陵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梅洛雪不禁蹙眉,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不是件好事。 不远处,谢萱的府邸矗立在黑暗中,门前的红灯笼照亮归去的路。 梅洛雪让陆行渊就送到这里,临别前,梅洛雪看着手上没有吃完的糖葫芦,回忆那股酸涩又回味甘甜的味道,人生的滋味莫过于此。 她回首望去,来路只有几盏灯笼,在一片漆黑中静静地燃烧着,路面昏暗,夜风寒意刺骨。 梅洛雪伸出手,感受到风吹过手心,道:“起风了。” 巍巍宫墙,灯火通明。 谢道义刚刚听完探子的汇报,挥手让人下去,谢萱和谢陵就在侍卫的带领下走进他的房间。 这里原是云棠的书房,现在云棠不在,变成了他接待来客的会客室。屋子里的格局没有更改,只是添了张桌子。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又在和自己博弈?” 谢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她不常在谢道义身边,每出去一次回来都给谢道义不一样的感受。比起那些明争暗斗的儿子,这个女儿更让谢道义省心。 谢道义见了她,面上也多了几分慈父的关怀和笑意。不过当他的视线落在只行了个虚礼的谢陵身上时,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僵硬。 “你难得回来,过来和我下一局。”谢道义干脆无视了谢陵,高兴地收拾棋局,重新摆盘,让谢萱陪他下棋。 谢萱抓着谢陵的手臂,她在棋盘的一方落座,谢陵就坐在她旁边,倒是规矩不少,人也显得温顺很多。 “儿臣棋艺不精,父皇可得让着我。”谢萱执白子,还没落子就先服软,眉眼柔和。 谢道义身上的凌厉气息稍稍收敛,笑道:“准你悔棋。” “棋局如战局,落子无悔,父皇让我三步就行。”谢萱没有接受谢道义的提议,而是和他讨价还价。 谢道义也不恼,反而觉得女儿率直可爱。 自从云棠走后,谢道义的脾气就没以往那么好,加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魔族显露踪迹,他一直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平日要是再遇上不识趣的儿子给他添点堵,他就更糟心了。 而女儿就不一样了,女儿乖巧懂事,知道说贴心的话,陪他下棋,陪他谈心。 谢萱说自己棋艺不精不是谦虚,而是实话实说,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就渐露败局,有些力不从心。 谢道义气定神闲地吃掉她的棋子,很快棋盘上就是大片大片的黑。 “好难啊!”谢萱苦恼地皱眉,转头看向谢陵,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过来,道:“小十七,你会吗?” 谢陵答应和谢萱进宫,为的是给三尸宗添堵,完全没有和谢道义父慈子孝的意思。谢萱要下棋,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 ,现在被谢萱拉过来,他扫了眼棋局,又看了看愁眉苦脸的谢萱,道:“会。” 谢萱顿时眉开眼笑,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道:“来,白方申请换人。” 谢陵坐在她的位置上,拿起白子,认真地落下一子。 谢道义看着他的布局,眼里是掩盖不住的诧异:“我竟不知你会下棋。” 谢陵当然会下棋,他的棋艺是陆行渊手把手教的。在那些困苦的岁月里,抱着棋盘假装陆行渊还在身边与他对弈是他唯一的乐趣。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除了修为,陆行渊交给他的还有很多,只不过陆行渊要他藏拙,他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久而久之,他就以为自己不会了。 这个时候提到陆行渊明显不合适,谢陵面不改色地把琅煌拉出来做挡箭牌,道:“琅煌先生一个人住,偶尔无聊就会研究棋局,我在他跟前学艺时,跟着他学了一点。” 谢道义将信将疑,不过谢陵难得心平气和地和他对局,他想了想没有深究。与其为了一个争论不出结果的答案和谢陵不欢而散,还不如睁只眼闭只眼。 棋盘上棋子黑白分明,谁也不让着谁。 谢萱靠在一旁看的格外认真,压根没注意从棋盘上蔓延出来的焦灼气氛。 谢道义落子的速度慢下来,思索的时间明显变长。为了不让谢陵察觉,他起了话头,道:“你们这么晚进宫应该不是专程来找我下棋吧?” 谢萱点头,直白道:“我们是来告状的。” 谢道义落子的动作一顿,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说说,出什么事了?” 谢萱立刻来了精神,把楚红馆的事说了一遍,谢陵出面遭到三尸宗威胁,她这个当姐姐的看不过去,当然要出手相助。 “那人无非是觉得自己有靠山,但有靠山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我们也有。”谢萱神采飞扬,话语里有几分傲气。 谢道义闻言轻笑,他为君为父,纵然心里没有多少情感,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子女依靠,还是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更重要的是谢陵没有排斥来找他,让他出头,这算不算是一种缓和? “三尸宗有些过了,你可怕?”谢道义拿着一颗黑子,面对棋盘上的局面,迟迟没有落子。 谢陵见他询问自己,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多多少少留着父皇的血,要是真的被人镇住,不敢出头,岂不是丢父皇的脸?” 第一百一十六章 棋盘上,黑子丢盔弃甲,大势已去,走入绝境的白子反而起死回生,反败为胜。 谢道义拿着棋子,迟迟没有落下,他端详着眼前的棋局,被围困的黑子独木难支,他过了许久才接受现实,道:“你赢了。” 谢陵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他兴致缺缺地放下棋子,仿佛一切是理所当然,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不过谢萱很高兴,看着自己那盘残局在谢陵的手里盘活,最后更是胜过谢道义,她比自己赢了还要激动,抱着谢陵的手臂崇拜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闪烁着明亮的光泽。 谢道义没有收拾棋局,他在心里复盘刚才的每一步棋,他明明胜利在望,完全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道:“你以后没事可以回来陪我下棋。” 谢陵打了个哈欠,露出两分倦意:“再说吧,我还不想回来。” 陆行渊在外面,谢陵的心也在外面,他知道谢道义是有意亲近,但这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他和谢道义的父子情,在谢道义默许谢迟利用他来控制陆行渊,默许谢迟杀死他时,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陆行渊,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察觉到谢陵话语里的冷淡,联想到他回来这些日子受的委屈,谢道义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毕竟是他的孩子,不管他怎么样,总轮不到外人欺负。 “你不回来,一直住在你七哥府上也不像个样子。我会差人去帮你置办新的院落,以后那就是你的地盘了,你想呼朋唤友,还是金屋藏娇,都随你。” 谢道义以往疏于对谢陵的照顾,只觉得一晃眼,当初那个被妖族利用来离间他和云棠的婴儿就长大成人了,他一直安静地生活在宫里,习惯了不被人在意,像个透明人一般,无人在意他的去留。 谢道义知道他心里有怨,不想留在宫里,总想跑去出,这些谢道义都不在乎。毕竟谢陵也到了该独立的年纪。 今日三尸宗目中无人,欺谢陵独身一人,没有根基,那他就以这个宅院为戒,让其他人明白,这是他谢道义的儿子,他还没死呢。 “我在府上住的挺好的,七哥又不会嫌弃我。”谢陵听到府邸的第一瞬间不是开心,而是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把陆行渊带过去,一想到要和他分开,谢陵就生出抵触的情绪。 谢陵拒绝的太快,甚至没有犹豫,谢道义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谢陵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他允许皇子出宫建府,亲赐院落,就是允许他们去培养自己的势力,相互之间形成良性竞争。一座府邸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但这背后代表的是谢道义的认可。有了府邸,就是有了根基。 “小十七,你是不是傻?”谢萱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道:“父皇只是说给你置办院子,又不是不许你住在七哥府上。只要你喜欢,别说是七哥家,就是来我家长住也没有问题。” 谢萱说着,转头看向谢道义,托腮道:“所以父皇给小十七安排的院子在哪儿?能在我附近吗?让小十七和我做个伴吧!” “你不常在家……”谢萱一打岔,谢道义就把谢陵拒绝的话忽略过去。他做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更改。 “我不管,我就当父皇同意了。”谢萱捂住耳朵,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面对她的撒娇,谢道义无奈地笑了笑,道:“好,都依你。” 谢萱住的那条街清净,而且她一直很照顾谢陵,让谢陵去和她作伴,多少也能打消谢陵的抵触情绪。 府邸的事情确定下来后,谢萱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带着谢陵告退。谢道义今夜兴致不错,送他们二人出门,还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谢萱满口答应,谢陵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不高兴也不生气,仿佛没有什么话语值得他内心出现波动。 谢道义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谢萱许久未见他,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她上一次见谢陵还是皇族的大比,谢陵对谢道义还抱有几分期待,甚至努力表现想要谢道义看见。现在他有这个实力,却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再也不愿意靠近谢道义。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谢陵注意到谢萱的视线,不解地看向她,出声询问。 面对谢萱,谢陵的态度可比面对谢道义好多了,眼底有些笑意,是真挚的,温暖而阳光。 看见这幅熟悉的样貌,谢萱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小十七长大了。” “我成年了。” “不是哦,我说的不是年纪。”谢萱走在谢陵前面,回头看着谢陵,微微仰头道:“我们快六年没见了吧?时间过的真快。上一次见你,你彷徨不安,害怕被丢下被无视。可是这一次见你,你的眼神很坚定,不再患得患失。” “这六年很漫长。”谢陵垂眸轻语。 谢萱眼里的六年,对他而言是一世,在血与火,仇与恨中痛苦执着,而后涅槃。他无助而彷徨不安的一生,重新被陆行渊重逢,安抚。 想到陆行渊,谢陵的眼神变得温柔,带了两分眷恋。他的世界本就一无所有,因为遇见陆行渊才变得充实。 宫墙之外,寒意袭人。长街上只有几盏灯火,不少摊贩早早地收摊回家,唯有一家茶棚还点着灯,灶膛上煮着滚水,老板却已经困的趴在桌子上休息。 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人静静地坐在老板旁边,他要了一壶茶水,脸上的恶鬼面具斜了一个边角,露出线条硬朗清晰的下巴。 寒风让老板哆嗦着醒来,他打了冷颤,活动睡麻的手臂,走到陆行渊跟前问道:“这位客官,你还要点什么吗?小店也得打烊了。” “不必。”陆行渊的视线越过重重黑暗,落在远处的宫墙外,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后,他结了茶钱,戴好面具,起身离去。 谢遥和谢萱的府邸不在一个方向,姐弟二人同行了一段距离,就在岔路口分别。 谢萱担忧地看向夜色,道:“要不我送你回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谢陵轻笑一声,话音未落便有所察觉,不由地抬头看去。 寂静的黑暗中矗立着一道人影,静静的等候。 谢陵眼神一亮,他的眼睛没有看清楚那张脸,但他的心已经描绘出模样,那熟悉的身影不需要确认也能让他心花怒放,眉梢眼底都是笑意,他道:“接我的人已经来了。” 谢萱一愣,顺着谢陵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夜色太暗,寒风太冷,她只觉得对方身形高大,有点熟悉。 不等谢萱多问,谢陵就和她道别,迈开步子朝着对方跑去。看着谢陵的背影在对方面前停下,他们两个人许是说了句悄悄话,身影靠的很近很近。 纵然看不见谢陵的样子,谢萱也能猜到他在笑。随后谢萱看见对方递给谢陵一串圆滚滚的东西,像是糖葫芦,谢陵抖了抖耳朵,拽着对方离开了。 短暂但温馨的一幕让谢萱久久驻足,直到夜色里飘落下几朵雪花,她才如梦初醒。这一瞬间,她为谢陵感到高兴。他结束了孤独的旅程,往后余生,有人问他冷暖,陪他朝暮。 “真好。”谢萱轻叹,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融入夜色。 陆行渊把梅洛雪送回去后,三尸宗的弟子又跟着他走了一段路,他懒得把人甩掉,干脆换了个方向走到宫墙这边等谢陵。 他在茶棚坐了许久,大概是知道他不会轻易离开,三尸宗的人盯了一会儿就走了。 谢陵把宫里发生的事告诉陆行渊,他赢了谢道义的棋,也赢得了谢道义的关注。他那个父爱迟来的爹,果然又有了别的想法。 谢陵越是表现出超乎他预期的价值,他越难以忽视谢陵的存在。他需要谢陵,就会施以恩情。 “谁要他的满腹算计,别有用心?”谢陵咬了一口糖葫芦,大概是藏着心事,一口下去没尝出味道,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酸的皱眉。 他舔了舔牙,目光扫过无人的四下,忽然拽过陆行渊,靠近他亲上去。 果子的酸甜混在唇齿间,被谢陵渡入陆行渊的口中。 他的吻短暂,甚至带着一点恶作剧的坏心眼。他仰头看向陆行渊,笑道:“酸吗?” 陆行渊舔了舔唇,道:“甜的。” 不是果子甜,是人甜。 谢陵愣了愣,面上飞霞。 陆行渊情不自禁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谢陵没有躲,他仰着头,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天空中,雪花片片飘落,寒意又深一层。 陆行渊从储物空间里翻出来一把伞,伞面盖过他和谢陵的头顶,两人肩并肩。 后半夜的街道少了喧嚣,多了寂静,他们从黑暗之地,渐入明亮的灯火下,伞下的身影相互依偎,渐行渐远。 宫墙内,海棠居,谢道义看着桌上的棋局,谢陵游刃有余地掰回局面,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稳妥,完全就不像是个新手。 “琅煌教的吗?”谢道义拿过谢陵用的白子,嘴角浮现冰冷的笑意:“那位圣人可从来不会这些东西。” 谢道义落下白子,黑子的局面彻底无可挽回。他平生第一次输给自己的孩子,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孩子,那种感觉有些怪异。 或许这些年,他真的太过忽略谢陵,忽略到如今有些看不清的地步。 谢道义面色微沉,他收起棋子,召来一位白袍人。 “我谢道义的儿子,我说的,旁人却没这个资格。你亲自去三尸宗走一趟,让他们长点教训,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 白袍人点头应下,躬身告退。 谢道义走出房间,屋外黑云密布,不见星云。刺骨的冷风下,雪花飞舞。 他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去是一眼看不到头的青石板路,延伸进海棠林。那些粉白相间的海棠花还在灿烂的盛开,没有丝毫凋谢的模样。 谢道义抬手一挥,花瓣和风雪混杂在一起,零落人间。 这一|夜,夜色漫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寂静的夜色里,风雪弥漫,寒冷的夜风中,一股微弱的阴气飘散。 梅洛雪从睡梦中苏醒,她坐起身,抬头看向屋顶,披上衣服消失在谢萱的府邸。 今夜的雪下的格外的大,不过半夜,皇城已经披上一层薄薄的白色衣衫。梅洛雪坐在云端,在她脚下,满天的风雪把灯火遮掩的模糊不清。打斗过的血气和阴气混杂在一起,卷入风中,散于天地。 白袍人奉命前往三尸宗的据点,收走了今日出现在楚红馆那些弟子的人头,留下还有一点用处的宗主,以示惩戒。 “真是的,这样美的夜色,怎么可以用来杀人呢?”梅洛雪微微仰头,伸手接住一片飘零的雪花,夜风拂动她的衣袂,身上披着的五彩披帛随风而舞。 梅洛雪吹走眼前的雪花,看着白袍人带着那些首级去找谢道义复命。她的眼底闪烁着冰冷的笑意,优哉游哉地晃动双脚,赤|裸的脚踝上金铃轻响。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从高空中落下,等传到院子里已经微不可闻。 刚被震慑的三尸宗弟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在谢陵面前趾高气扬的黑衣人此刻跪倒在地,浑身瘫软。他的红棺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阴寒之气不断地从里面渗出来。 三尸宗修行的功法独特,做到宗主这个位置的人,所用的红色棺材区别于普通的弟子,本身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必要时候可以保命。 然而就在刚刚,白袍人一击之下,棺材险些破碎,情况比谢萱那一鞭还要严重。 “可恶,可恶。”黑衣人即恐惧又愤怒,力量的悬殊让他的傲气被击的粉碎。他只是三尸宗的先行部队,因为没有更强盛的人在这里,谢道义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该死的,今日之耻我一定会还给你。”黑衣人重重地砸向地面,宣泄因为自己的无能而郁结的怒气。 然而他话音刚落,空气中的风就变得凌厉,飞舞的片片雪花化作冰刃,一股脑地朝着他急射而来。 危险! 黑衣人立刻翻身躲在棺材后面,浓郁的阴气化为屏障。 狂风之中,白袍人去而复返。黑衣人瞳孔骤缩,恐惧再一次占据内心。 “大人,你还有事吗?”黑衣人出声询问,回应他的是更加狂暴的灵气。 恐怖的威压笼罩了整个三尸宗的据点,把他们从这条街上隔绝。灵力的悬殊把战斗变成单方面的屠杀,鲜血和火焰混在一起,狂风暴雨也不能掩盖。 “为什么?我们已经付出代价,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在那股力量下勉强还能支撑的黑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愤怒地质问。 就算是要给谢陵赔罪,也远远不到屠宗的地步。 可惜他的疑惑无人解答,白袍侍卫,谢道义一手调|教出来,只忠于他的白袍侍卫,只需要服从他的命令,不需要质疑和茫然,也从来不会解答死人的困惑。 充满杀意的灵气贯穿了黑衣人的胸膛,连同他的尸傀一起毁灭。 白袍人抖落手上的鲜血,从半空中降落在地面,他翻过黑衣人的尸身,从怀里拿出一件带有魔族气息的兵刃插|入他的胸膛。 兵刃上的魔气凝聚不散,仿佛是被魔族的灵力浸染过。 “这就是贪婪东皇钟的下场,去和魔族斗吧,最好斗的两败俱伤。”白袍踢翻了黑衣人的尸体,瓮声瓮气地自言自语,他释放出灵力之火,消失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 风雪弥漫的苍穹上,梅洛雪回望脚下的烈火,身上的白袍化为碎片融化在黑暗中。她嘴角微勾,叹息道:“真是的,我都说了不想见血,为什么偏偏要给我这个机会呢!” 梅洛雪是想让三尸宗再留两天,因为她眼下的身份不好动手。可是谢道义出手了,这对她而言是个绝佳的机会。 栽赃嫁祸,挑拨离间,这种事不是只有人族才会。 梅洛雪最后欣赏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的离去。时辰还早呢,现在回去她还能美美地睡一觉。 灵力笼罩下的三尸宗被火海一点点的吞噬,那股力量隐藏了三尸宗的真实,从外面看上去,一切安静祥和。 红色的棺木被火焰燎焦,棺木旁边传出心跳声,咚,咚,咚咚……那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最后稳定平缓。 躺在棺木旁边的黑衣人猛然睁开眼,他喘息着握住胸膛上的刀,吃力地将它拔出来。魔气侵蚀了伤口,他痛苦地挣扎着爬起来,将刀扔出去,艰难地穿梭在火海中,朝着门口走去。 “不能……不能死在这里,要把消息传回去。”黑衣人不甘地挪动,魔气封住了他的伤口,止住鲜血。不过这些他已经无暇顾及,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消息传回去,不能让谢道义的阴谋得逞。 从魔族现世开始,他们三尸宗就一直在和魔族战斗,现在双方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不能再被利用来做无谓的牺牲了。 “一定要逃出去。”逃生的大门就在眼前,黑衣人眼前发黑,似乎力气到了最后。他不甘心地伸出手,忽然听见有人在大喊走水了。 笼罩在三尸宗上空的灵气消失了,熊熊燃烧的火海暴露在空气中,木头和尸体混杂的焦臭味,随着风散出去,绵绵不绝。 这是火和雪的一|夜,火焰在燃烧,风雪在狂舞。待到天明,大火熄灭,风雪却没有停止。 陆行渊难得睡了个安稳觉,醒来时怀里抱着没有防备的谢陵,他侧身蜷缩在陆行渊身边,抱着自己的狼尾巴。他们昨天回来的太晚了,说什么分开都是枉然,谢陵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睡下。 狼崽子的睡颜让人百看不腻,陆行渊蹭了蹭谢陵的额头,狼耳朵抖了抖,谢陵从梦中醒来。 “师尊。”带着睡意的声音有些沙哑,谢陵顺势靠在胸膛上,听着陆行渊有力的心跳声。 “小狼,起来,外面有动静。”陆行渊扭头看向窗外,雪地反射的白光让光线有些刺眼。不过这不是陆行渊在意的,他听见细微的嘈杂,感受到空气中焦躁不安的灵气波动,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谢陵的耳朵支棱起来,今日的空气让人有些不舒服呢。 喧嚣声占据了街道,三尸宗的据点已经烧的灰都不剩,苟活的黑衣人被赶来的三尸宗弟子带走,只剩下一地的狼藉供人观赏。 陆行渊和谢陵站在不远处的酒楼上,在这里能把付之一炬的废墟尽收眼底。 “这是谁做的?”谢陵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中浮现昨夜谢道义提到三尸宗时的果决,心想这会不会是谢道义的手笔?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持续了一瞬就被他否决,谢道义不是会胡来的人,就算想拉拢他,也只是惩戒一两个人了事,然后用这种看似出头,实际不费吹灰之力的恩惠来施舍。 三尸宗还很有用处,谢道义不会选择开罪他们。 陆行渊皱了皱眉,他在废墟中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魔气。现在这个时候,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就把三尸宗覆灭的魔族除了他,就只有梅洛雪。但梅洛雪不是莽撞之人,不可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到底是谁? “喂,谢陵,你们也在这里啊?”熟悉的声音传来,陆行渊和谢陵抬头。不远处,凌玉尘和无尘步步而来。 凌玉尘的视线在陆行渊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才落在谢陵身上,道:“真是大手笔啊,听说是你爹为了帮你出气,亲自下令毁了三尸宗的据点。” 谢陵白了他一眼,道:“放这话的人是不知道我和谢道义的关系有多差吗?指望他帮我我灭门,还不如指望一道天雷劈下来,正好劈在三尸宗的头上。” 谢道义?开什么玩笑。谢陵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会做到什么程度,谢陵再清楚不过了。 “哎?不是吗?”凌玉尘的视线又落在陆行渊身上,那个眼神仿佛是在给予肯定:“那就是又护短又不直率的某人了,毕竟是你和我都被欺负了,他会出手是肯定的。” 陆行渊皱了皱眉,凌玉尘话里有话。而且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露出欠揍的神情。 无尘走到陆行渊身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道:“阿弥陀佛,没有血气。” 杀了人,身上难免会沾染血气,但陆行渊的身上干干净净,反而有一点淡淡的草木气息,和谢陵身上的一样。 无尘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不是。” 陆行渊听明白了,他看着一左一右包夹的两人,握拳道:“我说你两到底在怀疑什么?根本就不是我。” 他昨天确实是不太爽,但是梅洛雪阻止了他,他最终并没有出手。 听到陆行渊否定的答案,凌玉尘一脸诧异,他轻咦一声,挠头道:“那可能真的是谢道义了,因为昨天夜里有人看见白袍卫来过,那是只有谢道义才能使唤的怪人吧?” 谢陵一怔,否定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真的是谢道义?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他得罪三尸宗,这可是个亏本买卖。还是说这其中有别的秘密,他又被当成了借口? 谢陵沉默下来,陆行渊看向废墟,总觉得不对劲。那缕很难察觉的魔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会是谁? “叮铃……” 空气中传来只有陆行渊才能听见的铃声,他寻声看去,远处的高楼上,皑皑白雪间,梅洛雪面带笑意,在唇边竖起食指。 嘘,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只能传达给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随着三尸宗的据点被毁,白袍卫曾经出现过的传闻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到大街小巷,谢道义自然而然地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一个据点被毁,这对三尸宗而言不仅是损失,更是赤|裸裸的挑衅。好不容易逃生的黑衣人只来得及把消息传回去,就算是长老出手也无济于事。 白袍卫给予的致命一击被红棺材挡下来,真正杀死黑衣人的是那把用来嫁祸的刀,刀锋上狂暴而充满仇恨的魔气,缠|绕着魔族的不甘和绝望。 那是从死者身上凝聚出来的煞气,绝对不是活人挥出的刀刃。 三尸宗和死人打交道,他们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那是死亡的味道。 三尸宗没有选择逃避,更没有选择息事宁人。事情发生不到一日,宗主钱余亲至皇城拜访谢道义。 “白袍卫只是略施惩戒,我没有下达过毁灭据点的命令,钱宗主,被假象蒙蔽也得有个限度。” 鲜花满野的海棠居被冰封在大雪中,宁静的小院燃起屡屡炊烟。就算被人扔了一口大锅在身上,谢道义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君子端方。 他亲自煮水烹茶接待这位不善的来客,他承认自己派出白袍卫,却否定下达不留活口的命令。 钱余还是一身长衫打扮,留着山羊胡,像个严肃的教书先生。他上次围堵陆行渊损失了一具魔族尸傀,他不甘心失败,此刻身后的红棺是一口空棺,只是用来证明身份。 “听见这样的说辞,我真是一点也不惊讶。”钱余喝下谢道义煮的茶,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道:“如果说这世上有谁希望我们打起来,那肯定是魔族。只需要把这一切都推到魔族的身上就好了,反正现场也留下了魔族的气息,不是吗?仙皇阁下。” 钱余抬眸,狭长的目光就像是阴冷的毒蛇一般,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谢道义皱了皱眉:“只要?” 钱余奇怪的口吻让谢道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现场留下魔气的事白袍卫早就回禀,他心里的确有这个猜测,可是这话从钱余的嘴里说出来,却带着讽刺的意味。 就好像是在试探他,代替他说出来一样。 “你好像很惊讶?”钱余放下茶杯,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带着乌黑花纹的骨头,那是被魔气浸染过的痕迹:“三尸宗的炼骨术可以追踪凶手的气息,但如果这股气息上弥漫着死亡的味道,炼骨术就会失效。仙皇阁下,你似乎有些小瞧我们三尸宗了。” 如果真的是魔族袭击了三尸宗的据点,留下的魔气应该是鲜活的,充满生机。 谢道义知道三尸宗的炼骨术,那是为了追踪敌人留下的气息,在敌人身上烙下印记的咒术。算计他的人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一刀让他百口莫辩。 “不是离间我们两方的关系,就是让你们和魔族不死不休,设局的人真是好本事。”谢道义维持着平静理智,愤怒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钱余嗤笑一声,道:“魔族不行,那下一个会是谁?仙皇阁下,三尸宗不是你手里的刀,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任凭你使唤。” 不信任的种子一旦种下,就算心里在坚定,也会忍不住去怀疑。钱余在不断地用言语来刺激谢道义,过分的理智会让谎言听起来格外动听。 但他不会上当,一旦谢道义成功把自己摘出去,三尸宗就会因为被算计的缘故和他搭上桥梁,说不定就会因此绑在一起。然后因为仇恨,沦为谢道义手里的棋子。 不是他不想相信谢道义,而是他认识的谢道义就是那样的人。一脸平静地算计着一切,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放上棋盘操控。就算是心爱的人,疼爱的儿子,到了需要舍弃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 谢道义浑身一僵,不,不对,为什么越解释越加重嫌疑?他明明是在陈述事实,却被钱余当成别有用心。他越想把自己摘出去,就越深陷其中吗? 谢道义不由地握紧了拳头,他中计了。但是是因为什么才让钱余如此坚定地怀疑他?仅仅是附带死亡的魔气刀刃绝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我没有理由对三尸宗出手。”谢道义|解释道。 钱余闻言看向不远处的棋盘,上面摆放的是无解的残局,相互厮杀的黑白棋子,举棋不定的执棋人,局势一片混乱,就像现在这般,无论他和谢道义如何争辩,最后都是各执一词,没有结果。 “到了这种地步,还在做无谓的抵抗吗?”钱余收回目光,道:“不过也无所谓了,谢道义,你说不是你,那你就把凶手找出来,这对你而言不难吧?” 谢道义抬眸,这个要求听起来意外的正常,但真的就这样了吗? 钱余嘴角微勾,眼底杀意一闪而过:“不过在那之前,引起这件事的人也难逃罪责,你是因为谢陵才痛下杀手,相应的,谢陵的命我也要取走……” 钱余话音刚落,凌厉的冰霜结晶就擦着他的鬓角而过,庞大的灵气直接射穿了他身后的墙壁。 谢道义没有动,但他的身后是无数凝聚的冰棱,寒冷的风被冻结,四周的气温急速下降,空气中有狂暴的杀意,牢牢地锁定了钱余的位置,以及他身旁那口红色的棺材。 钱余抬手抹去脸上细微的伤口血迹,面不改色地冷笑出声,面容扭曲,形如恶鬼。 “真是稀罕,你居然想要保护那个一开始就抛弃的孩子,他现在对你而言终于有价值了吗?”钱余毒蛇一般的目光变得幽深,扭曲的面容添了两分狠辣:“可惜来不及了。” 红棺发出一声闷响,谢道义瞳孔骤缩,这座城里还有其余的三尸宗弟子。 三尸宗的据点被毁以后,梅洛雪缩回谢萱的庇护下,完美地隐去了自己的身影。陆行渊去了一趟酒坊,他取得了怀竹布置在外的网的力量,错综复杂的消息开始流入他的手中,皇城的局势一一展开。 谢陵也让手上的力量动起来,一场火把所有的沉寂都唤醒了。 魔族开始渗入皇城,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人群,消失在人海中。 “你们两个是不是来的太频繁了?这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吗?”被冰雪覆盖的庭院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谢陵坐在屋檐下,踩着松软的雪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凌玉尘和无尘,忍不住吐槽。 大概是那天一起对抗三尸宗的缘故,这两个人开始积极地想要和谢陵培养感情。谢遥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见怪不怪,就连门卫都省了询问的麻烦,直接放他们进来。 一个魔情宗的圣子,一个佛宗的佛子,这个组合怎么看都很奇怪。 谢陵的肩头栖息着文鸟,那是温顺的妖兽,歌声优美。 无尘礼貌地合掌行礼,凌玉尘却只是扫了一眼就跑去找院子另一边的陆行渊。 “这家伙……”谢陵不爽地眯眼,转念间却又舒展开。 陆行渊的身份在这两个人的眼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家默契的没有拆穿,在外人面前还是维持白泽这个身份。 谢陵也曾担心过其中一方不够可靠,可是想到当日也是他们相助陆行渊离开三尸宗的天罗地网,他又觉得还是可以信任一点点。 而且…… 谢陵的目光转向雪地里的无尘,上辈子无尘入魔的缘由他们无从得知,这辈子唯一的线索是六欲天魔诀,缠|绕在无尘身上的还有狩天计划之谜,他的身世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院中凉亭,陆行渊收到了魔族传来的消息,沈炽已经按照计划抵达城外,他现在还是以陆行渊的身份活动,等待陆行渊的指示。 大婚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他的身份需要换回来。 察觉到有人靠近,陆行渊散去屋子里的魔族气息。他回头看去,目光越过门口的身影,落在无尘的身上。 无尘一身白色的僧袍,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他嘴角带着怜爱众生的平和笑意,看上去无比的圣洁。 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他会在将来把凌玉尘拖下地狱。 “你真的答应帮无尘修炼六欲天魔诀?”陆行渊收回视线,看向凌玉尘。 在他的魂魄残缺不全,偏执直行时,愿意靠近的朋友只有凌玉尘一人。虽然他有那么一点别有用心,但都只是嘴上占便宜。他活的恣意潇洒,无拘无束,那样的自在就算是无尘也不能束缚。 凌玉尘在陆行渊身边坐下,道:“不答应的话他会一直缠着我吧?” 陆行渊斜了他一眼,现在这情况也没差,无尘形影不离地跟着,只不过是凌玉尘不逃了。 “那个和尚拿我当磨刀石,他需要情|欲的魅惑,但他本身没有情|欲这种东西,他看上的是我修炼的红尘决。”凌玉尘靠着廊椅道:“不过我也不是白帮忙,如果他败了,我就吃掉他,把他变成我的炉鼎。” 凌玉尘面上染了两分邪气,红尘决是魔情宗的至高心法,它以情|欲为食,又包罗人生百态,学的成才坐的上圣子的位置。 陆行渊见他信心满满,没由来的一阵不安,提醒道:“小心无……” 他应该告诉他,无尘没有那么简单。可是他话音未落,就察觉到一股阴冷的寒气瞬间凝聚,包围了整个王府。 巨大的棺木从天而降,朝着谢陵所在的位置狠狠地砸下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漆黑的棺木在雪地上是如此显眼,巨大的冲击让雪花飞溅,躲闪不及的谢陵在文鸟的拖拽下堪堪避开了要害,力量的余波击中他的右臂,将他狠狠地甩飞出去。 文鸟拼命护着他,和他一起砸入房间。 棺材落下的太快,离谢陵最近的无尘根本来不及反应,在他察觉到那股浓郁的阴气之前,棺材已经砸下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团绕在一起,包裹着漆黑的棺木。 “哎呀,真是一头护主的畜生,差一点呢!不过下一次就没有那么好远了。”阴柔的嗓音在院子里响起,雪花之中,一道妖娆的身影浮现在棺木上。 那人穿着一身红裙,手上拿着盛开的梅花,虽然擦了胭脂,却也难掩男人的刚硬之气。他落在棺木上,扫了眼一旁的无尘,笑道:“小和尚,别来妨碍我!” 说着,他手中的梅花朝着无尘的方向一指,花瓣飞舞,化为阴寒之气,暴射而出。 无尘心念一动,有一股浓烈的杀意盖过了眼前的阴寒之气,他想也不想地往后退。 寒气插|入他刚才站着的地方,雪地被腐蚀,凝聚的冰层融化,发出呲呲的声音。 眼见无尘退去,那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抬头看向谢陵,捧着脸,神情扭曲,眼底布满了疯狂之色:“多美的半妖之体,炼成尸傀一定很美……” 美味二字尚未说完,那阴柔的嗓音就化为惨叫,银光闪烁的长剑从后向前,贯穿了他的心脏,剑刃上,两道血槽不断地抽走他身体里的鲜血。 他低头看着那熟悉的剑刃,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而后便是深深的恐惧。 那是属于陆行渊的剑,曾经不知道灭杀过多少三尸宗的弟子。他艰难的回头,视线对上恶鬼面具后的血瞳,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面具很近,仿佛是一瞬间就到了他的身后,面具下的那个人更是毫不犹豫地斩杀他。视线突然飞起来,化作抛物线落地,而后定格。他溃散的瞳孔倒映出戴着恶鬼面具的人冲向房间的身影,如此的急切。 残留的意识甚至没有感到恐惧,只是在消失的刹那,反应过来自己被斩首了。 来不及倒下的身体在瞳孔彻底溃散后才喷涌出鲜血,染红了一地的雪花。 无尘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的震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切说来缓慢,实际就是瞬间,他甚至才刚刚稳住身体,陆行渊的剑已经斩下来者的头颅。 那是无尘从来没有见过的陆行渊,就算当初被人押上惩戒台,他也游刃有余,沉着冷静地算计了一起,然而就在刚刚,谢陵被扑倒的那一瞬间,他的愤怒和震惊就算隔着面具也清晰地传递出来。 一剑穿心,一剑斩首,连贯的没有任何犹豫之情,仿佛是怕自己在慢一点,谢陵就会再次受伤。 “好陌生的情愫。”无尘双手合十,他体会这样的酸涩,却不能真正的理解。 凉亭里,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凌玉尘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脸茫然地问道:“和尚,出什么事了?” 无尘的视线落在沾了鲜血而躁动的棺木上,温和道:“如你所见,需要善后。” 陆行渊收回破厄,一个箭步冲进房间,他越过倒塌的房门,在飞扬的尘土间看见被文鸟努力拖动身体的谢陵。 鲜血从门口一路洒过去,陆行渊手指轻颤,他克制住心底的恐惧加快脚步。他走到谢陵身边,把人从废墟中拖出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巨大的冲击让谢陵脑袋发蒙,他眼前一阵眩晕,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就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抱着他的那双手臂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不同的是此刻在发抖。 “师尊?”谢陵抬起手,触碰陆行渊的面具,展颜道:“我没事,只是手臂受了点伤。” 文鸟的敏锐让谢陵逃过一劫,不过文鸟承受了很大一部分的冲击,它的翅膀折断了,伤口血流不止,染湿了身上的羽毛。但就算如此它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主人,依旧陪在他身边,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谢陵的手臂。 陆行渊没有说话,他还在为此不安。他们明明靠的那么近,抬眼就能看到彼此,可棺材落下来时,他却来不及。 如果不是文鸟,谢陵已经…… 到那时,别说一个杀手,他就是屠了所有的三尸宗弟子,也太迟了。 陆行渊收紧手臂,谢陵察觉到那微弱的懊恼,他取下陆行渊的面具,靠过去亲了亲他的唇,再次安抚道:“师尊,我没事,我还在你怀里。” 我还在你怀里,你正在用你的双手确认我跳动的气息,鲜活的,没有任何衰败的迹象。 陆行渊托住谢陵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不许他逃脱。唇齿相依,气息交换融合,用近乎粗暴的掠夺来抚平那份不安。 文鸟看着相拥的两个人,歪了歪头,圆溜溜的眼睛写满了不解。 院子里,沾染了主人鲜血的尸傀不需要驱使就从棺材里爬出来,不过可惜他遇上了无尘。他擅长普度众人,把死人送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无尘的打斗惊动了王府的其他人,察觉到不对劲的谢遥连忙带着清客赶来。不过已经不需要他们出手,无尘就轻松地解决了一切。 看着院子里的打斗痕迹和被无尘普度的尸体,谢遥面色凝重,严肃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事,已经解决了。”无尘一挥手,尸体化为粉末被风吹散,一切的痕迹消于无形。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一脸的慈悲为怀。 陆行渊抱着谢陵出来,文鸟拖着受伤的翅膀走在后面。谢陵把头埋在陆行渊的胸膛上,那双耳朵粉粉的,好看极了。 谢遥以为他受了重伤,连忙上前关切道:“十七弟,你怎么样了?” 谢陵抓住陆行渊的衣服,嗡声道:“我没事,七哥不用担心。” 谢遥不放心,他抬手伸向谢陵的胳膊,可是他的手和谢陵擦肩而过,根本就没有碰到人。他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头看了眼陆行渊。 刚才陆行渊动了吗?谢遥有些不确定,如果他没动,自己怎么会抓空? “十七殿下的胳膊受了点伤。”陆行渊解释了一句。 谢遥啊了一声,胳膊带伤啊,难怪不让他碰。 不过眼前这个诡异的气氛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谢陵和白泽之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但是在人前他们一直很有距离感,根本就不会靠的那么近。可是眼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消失了,甚至让人难以插足。 “府上有医修,我这就派人去请过来,还有这只鸟,伤的好严重。”谢遥注意到在陆行渊脚边梳理羽毛的文鸟,鲜血凝固在翅膀上,让它看起来分外狼狈。 陆行渊颔首,雪地里的风忽然变得焦躁,他抬头看向天际,道:“不用了。” “怎么不用……”谢遥着急了,他话音未落,熟悉的灵力威压就出现在王府上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笼罩整个府邸。 谢遥心头一跳,敬畏之心让他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恭敬行礼。 谢道义凌空而来,悬浮在半空中,他扫了眼庭院里的情况,视线在无尘身上顿了顿,然后又看向陆行渊脚边的文鸟,道:“我来晚了吗?” 谢陵听到谢道义的声音,他松开抓着陆行渊衣服的手,从陆行渊怀里下来,捂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无畏地和谢道义对视,道:“父皇,你怎么会在这里?” 三尸宗不会无缘无故地袭击谢陵,他的命也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除非谢道义又做了多余的事。 他对谢道义的到来没有喜悦和感激,反而带了几分试探。 谢道义听出他的不悦,对他敏锐的怀疑感到无奈。不信任的后果就是谢陵第一时间会想到这件事和他有关,但这一切他的确无辜。 谢道义|解释因为三尸宗的缘故,钱余和他动了手,他也是逼退钱余才来晚了。 陆行渊静静地听着,面具下的眼神酝酿着暴风雪来前的平静。 “幸好你安然无恙,是这只鸟和无尘小师父护住你吗?”谢道义抬手做了个抓的动作,梳理羽毛的文鸟就被灵力吸过去,悬浮在谢道义面前。 谢道义分出一股灵气注入文鸟的身体,文鸟翅膀上的伤口不断地愈合,羽毛看上去更是比以往更加鲜亮。它张开翅膀,发出一声愉悦的啼鸣。 谢道义收回手,给无尘道了一声谢。无尘合掌笑了笑,没有说话。解决麻烦的人是陆行渊,但这份恩惠得他来接。 “谢陵,三尸宗说不定会卷土重来,在我找到凶手之前,你跟我回去。或许那座巍峨的宫殿让你感到不自在,但它很安全。”谢道义放飞文鸟,开口让谢陵回去。 谢陵摇头,今日事发突然,才让三尸宗觉得有机可乘,但这样的机会之后不会有了。 “小狼,回去。”面对谢陵的拒绝,陆行渊传音道:“我要走了。” 谢陵一愣,他低下头,被震散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神情。 陆行渊怕他多想,解释道:“魔族到了。” 魔族在等着陆行渊的指示,他不日就要离开。如果没有三尸宗这件事,他当然会让谢陵留在这里,可是现在不行了。 虽然谢道义讨厌,但他说的没错,此时此刻,谢陵在他身边才最安全。 “我知道了。”谢陵出声道:“我跟你走。” 谢道义满意地看着他,难得见他如此听话。 站在谢陵身后的陆行渊微微垂眸,谢陵前面那句话是在回应他,他会护着谢陵,谢陵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文鸟飞回谢陵身边,变成真身,托起受伤的谢陵。它追上谢道义的脚步,带着谢陵飞向皇宫。 陆行渊目送他们远去,只有把谢陵放在安全的地方,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大闹一场。 第一百二十章 大雪冰封,群山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夜幕降临后,在雪色的映衬下,四周依稀能看见山峦模糊的影子。 在那山巅上,一只巨大的怪鸟张开翅膀,红色的眼睛就像是两盏幽幽的灯笼,一动不动地挂在暗夜里,冰冷地盯着下方的密林。 无数敏捷的身影穿梭在暗夜中,形如鬼魅一般,将所有的气息尽数收敛。他们避开山中的妖兽,有组织有目的地移动。 领头的人一席黑色的夜行衣,他打了个手势,跟在身后的那些人慢慢地散开,融入夜色中。 山巅上的怪鸟移动视线,红色的眼睛和领头人对上,它一个俯冲飞下来,翅膀带起的气流震落山间的积雪,树梢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嘎吱一声。 山间的寂静被打破,伴随着雪落,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暗夜里闪烁着灵力碰撞的荧光。兵刃交接,怒喝和咒骂此起彼伏。 一束星火从雪地里一飞冲天,却在半空中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星火四散,星光被屏障吞噬,屏障外面依旧是漆黑一片。 下坠的火光照亮陆行渊的脸,他从黑暗中露出身形。俯冲的疾风在不断接近他的过程中缩小身体,等落在他肩上时,和一只老鹰差不多大小,腹部的两只脚藏在羽毛下。 疾风把陆行渊肩上的长发啄开,偏过去蹭了蹭陆行渊的脸,拍打着翅膀朝着发出星火的地方喷出一口雷。 雷霆轰然砸下,四周一片雪亮,恍如白昼 “无耻鼠辈,竟然敢来偷袭我,有本事就出来一战。”雷霆之处奔出一道山岳般高大的身影,他举着长刀,愤怒地低吼。 陆行渊摸了摸疾风的头,道:“去开荤吧,我只要头。” 疾风兴奋地嘤了一声,振翅而飞,迎面撞上跳出来的那名卫家弟子。 这里是谢廉的猎场,也是卫家弟子的坟墓。 陆行渊没有出手,他带来的魔族足够解决这种事。 夜风里掺杂着血腥味,陆行渊抬头看向天际,弯月如勾,一半在青天下,一半在厚重的云层中。 月色清冷,陆行渊的思绪有些飘,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谢陵在做什么。 三尸宗对谢陵出手,为了保护谢陵,陆行渊让他回到宫墙内,而他和城外的魔族汇合,带着他们夜袭猎场,准备婚礼上的礼物。 暗夜里的战斗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出去的魔族带回来对应的尸体,就连疾风也结束了自己的战斗,甩过来一颗人头。 沈炽从人群中走出来,这些日子扮演陆行渊,他一直压着自己的性子,今晚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痛快极了。 “君上,现在怎么办?”沈炽看向地上的那些尸首,这些人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人突袭,每一个的脸上残留着惊惧和震惊。 “人头取下来用匣子装好,剩下的尸体给疾风。”陆行渊做出指示,他可不会怜惜自己的仇人。 魔族手脚麻利地收拾,疾风蹲在一旁盯着自己的晚餐。它这些天憋在雷池里,雷池果腹,但偶尔开荤也不错。 陆行渊给沈炽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疾风抬头看了一眼,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陆行渊撤了猎场上空的阵法,星光落下来,林中已经恢复平静。 他把鬼面具和一块玉简递给沈炽,道:“你现在就动身去皇城,应该能在天亮前回去。玉简内是这段时间的记忆,方便你快点熟悉情况。” 沈炽苦着脸接过这两样东西,问道:“这个假身份不会也是冷静内敛的性子吧。” 沈炽性格外放,要他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动不动实在有些为难他。在魔族还能避一避,在陌生人面前,他搞不好会紧张。 “你只需要稳住谢遥,其他人不重要。” 白泽这个假身份因为舒长老连续两年的坚持出了名,又在谢遥的肯定下进入皇城,可以说这二人是这个身份最好的挡箭牌。 陆行渊知道让沈炽拘着性子是有些为难他,所以眼下的限制只有谢遥一人。至于其他人不是不重要,而是心知肚明。 知道这个任务没有那么约束,沈炽顿时一身轻松,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我保证不会露出破绽。” 陆行渊点点头,道:“疾风我借用几日,暂时不跟着你去。等我用完了,会让它去找你。” 沈炽当日在山里被疾风追的满山跑,现在都还心有余悸,他巴不得不和疾风搭档,连忙道:“你用你用,不给我都行。” 白泽这个身份是御兽宗的弟子,不给怎么行? 陆行渊知道沈炽害怕,没有多言。 眼看天色不早了,沈炽没再耽搁,戴上面具很快出发。 另一边魔族装好匣子,疾风吞下所有的尸体。陆行渊让他们先回城外的据点,自己带着疾风离去。 夜里寒风刺骨,陆行渊坐在疾风背上,手里拿着当初陆晚夜淬炼完成的玉佩。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这块玉佩饱含了陆晚夜对他的期许和关爱,是配饰也是护身灵器。 谢陵被袭击后,陆行渊想过把玉佩交给他,可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已经不是两百年前那个无力的孩童,护不住亲人,护不住朋友。 他现在有足够的实力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陆晚夜教他炼器,他应该自己为谢陵淬灵法宝,而不是继续靠陆晚夜庇佑。 疾风飞入皇城,陆行渊在奇玩阁附近落下,他给疾风指了个方向,道:“你不用跟着我,去帮我照看谢陵。” 宫墙内可以免除三尸宗的威胁,却不能免除谢迟的威胁。 陆行渊不想去赌谢道义有几分真心,他更相信自己手里的力量。 疾风听到谢陵的名字歪了歪头,它对谢陵还有印象,他身边跟着一只文鸟。狩猎的本能让疾风兴奋起来,点点头,振翅而去。 它不需要接近谢陵,只需要远远地看着,保护的同时也不能暴露。 奇玩阁不分昼夜,从来不会闭店。 陆行渊拿着令牌深夜造访,宁寻闻讯而来,亲自接待。 安静保密的会客室,宁寻端上来香茗,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意,道:“不知魔君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只要我帮得上忙,绝不推脱。” 陆行渊递出一张单子,道:“我要这些东西,你多久能收集齐全?”? 宁寻拿起那张纸,薄薄的一页上写满了炼器材料,从低到高,越往后越是稀有,就是他们奇玩阁也不敢保证能在短时间内凑出来。 宁寻也算对陆行渊小有了解,从来没有听过他会炼器。但他不炼器,他要那么多材料做什么? 宁寻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飞快地思考,她很快做出权衡,笑道:“这前半部分的东西我现在就可以从库房调出来,其余的需要点时间。” “我要确切的回答。”陆行渊冷声道。 “七天。”宁寻给出一个相对宽裕的时间,她顿了顿,露出为难的神色,道:“但是不包括天犀牛角和红玉髓,这两样东西我们没有。如果你急用,我们可以发布悬赏令,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帮你找到。” 天犀牛角和红玉髓坚|硬无比,两者都是一等一的防御宝物,只有极少数的地方才有,而且一般都有实力高强的妖兽守护,难以夺取。 用它们打造的灵器不但好看实用,还兼具汇聚灵气,凝神养神的功效,可以极大地提高修炼速度。 三尸宗对付谢陵的事宁寻听说了,看着手上的这张单子,她已经猜到陆行渊这般费尽心思是为了谁。但她没有作死说出来,而是藏在心里面。 陆行渊知道自己要这些东西的难度,奇玩阁能拿出大部分已经出乎意料。难找的这两个他也不强求,道:“宁大姑娘七窍玲珑,就按你的安排来。” 宁寻盈盈一笑,放下单子出门去吩咐手下去库房把东西取来。 “库房清点东西需要一点时间,还请魔君稍等片刻。”宁寻走回房间落座,她端起桌上的茶轻抿,案桌上香炉内烟云袅袅。 陆行渊环顾四周,这间屋子布置的简洁典雅,墙上挂着字画,檀木架上摆放着奇玩阁搜罗来的各色宝物。 陆行渊的目光在一个玉扳指上顿了顿,那正是暗市拍卖会那天,他拿出来和奇玩阁交换地图的东西。 宁寻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底不由地一沉。拍卖地图的人拿走了全部的灵石,只留下这个玉扳指给奇玩阁做抽成。 宁寻当日一眼就认出这东西才是正品,而他们当天拍卖的是赝品,东西拿在手上有些烫手,思来想去就丢在这间屋子做了收藏。 此刻陆行渊盯着玉扳指出神,宁寻不由地想到他上次扔在院子里示威的手臂,打了个冷颤,心思活络道:“这是我们拍卖会当天收回来的东西,魔君若是喜欢,我做主给你带走。” “君子不夺人所好,宁大姑娘有心了。” 公平买卖,钱货两清,陆行渊又不是买不起那张地图,没必要收回交易的东西。不过这个玉扳指让他想起奇玩阁卖出去的那些赝品,这都过去那么久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宁大姑娘解惑。”陆行渊看向宁寻,道:“奇玩阁一向童叟无欺,为何明知是赝品还要贩卖?而且你们怎么保证买了东西的人不会来找奇玩阁的麻烦?” 事情绕回奇玩阁得罪陆行渊的开始,宁寻脸上笑意一僵,斟酌道:“因为那些东西会自己消失。” 120-140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宁寻原本就没想接那桩单子,因为风险太大了,但是阁主禁不住诱|惑,答应下来。 出售法宝那人来时也是施展人偶等身法,并没有亲自现身。他拿出东西鉴定,奇玩阁的鉴定师没有第一时间辨别出真假。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遮掩手段,蕴含了规则在里面。 因为出售的东西数额巨大,又涉及到魔族,鉴定师不能下定论,上报宁寻和阁主。 宁寻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和她修行的功法有关,她在鉴定方面无人能及。东西是真是假她一般拿在手里就能辨别,但这一次她都差点被里面的规则骗过去。 出售东西的人似乎明白自己骗不过宁寻,大大方方地承认那都是赝品,蛊惑二人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绝对不会吃亏,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惹上麻烦。 那人有一样很特殊的法宝,这些所谓的赝品都是被他用法宝复制出来的。这些复制品有着不亚于正品的威力,但能保存的时间极为短暂,品阶越高时效越短,等时效一过,就会消失,不复存在。 “你们奇玩阁童叟无欺,这些人丢了东西也只会以为是被盗了,或者自己弄丢了,绝对不会联想到你们身上。届时真正有麻烦的是拿着真品的人,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不断地诱|惑宁寻和阁主,宁寻始终觉得不妥,但阁主有些被说动。 东西一经出售就和奇玩阁毫无关系,更何况又是过了一段时间再消失。不是所有人都有宁寻这样好的鉴定本事,规则的遮掩让他们分不出真假,这给了奇玩阁很大的操作空间。 不过真正让阁主心动的是那个人手上的法宝,能够复制赝品,携带规则之力,怎么想都很不简单。阁主的目的是夺宝,前面的不过是给那个人的甜头,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传到陆行渊的耳朵里。 陆行渊打乱了阁主的计划,那人也十分谨慎,被陆行渊逼入虚空。 宁寻不再隐瞒,知无不言。 手握着大量真品的陆行渊似笑非笑道:“的确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就连替罪羔羊都选好了,是吗?” 宁寻背脊一凉,她脑子转的快,很快就反应过来陆行渊说的这个替罪羔羊可能是指他自己。不说别的,陆晚夜的器鼎至今无人见过,多半是在魔族手上。 联想到陆晚夜今日要的这些炼器材料,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当日那只复制品因为有人故意抬价,最后卖出了极高的价格,远远超过宁寻的估算。如果器鼎消失,之后又在魔族出现,引起的麻烦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 陆行渊知晓一切,宁寻已经能够预料到这样的局面,这对奇玩阁是毁灭性的打击。宁寻面色发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上的披帛。她此刻担忧的不是奇玩阁的命运,而是她自己。 她身为暗市的掌舵人,发生了这样的事难辞其咎,奇玩阁想要挽回局面,少不了要放弃她。 “人心不足蛇吞象,宁大姑娘,你要是不想成为弃子,就要早做决断。”陆行渊好心提醒道:“虚假之物终不是长久之计。” 奇玩阁的阁主之上还有长老会,比起阁主,陆行渊更希望和眼前这个姑娘打交道。因为她识趣,也有底线,不会很快失控。 去库房取东西的弟子很快回来了,宁寻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把东西出售给陆行渊,这是她所能动用的权限下最大的让步,也是一种示好。 陆行渊临行前别有深意道:“希望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交易。” 宁寻微微颔首,这当然不会是最后一次。 皇城的寒冬过于漫长,飞雪挡不住临近的喜悦,谢廉府上一片喜气洋洋,卫家在帮忙筹办婚事。 谢廉坐在暖阁里,看着外面忙碌的宫人,喃喃道:“不知道表哥他们会不会来。” 谢廉和卫家联系紧密,比起那些勾心斗角的兄弟,他当然更偏向卫家的人。 同他一起坐在暖阁的卫元道听见他的嘟囔,道:“我前些日子派人问了,等你们成亲的时候,他们中不少会出关,应该赶得上。” 卫家派去猎场闭关的那批弟子中,不少都是族中好手,这次出关说不定又能让卫家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卫元道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道:“等你和天衍宗结亲,你也算帮你父皇拉拢了天衍宗。我知道你和那人没有感情,但是没关系,权利才是最重要的。谢迟跋扈多年,靠的不就是天衍宗?还有那个谢陵,他如今敢如此嚣张,不就是因为得了琅煌的青睐?不过以后你也不差,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机会只有这一次,你明白吗?” 谢廉和吕年也就见过几次,印象还行。身在他这个位置,感情和权势不能两全时,自然要偏向后者。他明白这个道理,而且成亲意味着他能摆脱谢迟。不管谢迟再怎么恶趣味,总要顾忌一二。 “你放心,我明白,我不会意气用事。”谢廉向往能让他摆脱一切的权势,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这种机会。 卫元道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这孩子和他母亲不亲,但一直都肯听他的话,这样就很好。 暖阁外,雪花飞舞,一切宁静悠远。 谢廉成亲,谢道义这个当父亲的还是要有所表示,他派了得力的宫人前去帮忙,保证婚事顺顺当当地办下来。 天衍宗那边已经筹备妥当,这些日子和他有不少消息往来。 云棠的离开对于他们双方而言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所以他们需要利用新的关系来修复,除了这桩亲事外,谢道义多加了一个筹码。 皇朝有一方秘境,每隔五十年就会开启一次,今年正好满五十年。以往秘境只是给皇朝弟子使用,为了这次联姻,谢道义把秘境加上。这倒不是他大方,而是谢家圣人谢问推断这方秘境面临枯竭,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开启。 既然是要被舍弃的东西,用来发挥最后的价值也算物尽其用。 师无为的传信中提到他会挑选出一批弟子和谢家的人一同进入,这次成亲就会把人带来,让谢道义早做打算。 谢道义没有回信,也不需要他回信,他把信放在一旁,听见白袍卫禀告他们察觉到了陆行渊的行踪。 “就他一个人?”谢道义看向窗外纷飞的大雪,两年了,终于又要见面了吗? 当初他不知道陆行渊是陆晚夜的儿子,只是觉得那孩子某些角度很像陆晚夜,但性格太冷了,冷到无情的地步。除了模样,他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让人联想到陆晚夜的地方,现在回想起来,他更像云棠。 谢陵的存在让云棠不再虚以委蛇,而陆行渊的身份直接戳破他们之间恩爱的幻影。谢道义不会对谢陵怎么样,却不保证不会对陆行渊出手。 “我们的眼线只看到他出现,除了他,并没有其他魔族的身影。”白袍卫如实回答,陆行渊习惯独来独往,这样的结果其实很正常。 谢道义思索道:“谢陵最近在做什么?” 白袍卫道:“十七殿下一直在自己宫里,除了逗鸟就是修炼,没有出来。” “谢迟呢?” 白袍卫迟疑了一下,道:“十六殿下最近也很努力。” 云棠离开的威胁让谢迟懂得学会生存,他比以前收心,知道修炼。但张扬跋扈的性格还是和从前一样,甚至有些变本加厉。宫人不敢和他计较,就算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白袍卫知道谢道义还没有完全放弃他,这样的程度在谢道义的眼里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自然也不需要让他费心。 两兄弟相安无事,这倒是让谢道义有些惊讶。他沉默一会儿,道:“把陆行渊的消息透露给谢陵,如果他想离开,你们放他出去,暗中保护。” 白袍卫躬身道:“是。” 陆行渊在皇朝现身,以谢陵对他的依赖不可能无动于衷。谢道义不方便打听的事,让谢陵去办再合适不过。 只是他这次这个期望注定要落空,谢陵对此毫无反应。 谢遥府邸,难得有空和白泽坐下来聊聊的谢遥带着金蛇上门拜访,府里的侍卫送来酒水,他和沈炽坐在梅花盛开的庭院中,一边赏雪,一边谈天说地。 “白师弟,我怎么觉得十七弟离开后,你也变得无精打采?”谢遥注意到沈炽的异样,以为他是舍不得谢陵,开解道:“父皇也是为了十七弟的安全着想,那日若非无尘小师父也在,十七弟恐怕身受重伤。” 谢遥想到三尸宗的突袭,心有余悸。那天之后,似乎白师弟还沉寂在那样的事情里没有缓过来。 沈炽嗯了一声,实际脑子里只知道有这样一件事,没有多余的感情流露。陆行渊没有透露太多关于谢陵的记忆,只是挑有用的部分放在玉简里。他抹去了他和谢陵相处时,那些暧|昧的痕迹,亲密的接触。 沈炽看玉简的时候就觉得有大段大段的空白,而且几乎不会有关于夜晚的记忆,仿佛那是一个不能给他看的禁|区。 沈炽没有好奇,因为他想不到这样的夜晚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以为只是无事发生,无事需要记住。 “司文的契兽以前很害怕你,但今天居然安静极了,是因为冬季太冷了吗?”缠|绕在谢遥手腕上的金蛇懒懒地看了沈炽一眼,没有任何排斥,好像所有的逆鳞都被抚平。 沈炽看了一眼蛇,隐约记得里面还有一个特殊的灵魂,和眼下这个身份有着特殊的关系。陆行渊两次觉醒血脉,就算是魔族站在他面前也会受到影响,更何况是一条敏锐的妖兽? 沈炽难以模仿这方面的威压,淡淡道:“是要进入冬眠期了吗?” 谢遥摇头,抚|摸金蛇的鳞甲,笑道:“十七弟离开后,无尘和凌玉尘也没来了,府里突然变得好安静。” 沈炽环顾四周,确实太安静了。他甚至能听见风雪飘落的声音,炉火上热水沸腾,寒梅怒放,一切和陆行渊记忆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他的记忆里,身边围绕着很多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君上并不孤单呢! 沈炽嘴角微勾,突然觉得有些开心。他担忧陆行渊,因为他做事喜欢独身一人,他怕他身边没有可以信任帮衬的人,怕他孤军奋战。 可是那份记忆里他过的还不错,他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不断地吸引星火朝着他靠近。 “真好。”沈炽低声感慨,一时间,就连眼前这人也看的顺眼了。 院子里的风雪没有停歇,但刺骨的寒意逐渐散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雪从年前一直下到年后,皇城被冰封,四野白茫茫的一片。不过轮到谢廉的婚期时,天色竟然久违的好转,太阳驱散了厚重的云层,一缕阳光从苍穹上落下来。 玄门结契没有凡人那么多繁文礼节,不需要迎亲接亲,重要的是在四方来客的注视下缔结道侣契约,道侣立誓,以作约束。 因为宾客众多,早在年前谢道义就让人新建了大殿迎客。他和师无为作为高堂肯定要到场,其他兄弟也久违地聚在一起。 喜气洋洋的氛围从谢廉的府邸一路延伸出去,感染了整个皇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诉说着这桩喜事。 各门各派陆续到场,而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妖族掐着点送上贺礼。虽然他们来的晚,但因为是妖王墨祁亲自带队,谢道义没有说什么,还出门迎接。 谢陵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被谢道义拉出去。他在妖族时就和墨祁关系糟糕,他们之间别说交情,就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一别数月,圣人颇为惦记,这是他请我给你带的礼。”墨祁不情不愿地递给谢陵一样东西,说话时眼神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看向别处,傲慢的让人不适。 在他的眼里,谢陵这样一个被用来算计的棋子竟然跳脱了掌控,烦躁和不甘心在所难免。那低贱的血脉机缘巧合下得到不一样的升华,反而和他这个历经磨难坐上王位的人站在同一高度。 谢陵完全没有伸手接的打算,瞥了一眼,乖巧地笑道:“既然是先生给的,不如我借花献佛,送给三哥做贺礼吧。” 琅煌会送什么呢?谢陵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和墨祁的关系那么糟糕,如果真的是重要的东西,琅煌肯定不会假借墨祁之手。说不定只是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想要借此让他和墨祁缓和一下关系。 墨祁没有任何的劝导,自然地把东西交给旁边的侍卫,反感地擦了擦手,视线掠过谢陵,看向眼前的谢道义和师无为,道:“听说你们最近得到了陆隐川的行踪?这样的场合他肯定也会来吧?” 陆晚夜的孩子,领导魔族离开荒域重回人间的陆行渊,他就像是一把悬在众人头顶上的刀,随手都会失控。 谢道义对墨祁的态度微微蹙眉,他知道谢陵和他关系不好,但他未免有失风度,还是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 “他来不来重要吗?”谢道义冷淡地回了一句。 墨祁听出他的不悦,转头看向谢陵。在这个地方,唯一算得上和陆行渊关系好的人就只有谢陵了,要是想从他口中知道点消息是轻而易举的事。 谢陵歪了歪头,一脸的明媚纯真,笑道:“父皇,我看见了几个熟人,想要过去打声招呼,先行告退。” 谢陵无视了这些人的试探,陆行渊当然要来,他已经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 谢遥带着沈炽前来赴宴,路上遇到了凌玉尘和无尘。四人寒暄了两句,凌玉尘有些诧异地盯着沈炽,放慢脚步,拉了拉走在前面的无尘衣袖。 “和尚,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凌玉尘看着沈炽相差无几的身形,是声音不对吗?还是态度不对?他怎么觉得面具下的这个人并非陆行渊呢? 无尘依旧温和,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烦恼,他平静道:“只是你的错觉。” “我不会弄错。”凌玉尘邪笑道:“毕竟是我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人。” 无尘微微垂首,敛眸不语。 凌无尘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越过他追上沈炽。另一边谢陵刚好走过来,他先和谢遥打了招呼才看向沈炽,视线淡淡地一扫就收回去,冷静的好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七哥,我今天能跟着你吗?”谢陵一想到墨祁的脸就不想靠近谢道义,虽然很想知道他的脸色会如何精彩,但要是自己心情太差,会完全失去欣赏的乐趣。 谢遥也有好些天没见他,视线在他和沈炽之间转了转,道:“当然,今天又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需要循规蹈矩,你不想和其他兄长坐在一起,就和我一道入场。不过你应该是和父皇一起来的,父皇人呢?” “妖王来了,他们在那边议事。”谢陵瞥了眼沈炽,和陆行渊差不多的身量,但应该是不熟悉的缘故,对周围的人有着很明显的疏离感。 这样不行啊!谢陵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还是要帮着遮掩,以免露出马脚。 今日的府中太过热闹,来来往往的熟人总得打招呼,聊上两句。谢遥很快就进入人群中左右逢源,缠在手上的金蛇有些无精打采。 沈炽没有跟上去,谢陵站在他身边,道:“距离感太明显了,你应该懂得如何交际。” 沈炽转头看过去,最先看见的就是那对狼耳朵,在陆行渊给的记忆中,这对耳朵总是能够很好地反应主人的心情,开心,难过,委屈……但此刻在他面前的,他怎么看都没有那么多的情绪,就只是耳朵而已。 “我只是陪谢遥走个过场,用得着去和那些人虚以委蛇吗?”沈炽讨厌人族和妖族,就算是面前这个人也一样。 无法抹去的记忆时刻在心里翻滚,越是接触越是明显。 谢道义的儿子,除了是棋子就是敌人。谈什么交集?他看上去有那么闲吗?他会在需要的时候扮演好角色,但不是无时无刻都束缚在里面。 谢陵不悦地挑眉,这浓烈的敌意快要溢出来了,毫无收敛地释放。他师尊怎么可能会让一个控制不住感情的人来扮演自己?所以是故意的。 谢陵后退两步,他和陆行渊的关系对于魔族而言应该还是不能直白说出来的秘密。毕竟他现在还是谢道义的儿子,是仇人的儿子。 见不到陆行渊又被魔族如此敌视,谢陵有点烦躁。他学会隐藏,克制,就算心中情绪翻滚,面上还是不露破绽。 但是这一次那种烦躁的心情不太容易压下去,他有点想见陆行渊。 “小十七,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谢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谢陵内心的不安被抑制,他还没有抬头,就被人从身侧抱住。 谢萱搭着他的肩,道:“我还以为你和父皇在一起,但是过去没有瞧见人。谢迟居然规矩地坐在那儿,我还以为他今天会闯祸呢!” 谢萱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眼神里闪过一抹鄙夷之色,但很快又被喜悦代替。 谢陵挣脱了她的手,道:“今天是三哥大喜的日子,十六哥就算有什么不愉快,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发泄。他这些年也变了很多,每天都在勤奋修炼。” 谢萱站直身体,腰间挂着她的骨鞭,就像是精美的装饰,露出几分豪爽的侠客气息。 “云棠夫人还在的时候,督促他修炼都毫无效果。现在云棠夫人离开了,雏鹰失去了庇佑后,终于学会自己飞了吗?”谢萱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一向看不惯谢迟的那堆烂账。 和其他人的巴结不一样,她反倒是瞧不上谢迟,但毕竟是留着同样血缘的弟弟,就算心里不满,能拉的时候还是会拉一把,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谢迟讪笑,注意到身旁的人僵直了身体,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 云棠夫人,谢迟和陆行渊的娘亲,对于皇朝对于魔族,都曾是王后一般的存在。 沈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看着眼前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再一次觉得答应陆行渊扮演他是一件错误的事。因为他此刻更想大闹一场,把过去的那些痛苦和愤怒发泄出来,而不是在这里虚以委蛇。 沈炽觉得心里有些热,他掉转脚尖准备离开,耳边响起了铃铛声,微弱但悦耳。 “再聊什么开心事?也能给我听听吗?”蒙着薄纱的姑娘揽上谢萱的手臂,整个人靠过去,表现的十分亲昵。 沈炽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一时移不开眼。 梅洛雪妩媚的眼神轻扫,眼底闪过冷光,带了两分警告。 谢萱握住她的手,因为她的到来眉飞色舞,心情好的不得了:“阿雪,我们刚才在聊……” 没有隐瞒,没有心机,谢萱把刚才的事告诉梅洛雪。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看着对方,真挚而饱含热切。 她们相逢短暂却志趣相投,感情要好。 沈炽垂下眼,如果不是梅洛雪来的及时,他刚才已经冲动地转身就走。他有些挫败地捂脸,手指撑着面具。 左右逢源的谢遥绕回来,他和谢萱寒暄两句,结伴朝着大殿走去。 跟在他们身后但留了一点距离的凌玉尘没有继续跟上去,他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几人,思索间身旁多了一道身影。 无尘手持念珠,神情温和。 凌玉尘看着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溢出几分邪气,嘴角微勾,道:“和尚,今天是不是宜动土,不宜嫁娶?” “阿弥陀佛。”无尘双手合十,眉间的莲花印记颜色有些妖异:“缘起缘灭,缘聚缘散,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会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朝和天衍宗联姻,两股势力再一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都赶来祝贺,就算是之前闹了点不愉快的三尸宗也是如此。钱余没有来,事情交给了作为代表的朝雀。 他身为三尸宗的长老,在宗门地位不低。之前审判陆行渊时他也在场。 谢道义没有找到凶手交给三尸宗,据点的事成了没有结果的案子,三尸宗不肯善罢甘休。但是在师无为的调解下,双方暂时和解,他们答应不再盯着谢陵。 难得大喜的日子,没有人会想不开去触谢道义的霉头,表面上的面子怎么都得给足。 结契定的时辰是午时,树梢上的冰霜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泽,天地晶莹,美不胜收。结契的新人在这之前没有见面,今天换礼服时才短暂地见了一面。 吕年很普通,那种丢在人群堆里就会消失的普通,一脸敦厚老实的样子,穿上喜服后整个人看上去才多了几分精神气。 相比之下谢廉更显得光彩照人,他本来就生的白,在红色喜服的映衬下更是白里透红,俊美的样子娇艳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亲芳泽。 吕年对这桩婚事没有太大的反应,但看见他的那一刻还是愣了愣,面带绯色。 卫家的人把谢廉交到吕年手上,二人在礼官的带领下进入大殿。因为都是男子,又是宗门结契,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谢廉握着手上的红绸,面如冠玉,他的视线扫过来往的宾客时,莫名地有些紧张。他的一生就这样托付给了一个只能用权势来衡量的道侣,会不会幸福,会不会痛苦都不再是他要考虑的事。 但起码就这一天,他希望亲人在自己身边,希望他们是真心想要他幸福。 谢廉看过会场的每一张脸,却没有看见熟悉的卫家几个哥哥的面孔。卫元道明明说了他们会来,结果还是赶不上吗? 谢廉有些失落,但那样的情绪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红绸另一端传来的拉力让他回过神,他抬头看向站在另一端等着他走过去的吕年, 庆典的这条路很长,谢廉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跟上吕年的脚步。礼官在念着结契的契约书,他们拜天地,敬高堂,以血为誓……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那种让人隐隐有些不安的顺利。 “奇怪,我还以为能看一出好戏,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吗?”凌玉尘懒散地坐在椅子上,他身侧是无尘和谢陵,谢遥、谢萱也在这里,他们身边跟着的两个魔族亦然。 凌玉尘的吐槽清晰地落在几人的耳朵里,梅洛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谢陵明知故问,道:“你想看什么好戏?或者说对于你而言,什么才叫好戏?” 凌玉尘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举杯道:“当然是这种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大喊一声慢着。” “抢亲?”谢遥无奈地看过来,轻摇头道:“不会有人做那样的傻事。” 凌玉尘递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怎么可能是抢亲?他疑惑的是陆行渊为什么还没有来? 谢廉和吕年的契约到了尾声,完成后天衍宗和皇朝的关系不就又和从前一样了吗? 陆行渊当初冒着生命危险说出自己的身世,拿天劫做了赌注才离间这两方,怎么想他都不会这样干看着。 不过话说回来,陆行渊以别人的身份回到皇朝这些天,从来没有说过来破坏婚礼这样的话,他一直没有太大的动静。 他是不能破坏还是没打算破坏? 凌玉尘不由地看向谢陵,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低声道:“他来不来?” 谢陵笑而不语,视线掠过凌玉尘落在沈炽的身上,这个魔族很淡定,此刻的气息收敛了很多,没有了刚才那么烦躁的感觉。他坐在一旁,露出几分事不关己的安静。 谢陵正欲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瞥见和谢萱咬耳朵的梅洛雪,二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好,谢萱体贴地帮忙布菜,但谢陵有些不安。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梅洛雪抬头看过来,妩媚的眼神流露出不一样的气韵,就像是在居高临下地打量。 因为是上辈子没有见过的人,这辈子突然出现在谢萱身边,谢陵让妖族做了调查,但是妖族没查到有用的结果,确实是谢萱偶然遇上的散修,并不是精心策划的相遇。 谢陵收回自己的视线,或许下一次可以考虑问一问陆行渊。 谢廉和吕年的结契完成了,谢道义举杯致词:“诸位道友,今日是我皇朝和天衍宗的大喜之日……” 谢道义话音未落,猛然间,整个大殿突然一震,一股滔天的威压从远处传来,这威压横扫之下,大殿内不少人修为不稳,纷纷目露惊骇之色。 “难得故人大喜的日子,本尊竟然来迟了。” 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飘来一团浓墨般的乌云,头顶的阳光被盖下去,余晖逐渐收敛,巨大的阴影盘旋在大殿上空,熟悉的声音奔雷般滚滚而来。 谢陵靠着椅子,掩唇轻笑,眼神柔和,他师尊来了。 王府的防御阵被解开,迎客的侍卫纷纷避让,乌云径直到了大殿。 等乌云停下,众人才发现这哪里是云?分明就是一团浓郁的魔气。为首之人束发带冠,一席浅蓝色的锦衣,腰间坠玉,神情冷酷。他长着一张众人熟悉的脸,但让众人惊讶的是他的头上多了一只从未有过的魔角。 在他身后跟着十多个魔族,他们头生双角,身材高大威武,手上都捧着一个匣子。 “没想到在云棠夫人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天衍宗和皇朝还能不计前嫌地结亲,这种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度真是让本尊佩服。”陆行渊冷眼看向高位上的谢道义和师无为,冷笑道:“只要没有将军,这盘棋就还能走,我这个不速之客是不是也能坐下喝杯喜酒?” 陆行渊,自爆身世后逃出天衍宗,回到魔族继承王位又长出魔角的陆行渊,带着魔族重新杀回来了。 这个消息在饶河沦陷后就不断地传向大陆每一个势力耳中,可是听见的如何比得上看见的震撼? 退出玄门舞台两百多年,销声匿迹的魔族,他们英武伟岸,头生双角,有着妖族和人族没有的野性狂野,他们不会被驯服,就这样站着一言不发也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大殿的气氛一度僵持,不知道谁先开口发出一声尖叫,那份死寂被彻底打破。 凌玉尘兴奋地看着陆行渊,视线却在他的魔角上,果然是各个方面都很让他喜欢的男人,可惜不是他的。 谢道义的视线一直在陆行渊身上,久久没有挪开。仅仅是两年未见,陆行渊的气息比当初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因为魔角的缘故,他更像陆晚夜了。 这样远远看过去的时候,谢道义一阵恍惚,差点以为是陆晚夜。 他的心情很不好,但他还得维持明面上的风度。 “陆隐川,你是来自投罗网。”师无为震惊而愤怒,面色阴寒:“来了就别走了,你不是每时每刻都有那样好的运气。” 陆行渊面不改色,面对师无为的威胁甚至感到好笑:“师宗主,我认识你已经有两百多年了,你的待客之道怎么还是那么差?” 陆行渊在挑衅,也是在说事实。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就算来的真的是敌人,也该为了新人考虑,不要闹出不好的事。 但很明显师无为不会考虑这一点。 “师兄何必生气?”谢道义适时劝解道:“大喜的日子应该以和为贵,魔君大驾光临,我们又何必斤斤计较?来人,看座。” 谢道义点出陆行渊的身份,他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如今站在这里和他们对话的是魔君陆行渊,而不是破厄剑尊陆隐川。如果他们还把他当成那个孤立无援的人,恐怕讨不到好处。 谢道义有注意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修为都在化神以上,虽然没有一个超过陆行渊,但也让人不敢小觑。 谁知道陆行渊是不是故布迷阵? “仙皇客气,还是仙皇考虑周全。毕竟这个时候闹起来,对我们双方都不好。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这对新人的大礼?” 陆行渊看向谢廉和吕年,他没有棒打鸳鸯,也不会棒打鸳鸯,他很高兴看着这两个人结合,因为这段不牢固的关系充满了破绽,陆行渊要诛心。 谢廉远远地看着陆行渊,听着他的话,心底微妙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他惶恐地握紧手上的绸缎,看向吕年的方向想要寻求一点眼神上的安慰。 但吕年在看谢迟,而谢迟在贪婪地盯着陆行渊。 谢廉的心猛地一沉,他还没来得思考什么,耳边响起陆行渊的声音,很重,很刺耳。 “今日来的匆忙,只有薄礼一份,希望三殿下不会嫌弃。”陆行渊带着魔族落下,在侍从准备的椅子上落座。身后的魔族一字排开,一手托着匣子,一手握着盖子打开。 陆行渊淡定地给自己斟酒,从容道:“为了让三殿下的婚礼圆满,我可是特意请来了你的这些亲人,让他们做个见证,让你们团聚。” 每一个匣子里面都整整齐齐地放着一颗人头,被术法封存,保留死前的模样,脸上残留着惊惧和难以置信,一双泛白凸起的眼睛在魔族有意的调整下,死死地盯着谢廉。 陆行渊托腮看向谢廉的方向,嘴角微勾,笑道:“三殿下,喜欢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陆行渊的声音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谢廉看着盒子里的那些人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陆行渊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刺激太过强烈,他开始了自我保护。但那样的呆滞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浑身脱力向后倒去。 吕年就站在他边上,顺手扶住他,谢廉抓着他的衣襟,浑身发抖,惊惧道:“不!不!不是的!” 谢廉不敢承认那是卫家弟子的人头,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他眼中变得扭曲狰狞,他要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血淋淋的尸体。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却变成兄弟们的祭日。是因为他吗?因为他要成亲,陆行渊才来报复他们? 谢廉心脏一阵抽痛,他抓着吕年,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汹涌,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陆行渊仿佛是嫌他受的刺激不够,招手示意魔族把东西送过去,道:“距离太远了,三殿下看不清,你们靠近点。” 陆行渊独自饮酒,他此刻是如此的散漫随意,仿佛魔族手上端着的不是人头,而是一件精心准备的华美礼物。那种冷酷,完全没有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态度,让在场的人打了个冷颤。 陆行渊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吗? 这一刻,很多人的心里都冒出这样的疑惑。这个认识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可是仔细想想,他似乎一直都是遥不可及,未曾被人真正的了解。 “欺人太甚,陆隐川,你欺人太甚!” 愤怒的嘶吼压过谢廉的哭泣,气到发抖的卫元道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灵力,他对陆行渊出手了。 这些都是卫家秘密培养的精英,他还指望着他们出关,让卫家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可是现在全都毁了,痛苦和愤怒占据内心,卫元道什么都想不到了,他眼下只想把陆行渊碎尸万段。 狂暴的灵力在半空中形成掌风,一个巨大的掌印从天而降。 走在前面的魔族退开,那股力量直冲陆行渊而去。 “这可不是我先动手的。”陆行渊抬眸,那双红色的瞳孔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卫元道一个激灵,只见掌风在半空中消散,凌厉的剑意顷刻间锁定了他,横斩而来。那是没有技巧的一剑,四周的灵气被切碎,空间扭曲,让人肝胆俱裂。 卫元道来不及避开,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剑光袭来。他大汗淋漓,双脚像是被定在原地。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另一股完全不同的力量牢牢地卡住那道剑光,随着力量的挤压,剑光破碎,灵力风暴摧枯拉朽地摧毁大殿。 两侧的宾客释放出灵力抵抗,陆行渊轻咦一声,看向出手的谢道义,叹道:“捡回了一条命啊。” 卫元道瘫坐在椅子上,后背不知何时被冷汗浸湿。 谢道义的眼神从那些人头上掠过,都是他见过的孩子,以前陪伴在谢廉身边,每一个都有着不错的天赋。他也曾忌惮过,但更多的是想收为己用,在之后成为皇朝的助力。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陆行渊釜底抽薪,如此一来,卫家元气大伤,百年内难以再出实力雄厚的领头人。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前来祝贺。”卫元道完全不是陆行渊的对手,谢道义必须站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行渊嗤笑,道:“当然是礼尚往来,你们屠杀我的族人时,不也兴高采烈地庆祝?我用你们的方法来和你们打招呼,有什么问题吗?” 仇恨是无解的毒药,它会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去。卫家也曾是讨伐魔族的主力军,他们一点都不无辜。 陆行渊斟酒自饮,道:“别担心,这只是开始。以后每一场庆典,这样的礼物都不会少。你的儿子很多,亲族也多,我相信以后的日子我一点都不会无聊。” 谢道义的儿子是裙带关系的一部分,他利用他们做桥梁,连接双方的关系,借此来获得帮助。 同样,陆行渊也能反过来威胁,他是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如果不和谢道义切断关系,他们早晚也会变成盒子里的礼物。 谢道义面色一沉,阴冷道:“是吗?也包括你吗?” 陆行渊饮酒的动作一顿,他是谢迟的兄长,谢迟的亲族。还是谢陵的师尊,谢陵某种意义上的亲人。 谢道义这句话是试探,陆行渊先是看向谢迟,他的弟弟看他的眼神闪烁着疯狂之色,陆行渊不屑地轻笑一声,随后看向谢陵,道:“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仙皇阁下大可不必攀亲带故。” 谢陵靠在桌子上,双手托腮,一脸笑意地看着陆行渊,两只耳朵竖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陆行渊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但很快又是嘲弄的神情。他没有提及谢迟,反倒是戏耍了一波谢道义。 周围有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没忍住笑出声。 谢道义面色铁青,一旁的墨祁抬眸,道:“黄口小儿,丧家之犬,竟然还能如此牙尖嘴利,本座会会你。” 墨祁话音刚落,怒喝一声,体内灵体脱体而出,化作一个巨大的血爪,直奔陆行渊而去。 血爪破空,一抓之下,四周空间震荡,灵力翻滚,五条裂缝如同巨蟒吞天,带着磅礴的气势俯冲而下。 在其来临的瞬间,陆行渊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酒水泼出去,体内灵力纵横,那些水珠凝聚在空中,化作五把小剑。他抬手一挥,五把小剑如同流星一般窜出去,直直地撞上五道裂缝。 剑刃在裂缝之前是那么的渺小,仿佛一触碰就会被绞灭。 墨祁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可是很快他的笑意就僵在脸上。 剑上磅礴的灵气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魔气,撞上血爪后那些魔气飞快地散出,像是蜘蛛网一般蔓延,渗透吞噬,不一会儿就把血爪密密麻麻地缠住,五道裂缝还没有蔓延到陆行渊身前就消散了。 血爪也支离破碎,被剑刃贯穿。剑刃的力量不断消亡,最后还剩下一柄朝着墨祁飞去。 墨祁抬手一拍,但听得轰的一声,他坐着的椅子往后退了几寸,剑刃消散,而他手臂发麻。 陆行渊挑衅道:“就这?” 墨祁修为不弱,却吃了个闷亏,脸上一白,很快火|辣辣地发烫,怒道:“你该死!” 说着又要进攻,这一次一旁的师无为帮腔道:“我天衍宗竟然养出你这等心狠手辣之辈,上次让你侥幸离开,这次我一定清理门户,给这些死去的孩子一个交代。” 墨祁和谢道义从座位上飞出,一左一右地朝着陆行渊攻来。 陆行渊使了个眼神,跟着他前来的那些魔族退下,把场地腾出来。很快他周围就是一片真空地带,他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分毫。 “这也太丢脸了吧?两个长辈刁难一个小辈。” 战斗还没有打响,一道鄙夷的声音传来,不远处的宴席上,凌玉尘自觉丢脸地倒向无尘的肩,一副不忍观看的样子。 师无为和墨祁都是成名已久的老妖怪,但陆行渊还很年轻,不过两百来岁,和他们二人比起来是实实在在的小辈。 然而此刻他们二人顾不得面子,竟然一起出手对付他。其他人心里或多或少地也觉得这样胜之不武,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凌玉尘,你说的什么屁话?他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跟这种恶魔有什么好说的?”卫家的席位上,哭红了眼睛的卫英扶着伤心过度的卫元道,恶狠狠地盯着陆行渊,恨不得他立刻死在众人的围攻中。 凌玉尘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还没有继续反驳,又有一人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仇恨,不是决斗。” 决斗要公平,但仇恨不是。 这句话给卑劣者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看过来,三尸宗的朝雀抚|摸着身侧的白色棺材,扫向身边空无一人的陆行渊,眼神狠辣。 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因为陆行渊带来的魔族不足为惧,他许是高看了自己,也许是魔族没有恢复过来,所以力量薄弱。 “两位,我也来助你们一臂之力。”朝雀拍棺而起,棺材横飞,跟着二人一起扑向陆行渊。 陆行渊十分淡定,甚至空门大开,没有丝毫防御的意思。 “哎,真是的,难道我们阿渊还是没有人疼的孩子吗?”略带抱怨的口气妩媚动听,四周似乎响起了铃铛声。 袭向陆行渊的三人一惊,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一股可怕的灵力威压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凌空罩下。 他们三人抬头,只见一条五彩绸缎抽来,薄薄的丝绸变得坚|硬而锋利。 三人连忙后退,身影略显狼狈。他们稳定身形,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宴席。 梅洛雪收回五彩绸缎,笑意盈盈地吹起脸上的薄纱,面容出现细微的变化,头上生出魔角,妩媚妖娆的风姿多了野性。 坐在她身边的人都愣住了,谢萱还没从震惊中回神,梅洛雪的五彩绸缎已经缠|绕在她手腕间,把人和自己绑在一起。 “师无为,这都多少年了,还玩以大欺小的把戏呢?”梅洛雪轻嘲,讥讽道:“你可真没出息!” 师无为浑身僵硬,他对上梅洛雪的眼睛,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在魔族的那片战场上,陆晚夜是最强劲的敌手。 在陆晚夜之后,还有一个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的魔族。她是医修,所以她很懂如何杀人。 “梅洛雪,你竟然没死!”师无为的声音有些发颤。 梅洛雪眉眼弯弯,心情愉悦道:“没把你送下地狱,我怎么舍得死?我家阿渊这些年在天衍宗,真是承蒙照顾。现在我来了,为了表示感谢,我也会好好关照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喜宴已经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的初衷,从陆行渊出场开始,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现在就连梅洛雪也来凑热闹,她和陆行渊不同,她是小辈们完全不认识的人,更何况还有谢萱这个挡箭牌,就算大摇大摆地进了喜宴,也没有人发现有什么异样。 她坐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如果她不出声,根本不会被察觉。 参与过战争的人瞬间戒备起来,陆行渊是他们看着成长起来的孩子,就算他此刻很强,也给人一种是小辈,可以放松对待的感觉。 但梅洛雪是在战场上收割生命的美|艳魔女,那漂亮的外表下藏着的是嗜血和残忍。 谢道义注意到她的位置,瞬间浑身僵硬,佛宗和魔情宗也紧张起来。 陆行渊淡定的品酒,他能有不动如山的底气,当然是因为在他身后有给他底气的人。 被梅洛雪用五彩绸缎绑住手拉拽在身边的谢萱一脸震惊,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 和她在一起的其他人也诧异地看过来,他们刚才还是故事外的旁观者,此刻就成了最有利的人质。 谢陵歪了歪头,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只是好奇地打量梅洛雪。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原来那不是错觉。 谢陵注意到梅洛雪的称呼,阿渊,那不是大家所熟知的名字,而是那个陆行渊曾经郑重地告诉过他的名。 是亲人吗?谢陵眼神闪烁,转而看向陆行渊。陆行渊和他对视了一眼,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谢萱看着手上的彩绸,她还没有从这样的混乱中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形影不离的朋友突然变成了她不知道的模样,用她的生命做为要挟。 “为什么?”谢萱不明白,她本能的这样询问,却又觉得这不是自己想知道的。 梅洛雪眉眼弯弯,笑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梅洛雪,是阿渊的姑姑。” 陆行渊为数不多的亲人,陆晚夜的同门师妹,一个早就应该出现在陆行渊生命中的人。因为阵法的限制,消息的不灵通,她现在才出面讨回公道。 沦为人质的几人惊讶的瞪大眼,比起被挟持,这个消息更让他们震惊。他们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人,之前在楚红馆,她和陆行渊都在。 无尘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谢陵耳朵抖了抖,心底的猜测被证实,他抿了抿唇,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衣襟。 虽然是被当成了人质,但也想留下一个好印象。 意识到自己起了这样的心思,谢陵顿了顿,耳朵尖红了一片,突然有点难为情。 眼下这个局面算不得好,谢道义的两个儿子,唯一的女儿,佛宗的佛子,魔情宗的圣子,因为关系好走在一起,所以被劫持也是在一起。 以梅洛雪的修为,就算手上只有一个人,也能瞬间灭杀他们。 凌玉尘倒向无尘,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身体颤|抖。 无尘看着他,道:“我们被当成人质了。” 声音平缓,没有起伏,更不可能有害怕的情绪。 凌玉尘抬头,面带绯色,那双眼睛看向梅洛雪时,带着不一样的色彩,小声地和无尘嘀咕道:“我果然很喜欢魔族的美人啊!” 那样的妖娆艳丽,充满神秘的色彩。就算是劫持了他的魔族也不例外,反而让他更兴奋。 无尘垂眸,拨动手上的念珠,没有回答。 他们这几个人里,除了谢遥真正的感到危机外,其他人根本就不担心,甚至没有被劫持的自觉。 不过他们松懈,他们身后的势力却不敢松懈。 谢道义不自觉地握紧拳头,谢遥的生死他无所谓,可是还有谢陵和谢萱,一个是他需要的儿子,一个是唯一的他疼爱的女儿。 “多年不见,阁下还是老样子。”谢道义用眼神制止了眼前的战局,道:“让你混在萱萱身边,是我这个做爹的失误。不过我相信阁下还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各退一步怎么样?” “不怎么样。”梅洛雪靠近谢萱,抚|摸她的头发,笑道:“我很喜欢你的女儿,不如把她交给我?然后我把其他人还给你们。” 谢萱是个好姑娘,梅洛雪可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而另外几个人和陆行渊的关系明显不一般,她这个做长辈的也不会过分刁难。 她看似劫持了人质,却没有占据足够的有利地位。幸运的是这些家伙很配合,一点要逃走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当着天下人的面,谢道义做不出舍弃女儿的事,不悦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谢道义话音刚落,一股威压从他身上蔓延出来,真君期的修为显露无疑。他的灵力覆盖下,风声鹤唳,地面震颤。 梅洛雪冷笑,毫不示弱的释放出自己的灵气,浓郁的魔族气息在她身后形成一团模糊的虚影,那虚影高大,有股睥睨天地的意味。 “你是要和我动手吗?”梅洛雪道:“这座大殿可接不住三两招。” 真君期是一个有别于大乘和渡劫的阶段,到了这个境界的人,一举一动都会是山崩海啸般的恐怖,毁天灭地不过呼吸之间。 所以一般情况下,真君期的修者不会轻易爆发出全部的力量。 梅洛雪要是和谢道义真打起来,别说这个大殿,就是整个皇城都有可能付之一炬。 谢道义眼角一抽,力量是威望也是束缚。 “你想怎么样?”谢道义做出让步,皇朝的根基在这里,他有更多的顾虑。 梅洛雪的手搭上谢萱的腰:“阿渊的目标不是你,少管闲事。” 大殿上那么多人,不少都和魔族有仇。魔族不可能现在就发起战争,和每一个宗门都打一场。他们也要循序渐进,挑着最薄弱的开始入手。 谢道义听明白了梅洛雪的意思,这相当于困住他的手脚,让他作壁上观。其实这个要求不难,甚至正中下怀。 谢道义本来也没打算怎么出手,有了梅洛雪给的理由,他更有借口。 梅洛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说什么联姻,说什么一条船上的朋友,实际在利益面前,那所谓的联盟就是一盘散沙。 陆行渊喝完了桌上的一壶酒,抬眸看向师无为,起身道:“师无为,你还记得曾经对我做过什么吗?” 师无为身体一僵,他对陆行渊做过的事太多了,多到他根本不知道陆行渊说的是那一件事。陆行渊直接点了他的名,挑衅和寻仇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朝雀靠着自己的棺材,隐晦地扫了眼梅洛雪,心生退意。他想错了,这并不是击杀陆行渊的好时机。 他带着棺材往后退去,离开了最中间的战圈。 墨祁犹豫了一下,道:“师无为,别跟他废话,我来帮你。” 墨祁没有退缩,即便有梅洛雪这尊大佛,他也想在这里解决陆行渊。梅洛雪不悦地挑了挑眉,但这一次没等她多说什么,在她控制范围内的谢陵就先开口了。 “妖王,这是师宗主和我师尊的事,与你无关,轮不到你插手。而且你身为妖族之首,岂能以多欺少?我不喜欢这种卑劣的行径,你最好离开。” 谢陵正襟危坐,他所在的位置比战局要高一些,就算是垂眸往下看,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感。 他突兀又带了私心的声音让大家一愣,略带命令的口吻更是让墨祁有失颜面。墨祁怔了怔,勃然大怒:“小畜生,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 谢陵面不改色,那双蓝色的眸子闪烁着微光,明明修为微弱,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威严。他盯着墨祁,眼神冰冷,仿佛一柄利剑穿透墨祁的心脏。 “我说了我不喜欢,你听不懂吗?” 恐怖的狼威弥补了修为的不足,血脉上的压制让墨祁一阵战栗。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和他对话,命令他的人不是谢陵,而是来自上古的古妖,他的血液因为谢陵的话不受控制,他甚至有一种想要跪下去的冲动。 好在那样的控制较为短暂,但回神后墨祁感到了莫大的屈辱,他堂堂妖王,为什么要受一个杂种的威胁? 墨祁心里翻腾起无尽的怒意,浑身的杀意犹如实质,他放弃进攻陆行渊,转而面向谢陵,朝着谢陵杀去。 谢陵瞳孔骤缩,眼前忽然飘过五色彩绸,那柔|软的布料在撞上墨祁后,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直接把人抽飞出去。 梅洛雪从谢萱身侧探出头来,关切地看了谢陵一眼。她还记得陆行渊很在乎这个小家伙,当然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威胁。 “这是我的人质,墨祁,你的手伸的太长了。”梅洛雪冷冷地扫了墨祁一眼,随后看向谢道义,嘴角微扬,笑道:“谢道义,我可是救了你儿子一命。” 谢道义面色阴沉,他揉着额角,只觉得一阵头疼。 谢陵从小到大就生活在那样的氛围里,会被针对被看不起也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现在需要谢陵,当然会给予他不一样的待遇。但是墨祁不需要,他甚至开始反过来痛恨这颗棋子超脱掌控。 大庭广众之下谢陵让他颜面尽失,他想杀了谢陵也不奇怪,但明白是这个理不代表谢道义就会接受。眼下的局面已经够混乱,没想到墨祁还要跟着添堵。 谢陵没想到梅洛雪会出手,他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敛去刚刚的盛气凌人,委屈又懂事道:“父皇,刚才是儿子越矩了,对不起,我让你难办了。” 谢道义额角直抽,这不是道歉,这是火上加油。凭什么他谢道义的儿子就得委曲求全?墨祁骂他是小畜生,那他这个当爹的又算什么? 谢道义面色泛冷,道:“你没错,不用道歉。妖王阁下,注意你的言辞。” 被梅洛雪打伤的墨祁在妖族的搀扶下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迹,面色铁青。妖族怕他再闹出是非,把他劝离战场。 很快最中间就只剩下谢道义和陆行渊二人,陆行渊心念一动,破厄浮现,他握住剑刃,道:“碍事的人全走了,现在该是我们算账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陆行渊这一生大起大落,记忆从天衍宗开始形成了两个极端。理性和感性的分离,偏执地走在一条看不见希望的绝路上,四周峭壁横生,脚下是万丈深渊,独木难支。 他惨烈的那一世,不完整就是开端,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师无为。 清澈的剑鸣声犹如龙吟,如虹的剑气闪掠而出,不过几个呼吸间,狼藉的广场被剑气荡平,清扫出一片空地。 陆行渊持剑站在师无为面前,那双血色的眼睛隐去了一切的情感,比深邃的漆黑还要冰冷无情。他的视线扫向师无为时,浮起一点笑意,一点带着玩味和疯狂的笑意。 师无为的手中也有剑,但他的神色没有陆行渊那么冷静,反而带着一点浮躁。这是必不可免的一战,没有帮手,只有他一个人。 站在他面前的也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一双眼睛倔强而闪烁着仇恨的孩子。 师无为没由来的恐惧,他默念心决,稳定自己的内心。 不知是谁的长剑率先划破长空,剑影拔地而起,搅动了天地间的灵气。在剑影之间,风暴形成的巨|龙嘶吼咆哮,四周的看客能够感受到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剑意。 无情和杀意的交织让本就凌厉的剑意变得更加纯粹,霸道,强势,有能斩断天地的孤傲,也有一剑平生的肆意。 陆行渊站在风暴的中心,人剑合一,剑随心动。 风在剑刃之间,随着剑刃划过流畅的弧度,风一股股地凝聚,缠|绕在剑刃上。起初它们并不起眼,然而片刻之后,它们和四周的风暴交织在一起,陆行渊的剑影被隐藏,仿佛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让人不知道下一剑从什么地方刺出来。 师无为面色难看,他记忆中的陆行渊还是很久以前,自从陆行渊成为剑尊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交过手。 陆行渊有多强? 这个答案师无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为他看着陆行渊成长起来,对他的进步在了解不过。 两年对于旁人而言,或许只是领悟了一个招式,但对于陆行渊而言,他会走的更高更远。 剑心被动摇,手上的剑被风刃缠着,挥舞的不再似从前那般顺心如意。 陆行渊没有步步紧逼,但即便如此,师无为的心也乱了。在风暴之中,这场只有他和陆行渊的战斗,是过去和现在的交融,是复仇和成长的转变。 他对陆行渊而言,曾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但是现在这座山不再高不可攀,陆行渊的剑能够轻易的穿透。他早已攀登过这个山头,朝着更远的目标进发。 “别担心,我不会杀死你。” 陆行渊掌控战斗的节奏,他的声音冷静,玩味,有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挑衅。 师无为深吸口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心态。他的修为远高陆行渊,不该被压制成这样。 反击的剑刃用绝对的灵力冲破陆行渊的封锁,绞碎四周的风暴,把陆行渊的剑从风穴中逼出来。灵力碰撞之下,陆行渊松开手,破厄脱手而出,被师无为的灵力击飞出去。 灌注在剑刃上的灵力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师无为更进一步,气息笼罩陆行渊,剑刃穿透层层剑影的防御,刺入陆行渊的肩膀。 仿佛是用压倒性的力量来战胜了一起,师无为的脸上浮现了得意的笑。他的剑又进了几寸,但很快被陆行渊的手掌握住。 被魔血改造过的身体,空手抓住剑刃,让其难以撼动分毫。 师无为往前撞去,推着陆行渊砸在一旁的红色圆柱上,讥讽道:“不自量力。” 鲜血染红了陆行渊的衣服,刺痛麻痹了手臂,他没有蹙眉,反而露出了疯狂的笑意。 “师无为,你当真是一点都不记得对我做过什么吗?你抓到我了,开心吗?我也很开心。” 师无为莫名的讨厌这个笑意,仿佛是年少的陆行渊站在他面前,不屈服的傲骨不管如何被打断,最后都会再一次好起来。 “你就不该活着,你这样的人就不该被生下来。陆隐川,你就是个错……”师无为抽出长剑,想要再给陆行渊一击。可是他的剑还没有刺下去,陆行渊就一掌将他击退。 师无为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陆行渊靠着圆柱,捂着伤口,手上什么都没有。 他的剑呢? 师无为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一股不妙的感觉在脑海里升腾。 在这短暂的交锋中,有什么声音掺杂在里面,哗然一片。 “不!” 谢廉的尖叫引起了师无为的注意力,回头 的一瞬间,他看见了陆行渊的剑贯穿了吕年的心脏,鲜血喷了谢廉一脸。 吕年低头看着穿胸的剑,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抬起头望向师无为,张嘴想说什么,却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身体无力地往后倒去。 谢廉抱不住他,两个人一起瘫坐。 坐在他们身边的人来不及施救,谢道义的伸出去的手甚至还在半空中。 无尽的风暴之下,师无为强行破开陆行渊防御的那一刻,破厄就不再受陆行渊的控制,它的归处是由师无为的灵力来引导。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徒弟。 意识到自己被陆行渊算计,师无为浑身僵直,双手发抖。 陆行渊畅快极了:“师无为,痛苦吗?难受吗?这和你对我做过的事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你手刃我手足那一天,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陆隐川!”师无为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灵力如同潮水般涌向陆行渊。 陆行渊面不改色,他并指催动剑诀,破厄脱离吕年的肉身,朝着他飞来。剑身上银白的光晕形成完美的屏障,在师无为的攻击达到之前,展开绝对的保护。 被陆晚夜解开封印的破厄,拥有护主的结界,师无为的攻击在结界上撞出波纹,剑身嗡鸣。 陆行渊止了手臂上的血,挺直脊背,他盯着无能狂怒的师无为,扯了扯嘴角道:“你有很多弟子,但吕年对你不一样,他是你还未泯灭的良心!你把他留在身边,待他视如己出,是因为你每每看见他,就会想到自己也曾拥有悲天悯人的慈悲。” 吕年是师无为从天灾中捡回来的弟子,没有什么天赋,但师无为还是对他很好。因为在师无为的心里,这就是他是个好人的正直。他把自己的良心放在吕年的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洗清自己的罪恶。 只要吕年活着,他就有无数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看着自己的感情在眼前破碎的滋味如何?”陆行渊握住破厄,凝聚灵力挥剑荡开师无为的攻击:“你为了控制我分割了我的魂魄,把我变成没有情|欲的利刃。那种被人剥夺情感,践踏理性的滋味,你也该好好尝尝!” 陆行渊不再躲避师无为的攻击,甚至毫不犹豫地提着剑打上去。他也从一开始的理智布局到只有欲|望的厮杀,剑刃激起火光,刺入皮肉,鲜血飞溅。 他和师无为都受了伤,想要杀死对方的心愿更强烈。 他曾不识情愁,搞不清楚该爱还是该恨,痛苦挣扎了一世,堪破了无情剑道,也困在无情之中。 那种一条路走到黑的痛苦,现在他还给师无为了。 师无为在吕年身上倾注越多的慈悲,亲手杀死吕年的错就有多痛。他早就杀死了自己的良心,吕年不过是承载慈悲的幻象,他的破碎,是让师无为看清幻象之后的深渊,他将不断地沉|沦,再也爬不出来。 鲜血染红了陆行渊的衣服,而师无为披头散发,已入癫狂。 看台上的众人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人陷入沉默,有人议论纷纷。 不再逃避的陆行渊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他被分魂,被师无为虐待,一度被师无为推入深渊。 天衍宗口口声声说对他有养育之恩,可这样的养育之恩谁想要?他是被人抓进天衍宗,被当成兵刃,当成棋子。 谢陵看着你来我往,已经纯粹发泄愤怒和恩怨的两个人,心底一阵抽痛。在那些他不知道的故事中,他窥见了过去的陆行渊,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陆行渊身不由己,还想着把他从漩涡中拉出来。 狼族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他和陆行渊同病相怜,他们是相互舔舐伤口的兽。 陆行渊深陷在泥潭中,看着他就想到过去,想到自己一身的枷锁。他把谢陵推出去,也是把年少无法被拯救的自己推出去。 看见谢陵渐行渐远,仿佛他也从囚笼中逃脱。 谢陵难以呼吸,刺痛攥住他的心脏,仿佛肋骨也在不断地收紧,支离破碎的痛楚清晰极了,他一阵窒息,想要抱住陆行渊,用他的体温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想抚|摸他的身体,亲|吻他的唇,聆听他的心跳,和他唇齿相依,交换彼此胸腔里的气息,用爱和欲来填满被痛苦伤害过,千疮百孔的身体。 “前辈,你带着师尊离开吧!”谢陵捂着心口,那双漂亮的蓝色眸子里盈满了泪珠,仿佛是清透的宝石,闪烁着悲伤的色泽:“求你。” 他知道在梅洛雪的眼中,他身为谢道义的儿子,没有立场来关心陆行渊。可是他不想看见陆行渊再受伤,陆行渊洒落的每一滴血都是落在他心上的刀。 好痛苦,世界仿佛变得安静极了,只有陆行渊是鲜活的。 蓝色眼睛里滴落的泪珠,就像是夏季不停歇的雨。 等待陆行渊极限的梅洛雪不禁为之动容,那样的眼神是最痛苦的爱欲。 她曾经只在云棠的眼里看见过,感同身受后的无能为力,越想要救赎就越深陷尘埃的绝望。 梅洛雪想不出如何形容,叹息道:“何苦来哉?”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梅洛雪下场带出陆行渊,退到安全的地带。 陆行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根本分不出是他的还是师无为的,脸上也有明显的血痕,手上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全身上下唯独破厄的剑身干干净净,寒光闪闪。 师无为披头散发,气喘吁吁,他额角青筋凸显,杀意未减。但因为忌惮梅洛雪,他没有马上攻上来。 陆行渊轻咳一声,擦去嘴角的血迹。他清楚自己现在还不是师无为的对手,只要时间再长一点,他肯定会落入下风。 他的挑战是挑战自己对阵高阶的极限,梅洛雪的插手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小姑,我没事。”陆行渊以为是梅洛雪担心,率先开口安抚。 梅洛雪叹了口气,道:“担心的人不是我。” 陆行渊一愣,抬头看向谢陵。 狼崽子已经擦干脸上的泪水,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以免别人察觉出异样。他注视陆行渊的眼神充满了悲伤,却强忍着不肯表露的太过露骨。 陆行渊心里一空,手臂上的血在地板上绽放出花朵,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伤势。他觉得这不算什么,他以前伤的比这还重,甚至在谢陵的手里也曾体无完肤。 他以为只要他活着就没什么,可境遇明显不一样了。 谢陵在担心难过,伤在他身上的每一分,都让谢陵感到痛苦。 陆行渊收回视线,他知道不能再打下去了。 “师无为,下一次再战就是你的死期!”陆行渊收回破厄,他可以继续战斗,但今日过于粗暴的解决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独身一人,不能再这样下去。 师无为咬牙道:“你以为你走得掉?” “这话你得问我呀。”梅洛雪笑意盈盈,她丢下谢萱这个人质站在陆行渊身边,轻纱薄衣,仿佛是没有什么危险的美人。 但表象只是伪装,真君期的修为足够碾压一切。 师无为僵住,他打不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但他被挑衅至此,还被设计错杀了自己的徒弟,他要是真的不拼一把就把人放走,他如何对得起吕年,如何面对天衍宗的其他人? “梅洛雪,你别得意。陆晚夜修为总比你高,他也无力对抗全天下。今日英豪齐聚,凭你真君初期的修为,你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事到如今,师无为不可能再独自一个人对抗,他这话是把其他人也牵扯进来。 梅洛雪轻笑,道:“你除了以多欺少还会什么?来呀!这里不止有你们,还有千千万万安居乐业的百姓。既然他们的性命在你的眼里不算什么,我也不会在乎。” 仙皇脚下是富饶的主城,真君期的对决,随随便便就能让它毁于一旦。仙者有自保的余地,但百姓没有。 师无为要战,梅洛雪奉陪到底,只要谢道义可以做到枉顾臣民性命。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师无为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他看向谢道义,这种时候,谢道义也需要说点什么。 一场好好的喜宴变成了白事,谢廉抱着吕年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整个人失魂落魄。成亲是一件幸福的事,但今天对他而言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他的亲人,他名义上的道侣,因为魔族死无全尸。 他仿佛是在一天之内一无所有,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想全身而退。 谢廉抬起头,神情怨毒地盯着陆行渊,随后转向谢道义,他敛去那些对陆行渊的敌意,换上悲痛的神情,啜泣道:“父皇,求你为儿臣做主。” 卫元道也站出来,屈膝下跪:“陛下,我卫家一向忠心耿耿,从未有过越矩之处。卫行他们都是我卫家的好儿郎,一心想着为陛下尽忠,如今却惨死魔族之手,还请陛下怜我卫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为我们讨回公道。” 陆行渊釜底抽薪,卫家一门损失惨重,就连谢廉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舍弃。就算卫元道不想,也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他的仇人必须付出代价。 谢道义看着跪在脚边的臣子和儿子,对眼下的局面感到头疼。愤怒吗?那是当然。但除了愤怒,他心里还有别的考量。 他需要卫家的力量,但不需要试图以下犯上的狗,这一次卫家伤了元气,他们被削弱,反而更有利于谢道义的掌控。 权利的私心和欲|望让谢道义此刻的心情变得很冷静,确实应该解决陆行渊,这样才能让受到伤害的人得到一点慰藉,更加紧密牢固地站在他这边。 “魔君,你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带着长辈来挑衅倒也没什么,但过犹不及。”谢道义轻抚衣袖,让人把卫元道扶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看向陆行渊道:“你得付出一点代价。” “代价?”陆行渊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他擦去脸上的血迹,直勾勾地看向谢道义,道:“仙皇,你再次看到我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谢道义露出疑惑的神色。 陆行渊嘴角微扬,道:“我爹是陆晚夜,我娘是云棠,我和你身边的谢迟是兄弟,我就像是你心头的一根刺,你看见我就会隐隐作痛,而不是无动于衷。今天要是运气好,你能在这里杀了我,对于你而言应该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不仅拉拢了卫家和师无为,还让自己从如鲠在喉的不适中解脱。” “谢道义。”陆行渊目光泛冷,别有深意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救吕年?你在迟疑什么?” 陆行渊的话犹如平地惊雷,顷刻间在众人耳边炸响。 谢道义没有救吕年? 确实从刚才的位置上来看,他是离吕年最近的人,以他的修为和反应,不太可能会失手没接住那柄剑。 众人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到底是迟了还是犹豫了? 谢廉泛红的眼底溢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就连师无为也产生了动摇。 “妖言惑众。”谢道义怒道:“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心计,先是算计师无为,现在又要算计我吗?我和你爹之间除了立场,确实有一些个人的问题掺杂在里面,但那是我们的事,我不会容不下一个死人,也不会和你这个孩子计较,今日是你先挑衅。” 谢道义转移话题,没有正面回答和吕年有关的答案。在血腥的杀|戮之下,桃色的绯闻也让人感兴趣。 陆行渊不是会揪着一个错就不放的人,他步步紧逼没意思,要的是给这些人埋下不信任的种子,让他们相互猜忌。 “是你不和死人计较,还是你清楚自己永远都比不过这个死人,不敢计较?”陆行渊冷笑。 他见识过云棠和陆晚夜的感情,在云棠丢下一切坚决的离开后很多不清晰的事情都逐渐清晰起来。不管是宗门之间,还是皇朝和世家,宗门和皇朝,他们各自有着不小的野心,数百年来的安稳不过是粉饰太平。 如今一点离间,一点挑衅就让他们分崩离析。 陆行渊知道谢道义心里最大的隐秘,他对云棠的感情曾有多深,现在就有多恨。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不然为什么会有谢陵? 他默许了谢陵的存在,就是对云棠最大的挑衅。因为他在云棠的眼里看不到自己,哪怕是两百多年的夫妻,也是互不干扰的局面。 为了试探云棠,于是有了谢陵。可是当知道谢陵也不能让云棠动摇后,他对这个孩子弃之如敝履。 谢陵是云棠从死人堆里抱回去的,就连名字也是云棠取的。 陵,是坟墓。 陆行渊的话就像是一根刺,扎在谢道义的身上。陆晚夜,这个他一直不愿意提起的名字,他曾无比的嫉妒,嫉妒他们成亲,嫉妒他用盛大的婚礼把云棠带入魔族。 覆灭魔族后,他求娶云棠,人人都知道他不惜一切,却不明白他只是想把陆晚夜压下去,他要让云棠知道,他可以比陆晚夜做的更好。 他以为云棠会开心,或许会表达心意。可云棠只是淡淡地,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回应,允许,然后粉饰太平。 她嫁给陆晚夜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面生红霞。 可她嫁个谢道义时,神情冷淡的仿佛出嫁的人不是自己,对谢道义送过去的东西看都没看一眼,只是让人收下,然后再没提及。 “是我对你太仁慈了。”谢道义抬手,道:“留下吧,你娘肯定也希望你永远留在这里。” 浩瀚的灵力让四周的空间出现停滞,风被定住,周遭陷入死寂。 梅洛雪一个激灵,连忙用力量护住陆行渊,面无惧色地挥出灵力撞上谢道义的封锁。 “我说过了,我们家阿渊已经不是没有人疼的孩子,你算什么东西?”梅洛雪手臂发麻,但神情上没有丝毫的异样。 她和谢道义的力量对轰让周围的地板出现蛛网般的裂纹,那裂缝一直蔓延到大殿的梁柱上,有些地方摇摇欲坠。 在场的不少人顿时提心吊胆起来,这要是再来一次,说不定大家就得往外逃了。 谢道义注意到那些裂缝,他皱了皱眉,再一次散开自己的威压:“梅姑娘,双拳难敌四手,你能撑到几时?” “可我不是一个人啊!”梅洛雪笑道,她话音刚落,无数的魔族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他们混在人群中,低调而不显眼。此刻接收到梅洛雪的命令,他们卸下伪装。 大殿出现了短暂的慌乱,那些刚才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人,突然变成了从未见过的模样,各方势力心有余悸。 魔族纷纷朝着梅洛雪聚集,梅洛雪妩媚道:“对付尔等卑鄙小人,我怎么可能傻乎乎地单兵直入?” 这一次出现的魔族力量明显有着不亚于白袍卫的实力,战局变得焦灼。更糟糕的是其他人似乎没有插手的意思,他们作壁上观,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谢道义不惧人数,但他在思量值不值。 就在谢道义打算再试一次时,突然在人群中捕捉到另一股气息,危险而强势,也是有着不亚于真君的修为。 谢道义愣了一下,他抬头看过去,熙熙攘攘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她全身裹在黑袍内,气息和魔族有些相似。 难道魔族不止梅洛雪一个真君? 梅洛雪也发现了这插|入他们占据的第三人,淡淡地扫了一眼,道:“看来仙皇阁下不是真心留我们做客,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厚着脸皮继续留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梅洛雪甚至礼貌地行了个礼,她最后那句话不仅是说给谢道义听,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 他们魔族东山再起,所有的一切,早晚会讨回来。 谢道义当然听出那隐藏的威胁,他刚要有所动作,那股陌生的气息又探出来,很显然,对方就是为了阻止他。 一对一谢道义还能一拼,一对二明显不行。 黑衣人的气息只锁定谢道义,其他人没有察觉。梅洛雪看着他吃瘪,开心地让魔族带着陆行渊离开,大摇大摆地,在谢道义的面前全身而退。 “父皇!”谢廉心如死灰,他看着谢道义无动于衷,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难道这一切在他父皇的眼里,真的还不算什么吗? 谢道义眉头紧锁,他没有回答,而是散发出灵力,射向角落里的黑衣人。 “你是谁?”谢道义问道:“为什么阻拦我?” 黑衣人回头扫了谢道义一眼,一言不发,直接消失在原地。她来时无声无息,去时同样难以追踪,谢道义的力量扑了个空,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深坑。 “该死!”谢道义再也没能压抑住内心的怒火,身前的桌子被灵力碾碎。 一场欢庆的宴席在鲜血中落下帷幕,喜堂的帷幔还没到该撤下的时候,就要换上白色的丧幡。前来祝贺的人到了这一步,也变成了吊唁。 魔族的力量在这段时间遍布在离开皇朝的路上,陆行渊他们从皇朝撤出后,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他们的目的是最近的安全落脚点,陆行渊的伤势拖不得,大概是失血过多,他半路上就昏过去。 梅洛雪给他止了血,又安排人扫清后面的尾巴。 等陆行渊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跟踪他们的势力被全部解决,怀竹和游风前来和他们汇合。 他们占据了一个地势偏远的小城,以此为新的据点。 陆行渊醒来时,梅洛雪他们正在商议之后怎么办。他们这一次彻底和皇朝,天衍宗宣战,之后免不了要有纷争。 怀竹在皇朝的探子联系上沈炽,他们从沈炽的嘴里知道现在皇朝的局势有些紧张,不少势力吊唁后直接离开,剩下的不是和陆行渊有关系,想了解陆行渊的情况,就是想和谢道义联手,在这里面分杯羹。 卫家对谢道义放走陆行渊等人反应强烈,本以为是飞黄腾达的机会,结果最后损失惨重。卫元道很不甘心,请出卫家老祖卫天锦,想要逼迫谢道义出面。 谢道义最终只说会给他们白袍卫,但寻仇要他们自己来。 白袍卫是谢道义的亲兵,这种待遇也算是一种重视,卫家最终选择了接受。大概过不了几日,卫家就会来和魔族战斗。 梅洛雪对此的想法是让他们有来无回,直接灭掉这一个世家,卫家老祖可以交给她,反正打起来她不会吃亏。 陆行渊醒后,梅洛雪和他提了提,陆行渊没有反对。他对这些人和事没有多余的慈悲心,他们想要复仇,那他们来好了。 吕年的葬礼是在谢廉的府上举办,除了皇家的几个兄弟外,就只剩下天衍宗的弟子吊唁。师无为并没有带着人回去,沈炽偶然听谢遥提起,他们要选人进入皇朝掌握的一个秘境。 陆行渊知道这个秘境,最高的修为限制是化神,最低的修为限制是问道,谢遥和谢陵刚好都在这里面。 想到谢陵,陆行渊心底一颤。他们离开的仓促,根本就没有和谢陵交流的机会。他在皇朝闹出这些事后,也不知道谢陵的处境怎么样。 虽然疾风还在谢陵身边,但毕竟是妖兽,很多时候没有那么方便。 这次秘境打开,以谢道义的性子,多半会让谢陵也去。在那里面,死生有命。 “小姑,我想离开两天,有点私事要处理。” 窗外月色高悬,万籁俱静,陆行渊迫切的想要见到谢陵。 梅洛雪啊了一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好好躺着,在你的伤养好之前,别说离开,就是魔族的战斗我都不会让你参与。” 梅洛雪身为大夫,不杀人的时候,治病救人有自己的固执。 陆行渊根本就没心思继续躺在这里,道:“我必须去。” 梅洛雪拿过房间里的铜镜,举到陆行渊面前,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再给我说一遍你要干嘛?” 镜子里的人穿着里衣,面色苍白,唇无血色,长发披散在肩上,憔悴而病弱。陆行渊愣了愣神,他很久没见过自己这幅模样了。 梅洛雪见他安静下来,道:“是要去见你徒弟吗?阿渊,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洛雪没有称呼陆行渊为君上,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关切自己孩子的长辈,担心而不安。 陆行渊抿唇垂首,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小姑,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陆行渊刚在皇朝闹出那么多的事,魔族眼下也正士气高涨,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说出和谢陵的关系,只会让魔族感到自己被背刺。谢陵还在谢道义的羽翼下,最起码要等他离开才能说这些事。 梅洛雪沉默,其实就算陆行渊不说,她也从谢陵的眼泪和陆行渊迫切想要见他的心情中猜到一二。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再养两天我就放你去。”梅洛雪做出让步,说是让陆行渊去,但实际她也会暗中跟随,确保他的安危。 陆行渊犹豫了一下,道:“一天。” 皇朝的秘境就在这一两天,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沈炽还在谢遥身边。”仿佛是担心梅洛雪不同意,陆行渊又道:“我们的身份短时间内换不回来,如果谢遥进入秘境,他的位置就需要变动。” 沈炽不是需要提线的木偶,必要的情况下他知道随机应变。梅洛雪知道陆行渊只是在找一个借口,她没有拆穿他,叹了口气,道:“随你。” 感情的事没梅洛雪很难开口,但治病救人她是专业的。陆行渊缩短时间,她就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你早点休息,这一天就什么都别想。”梅洛雪打了招呼,关上门离开。 清冷的月色落在庭院间,梅洛雪给陆行渊炼制新的丹药。她做事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身边,她的院子稍显僻静。 炙热的火元素中多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寒意,专心炼药的梅洛雪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 半开的窗户边多了一道一人,一身的黑袍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梅洛雪没有紧张,她从床榻上起身,走到窗边,撑开窗户。屋子里的灯光跃出去,那道身影变得清晰,俨然是在喜宴下帮助他们离开的人。 梅洛雪的神情有些复杂,她倚着窗,和那人隔着墙壁靠在一起。 “你来做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担心阿渊的伤势。”梅洛雪先开口,道:“看见自己的儿子和旧情|人对峙,你是什么感觉?云棠。” 梅洛雪说出对方的身份,黑衣人拢了拢衣袍,没有否认。 梅洛雪似乎习惯了她这个样子,道:“之前听说你和谢道义在饶河发生争执,你下落不明,没想到你也会去参加喜宴,还是说因为儿子在那儿,所以你想去看看?” 梅洛雪这话存了两分挤兑的心思,遇见云棠完全在意料之外,更让她诧异的是,在大殿上一眼扫过,她竟然就能猜到那是云棠。 她们已经两百多年没见了,最后留下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也曾有过怨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情感逐渐变淡了,就连怨恨也学着放下。 “我有些事需要确认。”云棠的声音有些哑,和以往的清冷有很大的不同,像是喉咙受了伤没有好。 梅洛雪敛去神色间的玩味,云棠道:“小川已经踏出那一步,他以后就麻烦你了。” “我说你这样真的好吗?”梅洛雪郁闷道:“他到底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你和我师兄两个人在做什么我不管,可就这样丢下他,你于心何忍?” 云棠身体轻颤,她靠着墙,站在院子里沉默良久,月色落在她脚边,留下一条明显的敏明暗分割线,她在黑暗之中,无法触及。 陆行渊早已不是需要她在身边陪伴的孩子,他从她设置的囚笼里走出去,等待他的是更远的将来。 他在成长,云棠也不能退缩。 “我走了。”云棠低声道。 梅洛雪愣了愣:“有没有搞错,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的?” 云棠顿住,微微回头,道:“过去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告诉他了。” 如果他问的话。 梅洛雪没说话了,她看着云棠的背影扔出一瓶丹药,道:“不知道你伤势怎么样,但这是我炼制的伤药中最好的,希望能帮到你。” 云棠接住,道了一声谢谢,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梅洛雪在窗边站了许久,她没问云棠要去什么地方,也没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不是云棠不愿意回答,而是她问不出口。 在陆晚夜死后,梅洛雪面对灵气日渐复苏的荒域,隐约明白摆在陆晚夜和云棠面前的不是路,而是深渊。但即便如此,他们两个人也得走出一条路来,因为只有他们走过去,陆行渊才有方向。 云棠的离去是为了不让陆行渊在迷雾中迷失,他需要承载父母的期望走的更远才行。 “哎!”梅洛雪叹息一声:“头疼。” 不管是当魔君还是带孩子,都不是她擅长的事,可她已经是最后一人,她撂挑子就没人管了。 皇城内气氛有些压抑,魔族带来的冲击导致皇城上下人心惶惶。吕年的葬礼上,十几个兄弟间相顾无言,任何安慰的话对此刻的谢廉而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还不是真心的话语。 谢廉成了未亡人,有人说是因为陆行渊挑的时间太寸了,但凡早一点,谢廉都能和吕年撇清关系。 为了顾全谢道义的颜面,谢陵也去了灵堂,但只上了一炷香就回来了。他把自己关在那个荒凉的院子里,冰雪覆盖过的庭院,那些青翠的竹子也褪|去几分生机,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谢陵就坐在台阶上,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一日的阳光不足以让它融化,之后阴雨绵绵更是如此。 寒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谢陵没有用灵力抵御,就这样暴露在风雪中。 陆行渊消息全无,他想过入梦,但这一次梦境没有反应。他手下的妖族探子被魔族察觉,不敢靠的太近,也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空荡荡的庭院只有自己,谢陵发现他是那么的无力。他曾以为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不断地靠近陆行渊,但实际他错了。 他之所以能够轻易地接近了解,是因为陆行渊对着他敞开怀抱,毫无防备。当陆行渊失去意识后,他们之间就会出现一堵难以跨越的人墙,他再也去不到他身边。 那种被妨碍的无力挣扎深深地刺痛了谢陵,归根结底是现在的他太弱了。因为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会被人摆布人生。 才会无法触及陆行渊。 谢陵厌恶这样的自己,他真的很想陆行渊,很想不顾一切地离开这座城,冲破重重障碍拥抱他。 可是每当这样的念头在心里翻腾,理智都会冷酷地冒出来,让他意识到冲动不能解决一切。 他克制心里的感情,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做着该做的事。 吕年之死,卫家的惨烈,这些带血的棋子让谢道义和师无为再一次联合起来。但那个联盟不再牢固,虽然不到摇摇欲坠的地步,但也布满了裂痕。 谢道义准备开启秘境,他的打算是让所有的儿女都进入其中。 那是谢陵上辈子没有触及的领域,这一世他不想放弃,因为进入其中就意味着有变强的机会。 他需要力量,足以扫清他和陆行渊之间那些阻碍的力量。 夜里风雨更急,谢陵搓了搓手臂。他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身体,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他蜷缩在床上,就算失眠也想尽快入睡,因为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有入睡才有见到陆行渊的机会。 狂风拍打着窗户,雨落声急。 没有点灯的漆黑夜色中,有一道身影浮现在谢陵的床边。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谢陵,依旧是自己最喜欢的,蜷缩在一起的姿势,狼耳朵耷拉着,委屈又伤心。 陆行渊呼吸一滞,他伸出手握住谢陵冰冷的手指,在黑暗中看了他许久。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让谢陵感到安心,蜷缩的姿势稍稍放松,仿佛是找到聊以慰藉的良药。 陆行渊和衣躺下,不大的床因为多出来一个成年人的体魄显得有些拥挤,狼崽子似乎意识到了,猛然睁开眼。 杀意和戾气透过那双蓝色的眼睛射出来,视线在黑暗中看清楚那人的轮廓后,他愣了愣神,有些难以置信,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师尊?”沙哑的声音念着那在心里不知道翻滚过多少次的称呼,轻轻地,仿佛是怕吹散什么美梦一般。 回应他的是熟悉的怀抱,炙热的呼吸落在耳朵上,心跳声强劲有力。 原来不是梦。 真实的触感把谢陵从是一场梦的幻象中拉出来,他不确定道:“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 魔族撤走,陆行渊还受了伤,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谢陵止不住地担忧,伸手去触碰陆行渊受伤的地方,被谢道义贯穿的肩膀,刺伤的胸膛。隔着衣衫,他分不出是好还是坏,可还是固执地触摸。 陆行渊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手心的颤|抖,亲|吻他的耳朵,眉眼,安抚道:“我没事。” 习惯了受伤的人是不会把伤势轻易露给别人看,如果不是梅洛雪不放人,他会来的更早。他的小狼在他怀里发抖,陆行渊难以忍受那样隐忍的感情。 “我来见你就是不想你担心。”陆行渊和谢陵贴的更紧,他在风雨中来,身上还带着一点寒意。而在寒意之下,就是清苦的药味。 谢陵嗅了嗅,剥离那些药味,找到独属于陆行渊的气息。 “我知道师尊不会轻易舍了自己的命,可我还是会心痛。”那些堆积在心里的感情被释放出来,谢陵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他抱紧了陆行渊的腰,恨不能和这个人融为一体。 陆行渊的手掌捂着他的耳朵,道:“我算计师无为的时候,过去的记忆挥之不去,再没有被顾诀带走之前,我和师无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陆行渊第一次对谢陵提起过去,那个刚被带回天衍宗,弱小又无力的自己,在痛苦中挣扎。他被师无为剥离了魂魄,藏起来的感情再也不肯轻易显露。 谢陵听的心颤,尽管陆行渊说的很平静,甚至是以一副旁观者口吻在叙述,他也听的泪流满面。他抬手摸上陆行渊的脸,用手指描绘他的眉眼和轮廓。那是记忆中的模样,不曾有过改变。 “师尊,我可不可以就这样抱着你到地老天荒?”谢陵捧着陆行渊的脸,眼底闪烁着泪光,嘴上说着动人的情话。 陆行渊收紧手臂,垂首和他额头相抵。他们彼此相爱,此刻只想感受那份温存,没有任何的情|欲之念。 谢陵收了眼泪,脸上有了笑意,他缩在陆行渊的怀里,陆行渊可以轻易地用身体笼罩他。灼热,暧|昧,温暖,那种恰到好处的美好让他不想放开。 “师尊,怎么办?我越来越贪心了。”谢陵低声嘟囔:“我不想放手。” 陆行渊轻声道:“那就不放手,让我满足你的贪婪。” 我早已对你弥足深陷,无可自拔,你的不放弃助长的也是我的贪欲。 谢陵莞尔,他微微仰头,亲|吻陆行渊苍白的唇。没有深入,只是简单地碰了碰。他在陆行渊的怀里舒展四肢,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沉入那份温情。 陆行渊的手指抚平他的眉心,道:“睡吧,我在,我不会走。” 第一百二十八章 窗外夜雨绵绵寒风疾,竹叶簌簌作响,墨影重重。 陆行渊一夜未眠,他听着谢陵的呼吸,侧身看着他,怎么也舍不得挪开眼。他过去被分魂的那些日子里,唯有面对谢陵时才算的上是完整的自己。因为理性和欲望都为谢陵倾倒,他第一次那么准确的想要一样东西。 一开始不是因为感情,而是从谢陵的身上看到无力的自己。沦陷在妖族和皇朝博弈间的棋子,挣脱不出的命运,仿佛是在一遍遍地提醒陆行渊,他被禁锢,被镣铐限制了一切。 在接受之前,更多的是愤怒和痛苦。 但当年幼的谢陵蜷缩在床榻上,带着泪痕入睡,害怕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时,他的愤怒被抚平,生出几分无能为力。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这个孩子,在这个孩子面前,他树立起来的高墙如同无形,不管他如何躲避,都会被那份柔软直击内心。 逃不掉,躲不开,在短暂的迟疑后,他选择了面对。 他想,即使他逃不出去了,也得让这个孩子去过不一样的人生。那被欲望的枷锁堆积起来的囚笼,囚禁他一个人就够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开始接近这个孩子,不能表现的太明显的善意,只能默默付出的关怀,一面拥有一面推拒,他未曾想过要这个孩子把他当成倚靠,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靠过来。 隐忍又炙热的感情一度让陆行渊束手无策,他以为是自己不够狠心,所以冷眼看着他受伤吃苦。他想着不要管,却又忍不住在暮色的掩饰下靠近,注视着一切。 陆行渊一度不喜欢黑夜,因为他是生在黑夜里的人,不管白日的自己如何光鲜亮丽,在夜幕降临后,他就得沾染上鲜血,一遍遍感受到剑刃刺穿心脏,割开喉咙,鲜血喷涌在手上的触感。 滑腻,粘稠,扑面而来的气味是如此的刺鼻,他忍着恶心,带上面具,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在深夜里难以入眠,他置身黑暗,他渴望阳光。 然而在拥有谢陵后,他发现黑暗不再难以忍受,原来他也可以在黑暗中得到慰藉。 “小狼……”陆行渊用下巴蹭了蹭谢陵的头顶,唇有意无意地划过谢陵的耳朵。他没有吵醒他,就这样抱着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谢陵无意识地回应,无意识地往陆行渊的怀里钻。 熟悉的体温和气息是最安稳的温床,他可以肆意地伸展身体,而不会担心太过寒冷。 夜色还很长,梦也香甜。 吕年的葬礼结束的很快,下葬这天谢陵也得去。陆行渊被他藏在院子里,这里有隐藏气息的阵法,而且无人涉足,危险也安全。 卫家死去的人只有人头,身体早就饱了疾风的肚子,大概是知道不能完整,卫元道固执地要抓到魔族后再下葬。 谢陵把这个消息告诉陆行渊后,陆行渊摸摸了飞回身边的疾风脑袋。这只鸟被他放出去的这段时间,日夜不休地盯着谢陵的宫殿,俨然是个合格的守卫。 它吃下肚的食物消化的差不多了,见到陆行渊就露出欢喜的神情,抖了抖翅膀,电弧游走,努力地暗示陆行渊它饿了。 谢陵不在,陆行渊把它放进雷池,自己也闪身进入,气息彻底消失在宫殿中。 疾风一进入小世界就兴奋地撒丫子飞向雷池,陆行渊没有阻拦,他推开小院的门,清扫了台阶上的落花。 院子里的器鼎在燃烧,里面的火焰维持一个平衡的状态,持续了快半个月。 在火焰的最中间裹着一对护腕,浓墨般的深黑上勾勒着金色的花纹,华丽漂亮。 陆行渊看了眼火候,差不多到了该出炉的时候。 只是…… 陆行渊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肩膀,露出一点迟疑。 这是他给谢陵准备的礼物中的最后一样,表面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护腕,但内侧镶嵌了防御阵法,最高能够承受归墟一击,这是材料的极限,也是陆行渊目前锻造器物的极限。 他炼器的时日善短,做不到陆晚夜那么得心应手。如果不是陆晚夜的器鼎并非凡物,他说不定还会锻造失败。 陆行渊原本还打算在护腕上嵌一道雷霆之力,让它防御的同时兼具攻击性,但眼下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陆行渊思索间听见疾风欢快的啼鸣,他眯了眯眼,心生一计。他无力引雷霆,但疾风可以。 陆行渊催动契约把疾风找回来,化身原型的蛊雕一飞冲天,羽翼遮天蔽日,在大地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疾风。”陆行渊抬头看着它,开口道:“我需要很多的雷霆之力。” 疾风在高空中盘旋,打了个转又飞回雷池。它是雷池孕育的鸟,比陆行渊更明白如何掌控雷霆。 陆行渊勾画阵法,灵力随着笔迹的显现,飞快地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等聚雷的阵法完全画好,陆行渊额上已经见了冷汗,阵法的笔触融入在护腕上,金色的花纹又添几笔。 不多时,疾风含着雷霆飞回,在陆行渊的指示下,朝着器鼎喷出一大口雷霆之力。璀璨的白光完全压制了火焰,聚雷阵发出巨大的吸力,就像是海中的漩涡,不断地吞噬那些狂暴的力量。 器鼎上银色的闪电如龙竞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行渊小心翼翼地散出神识控制雷霆的交融,疾风收起翅膀落在院子里,紧张地盯着那些四溢的力量。 雷霆的融合比陆行渊想象的还要困难,他背后渗出冷汗,肩膀上的伤口一阵刺痛。他蹙了蹙眉,继续引导雷霆。 被扑灭的火焰在灵力的催化下再度冒出火苗,随着雷霆不断地被吸收,它又一次高涨起来,帮着陆行渊压下那股狂暴的力量。 聚雷阵彻底吞噬了雷霆之力,黑色的护腕不时的闪过银色的光泽。陆行渊又控制火焰温养片刻,方才熄了火焰,将护腕取出。 护腕上还有几分余温,陆行渊将它放入匣子装好。 做完这一切后,陆行渊感到一阵脱力,好在灵力的灌入没有牵动伤势,除了肩膀有些疼以外,其他地方没有不适感。 疾风歪了歪头,像是一个尽忠尽职的好护卫。 陆行渊对它招了招手,让它回雷池修整,最好填饱肚子,以免之后会挨饿。 疾风似懂非懂地瞅着他,转身飞走。 陆行渊去看了陆晚夜,灵魂状态下的父亲还在昏迷中,只是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小世界内的灵气没有经过吸纳和雕琢,维持最原始的状态,对他的魂魄的确有一定的温养作用。 但这个温养和小世界的变化一样,非常缓慢,消耗起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陆行渊只是默默地在父亲身边坐了一会儿,等灵力有所恢复后,他起身和陆晚夜告别。他合上房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从小世界内出去。 屋子里很安静,陆行渊是这样想的,但屋子外面有一道熟悉的气息。 谢陵坐在屋檐下,陆行渊的注意力在小世界内,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陵在听雨,他表现的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陆行渊在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打开门,他想,如果是谢陵,他可以告诉他。 声音的刺激让谢陵的耳朵抖了抖,他回头对上陆行渊的视线,笑道:“我以为师尊离开了。” 谢陵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就连疾风的气息也消失了。他一直都知道,陆行渊为了他的安危,把那只鸟给了他。没有陆行渊的命令,疾风不会轻易离开。 他感到失落也感到担忧,害怕陆行渊是因为身体不适需要疾风在身边。他没有进屋,就这样坐在廊下,雨声会让他平静。 就在他以为又要许久未见以后,陆行渊的气息再一次出现在屋子里,毫无征兆地,仿佛凭空出现。 谢陵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有些酸涩。 陆行渊没有走出去,解释的话到了嘴边,谢陵起身跨进房间,压住他的唇道:“我知道师尊身上有秘密,如果是还不能开口的事,就先藏着吧。” 陆行渊眨了眨眼,倒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他拉过谢陵,关上房门,从小世界里取出给谢陵准备的东西。 护身的玉佩,战斗的灵剑,防御的法衣……以及装着护腕的匣子。 东西满满当当地堆在桌子上,匣子放在最上面。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陆行渊面色稍显苍白,眼底带着笑意。 谢陵有些发愣:“师尊这是做什么?” 陆行渊道:“皇朝秘境的事我听说了,我不能跟着你去,这些东西你带着以防万一。另外我把疾风也给你,它看上去蠢,但实力强盛,足够护你周全,文鸟就别带了,让沈炽养着。” 沈炽的身份和修为都注定他不能进入秘境,陆行渊准备给他安排一点新的任务,疾风他用不上,以他那个身份的和谢陵的关系,用来换文鸟不会引人怀疑。 谢陵喉头一哽,心里又酸又涩。他还没有和陆行渊提这件事,陆行渊就已经猜到了,还特意为他准备了这些东西。 谢陵打开不一样的匣子,里面放着精心准备的护腕,上面还有余温,仿佛是刚从器鼎里面拿出来。 陆行渊略显苍白的面色和刚才的消失说明了这东西的来历,谢陵鼻子一酸,转身拥抱,贪婪地呼吸他的气息。 皇朝的秘境最少修行三年,这个时间对于修者而言并不漫长,但对于谢陵而言,换算成年月日,天数一天天地数下去,每一天都是思念。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陆行渊抚摸他的长发,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谢陵嗯了一声,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抱的更紧了。 不想分开,他想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看不够,每一天都会多爱他一点。 陆行渊纵容他的撒娇,亲吻他的耳朵,离别前的温情,总是叫人欲罢不能。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明媚的春光吹红了两岸桃花,绿堤斜柳,断桥残垣。 陆行渊擦去手上的鲜血,身后站着惊魂未定的宁寻。饶是见识过大世面的宁阁主,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河中尸首浮而不沉,鲜血染红了河流。 刺杀的人前赴后继,无一例外都死在陆行渊手中。 陆行渊在适应自己的魔躯,他没有用剑,而是赤手空拳应敌。大概是撕开敌人的方法太过直观血腥,宁寻快要吐了。 陆行渊丢掉沾满鲜血的帕子,转身看向不染纤尘的宁寻,脸上带着笑意:“宁大姑娘……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宁阁主,恭喜你得偿所愿。你在奇玩阁陷入困境时力挽狂澜的飒爽英姿不知道倾倒了多少人,阁主之位实至名归。” 宁寻压制住心里的反胃,汗颜道:“魔君就别取笑我了,如果没有你点醒我,现在被舍弃的人说不定是我。” 奇玩阁以童叟无欺立于大陆之上,没想到却发生赝品那样的事。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他们用来背锅的人极有可能是陆行渊,在双重危险的压迫下,宁寻率先寻求了长老会的帮助,对阁主发难。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随着那些赝品的消失,奇玩阁发生了一次大换血。他们壮士扼腕,及时止损,赔偿了买主所有的损失,推出替罪羊。 除此以外,宁寻还发布通缉古三的悬赏令,一旦发现他的行踪,不论死活。她特别提醒对方会傀儡等身法,而且身上有一样可以复制法宝的神秘物品,在这双重利益的交织下,贪婪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奇玩阁拿出那么大一笔钱赔偿,长老会对你也有一些微词吧?需要帮忙可以尽管来找我,我现在很空。” 陆行渊神情玩味,他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几个月前魔族大闹谢廉的喜宴,损失惨重的卫家在之后不久就出兵讨伐魔族,梅洛雪自顾地说好久没有打架手痒,把陆行渊从族群里请出来,让他去游玩,不用担心。 卫家不是魔族的对手,谢道义派了白袍卫相助,战局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 远离族群的陆行渊就成了游荡在外的活靶子,追杀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梅洛雪美曰是锻炼,并没有给加派人手保护陆行渊。独来独往的魔君现在是光杆子,杀人一事他很可以,毕竟他以前就是做这种事的人。 宁寻自觉忽略了挑战长老会的话,奇玩阁能够遍布大陆和长老会的实力分不开,她是疯了才会在羽翼不够丰满的情况下去挑战这些人。 “其他的东西倒也没什么,麻烦的是那口鼎!因为被人故意抬价,卖出了远超估算的价格。”宁寻想到那天的局面就头大,赔钱都是小事,被人摆了一道让她不爽。 她说着忽然看向陆行渊,疑狐道:“那天抬价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吧?” 陆行渊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真正的器鼎这个价不够。” 他父亲留给他的东西绝非凡品,宁寻觉得价高是因为清楚那只是赝品,一个赝品占据这样的高价的确是有点离谱。 宁寻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执掌奇玩阁,没必要继续在这上面纠结,她今天来找陆行渊是有别的事。 “你要的天犀牛角和红玉髓我会帮你留意,除此之外,你要的关于秘境地图那人的消息我不能透露给你,但我帮你约见了对方,这是地址。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可以去看看。” 宁寻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见面的地点。她不知道那天买下地图的人是陆行渊,因为陆行渊的气息是藏在谢陵他们中间。房间的变动对奇玩阁的人也有影响,更多时候是凭入场凭证推测。 陆行渊找她询问这件事的时候她有点惊讶,因为存了和陆行渊结交的心思,她没有当场拒绝,而是说试试看。 说起来陆行渊也算是奇玩阁的回头客了,一次性买了那么多的炼器材料,短时间内可是解了赔偿巨额后的短缺。 宁寻好奇过那些东西的去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们还没有熟络到这个地步,彼此的距离感很重要。 陆行渊看了眼地址,就在皇朝附近,并不远。他谢过宁寻,没说去不去。 现如今奇玩阁的担子全部压在宁寻的肩上,宁寻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她没有和陆行渊聊太久,说完事后就告辞了。 陆行渊一个人站在断桥上,这里很安静,景色宜人却荒无人烟。河里血腥味扑鼻,陆行渊却像是没有发现,他眺望远处的崇山峻岭,面露追忆之色。 几个月前,吕年的葬礼后,谢道义打开了皇朝掌握的秘境。他要求名下的十七个孩子全部进入,和师无为带来的弟子一同历练。 这场历练不允许带外人,也不允许互相残杀。秘境中危机重重,是机遇也是挑战。 谢陵带走了疾风,把文鸟交给了沈炽。沈炽的身份不能涉足皇城,谢遥临走时交给他一块令牌,让他安心在府上住下修炼,同时也把承载司文神魂的金蛇交给他。 秘境这一别,少说也要三五年。 沈炽想跑回来,但是被陆行渊制止了。魔族和卫家的战斗陆行渊都帮不上忙,就更别说沈炽了。 梅洛雪不会厚此薄彼,肯定是两个都踢出来。 “你就当是养精蓄锐。”陆行渊很没义气地驳回了沈炽的请求,甚至没有忘记用一鸟一蛇来刺激他,让他好好照顾这两只妖兽。 “必要的时候我会换回来的。”陆行渊说着遥遥无期的承诺,开始放开手脚去做自己的事。 魔族的复出招来的并非全是仇怨,比起一族之力单打独斗,陆行渊更喜欢联合可以联合的力量,拆散能够拆散的联盟。 从比较好接触的御兽宗开始,然后是谢陵留给他的妖族势力,称得上是挚友的凌玉尘,暂时看不出目的的无尘。他们的身后一个是魔情宗,一个是佛宗,互为两种极端。 拉拢魔情宗不需要费太多的功夫,对于陆行渊而言,困难的是佛宗。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无尘就是佛宗的缺口。他真正诞生的时间,他胸膛里跳动的那颗魔心,早就把佛宗拉下水。 只是佛宗依旧在自欺欺人,紧紧地抱着最后的浮木不肯撒手。 十方秘境,狂沙之地。 谢陵迎着风沙朝着远处的高塔前进,疾风被他扔在怀里,从衣襟里露出一个鸟头。它看着谢陵在风沙中艰难行走的样子,几次想要出来都被谢陵压下去。 狂风席卷,四周野蛮形成无数的龙卷风,风力拉扯之下,当真是寸步难行。谢陵被吹了一脸的风沙,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不借助疾风的力量,不断地运转灵力抵御。 他的灵力防护一次次的被风沙击溃,又一次次不断地凝聚,体内的灵气消耗一空后他才会坐下调息,每一次空耗再补充,力量都会充盈许多。 也只有这个时候,疾风才会被放出来,它张开羽翼形成壁垒,可以很好地保护谢陵。 这不是谢陵第一次看见疾风的真身,但每一次都很感慨。任谁也想不到这只蠢萌睡在他肩膀上,没事就吐雷嘤嘤嘤的鸟本体如此巨大威武,还是一头血脉稀少的荒兽。 谢陵调息的很快,基本上积攒了力气就会再度挑战风沙。疾风被他揣在怀里,没有反抗。 虽然进来前谢道义打了招呼,让谢遥和谢萱多多照顾谢陵,但谢陵没有和他们一起历练的打算。他和二人的修为有很大的差距,同行只会成为负担。 而且他来这里是为了变强,躲在别人身后等着别人照顾,他根本就不会有长进,所以他找谢萱拿了一份地图,离开了队伍,开始自己的冒险。 狂沙之地只能淬炼灵力,不断地消耗索求,他的经脉无形间开始扩张,能够容纳更多的灵气。 风暴中的高塔近在咫尺,听说里面有一样地级高阶的土属性法器。谢陵对此并不感兴趣,但可以收集起来带给陆行渊。 靠近高塔,风暴的力量开始减弱,狂沙之中,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二师兄,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仙皇不是说了不准自相残杀?”怯弱的声音在发抖,仿佛是鼓足全部的勇气。 “闭嘴,那不过就是客套话,你还当真了?秘境里死个把人又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那小子修为最弱,死了也是情理之中。”被叫做二师兄的人舔了舔唇,贪婪地盯着谢陵。进入秘境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谢陵身上带着不少好东西。 原本他也没抱希望,但没想到谢陵会离开队伍独自修行,还和他们走的一个方向。 风暴让谢陵渐露疲态,二师兄悄悄地从储物袋中拿出短剑,借着风暴的遮掩,御剑偷袭。 狂沙中,谢陵身重一剑,猛然倒下。 “二,二师兄。”旁边的师弟尖叫出声,二师兄甩开他,一个箭步冲向谢陵。 “中看不中用的蠢货,还以为有多厉害。”二师兄冲过去想要扒掉谢陵身上的东西,他刚俯下身,猛然被一只手掐住脖子,视线对上一双宝石般漂亮的蓝色眼睛。 谢陵仰躺在黄沙上,手指不断地收紧,尖利的爪子刺破对方的肌肤,在对方挣扎的恐惧中,咧嘴露出尖牙,笑道:“你说得对,秘境中死个把人不是什么大事。很不巧,我也想杀人!” 第一百三十章 因为秘境有修为限制,师无为这次带来的人中年轻一辈居多,年岁上和谢迟相差不大,修为都是元婴以上。 对于这些人而言,只有问道修为的谢陵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更何况他还落单了。 可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最弱的皇子会是最棘手的敌人,被掐着脖子动弹不得的人艰难地御剑袭击谢陵。 谢陵连看都不看,那柄剑还没有到他身边,就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挡住。 “我身上穿着师尊送的法衣,手上戴着他送的护腕,就连头上的发带也镶嵌了防御阵法,凭你这点修为,就是再练个两百年也破不开我的防御。” 谢陵笑着数着身上的法宝,每一件都是陆行渊精心准备,除了秘境本身的危险外,这样的防御下,进来的这些人想要对付他可不是容易的事。 眼前这家伙明明都看出来不一般,还上赶着来送死,真是勇气可嘉。 谢陵收紧手指,在对方惶恐惊惧的眼神下掐断他的脖颈。 “疾风。”谢陵喊了一声,藏在风沙里的蛊雕俯冲而下,谢陵甩手将尸体丢给它,被它一口吞下。 “啊,啊啊……”眼前强烈的冲击让剩下那人发出恐惧的尖叫,他直接吓得瘫痪在地,手抖的连一把剑都拿不住:“那,那是什么。” 那人看着疾风牙齿打颤,声音发抖,恐惧完全吞噬掉了理智。 谢陵看都没看,冷酷道:“吃吧。” 谢陵走出风沙,站在高高的塔楼前,抬头仰望这座高楼。他走过来时,就觉得这东西高耸入云,此刻站在它跟前,发现自己和它相比是那么的渺小。 高塔通体漆黑,隐秘在狂暴的风沙中,外墙上缠了一层枯败的树藤。风沙的侵蚀让它看起来有些破败,底层像是沾染了铁锈一样的东西,那晦暗的颜色看上去给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谢陵站在高塔前,血肉饱腹的疾风飞过来落在它身边,收起翅膀,用脑袋去蹭了蹭谢陵的肩膀。 它自从跟了陆行渊就没在挨过饿,虽然更喜欢舒舒服服地呆在雷池里面,但在外面能吃肉也可以。 “还想吃吗?等要出去的时候我让你吃个够,现在得和我去冒险。”谢陵伸出胳膊,示意疾风飞上来。 在这秘境里,他完全没有放过其他人的打算,到最后当然是能杀多少就杀多少,省得出去见了心烦。 疾风化身拟态落在他的肩膀上,又是憨憨的蠢鸟一只。 谢陵仰望高塔漆黑的顶端,踏上门口的台阶。在他踩上去的那一瞬间,四周发出咔哒的声响,仿佛是尘封的机关被撬动,上满绑着的锁链哗啦作响。 “来者何人?”高塔发出苍老的声音,整座塔都晃了晃。 谢陵面前的地板裂开,一盏油灯从地下裂缝中冒出来,油灯里有一层干涸的深褐色,它悬浮在谢陵面前:“取血,验明正身。” 高塔没有多余的废话,提问的答案只是筛选,鲜血才是通行的重点。 谢陵犹豫了一下,他看着肩膀上给他整理发带的疾风,笑了笑,刺破手指弹出一滴鲜血落入油灯。 一滴血足以催化,油灯里干涸的褐色沾了鲜血后就像冰雪消融一般,扭动着融化,灯芯突然亮起来,散发出一阵幽蓝的光泽。 随后漆黑的高塔也像是热油里滚入冷水,表面的黑色沸腾,一层层地从高塔上脱落,簌簌往下掉。 谢陵支起防御罩,疾风警觉地抬头,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落在谢陵脚边,他一低头,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墙体,而是漆黑如墨的蝴蝶,它们依附在高塔上,紧紧缠绕,把高塔的真实模样掩盖起来。 蝴蝶铺了一层,高塔露出原本的模样,通体雪白,屋檐上铃铛和风声混合在一起,尘封许久的大门震动,缓缓打开。 “欢迎回家,主人。” 高塔发出叹息,谢陵愣在原地。他看着自己止住鲜血的手指,若有所思。 在掉下悬崖之前,谢陵和皇朝的其他皇子没有什么两样,身体里一半的血脉来自谢道义,一般的血脉来自狼族。他的天赋一直都很好,就算没有传承也不输给任何人。 坠落悬崖后,在悬崖底下,谢陵得到了两样传承,银狼的精血和仙者的心法,以及一大堆灵石。 虽然这样说起来有点贪得无厌的意思,但谢陵当时确实感觉仙者的传承有点儿戏,仿佛那不是真正的东西一样。 狼血让谢陵产生了蜕变,在发现自己能够单纯的利用血脉威压来控制一些低级的妖兽和弱小的妖族后,谢陵就明白自己走在一条与众不同的修行之路上。 面对这扇用自己的血打开的门,谢陵有所迟疑。这个秘境他还是有所了解,这是仙界崩溃之时,谢家老祖从仙界带出来的东西,里面不应该出现妖族。 高塔对着谢陵敞开,谢陵抬脚走进去,一瞬间眼前变化莫测,视线明暗交错,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谢陵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耳边忽然想起一道悦耳的声音,犹如昆山玉碎。 “怎么有人像你这样厚脸皮?我不仅要帮你炼器,还要帮你保管,你倒是给钱啊!” 谢陵寻声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道人,他背负长剑,头发乱蓬蓬地,只用一根毛笔固定,额前的碎发有种不羁的风流。 他看着谢陵,嘴上不饶人,眼神却格外的关切温柔。 谢陵不禁打了个冷颤,觉得道人分外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对眼前的局面感到茫然,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发现眼下这具身体并不受他的控制,他只是进入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飞龙,你不要总是那么严肃。你看这个塔,用来做什么最好?”爽朗的声音从谢陵的嘴里发出来,他的视线移动,落在一座白塔上。 和他在外面看见的高耸入云的白塔不同,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塔只有小臂大小,被立在桌子上,有人正往上面装饰铃铛。 那人长发如瀑,低垂着头,耐心地雕刻铃铛上的花纹,谢陵看不清他的模样。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饱满,显得手指格外修长,小小的刻刀握在那双手上,竟然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被叫做飞龙的道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我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们做这种幼稚的事?” “这怎么能叫幼稚呢?这明明是防范于未然,要是将来我们出了什么事,我们的传承也不会断。后人依旧能凭着血脉的呼唤进入白塔,继承我们的遗志。” 谢陵看见自己拿起白塔,在白塔的底部有一个八卦阵,上面滴了三滴血。他的手摩擦这滴血的位置,转头看向雕刻铃铛的人,道:“铃铛好了吗?” 那人没有抬头,他把最后一个交给谢陵。 谢陵笑着挂上去,随后推门而出,将手里的白塔扔出去。 白塔迎风而涨,不多时就高耸入云,变成谢陵见过的模样。 “飞龙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塔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件法宝。” “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白飞龙抽出头上的毛笔,沾上墨汁,挥洒笔墨。片片黑影从他的笔下冒出来,依附在白塔上,很快就把白塔污染成漆黑之色。 谢陵听见自己啧了一声,嫌弃之意显而易见。 他们的视线里没有漫天黄沙,也没有龙卷风,而是一片盛开的桃林,春意盎然。飞花如雨,粉白相间,美不胜收。 高塔在桃林之间,被墨幻化的蝴蝶隐去。白飞龙将笔插回头上,神情严肃道:“你们真的要去莽荒古域?那不过是个传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听说那里的妖族很强悍,就算没有东皇钟,我去捞个王位坐坐也不错。” 东皇钟三个字毫无征兆地落在谢陵的耳朵里,他愣了愣,又听见爽朗的声音道:“我们走了以后,就麻烦你看家了!” 白飞龙翻了个白眼,道:“我只在这里守十年,十年之内你们两个人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传承放进去,然后去找你们。” 白飞龙顿了顿,看向拿着刻刀的男人,不解道:“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要不断地留下传承?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男人抬起头,他有一双赤色的眼睛,就像是迷人的红宝石,让人一眼沉沦:“当然是为了好玩。” 男人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他只是觉得这样很有趣。 白飞龙明显被哽到了,额角青筋暴起,薄怒道:“你们两个疯子。” 他说完之后似乎是觉得不对,抓了抓头发,懊恼道:“更糟糕的是我竟然和你们一样疯,放着好好的帝位不要,跟着你们追逐虚无缥缈的东皇钟。那东西根本就没有人见过,说是可以自成一界,不就和小世界差不多吗?等我修到帝君,拥有划分空间的能力,也能锻造这样的东西。” 白飞龙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面对不曾见过的东西,他心里其实没有太大的想法。只是两个挚友想要去找,他就陪着他们去找。 或许对于旁人而言,东皇钟是难得的神器,但在他的眼里,他不稀罕。 “东皇钟可不是简单的小世界。”男人把玩着手上的刻刀,手指划过锋利的刀口,鲜血流淌,刺痛让他感到真实,他眉宇间露出几分疯狂之色,看着眼前的两位挚友,笑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们去更大的天地,而不是留在这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谢陵从幻境中脱身,站在空荡荡的白塔内,疾风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在疾风的眼里,他进入高塔后就呆愣不动,无论疾风如何催促都没有反应。 谢陵抬手揉了揉眉心,幻境里的记忆太过真实,附身其中的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一切。那三个人一开始他并没有分辨出身份,直到后面他们提到传承和东皇钟,谢陵猛然反应过来,他看着眼熟的白飞龙就是传承之地的仙者。 他身前身后的模样有不小的差别,谢陵一时没想起来。 顺着这个线索往下,不难猜出他附身的人是给他精血的银狼,剩下那个拿着刻刀雕刻铃铛的男人就是古魔。他们从容貌上有所遮掩,提及的内容更是让谢陵震撼。 上古时期,仙帝统率人族,道人自称丢下帝位,可见他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就算不是仙帝血脉,也必然是离那个位置很近很近的人。 像他这样的身份地位,结交的也绝非凡俗之徒, 谢陵和陆行渊似乎拿到了一个了不起的传承,不仅如此,他们还牵扯进一个更大的迷雾中。 “东皇钟,莽荒古域……”谢陵若有所思,千万年来,沧海桑田剧变,白飞龙提到的莽荒古域应该是现如今的北苍大森林,也就是秘境出现的地方。 秘境的地图此刻正在他的识海中,他在地图给的幻境里见过阻止妖兽死斗的银狼。如果白塔在前,地图里就是他们在莽荒遇见的状况。 这两件事未免太过巧合,而且都是上辈子没有出现过的事,谢陵想了想,暂时把它抛之脑后。 他看向眼前蜿蜒盘旋向上的楼梯,决定先去找白飞龙说的传承,或许传承之中还有别的信息。 疾风见它行动,扑腾着翅膀就要追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根本就没有办法靠近谢陵,只能看着谢陵走上楼梯,渐行渐远。 白塔外面的风似乎停了,周遭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是时光静止,而谢陵成了唯一不受束缚的人。 秘境外,古道茶棚。这里地势偏僻,来往的行人不多,老板坐在板凳上昏昏欲睡。 茶棚里只有一位客人,大晴天也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他微垂首,蓑衣像是在水中浸泡过,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水,不一会儿就在他坐的地方汇聚一滩水。 老板觉得这人十分奇怪,但是架不住那股春困的睡意,在上下眼皮不断地打架后,他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蓑衣男子依旧在淡定地喝茶,他端着茶碗的手苍白而毫无血色,像是发胀的馒头,手掌接触过的地方留下了黏糊糊的透明液体,看上去有些恶心。 “今天也不来吗?真是奇怪。”男子自言自语,晃动的茶水倒映出他惨绿的脸,两只眼睛向外凸起,就像是一只巨大的人形青蛙。 他的耐心告罄,有些烦躁的敲击桌面,茶碗里的水晃动着,古道上的风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冷。 男子察觉到异样,浑身一激灵,瞬间从座位上弹开。 凌厉的剑气刺破他面前的桌子,剑刃就擦着他的脚尖过去。挥剑的人大步流星,一席红色的锦衣尽显张扬。 “妖族?”陆行渊拔出剑,弹了一下剑刃上的木屑,看向男子的眼神冰冷而深邃。 在这荒郊野外,能够遇见妖族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 陆行渊仔细打量对方,在对方那张没有完全幻化成人形的脸上停顿片刻,轻笑道:“妖兽!看来是化形没有完全成功。” 妖兽有别于真正的妖族,他们经过千百年的修炼,在面对瓶颈时需要选择继续做兽还是做人。两者都需要渡劫,风险上不分高低。 此刻站在陆行渊眼前的明显是一只渡劫失败的妖兽,金木水火土五行天雷中,他卡在水劫过不去,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水中。 “水生妖兽却卡在水劫过不去,看来你平日作恶多端,天理难容。”陆行渊得出结论,看了眼躺在桌子上逐渐呼吸困难,面色泛白的老板,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溺水窒息一般。 陆行渊眼神微冷,男子连忙道:“你不想知道那张地图的秘密吗?你要是杀了我,就没有人知道了。” 陆行渊停在原地,眼前这人就是和奇玩阁做交易的卖家。陆行渊得到地址后没有动身,而是在暗处观察了两天。 眼前这人明显是在特意等他,就算他失约了也没有离开,而是耐着性子留下来。 “没有价值的话你还是留着说给死人听。” 陆行渊作势就要出手,那人连忙道:“那张地图不全,我知道剩下的另一半在哪儿。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将地图双手奉上。” 男人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神情,两只眼睛鼓的更厉害,满脸堆笑地看着陆行渊。 “说什么胡话呢?半张地图给我有什么用?”陆行渊听出对方话语里的试探,道:“想活就放聪明点,你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男子不过是一只连天劫都没渡过的妖兽,哪里有本事弄来重要的蛮荒地图?也不怪陆行渊怀疑,确实是这种事非比寻常。 男子见陆行渊不上钩,面露难色。他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蓑衣,因为太阳的燥热,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如果在不度过天劫,他恐怕就要死了。 妖兽的天劫可以借助外力干预,男子咬咬牙,道:“佛宗,这是我从佛宗盗出来的东西。” 陆行渊一愣,他选了一张完好的桌子坐下,示意男子继续说。 男子原是蛙族,很小的时候就在佛宗的池塘陪着灵鱼长大,每日礼佛参禅,但它本性难改,渴望鲜血。 佛宗清修之地,血腥味根本就藏不住,男子本想离开佛宗,去外面闯荡,却被灵鱼困在池塘中。 佛宗的灵鱼有些邪门,它看穿男子渴望鲜血就怂恿男子去杀生,在它们的鼓励下,男子第一次把猎物拖下池塘。 他大饱口福后反而惴惴不安,担心什么时候被发现就完了。可是灵鱼积极安抚,不仅如此还掩盖去池塘里的血腥气,佛宗一无所获,只能把视线转向外面。 男子在灵鱼的遮掩下越来越放肆,普通的香客不再能够满足他的贪欲,他开始把视线转向修道者。 佛道有别,但修行无界限,前往佛宗参拜的修道者也不少,男子偷偷摸摸地吃了一次修士的血肉后,再也看不上凡夫俗子。 他的野心越来越大,胃口也是越来越大,灵鱼默默地注视着,什么都没说,依旧任劳任怨地帮他善后。 但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灵鱼遮掩的很好,不少香客离开佛宗后就消失的传言还是引起了佛宗的重视。 佛宗进行了全面的搜查,男子惶恐不安,一心只想着逃跑。灵鱼这一次不再拦他,还告诉他如何才能离开佛宗。交给他一块秘境地图,让他困难的时候卖掉,这样就会有帮忙的人上门。 男子本来不相信天上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直到陆行渊找上门,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他离开佛宗的时候,亲眼看见佛子将灵鱼从池中捞出,将它一分为二,神情妖异地目送他离开。男子常常想起来就背脊发寒,他迫切的想要摆脱这样的身躯,然后逃的远远的。 他有种预感,如何被佛子抓回去,他肯定会生不如死。 他想逃! “逃?不管是我还是无尘,应该都不会让你逃掉!”陆行渊听完男子的自述,面对吃人如麻的妖兽,他可升不起半点同情心。 而且他对对方说的事情很感兴趣,那条被无尘一分为二的灵鱼,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佛宗八宝之一的双鱼,本来就是两条,只是偶尔会合为一体。 灵鱼怂恿妖兽犯罪,还包庇掩饰,这怎么听都有些非比寻常。 “我正愁空着手去佛宗不太好,你的出现太及时了。”陆行渊适时出剑,强大的灵力威压直接震碎男子的斗笠,他没有成型的人躯暴露在太阳底下,像是冰雪一般不断地消融。 男子惨叫起来,惊恐地看着陆行渊,道:“你堂堂魔君岂可出尔反尔?” “我有答应你什么吗?”陆行渊嘲弄地看着对方,道:“你看起来一无所知的样子真是可怜,我和无尘是朋友啊!” 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相互帮助,这种沾满鲜血败坏佛宗名声的人,想来佛宗现在正需要。而且就像这人说的,他只是从灵鱼的手上得到残缺的地图,剩下的应该要问灵鱼,而不是问他。 大概是还没有完全变成人的缘故,他把自己的底牌暴露的彻底,他对陆行渊的价值只剩下投石问路。 陆行渊甩出一条结实的软鞭把对方捆起来,提着飞向高空。 佛宗的灵鱼应是灵物,如今却沾染上罪恶,佛宗之变远比陆行渊想象的还要快。而且听这个妖兽的意思,无尘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他一直默默旁观,无动于衷。 佛本为慈悲,身为佛的化身,佛子更应该悲天悯人。无尘却表现的如此冷酷,这让陆行渊不禁心底发寒,前世的悲剧萦绕在心底,久久不散。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佛宗位于山川交汇之地,一宗即为一城,城名梵音。 这里四面环水,风和日丽,景色宜人。宗门脚下是安居乐业的信徒,他们多数不是修者。 佛宗香火旺盛,每日都有朝圣的信徒,他们虔诚地跪拜叩首。就算是罪孽深重之辈,来此放下屠刀,也能得到救赎。 陆行渊到过佛宗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大院里种植的山玉兰,独木成林,一树花开如飞雪,常年不败。香客们从花下走过,常常会驻足而立,抬头仰望。 那优雅而恬静的花朵在枝头绽放,纤尘不染,看上去就让人心境宁和,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如今陆行渊再次站在这里,树上花开荼蘼,有种颓败的美感。香客络绎不绝,门口的小沙弥也是天真烂漫。 陆行渊拽着手上的妖兽,从正门入,凡人看见他顶多是觉得奇怪,多看两眼。修士看见他,仿佛是活见鬼,一个个吓的双股战战,走不动路。 小沙弥对他头上的角很感兴趣,歪歪头,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看着眼生,是上香还是找人?” 陆行渊拽了拽鞭子,道:“找人。” 因为水劫而虚弱的妖兽完全动弹不得,软的像一滩烂泥,被陆行渊拖行。 小沙弥从小就在佛宗长大,见识过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看见眼前这一幕也不慌张,淡定道:“不知施主找谁?” 陆行渊想了一下,他和佛宗不熟悉,脑海里只有一个答案:“找无尘。” 小沙弥歉意道:“可能要让施主失望了,佛子近日不见客。” 陆行渊不禁挑眉:“他是不方便还是出什么事了?” 小沙弥摇头,具体的情况他不清楚,只知道每年春天都有一段时间不见人。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在这期间就算是本门的僧人也不能靠近他所在的院子。 之前因为有新来的沙弥不清楚状况,误闯其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师兄们说是因为他违反戒律被赶出山门了,小沙弥似懂非懂地点头。 陆行渊若有所思,他看向身后的妖兽,笑道:“真巧。” 佛门之地,不拦来往之客。就算陆行渊见不着无尘,小沙弥也不会阻拦他进入寺庙。 寺中一切依旧,只不过因为陆行渊的到来,听到消息的佛宗有所戒备。他们自知和魔族没有任何的交情,陆行渊不可能是来叙旧。 正殿之中,香客众多,念经打坐的和尚全都戒备起来,眼神明里暗里地看向陆行渊。 因为单边的魔角格外与众不同,看到这个特征听到过风声的人不需要问,也能猜到是谁。 陆行渊把手上的妖兽往大殿上一扔,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道:“这是你们佛宗的东西,我给你们送来了。” 妖兽砸在地上,身上的黏液不断地往下滴落,幻化出的人形正在崩溃。天劫不断地消磨他的生命力,他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大殿内的僧人吓了一跳,脾气暴躁之徒一跃而起,道:“魔头,佛门清修之地,休得放肆!” 陆行渊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就凭你还不够资格和我说话,无尘出不来,你们佛宗就找不出别的门面了吗?” 陆行渊的声音中暗合灵力,冲击波就像是水纹一样,一圈圈地荡开。说话的僧人只觉得受到一股强烈的阻力,被直接撞到在地,跌回他的蒲团上。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传来,平了陆行渊的声波。 当初在惩戒台一事中出现过的慧明大师在陆行渊身侧现身,他身穿黄色的僧袍,脖子上戴着九九八十一颗檀木穿成的佛珠,一脸平静地看向大殿内的弟子。 “施主远来是客,休得无礼。”慧明阻止了这些弟子,视线转向陆行渊,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施主请,主持已经在等你了。” 慧明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形间拦住了陆行渊的去路。他不问陆行渊的目的,也没有看大殿上的那只妖兽,目标明确清晰,就是让陆行渊跟着他走。 陆行渊没有迟疑,在慧明的带领下进入了后方的禅院。 佛宗的住持也是养育无尘之人,是无尘的师尊。他看起来没有老相,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而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面白无须,一脸的佛像庄严。 禅院之中,天地幽静。还有一方小池塘,养了一池的荷花,因为还不到开花的季节,池塘里只有舒展的叶子,碧绿如玉,片片如船。 主持坐在池塘边上,面前摆着一张石桌,桌子上棋子黑白分明。 慧明上前恭敬道:“主持,陆施主来了。” 主持抬眸,示意慧明退下,道:“听闻魔君棋艺精湛,不知道老衲有没有机会和你切磋一二?” 陆行渊看向石桌旁边的另一个蒲团,盘膝而坐,态度随和,自然地拿起自己手边的棋子,道:“我是小辈,你是长辈,长辈有请,小辈怎敢推辞?” 主持是陆晚夜那一辈的风云人物,就是当年的陆晚夜也会给几分薄面。陆行渊敛了三分气焰,他以小辈自称,没有露出咄咄逼人的强势。 主持笑了一下,弹指收拾了棋盘上的残局,让所有的棋子回归原位。他持黑棋,让陆行渊行白子先走。 棋子是用玉石雕成,入手冰凉,陆行渊把玩棋子,他也不客气,当中落下一子。 主持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下着。陆行渊的棋路快、准,稳,每一次看似大胆的落子,背后都是巧思构局。他很有耐心地设置陷阱,并不急着吃掉主持的棋子。 “心思缜密是好事,但想一口吞象往往会得不偿失。”主持吃掉陆行渊的白子,把他的布局破开一个口子。 陆行渊不紧不慢地修复,道:“我下棋散漫,毫无章法,称不上心思缜密。只不过偶尔瞎猫遇上死耗子,能吃一点是一点。” 主持抬眸,对面的魔君一脸轻松随意,许是今日没有束冠,仅用一根发簪束发的原因,他少了冷淡内敛,多了几分张扬。 那只单独而无法对称的魔角让他的严谨出现裂痕,就像是撕开了表面的面具,把那点属于魔族的狂意释放出来。 主持在心里想到: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像陆晚夜。 丢弃天衍宗束缚的陆行渊,逐渐有了父亲的影子。棋盘上游刃有余,面对试探也不慌不忙。 主持收回视线,道:“听闻卫家和魔族正打的不可开交,魔君似乎并没有参与其中。” “族人自强自立,没有我也不耽误事,干脆放我出来游山玩水,顺便惩恶扬善,匡扶正义。”陆行渊说的大义凛然,倘若不是现在身份有别,这话可能更有说服力。 他一脸笑意,道:“这不刚抓了个十恶不赦的妖兽,听闻是从佛宗出逃,我顺道就给送来了。” 妖兽食香客,食修士,佛宗并非一无所知。 陆行渊两次提到是从佛宗逃出去,言外之意是他知道点什么,不然也不会大老远地把妖兽送来。 “说来惭愧,我们佛宗也不是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这只妖兽狡猾,多谢魔君仗义出手。” 主持面不改色,对陆行渊的试探避重就轻,那句话说了就和没说一样。 陆行渊并不急,棋盘上白子开始不断地吃掉掉入陷阱的黑子,一颗颗棋子败落,棋局胜负已经很清楚。 但主持没有认输,他还在稳稳地落子,一步步往下走。 “我还以为大师是洒脱之人,没想到对胜负也那么执着。”陆行渊陪着继续往下,啧了一声道:“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明知南墙还要执意撞上去?” 主持微顿,道:“棋子尚在,胜负未分,怎可轻言放弃?” “是吗?”陆行渊喃喃道,那双红色的眼睛变得幽深,嘴角上扬,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明明已经深陷泥潭无可自拔,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就觉得还有机会,不断地用人命来做踏脚石,一点点往上爬。” 主持面对无力挽回的局面依旧镇定自若,淡定落子道:“我不懂魔君在说什么。” 陆行渊抬手,最后一子截断了主持所有的退路。他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道:“这话主持听不懂没关系,我们还可以说点听得懂的,比如我爹是怎么死的……亦或者那只妖兽是怎么从天罗地网的佛宗逃出去?” 棋盘上胜负已定,黑子被吃的七零八落,再也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主持的手上还握着一颗棋子,听见陆行渊的话,他手指轻颤,棋子落回去。 禅院起了一阵风,池中的荷叶摇曳,在那泛起丝丝涟漪的水中,两条灵鱼并排游走,尾巴一甩划入荷叶底下不见踪影。 主持闭了闭眼,三缄其口,没有回答。他拨弄着手上的佛珠,眉眼低垂,仿佛是入定一般。 陆行渊见状冷笑,道:“慈悲大师,你以为闭口不言就能粉饰太平,让我无迹可寻,就此打道回府吗?我既然已经坐在这里,就是有备而来。我魔族千千万万子民的鲜血染红了魔界,我爹还道天地,我沦为囚徒两百余年……这一切的起因真的是因为狩天计划?还是无尘!” 陆行渊最后四个字说的坚定,掷地有声。看似疑问,却是肯定的口气。 慈悲手一顿,手上的佛珠毫无征兆地断裂,哗啦一声,珠子落了一地,清脆的声音响成一片。 慈悲垂眸,手中只剩下握在指尖的一粒,上面有一道干涸的血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秘密,就有被揭露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三章 慈悲看着手上的珠子久久无言,手指在那道血痕上划过一次又一次。往事汹涌而至,他闭上眼,面容悲戚。 “真相不过是另一个苦恼根源的开始,有些时候睁只眼闭只眼也是一种解脱,陆施主,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刨根问到底?”慈悲长叹一声,佛珠断裂在他心上撕开一道口子,尽管内心有了动摇,他还是没有轻易松口。 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陆行渊觉得这话格外好笑,道:“慈悲大师,人往往是因为看不清才痛苦。你想要稀里糊涂地活着可以,但我不想。我曾半生为囚,困在方寸之间,浑浑噩噩。现在,我想活在真相里,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陆行渊反问慈悲,他做为一个受害者,凭什么不能知道真相?隐藏真相的花言巧语无论说的多么动听,都不能掩盖他们的虚伪。 慈悲睁开眼睛,眼底是浓郁的悲色。他把佛珠放在陆行渊面前的棋盘上,离的近了,陆行渊才发现那道血痕格外的深。 “这是一切故事中佛宗的开始。”慈悲面露追忆之色,那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神情紧绷,双眉紧锁。 “令尊也曾到过此地,就坐在你此刻坐着的位置上,他帮我修好了这串佛珠。这颗珠子本来应该换掉,因为它沾了血,而且已经损坏了,留着它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好处,但令尊选择留下它。” 慈悲顿了顿,视线一阵恍惚,记忆中陆晚夜的身影和眼前的陆行渊逐渐重合。青衣落拓,性情疏狂的魔君低眉垂首,一边打磨手上的佛珠,一边和慈悲说话。 他神情专注,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沐浴着那道温暖的阳光,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柔和可靠。 慈悲当时就坐在如今的位置上,他还在这里,陆晚夜的身影却逐渐消失。他愣愣神,定睛看去,坐着的分明是追寻真相的陆行渊。 白驹过隙,物是人非。 慈悲有些遗憾,他敬重陆晚夜,也对他当年的帮助感激不尽。但这世间的正义早已不是非黑即白,摆在他们眼前的是灰色的混沌,看不清的迷雾无边无际。 回忆触及到了内心的秘密,慈悲眼角抽搐,悔恨和愧疚涌上心头,摆放在陆行渊眼前的那颗珠子此刻在他的眼里是一片燃烧的火海,灼热而艳丽的火焰中,人影扭曲变形,哭喊声失真难闻,漆黑的雾气不断地缠绕在一起,疯狂地吞噬四周的灵气。 那是地狱一般的场景,绝望和毁灭就像是一张让人无处可逃的网,不断地收紧,收割。 慈悲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伸出手,他用佛珠对抗业火,平息怒焰,从黑雾中抱起一个浑身□□的婴儿,婴儿眉间红莲灼灼,在周身弥漫的黑雾中格外显眼。 许是活人的体温让婴儿感觉到不同寻常,他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瞳孔倒映出慈悲的脸,开心地笑了起来。 无辜的童颜写满了天真烂漫,慈悲的心被触动,他也跟着笑起来。可他的笑意还没有到达眼底,对抗业火的佛珠突然断裂,珠子爆开,在火焰中射中那些奔逃的人。 鲜血,尸体,烧焦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气味,在这一切的衬托下,孩子纯真的笑容一瞬间变得恐怖至极。 那些缠绕的黑雾不断地散开,浮现在慈悲眼前的是一朵黑色的优昙花。 慈悲额角一阵刺痛,思绪从记忆中脱离。沾染无辜者鲜血的佛珠,被慈悲握在掌中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 “大师,不要忘记生命的重量。” 修复佛珠的陆晚夜是这样说的,他让慈悲握住的是不可遗忘的过去。这些年来,这颗佛珠的重量从来就不轻。当它从慈悲手心滑过时,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陆行渊拿起佛珠,手指划过那抹血痕,珠子上有被修复过的痕迹,看的出来是他父亲的手笔。 一颗珠子,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陆晚夜亲临? 陆行渊有些疑惑,他知道陆晚夜炼器成痴,对关于炼器的请求一向来者不拒,但大多是自己找上门去求他,而不是陆晚夜亲临。 能够驱使陆晚夜走到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陆行渊目光微暗,低声喃语:“无尘……” 虽然佛宗固执,但他们确实是名门正派,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慈悲对这颗珠子有着不一样的执念,甚至是痛苦和悔恨。能让他出现这番波动,只怕这道血痕身后藏着的是罪。 陆行渊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讽刺之色,道:“看来大师也不是真正的心如明镜,不染尘埃。这算什么?你的心魔吗?” 陆行渊把玩着佛珠,眼神玩味。他知道秘密在佛珠背后,步步紧逼。 慈悲下颌紧绷,就算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在有了烦恼和抗拒后,也会露出几分金刚怒目的异色。 他许是还在斟酌,那份迟疑成了沉默。 陆行渊向前倾身,道:“大师,你在害怕什么?” 慈悲眼角抖动,不,他不害怕,那种心情不是单一的害怕就可以解释。泥塑的金身内,那颗佛心也会沾染尘埃。 慈悲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越是高高在上,位在云端的人,越是难以剖析内心的罪恶和卑劣。 陆行渊挑了挑眉,失了耐性。 “破厄剑尊,你别为难我师尊了,你想知道的事,我来告诉你。”无尘熟悉的声音在隔壁的禅院响起,带着一点沙哑,道:“只是我现在多有不便,烦请剑尊进屋一叙。” 隔壁的院子一直悄无声息,陆行渊离的如此近竟然没有发现异常。他转头看去,却发现面前的慈悲比他还要激动。慈悲一把抓住陆行渊的手,欲言又止,他的眼神没有看向隔壁的院子,而是看向眼前的一池荷花。 莲叶在微风的拂动中摇曳,躲在荷叶下的两条灵鱼不知何时露出水面,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鱼眼死寂,目光有些瘆人。 被那样的视线盯上,陆行渊不禁打了个冷颤。两条灵鱼没有停留太久,在风停了以后,它们又钻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无尘的声音再度传来:“师尊,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请让我和他说个明白。” 说着请求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势,慈悲松开手,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对陆行渊道:“罢了,你有权知道这一切。” 无尘的院子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简洁朴素,一颗山玉兰就是院子全部的装饰。 陆行渊径直推门而入,明明是白日,阳光微醺,屋子里的光线却很暗。起初陆行渊以为是四周挂上遮光的布帘,但很快他就发现并非如此,而是整个房间充满一层黑色的迷雾,它阻挡了所有的阳光。 “这边。” 似乎是担心陆行渊找不到地方,无尘出声引导,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开,给陆行渊让出一条道。 陆行渊顺着那个方向走下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的画面。巨大的黑色优昙花包裹着无尘□□的身躯,赤色的花蕊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红红点点,和他苍白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反差。 无尘无力地倚靠着花瓣,黑雾缠绕在身边,时不时地还会钻入他的身体,黑色的血管纹路凸显,他眉间的红莲印记颜色越发的妖艳,漆黑的瞳孔内饱含歉意:“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幅样子。” 往日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的白面小僧,如今身处黑暗,虚弱无力,他克制隐忍,维持着温和的一面,却也难掩周遭变化莫测的走马灯,投射出人世疾苦。 陆行渊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蒲团,他盘膝而坐,面对眼前的这一幕沉默良久。 “这是怎么回事?”陆行渊问道,虽然他和谢陵设想过无尘身上有问题,他可能伴随着魔心降世,但一颗心可不会有这样的震撼。 无尘大半的身体都在花中,黑雾的每一次进入都会让他变得虚弱,他强撑着笑意道:“我可能有点特别,这是我的伴生优昙花。和以往的佛子不同,它一现世就是漆黑如墨。” 优昙花色如玉,白如雪,是纯洁不染尘埃之物。每隔三千年才会盛开一次,花期短暂地不足一时辰。 佛子随他而来,以花为足,不沾尘埃,是赤条条的干净。 可是无尘从一开始就在黑暗中,这漆黑的昙花沾染无尽的因果,消不清的罪孽。 “因为还不到轮回的时间吗?”陆行渊压下心底的震撼,想到无尘不足年的身世。 无尘垂眸,道:“剑尊以为我提早降生了多少年?” 陆行渊沉默,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他之前就推测过,佛宗对无尘的身世做了隐瞒。 无尘抬头,苍白毫无血色的唇轻启,道:“佛家有九九八十一难的说法,而我提早了八十一年。” 这个时间很长,和佛宗对外宣称的几年不一样,而且是在狩天计划之前。 陆行渊以往的猜测和这个答案对上,这一刻,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为什么会这样?”陆行渊只觉得苦涩,他和无尘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几次接触都有不错的印象。 无尘略带歉意,道:“我算不上是真正的佛子。” 佛子在优昙花的引渡下,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上,他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离去时他身带世间业障走入轮回,用上千年的时间消化漫长的因果。 但眼下轮回出了问题,尚未完全散去的贪嗔痴和新的佛子一起坠落人间。 “我生来就在罪恶中。”无尘轻笑,陆行渊瞧见他神色间的无奈。 他人如莲花,温文尔雅,却摆不脱这充满罪恶的身世,甚至每年都会承受业障侵蚀的苦楚,只能独自躲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的狼狈。 陆行渊想到他前世的结局,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尘倒是习惯了,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不适,道:“你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曾见过他几次。他说我命运奇特,天生我是要我用佛眼去见世间不可见之地。” 陆行渊一惊,目光直直地落在无尘身上,无尘微微颔首,道:“或许这对你而言有些难以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魔君才是第一个提出狩天计划的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尘的出生对于佛宗而言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错误的轮回,混乱的因果,黑色优昙花下熊熊燃烧的业火,一切仿佛是从最糟糕的起点开始。 佛宗甚至不敢对外宣布这个消息,他们第一次隐瞒了佛子的存在,面对这个孩子束手无策,没有办法决定他的去留。 他们为此产生了无数次的争吵,在相左意见的僵持下,无尘在佛宗长到了四岁。他是佛宗见不得人的存在,一个人住在偏僻的禅院里,院门落了锁,每天他能在这里见到的人只有慈悲,但他所能见的一切并不只有慈悲。 因为轮回的关系,他和一般的孩童不太一样。这方院子困住了他的自由,却没有困住他看向世人的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为佛宗八宝之一的双鱼就开始给无尘提供外界的一切,他们是佛注视众生的眼睛,为佛所用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 无尘在院子里看见的和在佛眼里看见的完全不一样,佛眼里的一切衬托出他的世界如此狭小,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不给慈悲惹麻烦闯祸。 他懂事的让慈悲觉得亏欠,慈悲知道他还没有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麻烦的是他携带的业障。 其他人提议先将他镇压个百八十年,化解他身上的因果后再放出去,可是慈悲不同意。镇压的前提是这个办法有用,但万一没用呢?他一辈子都要被□□吗? “我没关系的。”在佛目里了解一切的无尘不愿意慈悲为难,主动提出愿意被镇压。 他穿着不合身的衣袍跪坐在慈悲面前,衣袖挽起来,腰间扎着腰带,仰着头,沐浴着阳光,一脸的天真烂漫。 仔细算起来他才四岁,粉雕玉琢,正是大字不识几个,还会在地上打滚摸爬的年纪。 “这一切非你之过,就算有问题,也应该是我们大人来解决,而不是让你一个小孩子来承担。”慈悲被无尘触动,更加坚定要保下他。 但要怎么做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无尘小小年纪也因此而苦恼,直到陆晚夜突然出现在佛宗,这个局面才有所缓解。 那是无尘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夜凉如水,月色清冷,风度翩翩的魔族抱着酒坛子坐在他院子的大树上。夜风里酒香浓郁,魔族的气韵让无尘汗毛倒竖。 他站在院子里呆若木鸡,浑身冰凉。陆晚夜那双红宝石般明亮的眼睛盯着他,像是在打量猎物一般,思忖应该如何吞下肚。 无尘牙齿发颤,就在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树上的人垂眸问道:“要尝一口酒吗?” 陆晚夜的眼底带着笑意,肆意张扬,毫不在乎这是佛门重地,不得饮酒。 “酒,酒是什么?”无尘觉得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寒意消散一空,他刚才太过僵直的四肢缓过劲来,有些发麻。 他仰起头,压下内心的恐惧后,开始好奇地打量陆晚夜。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英武而好看,眼窝深,眼神深邃,鼻梁高挺,透着几分狂意。他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头上的魔角十分霸气。 那时的人族和魔族有交集,虽然不多,但对魔族的特征有数。无尘识破了对方的身份,心脏砰砰直跳,不像是害怕,倒像是激动。 陆晚夜从树上跳下来,把手上的酒坛子递给无尘,道:“尝一口,它能让你忘却眼前的烦恼。” 无尘将信将疑,当真抱着罐子闷了一口,辛辣的味道一入喉咙就呛的他直咳嗽,那张圆润白皙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他靠着酒坛子,泪眼汪汪地瞪着陆晚夜,委屈道:“骗子。” 陆晚夜哈哈大笑,丝毫不觉得自己让一个四岁的孩子喝酒有什么不对。 陆晚夜在无尘身边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尘想了想,摇了摇头。佛宗称呼他为佛子,更像是在称呼一件东西,而不是他的名字。 “没有名字吗?”陆晚夜蹙了蹙眉,道:“看来佛宗对你并不好。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为难一个孩子呢?还没到你选择的时候,只是世道没有时间了,胡乱选择了你,这又不是你的错。” 无尘对陆晚夜的话似懂非懂,许是刚才那口酒放松了心情,他听到不是自己的错时,原本就盈了泪水的眼睛再也承载不住那点重量,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砸在眼前的台阶上。 他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角,不愿意哭出声是最后的倔强。 陆晚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出言安慰他,反而是指着酒道:“要不要再喝一口?” 无尘擦去眼泪,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抱着酒坛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一次他没有被呛到,但脸很红,眼神也变得迷离,坐在跟前的人突然就从一个变成两个。 无尘不解地晃着脑袋,还没想清楚就一头栽倒在陆晚夜的怀里,枕着他的手臂呼呼大睡。 他的意识沉寂,优昙花浮现,业火熊熊燃烧起来。 陆晚夜被困在火中,甩袖盖在孩子身上,盯着那株黑色的优昙花发呆。火焰贪婪地想要把他焚烧成灰烬,却无法靠近。在他四周,魔族的气韵完全压制了火焰。 优昙花察觉到危险,雾气翻滚,散发着无数负面阴暗的气息,似乎想要把陆晚夜拖入梦魇之中。 陆晚夜摸着下巴,认真思索道:“原来如此,轮回出问题了,和我猜测的一样,这方天地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陆晚夜喃喃自语,垂首看着怀里的孩子,道:“天不生无用之徒,就算是微如尘埃之物,也有活下去的意义,更何况还是个人。你说对吗?慈悲大师。” 寂静的禅院突然多了个人,这人还没有隐匿行踪的意思,就住在附近的慈悲不可能没有察觉。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和陆晚夜遥遥相望。 “魔尊……”慈悲看见台阶上的酒坛子和醉倒的无尘,不悦道:“就算此处不是佛门重地,你让一个孩子喝酒也有些过分了。” “他又没有拜入佛门,喝两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这点酒的辛辣还不如岁月催人。”陆晚夜抬手平息了周围的业火,用灵力把优昙花重新封回无尘的体内。 意识不清的孩子分不出好坏,只觉得那个怀抱温暖,忍不住贴近,抓着陆晚夜的衣服不松手。 慈悲愣在原地,陆晚夜的话就像是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他看着安稳沉睡的无尘,心里隐痛。 “此地和魔界相隔甚远,魔君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有何指教?” 陆晚夜弹指飞出一颗佛珠,笑道:“前些日子途径一座山庄,发现焦土遍地,寸草不生。查探之下,在废墟中捡到这东西,上面残留着大师的气息,我有些好奇,不知道大师需不需要修法器?我很擅长修东西。” 陆晚夜笑着毛遂自荐,他何止是擅长修东西?炼器之途,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慈悲接住陆晚夜扔过去的东西,他打开手掌,手心里躺着的正是当初他抱走无尘时,被业火烧毁的那串佛珠中的一颗,上面有一道很深的血痕,应该是四年来深埋在带血的土壤里所致。 慈悲想把它擦掉,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血痕都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 慈悲眼底是尸山火海,陆晚夜叹息道:“承载生命之重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丢弃?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好好记得才行!” 慈悲通体一颤,陆晚夜熟练的口吻像是对一切事情了如指掌,可佛宗早就把这事压下去,蛛丝马迹都没放过。 为什么陆晚夜会知道? 慈悲握紧了珠子,不可洗清的罪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这四年来,他身为佛宗的主持,所有的压力都落在肩上,他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无尘是他的一块心病,今日陆晚夜算是彻底把这块心病挖出来,赤裸裸地摆在慈悲跟前。 慈悲揉了揉眉心,颓废道:“看来魔君是有备而来,你想要什么?” “这个孩子?”陆晚夜认真道:“把他给我吧,反正你们佛宗也不想要。” “不行!”慈悲想也没想地拒绝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知道真相,又何必用这种玩笑来消遣老衲?” 佛宗的佛子一生都要献给佛宗,从来没有过出走的例子。就算无尘生来便携带灾祸,也不能放任他跟着别人离开。 “我还真的挺喜欢。”陆晚夜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把孩子抱起来,转身走进房间。 慈悲见状连忙跟上去,只见陆晚夜将无尘轻轻地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拿出一串念珠放在他手心,安抚地摸摸他的头。 念珠闪烁着微光,因为脱离怀抱而不适蹙眉的无尘像是感觉到让自己放松的气息,不由自主地舒展眉眼,安稳睡去。 慈悲瞥见念珠,神情困惑。 佛宗和陆晚夜没有交情,无尘就更别说了,可陆晚夜今日露面,不但开导了孩子,还送来压制业障侵蚀的灵器。 他体贴周到,竟然比佛宗更关心在乎这个孩子。 “阁下到底是为何而来?”慈悲问出心底的疑惑。 陆晚夜朝着门外走去,笑道:“大师不必惊慌,我想我们有一个相同的目的。” 庭院之中,月色晾台阶,朴素的院子像是铺了白练。陆晚夜提起自己的酒坛子,晃了晃里面残留的酒水,一饮而尽。 慈悲站在屋檐的阴影下,还在想陆晚夜刚才说的那句话。 陆晚夜收了酒,回头道:“天地有缺,轮回无常,我们被困住了。如果继续停留在原地,早晚有一日会面临末法时代,轻则天道不全,灵气枯竭,重则万物凋零,太一大陆不复存在。” 慈悲抬头,眼底惊惧交加,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晚夜。 陆晚夜目光如炬,在暗夜里灼灼生辉,沉声道:“那个孩子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在提醒我们,时间不多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块大陆的崩塌,最初就是从不起眼的细节开始,或许是一只蚂蚁,或许是一棵树。它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不会一开始就给出特别大的变化。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等人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陆晚夜最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是从荒域灵气枯竭开始。那是魔族赖以生存的地方,因为建立在虚空中,对灵气的流逝最为敏感。 虽然当时的魔君很快就带着他们找到新的落脚点,解决了生存的问题,但并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麻烦,陆晚夜意识到,他们的世界在下落。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晚夜都在寻找和灵气枯竭有关的记载,他走访了很多地方,亲自去验证,在不断的历练中他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这块大陆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崩坏,灵气枯竭是因为修者的不断索求超出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它有选择地放弃一些地方,而这只是开始。 陆晚夜从收集来的消息中了解到,在灵气枯竭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轮回异常,天道残缺。一旦这一切一一发生,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末路。 陆晚夜不信这个邪,他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然而在寻求解决之法的道路上,他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近乎残酷的真相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存在产生了动摇,他一度陷入消沉的低谷,独自一人挣扎了许久,最终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再次站起来。 他决定要做点什么,但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把所有人都拉进来。 多年来,他一直在沉住气等待,直到无尘降生。 佛子是轮回的代表,错误的时间预示着轮回开始崩溃,世间因果失去秩序。毁灭的进程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陆晚夜觉得是时候了,他处理完手上的事就赶来佛宗。佛以慈悲观世间,众生平等,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很可靠。 安顿好无尘后,慈悲把陆行渊引入另一个禅院。事关重大,慈悲不敢马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虽然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有所预料,但真正从别人口中听见证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我知道大师光明磊落,不屑和阴谋权术之辈同流合污。但此事关乎天下苍生,我只好请大师做次小人。” 禅院的莲花池旁,陆晚夜和慈悲席地而坐。陆晚夜敛了几分散漫,把关于轮回的消息分享给佛宗。 他毫不避讳地告诉慈悲,这个世道出了问题,而且是持续出问题,如果不再做点什么,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崩溃,最后的结果就是众生泯灭,天地归于混沌。 修为到了慈悲这个境界,不难分析出陆晚夜话语里的真假,因为他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修为越强和天道的联系越发紧密,越能感觉到灵气运转时有一种异样的涩感,就像是天地间能够使用的灵力变少了。 “大师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抛弃那个孩子不是吗?” 陆晚夜道:“那就留下他吧,孩子是无辜的。虽说眼下的情况有些糟糕,但并非无可挽回,还道于天也是一条出路。” 陆晚夜分析眼下的局势,他对无尘很是怜爱,这让慈悲有些惭愧。因为畏惧业障的侵蚀,他们佛宗没能在第一时间坚定地选择这个孩子。 相比之下,陆晚夜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坦然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喜恶。 面对他的强势,慈悲神情严肃,道:“魔界和佛宗相隔甚远,阁下何必为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远千里而来?你这一路风尘仆仆,倘若遭到我拒绝,岂不是白跑一趟?” “我想不出大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陆晚夜道:“在你们看来我一个魔族操心这种事确实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但抛开我魔族的身份,我和尔等同为此间生灵。我爱着众生,并不想他们走入黑暗。” 陆晚夜声音清脆,很有力度,带了一点不明显的笑意,让人听起来很舒服。月光落在他身上,莹莹生辉。 魔族是暴戾狂野,难以约束自己的种族,他们享受战斗,终日和血色为伍。在以实力为尊的族里,陆晚夜身为魔君,他应该更难以克制身体里的本能,但让人惊讶的是他是个很随和,又理智的人。 今日他坐在这里和慈悲谈论将来,条理清晰,不像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历了深思熟虑。 慈悲很是震撼,陆晚夜的每一句话都出乎他的意料。倘若他是咄咄逼人,慈悲还能言辞拒绝,可他彬彬有礼,慈悲甚至连板起脸都做不到。 慈悲沉默片刻,担忧道:“轮回失常,灵力不足,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还道于天,不是区区几人身死道消就可以。” 陆晚夜颔首,道:“确实如此,天地所耗绝非朝夕。我知道大师的顾虑,你是担心生灵涂炭,战火纷飞,届时就算真的延缓了天道的崩塌,过分的惨烈也会让人寝食难安。” 慈悲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垂眸拨动佛珠,默认了这句话。他不怕死,为了天下苍生,他愿意做出牺牲。但这样的牺牲要值得,而不是拿人命去填。 “可是大师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能拒绝我,来日你能拒绝天下人吗?我的提议还算温和,我也有能力善后,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陆晚夜敛了笑意,下意识地想要拿一坛酒出来,看见慈悲又忍下去。他只透露出轮回的部分就足够让人担心,更别说还有比轮回更糟糕的情况。 那些事一旦说出来,足以撼动太一大陆,打破现有的平衡,导致生灵涂炭。陆晚夜把最糟糕的情况压在心底,他现在要的是掌握绝对的主动权,让其他人跟着他走,争取更多的时间。 慈悲有所触动,当天亡道消,知道所修不过一条绝路后,真的会有人狗急跳墙。陆晚夜来找他商量,便是不想看见最糟糕的结果。 但兹事体大,又来的突然,他没有办法立刻给陆晚夜答案,神情凝重道:“容我想想。” 陆晚夜了然,道:“确实应该慎重考虑,那我就叨扰两日,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陆晚夜在佛宗住下,他没有去前面的正殿,而是在禅院中和无尘作伴。 宿醉的无尘醒来后有些昏昏沉沉,陆晚夜喂他吃了醒酒丹后,他才完全清醒过来。陆晚夜送的念珠挂在手上,精心炼制的檀木珠入手 冰凉,有种玉石的质感,底端的红色流苏柔软丝滑。 无尘有些爱不释手,拿着念珠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陆晚夜把人拉到身边,替他挽起长过手掌的衣袖,道:“喜欢吗?” 无尘不由地红了脸,害羞道:“喜欢。”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件礼物,陆晚夜做了很好的佩戴处理,念珠会随着他的成长而改变大小。 无尘对陆晚夜越发好奇,他这样一个连佛宗都不在乎的人,为什么会被魔族青睐?从立场上而言,他和魔族是敌对的势力。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短暂的高兴之后,无尘有些失落,他担心这一切都是假象。不被爱的人触及了阳光,就会变得渴望,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失落起来就满是委屈之色,陆晚夜有些于心不忍,道:“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无尘抬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身为佛子,他没有受到该有的尊敬,反而被遗弃在这里。身为孩童,他没有父母,同样是被抛弃的命运。 他短暂的这四年里,孤独和狭小就是全部。 “不被期待的存在。”无尘吐露出心声,透着委屈。 陆晚夜一怔,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道:“怎么会不被期待呢?我一直都在等待你的降生,很高兴你来到这个世上。” 无尘抬眸,道:“你是在骗我吗?” “我像骗子吗?” “像!”无尘想到昨天晚上被骗喝酒,坚定地点头。他现在都还记得那辛辣的味道直入咽喉,整个胃里像是火烧一般,难受极了。 童言无忌,陆晚夜被逗的大笑,他在无尘的红莲印记上点了一下,笑骂道:“小屁孩。” 无尘不高兴地鼓起脸,陆晚夜摸摸他的头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无尘一愣,揪着自己的衣角道:“那你要取的好听点。” 陆晚夜看向空荡荡的庭院,青石板上落叶堆积,墙角苔藓茂盛,四周显得荒凉寂静。在这沾满世俗的院子里,无尘遵从本心,不骄不躁,不嗔不怒,虽有斩不断的因果,却从来没有闹出过麻烦,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本就不该在尘世之中,沾惹是非。 陆晚夜心念一动,道:“就叫无尘。” “无尘?”无尘跟着陆晚夜念了一遍,那是两个简单的字,但从今以后就属于他,变得不再普通。 心里被激动和喜悦填满,无尘一张脸红扑扑的,漂亮的眼睛充满了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晚夜,闪闪发亮。 从今以后,他也是有名字的人了。 小孩子的心境总是那么容易看透,陆晚夜跟着他笑,道:“喜欢吗?” 无尘点了点头,他看着陆晚夜,揪着衣角道:“你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陆晚夜,我是魔君。”陆晚夜自报家门,对于小孩子的要求,他一向是尽力满足。 无尘识字不多,但陆晚夜三个字每一个他都会,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两次,问道:“魔君就是统领魔族的人吗?我偶尔也会听到别人提起你,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陆晚夜捕捉到无尘话语里的异样,挑眉道:“别人?你不是只见过慈悲一个?” 无尘一惊,下意识地又在揪紧自己的衣角。他能和双鱼共享视线是他的秘密,就算是慈悲也不清楚。他在陆晚夜面前失言,面对陆晚夜温柔含笑的眼神,不知怎的忽然心安,有了想要说出来的冲动。 “我能通过鱼的眼睛看见外面的事。”无尘垂下头,心里紧张不已,仿佛是做错了事。 陆晚夜有些惊讶,他当然知道这里的鱼眼睛指的是什么。虽说是佛子,那么小就能借用佛目,这绝非偶然。 陆晚夜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笑道:“原来如此,你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或许你能看见世间不可见之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尘不知道什么叫做世间不可见之地,他只知道陆晚夜很高兴,他也跟着笑。他的院子安安静静了那么多年,突然迎来了不一样的风景,变得绚烂多姿。 陆晚夜在这里住了几日,教他读书习字,学会自己的名字。无尘很用心,被人陪伴的每时每刻对他而言都是弥足珍贵。 他甚至有了私心,不希望陆晚夜离开。他试探陆晚夜的想法,询问他什么时候走。 魔君对孩子的心思了如指掌,他坐在树上抱着酒坛子,而无尘就端坐在树下,认认真真地习字。 陆晚夜垂首看着他,道:“如果我走了,你还能习惯这个院子的安静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放在任何时候都很适用。陆晚夜是打破平静的人,他带来了喧嚣,让无尘知道他也可以有人陪。他享受过这几日的温柔,就会越发的害怕孤独和寒冷。 无尘抿唇不语,握紧了手上的笔。他光想想要回到那样的夜晚,就打心底觉得落寞,心里空空的,怎么也填不满。他有些害怕,不敢再想了。 “你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些勉强呢!”陆晚夜翻身从树上跃下来,把酒放在无尘脚边,道:“再试试?毕竟以后就没机会了。” 无尘刚想摇头,听见没机会以为陆晚夜就要走,眼眶一红,没有拒绝。这一次的酒并不辛辣,反而有点甜,入口绵软,带着灵果的清香,涌上来的那点酒意也在无尘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大概是没想到这一次的酒清甜可口,无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好东西。 陆晚夜在他身边席地而坐,托腮看着他,温柔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行于世,有人来就有人走,离别是常态,不要害怕离别。” 无尘舔了舔唇上的酒,抬头看向他。 陆晚夜笑道:“喝完了吗?想去外面看看吗?” 无尘眼神一亮,陆晚夜的话让他想到双鱼眼中的繁华,可是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低声道:“可以吗?” 他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这座他生活了四年的院子,没有人到来,门口挂着风吹日晒而生锈的铁锁,四周的院墙高过他的视线,他垫着脚也看不到顶,就像是囚笼一般,他真的可以离开吗? “当然。”陆晚夜伸手把无尘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臂弯上,他隐去头上的魔角,带着无尘一脚踹开落锁的院门。 禁闭了无尘多年的门轰然倒下,尘土飞扬。刺耳的声音让无尘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眼睛却一直睁着,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的世界。 夹杂在绿草间的青石板道一路蜿蜒,隐入重重叠叠的假山后面,天地忽然开阔起来。 陆晚夜抱着他走出去,站在外面道:“你看,这不就出来了?” 说着还有点骄傲,无尘一脸崇拜,整个人晕乎乎的,说不出的激动。唯一的感觉就是抱着他的这双手沉稳有力,靠着的这个怀抱宽阔踏实。 他不由自主地贴近陆晚夜,轻轻地抓着他的衣服。 陆晚夜散出神识,确定慈悲所在后,带着无尘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虽然隐去了魔角,遮掩了身份,但他这幅模样还是很显眼,更别说怀里有个孩子。 佛宗的人很惊讶,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无尘,不敢轻举妄动。 无尘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人,他很紧张,小手紧握,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退缩闪躲,而是迎着这些人的目光看回去。 陆晚夜有些欣慰,他此刻就是无尘最坚实的后盾。 慈悲大师在正殿诵经,今日有人送来了一个被封印的怨灵,因为怨气过重,需要马上超度,慈悲就搭了把手。除了慈悲外,佛宗年轻一辈的弟子也坐在正殿内,一边帮忙一边修行。 陆晚夜抱着无尘站在大殿门口,他们安安静静地没有出声,等慈悲忙完了陆晚夜才轻咳一声提醒。 慈悲看见这怪异的组合吓了一跳,他把收尾的工作交给师弟,连忙起身走出大殿。 “阁下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慈悲带着二人往正殿的另一方走了两步,这里能看见盛开的山玉兰,雪白一片,十分漂亮。 无尘受慈悲照料,一向很听他的话,此刻见他神情严肃,不由地往陆晚夜的怀里缩。 陆晚夜轻拍他的背脊安抚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道:“我在贵地叨扰多日,是时候离开了。只是不知道之前我和大师提的事,大师考虑的如何?” 陆晚夜想要引导一场战争,还道于天,延缓大陆衰败的时间。而这战争不是朝夕间就可以完成,需要时间布局,也需要人配合。 以慈悲的身份地位,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选,陆晚夜不想放弃。毕竟他很难找到第二个心怀天下,又可以无形间引导人族和妖族联手,不让他们察觉到异样的人。 “战火无情,刀剑无眼,阁下此举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也拖累进去。”慈悲婉言相劝,虽然陆晚夜修为仅次于圣人,但毕竟不是真的圣人,一旦另外三个圣人插手,他也难逃一死。 想要救世的人死于世道之中,那是悲哀。 陆晚夜轻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大师不应该为我惋惜,而要为我感到高兴。我为心中道义而死,问心无愧,死得其所。” 陆晚夜面无惧色,提及死亡,他态度坦然自在,没有丝毫的退缩。 无尘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心里有些不舒服。 慈悲凝视着他的容颜,半晌后轻叹一声:“阁下有如此魄力,我却还在瞻前顾后,实在惭愧。” “大师的意思是准备帮我?” 慈悲颔首,卫道者为道死,这样一想就没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有个问题,想要同时调动人族和妖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下我并没有合适的理由。”慈悲拨动手上的珠子,思索间目光落在无尘身上,道:“果然需要佛子出面吗?” “不!”陆晚夜摇头,坚定地否定了慈悲的话。他抱着无尘,怜爱地看着他道:“怎么可以让小孩子去做这种事?大师要是真的想帮我,就别透露这个孩子的身世。把他当成普通人养大,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让他回到佛子的位置上。” 慈悲一开始瞒下无尘的身世就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轮回有问题,他是不想无尘卷入其中,才宁愿他在佛宗过成一个透明人。 正好陆晚夜也不想利用孩子,只要剥离了他身上佛子的光环,那么在这个时间差内,他能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而等时间差结束,佛宗重新设定佛子的身份时,他是一个有判断力的成人,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也可以很好地做出选择。 陆晚夜事事周到,慈悲心生感激,他看着对陆晚夜生出依赖的孩子,自嘲道:“佛门圣地,想要容下一个孩子不是难事,难得是人心陷入迷惘中,看不清想不明白。” “大师现在想明白也不晚。”陆晚夜蹲下身把无尘放在地上,他牵着无尘的手把他推向慈悲。 无尘握着他的手,看看他,又看看慈悲,想了想朝着慈悲走过去。他喜欢陆晚夜,想和陆晚夜一起离开。但他没有忘记他是佛子,他有要承担的责任。 陆晚夜微微颔首,笑着看着无尘,对他的选择表示赞许。这几日短暂的光阴对他而言是美好的近乎虚幻,他可以短暂地沉寂在里面,但不能一直沉沦。 他虽年幼,却一直很懂事。 陆晚夜站起身,看向辽阔的远山,无边无际的苍穹,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大师可曾听过东皇钟?如果找不到理由,就用东皇钟做饵。能成一界,能补天道,这样的东西在道法奔溃之际,谁能不动心呢?” “东皇钟?”慈悲喃喃自语,他当然知道这件宝物,古往今来,为它倾倒折腰的人无数,但没有人真正的见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一来,局势对你会更加不利。” “没关系。”陆晚夜笑道:“能让他们动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当他们的视线都在我身上,就不会注意别的变化了。我相信大师肯定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我还会再来拜会的。” 战争是还道于天,也是一场迷雾,陆晚夜要遮住所有人的视线。只有让这些人看不清,才是真正的争取时间。 慈悲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阁下无欲则刚,无坚不摧,必然也能逢凶化吉。” “我怎么会没有欲望呢?我也私心不小。”陆晚夜的脸上闪过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抬手还礼,转身欲走,视线从佛宗的正殿上扫过,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素净的身影和大殿上的僧人告别。 这点距离足够陆晚夜看清对方,那人身姿婀娜,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鬓发如云,满头珠翠,美艳动人。 陆晚夜不由地顿住脚,回头问慈悲:“那是谁?” 慈悲看了一眼,道:“大概是位散修,今日来我宗门度化怨灵。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陆晚夜摇头,看着姑娘别过僧人远去,腰间环佩叮当作响。他嘴角上扬,道:“就是突然想成亲。” 慈悲:“……” 他以为陆晚夜在他们宗门带着佛子喝酒已经很离谱,没想到他还能更离谱到在佛祖面前说想成亲。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凉如水,月色幽幽。 被黑雾遮掩的房间吞噬了月光,黑暗中无尘的声音温柔坚定,他诉说着陆行渊所不知道的过去,描绘他记忆里洒脱肆意的魔君。 因为他的降生,佛宗很为难,他们讨论他会不会带来不幸,纠结应该怎么处置他。如果不是陆晚夜出现,他的人生说不定就永远禁锢在那个荒凉的庭院。 那个时候无尘很感激,可是后来他却宁愿自己没有走出来。 轮回异常的另一个影响是因果混乱,加上不少地方灵力枯竭,那段时间大陆很不太平,大大小小的摩擦随处可见,魑魅魍魉作怪的事也是层出不穷。 无缘修道的人过的很艰难,为了维持世道的安稳,大陆上涌现出不少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修士,有的是为了赚个名声,有的纯粹是心怀天下。 大陆动荡不安,不少势力有了别的想法。站在顶端的那几人自然也发现了异样,天地间没有足够的灵气供他们修炼,他们卡在圣人境再难寸进。 灵气有问题,天道也有问题,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们不会无动于衷。 慈悲适时地利用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更多的消息,把这些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修复天道上,然后就是最关键的东皇钟。利益和欲望的驱使让他们把目光对准了魔族,狩天计划就此开始。 无尘的身世隐藏在这个计划下,反而变得毫不起眼。 因为忌惮陆晚夜的实力,他们没有选择硬碰硬,目标也从一开始的拿到东皇钟过度到吞掉魔族。慈悲大师提醒过陆晚夜,但陆晚夜不以为然,他吊着这群人,顺便成了个亲,娶了心爱的姑娘,还有了孩子。 事态的发展逐渐跑偏,超乎慈悲的预料,人族和妖族已经是步步紧逼,有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张感,陆晚夜却在为孩子奔波。 他仿佛是把之前和慈悲说过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我最后一次看见魔君是在你的周岁宴上,因为做回佛子,行动不便,师尊把我打扮成另一副模样,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我。”无尘苍白的脸上难掩笑意,道:“那一天我们久违的说了很多话,他很高兴,喝了很多酒。我们像往常那般道别,只不过最后他说了一句不要害怕离别。” 无尘的声音低下去,眼底浮现悲色。他当时以为那是普通的道别话语,却不想是一句诀别。陆晚夜早就猜到会发生什么,那是他的选择,他没有逃。 哪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他教给无尘的也是温柔。 不要害怕离别,不要为我悲伤。 无尘垂下眼,有些难过。 陆行渊坐在无尘面前的蒲团上,久久无言。黑暗遮掩了他的面容,他的神情藏在阴影中,完全看不清。 他知道那场战争,知道狩天计划,知道东皇钟,可是他不知道陆晚夜设计了自己的死亡。不是别人算计了他,而是他算计了自己。 他为了天下,丢下自己的孩子,所以慈悲才难以启齿,这对陆行渊而言太过残忍。更何况陆行渊还脱离了陆晚夜安排的人生,寄人篱下数百年。该有的幸福一个没有,不该有的苦难一个不少。 陆行渊心里苦涩,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不理解陆晚夜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为不为天下苍生舍生取义的问题,而是他的牺牲只缓解了荒域,而完全没有解决天道残缺的麻烦。 但从他和慈悲一开始的商议来看,他的目标明明不止于此。 异样的违和感让陆行渊觉得有些不舒服,喃喃道:“他为什么改主意了?” 无尘掩唇轻咳一声,听见陆行渊的嘟囔,道:“如果你还有不解之处,不如回去问问你姑姑。我说过狩天计划尚未结束,魔君不可能不给你留下线索,只是他不想让这个答案轻易落在你手上,而是给你摸索思考的时间。” 无尘和慈悲不同,他知道的事要比慈悲多一些。陆晚夜来和慈悲商讨事情时,总会和他聊两句。那些话当时听没什么,陆晚夜死后,无尘再去回想就变得格外有意思。 陆晚夜的影响就算是他死后也还持续着,那些被他留下的人,一定或多或少地掌握着一些东西,等着陆行渊去取。 “我在魔族三年,该问的都问过了。” “真的吗?”无尘反问道:“那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陆行渊一愣,梅洛雪的回答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因为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他都要忘了。 无尘露出了然的神色,道:“魔族现在和皇朝打的不可开交,他们却完全没有让你参与的意思。我想他们是不想你疲于战争,让你有更多的精力去做别的事。” 战争是长久的消耗,它会不断地增加仇恨,没完没了。 陆晚夜身为魔君却完全没有参与其中,正如无尘所言,他一直在做和战争无关的事。或许这才是梅洛雪把他推出来的理由,知情者的秘密。 “看来我真的需要回去再问一问。”陆行渊眼神微暗,他对梅洛雪的不设防让他没有怀疑梅洛雪所言。仔细想想,以梅洛雪和陆晚夜的关系,她说不清楚本来就有点说不过去。 “祝你好运。”无尘浅笑道。 他完全融入漆黑的优昙花中,红色的花蕊缩回去,业障侵蚀,体力透支,又说了很多话,他此刻有些累了,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疲倦。 他眨了眨眼,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陆行渊抬头看向他,他的虚弱和这一室的罪业对比强烈,仿佛是习惯了这样的痛楚,他连反抗的兴致都没有。 许是刚才聊到陆晚夜的缘故,陆行渊对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薄唇轻抿,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要修六欲天魔诀?就不能不学吗?” 对于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邪门的功法,陆行渊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就算凌玉尘亲口说他看过后没什么问题,陆行渊还是不放心。 此刻瞧见无尘这幅模样,陆行渊心里的不安扩大,前世惨烈的结局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这让他难以安心。 无尘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努力的打起精神道:“不行,因为这是我和魔君的约定。” 陆晚夜面露疑色,这事怎么还能和他爹扯上关系? 无尘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给自己调整了舒服的角度,缓解了困倦之意,道:“魔君和我提过世间不可见之地,他说这个地方很重要,这世上应该只有我能找到。这些年我翻阅了佛宗大大小小的典籍,拜访过数位名师高人,但他们都不清楚这是指什么。直到我翻到六欲天魔诀,此术大成后可见人心,也可以窥见须臾间的因果轮回。” 世间不可见之地,重要的不是不可见,而是世间。 陆晚夜让无尘找的是介于尘世和阴间夹缝中的东西,之所以说只有无尘找得到,是因为他提前降世,身上业障未消,本来就有半只脚踩在轮回中。 陆行渊蹙了蹙眉,神色凝重道:“我来帮你找,你别修六欲天魔诀。” “为什么?”无尘不解地问道。 他发现陆行渊很在意他修六欲天魔诀,一直在抗拒这件事。 陆行渊握了握拳,他已经能够确定无尘上辈子就是因为修炼六欲天魔诀入魔,进而导致他和凌玉尘丧命的悲剧,慈悲也牵扯其中。 而无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陆晚夜,为了能帮他找到世间不可见之地,陆行渊说什么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无法透露上辈子的事,想了想直接从六欲天魔诀上找问题。 “你说六欲天魔诀修到大成后可见人心,人心是什么真善美的好东西吗?六欲天魔诀让你看见的应该是人心中最黑暗最不能暴露出来的一面,你本就在因果之中,再沾染上这样的阴私,很容易被业障吞噬。” 陆行渊神情严肃,他不想再看一次二人的悲剧。他觉得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无尘怎么也得考虑一下后果。 怎料无尘轻笑一声,道:“人心是什么样我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你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业障吞噬,我突然有点有恃无恐啊!” 无尘尾调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这一夜提及前尘往事,敞开心扉,他和陆行渊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称施主,称小僧,而是你和我。 陆行渊的担心反而让他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他可不是一个会半途而废的人,而且他很期待凌玉尘的帮忙。 眼见自己的劝解起了反效果,陆行渊语气急切了两分:“我爹的意思不是要你为了找东西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我没有那么脆弱。”无尘不以为然,含笑道:“还是说你担心我会对凌玉尘不利?”? “我担心的是你……”陆行渊想也不想地反驳,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他抬眸看向无尘,正好对上他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 无尘的慢条斯理惹恼了陆行渊,在陆行渊生气之前,他温和道:“魔君死后,很多事都落在你手上。你有没有想过,魔君让我找到它是为了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尘的话震耳发聩,陆行渊一夜未眠。 他原本只是想调查关于那张地图的事,结果却被妖兽引到这里,意外撞见了无尘的秘密,从他口中知道父亲的一段过去。 秘密越深,陆行渊看见的就越浅。 不管是两岁之前,还是两百年后,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以为他的父亲在棋盘内,受人操控,却不想他才是以众生为棋,掌握棋盘的人。 陆行渊从他那里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不要相信东皇钟。 和别人的贪婪渴求不同,陆晚夜对东皇钟的态度很谨慎,甚至是有一些忌惮。 陆行渊有一种直觉,他的父亲才是真正见过东皇钟的人,他应该是在东皇钟的身上发现了什么,才会有之后一系列的布局。 他等待无尘的降生,是因为无尘的降生能让他确定世道崩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之后根据无尘带来的影响,他制造战争延缓一切崩溃的速度。 在他的棋盘上,他是棋子也是棋手,除他以外其他人也都各自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慈悲是暗处的推手,三圣因为对力量的渴求和对死亡的恐惧,被名为东皇钟的绳绑在一条船上,师无为和谢道义摇旗助威,其他人为了利益盲从…… 在这群形形色色的人里面,云棠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她是人族推过来的棋子,这一点陆晚夜一直都知道,当陆晚夜从棋盘上出局后,她的位置就变了。 陆晚夜和云棠感情甚笃,身为棋手,他不可能没有给云棠安排后路,可云棠还在棋局中,她的位置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如果是在以前,陆行渊不会考虑这种事,但在知道是陆晚夜在布局后,他就难以忽视这个问题。 更何况云棠关乎着他和谢陵的复活,谢陵用来结束一切的卷轴里封印着光阴之术,他说过,那是云棠给他的。 云棠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又为什么要在他死后拿出来? 陆行渊很难不去怀疑,在陆晚夜之后,云棠成为了新的棋手。只是她的棋局和陆晚夜的棋局不一样,陆晚夜游刃有余,她却捉襟见肘。 “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陆行渊躺在无尘隔壁的厢房内,毫无睡意的脑子不断地回忆过去发生的这些事。 前世身在囚笼中,虽然被束缚,但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置身迷雾的感觉。 这一世离开天衍宗后,迷雾渐起,问题是从陆晚夜的身上开始,而与之有关联的每一件事情上,都残余着东皇钟的影子。 巨大的谜团让陆行渊一头雾水,没有线索的感觉糟糕透了。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了点睡觉的想法,一抬眼发现太阳已经出来了。 光明突破层层黑暗,光影浮动,暗香流转。 无尘结束了一年一次的麻烦,陆行渊推门而出时,他已经穿戴整齐,手持念珠站在廊下。清晨的阳光渲染了他的眉眼,晨风温柔,他柔和的像不染纤尘的山玉兰,抬眼时,眼底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你看起来有些糟糕,在这里睡的不舒服吗?”无尘像个没事人一样,温和地和陆行渊打招呼。 “我确实应该睡过去才行!”陆行渊不咸不淡地回道,睡着了才能什么都不在意。 无尘浅笑,他知道陆行渊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今天风和日丽,他不想刺激他,道:“我看见了你带来的蛙族,怎么说呢?有点惊讶。” 无尘略加思索,道:“佛宗出问题的不止我一个,和我相连的双鱼大概是受到因果的影响,本该以慈悲之心注视世人的鱼目在合二为一后,变成了视众生为蝼蚁的邪瞳。蛙族逃跑后,我废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它们分开。由一生二的变数意味着新生,现在的它们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双鱼并非不死之物,只是它们的死亡和传统意义上的死亡不太一样,它们用那副躯壳迎接死亡,也用那副躯壳孕育新生。 “我很好奇那只妖兽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你亲自抓过来?”无尘看向陆行渊,眉间的红莲有些妖异。 他不诧异陆行渊会出现在佛宗,毕竟他继承了陆晚夜的一切,有些事被拆穿只是时间的问题。但那只妖兽不一样,知道那只妖兽存在的人不多。 陆行渊今日没有束冠,长发如瀑,绾发的流云玉簪在阳光下颜色清透。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你们佛宗对待草芥人命的亡命之徒还真宽容!不仅能让他顺利渡劫,还能大摇大摆地和奇玩阁做生意,卖给奇玩阁一处秘境。” “嗯?”无尘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要说和奇玩阁有关的秘境,他只能想到年前拍卖的蛮荒秘境地图。 “为什么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陆行渊看向无尘,沉默了一下,道:“不过也对,你们佛宗要是知道,那只妖也不可能由我来收拾。但他的确说了地图是双鱼给的,我做为花了重金买下残缺地图的冤大头,不可能会善罢甘休。” 陆行渊自嘲轻笑,蛮荒秘境的消息已经出来很久了,如果这是佛宗的东西,只要佛宗没有耳聋眼瞎,肯定会出面解决罪魁祸首。但他们无动于衷,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有这东西。 如果不是蛙族故意说谎,问题就还在双鱼身上。它和同为八宝的莲花共生,在那片池子下,只怕另有乾坤。 陆行渊能够想到这一点,无尘自然也能想到。他拨动手里的佛珠,长睫低垂,阳光在眼底落下阴影。他沉默了一会儿,带着陆行渊朝着双鱼所在的莲池走去。 幽幽禅院,慈悲坐在莲花池旁,面前是昨夜的棋局。他闭目打坐,棋盘上躺着孤零零的佛珠。 这不安稳的一夜,睡不着的人又岂止陆行渊一个? 无尘恭敬上前问安,陆行渊跟在身后,看向一池未开的荷花。昨日双鱼就是在这里盯着他,那个眼神冰冷。 慈悲睁开眼睛,仔细地打量稳定下来的无尘,颔首道:“这次好的比之前快些。” “时间在缩短,之后应该能控制下来。” 一年就会爆发一次的反噬,对于无尘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些年逐渐摸索到了规律,他在考虑如何控制。 毕竟他也有要去做的事,不能每一次发作都回到佛宗,让慈悲守着他,直到他痊愈。 慈悲点点头,视线转向陆行渊。一夜未眠的陆行渊看起来比他预料的还要平静,在那样的真相面前,他之前的认知被完全颠覆,他没有低沉,这让慈悲有一丝欣慰。 “不知道陆施主之后有什么打算?”慈悲问道,心想如果有佛宗帮得上忙的地方,他一定会全力配合。 就像当初配合陆晚夜一样,他们父子二人有相似之处。 陆行渊干脆道:“这取决于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慈悲露出困惑之色,他看向无尘,以为无尘没有告诉陆行渊全部的事。 无尘浅笑摇头,他面向莲花池,水面微风拂动,莲叶摇曳,双鱼甩尾而出。它们看见陆行渊,不知怎的又一头扎进水里,想要通过水域快速的逃离。 在水中,它们是可以穿梭空间的存在。 无尘目光微动,眼底浮现金光,一抬手,逃窜的双鱼被他的灵力从水中捞出来。水波形成一个透明的罩子,双鱼在里面挣扎,不甘地瞪着陆行渊,鱼唇一张一合。 池中的莲叶无风自动,一股诡异的力量从水中窜出,莲叶翻卷,池水幻化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想要从无尘手中把双鱼抢回去。 “现在已经学会逃跑了吗?”无尘含笑低语,眉眼间的温柔泛起冷意,他手掌握拳,手上的念珠微动,无数的金色丝线从他的手中溢出,丝丝缕缕钢针一般射向双鱼,扎入鳞片之中。 金线的尾端镀上血色,双鱼挣扎的更厉害。水波凝聚掉转方向,朝着无尘袭来。 无尘不动如山,目若金光,一扫之下,那股力量不断消融,很快又落回莲池。 双鱼身上沁出鲜血,它们首尾相连,想要相互融合。无尘收紧拳头,金线将他们拉开。 “把东西交出来。”无尘声音低沉,念了一句陆行渊听不懂的咒语。 其中一尾鱼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张嘴吐出一物,哀怨地盯着无尘,眼中流下血泪。 无尘眼睛刺痛,金光黯淡,和双鱼同样的位置血泪滚滚。他手上力道一松,双鱼落回莲池,被莲叶层层遮掩,没了身影。 无尘往后退了两步,一双手撑在他的背上,稳住他的身体。金线卷回双鱼吐出的东西,那是一块不起眼的令牌,漆黑冰凉。 东西入手,无尘眼前恍惚,莲池幻化成了奔涌的大海。泼天大浪打下来,吞噬了山川。 还不等无尘思索,眼睛一阵刺痛,他连忙闭上眼,止住滚落的血泪。幻境消失了,但无尘心底的疑惑没有。 “无尘?”陆行渊撑着无尘后背的手转而托住他的手臂,牵着他在蒲团上坐下,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 慈悲连忙起身,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尘缓了缓,睁开眼,擦去眼角的血泪,平静道:“我没事。” 双鱼闹脾气了,宁愿自伤也要让他吃苦。好在眼睛只是刺痛,血泪看着吓人,但还不至于让他受伤。 慈悲一头雾水的看着二人,眼前这个局面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感觉陆行渊和无尘在做的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事。 “事情有些复杂,我之后慢慢给师尊解释。”无尘轻声细语地挡了慈悲的疑惑,他拉过陆行渊的手,把令牌放在他手心,道:“这应该就是你需要的另一半地图。” 漆黑的令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陆行渊道:“你要给我?” 无尘笑了笑,佯装无奈道:“你出了钱。” 五千万上品灵石,外加一件两色雷劫的法宝。无尘估算了一下,他穷,买不回来另外半张,不如全给陆行渊。 无尘如此爽快,陆行渊也不扭捏,他收下东西,道:“届时同行,你和谢陵一道。” 五年后的事情不好说,陆行渊没确定用什么身份进入秘境,但可以肯定谢陵一定会去。无尘这个盟友跟在他身边和跟在谢陵身边是一样的效果,跟在谢陵身边还能省去他人诸多闲话。 无尘颔首,看向莲池道:“可惜我和双鱼不是完全相通,关于秘境的事无法告诉你更多。” 双鱼存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就算生死更替,一些久远的记忆还是会传承下来,它们为什么会有这东西无从考证,但可以确定一点,从它们嘴里吐出来的,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陆行渊想到另一张地图里的银狼身影,道:“无妨。” 蛮荒之地,妖兽众多,或许他该去一趟妖族。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决定去妖族之前,陆行渊先去见了梅洛雪。 卫家和魔族的战斗在白袍卫的干涉下进入了尾声,卫家老祖卫天锦中了梅洛雪一掌,筋骨全碎,就算能够活下来,也只是沦为废人等死。而卫家家主卫元道被游风生擒,现在关在临时搞出来的地牢里,白袍卫介入,梅洛雪还没想好怎么处置。 这一战卫家损失惨重,近乎全灭,就算魔族不赶尽杀绝,他们也会被皇朝的斗争吃的骨头都不剩。 梅洛雪留着他们苟延残喘,就像是在欣赏垂死挣扎的猎物。 经此一役,外人也看见了魔族的实力。和他们想象的魔族很难再次恢复元气不同,魔族保存了十分完整的力量,陆晚夜的位置有梅洛雪填补,除此以外,其他地方也有新人补上。 就好像是正常的新旧交替,正常往前发展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梅洛雪是个疯子,她并不像陆晚夜那么温和。享受战斗的医修圣手,总能挥舞出最大的杀伤力。 而且作为新王的陆行渊不会束缚她,不会给她戴上枷锁。 夜色笼罩下的魔族据点灯火通明,陆行渊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梅洛雪的院子里。晚风里有淡淡的血气,梅洛雪站在廊下的阴影中,手里提着一只怪异的妖兽。 纤长的手扭断了妖兽的脖子,灵力绞碎身躯,鲜血覆盖手掌。梅洛雪嫌弃地甩了甩手,蹙眉嘟囔道:“喽啰真多。” 这里是魔族的据点,一开始就不该有这种东西。 陆行渊的目光只来得及扫到那东西的残躯,喉结滚动,轻声道:“小姑。”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梅洛雪吓了一跳,她闻声转头,利用术法清理手上的鲜血,整理衣裙,笑容妩媚道:“阿渊,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担心战斗,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 阴影下的梅洛雪有着让陆行渊看不清的神情,他听见的笑意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刚才那不是普通的妖兽。”陆行渊凭着记忆道:“是天衍宗的爪牙吗?” 御兽不是御兽宗的专属,只是相对于其他宗门而言,御兽宗在这方面更全面更完善,也更人性化。他们和妖兽结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相比之下,其他势力更多是驯化,威胁,利用…… 陆行渊在天衍宗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是简单地瞥了一眼,也能认出来天衍宗的爪牙。 梅洛雪看上去毫不在意,道:“是吗?我不知道。” 她一脸散漫的笑意,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样的话这样的态度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陆行渊却不能再用以往的那种心情去对待。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梅洛雪都很照顾他,这是他可以依靠的亲人,他相信她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可是为什么要隐瞒呢?过去的那些事,梅洛雪身为陆晚夜的师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当初半真半假的敷衍陆行渊,真的是在为陆行渊考虑吗? “我去佛宗见了慈悲大师,知道了佛子的身世。小姑,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陆行渊凝视梅洛雪,他没有试探,直接道:“狩天计划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诀的狩天计划是补天道,谋求飞升。但那不是陆晚夜的想法,他在背后操纵,推着大家前进,明显还有更深的图谋。 梅洛雪转身看向陆行渊,脸上笑意微敛,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道:“我还说你怎么回来了。” 梅洛雪不意外这样的追问,没有惊慌无措,反而平静极了。她已经没有在隐瞒的必要,毕竟不久前云棠就让她松口了。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告诉我,当初你继承王位得到始祖之血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受?” 陆行渊因为身体的缘故,得到始祖之血的第一时间并没有进行融合,而是之后在陆晚夜的帮助下完成。溶血的过程痛苦的难以想象,但要说比刺痛更让人记忆犹新的感受也不是没有。 “有那么一段时刻,感觉自己置身在大海中,但四周又是鸟语花香。似海而非海,似山而非山。” 陆行渊忘不了那种感觉,他想起跳崖时坠入水中的窒息感,在那个模糊的感受中,他又有再一次被水流挤压的错觉。 “果然和师兄说的一样,那是藏在你名字里的秘密,要等你自己看见了才能告诉你。”梅洛雪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虎父无犬子,陆行渊是带着希望出生的孩子,为了他,陆晚夜甘愿牺牲自己。 陆行渊有些惊讶,他的名字一为行渊,二为隐川,皆是父亲亲手写下。它们原本就承载着父亲的关爱,现在还多了别的意义。 梅洛雪走到廊椅上坐下,揉了揉眉心道:“师兄继承王位的时候出了点问题,他得到的那滴精血虽然赶不上始祖之血,但也是前所未有的强,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中。等他醒来后,他的行为举止就出现了异样。” 提到往事,梅洛雪露出追忆的神色。他们师兄妹二人一向无话不谈,但唯独继承上的变故陆晚夜绝口不提。梅洛雪只知道一切的异样是从这里开始的,陆晚夜不说是为了保护她。 “师兄一直在找一个地方,用他的话来说,这个地方即在深渊之中,又在山川之内,非肉眼可见。他为此还拜托了佛宗的佛子,但看起来一无所获呢!” 两百多年过去了,陆晚夜说的这个地方依旧音讯全无,除了知道位置独特外,具体的路线所在毫无结果。 梅洛雪在想佛宗是不是已经放弃了,但那个佛子不像是言而无信的人,温和的样子让人有种无条件相信的冲动。 陆行渊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那种矛盾的地方怎么可能存在? “这里有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陆行渊心情复杂,上一世无尘为此丢了性命,这一世什么都不知道的他,无视他的劝告,还在想着试一试。 梅洛雪摇头,道:“师兄只说这里是终结一切之地,你必须去,如果你没有能力走到这个地方,你所珍视的一切都将毁灭。他很抱歉把这样的重担交给你,让你去面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 梅洛雪转达了陆晚夜身为父亲的歉意,他并非有意要陆行渊来承担这一切,实在是他做不到。他布局推动棋局,让棋子跃上棋盘,打乱天道运行,给陆行渊争取了成长的时间。 这个时候,获得了第一滴始祖之血的他,正好有能力继续走下去。 一处不可见之地,迷局重重。 陆行渊按压眉心,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道:“这里和东皇钟有关吗?” 梅洛雪没有立刻回答,她犹豫片刻,道:“我对东皇钟一无所知,在两族以这样的借口讨伐我们后,我问过师兄,但他忌讳莫深,始终不肯告诉我。如果你想知道东皇钟的秘密,你得问你娘。” 梅洛雪认识陆晚夜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样东西如此忌惮,无论什么时候问起,都是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陆晚夜有意不让她接触,每次看到她都是同样的一句话,不要在乎天道的残缺,好好修炼。 天道不全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不过近些年越发严重。梅洛雪当初似懂非懂,突破真君期离开荒域后她才明白,外界的灵气对于真君期以上的人而言,是多么的稀薄。 灵力枯竭的前兆是灵力下沉,刚刚迈入仙道的人需要的灵力不多,所以他们感觉充盈,修炼也能很容易突破。但对于渡劫后的人而言,他们所需庞大,灵气为了自保不会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吞噬,它卡住了渡劫期往上的灵力输送。 这导致突破渡劫的人越来越少,大乘也是锐减。这些年来,突破者屈指可数。 梅洛雪的幸运是她身在荒域,那里因为陆晚夜在战场上的布局,经历了灵力复苏,可以养出一个真君期。 问题在东皇钟这上面又卡住了,惹出一切麻烦的东西,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而唯一可能的知情人下落不明。 陆行渊有点烦躁,梅洛雪见状,道:“你不用去管东皇钟,不要被它所迷惑。师兄其实有话留给你,他让你去收集三滴始祖之血,一滴魔,一滴妖,一滴仙。” 梅洛雪说这话时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仿佛这不是堪比东皇钟的东西,而是地里的大白菜。 陆行渊眼角微微抽搐,他在梅洛雪身边坐下,道:“小姑,你别开玩笑了。” 传闻始祖死前创造了人、妖、魔三族,他们本为一体,受始祖庇佑,各自有供奉之地,其内盛放着始祖留下的精血。当他们的能力达到始祖的标准时,始祖就会赐血。 但传闻只是传闻,从上古到仙界破碎,再到如今,很多东西都无从考证。而且除了魔族外,其他两族并没有类似的始祖之地存在。 “你已经有了一滴,再找找剩下的两滴,它们是非灵力的存在,可以让你蜕变,无限接近始祖。”梅洛雪轻拍陆行渊的肩,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天方夜谭。 她充满鼓励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仿佛是在说她一直相信着。 陆行渊有些头疼,他来找梅洛雪寻求真相,结果却是越陷越深,原本的麻烦没有解决,现在又被梅洛雪给了一大堆的问题。 他完全又被套进去了,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往前,如此的迫切。 第一百四十章 陆行渊回魔族的事没有惊动其他人,梅洛雪大方地让出自己的院子。她说这里的事情差不多完了,等处理了卫家家主,用他交换最大的利益后,她就带着魔族回饶河。 据点大概率会舍弃,她会约束魔族,不会让他们对不相干的人出手。 天衍宗的爪牙已经侵入这里,离开是个明智的选择。陆行渊没有干预梅洛雪的想法,其实也用不着他做什么指示,梅洛雪会做出正确的安排。 他说了要去妖族,这对他而言是不熟悉的领域,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有太多的记忆。 妖界对于外界的人而言危机四伏,他们只有一个妖王,内部势力没有大的分裂,但因为现任妖王不怎么样,下面的势力蠢蠢欲动。 谢陵上辈子也在妖族掺和了一脚,为了找到他生母的来历。说起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狼族,妖王随机挑选的长得好看的女人,那样敷衍的态度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谢陵和他娘亲活着,把他们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而已。 妖王要的是离间云棠和谢道义的感情,在云棠的心里种下一根刺,但结果并没有那么理想。云棠始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各种需要她和谢道义一起露面的场合她都会出现,从来不会让谢道义没面子。 但也仅此而已,仿佛是在完成任务一般。 或许妖王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发现他的把戏过于幼稚无趣,他放弃了谢陵的生命,让他自生自灭。 刚出生还没睁眼的孩子,就这样躺在冰冷的死人堆里,谢道义也是同样的冷漠,一夜情生下的产物,他没有半点的感情和怜悯。 最终是云棠把孩子抱回去,给了他十七皇子的身份,把他交给宫人喂养。虽然在那儿之后就没有管过,但一开始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外界传言她是不想把事情闹的太难看,反正养活是件很简单的事,又不需要养好。谢陵就是这样被无视着长到六七岁,直到遇见陆行渊,之后被陆行渊收入门下。 对于谢陵而言,娘亲这个概念很模糊,生下他的人,他连面都没见过,但即便如此,他也想知道她的过去,不想她就这样冰冷地死在他乡。 谢陵远赴妖族,虽然那个时候已经和陆行渊闹翻了,但在囚禁陆行渊后很长的时间里,他还是没忍住和陆行渊提起这些事。 他没什么朋友,又很排斥别人,那些委屈和心里话都是半开玩笑半当乐子地说给陆行渊听,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太过狼狈。 想到谢陵上辈子隐忍而又痛苦的神情,陆行渊胸口发闷,越发的睡不着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从储物空间里摸出一块玉简。 他和谢陵分隔两地时,他说过让谢陵把欺负他的人都记下来,将来他有机会碰面,一定帮他讨回公道。谢陵很乖,他把一切都放在这块玉简里。 当时妖族远在天边,陆行渊没有看。眼下夜深人静,想起过往,思念如潮,陆行渊摩挲着玉简,指尖一点冰凉,烦躁的心逐渐平静。 他把玉简贴在眉心,心里想着谢陵会在玉简里留下什么。应该不是单纯的告状,因为他给玉简的时候,眼藏狡黠之色,完全不像是要告黑状的样子。 神识进入玉简,陆行渊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阵轻柔的风,带着草木的气息,仿佛置身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师尊,我想你了。” 耳边响起饱含思念的声音,温柔眷恋。 陆行渊眼前一花,很快便置身谢陵在妖族住的风月无边楼。残阳如火,半边天渲染成艳色,屋子里铺满了橘黄色的霞光。 谢陵坐在露台的廊椅上,张开双臂靠着木廊扶手,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削瘦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整个人惬意放松。 隔着现实的壁垒,他在过去的时空凝视着陆行渊,那双蓝色的眼睛充满了深情,像是一汪能让人沉溺的深潭,无可自拔。 陆行渊心脏狂跳,那样的眼神就像是等待这一天等待了许久,无处诉说的思念被寄存在这里,只等着他打开的一天。 “师尊,你还好吗?”谢陵的眼神始终在陆行渊身上,他说着没能和陆行渊联系的那些日子的琐事,絮絮叨叨了一会儿,他目光微垂,道:“师尊,你会嫌我话太多吗?” “怎么会呢?”陆行渊凝望着眼前的幻象,低声喃语。 他怎么会嫌谢陵的话多呢?他巴不得他的话再多一点,把每天的事掰碎了告诉他。他和谢陵之间,他一直是倾听者的角色,倒不是他话少,而是他喜欢谢陵的声音。 每当谢陵和他说话时,不管他在做什么,他都会分出心思来聆听。或许他不会回应谢陵,但会因为谢陵高兴而舒展眉眼,也会因为谢陵难过而微微蹙眉。 他只有被谢陵的声音包围的时候,才不会觉得自己身在黑暗之中。每当谢陵离开,他独坐空院,世界从未有过的安静,那么孤寂。 廊椅上的谢陵起身,晚霞拉长了他的身影,他朝着陆行渊步步而来。他只是一道神识,隔着时空不可能触碰到陆行渊的神识,但他还是准确无误地在陆行渊面前停下。 那双蔚蓝的眼睛漂亮地不可方物,就算是世间最美的宝石也比不过。他凝视着陆行渊,因为背对着晚霞,面容微暗,眸光幽深。 “师尊,我喜欢你。”谢陵仰头,印上陆行渊的唇。 陆行渊瞳孔骤缩,神识间的触碰毫无感觉,可他还是心如擂鼓,觉得唇上酥麻,心底的想念犹如潮涌,一发不可收拾。 “小狼……” 陆行渊低语,抬起手想要抓住面前的人。不曾想晚霞散去,四周坠入黑暗,神识消失无踪。 下一刻,无数纷乱庞杂的信息涌入陆行渊的脑海,那是妖族的地图和势力划分,无不详细地记载了妖族的风土人情,把能用的不能用的都整理归类,就算是一个对妖族全无了解的人,凭借这东西也能在妖族内搅动风云。 陆行渊的神识足以轻松地应对这些消息,他取下玉简握在手中,心脏砰砰直跳。 “小狼……”陆行渊亲吻玉简,仿佛是为了回应那个藏在玉简里的吻。红色的瞳孔幽暗深邃,无处安放的思念让他有一点烦躁,他无视了身体的异样,眼眸半垂,咬牙道:“狼崽子!” 划过唇齿的称谓,带了一点狎昵的意味。 虽然设想过谢陵不会直白地告状,但陆行渊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把爱和欲藏在只有他能看的地方,让他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毫无防备地闯进去。 晚霞迷人,光色朦胧,置身在绚烂光明中的谢陵比春光还要明媚动人。他一直在追逐陆行渊,却不知道他像太阳一般炙热,让置身黑暗的陆行渊生出想要吞噬的贪婪。 陆行渊单手捂脸,沉默片刻后,默默地念起清心诀。那本他曾经讨厌过的书,上面的每一个字他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束缚,但现在他需要这份束缚来克制。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陆行渊早上起床后的脸色略显阴沉。梅洛雪来送他,看见他这幅模样,诧异道:“这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陆行渊:“……” 妖族路远,陆行渊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返回,他整理了谢陵留给他的东西,给梅洛雪拓印了一份妖族的地形图和局势图,让她交给怀竹,想办法渗透进去。 “我标了红点的地方尽量不要起冲突。”陆行渊叮嘱道,那些是谢陵的势力。 梅洛雪神识一扫,把那些特殊的地方记下来,嘴角带笑,眼神不断地往陆行渊的身上瞟,道:“想当初你还在襁褓中,那么小一个,一转眼就成大人了。我都还没好好陪陪你,感觉你就要成别人的依靠了。” 梅洛雪话里有话,陆行渊抬头看向她。 梅洛雪靠着石桌,歪头打量陆行渊,手指间夹着拓印的玉简,道:“如此详细的地图,没有在妖族生活过几年,只怕画不出来。” 妖族是魔族的一块短板,因为精力都放在人族这边,那边的消息网就弱了许多。但陆行渊总能比怀竹更快一步掌握妖族的消息,之前在荒域的时候也是如此。 梅洛雪不是没有产生过怀疑,这次出来见到谢陵后,她更加深了心里的猜测。怀竹的消息上说谢陵和陆行渊是师徒关系,而且一直以来关系都不怎么好。 可是那场喜宴上,看着和师无为拼命的陆行渊,哭的泪流满面的人,传达的可不是讨厌的心思。 陆行渊甚至把疾风派去保护谢陵,让疾风跟着他进入秘境。 “阿渊,我对你爹娘的想法多少有些了解,所以我能试着去理解那些痛苦的日子,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梅洛雪收了玉简,手掌撑着桌面,微微俯身道:“你得明白一件事,你是魔族的王,而他是谢道义的儿子。” 梅洛雪有些担忧,但凡对方是个身份普通一点的人族或者妖族,她都不会说什么,她还没有固执到这种地步。但为什么偏偏要和谢道义扯上关系?他们能原谅的人里面,可不包括谢道义。 “小姑,你觉得谢萱是个怎样的姑娘?”陆行渊没有回答梅洛雪的话,反而问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梅洛雪一愣,这个被她算计的皇女,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过杀意,哪怕是知道自己被利用,她也只是惊讶和失落。 她对梅洛雪很好,而且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外,没有养在谢道义膝下,她身上完全没有谢道义的影子,也看不见皇权争斗留下的痕迹。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姓,谁又会把她和谢道义联系在一起?孩子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他们可以选择活的堂堂正正。 “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可没打算把他让给别人。”陆行渊抿唇轻笑,他知道梅洛雪在担心什么,因为谢道义现在对谢陵太过关注。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的怜爱如同施舍,谢陵可不稀罕。 梅洛雪欲言又止,陆行渊的独占欲让她知道,这桩姻缘不好拆。那个势在必得的眼神,有点野兽护食的意思。 真是孩子大了不中留啊!梅洛雪头疼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她能考虑到的问题,陆行渊不是没看见,只是眼下这个局面,这种事也不好摆上明面。她在这里操心也无用,船到桥头自然直。 妖族深入大陆腹部,这里多高山,沟壑纵横,地势复杂,繁衍生息了不少妖兽,妖族部落之间分类聚集,天敌双方一般都会离的很远。 陆行渊混在前往妖族办事的商队里,跟着商队穿过妖族的哨卡。因为商人常年来往,哨卡检查的很松散,陆行渊没有费力。 哨卡之后就是妖族真正的门户,崇山峻岭之间,楼台亭阁拔地而起,陆行渊在这里和商队分开,他打算直入妖族王庭,去找谢陵留在妖族的势力。 在皇朝时,谢陵就把他带到妖族探子面前,那人只要懂事,自然知道把消息往后传。不仅如此,谢陵放在妖族的这人陆行渊知道,毕竟上辈子他也追随了谢陵,和陆行渊打过交道。 都是两辈子的熟人了,陆行渊自然要去会会。 可是…… 可是还不等陆行渊前往狼族,他就在妖族境内的坠神天堑前撞见妖族圣人琅煌。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琅煌独自一人坐观天堑,四周荒无人烟,就连虫鸣鸟语也被他的威压压的不敢吱声,恐怖的寂静覆盖了整片区域。 陆行渊暗恼在察觉到不对劲时就该离开,而不是出现一瞬的动摇,错失离开的机会。 琅煌封锁了整片区域的空间,用术法盖起一座小亭子,摆上烈酒和美食,朗声道:“魔君远道而来,又何必急着走呢?” 陆行渊无处可退,遇上琅煌完全是意料之外,在琅煌面前,他的一切术法都显得无力。 “圣君相邀,晚辈怎敢推迟?”既然已经被人拆穿身份,陆行渊也不隐藏。他淡去身上遮掩的术法,长身玉立,头上的魔角也露出来,大步流星地朝着琅煌走去,没有露怯。 琅煌盘腿而坐,衣襟敞开,古铜色的皮肤上有明显的妖纹,肌肉紧实。他摸着下巴打量陆行渊,狼的眼神仿佛是要把人看穿。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注意到陆行渊,无论是那张脸还是散发出来的气场,和被困在天衍宗时有了明显的不同。 他当剑尊时,一副高不可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的,仿佛他是匆匆路人,不必和这个世界有大多的瓜葛。 但离开天衍宗后,他身上的狂意就慢慢地表露出来,比起那副冷静又冷冰冰的样子,他现在才算有点人气。 “你和你爹真像!”琅煌说出自己的结论,并且肯定地给自己点了点头。 陆行渊盘膝而坐,对眼前这个局面感到困惑。 天地三圣各据一方,他们的实力深不可测,轻易不会露面,更别说是出手。他们更多是实力的象征,而不是战争中的先驱。 虽说琅煌这人比较不受拘束,但也不应该屈尊跑来对付陆行渊,这传出去也没道理。 “晚辈刚来贵地,理应亲自上门拜访,怎敢闹圣君大驾?”陆行渊神色恭敬,暂不说双方立场,琅煌这样的地位,他也不该轻慢。 琅煌提起酒坛子给他倒酒,眉头一皱,道:“文绉绉的说什么呢?这客套话你听的不心虚吗?拜会?你要是真想拜会我,早就该来了。” 陆行渊一哽,面对琅煌蛮横,他没有生气,依旧从容道:“路途遥远,立场不同,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扯犊子,那是我这儿没有你想要的。”琅煌一针见血,立场和路途要真是问题,陆行渊能跑去皇城闹一出,然后再优哉游哉地离开? “我也不跟你废话,这碗酒喝了就跟我走。”琅煌自己端起酒碗灌了一口,舒服地喟叹一声,道:“从现在起,你被我绑架了。” 正端起酒碗的陆行渊抬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道:“什么?” 160-180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陆行渊给的木牌带给谢陵的并不是另外半张秘境的地图,谢陵也说不上来那算怎么一回事,进入他眼睛的无形之物除了刺痛外,并没有别的不适感。 他睁眼所看见的虚影持续不到两息,短暂的让他甚至来不及和陆行渊通个气。随着虚影的消失,他的眼睛恢复如常,面对陆行渊的询问,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地上碎裂的木牌留给他们一个未解的难题,让前行的未知多了几分诡谲的色彩。 “你没事就好。”陆行渊没有追问更多关于秘境的事,在他心里重要的是谢陵的安危。 他捡起碎裂的木牌,端详片刻后,发现它们已经变成最普通的木头,刚才的那道白光就是木牌内所存的全部。 木牌本是陆行渊从双鱼口中取出,来历曲折,本以为会发挥大的效用,没想到结束的如此潦草,这让陆行渊对蛮荒秘境多了几分警惕,他想了想,将破碎的木牌放入储物戒。 皇朝的飞舟一路未停,第三日的清晨抵达了秘境开启的北苍大森林,这里聚集了四面八方的来客,他们各自为营,嘴上含笑的同时,行动上满满的戒备。 除了他们,北苍大森林的妖兽也被惊醒,它们仰天长啸,气焰滔天,和五湖四海的修士隔着北苍最边缘的防线相互对峙。 万众瞩目的蛮荒秘境就落在北苍大森林的中心,其内的机遇不仅对修士有着致命的诱惑,对于北苍大森林的妖兽同样如此。它们也想分一杯羹,运气好说不定能得到上古传承,一步飞升。 为此众多妖兽联合起来组成汹涌的兽潮,成为了众人踏入蛮荒秘境的第一道难关。 谢家的飞舟缓缓停靠,陆行渊和谢陵自房间内走出,卫一早已等候多时。秘境不同于飞舟,那里是实实在在的危机。卫一不敢托大,自然要把谢陵看紧点。 谢遥先下去了解情况,这一楼此刻只有他们三人。 卫一静立一旁,看见谢陵出门,他上前半步,拱手道:“十七殿下,仙皇密令,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他让你跟着天衍宗的人一起行动” 卫一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他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传话人,不需要多余的情感。 谢陵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次天衍宗是师无为亲自带队,我的十六哥作为他的好徒弟,自然是随他一道同行。我二人素来不和,你让我跟着他走,是嫌我死的太慢?” “有我在,不会让殿下有事。” “既然你可以,又何必多此一举?”谢陵油盐不进,道:“我有七哥照顾,用不着天衍宗费心。此地山高皇帝远,你不愿跟着我就请自便。” 谢陵面有愠色,拂袖而去。 卫一立在原地,周身灵力激荡。跟在谢陵身后的陆行渊不经意地回头,鬼面具下的视线格外凌厉。 卫一被看的通体一寒,背后拂过一阵凉意。可等他认真查探,眼前的两个人确实是元婴和问道的修为,没有异样。 卫一心生疑惑,眼见谢陵步出飞舟,他敛了身上的气息,快步跟上。 罢了,大不了让谢陵在秘境中吃些苦头,等他遇上生死危机无力解决,自然会明白跟对人有多重要。 飞舟外,阳光微醺,陆行渊随着谢陵走出,神识一扫,便将在场的势力状况尽收眼底。 佛宗和魔情宗有他提醒,前来的人最少也是化神期的修为,人数虽然不多,但整体实力十分强悍。 凌玉尘和无尘在外人眼里有些不清不楚,但在这种重要场合还是明白应该维持分庭抗衡的表面关系。 凌玉尘带着人独占一片区域,巧的是他旁边不远处就是魔族。陆行渊隐藏了身份,此刻带队的人是假扮他的沈炽,而在沈炽身边随行的人是游风。 梅洛雪是想给陆行渊增加助力,才会把强盛的游风派来。 沈炽之前扮演陆行渊都是小打小闹的场合,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他表面镇定,维持陆行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实际心里看着周围的这些仇人,都想去打一顿。 游风在一旁看着他,就怕他一时冲动惹人怀疑。 魔族和魔情宗的名声不好,周围形成一片真空地带,没有人愿意靠近,这倒是给沈炽减了不少麻烦。 相比他们两方的待遇,无尘的处境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他身为佛宗佛子,这次又是亲自带队,左右的势力都愿意给他们三分薄面。 无尘领着人停在御兽宗旁边,唇红齿白,眉眼低垂,一脸的悲天悯人相。御兽宗与人和善,并不排外,带队的是陆行渊见过面的老熟人,红尺素。 当年陆行渊从天衍宗离开前,这人帮他和师无为周旋,虽然最后因为他的身份没有帮到底,但顾及多年情分,也管制了身边的弟子,没有对陆行渊出手。 御兽宗与兽为伍,少有嗜杀之辈,宗门气氛较为和谐,比起其他宗门的道貌岸然,他们宗门称得上是敢作敢当。 自从御兽宗站队后,御兽宗和谢遥的关系日渐亲密,此刻打了照面红尺素并没有端着长老的架子,而是和气地和谢遥打了招呼。 他在宗门德高望重,又是渡劫期的大能,谢遥受宠若惊,恭敬地回了一个晚辈礼。 陆行渊现在是御兽宗的弟子,见了长老少不了礼数,谢陵也随他行礼。 红尺素微微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红老怪,你们御兽宗是没人了吗?连个问道期的小娃娃也带来凑热闹。” 陆行渊这个身份在皇朝多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刚行过礼,刺耳的声音就幽幽响起,言语间的轻蔑挡也挡不住。 红尺素瞥了那人一眼,不屑理会。他们御兽宗不养孬种,不管弟子何等修为,既然想要闯一闯,那便试一试。 “我倒是忘了,这小娃和十七殿下形影不离,一向难舍难分,也难怪红老怪当没看见。”那人仿佛没看见红尺素的无视,一个人说的起劲。 他这话说的怪有意思,不仅把谢陵牵扯进来,还把他和陆行渊暧昧的关系摆上明面。 果然他话音刚落,周围就有窃笑之声,看向陆行渊和谢陵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和鄙夷。在他们看来,谢陵和陆行渊就是不自量力之人,仗着谢道义一时的恩宠,得意忘形。 谢遥不悦地皱眉,冷哼一声,震慑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魔族边上,沈炽的拳头握了又握,大有和这群人打一架的冲动。 反观陆行渊和谢陵十分淡定,谢陵甚至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陆行渊冷冷地扫了眼说话之人——三尸宗的长老朝雀,手下败将还敢如此嚣张,看来是上次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不记得疼。 不过让陆行渊有些意外的是三尸宗这次居然是和天衍宗一起行动,师无为亲自带队,他们两方一起拥簇着谢迟。 陆行渊和谢迟已经多年未见,当初有云棠庇佑的蛮横娇公子,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多了几分沉稳,眉间更添狠辣之色。 他没有参与这些口舌之争,只是在朝雀说话时扫了眼谢陵,那目光阴沉如水,带着冰凉的笑意。 谢陵被盯的浑身不舒服,陆行渊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不偏不倚正好挡了谢迟的视线。他身体微侧,留给谢迟大半个背影,高大的身形完全覆盖了谢陵,让那些杀意无法穿透。 谢迟不悦地皱眉,一旁的朝雀又开始喋喋不休,在他说的正起劲时,一道冷哼从妖族的方向传来,略带傲气的声音沉稳有力。 “讨嫌的人没有自知之明,讨嫌的狗叫个不停。” 朝雀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的人不由地朝着妖族的方向看去。 只见妖族分出两个阵营,一个由墨流光带队,队伍松散,每个部落的身影都能瞧见。 而另一个全部是狼族子弟,带队的人有一双灰色的狼耳朵,尾巴蓬松柔软,墨绿色的眼睛闪着幽光。他不似墨流光那般懒懒散散,长相大气,五官端正,浑身透着一股傲然的王者之意。 人族很多人不认识他,见墨流光对他全无约束,不由地猜测起他的身份。 三尸宗的弟子见他对朝雀无理还帮着谢陵说话,顿时怒上心头,爆喝道:“哪里来的畜生,也敢对我们长老不敬?” 说着就拍棺而起,然而还不等他唤出尸傀,半空中银光一闪而过,他本人就被一条白色的长鞭抽飞出去。鞭梢卷起他的棺材倒飞回狼族的地盘,被人踩在脚下。 “三尸宗外强中干,后继无人,可喜可贺。”狼族收了鞭子,说出的话能把人气个半死。 朝雀面色铁青,正欲出手却被师无为制止。师无为看向此人,目光微沉,但脸上带着笑意。 “狼族族长,曲无忧,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少年英才,不同凡响。” 师无为点出了此人的身份,隐晦地看了谢陵一眼,对曲无忧道:“今日大家相聚在此,为的是前方的蛮荒秘境,说不定还得联手横渡这片森林,阁下何必为了几句口舌之快伤了和气?” 三尸宗挑衅在前,到了师无为的嘴里却变成了狼族没有容忍的度量,反倒显得曲无忧不对。 陆行渊低声骂了句老匹夫,谢陵听见了,对他笑了笑,示意他不必担忧。 师无为巧舌如簧,曲无忧也不是吃素的。他年纪轻轻就能把狼族牢牢的握在手里,不给墨祁插手的机会,除了自身修为强悍,嘴皮子也十分厉害。 师无为想表现自己顾全大局,曲无忧偏不遂他意。 “我这人睚眦必报,听不得别人诋毁我狼族。你想拉架,应该在三尸宗的老匹夫开口后拉,而不是看着三尸宗落了下乘再出来拉偏架。三尸宗没种还得你补上,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曲无忧其人陆行渊还是知道一点,前世谢陵收服妖族少不了他的帮助,他是狼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曾在琅煌跟前修行过几日。 在妖族他一向不得墨祁待见,本身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不愿屈服在墨祁之下,所以他继任族长后,狼族和妖王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更别说之后谢陵重回狼族,收服了曲无忧,这让曲无忧更加看不上墨祁,不爽他处处针对谢陵,想把谢陵丢出去当踏脚石。 今日狼族和墨流光同来,却明显不是一个阵营,师无为点出曲无忧的身份后,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狼族这两个字听起来就不好惹,更别说曲无忧半点亏都不愿意吃,一定要在口舌上和师无为争个高下。 师无为想端君子之风,他却是个厚脸皮,什么话都敢说,完全不顾及师无为的颜面。 师无为被他说的面上无光,几度张嘴想骂一句,又因自己的身份开不了口,气的面色铁青,手背青筋暴起。 曲无忧得了便宜,愉悦的摇着狼尾巴,隔空冲谢陵抛了个带笑的眼神。眼角余光扫到他身侧的陆行渊,脸上笑意依旧,眸光渐渐冰冷。 曲无忧对陆行渊的身份一知半解,想到他刚才没有出声帮谢陵,心里就很不爽。 “我王怎么能看上这种懦弱之徒?”曲无忧愤愤道:“等这次回去,我一定要让王好好见识狼族的风采,我偌大的狼族尽是大好儿女,谁不比这人强?” 曲无忧越想越是如此,甚至自顾地点起头。 陆行渊眯了眯眼,他们所在的位置和狼族相距较远,他看不透曲无忧心中所想,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曲无忧变脸的背后肯定没有好事。 他看向身侧的谢陵,福至心灵,心中疑惑迎刃而解。 谢陵如今在狼族的身份地位不低,曲无忧直截了当地出言相护,可见心中对谢陵的崇拜非比寻常。 而他作为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弟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拐走了谢陵,这对曲无忧是个不小的打击。换作他是曲无忧,这会儿肯定也得在心里骂人。 想明白这一点,陆行渊心里非但没有对曲无忧的同情,反而有些得意。他与谢陵,身份几重颠倒,但不管是哪一种变化,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变。 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师无为被曲无忧哽的不想说话,各大门派忽然安静下来,天地间除了阵阵风声,就只剩下兽潮的怒吼。 秘境开启已有几日,各门各派来的时间各不相同,之所以全部停在这里,一是横渡北苍大森林危险重重,单独一个门派独木难支,二是秘境外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曾有一头归墟级别的妖兽硬闯,顷刻间就被那股力量碾碎。 没有人能说清那股力量的来历,它出现时,天地间盈满了风声,呼啸之余如泣如诉。 所幸那股力量不是一直如此强盛,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在逐渐减弱,按照众人的推算,今日它将全部散去。 而眼下就是那股力量消失的关键时刻,天地间飘散的风有了规律,它们朝着一个方向聚集,之后拔地而起,扶摇直上。不消片刻,整个天地间的风卷的一干二净,好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全部拖到天上。 与此同时,秘境外围的神秘力量发出刺眼的强光,犹如冰雪遇见太阳一般,缓缓融化,秘境的全貌展露在众人眼前,北苍大森林平地拔起一座山脉,犹如巨龙匍匐,一眼不见边际。 不少人看着那座山峰,眼神火热,眼底充满了贪婪。他们的心神被秘境所吸引,就在他们想入翩翩时,一声声怒吼打断了他们的意淫。 和修士一样,北苍大森林的妖兽也格外兴奋。和外界分散的妖兽不同,北苍大森林里有不少的霸主,它们驱使这些妖兽来拦截人族,而自己则趁机进入秘境。 “这些妖兽只是没有化形,其修为和智力与我等无异,诸位,你们也不想到了此地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妖兽得利吧?” 寂静之中,有人率先打破平静。北苍大森林中心的妖兽已经在朝着秘境进发,而修士还被堵在外面。 “道友言之有理,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秘境,但不管是谁想要撇下众人横渡此地,只怕是痴人说梦。如此不如大家放下成见,暂时联手杀出一条血路。” 无数的妖兽在众人脚下怒吼,它们双目血红,戾气滔天,光是听见那声音就容易让定力不稳的人心生颤抖。 左右的势力相互看了看,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一时竟无人搭话。 陆行渊扫了一眼,症结一目了然。 首先是他们魔族和各方都有仇,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敢真正的信任他们,但要说把魔族排除在外,有些人又舍不得魔族这个助力。 毕竟此刻在外人的眼里,“陆行渊”可是渡劫期的大能,修为上能和师无为平起平坐,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渡劫期。 这样的阵容真硬闯,其实还是能闯过去,只是会多一些损伤。 然后就是各门各派之间平日摩擦不小,仇恨不少,要他们结盟相互信任很有难度。 贪恋又自私的劣根性成了结盟最大的阻碍。 “北苍大森林内,不乏大乘期的妖兽,诸位想要结盟也不难,但丑话说在前面,前行途中谁敢畏手畏脚,损人利己,别怪老朽直接把你丢入兽群。” 眼看下方妖兽越来越多,御兽宗的红尺素厉声道:“愿意走的表个态,不愿意走的自便。” 红尺素修为辈分摆在那里,此地除了师无为,大概就游风能和他平起平坐。但游风是魔族,旁人不会在意魔族的感受,红尺素自然就是最好的主心骨。 他分析利害又出言警告,倒是让不少人收敛了从中获利的心思。 “红长老言之有理,我天衍宗没有意见,不知魔尊和妖族意下如何?”师无为把话抛给了妖族和魔族。 曲无忧打了个哈欠,瞥了眼墨流光,仿佛在说问你呢。 墨流光嘴角微抽,白了他一眼,懒散道:“可以。” 一起走可以省很多麻烦,墨流光讨厌麻烦,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妖族表了态,剩下的就是魔族。 沈炽讨厌这些人,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想到陆行渊还在人族的地盘上,他再不乐意也会答应。 “要走便走,少废话,再啰嗦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沈炽本是坐着的状态,说这话站起身,活动手腕,露出几分战意。他演陆行渊是压着性子,但偶尔还是会流露出几分狂意。 红尺素嘴角含笑,道:“魔尊一向爽快,既然如此就由我和师宗主打头阵,其余强者围在两侧,小辈和修为微末的弟子靠在中间,烦请魔尊和你身边这位断后。” 红尺素的安排公正合理,没有偏颇之意,大家能够接受。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人很快排好队形,他和师无为冲在前面,其余人等以修为高低从外到内聚集,沈炽给魔族的人使了个眼神,便和游风留在后面。 谢遥修为尚可,他带着护卫守在谢陵和陆行渊身边,轻笑道:“白师弟和十七弟放心,有七哥在,断然不会让那些妖兽伤了你们。” 陆行渊神情微顿,没有说话。 谢陵甜甜道:“谢谢七哥。” 谢遥地这话很是受用,喜笑颜开地转身去对付妖兽。 陆行渊和谢陵并没有完全留在中间受人保护,他们给无尘和凌玉尘传递信号,让二人越靠越近。 无尘依旧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哪怕谈笑间身后的金色莲花就化为利刃将扑上来的妖兽斩首,他也神色不变,仿佛只是抹掉不值一提的尘埃。 旁人甚少见他出手,第一次就看见这诡异又血腥的场面,竟觉得他十分妖异,不同常人。 “不得不说,这攻击是有点好看。” 一旁的凌玉尘刚撕碎了一只妖兽,身上沾了血,回头见无尘动作优雅,不吝夸奖,越看越觉赏心悦目。 陆行渊:“……” 虽然一直都知道凌玉尘脑子和常人不一样,但真的每次看都各有千秋。 北苍大森林的妖兽受血脉更高一等的荒兽驱使,源源不断地涌来,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只要能使出攻击,就是不留余力地想要把众人拉下去。 哪怕有渡劫期开道,还是有不少弟子被卷入兽口,空气中血腥之气不散,惨叫和哀嚎遍野。 陆行渊他们乘坐的飞舟也受到波及,一根手腕粗细的藤蔓从地上弹射而出,犹如离弦之箭,紧紧地缠绕在飞舟上。藤蔓崩的笔直,飞舟被拖拽着往地下坠去。 留在飞舟上的人见状,立刻拿出武器攻击藤蔓,可是那东西刀砍不断,水火不侵,十分难缠。 而且众人的攻击惹怒了它,顷刻间又是无数根藤蔓飞来,藤蔓不断收紧,飞舟上的阵法被绞碎,船身出现道道裂痕。眼看就要把被撕成碎片。 “该死!” 有人怒骂一声,那声音擦着耳朵过去,陆行渊顿时警觉,拉着谢陵脚步轻移,一双手从他们身后擦过,八皇子狰狞的面容清晰可见。 他是想把谢陵推向藤蔓,以此来换取逃生的机会。 陆行渊目光微闪,眼底掠过一道血色红光。他护着谢陵后退靠近谢遥,抬手轻描淡写地一挥。八皇子只觉得一股重力狠狠地击在身上,他来不及反抗就倒飞出去,砸在藤蔓上,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藤蔓受到血腥味的刺激顿时暴涨,灵蛇一般朝着八皇子飞扑而且,八皇子面色惊骇,吓的大声尖叫:“白袍卫救我。” 为了大局在两侧护送的白袍卫闻言立刻回身相救,陆行渊再度抬手欲置八皇子于死地,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随后视线颠倒,他和谢陵被甩入人群。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出手的无尘白色僧袍在不断的战斗下染了点点血花,眉间红莲异常妖异。哪怕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他也不忘道一声我佛慈悲,冷静而诡异。 无尘周身灵力激荡,传音道:“隔墙有耳。” 这条前行的路上只有数不尽的妖兽,没有墙,无尘的意思是有人盯着他们。 陆行渊目光一凝,神识一扫,发现就刚刚这一瞬的功夫,两三道视线就从他身上扫过。倘若他刚才真杀了八皇子,必然有暴露身份的嫌疑。 有人在怀疑他的身份,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朝无尘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带着谢陵跟在无尘身后。 无尘所处的位置微妙,虽然是在两侧边缘,直面妖兽,但佛宗,魔情宗,狼族,御兽宗和谢遥以及魔族就在附近,相互形成合作之势。 陆行渊和谢陵站在这里,不管怎么走都是自己人,根本不用担心安危。 随着队伍的不断深入,战况越来越激烈,陆行渊不便出手,他游走在熟人之间,转瞬间就送出不少法器。 他得陆晚夜真传,这些法器品阶不低,一入战场如鱼得水,大大地缓解了他们这边的压力。 眼看路途过半,胜利近在眼前,一声愤怒的咆哮从森林内传出,带着不屈的战意和滔天的怒焰。 修为微末的弟子直接被这股声波震晕过去,无尘等人也有一瞬的恍惚。 陆行渊手疾眼快地扶住双眼发黑的谢陵,用灵力驱散声波带来的不适。原本还在进攻的妖兽听见这声音纷纷停住,不断地往后退,竟然撤出战场,把道路给众人留出来。 然而看到这一幕众人的心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像有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因为在他们的正前方,一头妖兽的身形从密林中显露,它的身体就像一座小山一般,长着龙的脑袋,鹿的角,狮子的尾巴,牛的蹄子,整个一个四不像,但它身上散发出的蛮荒之气恐怖至极。 它圆滚滚的眼睛盯着众人,口吐人言道:“人类,蛮荒秘境不是尔等可以涉足之地,速速离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能够口吐人言的荒兽众修道者不是没有见过,但眼前这一只荒兽不存在在任何人的记忆里,它光是站在哪里,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众人观其型,觉得它和上古麒麟有几分相似,但身上没有圣洁之气,反而妖云缭绕,想来应该是觉醒了麒麟血脉,但觉醒的不够完全。 它喝退众多妖兽,挡在此地,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秘境已经近在眼前,众人岂肯放弃? “日月同空,麒麟开道,看来蛮荒秘境内有上古之物的传言不假。”人群之中,一道苍老的声音徐徐传来,只见一位独臂老者缓缓踱步而来,虽是一副老态龙钟之像,眼睛却十分清明。 他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看向那只荒兽道:“诸位别被这只畜生骗了,它势满而气弱,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年,此刻我们看见的不过是它被封印在此的妖魂,外强中干。” 老者出现的突兀,但他的话很快让众人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不管是他透露的关于秘境的消息,还是这只妖兽的真实情况,都让众人感到惊讶。 人群之中,陆行渊看向此人,目光微沉。其他人或许不清楚这个人的身份,陆行渊却是和他打过交道,这人断的那只手还是他亲手砍下,他便是假借陆晚夜之名倒卖法器的古三。 那日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遁入虚空从陆行渊手上逃脱,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躲着,没想到今日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 不仅如此,他一开口就透露了秘境的情况,把自己的价值摆在明面上,他这是打算求个庇护。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师无为就出声道:“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有地图,这个理由够吗?”古三也是直接,独臂举着一块玉简晃了晃,不等众人看清又收起来了。 蛮荒秘境的地图在奇玩阁出现过,而且当日被一个神秘人买走,没有人知道那人的身份。如今古三直接说出来,像是在暗示大家他就是那个神秘人。 谢遥听的蹙眉,不禁看向谢陵和陆行渊,被谢陵一个眼神制止,示意不要多言。他们手上的地图是底牌,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 而且陆行渊也想看看这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样,看看谁会和他结盟。 刚才还对古三的话抱有怀疑的师无为见无人反驳,立刻换上一副新的面孔;“看来道友很有把握,那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头畜生?” 古三说此兽只是被封印的妖魂,但即便如此,它身上的气势也不亚于渡劫期的大能,可以想象它生前究竟有多强。 “它是圣地的守护者,它不允许我们进去,我们只能硬闯。”古三神色凝重道:“我愿助师宗主一臂之力,只要灭掉妖魂,秘境内的东西就是唾手可得。” 古三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不忘给师无为表态,他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但任谁听了都是要和师无为结盟的意思。 师无为看上了对方手上的地图,道:“道友客气,大家一路磕磕绊绊走来,我相信没有人愿意最后一刻掉链子。” 师无为话锋一转便把所有人都算进去,诚然这种时候起内讧也没意义。 红尺素抚摸着手上的蜥蜴,道:“那便战。” 战字话音未落,手上的已是杀招迭出。师无为不甘示弱,紧跟着挥出数剑。 妖魂昂首挺胸,鼻子一哼,道:“冥顽不灵。” 说着抬脚往地上一剁,只见两座高山拔地而起,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大山晃了晃,竟然幻化成了两个脚踩大地头顶苍穹的巨人。他们挥舞着山峦组成的手臂,朝着妖魂身前一挥,两位渡劫期大能的攻势就被轻易化解。 “吾主安眠之地,岂容尔等进犯?” 妖魂愤怒咆哮,巨人捶胸顿足,那些刚才退下的妖兽再度集结起来,朝着众人发起进攻。 巨人身形之巨,倒影遮天蔽日,人族这边一开始的阵型失去了效用,在巨人和妖兽的联手进攻下,他们的队伍四分五裂,很快就被分割成无数的小团体。 陆行渊护着谢陵紧跟无尘的步伐,局面十分混乱,妖兽的反扑比起之前更加严峻,那两个巨人更是无法战胜。 妖魂没有直接参与战斗,它留在后方指挥, 一开始冲在前面的师无为现在叫苦连连,他直接对上巨人,不管是什么样的攻击都没有效果,只在山峦之上留下一道道浅白的印子。 巨人不知疲倦,妖兽无穷无尽,可人族这边已经战斗太久,不少人精疲力尽。 “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杀到手软的凌玉尘面色阴沉,他怕再这样下去还不等到秘境,他就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陆行渊也不禁皱眉,眼下这个局面要他不暴露身份还护住谢陵有些艰难,不管是妖魂还是那两尊石像都很棘手。 陆行渊在战局中搜寻沈炽的身影,那家伙跑到最外围的防线,周围除了魔族,根本就看不到其他势力的人。他一个人赤手空拳也打的很欢,一身的血气都激发出来。 陆行渊见状,当下便有了决断。他捏了捏谢陵的手心,示意谢陵小心,随后神识覆盖全身,手上掐诀,一个瞬移到了沈炽身边。 沈炽踢飞一头妖兽,正准备对付第二头,就被人一把拽住,随后一张面具落在脸上。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一股吸力将他拉离战场。 沈炽的视线不断变化,等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他发现他站在人群中,谢陵就在身侧,扶了一把他的面具,平静道:“白师兄小心,这些妖兽厉害,别乱跑。” 沈炽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衣服,抬手摸了摸自己没有角的头:“……” 得,他现在变成白泽了。 陆行渊冒险在混乱中和沈炽换了身份,灵力幻化了二人的衣服,改变了二人的模样。他恢复本身,一击就荡平了扑上来的妖兽。 另一边,师无为和红尺素已经在节节败退,巨石踏出步子,挥舞手臂,一拳砸下来犹如山崩地裂,躲闪不及的修士瞬间血肉横飞,命丧黄泉。 师无为眼看挡不住,干脆撤手后退,他这一退,红尺素就得承担全部的攻击。巨石之力非比寻常,它不属于灵力,而是天地五行之力,足以毁天灭地。 红尺素重重地挨了一下,契兽蜥蜴浑身浴血,就看就要命丧黄泉,一柄长剑飞来,剑身上覆盖了一层雷霆之力,替红尺素挡下后面的攻击。 “临阵退缩,弃同盟而不顾。师无为,你依旧是如此卑鄙。”陆行渊冷冽的声音徐徐传出,他飞身而来,一手收剑,一手护下红尺素。 红尺素喷出一大口鲜血,看见陆行渊有些惊讶,但此刻不是叙旧的时机,立刻掏出丹药服下。 师无为没想到陆行渊会突然插手,面色铁青,看了红尺素一眼,毫无愧疚之意,反倒抽身而走。 “这个小人……咳咳咳……”红尺素怒骂一声。 “红长老不必动怒,剩下的交给我。”陆行渊让人退出战场,独自提剑对上眼前的两个巨人。 巨人顶天立地,陆行渊和他们比起来渺小的不值一提,但他覆盖了雷霆的长剑,剑气如虹,挥舞间漫天的灵力被搅动,他置身灵力风暴之中,身若游龙,翩若惊鸿。 巨人封锁了陆行渊周围的空间,拳风如闷雷,携裹着巨大的能量朝着陆行渊砸去,陆行渊御剑布阵,面对这灭顶的冲击,他全身的灵力运转到了极致,身后魔族的虚影若隐若现。 不同于只有一只角的他,身后的虚影有一对漂亮的魔角,他手持书卷却散发出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是谈笑间就可以让敌人灰飞烟灭的儒雅将军。 巨人的攻击狠狠地砸下来,陆行渊也不甘示弱,他连续挥出几剑,剑刃上雷霆密布。两股力量相撞,一时竟然没有相互抵消,而是缠绕着形成龙卷风似的能量风暴,拔地而起。 天空中风云巨变,原本晴朗的苍穹墨云密布,银雷在黑云间奔腾,轰隆隆的雷声震耳发聩。 这雷来的突然,银色的闪电更是照亮苍穹,这一刻不管是战场上的道修还是妖兽都有了一瞬的停顿,他们仰头看去,天如盖,大地昏黑。 陆行渊身后的魔影在这样的天色下更显得威武,它和陆行渊合为一体,仿佛是驾驭九天的魔神。 进攻陆行渊的石像不由地顿住,它们看看天又看看陆行渊,不动了。 苍穹之上,狂风怒号,原本在后方指挥的妖魂闪现到了陆行渊跟前,它放低魁梧的身躯,目光和陆行渊平视,眼神像是在看陆行渊,又像是再看陆行渊身后的虚影。 陆行渊没有轻举妄动,过了许久,但又像是一瞬的功夫,妖魂收回视线,问道:“你想我给所有人打开秘境吗?” 这是在征求陆行渊的意见,下方打架的人听见这话都停下手,妖兽们也安静下来。他们纷纷看向陆行渊,不知道这个选择权为什么会落在他手上。 陆行渊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道:“开!” 下面这些人多数和他有私怨,他还等着进秘境去解决。 妖魂闭了闭眼,似有几分不忍,但它没有反驳陆行渊,垂首给陆行渊行了个礼道:“如你所愿。” 说着妖魂挥舞爪子让两座巨石退下,巨石果然后退回原地,幻化成不起眼的山峦。妖魂再吼一声,妖兽们也让出前进的路。 许是这一幕结束的太过容易,陆行渊反而心生疑惑。底下的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们犹豫了一会儿,站的最近的队伍朝着秘境飞去,这一次真的没有任何障碍,他们轻易地穿行而过。 大家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变故发生,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冲啊,剩下的人如梦初醒,开始疯狂地朝着秘境进发。 妖魂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神情悲凉。 外面的人越来越少,魔族停在原地等待陆行渊。 妖魂回身,又看了一眼陆行渊身后逐渐消散的身影,低声道:“没有时间了……” 陆行渊浑身一僵,又是这句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 蛮荒秘境并非是降落在北苍大森林,而是数千年以前,它就是北苍大森林的一部分,这里生活的众多妖兽的脑海里流淌着关于蛮荒秘境的记忆传承,所以妖魂才说此地不是人族可以踏足之地。 但因为陆行渊让打开秘境,妖魂不会再阻止人类进入,它就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留下那句话后就重新回到封印中,和身后的山峦融为一体。 陆行渊抬头看向眼前的秘境,一层水波纹的结界遮挡了它的全貌,从外面看过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秘境里有什么,根本就查探不到。 其他势力的人先后离开,只有魔族还在原地等待。 游风收起酒葫芦走到陆行渊面前,拱手道:“尊上?” 沈炽从小是游风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游风还是清楚,他扮演的陆行渊也就是装个样,真让他扮出陆行渊的气场,他多说两句话就得露馅。 刚才局势混乱,大家连自己手边的事都顾不上,更不可能一直盯着某个人。游风语气里的不确定是不确定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换了身份。 “风叔,这一路辛苦你了。”陆行渊收起佩剑,一句辛苦了就是对游风疑惑的最好解答。 游风明了,问道:“还走吗?” “先找到他们。” 陆行渊没有直接回答,他和沈炽换了身份,谢遥不明真相自然不会留下来等待,无尘和凌玉尘也有考量,先行离去。 此刻他们几人算是彻底分开了,陆行渊就算想把身份换回来,也得先和他们汇合。 游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要是秘境里情况不容乐观,他们还需要结盟,届时换不换回来意义不大了。 陆行渊带着族人穿过结界,刹那的白光之后,入目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却有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甜美的味道让人瞬间放松戒备,只想美美的在这里睡上一觉。 这温柔来的毫无征兆,陆行渊提醒大家小心些,不要着了道。他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一般,短暂极了,身后一片寂静。 陆行渊猛地回头,身后白雾朦胧,哪里还有人影? 他置身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山水辽阔,而他是如此渺小。 天地看他,仿佛是在看一粒可以轻易弹去的尘埃,漫野的流云下,孤寂横生。 此情此景荒诞而真实,陆行渊没有惊慌,他环顾四周,又往前走了两步,薄雾始终维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不管他如何走,都像是在方寸之间。 “幻境?”陆行渊的心里很快有了决断。 这个地方出现的突然,甚至没有任何的缓冲,如果不是针对陆行渊一人,那就可能所有进来的人都遇见了。 幻境之中禁飞禁神识,所见所行都有薄雾缭绕,虽是方寸之地,却是大有乾坤。 陆行渊又试了两次,期间他还试图进入小世界,但都失败了。雾气里什么都没有,既然是考验,应该不会如此简单。 陆行渊凝神思索,冷不丁听到周围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师尊,师尊,你在那儿?” 朦朦胧胧的薄雾里出现一道明媚飞扬的身影,他穿着明黄色的锦衣,绸缎般的长发用白玉冠束起来,飘带飞扬,更添少年英气。 因为是在薄雾中寻人,他走的快,行的急,额上起了一层薄汗,白皙的面容上泛起红晕,唇色有些淡。 他在薄雾之中步伐稳健,仿佛不受雾气的影响,偶尔他还会停下来观察四周的情况,仿佛真的是在寻人一般。 陆行渊站在雾里静静地看着,没有动。谢陵越走越近,眼看他就要和谢陵撞上,谢陵的身影却直接穿透他的身体,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陆行渊一愣,这个情况有些诡异,谢陵的身影穿透他的身躯时,他明显感觉到一阵心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和悲伤。他回头去寻找谢陵的身影,身后却只剩下一片雾气。 白茫茫的迷雾像是在嘲笑他分不清此刻的状况,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师尊,别闹了,我找不到你了。”谢陵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是在刚才来的方向。 只不过这一次出现的他不像之前那般明媚,反而神情阴鸷,形单影只,孤零零地站在天地间,目光带着浓烈的悲伤,他三步一顿,走走停停,孤独而脆弱。 陆行渊看见他叹了口气,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光,他没有哭的神态,却止不住珠子般的眼泪滚滚而下,整个眼眶都红了。 陆行渊的心跟着揪了起来,谢陵不是爱哭的性子,少时还会委屈落泪,被陆行渊打下悬崖后,他性格变得扭曲,更加不会哭了。 此刻看到他这个脆弱的模样,陆行渊只想替他擦去眼泪,轻声安抚。 抬起的手眼看就要落在谢陵的脸上,陆行渊猛然惊醒。 他的手指离谢陵不足一寸,雾里的谢陵抬起头来,浸了泪水的眼睛清澈透亮,泛红的眼尾带着泪痕,纤长的睫毛轻颤,他什么都没有说,光是这样静静地站着,也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那明媚破碎的脆弱。 可假象终究只是假象,不管如何动人蛊惑,也难以和现实相比较。 陆行渊收回手,垂下眼,周身灵气激荡,袖袍无风自动,浓雾里顿时剑气四溢,雪亮的剑光横扫而过,雾气顿时翻滚不止,随后便像冰雪遇见太阳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消退。 迷雾之后是一望无际的荒原,破败的城墙被风沙侵蚀的只剩下残垣断壁,偌大的广场荒凉无物,就连一根杂草也长不出来。 先陆行渊一步进来的势力都聚集在这里,他们或坐或躺,或站或走,或哭或笑,状态不一,神情癫狂…… 显然他们和陆行渊一样,都陷入了幻境之中,只不过他们没有陆行渊这样好的定力,在秘境中什么都没碰,直接破阵而出。 陆行渊环顾四周,很快找到了谢陵几人的身影,他们盘膝而坐,状态比其他人要好很多。但从他们的神情来看,他们的处境不容乐观。 魔族停在陆行渊身后,他们神情痛苦,紧紧地靠在一起,面上是绝望之色。 幻境自心魔而生,心中所见乃是平生所憾。世人入其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必然是弥补,可有些时候越是想要弥补,越是弥足深陷,无法自拔。 陆行渊试图唤醒谢陵,可是当他靠近时,他敏锐地发现他和谢陵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步之内,无法靠近。 陆行渊伸出手,触摸到了类似结界的屏障,他的力量无法传递到谢陵的身上,看起来只能谢陵自己从内部突破。 不能插手吗? 陆行渊有些诧异,他又试了试其他人,结果依旧如此,但当他退开,不是单独的靠近某一个人时,他发现那个屏障就会消失。 他的力量可以传达,但必须是传达给所有人,而不是某个人。 设计这个幻境的人很会考验人心。 凡有秘宝现世之地,来往的人肯定是鱼龙混杂,就算有敌对的世仇也不足为奇,他们别说握手言和,不相互砍到对方血流成河就已经是仁慈。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一方有人苏醒,想要救下族人,就得连同仇人一起。不救,族人会死,救了,心里的那口气如何咽得下? 面对这必须选择大义的局面,陆行渊有所犹豫,他的眼神从每一个仇人的身上掠过,幼年的点点滴滴翻涌而来。 他的父亲,他的族人,他情同手足的狼兄弟,他被分裂的神魂……仇恨的痛苦深刻在心底,他不需要闭上眼都能在脑海里想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 他明明有机会把这些仇人推入深渊,让他们自生自灭,偏偏现实要拿族人的生命作为代价,仿佛是神明无情的嘲弄,嘲笑他想要不付出代价就复仇的幼稚可笑。 许是陆行渊思索了太久,广场上开始接连不断地发生变故。游风的身侧燃起熊熊烈火,火焰迎风而涨,瞬间将魔族包围;无尘身侧溢出业障之祸,浓郁的黑雾里,他浑身冷汗,面色苍白;谢陵额上青筋暴起,嘴角溢出血迹…… 无形的力量催促陆行渊快点做出选择,他迟疑的越久,身边人受到的伤害就越高。 陆行渊深吸口气,盘膝而坐,拂袖一扫,一把七弦琴出现在他的腿上。此地陷入幻境的人太多,他想要不靠近又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接触到他的力量,就只有以乐为器。 陆行渊太久没有抚琴,拨弄琴弦时还有片刻的恍惚。师无为养他时,想把他变成一柄供天衍宗驱使的剑,从来不会在乎他的闲情逸致。而顾诀养他时,除了教习他剑术,还会让他学习其他东西静心。 琴技便是其中之一,他于此道没有太大的天赋,用顾诀的话来说,他的琴声太冷,不像是在弹琴,倒像是刀光剑影,充满了肃杀和孤寂。 陆行渊一直觉得顾诀说的不对,他的琴无情胜有情。因为那个时候,他的体内是两个灵魂,表面的自己理性而冷静,内里的自己狂傲而浮躁。 他拨动的每一根琴弦,都是在挽救那个近乎崩溃的自己。 而现在他要用这把琴来挽救那些把自己逼到绝境的人,他们听见的每一声,都应该像尖刀一样锋利冰冷,透着冬月的寒意,没有可以绽放绿意的圣土,永远在黑暗中悲鸣。 “铮~” 短促的琴声震耳发聩,犹如春日里的一声惊雷落入众人的梦境,明媚生辉的幻境刹那灰白。 陆行渊素手拨弦,轮回第一曲——因果。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四月的烟雨城浸润在蒙蒙细雨中,佛寺青碧的琉璃瓦上凝了一层细密的雨滴,倦飞的鸟儿落在上面,梳理自己被打湿的羽毛。 屋檐下,一柄画着海棠的油纸伞缓缓步入雨幕,伞下是一位身着明黄色锦衣的少年郎,他看起来约摸只有十六七岁,眉眼间稚气未退,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平添一抹冷意,看上去多了几分孤寂。 “谢施主,世间之事可遇不可求,万般执着皆是苦果,你又何苦来哉?” 持伞的少年脚步微顿,在来来往往的香客间顿住脚,伞面往后挪了几分,他回头看向叫住他的人。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眉间有一道红莲印记,手上挂着一串紫檀串珠,红色的流苏分外打眼。 他迎着谢陵的目光,不偏不倚,嘴角带着笑,眼底却不见众生。 在这禅院里,青灯古佛立堂前,袅袅钟声穿林叶,应是远离红尘之地,不染尘埃,却也必不可免地滚入这红尘中,沾染尘世间的是是非非。 这世间的因果佛陀尚且避不开,更何况是求神拜佛的人? “不强求又怎么知道我是错的?”谢陵轻笑,淡了几分眉梢的冷意:“左右我也没几日好活了,天下将倾,谢城主已经准备弃城而去,小和尚,不想死的话带着你的师兄师弟逃难去吧。” 谢陵的嘴角弯下来,带着无可奈何的怒意,他看着这方表面安宁的天地,神情凝重。他怨这世上的人只想苟且偷生,不愿奋起反抗,可怨的多了,他却想明白了。 在这妖魔纵横之际,仙道已是名存实亡,有识之士四处奔走游说,也拦不住倾覆之势,各门各派明哲保身,懦弱无为。 他们尚且不敢剑指苍穹,和这不公的命运一争高下,又何况是光阴只有短短数十载的凡人? 他所怨的不是别人,而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无尘神色依旧,好像谢陵说的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如孤松明月,清朗地站在哪里,问道:“你也走吗?” 谢陵沉默了一瞬,道:“人人都往后退,这个世道还怎么往前?” 城门未破,身为主心骨的城主就要弃城而逃,这个消息一旦散播到外面去,不等妖邪入侵,这座城就要先毁在自己人手里。 谢陵自问自己并非高尚之辈,和这座城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他在这里尝尽人情冷暖,早就巴不得它早点消散。 可当他真的有让一切消散的机会时,他心里蹦出来的念头却是再救一救,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能真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无尘深深地看了谢陵一眼,没在说什么,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香客间。 禅院的冷香渐渐地淡了,四周的香客面容模糊。 烟雨城地处要塞,是个非常重要的交通点,当年谢家选择在这里建城,看中的就是它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可他们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完全忘了这重要的宝地在灾难来临时,亦是最危险的险地。 城里的百姓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嗅到空气中浓烈的不安,他们看着黑漆漆的天幕,收拾自己吃饭的家伙往家赶,一边顶着雨跑一边抱怨这难熬的天气。 谢陵举着伞穿过人群,人潮向着他的后方奔去,他像是逆流而上的江豚,明明知道前方危机重重,却还是义无反顾。 淅沥沥的雨声里多了哒哒的马蹄声,一列马车从城主府的方向驶来,领头的汉子一身短打,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做的普通人打扮,可拉车的马周身灵力环绕,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谢陵站在路中间,马车毫无顾忌地朝着他冲过来,短打汉子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几匹马受了惊,高高地扬起前蹄,仿佛是要把谢陵踩死在脚下。 谢陵面不改色地转动伞柄,随着伞面的旋转,伞边缘的水滴飞溅而出,在半空中幻化成细长的冰凌飞射。 空气中的雨雾为之一寒,短打汉子连忙拉住缰绳,手臂青筋暴起,硬生生拽着马调换了方向。马蹄踩塌了街边摊贩的铺子,马车剧烈摇晃,谢陵听见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撞在车壁上。 随后马车内传来一声冷哼,汉子不由地抖了抖,面色苍白。 坠了玉片的帘子被人掀起,露出轿子里的全貌。 谢陵微微抬眸,撞上谢迟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他戏谑 地盯着谢陵,道:“小畜生,你想怎么样?让我把你也带上吗?” 城主有很多儿子,谢陵和谢迟不过是其中的两个,谢陵和这些兄弟的关系不怎么样,和谢迟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如果说谢迟是谢道义最宠爱的儿子,那他就是谢道义最不喜欢的,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谢道义带着谢迟跑了,而不管他的死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看着谢迟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谢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反而是越过他看向轿子里看不清面容的谢道义。 享受着百姓奉献的城主此刻一言不发,他下坠的袍子上绣着金线,但大概是天气的缘故,那金线黯淡无光,一如昏暗的天色。 谢陵本来是有话想问他的,可看到这架势,他已经能预料到结局,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轿子里还有另一人,他是谢迟的师父,也是这烟雨城最大修真门派的宗主师无为。 谢陵的视线停在师无为的身上,浅笑道:“师宗主也要走?” 师无为垂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仿佛谢陵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看一眼都觉得脏。 他没有搭理谢陵,反而扭头不知道和谢道义说了什么,只听得谢道义的声音传来,朦朦胧胧,像是隔着水雾一般:“退下。” 这是要谢陵把路让出来,完全没有带上谢陵的意思。谢迟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挥手落下车帘。 谢陵冷笑,举着伞退到一旁,看着车夫整理好马车,挥鞭从他身边走过。 在谢道义的身后还跟着许多人,大部分是谢陵的那些便宜哥哥,许是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他们,不断地有人掀起帘子往外面看,瞧见谢陵站在雨中时,眼底无一不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他们大多有权有势,身后不是世家就是宗门,所以在这样的大撤退中才有他们的身影。在他们看来,只要离开了这座城就能逃出升天,而离不开的,比如谢陵这种,只配死无葬身之地。 谢陵的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毫无愧疚地离去,他心中隐隐燃起无名的怒火。 他们特意选择雨天,悄无声息地坐马车出城,不仅仅是因为贪生怕死,还是因为这样不会惊动百姓引起恐慌,可以把他们安静地丢在这里,让他们的血肉之躯化为第一道防线。 谢陵不明白,这里的人对于他们而言算什么? 马车的队伍很长,走了很久,偶尔有百姓看见也不会想到是城主弃城而逃,只会以为是某个富贵人家要办大事。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那些仙人能上天入地,根本不需要如此普通的坐骑。 马车就这样走出烟雨城,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中。 谢陵深吸口气,举着伞继续朝着城主府前进。他已经能够想象的到那座没有主人的府邸此刻矗立在烟雨中,像是被丢弃的壳子,孤零零地等待着战火的来临,和周遭的一切化为飞灰。 谢陵的心一阵抽痛,他隐约觉得世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他对着雨幕伸出手,雨滴落在他的手心,冰冰凉凉又轻柔如风,那感觉很熟悉。 仿佛应该有个人走在他身侧,牵着他的手,和他面对这一切。 可事实是他身边什么都没有,除了风雨还是风雨。 谢陵感觉心里一空,不禁握紧了拳头,雨水从指缝间落下,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熟悉的街道已在眼前,朦朦胧胧的薄雾间,他以为空无一人的城主府门口乌泱泱地站在许多人和妖兽,他们看见谢陵有些诧异,为首那个不确定道:“十七弟,你是忘了带什么东西吗?” 谢陵瞧着对方也是一愣神,听见他发问不由笑道:“七哥在说什么呢?我只是回家而已。” 谢陵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刚才那长长的队伍里确实没有瞧见谢遥的身影,他并没有和谢道义一起离开。 谢遥也是有身份背景的人,谢陵看了看他身后的势力,问道:“七哥准备走了吗?” 谢遥摇头,看着城里的势力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他的确也动过那样的念头。可是当他走在街上,看着那些安居乐业的百姓有说有笑时,他的良心让他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 他们的确可以走,可是城里的百姓走不了,这座城更是难以挪动半分。那一刻他突然明白,离开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而是苟且偷生。 他不想自己后半生都活在愧疚和悔恨中,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刚才没看见十七弟,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谢遥有些诧异谢陵留下来,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近些年稍显缓和,彼此能够说上几句话,但也仅此而已。 在谢遥的记忆里,这里带给谢陵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们有宗族势力,但谢陵一直是孤身一人,还不被谢道义喜欢,受尽欺凌。 “我这样的人无根无垠,在那里生就在那里死不也挺好?” 看见难得能说上话的兄弟留下来了,谢陵顿感轻松不少,语气也轻快几分。 跟在谢遥身后的宗族喜爱豢养妖兽,就是谢遥身边也有一只。看着他手上蜥蜴吐着猩红的舌头,谢陵下意识道:“七哥今天没带那条金蛇了吗?” 谢遥不解道:“什么金蛇?” 谢遥从小到大就养了这一只契兽,谢陵的话让他感到困惑,道:“十七弟,你是不是记错了?” 谢陵面色一僵,刚才脑子里确实闪过谢遥小心翼翼给一条金蛇喂食的画面,温柔的像是在对待自己的情人一般,可等他认真去想时,那画面又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的被眼前这只蜥蜴所取代。 “我可能糊涂了。”谢陵心中惊骇,面上却不动声色,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边也应该有两头妖兽,可他身上并没有结契的痕迹。 他这是怎么了?谢陵有些恍惚。 他收起油纸伞,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妖兽身上挪开,转而和谢遥谈起正事。 这次妖邪来势汹汹,而城中势力所存不过十之二三,要是真打起来他们肯定占不了便宜,殊死一搏在所难免,甚至可能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七哥,你怕吗?” 谢陵站在廊下,轻声问道。 御兽宗的人搬进城主府修养,此刻就剩他和谢遥在门口当门神。他们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氛围意外的不错,让压抑的气氛稍微松散,心底的阴霾也少了许多。 谢遥为人英武,颇有侠义之风,闻言笑了笑,看着头顶阴霾笼罩的苍穹,道:“怕只会削减自己的气势,而且比死更可怕的是苟且偷生。”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谢遥和谢陵只是选择了一条他们想走的路,而和他们有一样选择的人也不少。 朦胧的细雨一连下了好几日,城外酝酿着进攻的妖魔也在雨过天晴的一刹奔涌而来。 他们乘着妖风墨云,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滚滚浪潮从天而降。守城的修士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第一时间发出信号。 青天白日,绚烂的烟火在高空中炸开,苍白的荧光透着浓浓的不详。 谢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城楼,站在高耸入云的城墙看去,城外的天浓如黑夜,城外的地密密麻麻,奔涌而来的杀意犹如一柄利刃,带着彻骨的寒意直冲云霄。 谢遥指挥人手开启护城大阵,杀意撞上结界,凝聚出一层霜花。 那些妖邪越来越近,模样模糊不清,像影子又像水墨,无形却有势。 谢陵看着身侧奔跑的仙道,他们能够聚集的力量都在这里,人数看过去和城外的妖邪一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谢陵心中苦涩却没有退意,他取出自己的剑,看着兵临城下的敌人,眼底是不屈的战意。 在他们身后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无路可退,只有血战到底。 谢遥安排好对敌的事宜,快步走到谢陵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这一刻,不管过去是什么样,他们兄弟二人彻底放下隔阂。 “没想到有一天,我们兄弟二人也能够站在一起并肩作战。”谢遥神情凝重,却还想着说点别的话让谢陵放松。 谢陵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 谢陵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便是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没想到兵临城下之际,两位施主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小僧不请自来,也想凑个热闹。” “和尚,能把送死说的如此文雅,你也是个妙人啊!” 嚣张的声音不同无尘的文雅,就连那一身矜贵的紫袍也显得张扬。 谢陵和谢遥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位援军,一个是不染尘埃的佛宗佛子,一个是被称为邪门歪道的魔情宗圣子,二人平日就不太对付,今日却在这城楼上相逢。 面对凌玉尘的挑衅,无尘只是淡淡一笑。他们佛宗并没有依谢陵的话离开这里,而是选择留下来。佛陀来到这人世间,本来就是为了救苦救难,又怎么能弃众生而不顾? 谢陵并不诧异佛宗的选择,反倒是一旁的魔情宗让他刮目相看。乱世之下,被称为正道魁首的师无为都带着弟子跑路了,身为邪门的魔情宗却留下来帮忙了。 谢陵觉得有些讽刺,一旁的无尘温和道:“凌施主,你这又是何苦?” 守城是个死局,凌玉尘说得出那番话,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他没有走,反而优哉游哉,丝毫不把眼前的危险放在眼里。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且退得以偷生,来日呢?” 凌玉尘走到城墙边上,他单手撑着城墙,看着城外的妖邪,那密密麻麻又看不出人样的东西让他感到一阵恶寒,他不由地搓了搓胳膊:“好恶心,这玩意儿长的真难看!” 众人:“……” 重点不是这个。 他们今天是来拼命的,谁还在乎这东西好不好看? 凌玉尘回头,环顾四周,摸了摸下巴道:“你们不应该吐槽我做个人吗?” 莫名的,凌玉尘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当他仔细思索又觉得毫无问题。 许是见识过凌玉尘不正经的样子,三人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无尘双手合十,道:“小僧在来的路上看到还有其他势力也在往这里赶,生死存亡之际,不是所有人都选择退缩不前。” 烟雨城里剩下的势力不少,看到那朵烟花后,剩下的人都涌了过来。 人生在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仿佛是验证无尘的话,城楼的地面轻轻颤动,那是其他人往这里赶产生的踩踏声。 谢陵心情大好,道:“这种时候就该高歌一曲。” 他话音刚落,天际当真隐隐传来琴声,那声音似冰雪消融时的淙淙流水,带着冷意,却并非不近人情,反而流淌过山间乡野,带来翠绿的生机。 众人听的心头一颤,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想要奔涌出来。 谢陵眉头紧蹙,正思索间,城楼的结界发出一阵鸣颤,敌人开始进攻了。 眼前的天突然黑下去,黑压压的邪气弥补整个城楼,怪叫声此起彼伏却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昏暗的天色下,琴声悠扬婉转,不绝于耳。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来得好,便见雪色清亮的银光刺破天际,刺啦一声,冷水泼入热油般迅速发酵,越来越多的人拿出自己的武器。 谢陵手里的剑鸣颤不止,强烈的战斗心驱使他的主人投入战斗,谢遥手上的蜥蜴迎风而涨,驮着他的主人冲上去,无尘双手合十,依旧是悲天悯人之色,身侧却是黑雾弥漫,手上的紫檀木手串黯然无光,凌玉尘赤手空拳亦无惧色,反倒兴奋极了…… 他们冲出城墙的防护阵,犹如利刃一般插入敌人的队伍,黑色将他们掩埋,他们用剑刃和灵力破开道路,灵力闪烁的微光犹如寒夜里的晨星,明而不灭。 半空中的琴声越来越快,从冰雪融化时的细流变成汪洋大海,众人皆在海中沉浮,迷途不知归路。 黑暗里星光越来越多,可即便如此也抵不过无边的黑暗,那些叫嚣的妖邪看不出本质,缠绕着不肯离去。 谢陵从那翻滚的浓雾中看见无数人的脸,一会儿一个样,有些是他认识的,有些是他完全没有见过的,他们木然地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情感色彩,让人不禁心底发怵。 “小狼……” 亲昵的呼唤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浓雾里翻滚出一张谢陵未曾见过的脸,冷硬但俊朗,五官立体,脸部轮廓棱角分明,谢陵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颤。 握剑的手不由地一抖,砍过去的剑刃竟然偏了两分。 那张脸的神情不再是木然,而是冷漠、讥笑。 “怎么了?舍不得吗?” 刚才还亲昵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测测,那张脸明明没有张嘴,谢陵却很笃定是他发出的声音。 陌生的情绪包裹了他,他感到一阵难言的烦躁,清明的眼底布满了血色,一双漆黑的眸子变得猩红。 “你就是太心软才会被人一次次抛弃,真可怜。” 四周的迷雾随着这道声音不断地变化,最后成了谢陵完全没有见过的场景,最先出现的那张冷峻的脸有了身体,宽肩窄腰,身形颀长。 他冷着脸,不染纤尘,冰冷的让人感到害怕。 谢陵看见他伸手把自己推开,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打下悬崖。谢陵心底一抽,剧烈的痛楚险些将他吞噬,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真可惜。”那声音又来了:“怎么就没死呢?” 谢陵眼底猩红,痛楚蔓延全身,骨头缝里都在透着那难言的剧痛,他喘息着,拼命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象,却依旧止不住神魂的悲鸣。 “不!” 谢陵怒喝,颤抖的手举起长剑,狠狠地朝着那张脸刺过去。 噗嗤,剑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入耳,温热的鲜血喷在谢陵的脸上,浓雾之后,那幻境中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被他贯穿了心脏。 不同幻境的冷漠,此刻这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眷恋和纵容,哪怕受了伤他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伸出手摸了摸谢陵的头,像是在安抚他哭泣的心。 谢陵的心更痛了,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外漏着风,他面色惨白,更显得无助脆弱。 他不认识这张脸,可他为他感到痛苦。 眼看对方无力地倒下,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衫,谢陵连忙伸手去扶,手指却穿透了那人的身躯。他猛然惊醒,四周哪里还有活人?他早已被浓雾包裹,这一伸手便是向是无尽的深渊下坠。 疲倦涌上谢陵的心头,他看着头顶的浓雾,放弃了抵抗,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在他的下方,黑雾张开大嘴,猩红的舌头舔过森白的獠牙,等着自己的猎物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琴音穿透浓雾再次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一双纤细柔美的手从虚空中伸出,牢牢地抓住了谢陵。 看着自己的猎物被抢走,黑雾不甘心地翻滚,却被一道金光射中,瞬间溃散。 谢陵的意识混沌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惊醒,他感觉到了颠簸,清苦的药味钻入鼻尖,他不适地揉了揉鼻子,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盛开的海棠花树林,有人正背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这人乌发雪肤,头上戴着一只海棠簪,一身青衣有些旧,但洗的干净,清苦的药味下还能嗅到阳光的气息。 谢陵眨了眨眼,他觉得这人很熟悉,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一个压在喉咙里的称呼已经下意识脱口:“云棠夫人,我们要去哪儿?” 背着谢陵的正是城主谢道义的夫人,也是谢迟的娘亲。在谢陵的记忆里,这位夫人一向不喜欢他,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交集很少很少。 “你没和城主一起离开吗?”谢陵不解地问道,谢道义那么喜欢这个人,怎么会在逃命的时候把她留在这里? 莫名的,谢陵觉得有些违和,可是他又说不上来。 海棠花落在云棠的头上,谢陵伸手为她拂去,那只手很小,胳膊很细,是小孩子的手。 谢陵心底一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云棠就把他放下了。 他站直了身体都还够不到云棠的腰,短手短腿,看起来不过五六岁。云棠蹲下身和他平视,弹去他肩膀上的海棠花,目光是谢陵从未见过的柔和。 在谢陵的记忆里,这位夫人美的动人心魄,可眼下她看起来美是美,却难掩憔悴和疲惫,像是一朵开到荼蘼的花,正在破碎凋零。 谢陵感到有些难受,没由来的恐慌让他抓紧了云棠的手。云棠神色微恙,生硬地摸摸他的头,抬手指向身前的小路,道:“别怕,琴声会把你带到他身边。” “谁?”谢陵不解地瞪大眼。 云棠没有回答,她站起身眺望远处的地平线,推了谢陵一把,轻声道:“去吧,别回头。” 谢陵还想说什么,幽幽的琴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不由自主地朝着云棠指引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越来越快,海棠花林被他抛到脑后,周边的景色不断地变化。 他的记忆随着那些景色翻滚,五六岁的身体不断地抽条长高,他想起来了,此界是虚妄之地,而非真实。 前行的路不断暗下去,一束光线成了唯一,谢陵奋力一跃,在琴声消失前跳出去。 失重感传来,谢陵猛然睁开眼,入目是陆行渊担忧的眼神。 荒原的风刮在脸上,灼热而真实, 第一百六十六章 荒凉破败的广场上,随着苏醒的人越来越多,呜咽的风声里有了喧嚣。 无尘身侧的黑雾被尽数敛去,没有落入旁人的眼中,游风身边的火焰也逐渐消散,他们心有余悸,眼底还翻滚着仇恨的怒意。 谢陵和陆行渊遥遥相望,他没有贸然靠过来。幻境里的一切虽是假的,那样的心情却无比真切。他切实的体会到了失去的痛苦,陆行渊又一次消失在他的眼前。 而且在幻境的最后,他遇见了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云棠。 幻梦贪婪吞噬了人的记忆,会根据人的记忆做出一些贴合的场景,比如谢陵的身世。 但因为一切皆为虚妄,不是真实存在的个体不能清晰的反应,就像出现在马车上的谢道义,谢陵就看不清他的脸,他周身模糊,犹如雾里看花,并不真实。 可云棠的出现却和谢陵无异,谢陵不仅能够碰到她,感受到她的体温,还能闻到她身上清苦的药味。 微醺的阳光下,她背着谢陵走过花海的那一幕并非虚幻。 谢陵心里不是没有大胆的猜测,可当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却是一无所获。 云棠出现的突然,全然不受影响,不像他们一般深陷其中,反而像是通过某中特殊的空间进入。 谢陵一时也说不清是自己魔怔了,还是幻境带给他的影响。他默默地垂下头,心想等下能和陆行渊独处时问问他,或许他会知道答案。 此地的幻境不难破解,但它巧妙地将人族,妖族,魔族分开,让他们各自面对族群面临的危机、灾难和仇恨。 魔族是数百年前那一场大战,那是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痛楚。 妖族是凭空构建的虚幻,模拟了妖族的毁灭。 他们两族醒来后都不由地查看自己的身体,想要确认那血腥的战场是真实还是心魔。 至于人族,幻境给了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那些选择放弃的人在清醒过来后面色难堪,特别是被留下来的那些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时,更是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有几千只蚂蚁在身上爬。 陆行渊抱着自己的琴,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的琴音穿透幻境,唤醒了所有人。 此刻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他腿上的琴,联想到幻境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御兽宗的红尺素长老率先放下成见,对陆行渊抱拳道:“刚才可是魔尊出手相助?” 陆行渊拨了一下琴:“顺便的事。” 他心里有所顾虑,有些人并不想救,奈何设计阵法的人偏要考验人心,他不想自己在乎的人出事,就只能把所有人都救出来。 有人听了这话面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们平白无故受了陆行渊的恩惠,这比陆行渊刺了他们一剑还要难受。 红尺素倒是坦然,直言道:“多谢!” “红长老别谢的太早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有人阴阳怪气道:“我们一起进入这里,为什么偏偏就他没事?” 陆行渊是弹琴的人,而他们是入阵的人,他们会这样想完全在陆行渊的意料之中。陆行渊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收起自己的琴。 “不管是什么心,总好过有些人临阵退缩,苟且偷生的烂心。嘴上满是仁义道德,没想到背地里尽是些龌龊心思,就这也好意思称自己是名门正派?” 陆行渊不屑和这些人争吵,凌玉尘却正好逮着机会。之前为了避嫌不好直接站队陆行渊,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完全可以借秘境里的事出一口恶气。 谁能想到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名门正派,在危险来临时,竟然选择丢盔弃甲,拿百姓的血肉之躯去填敌人的肚子。 幻境里的黑雾大家打的艰难,如果不是有陆行渊的琴声做引子,他们肯定会陷入更深的迷雾中,难以自拔。 这种事没人提大家心知肚明也就罢了,现在有一个人开头,立刻激起千层浪,讨伐的声音此起彼伏。 红尺素微微闭目,脸色很是难看,他扫了眼师无为等人,只觉得丢脸。 这些人走出去谁不是一方霸主?干的事却连魔宗都不如,还被魔宗的人点出来。 世道以黑白论世人,终究是把世人想的太简单了。 被凌玉尘呛声,那些临阵退缩的人面有菜色,有人小声嘀咕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们只是缓兵之计,谁知道幻境那么苟,不给他们反转的机会。 凌玉尘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看向师无为,言语挑衅道:“师宗主也是这样认为的?” 师无为没有吭声,他此刻面色难看至极,神情阴鸷。以他的修为和脸皮,他并不在意这些话,在那种情况下,保全自身才是上策。 如果那是现实而不是幻境,那他们才是活下来的胜利者,轮不到凌玉尘叫嚣。 真正让他面色难看的是从幻境出来后,他感觉到他的修为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了一样,运转没有问题,却让他隐约不安。 “成王败寇,适者生存,凌道友没必要咄咄逼人。”端坐在谢道义身旁的谢迟垂下眼,道:“无谓的牺牲是一种愚蠢,只有莽夫才会把它当成真理。” 谢迟四两拨千斤,反倒显得凌玉尘莽夫之勇。 凌玉尘微微挑眉,眸光一冷,他理了理衣襟,正准备和谢迟来一场文斗,就被一声佛号打断。 无尘低眉垂眼,道:“此地古怪,并非久留之地,各位施主又何必为了一个选择白费口舌?常言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日各位施主种了什么因,来日便是什么果。” 陆行渊弹的那一曲叫因果,幻境里一环一扣也暗合此意,无尘话里有话,让人没由来的不舒坦。 可是仔细想想,他说的毫无问题。 陆行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快的让他抓不住胡。 荒原上,狂风怒号,飞沙低吟,就算不需要无尘提醒,众人也能看出不对劲。 异样的高温让阴气浓郁的三尸宗变得敏感,朝雀擦了擦手心的细汗,感受到棺材里的尸傀躁动不安。 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大家进了秘境就是各凭本事,难不成还要拉帮结派,搞小孩子过家家那一套? 朝雀想着就烦,给师无为打了声招呼,带上三尸宗的人先行离去。 黄沙之地一望无际,三尸宗的身影渐行渐远。 其他势力见他们走了,怕他们得到便宜也连忙跟上。很快这里的势力就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掰掰手指头就能数清楚。 谢迟没有忘记谢道义的叮嘱,口气生硬地命令谢陵和他一起走, 谢陵嘲讽地盯着他,道:“跟着你,我怕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陵身边的卫一刚想劝阻,谢陵一个眼神扫过来,阴冷的神色让他把话又咽回去。 谢迟不是真心想带他走,见他拒绝反倒落得轻松。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其他兄弟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谢迟露出残忍的笑。 谢道义只是让他尽量保下谢陵,没说一定。秘境里危机重重,他一个不留神没把人看住也怪不得他。 谢迟打定主意让谢陵死在这里,他不在多言,跟着师无为离开。 等他们走的没影了,曲无忧才带着狼族的人围上来,墨流光犹豫了一下,没有离开。 曲无忧薄扇轻摇,目光狠辣:“主上,需不需要我把他们都宰了?” 谢陵整理衣袖,弹去衣服上的飞沙,扫了他一眼,道:“你打得过?” 曲无忧面色微恙,认认真真地思索后点了点头,道:“敌明我暗,有机会下手。” 曲无忧修为不差,对付谢迟绰绰有余,但谢迟身边还有师无为和白袍卫,他双拳难敌四手,谢陵不想看见他去冒险。 而且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卫一,谢迟要是真有事,对方不会坐视不理。 曲无忧显然也注意到这个存在,他冷哼一声,态度极差。 卫一默不作声,他被派来保护谢陵是谢道义不想在得到他的传承前有什么差池,但很显然谢道义低估了自己的儿子,在这秘境中,谢陵不在藏拙,属于他的势力靠过来了。 黄沙之境才是秘境真正的入口,到了这里便是谢陵身上的地图发挥效用的时候,但眼下的局面有些麻烦。 魔情宗和佛宗还能说是因为情谊同行,魔族却不方便融入。而且陆行渊和沈炽没能换回来,面对危险,沈炽难保不会露馅。 卫一也是一个大麻烦,不管怎么看他都是谢道义的眼线。 谢陵隐晦地看向陆行渊,指了指自己的脚下。黄沙漫天之地,先行的势力选择的是往外走,但只有谢陵知道,真正的路在他们踩着的广场底下。 陆行渊接收到他的眼神,神识往下扩散,顿时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火元素在脚下流窜,四通八达,延伸到各个方向。 那些火元素不是游离在空气中的灵气,而是探明的火玉。 火玉铺路,秘境的主人好大的手笔。 但眼下却有一个问题,他和谢陵要怎么样才能在不经意间触发地下通道的机关? 陆行渊正思索,忽然听见轰隆一声,他们脚下地动山摇,石块震动,在咔嚓咔嚓的声响中,石板朝着两边裂开,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 在场的人无不惊讶,纷纷看向无意间触发机关的沈炽。 他等的太无聊,伸手戳了一下地板上的凹槽。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地下的通道四通八达,犹如密布的蛛网,错综复杂。众人从地面下来后,面对未知的岔路口,他们没有选择一起行动,而是分成了几股势力,各自选择了一个路口离开。 通道整体是火玉铺成,光洁明亮,浓郁的火元素过于炙热,让人仿佛置身在熔炉之中。 陆行渊没有选择和谢陵同行,而是带着魔族走了最边缘的通道。临走时,他给沈炽使了个眼神,这里道路复杂,正好给他们提供交换身份的便利。 沈炽心领神会,他需要避开的只是白袍卫。 初入通道,陆行渊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普通,这里不限制神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除了岔路口多一点,并没有别的危险。 只不过越往里走,其他人的气息越难捕捉。 “尊上,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直在往下走?”游风修行火属性的功法,对空气中的火属性最为敏感。 他们一路走来,火元素越来越烈,位置似乎也是在不断往下。 “这里有点不对劲。”游风提醒道,两侧的石壁温度升高,摸上去滚烫。 陆行渊探出神识,前方是交错的通道,一眼看不到头。但他能明显感觉到火元素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那里的火灵力格外狂暴。 陆行渊沉吟片刻,没有转变方向,而是继续带着大家朝着火元素最密集的地方靠拢。 这一次有了目标,他们很快从复杂的通道里绕出去,眼前的视线骤然开阔,入目是一片汪洋火海,山洞里的石壁被烧的通红。 在奔涌的岩浆上空有十几个小型传送阵,每一个阵法里透露出不一样的气息,有的轻柔温和如风,有的湿润带着草木之气,也有的漆黑如墨,带着腥气。 陆行渊他们并不是最先走出来的队伍,在岩浆旁边的空地上,佛宗和御兽宗早已等候多时。 无尘正拨弄着手上的串珠,兴致勃勃地研究面前的火海,至于半空中的阵法,他看都没看。 魔族的出现让御兽宗有些戒备,红尺素示意不必紧张,让大家抓紧时间闭目调息。 佛宗永远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唯独无尘和陆行渊打了声招呼,示意陆行渊过去一叙。 无尘稳重,有外人在场时,他很少主动和陆行渊接触,此刻一反常态,必然是有事相商。 陆行渊让魔族在原地修整,自己走向无尘。 “来的路上可还顺利?”无尘用了灵力,声音压的低,没打算让其他人听见。 陆行渊带着魔族一路畅通无阻,不明白无尘为何有此一问。 无尘浅笑道:“运气不错。” 佛宗和御兽宗在通道内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一些袭击,机关和妖兽的规模不足以让他们损兵折将,却防不胜防。 “你不觉得我们进来的太容易了吗?”无尘盯着眼前的火海,眉间的红莲印记猩红,目光倒映着火光,看上去也像是染了血色。 就算是谢陵手握地图,他们也进来的太顺利了,顺利到这简直不是这个等级的秘境该有的安稳度。 陆行渊隐隐也有这种感觉,太过一帆风顺反而弥漫出浓烈的不安。 这里被称为蛮荒秘境,他们却除了进来时遇见的那只妖魂外,没再见过别的妖兽或荒兽。 “你有什么发现?”无尘不会无缘无故拉着自己说这些,陆行渊直接发问。 无尘没有直言,反问陆行渊:“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仿佛心里有股无名怒火?” 陆行渊摇头,除了觉得有些炙热外,他没有任何的不适。 得到陆行渊肯定的答案,无尘俊眉紧蹙,示意陆行渊看向身后。在场的不管是魔族、佛宗还是御兽宗,待的时间越久,面上的焦虑之色就越重,甚至有人从打坐中站起身,焦躁地走来走去。 陆行渊面色一沉,无尘不再卖关子,解释道:“用佛家的话来说,我们面前的这片火海名为小业火,能够勾起人心里的负面情绪,时间越长受的影响越深,我无恙是我生来就在业障中,受业火焚身之苦。” 和真正的业火比起来,小业火还是差点意思,所以它不能影响无尘。 至于陆行渊,无尘看了他一眼,已经猜到原因。 陆行渊在天衍宗修行时,练的是无情剑诀,他这人心思重,看上去冷心冷肺,却受情感所累,上辈子未能堪破。 而这辈子他处理好了和谢陵的感情,走出了云棠带给他的枷锁,无情道大成,之后更是连续升了两个境界。 大道无情,既是大道,又怎么会被旁门左道迷惑? 而且他还是黄沙迷局中的弹琴人,庞大的幻阵没有把他拖入其中,他身上必有特殊之处。 无尘的话让陆行渊感到诧异,他凝神感受四周的火元素,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反倒是虚空中的阵法引起了他的注意。 无尘等人已经出来有一会儿了,既然这小业火会影响人的心智,无尘在发现的第一时间肯定是让大家离开,他们没有走,那就极有可能是走不了。 陆行渊绕过无尘仔细观察,这些传送阵没有问题,而且全部是单向传送,只能出去不能进来。 陆行渊纵身一跃,想要靠近一探究竟。他刚刚飞起来,火海顿时翻滚不止,岩浆飞溅,一只由火焰组成的大手在半空中凝聚,朝着陆行渊拍过来。 炙热的气浪还未到跟前就已经让人感到刺痛,陆行渊的衣袍被气流吹动,紧紧地贴在身上。他感到周围流动的灵气变成火焰,形成无形的锁链限制他的行动。 陆行渊并未慌乱,他调动体内的灵力,对着掌风轰出一拳。禁锢的火焰被震散些许,带着闷响的拳影和那只手掌撞在一起,轰隆一声,灵力飞溅,火星更是高涨不止,朝着陆行渊扑来。 这一次火焰来势汹汹,陆行渊感觉到周围的灵气被抽的一干二净,无奈他只好退避。他的身影从半空中一闪,直接落在无尘身侧。 火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陆行渊退出攻击范围后,再度安静下来。 陆行渊看着滚动的岩浆,在无数绚烂火焰下,隐藏着无数流动的金光。那些金光如同细线一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阵法纹路。 “没用的,我们根本就没办法靠近阵法。” 无尘摇了摇头,他们之前试过,结果同样如此。一旦御空,火焰就会迅速抽掉空气中的灵气,让他们无力适从。 “不,是我们想错了。” 陆行渊再度看向半空中的阵法,每一个传送阵都有一个阵结勾连,他们不是分开的个体,而是相互联系的整体。 如果将这些阵结连接贯通,刚好对应火焰里隐藏的大阵。 “这个传送阵没有画完。” 陆行渊说着从小世界里拿出绘制阵法的东西,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冲上去,而是请一旁的无尘代劳,让他以身做饵,引诱岩浆翻滚。因为只有在岩浆流动,火舌飞扬时,陆行渊才能看见隐藏在下面的阵法痕迹。 两个阵法互为影子,互生互助。 无尘闻言没有犹豫,飞身而起,惹得火焰翻滚,那只手掌再度出现。 陆行渊仔细观察火焰中的阵法走向,将他和传送阵对比比,一点点修补。 无尘为了让他看的更清楚,没有一击就退,他拨弄着手上的檀木串珠,衣袖翻飞,从容不迫地在半空中躲闪火焰的追击。 半空中的灵力不断地消失,无尘便用自身灵力来修复,他看上去游刃有余,倒像是在戏耍一般。 陆行渊忙里偷闲地看了一眼,见他完全没有问题就不再关注。 此地阵法庞大,所设阵结多而繁杂,和陆行渊之前学过的那些并不相同。所幸阵法一道万变不离其宗,在他和无尘的配合下,阵结的最后一点被勾画完成。 “可以了。” 陆行渊落阵就给无尘传音,无尘闻声并不恋战,身体在半空中荡出,足踏火焰而落。 他额间起了一层薄汗,身体里的灵力去了大半。落地就盘膝打坐,恢复灵力。 翻滚的火焰中,阵法被修复完成,无数的金光汇聚,凝成复杂的线条左右相连,前后贯通,磅礴的灵气流转,只听得轰隆一声,藏在火焰里的阵法缓缓升空。 两个阵法并没有合二为一,中间留出了两人高的距离,一道道光束从传送阵里投下来形成光柱,连通两个阵法。 陆行渊站的近,能够感受到其上精纯而清澈的灵力,其中一个通道散发出阵阵吸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吸进去。 陆行渊一怔,显然这个传送阵不是被选择,而是主动选人。 “有意思。”陆行渊低声道,转身去寻无尘的身影。 无尘经过短暂的调息,此刻好了许多。陆行渊把大概的情况告诉他,让他传达给御兽宗。 虽然这些话陆行渊也说的,但他说的效果不如无尘。 他和无尘不受小业火影响,其他人却不能,修为深厚道心坚定之辈还能扛一扛,道心不坚者已经坐立难安。 在陆行渊和无尘解阵之时,甚至有人发生冲突,好在被佛宗给劝下来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些人送出去,而不是谁占据主导地位。 无尘没有先和御兽宗沟通,而是先把佛宗的人送出去,看到佛宗安然无恙地被传送阵带走后,无尘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红尺素是个明辨是非的老前辈,刚才陆行渊和无尘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面对无尘的交涉,他略作迟疑。 原因无他,谢遥还没有从通道中出来,他们御兽宗既然选择站在谢遥的身后,就得保证他的安全。 “我和七皇子尚有几分交情,红长老若是不介意,我帮你留意一二。” 御兽宗的人和妖兽都出现不同程度的狂躁,继续留下去不是好事。无尘把这事揽下来,他的承诺值得一信。 红尺素闻言不再犹豫,带着御兽宗离去。他们宗门修行各不相同,比起佛宗大部分都在一个传送阵内的情况,他们更分散。 陆行渊注意到传送阵每次开启时,多数阵法没有开启也会有动静,唯独那个透着不详的漆黑之地一直没有反应。 御兽宗之后,魔族也被送走。游风给了陆行渊一张通信玉牌,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相互感应。 “其他人怎么还没来?” 空地上只剩下陆行渊和无尘,比起他们三方势力的速度,另外几波人马来的太慢了。 “再等等。”陆行渊嘴上这样说,却忍不住探出神识,覆盖各个通道,搜寻谢陵他们的身影。 明亮的通道内,火玉炙热,陆行渊的神识畅通无阻,却一次次扑了空。他不断深入,并没有众人的身影。 这诡异的一幕让不安再度浮现在陆行渊心上,分散的一股神识忽然受到阻碍,陆行渊只觉得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的神识就失去了联系。 陆行渊如今已是渡劫期的修为,不是旗鼓相当的实力想要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毁掉他的神识毫无可能。变故太突然了,这让陆行渊心中警铃大作,分散的其他神识迅速收回。 他沉默两息,让无尘留在外面,如果有人出来就把他们送走,而他则唤出破厄,头也不回地朝着神识消失的地方冲去。 无尘看着他急切的身影,顿了顿,没有追上去。 通道对于陆行渊而言依旧是畅通无阻,但亲眼所见和神识所见有了极大的区别。 神识所见,通道光滑崭新,没有任何的损毁。 而亲眼所见通道上布满了术法的痕迹,显然有人在这里经历了一场战斗,血迹斑斑。 陆行渊循着血迹不断深入,很快就听见打斗的声音,通道震颤,两侧似有鲜血涌出。 凌乱的脚步声朝着陆行渊的方向涌来,冲在最前面的是妖族的墨流光和凌玉尘。其他弟子围在中间,沈炽扶了扶自己的面具,一直护着谢陵。 墨流光和凌玉尘看见陆行渊一怔,脚步微顿,墨流光眉心煞气涌现,手上凝聚着灵力,凌玉尘亦是十分警惕,全然不似以往那般,看见陆行渊还要先调戏两句。 陆行渊垂眼手中剑,听见凌玉尘痛苦地发问。 “这是假的还是真的?我分不出来。” 他们在秘境中遭到数次袭击,每次都是他们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毫不重复,真假难辨,搞得他们现在草木皆兵,差点连身边人都在怀疑,看见谁不对劲就想先打一架。 墨流光和陆行渊接触不多,他无法确定,干脆手底下见真章,直接冲上去。 陆行渊虚晃一招,躲过墨流光的杀招,持剑抵住他的手腕,问道:“什么情况?” 凌玉尘闻言,眼神一亮,觉得有戏,连忙道:“说出一个只有你和我才懂的秘密。” 陆行渊思绪转的飞快,联想到一路的遭遇和无尘说的话,隐约猜到眼下的状况,冷声道:“你可以走门。” “他是真的。” 陆行渊话音刚落,凌玉尘就高兴地大喊起来,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说不定还会抱着陆行渊痛哭流涕。 陆行渊这句话是当初他被困天衍宗,凌玉尘来救他时的场景,他给凌玉尘留了门,但凌玉尘非要爬窗,还说那是乐趣。 他那个时候乐忠于调戏陆行渊,话里话外都透着暧昧,就算是此刻说出来落在别人耳朵里也有这种感觉。 墨流光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还不等他多说什么,凌玉尘就带着人冲过来,抓起陆行渊就跑。 “走走走,赶紧走,这个通道太邪门了。” 凌玉尘一边逃命一边言简意赅地把情况告诉陆行渊,他们几方人马被那诡异的幻象赶在一起,一路上经历了好几次战斗。 他和墨流光比较熟悉进来的人,所以打头阵分辨。卫一和曲无忧实力强盛,负责断后。那些幻影杀不死还可以完全复制实力,他们打的格外艰难,被追的满通道乱窜,各个精疲力尽。 听着凌玉尘的描述,陆行渊回头看了谢陵一眼,谢陵也正看他,目光落在凌玉尘抓他的手腕上,没吭声。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挣脱凌玉尘的手,沉声道:“跟我走。” 说着越过凌玉尘,探出神识找到进来的路,释放出无数的剑意开路。痛苦而尖利的啸声顿时响彻通道,石壁震颤,修为低的人立刻捂住耳朵,头晕目眩。 陆行渊罔若未闻,带着大家一口气冲出去。 岩浆旁,火焰翻滚,整个空间都在剧烈晃动,唯有传送阵一动不动。 无尘在此等候多时,看到大家出来连忙迎上去。 陆行渊等人来不及解释,就看见两侧的山壁动起来,原本被照的火红一片的岩石像虫子一样的蠕动,慢慢地从山壁上弓起来。 “嘻嘻……哈哈……” 古怪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那些蠕动的石头站起身,一片幽光晦暗。这一刻大家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石头,而是身姿诡异的妖兽,它们身形如蛇,但没有眼鼻,只有一张长满锋利牙齿的血盆大口。 通道里的动静惊醒它们,生人的气息让他们流露出贪婪的欲望,纷纷弓起身体,朝着众人进攻。 大家头皮发麻,举起武器应对。 陆行渊喝道:“赶紧进传送阵。” 大家边打边走,匆忙之中,陆行渊一把拽住谢陵,提剑宰了一头攻击的妖兽。 谢陵没有跑,而是留在陆行渊身边。 人数一波波的撤离,断后的卫一和曲无忧也退出来了,在他们身后,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紧咬不放。 陆行渊来不及多说什么,直接把他二人也丢上传送阵,抱起谢陵飞跃而上。 位置一旦集中,四面八方的妖兽和影子就不要命地扑过来,怪叫和笑声在耳边回荡,让人心神巨震。 陆行渊挥剑,挽出朵朵剑花,凌厉的剑意让众人得到缓冲,传送阵一个接着一个的亮起。就在陆行渊和谢陵准备离开时,一头妖兽接着从岩浆中飞出,狠狠地撞在阵法上。 咔嚓一声脆响,陆行渊修复的阵法出现蛛网般的裂纹,随着阵法的运转,裂纹不断扩大。 进了传送阵的人伸手想帮他们,却是鞭长莫及。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漆黑的,透露着不详之气的传送阵缓缓启动,直接将陆行渊和谢陵吞进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黑暗中的触感有些黏糊,像是躺在泥泞的淤泥里。可萦绕在鼻尖的不是枯叶和淤塞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的腐烂味,反而像是浓郁的血腥味。 陆行渊的意识还有些不太清醒,灵力运转不畅,像是有某种法则封印了他的力量,他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有一股外力抓着他的衣服把他往一个方向拽,让他渐渐地远离了泥泞的地面。 他费力地睁开眼,目光所及是暮色下的黄昏,天色将暗未暗,天地间还有一线微光。 但让人诧异的是苍穹正空已经升起一轮血色的圆月,猩红的月光笼罩大地。茂盛的森林因为枯萎,只有光秃秃的树干支棱着。 以陆行渊仰躺的视线看过去,红月像是躲藏在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鬼身后的眼睛,正在冰冷地俯视他。 陆行渊不禁打了个冷颤,被黑色传送阵吞噬前的记忆回笼,他想起一同跌入此地的谢陵,猛地坐起身。 拉扯他前行的力量被他拽的一个不稳,银白色的影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陆行渊回头,只见银狼挣扎着站起来,那双湛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血色的月光给他镀上一层薄薄的红色,从他那张狼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陆行渊和他对视一眼,道:“小狼?” 银狼靠过来蹭了蹭陆行渊,许是看见陆行渊醒了,他心里紧绷的弦一松,支撑身体的那股气一散,直接软到在陆行渊身侧,化为拟态的狼崽子,虚弱地喘着气。 陆行渊用手捧起他,小狼崽子看着他,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可怜地呜咽一声。 这个地方极其古怪,血色的圆月一直盘踞在正空,天地没有昼夜之分,枯萎的森林一眼不见尽头。 谢陵比陆行渊更早的清醒过来,他们没有掉落在一个地方,在寻找陆行渊的时间里,谢陵发现这里没有活物,地上跑的和天上飞的都有不同程度的腐化,有些甚至能看见白骨。 这明明是一群死物,却和活物无异。 然而这并不是最诡异之处,因为谢陵很快就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飞快地流失,等他找到陆行渊,他已经没有力量维持人身,蜕变成了银狼,而现在他连狼的形态都没办法维持,只能以拟态留在陆行渊身边。 所幸他保留了理智,可以和陆行渊交流。 陆行渊掉落的地点不是很好,下半身衣物脏污,暗红一片,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谢陵费尽力气才把他拖出来一点距离,此刻他抱着谢陵站起身就能看见全貌。 那是一片巨大的雨林湖泊,但是此刻已经称不上是湖,因为湖泊已经变成了血池,腐败的尸骸堆积在湖面上,枯枝败叶落了一层又一层,时不时的还有一两个血泡在湖面上炸开。 视觉和味觉的双重冲击让陆行渊面色一白,他毫不犹豫地施法换掉这一身衣裳,顺手还给谢陵丢了一个除尘术,去了去他身上的味。 谢陵的头紧靠着他的胸膛,和他一起看着这片湖。 他们二人都是经历过杀伐之辈,陆行渊屠人宗门,血流成河,谢陵挑起战争,尸横遍野,可这样的恶行和面前的这一切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被鲜血填满的湖已经粘稠不堪,尸骸在湖中堆积成小山,粗略看过去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骨,残肢断臂上还有锋利的爪印和牙印。 陆行渊深吸口气,没有在湖边过多停留。 谢陵因为灵力流失变成拟态,而他也有灵力被抑制的感觉,一旦他彻底变成普通人,他们两个人就会面临巨大的危机。 血月冰冷,阴森的林间毫无征兆地传出一声刺耳的鸟啼。 嘠~ 巨大的身影从森林间腾飞而起,张开的翅膀投下一片阴影。陆行渊抬头,只见一只腹部露出森白骨头的秃鹫在他头顶上盘旋,空洞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他。 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窜上来,陆行渊浑身汗毛倒竖,怀里的谢陵也瞬间炸毛,催促道:“师尊快走!” 谢陵话音未落,那只秃鹫就俯冲而来。它速度极快,盘枝交错的树干在它的撞击下化成粉末。 陆行渊毫不犹豫,灵力运转到极致,他不敢贸然升空,因为头顶上不时的投下阴影,不知道有多少空中猎手在等着他冒头。 灵力被压制大半,而且无法补充,这给陆行渊的奔逃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眼看身后的秃鹫就要追上来,林中窜出一道黑影,它闪电般扑向秃鹫,只听得嘠的一声,那只秃鹫被扑的飞出去,撞上身后的大树。 没有了追击者,陆行渊的心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戒备,因为他发现前路的枯枝更加茂盛,在交错的黑色树影间,一道道猩红的目光透过来,密密麻麻,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谢陵发出一声低吼,可他的状态实在太差了,根本就起不到震慑的作用。 陆行渊瞥了一眼后方的状况,谨慎地停下脚步,面对一片红瞳,缓缓唤出自己的佩剑。 破厄的剑身上雷光溢彩,陆行渊灵力受限它却没有任何变化,雪色清亮的剑身犹如初春的薄冰,流动的雷霆之力流淌着五色荧光。 作为一件准仙器,破厄的震慑非同一般,林中那些看不清样子的黑影顿时警惕起来,吱哇乱叫。 陆行渊听出他们的恐惧,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空隙迅速离开。 猩红的目光一直缠绕在陆行渊身上,贪婪冰冷,而且越来越多。 整个森林沉睡的动物因为活人的闯入逐渐苏醒,它们嗅着那熟悉的味道,不断地朝着陆行渊靠近。 陆行渊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处境,神情凝重。 这片空间天是死的,地是死的,就连空气中流动的灵力也是死的。 陆行渊甚至可以肯定这里只有他和谢陵两个活人,他还有一点灵力傍身,但消耗的灵力没有办法补充,手上的破厄就变成只能看不能用的护身符,不然一剑之力足以抽空他所有的灵力。 面对这样的绝地,陆行渊想过进入小世界,或者把疾风叫出来,可让陆行渊诧异的是小世界打不开了。 这里有一种规则,阻断了陆行渊和小世界的联系,并且陆行渊能感觉到这里对小世界十分排斥,一旦陆行渊有联系的念头,它就会疯狂地消耗陆行渊的灵力。 重重限制和危险步步紧逼让陆行渊感到十分棘手,在这压抑的氛围里,无处不是死亡的气息。 四周的追击者越来越近,包围圈的范围不断缩小,陆行渊眉头紧锁,握着破厄的手不断收紧。 谢陵窝在他的怀里,他察觉不到那些东西的靠近,但能感觉到四周的风变得充满了杀机,每一缕刮在身上,都像是刀刃一般。 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断地思考和这个秘境有关的消息,把脑海里的地图翻了又翻。 地图提供的信息不少,关于这个地方却是只字未提。 谢陵有些急,就在这时,陆行渊突然停下脚步,握剑挥出。 一双黑的发亮的锋利爪子从漆黑的树干中伸出来,狠狠地和破厄撞在一起,火花四射间,让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响彻森林。 陆行渊被巨大的冲击带的险些翻过去,锋利爪子的主人也从森林中冲出来,只见它半边身体成了森然的骨架,头上顶着一对细长的尖角,而胸腹上还有两只爪子。翅膀扇动间,雷光如龙。 “蛊雕?” 这熟悉的样子让陆行渊一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一路奔逃之下,他用神识查探了那些东西的情况,其中妖兽居多,还有一些刚成灵的野兽,整体战力只能算中上,如果陆行渊是强盛之时,完全可以一招解决。 但蛊雕是荒兽,它的出现意味着这里的危险远远不止眼前这点。 陆行渊浑身紧绷,额上起了一层细汗,包围圈更小了。 蛊雕浑身戾气,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婴啼,随后又朝着陆行渊猛扑过来。四周的死气被它的翅膀带动,枯枝簌簌作响,在猩红的暮色下,陆行渊和手里的剑亮的如同白昼的晨光,美味至极。 陆行渊不敢恋战,扭身摆脱蛊雕的攻击,长剑一挥,控制灵力斩出一道剑光。蛊雕吃痛,动作稍缓,陆行渊抓住机会冲出去。 “师尊,往西北方走。”谢陵的声音响起,那边的气息没有那么浑浊。 陆行渊嗯了一声,这次他没有犹豫,直接挥出一道剑气开路,拦在这里的妖兽被懒腰斩断。陆行渊体内的灵力因为消耗过大,短暂一滞,他没有在意,而是一口气冲出去。 谢陵不断地感受四周的变化,越是靠近这个方向,浑浊压抑的死气就越淡,似乎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能够压制。 陆行渊冲出包围圈,四周传来不甘的嘶吼,那些追逐陆行渊的死物眼睁睁地看着陆行渊闯入一片真空地带。 这里没有交错的古木枯枝,也没有阴森可怖的妖兽,有的只是一株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榕树,它的树冠碧绿苍翠,散发着莹莹的微光,充满蓬勃的朝气,和这片死地格格不入。 陆行渊和谢陵一愣,二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棵树他们在拍卖场买下来的那张地图里见过。 如果这棵树是真的,那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北苍大森林的中心,亦是这个秘境的核心区域。 第一百六十九章 榕树亭亭如盖,枝繁叶茂,往天地间一站,仿佛是头顶天脚踩地的巨人,周身更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和这片到处充满死气的地方一比,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陆行渊和谢陵一路闯来,见惯了那些不死不活的东西,乍然之下瞧见这顺眼的绿色,周身的疲惫像是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安抚住。 但那样的松懈只是一瞬,很快一人一狼就从这样安逸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目露骇色。他们眼下状况不明,又有危机在后,任何的松懈都足以致命。以他二人的警惕,断然不会如此闲散。 一想到刚才不过是个简单的照面,他们就险些着了道,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榕树独木成林,和陆行渊他们在地图中所见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的高大空旷,独占一方天地,二人往它面前一站,小如尘埃。谁也猜不准它到底活了多少年,这个地方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浓郁的生机和压抑的死气泾渭分明,如同生死阴阳两个极端。 陆行渊只是稍稍靠近榕树,身后的那些死物就不敢追来,只能在死寂的森林里愤怒地嘶吼。听着那些吼声,在看看黑压压聚集过来的身影,陆行渊没由来的心底一沉,一股微妙的不安感让他脊背发寒。 这里实在过于诡异,陆行渊没有冒失,他站在外围观察了榕树许久才试探着靠近。 跨过那条清晰的分界线,浓郁的生机潮水般涌向陆行渊,禁锢灵力的枷锁骤然消失。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如果说身后的死地是灵力断绝,那眼前的榕树就是灵力诞生之初的圣地,灵力精纯浓郁,不掺杂任何的杂质。 这样的感觉陆行渊并不陌生,因为它和小世界内的灵力极其相似。按理说有这样的一个宝地在,这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藏在陆行渊怀里的谢陵抬头,空气中浓郁的灵气让他不适地打了个喷嚏,他伸出爪子扒拉陆行渊的衣襟,埋头在他胸前蹭了蹭。 和陆行渊的自在不同,他觉得这里的气息浑浊的让人窒息,他不断地往陆行渊身上拱,只有被陆行渊的气息包围时,他才会觉得好受一点。 陆行渊抬手安抚他的背脊,低头瞧了他一眼:“还难受?” 刚才在死寂森林中,谢陵的状态就不好,陆行渊以为是他没有缓过来。 谢陵张嘴想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发出的却是一声呜咽。他顿时瞪圆了一双湛蓝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出声,依旧是狼崽的轻哼。 陆行渊抚摸他背脊的手一僵,他置身于此,能够感觉到灵力在缓慢恢复,谢陵这个样子却像是比刚才更糟糕了。 谢陵也意识到不对,他试图运转体内的灵力,却发现灵力消失的干干净净。明明是绿意盎然,让人感到舒适的生机勃勃之地,他却打了个冷颤,背脊发寒。 他想催陆行渊快走,发出的却只是没有意义的哼声,气的他狼毛倒竖,不甘地张口咬住陆行渊的手腕,希望陆行渊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说是咬,谢陵没舍得真动口,一点力气都没使,不疼,反倒有些痒。 陆行渊见他这般模样,原本紧张的心情反而渐渐放松下来。他环顾四周,没有血月的天地不见日光,却能让人感觉到是白昼之地。盈盈的绿意就像是沙漠里的绿洲,充满了诱惑。 陆行渊一面安抚谢陵,一面低声道:“它在这里靠什么维持生机?” 谢陵抖了抖耳朵,粗糙的舌头舔了舔陆行渊被他咬到的地方,听见陆行渊的声音,它不禁抬头看向眼前的榕树。 这片天地过于死寂,绿意之下无风无月,仿佛天地被放在一个静默的囚笼中,无声无息地走向毁灭。 榕树如同毁灭中的新生,乍看之下,它是不甘命运的摆弄,在这里挣扎求生,但细细想来却让人不禁背脊发寒。 天地间已无灵气可供修养,生机亦是日渐衰减,榕树外的生灵化为枯林腐物,成了不死不活的存在。在这样的困境下,榕树又是靠什么来维持日夜的养分? 陆行渊步步往前,绕开榕树裸露在地面的根茎枝干,不断深入内部,很快就站在榕树的主干前面。那宛如城墙般坚固巍峨的树干蜿蜒盘旋,抬头仰望盘枝交错,犹如人世的阡陌交通,密不透风。 绿荫打造的城堡坚不可摧,而要维持这样的生机,所需的天地灵气绝对不少。 谢陵嗅到一股浓烈的腐烂味,像是堆积成山的尸骸一堆堆地腐烂在脚下,可是抬头环顾四周,除了榕树足以一人合抱的根须外,看不见任何不和谐的地方。 谢陵不适地打了个喷嚏,往陆行渊怀里蹭了蹭。 陆行渊搂着他,剑眉微蹙。即便他没有谢陵那么灵敏的嗅觉,此刻也闻到了古怪的气味,就像他刚掉落在这里时,那个血池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几乎是这一瞬间,陆行渊就想明白了为何榕树能够一木成林,不受影响。 天地间确实已无灵气,但这片森林处处都是生机。生活在这里的所有生灵想要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吞噬。灵力,天材地宝,甚至是同类都是它们相互吞噬的对象, 这颗榕树本就独占一方天地,它的根系极为发达,它可以利用根须绞杀妖兽,同样可以利用根须深入地底掠夺天地能量。 陆行渊心底一沉,眼前这幅景象不禁让他想起荒域灵气枯竭一事。天道不全,灵气枯竭不是偶然,想要留存住灵气,就必须去杀戮。 陆晚夜引导了狩天计划,而眼前这颗榕树霸占了一片森林。天地灵气本该是有一损就有一荣,有一荣就有一损,顺应因果,自成轮回。 但很显然,如今的天地难成完整的轮回,灵力的周转要靠献祭一部分生灵来完成,这更像是以杀伐为道,如做困兽之斗。 “天地不该是这个样子。”陆行渊低声喃语,天道若要命来填,那还算天道吗? 怀里的谢陵蹭了蹭他手,精神状态有些差,他没有陆行渊那么自在,反而越来越窒息,两只耳朵无力地耷拉下来。 陆行渊给他输送灵力,也只是勉强维持他的状态,让他不至于完全睡过去。 这片古怪的天地一直在不断地抽取他的灵力和生命力,那股力量看不见摸不着,根本就没有办法抵抗。 但奇怪的是陆行渊不受影响,一开始在红月的照耀下,他还出现灵力枯竭的状态,靠近榕树后,他灵力恢复到了巅峰,仿佛是被榕树哺育。 眼看谢陵的状态越来越糟糕,灵力输送无济于事,陆行渊施法将他身上的灵力锁住,同时在他身体四周布下层层结界,将他的身体和这个世界完全隔离。 陆行渊做完这些后,正要查看谢陵的情况,就察觉到身侧有些异样。他警觉地挥出一道灵力,凌厉的剑意竟然扑了个空。 他回头看去,榕树上不知何时垂下两根儿臂粗细的根须,静静地垂在他身后,眼见他有了动作,两根根须闪电般朝着他射来,目标正是他怀里的谢陵。 陆行渊反应迅速,把谢陵往怀里一捞,根须扑了个空,尾部顿时像蛇一般直立起来,它们有几分忌惮陆行渊,人性化地摇晃触碰,仿佛是在交流。 下一刻根须再次袭来,它们速度奇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陆行渊跟前。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根须顶端长出密密麻麻的牙齿,和他们在底下岩浆处看见的妖兽极其相似。 根须的目标直接,陆行渊干脆利落的挥剑。剑气如虹,灵力浩瀚,那两根根须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一举动也彻底激怒了榕树。 平静的地面震颤,安安静静的榕树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那些龙蟠虬结的树根从地面冒出来,胡须般盘枝交错的气根也不断地从树干上落下来,一时间仿佛是地也在动,天也在动,四周簌簌作响。 陆行渊心中警铃大作,他带着谢陵想要避开,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包围。 那些根茎疯狂地扑过来,密密麻麻,说是天罗地网也不夸张。 陆行渊无处可退,举剑相迎,灵力如潮。 在那些蜿蜒盘旋,如蟒粗壮有力,如蛇昂首蓄势进攻的根茎中,陆行渊的灵气引发的气浪如风拨动树枝,密密麻麻的骸骨露出来,有人有妖兽,杂乱地被裹在榕树枝干中,一眼看去仿佛大半棵树都是白骨堆积而成,一片白骨森森,根本数不清。 陆行渊只是扫了一眼就禁不住头皮发麻,这也验证了他刚才的猜想。这颗榕树是靠吞噬其他生灵才活下来,这些白骨已经成了它的一部分。在它动起来后,骨头相互碰撞,发出阴冷低沉的撞击声,犹如索命的亡魂曲。 陆行渊听得神魂震荡,灵台刺痛,眼前的景象旋转起来,脚下的地面忽高忽低。他像一片落叶,被抛起来,又落下去。 头顶的天瞬间暗下,浓郁的灵力忽然变得像火焰一般灼热,从里到外让陆行渊的整个身体烧起来,无火却胜火煎熬。 陆行渊全身泛红,像是抹了一层浓郁的鲜血,皮肤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纹。体内的灵力不受控制,滚烫的如同岩浆。他的经脉被烧灼,就连呼吸都带着热气。 他握剑的手轻颤,鲜血在沸腾。 榕树没有现在吞噬他的意思,次次进攻都是对着他怀里的谢陵。只不过对于他的百般阻拦,榕树也有心教训。 根茎猎猎带风,在榕树的猎场里,陆行渊的攻击受到很大的限制,他的剑气冲不开这个牢笼,就算前面的根茎被斩断,后面的也能源源不断地补上。 榕树活了太多太多年,它的根茎简直比头发还要密集。 陆行渊既要承受体内的灵力冲击,又要忍受白骨撞击声的灵魂攻击,还要和根茎相博,在三方的冲击下他很快落了下风。 根茎穿透他的手臂,想要迫使他放下剑,放下谢陵。陆行渊蹙了蹙眉,一把抓住那些根茎,将它们从手臂上扯出来。 噗嗤一声,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就染红了陆行渊的衣服,可他却像没瞧见一般,牢牢地护着谢陵。 谢陵被封印锁住,这种时候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行渊穿梭在这些攻击中。他想喊他,让他把自己交出去,可是发出喉咙的只是幼崽的呜咽。 他睁着眼,看着陆行渊不断负伤,鲜血染红了半身衣衫,血迹顺着手臂滴落,他心如刀绞,伸出手爪子使劲地刨那个结界。 他想出去。 榕树愤怒低吼,根茎万箭齐发。 陆行渊以剑为屏,身前剑影如林,战斗和鲜血只会激发他的凶性,而不会让他变得懦弱。榕树靠吞噬而生,即能吞噬生灵,也能吞噬攻击。 它哺育陆行渊太多的灵力,妄图通过这些灵力控制陆行渊。 陆行渊岂能让它如愿?暴走的灵力难以将歇,他身体上密布的裂痕渗出丝丝血迹,疼痛让陆行渊变得更加清醒。他看看杀不尽的根茎,再看看榕树上的深深白骨,目光微沉。 在这方天地里,不是只有榕树才会掠夺。 陆行渊垂首看向谢陵,对上他痛苦含泪的眼神,微微勾了勾嘴角,甩袖将谢陵卷入袖中。随后他以剑为阵,将破厄插入榕树的根茎中,抬手掐诀,盘膝而坐。 四周的灵力一滞,像是被某种规则限制在原地。 陆行渊面色忽白,一道魔族的虚影缓缓地浮现在他身后。和过往手持书卷,睥睨天下的幻象不同,今日的魔影顶天而立,胸前荡漾着水波纹,一圈一圈,缓缓地变幻成一个漩涡。 在漩涡成型后,禁锢灵力的限制散开,那些原本要涌向陆行渊的灵气仿佛遇到天敌一般,疯狂地往后退。 可是点点星光还未散去,就被魔影胸前的漩涡吸过去,狂暴的吸引力和拉扯力像是巨人在深呼吸,一口气把周围的灵力全部纳入其中。 榕树攻击顿了顿,那些根茎突然疯狂摇晃起来,下一刻就不要命地冲向陆行渊的剑阵,顶端森白的牙齿一口一口地咬住那些剑影,将它们绞碎吞下。 剑影重重也挡不住根茎密密麻麻,眼看它们就要突破冲到陆行渊面前,破厄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剑身上银龙竞走,雷霆万钧。 榕树的根茎刚刚靠近,就瞬间干枯,化为飞灰。 魔影还在疯狂地吸纳周围的灵气,陆行渊的面色青白交错,额上青筋暴起,很快那些经络蔓延到脖颈,胸腹,最后直至全身。他龟裂的皮肤变得粗糙,上面覆盖细密的鳞甲,裂痕越来越宽,能够看见皮肤下的肌肉和灵力流动的脉络,闪烁着点点星彩。 魔影吞噬完了四周的灵气,很快把目光对准了榕树。 高如山岳一木成林的榕树在这一眼下竟然在瑟瑟发抖,它挥舞的根须纷纷收回,直接插入地底,朝着四面八方的大地延伸,疯狂地外涌,想要把外面的灵气吞噬过来,抵抗眼前的魔影。 魔影头颅微垂,似有神志般看了一眼陆行渊,沉默片刻,伸出手,弯下腰,一掌插入榕树的主干中。 那坚硬的连破厄砍上去也只能留下一道白痕的主干在魔影的手下毫无抵抗之力,魔影不费吹灰之力就伸进去,他的手在主干中翻找搅弄,很快就从榕树里面掏出一颗圆溜溜的,像珠子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表面翠绿清透,充满了生命力,内里却漆黑如墨,透着一股浓郁的死气,寒气逼人。 随着这珠子被掏出来,榕树往外延伸的根茎都停下来,榕树震颤,树叶簌簌而下,不消片刻就尽数枯萎,变成一颗死树。此地的生机也飞快消亡,灵力断绝,变得和周围死寂的森林一模一样。 那些守在外围的妖兽第一时间发现这里的变故,纷纷露出獠牙,低吼着想要冲上来。 魔影只是随意一扫,目光冰冷。他盯着手上的珠子,一把塞入胸前的漩涡中,一道青墨交缠的光从他的胸口爆发,他的身影摇摇欲坠。 陆行渊瞬间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原本龟裂的皮肤鳞片消散,瞬间苍老,满头青丝变华发,他的生命力在这一刻被抽的一干二净。 魔影掐出一个和陆行渊一样的法决,将爆发的光芒全部吸入身体,随后化作星光融入陆行渊的身体。 陆行渊干瘪的皮肤在星光的修复下逐渐恢复如常,面上有了几分血色,但满头华发没有恢复。 一道黑芒想要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破厄震颤,自动从地面飞出,化为三寸小剑,一头扎入陆行渊的身体,化作封印插丨入他的丹田,将他的灵力连同那股黑气一同封印在体内。 丹田被封,剧痛让陆行渊眼前发黑,他一头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猩红的月光落下来,四周冒出幽幽光点…… 第一百七十章 没有生机的世界,鲜活之物的存在犹如月坠深渊,是光明,但绝不是救赎。 吞噬榕树全部的生机和力量后,陆行渊的意识被拉入无边无际的虚空,四周漆黑一片,无光之地并不寂静,四周充满嘈杂的声音。又多又密,仔细去听却变成了窃窃私语。 陆行渊想要睁开眼睛,意识却黑沉如水,清醒但没有反应。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在黑暗中漂浮。整个人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被裹进无边无际的汪洋,沉沉浮浮。 哪些声音如影随形,从一开始的嘈杂到后面满载恶意,充满了仇恨,怨怼,愤怒,不甘…… 陆行渊成了容纳这些罪恶的容器,恶意充斥在神识内,把他拖入更深更沉的黑暗中。 他想要挣脱,却没有着力点,漂浮的虚无感让他感到无尽的孤寂,好似这天地间只有他亘古永存。 他于天地为尘埃,却聆听生命在耳边私语,他想逃,却置于黑暗,没有引路的星芒。 黑暗放大了他所有的感官,那些邪恶的低语想要摆布他的意识,不得其法也不停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嘈杂逐渐散去,陆行渊的眼前有了微光,他的意识随着那簇光而去,失重感传来,他猛地从黑暗中惊醒。 眼前的视线还没有清晰,鼻尖就已经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昏迷前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闪,他整个人瞬间清醒。 入目还是黑蒙蒙的死寂森林,猩红的月光笼罩大地,他躺在枯萎的榕树下,坠落的白骨在他身侧层层叠叠,深陷空洞的眼窝里闪烁着幽绿的微光,但好在它们掀不起风浪,只是发出阵阵轻响。 在榕树的四周,失去榕树的震慑后,森林里的死物都围过来,赤色的瞳孔似一簇簇幽火,闪烁着贪婪的欲望。 面对这些死物的围攻,一头高大的银狼挡在陆行渊跟前,他油光水滑的皮毛被鲜血凝固,结成一团一团,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有些地方是利爪的爪痕,有些地方像是被尖利的喙直接撕下血肉, 伤痕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一滴滴地往下落,在他脚下汇聚成血洼。 漂亮的狼尾此刻也沾了血,后腿受了伤,不敢沾地,又狼狈又痛苦。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退后半步,仰着高傲的头颅,浑身戒备,怒视眼前这群随时都可能再次冲上来的死物。 站在陆行渊的角度看过去,瞧见的就是那一身的血…… 陆行渊眼前一阵眩晕,这一世的谢陵被他护在身边养着,何曾有过这种境遇? 他没由来的愤怒,一股怒意充斥在心底,双目赤红。心底多了个声音,一遍遍地蛊惑着让他把眼前的一切都抹杀掉。 陆行渊从地上一跃而起,衣袍无风自动,发如银霜。每一步踏出,脚下都会形成一圈圈的墨痕。他明明还是那个模样,什么都没有改变,却没由来的让人心颤。 围困他们的死物像是察觉到了异样,纷纷仰头看过来,暗夜下,魔族高大的身躯有了几分鬼魅的阴冷,透着浓浓的不详之气。 谢陵警觉地回头看去,那张清秀的狼脸上有几道明显的爪痕,破坏了原本的清隽,显得有几分可怖。 陆行渊心里一痛,他走到谢陵身边,银狼身上的警惕顿时一松,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大脑袋亲昵地蹭到陆行渊的腰上。 榕树崩塌,天地间对灵气的禁锢松了不少,谢陵攒回几分灵气,眼看着陆行渊倒下,死物虎视眈眈,他不惜受伤破封而出,化身银狼和这些死物对战,护住昏迷的陆行渊。 但死物太多了,他的灵力远远不及。 陆行渊抬手落在谢陵的头上,看着他浑身的伤,眼底的戾气越来越深。 “杀了他们。” 恶意在心底翻滚:“你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陆行渊深吸口气,抬头看着那些忌惮的死物。 “一群不死不活的畜生,也敢对我家狼崽子出手?” 陆行渊低语,那陌生的口吻说着熟悉的话,嘴角笑意轻蔑,抬起手掌,无数的黑色剑影在掌间凝聚,小小的一团却充斥着浓郁的煞气。 谢陵打了个冷颤,眼前的陆行渊有些不对劲,他幽蓝的瞳孔倒映出那张疯狂中带着扭曲恶意的脸,那是他不曾见过的,陌生的模样。 四周的死物没有冲上来,反倒是步步后退。它们游走在阴阳之间,对浑浊的气息最为敏感。 陆行渊此刻浑身上下都透着来自幽冥的寒意,他身在人世,却被轮回拉扯,周身波动的灵力掺杂着因果。 这片世界是被放逐在轮回外的产物,一旦被陆行渊身上的因果沾染到,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尘埃,不复存在。 陆行渊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谢陵被打伤了,而打伤他的这些畜生必须付出代价。 和过往的冷静自持不同,他此刻的行为过于单一,就像一条没有弯拐的直线,见其首便见其尾。 死物们匍匐后退,四周幽光散去。 “现在才想起来跑吗?” 陆行渊冷笑着挥出手中凝聚的剑意,无风无声的世界传出清晰的咔嚓声,剑影所到之处,空间寸寸碎裂,风从裂缝中灌进来,细碎的口子一点点扩大,内里是漆黑的漩涡,什么都看不清。 狂烈的风从漩涡深处席卷而出,很快和那些剑影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拉扯力,不断地撕裂这片空间。 死物们看着破碎的空间,再也没有恋战的念头,疯狂地朝着枯林中奔逃。他们早已不知被困在这里不死不活多少年,支撑他们存在的除了怨气还有浓烈的不甘。 他们不想如此消亡,所以他们相互抢夺灵力和生机。 陆行渊携带轮回之力,撕裂这片空间的假象,对于他们而言,那是真正的死亡。 狂风怒号,剑影如雨,空间崩塌的地方越来越多。 身后的世界不断涅灭,陆行渊给谢陵止了血,喂了丹药,把他变回拟态,往衣袖里一塞,随后乘风而起,。 在这片已经无法限制他的天地里,就算不用自身的灵力,他也能如鱼得水,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反过来,每一道凌厉的剑影都在切割周围的空间。 随着崩塌的范围越来越大,苍穹上的赤色圆月仿佛纸糊的一般,蹭地一下从底部开始燃烧起来。 焰火如流光,血月迅速消融,等到最后一点也消失,灰蒙的天色骤然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风声呼啸,剑影破空,破碎的声音越来越响,间或地掺杂着野兽的悲鸣,绝望而愤怒…… 陆行渊罔若未闻,黑暗放大了他心里的欲望,看着眼前的妖兽和植被在剑影下灰飞烟灭,他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太好了,他不禁觉得自己就该是这样的人,位于世界的顶端,俯瞰人世,芸芸众生皆为蝼蚁。 或许还能再放肆一些,让这个世界直接不复存在。 陆行渊这样想也这样做,凝聚的剑光瞬间大涨,轰地一声,狂风和剑影螺旋向上,形成一道巨大的旋风,连接天地。 阵阵吸引力从风暴中散发出来,四周是妖兽凄厉的鸣叫。 陆行渊大笑起来,狂风拂乱他的衣衫和鬓角,他心中恶念迭起。 被他扔在袖子里的谢陵什么都看不见,耳边满是野兽的哀嚎,混杂着陆行渊的笑声,他听的心头一颤,浓烈的不安快要将他淹没。 他如今无法化形,无法出声,被完完全全隔绝在陆行渊的世界之外。明明动一动就能触及熟悉的体温,却还是抵不过心底泛起的阵阵寒意。 寂静之地,风暴肆虐,眼看最后一块完好的空间就要被卷入风刃之中,漆黑的天幕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微光闪烁,一只手从天空中伸下来。 广阔的天地在这只手的压迫下变得渺小极了,像是垂髫幼子手里的玩具。 “哪里来的……” 空中传来一声轻斥,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轻咦一声,似乎是惊讶自己所见。 陆行渊抬头,那只手已经到了他的头顶上,手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如同这广袤的苍穹,遮天蔽日。? 他面无惧色,眼底尽是疯狂,抬手唤出万千剑影,毫不客气地朝着巨手攻去。 剑意破空,剑气如海浪生潮,浓烈的压迫感让陆行渊在气势上完全不输那只手。 “……倒是个好苗子。” 空中传来一声轻笑,并没有计较陆行渊的无礼。 那只手轻拂剑影,屈指对着陆行渊一弹。四周灵力霎时倒卷,吞没了陆行渊凝聚的气势,时光逆流,破碎的空间开始一点点地修复。 而处在对方灵力之中的陆行渊被携裹进灵力的狂风中,风暴肆虐而过,带着他一纵万里。 出手的人没有伤害陆行渊的心思,只是禁锢了他的修为,让他无法挣扎。 在陆行渊飞速离去的视线里,这片森林的空间,被那只手一一还原。 高远的苍穹上,藏在背后的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悠悠传来:“魔族的小家伙,我等你来找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苍大森林下了一场雨,四周的灵植开始野蛮生长,手臂粗细的藤蔓在大树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如果仔细看,就能从那缠绕的隙缝中瞧见里面裹着的尸体。 白花花的身体在外力的挤压下爆开,鲜血淋漓,被那些灵植疯狂吞噬。 血腥味散开,混合着 林间枯枝败叶的腐烂味,浓郁的让人掩鼻作呕。 “七殿下,这里不是修整的地方,你再坚持一下。” 凌乱的脚步声穿过密集的丛林,一轻一重,一实一虚。四周的藤蔓晃动,它们嗅到血腥味,正在寻找自己的猎物。 谢遥捂着噗噗往外冒血的肩头,深可见骨的刀伤几乎要砍掉他的整条胳膊,翻卷的血肉下是深深白骨,因为大雨的冲刷肌肉已经在泛白。 他的手无力的垂着,面色苍白,嘴唇泛青,眼神稍显溃散,状态极差,如果不是有人搀扶着他,他此刻恐怕连站起来都困难。 “白泽,你别管我了。”谢遥眼前阵阵发黑,刀伤加上尸毒,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在这危机四伏的森林中,前路是未知的危险,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追杀,他心里很清楚,他逃不掉了。 他带出来的护卫为了保护他,死在二皇子和三尸宗的联手偷袭中,如今他身边可用的人竟然只剩下一个原本该他保护的白泽。 至于谢道义安排的白袍卫,本身就是一个骗局,他们的目的是帮谢道义解决不听话的棋子。 谢遥选择了御兽宗,有了自己的野心,自然成了谢道义放弃的人,谁让御兽宗和谢道义不对付? 谢遥心中止不住的苦笑,亏他活了几百年,明知谢道义的虚伪,到头来却还不如谢陵看的明白。他们这个父皇的眼里,压根就没有骨肉亲情。 皇子妻子,最后都不过是一枚棋子,谢陵是,他是,谁又敢说谢迟不是? 他曾经期盼的已成空,这场大雨倒是让他彻底清醒了。 只可惜太晚了…… 谢遥闭了闭眼,白泽搀扶着他的胳膊结实有力,炙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过来,让他冰凉的身体感受到一点热度。 他一生争过斗过,负过师恩负过亲友,临了了眼前浮过的是司文带笑的脸。午后的庭院安静,他大大咧咧的躺在树上,从来不把他这个七皇子的身份放在心上,随意的亲近,体贴。 谢遥不禁想:“虽是没见过面的师弟,但以你的脾气,肯定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司文一向有兄长的风范,谢遥的眼睛有些热,道:“白师弟,你带着我很难逃出去……” 谢遥的话还没说完,四周就响起沙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压过草丛,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他们。 沈炽脚步微顿,面具下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握了握拳,骨头咯吱咯吱作响,也没听清谢遥说什么,握着他胳膊的手猛然发力,身体微蹲,直接将人背到背上。 “七殿下,搂紧了,更麻烦的东西来了。” 谢遥一个猝不及防,整个人就趴在宽阔的后背上,隔着衣服,沈炽隆起的背部肌肉像石块一样,有些硌人。 但眼下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一股潮湿的水腥味弥漫。谢遥环顾四周,窥见晃动的林叶间,闪过一颗巨大的蛇头,那双眼睛幽如磷火,冰冷瘆人。 谢遥打了个冷颤,以他拜师御兽宗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绝对不是一头沈炽能解决的妖兽。 “放我下来。” 谢遥不想连累沈炽,把他留下来,他起码能拖延一点时间,让沈炽离开。 谁知沈炽充耳不闻,拿出一段鲛纱把谢遥罩住,将人绑在自己身上后,足尖一点,借力而起,身形敏捷地在丛林中穿梭。 谢遥被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搂住沈炽的脖子。 林中危机四伏,虚空之地亦有妖兽虎视眈眈,谢遥的状态不好,沈炽不敢飞的太高。他几乎是贴着丛林飞跃,神识散开,一边跑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 身后的蛇妖穷追不舍,庞大的身躯压倒一排排的大树,尾巴摆动间地动山摇。沈炽被追的烦了,几次握拳想停下来一较高下都硬生生忍住,他这个身份可不适合当英雄,谢遥的状况也不允许他在这里恋战。 沈炽心里憋屈,但还是冷静地思索脱困之法。 在这片森林里,妖兽不止一头,它们各自占据一片区域,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沈炽不想正面和蛇妖对上, 他打算把蛇妖引到其他妖兽的地盘上。 丛林的雨越下越大,粘稠的雨滴黏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沈炽觉得被雨淋到的皮肤有些痒,他不经意间抬手一抹,手背顿时猩红一片。 雨幕里是无数微如尘埃的虫兽,它们一黏上就会释放出麻痹神经的毒素,让人感觉不到疼痛。血腥味对它们有着致命的诱惑,一旦被它沾上,它就会钻入伤口,从里到外把人啃食个精光。 它的毒素让人感觉不到危险,等发现时,恐怕为时已晚。 沈炽对妖兽了解不深,只是在来之前被梅洛雪拉着恶补了一番,囫囵吞枣地记下。现在死记硬背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他吓出一声冷汗,猛然想起背上的谢遥。 这一路他越来越安静,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沈炽连忙把人放下来,遮雨的鲛纱被啃食的破破烂烂,谢遥的肩头白骨森森,那些妖兽啃食着他的血肉,密密麻麻地覆盖在身上,呈现出一种红到发黑的不详之色。 谢遥脸色发青,气息微弱,双眸紧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沈炽摸到他的脉搏,手有些发抖。他和谢遥相识已有多年,对他的秉性和人品还算有所了解,一开始因为他的身份,心中确有几分不屑,但谢遥待他这个身份一向宽厚。 他既不是无情无义的小人,也做不到铁石心肠,看到谢遥遭难,他心中并无欢喜,反倒沉甸甸的。 沈炽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解下外裳披在谢遥身上,替他遮去头顶的雨滴,随后抬手在掌间凝聚魔力,化魔气为刀锋,直接刮掉谢遥肩头的腐肉和虫兽。 谢遥痛的眉头紧锁,闷哼一声。沈炽扫了他一眼,面不改色,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种虫兽以量取胜,本身并不强大,但防不胜防,沈炽只有连同血肉一起将它们挖去。 雨中的虫兽还在试图靠近,却被沈炽的魔息隔绝在外,再也不能靠近二人。 沈炽利索地替谢遥包扎好伤口,又找出梅洛雪准备的丹药吊着他的命,让他不会真的一命呜呼,随后将他转移到一个避雨的树洞内,在洞口布置了简单的敛息阵法。 等沈炽做完这一切,身后穷追不舍的妖兽也追到跟前,浓郁的腥臭味被雨幕放大,直冲天灵感,让人一阵反胃。 沈炽被恶心的皱眉,他活动手脚,全身的骨头在咯吱作响,头上的魔角在雨雾中隐现。 谢遥一倒,他也就没有遮掩的必要。被人追杀,又被蛇妖撵了半个森林,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眼看蛇妖不肯放弃,他也不想再躲。 雨雾里,硕大的蛇头带着腐烂的腥臭俯冲而来,那灯笼似的眼睛在半明半昧的林中闪烁,古木被它吐出的气息一熏,迅速败下叶子,呈现枯萎之态。 沈炽释放出魔息护体,唤出自己的刀,足尖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刀锋似月,在半空中横斩而下。只见雪色如虹,带起破空之声。 蛇妖意识到危险,蛇头一摆,本是冲着它眼睛去的刀锋砍在坚硬无比的蛇鳞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渐起一串火星子。 蛇妖吃痛,愤怒嘶吼,庞大但并不沉重的身躯在林中穿梭自如,它迅速扭头朝着沈炽袭来,支起的上半身像是通天之柱。 沈炽御风而行,魔息翻滚间又挥出数刀。和他英武不凡的外表一样,他的刀意霸道,凌厉,充满了不屈的战意。 一刀不足以刺伤蛇妖,他就十刀百刀。雨幕中,他的身影快的让人看不清,只见一串串的光点在蛇妖身边炸开,那是他挥出的刀刃。 无数的刀锋交织,霸道的刀意破开蛇妖的层层防御,急促的雨滴中掺杂了一半的血雨,蛇妖蛇鳞翻卷,不少地方血流如注。 剧痛让它的眼底闪烁着仇恨的火花,阴冷的神情死死的盯着沈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沈炽的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好,被蛇妖击中的地方,毒液迅速腐蚀伤口,他拿出梅洛雪准备的解毒丹吞下,扼制住毒素蔓延。 一人一蛇相互对峙,很快又是一场恶战。 蛇妖身躯灵活,身形巨大,缠斗间,沈炽并没有看清楚它的全貌。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不敢掉以轻心,集中精力应对。 一人一兽酣战,天空中的雨和血混合,在地面形成涓涓细流。雨雾中的妖兽更加兴奋,它们很难接近沈炽,便一窝蜂地涌到蛇妖的伤口上,蛇妖嘶鸣翻滚,犹如地动山摇。 四周妖力震荡,沈炽被逼的后退。他在雨中稳了稳身形,再次挥刀而上。 蛇妖扬起蛇头,燃着怒火的眼神黯淡。 沈炽的刀锋足够亮,划破长空,斩断雨幕。眼看他这一刀马上就能决出胜负,一道漆黑的身影闪电般从黑暗中奔袭而来。 沈炽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一连砸断好几棵古树才停下来。 他滚落在地,脸上的面具掉下来,露出那张硬朗而苍白的脸,胸膛里气血翻滚,受到撞击的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没用的东西,连两个小虫子都对付不了。” 雨幕里,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沈炽抬起头,这才看清刚才撞击他的同样是一头巨大的蛇妖,它冰冷的竖瞳死死地盯着沈炽,而在它的头顶站着三个人。 三尸宗的长老,跟在二皇子身边的狗腿子八皇子谢荣,以及谢道义派给他的白袍卫。他们一靠近,被沈炽打伤的蛇妖跟着靠过来,两条蛇相互依偎,舔舐伤口。 沈炽这才看清,两条蛇共用一个身躯,追着他们的只是其中一个蛇首,另一个隐藏在黑暗中,没有现身。 此刻蛇妖全貌尽现,身如山峦,附近草木俯倒,被它的身躯压出一条大道。 蛇首上的三人居高临下,谢荣还在数落蛇妖:“一个重伤一个废物你都打不过,我还不如扒了你的皮做羹……” 蛇首发出一声悲鸣,仇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沈炽。 谢荣的话还未说完,眼角余光瞥见沈炽,余下的声音都卡在嗓子眼里,他身边的两个人顿时警觉。 昏暗的光线遮不住沈炽高大的身形,之前由于面具的遮掩,他身上的气息并不明显,现在面具掉落,魔族的野性全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他光是站在哪里,就有很强的压迫感。 谢荣惊讶地瞪大眼,颤声道:“你是魔族?” 谢荣怎么也没想到,他那平日里不上不下,位置尴尬的七哥,居然把魔族收在身边,还帮着他瞒过所有人。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后,谢荣就为这个秘密高兴不已。 本来二皇子还担心除掉谢遥的理由不够,回去免不了要被谢道义盘问,眼下却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勾结魔族这一个罪,就足够谢遥死千万次。 “居然是魔族!”三尸宗的长老目露精光,以他的眼力自然看的出来沈炽修为不弱,是个强劲敌手。 但此刻这些都被他抛之脑后,他眼里只有沈炽那副魔躯。 魔族的肉身极为强悍,是做尸傀的最佳材料,拜入三尸宗的人,谁不想拿到这样的一具魔躯? 二人或算计或贪婪的眼神看的沈炽心底发毛,他捡起地上的面具收入储物戒,心道现在这事不能善了了。 这三人看清了他的模样,如果放他们离开,后果不堪设想。可以他现在的情况想要同时留下三人并非易事,甚至有可能是他反被留下。 一旦他力有不及,谢遥同样岌岌可危,摆在他面前的除了死战,没有别的退路。 沈炽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利害,磕了一瓶恢复灵力的丹药,身上的伤势逐渐好转,体内灵力迅速充盈。他握着刀,面无惧色,眉目张扬。 “八皇子,我们三尸宗答应帮你们除掉谢遥,现在谢遥就在下面,他中了我们三尸宗特有的尸毒,在劫难逃,你大可亲自去取他的性命。至于这个魔族,我三尸宗要了。” 谢荣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谢遥,沈炽对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只需要一个罪名,至于沈炽的死活他不在乎。 “这人我不需要,黄长老请自便。”谢荣很乐意给三尸宗这个人情,拱了拱手,带着白袍卫跃下蛇首,朝着谢遥的藏身之地走去。 沈炽见状,毫不犹豫地挥刀阻拦:“今天有我在这里,谁也别想带走谢遥。” 雪亮的刀锋是雨夜里的一道清光,凌厉之势霸道无比,谢荣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就被白袍卫提着衣襟后退数丈。 “轰隆”一声巨响,只见刚才他站着的地方大树被刀锋拦腰斩断,刀口平滑锋利,倘若不是白袍卫反应迅速,身首异处的就是他本人。 谢荣后颈一凉,惊惧之下恼羞成怒,抓住身边的白袍卫道:“给我杀了他!” 白袍卫垂首盯着谢荣的手,谢荣被盯的一哆嗦,讪讪松手,心中仍有不甘,但声音低了许多:“先杀他,再杀谢遥。” 有三尸宗的傻子挡在前头,白袍卫没想插手这档子事,他只需要坐收渔利就好。但身为主子的谢荣已经发话,他不能装没听见。 而且从刚才沈炽劈出的那一刀可以看出他绝不是不入流的魔族,单凭三尸宗长老的力量不一定能够很快拿下他。 白袍卫没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跨出一步,沉声道:“速战速决。” 黄长老对他的插手有些不悦,但一想到这人的身份,他心里的那点不满又压下去,挥动自己身侧的棺材,满脸堆笑道:“便宜他了。” 话音未落,黄长老已经先白袍卫一步出手,棺材里响起让人牙酸的抓挠声,棺材板掀开一条缝,一只漆黑的爪子闪电般探出,漆黑的爪刃像一阵旋风直奔沈炽的面门而去。 眼见三尸宗出手毫不留情,白袍卫也认真起来。他没有含糊,提剑而上,抬手亦是杀招。 一棺材一人,眨眼就到了跟前,沈炽握刀的手猛地一挥,气浪犹如狂风卷落叶,他全身骨骼作响,一道虚幻的魔影在身后显现。 随着魔影张开手臂,他体内的气息暴涨,这是魔族的返祖天赋,在这一刻,他们的气息能达到最强。 刀刃卷过漆黑的暗芒,战斗一触即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幕里,他们真真的斗了个天昏地暗,不断闪烁的身影,挥舞的灵光,空气中布满了肃杀的气韵。 不擅战斗的谢荣早早地躲在一边,暗自握拳,双头蛇盘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看不清战场,只模糊的知道白袍卫在和沈炽纠缠,黄长老在旁边补刀。 他们打算速战速决,但没想到沈炽如此难缠,战况拉的很远。 沈炽身后的虚影有些撑不住,久战对他不利,他却只能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随着体内的力量不断消耗,他也被二人逼进夹击的包围圈。 沈炽咽下嘴里的丹药和血腥味,目露凶光。握刀的虎口在流血,手臂控制不住地发抖,挺拔的身影却没有半点屈折。 他盯着眼前的两个人,淬了一口血沫,在他们自以为得逞的眼神里孤注一掷。 银白的刀光照亮大半个苍穹,引得天地电闪雷鸣。在轰隆的巨响和二人的夹击中,沈炽挥出最后一刀,雪亮的刀锋映衬着他俊毅的眉目,眼神里是想要同归于尽的疯狂。 三人的力量撞在一起,刀锋以摧枯拉朽之势掀得二人的力量倒卷。 白色的棺材瞬间爆裂,刺耳的尖啸在黑夜中格外清晰,白袍卫的剑刃断裂,脸上的面具碎了一半,气浪在逼退他们的同时,也形成反震之力直接将沈炽撞出去。 炸裂的灵光在黑暗中燃起一簇火花,随后星火燎原,四周都是烧焦的味道。 白袍卫咳嗽着从滚滚浓烟中走出,一把抓住躲在一旁的谢荣,垂眸看向三尸宗的黄长老。 黄长老心疼地摆弄自己的棺材碎片,召回被火焰包裹的尸傀,抬头迎上白袍卫的目光,他的眼神一瞬间狠辣起来。 “小畜生毁我棺木,我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白袍卫的视线掠向火光的另一面,那股和他们缠斗的气息借着这最后一击,已经消失无踪。 “有趣。”白袍卫在黑暗中沉默两息,被火光映衬的半张脸上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 森林里的雨像是没个停歇的时候,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混沌的思绪逐渐回笼,加上那无孔不入的寒意,谢遥在颠簸中彻底清醒。 入目是沈炽宽阔的后背,湿润的空气中掺着淡淡的血腥味,谢遥注意到沈炽的脸上没有面具,原本全束起来的头发凌乱,不少紧贴着脸颊,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像是经历了一场逃难。 昏迷前的一幕幕闪回,穷追不舍的三尸宗,大皇子,以及半道杀出来的蛇妖,谢遥心底一紧,连忙出声道:“白师弟……” 话音未落,背着他的人停下来,下一刻就是天旋地转,他从人背上到了地上。接触到泥泞的地面,他的腿没有踏实感,反而有些发软。 大量的失血和中毒让他的情况并不好,能活一口气全靠沈炽给的丹药吊着。 沈炽对他的情况有所了解,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胸腔里弥漫的痛意让沈炽的口中溢满了血腥味,他没和谢遥废话,抬手指了个方向,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朝着这边跑,别回头。” 沈炽最后一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反震的力量震碎了他的肋骨,碎片扎入五脏六腑,他每一步的呼吸都带着痛意。 要不是想着把谢遥送出去,他也不会有所顾忌。他们两个人移动目标太大,而且状况不好,被追上是早晚的事。现在人醒了,他正好把人推开,留下来断后。 有一个人做缓冲,总能争取些时间。 夜里的寒意渗入骨髓,喉咙里泛起一股痒意,沈炽低声咳嗽起来,掩唇的指尖渗出丝丝血迹。他收起了自己的角,没有戴面具,苍白的面色清晰可见。 谢遥心头一震,看着沈炽狼狈的模样,他喉咙一哽,鼻子发酸。 岩浆洞里的传送阵将他和其他人分开,他没遇上盟友,反而敌人一波接着一波。护着他的人走完了,现在连该他护着的白师弟也要为了护着他而牺牲吗? 他这一生不被谁所期待,一直在得与失之间徘徊,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遥不禁苦笑,伸手抓住沈炽的衣袖,在他不解的目光中站直身体,坚定道:“该走的人是你,十七弟还在等你。” 如果今夜注定有人要牺牲,谢遥愿意用自己来换沈炽。他没有可以期待的人,但沈炽有。 沈炽愣了一下,神情复杂。 “好一个兄弟情深,两位既然舍不得,还是一起留下来的好。”白袍卫阴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剑气如长虹贯日,自高空俯冲而下。 沈炽瞳孔骤缩,把谢遥往身后一拽,挥刀迎上那股冲击。 剑气在眼前炸开,巨大的冲击让沈炽站立不稳,握刀的手臂青筋暴起,鲜血喷涌。他的身体推撞着谢遥后退,面对谢遥的搀扶,他还未开口就先呕出一口鲜血,面色煞白。 接连的重创让他眼前发黑,神志溃散,雨幕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看着追击者乘着腾飞的妖兽自苍穹俯瞰。 轰隆的雷鸣声中,银白的闪电划过苍穹,照亮这一方天地。 “倒是个有血性的,但就你现在的情况,你还能接我几招?”面具碎裂的白袍卫露出了面具下的真容,和没有表情的白面具相比,面具下的他们又何尝不是权力和欲望构成的棋子? 沈炽没有说话,身体大半的重量倚靠在谢遥的身上,毅然抬起了手里的刀。 几招?呵!他从来不会考虑这种问题,他既然插手进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谢遥心神巨震,他握住沈炽的胳膊,不忍道:“白师弟,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他们要杀的是我,你走吧!” 沈炽摇头,他们魔族从来不会放弃自己的伙伴,更何况这些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谢遥还欲再说什么,另一边白袍卫已经出手,一道道剑气弥漫天地,直奔二人而来 。 磅礴的气息浩瀚无边,沈炽咬牙挥刃,提起的来的力量却不多,两相比较犹如蚍蜉撼树。 眼看他们二人就要葬身于此,千钧一发之际,他们身后的密林中狂风骤起,一道漆黑的身影携裹着阴寒的力量横扫而来。 剑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为之一滞,随后再难寸进。 驮着三人的双头蛇顿时焦躁起来,不安地扭动身躯,它们妖兽在面对危险时,总是会比人类更加警觉。 阴风所到之处,雨水凝结,树干上也覆盖一层黑色的冰晶。沈炽和谢遥齐齐打了个冷颤,仿佛是终年不化的寒冰顺着衣襟落在脖子里,冷的人一激灵。 原本气势汹汹的剑气在黑色的气息下消融,一道挺拔的身形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头生魔角,一虚一实,周身黑雾环绕,面容冷酷,微蹙的眉头戾气萦绕,赤瞳冰冷无情。 他于虚空中俯视,微垂的视线让人通体发寒。 他的出现结束两相僵持的局面,沈炽最先反应过来,喉头微动,感觉身上那根紧绷的弦被人碰了一下,强行撑起来的那股气顿时散了,身体往后倒去,瘫软在谢遥怀中。 谢遥扶着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来人,喉结滚动,苦涩道:“……魔尊。” 陆行渊扫了他二人一眼,和以往的客气不同,他的眼神过于冰冷,似在垂眸无关紧要的存在。 本已放松的沈炽被看的心里一紧,顿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不等他多想,陆行渊就移开了视线。 他看向双头蛇身上那三人:“真热闹,看来我到的不是时候。” 白袍卫和黄长老神色戒备,谢荣躲在他们身后不敢露面。陆行渊的气韵有些古怪,让人多看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舒坦。黄长老手上的尸傀更是低声哀嚎,想要挣脱黄长老的控制。 黄长老炼尸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本命尸傀不听使唤的情况,这让他心生不安,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我两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要不要先撤?”黄长老控制手上的尸傀问道。 白袍卫早在陆行渊出现时就在他身上感受到危险的信号,此刻听见黄长老的话,他没有迟疑,指挥脚下的双头蛇往后退。 眼见他们要跑,沈炽顾不得其他,连忙道:“不能放他们走。” 沈炽一身的伤,脸上没有面具,陆行渊看一眼就猜出几分。但这种情况下让沈炽来留人明显不合适,陆行渊没有回应他,而是看向他身后的谢遥:“要我帮你们可以,但你们要为我所用!” 一个们字,让谢遥无可逃避。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要求人就要拿出诚意。陆行渊的话再直白不过,他不救无关紧要之辈。 谢遥通体一颤,想到这些天为了他惨死的人,兄弟的追杀,白袍卫的反叛 ,父皇的冷血,无不让他犹豫的心逐渐冷硬。 “好,我愿为魔尊效犬马之劳。”谢遥垂首应声,这句话并未把沈炽带上。 沈炽欲言又止。 陆行渊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神情玩味,抬手掐诀道:“顺我者昌……” 话刚说了四个字,天地间的灵气翻滚凝聚,疯狂地聚集到他身边,但听得砰砰之声回荡在雨声中,天地之水倒流而上,黑夜一片寂静。 正欲退去的三人一兽顿觉不妙,只听得耳边一道清朗之声透着寒意。 “逆我者亡!” 天之水凝做剑刃,陆行渊抬起右手,并指一挥,天水之剑随行,山川草木在这一刻化作飞灰,耀眼的白光破开天地,直奔三人而去。 双头蛇嘶鸣不止,恐怖的杀意激起它心头的求生欲,兽口一吐,一块蛇鳞从口中喷出,迎风而涨,化作一面巨盾挡在身前。 白袍卫和黄长老也各自拿出保命的法宝,一柄细长的七色短剑,刚一出现就有一股剑威笼罩天地;一具白到透明的棺材,散发出的寒意让周围结出一层白色的冰晶。 剑是好剑,棺材也是好棺材,这两样法宝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有惊天之力,足以撼动山岳。 只可惜今日他们的对手是不能以常理论断的陆行渊,他看着那对抗的三件宝物,不屑道:“不自量力。” 说着他右手掐诀,向前一指,天水之剑刹那透明,水滴凝聚成了冰棱,寒意形成风刃,它们相互交融,没有剑意,有的只是无尽的杀意。 挡在众人身前的防御在陆行渊的攻击下犹如纸糊的灯笼,半息尚未坚持就尽数破碎,短剑,棺材,鳞片纷纷化为粉末,他们甚至来不及拿出下一件法宝,就被剑气贯穿。 躲在白袍卫身后的谢荣也不能幸免,惊惧成了他脸上最后的神情,双头蛇更是一声悲鸣都未发出,就被剑刃在身上开了个血洞,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四周的树木跟着倒下。 天水之剑消散于天地,这始终不肯停歇的雨在这一刻倒卷而回,不愿再落下半滴。 毫无悬念的胜利看的谢遥和沈炽目瞪口呆,他们知道陆行渊很强,但此刻的他强的有点不正常。 他用的是剑招,却无剑意,周身的气息浑浊,让人不敢靠近。 想到在岩洞中,他和谢陵被卷入其他地方,沈炽心里有点打鼓。他环顾四周,不见谢陵的踪影,心中的不安骤然放大,沉默片刻,问道:“魔尊,敢问十七殿下何在?” 听到沈炽问谢陵,谢遥心里一紧,为这三个人的三角关系捏了把汗。 陆行渊回首垂望,神情波澜未起,甚至还歪了歪头,似乎在想沈炽说的人是谁。 这不正常的反应让沈炽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握紧了手上的刀,从来没有那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陆行渊陌生过。 谢遥尚未意识到陆行渊的异常,把他的不回答当成是不屑,他搀扶着沈炽起身,垂首道谢:“今日多谢魔尊出手相助,我谢遥说话算话,日后定以你马首是瞻。” 他说着就要往前,被沈炽一把拉住。 面色煞白的魔族眉头紧锁,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行渊:“先别过去。” 谢遥不解,以为是谢陵的缘故,低声劝道:“魔尊不是出尔反尔之辈,你不用担心。” 沈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他比谢遥更了解陆行渊。正因为了解,他才确定眼下不能靠近陆行渊。 两方的气氛突然僵持,比起真刀真枪的肉搏,这杀人不见血的沉默更让人难受。 谢遥挣脱不开沈炽的手,陆行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他的沉默让四周风消雨停,如同被规则所约束。 也不知道这样的气氛持续了多久,就在谢遥站的浑身发麻时,数道流光从远处飞来,凌玉尘充满抱怨的声音打破了此地的寂静。 “臭和尚,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指定有点毛病?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万一他们看错了呢?” 流光落在森林里,落地时凌玉尘还在骂骂咧咧,但等他看见眼前的三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默了一下,硬生生转了个弯,道:“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这和尚是有点找人的天赋在身上。” 几道流光里来的都是熟人,无尘,凌玉尘以及游风,和凌玉尘的喧闹不同,另外两人很安静。 游风瞧见陆行渊和沈炽都无性命之虞,暗暗松了口气。无尘双手合十,紧盯着陆行渊,神情是少有的凝重。 当日在岩洞内,无尘送走红尺素时答应会替他照料谢遥,没想到被传送阵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他最先和凌玉尘汇合,又在半道上遇见寻找陆行渊和沈炽下落的游风,三人目标一致便结伴而行。 他们路上不仅遭到妖兽的袭击,还撞上了三尸宗的弟子。三尸宗和师无为在来的路上被妖兽冲散,弟子们三两成群,打家劫舍 ,撞上无尘算是踢了钢板。 无尘在他们嘴里得到谢遥的下落,知道谢遥撞上了二皇子和三尸宗的人,此刻正在被人追杀。他们给无尘指了方向,无尘收拾了他们就往这边赶。 刚才没到时,远远瞧见这边灵光飞散,打的好不热闹,无尘不免担忧。他给红尺素许了诺,自然不希望谢遥出事。 三人紧赶慢赶到了地方和谢遥碰面,凌玉尘嘴快,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前因后果。 知道无尘是特意来找自己,谢遥心头一热,抱拳言谢。 “早知道你们会遇上陆行渊,我们就不用那么着急了。”凌玉尘站在无尘身旁,挡了谢遥的道谢,仰头看着悬空而立的陆行渊,揉了揉脖子对他道:“你站那么高做什么?这样说话好累。” “我要是靠的近,你们就该紧张了。”陆行渊没有动,他冲无尘笑了一下,笑容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在里面。 无尘面色微沉,凌玉尘觉得莫名其妙,环顾了一圈,问道:“谢陵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陆行渊又露出了沉思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提出奄奄一息的小狼崽子。 “差点忘了,他看起来快不行了。” 陆行渊揪着谢陵的后颈,狼崽子蜷缩起脚,尾巴下垂,无力地睁眼看着他,明亮的双眸变得暗淡,身上的毛被鲜血染成一撮一撮的,看上去就很狼狈。 众人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见识过陆行渊对谢陵的宠爱,完全想象不到他会如此冷漠地面对谢陵的生死。 谢遥心里五味杂陈,当下就往前想要谢陵接过来。 无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沉声道:“别过去,他现在不完全是陆行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当年在饶河的传承之地,陆行渊得到一卷功法,名为上古残卷,在此古籍中有一卷关于魔族吞噬之能的传承,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魔族的本能,让他们可吞灵力,吞万物。 但因为功法残缺,陆行渊只得大半内容,回到荒域后,他翻阅过魔族的各种古籍,从那些记载中提取重要信息,加以修改完善,勉强补全了这卷功法,但心中仍然觉得有不妥之处,虽浅试修行,却一直没有真正地利用起来。 在他和谢陵被困那个灵气断绝的死寂之地时,面对榕树带来的危机,他孤注一掷,选择运转这套功法,吞噬榕树的灵气。 事实证明那卷功法可以运行,但陆行渊当时状态不佳,对功法的控制有些无力,功法吞掉的不仅是榕树的灵气,还有一些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在那黑暗深邃之地,他的意识滚过无数的轮回,窃窃私语的声音饱含恶意,憎恨和痛苦愤怒,一遍又一遍,如蛆附骨,想要把他拉入至深至暗之地。 虽然他最终摆脱了那片黑暗,但他又像是没有完全回来,情感和意识仍在囚笼中,面对挚爱受伤,他心中满是暴虐和杀意。 被从天而降的手送出死寂之地后,他的感情再次落入黑暗,连同心中的爱意也被禁锢。 他提着谢陵,没有疼惜,反倒是稀疏平常,这落在旁人眼里充满了怪异,他们再迟钝也看出不对劲。 无尘那一句不完全是陆行渊让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想到他刚才如此轻松的解决了敌人,谢遥更是一阵后怕,他不禁在想刚才要他臣服的人真的是陆行渊吗?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凌玉尘蹭到无尘身边,低声耳语。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行渊,就算是当初被困在天衍宗,不得不做天衍宗的一把剑时,他也没有现在这样冷酷。 无尘敛了笑意,面色微沉。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陆行渊身边的黑雾,那是不该存于世间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陆行渊和谢陵遭遇了什么,才会沾染一身的因果。 此刻以他的眼来看陆行渊,就是一个行走的不完整的轮回,世间的咒怨集于一身,业障之气攀附在他的身上,想把他变成轮回的基石。 受此影响,他对他们这群人并没有好感,之所以没有出手,是他这会儿还有几分理智,但时间一长可就说不好了。 “你们得离开。”无尘没有直接回答凌玉尘,这句你们并没有包含他自己。 凌玉尘嘴唇微动,他刚想说点什么,无尘就越过他看向游风,微微垂首,以晚辈的姿态道:“游风前辈,小僧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曾答应红长老要照顾好七殿下,但眼下分|身乏术,所以想请前辈带他们离开。” 轮回业障十分棘手,身在其中的时间越长,所受影响越深,一旦被拖入轮回中,必然会受业障侵蚀,轻者受尽苦难,重者身死道消。 无尘有办法将其从陆行渊身上剥离,但并不是十足的把握。而且在他帮忙期间,也会暴露自己的弱点,实在不适合留人在此。 游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知道他是想独自面对陆行渊。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正常的尊上,游风有所迟疑,凝重道:“你有几分把握?” 无尘颔首:“事在人为。” 他和陆行渊存在无法跨越的修为差距,但总要试一试。 游风沉默下来,护个人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但他忧心陆行渊的状况,孰轻孰重在他心里有一杆秤早早地得出结论。 比起离开,他更想留下来。 “前辈,请恕小僧拒绝。”无尘看穿游风的意图,严肃道:“他现在已是敌我不分,你在此我反而会束手束脚。” 无尘故作为难,仿佛是在说宗门秘法不能外传。 游风对佛宗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的功法自成一个体系。身为佛子的无尘自有渡人之能。 游风不是顽固不化之辈,只是事关陆行渊,他才谨慎再谨慎。他和无尘相互对峙片刻,视线在无尘的手持串珠上转了个圈,最终选择相信。 “我会在御兽宗等你们。”游风做出退步,拿出自己的酒葫芦往空中一抛,酒葫芦迎风而涨,很快就变得有扁舟大小。 他让沈炽把谢遥扶上去,自己紧跟而上,落在葫芦尾端,然后看了一眼凌玉尘。 凌玉尘没有动,他和无尘在一起习惯了,现在对方突然不带他了,他还有点不习惯。 “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帮手。”凌玉尘试图说服无尘。 无尘坚定摇头,让凌玉尘离开的心十分坚决。他的身世,他的来历,他隐而不宣的秘密充斥着人世的罪恶和肮脏,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暴露给陆行渊,却不敢让凌玉尘看见。 凌玉尘还想说什么,一直安静撸狼的陆行渊突然出声道:“你看起来很为难,不如我帮你送他一程。” 这话是对无尘说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毫无感情,反而充满了寒意。 陆行渊揪着谢陵的后颈,把他放在自己怀里,揉揉他的耳朵,摸摸他的尾巴,有时碰到他的伤口,感受到他在怀里颤抖,眼神变深,似乎在酝酿什么。 凌玉尘被这话哽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你是真不厚道。” “嗯?”陆行渊垂眸俯瞰,神色平静,周身却悄然弥漫一股肃杀之气。他的目光落在凌玉尘身上,仿佛是不化的寒冰。 凌玉尘只觉周遭的气息一冷,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陆行渊没有开玩笑,他真的会杀了他。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陆行渊的杀意,凌玉尘心里一颤,冰冷之感缠绕全身。 就在他快要被那股寒意冻僵时,无尘走到他身前,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 凌玉尘只觉一股暖意流入四肢百骸,舒缓他冻僵的身体。他心有余悸,看向陆行渊的眼神惊疑不定。 无尘头微偏,低声道:“快走。” 话里已有催促之意,凌玉尘注意到他光洁的脖颈上起了一层细汗,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淡定从容。 凌玉尘没由来的心慌,伸出手想拉住他,可手抬起来又顿住,他看了看陆行渊,不甘地拂袖而去。 陆行渊没有阻拦他们离开,捏着谢陵的耳朵,感觉到他的鲜血润湿了衣服也不过是低头看了一眼,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无尘轻叹一声,腾空而起,随着他的身影悬立在空中,黑色的优昙花在他脚下盛开,错乱的轮回被他撕开一条缝,那些因果业障形成的黑雾瞬间笼罩在他四周。 想要对抗轮回,就要化身轮回。 这还是无尘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直面这样的自己,他温润的面容被额间的红莲衬的有些妖异,不坠青云的佛子在一刻投身地狱。 他手腕上挂着陆晚夜送的串珠,红色的流苏格外惹眼,眉目间是一贯的悲天悯人。 陆行渊不屑地挑眉,轻笑道:“无尘,你想渡我?” 无尘摇头:“佛不渡人,人自渡。” “我能自渡,又留你何用?”陆行渊冷笑,眉眼间浮现一抹戾气。 他抬起手,身后黑雾翻滚,以他自身为中心朝着四周横扫开来。远远看去,天地仿佛融为一体,一个漩涡在他身后凝聚,缓缓转动。 无尘双手合十,颔首不语。 优昙花在他脚下肆意绽放,花蕊和夜色交相辉映,漆黑如墨的花瓣不断地吞噬周围的一切。在他身后,雾气分出黑白两色,同样凝聚出一个漩涡,但随着漩涡的旋转,更像是一个转动的轮回。 无尘低眉闭目,眉间红莲异常妖异,周遭的黑暗之气猛地高涨,优昙花瞬间扩大数倍,铺天盖地,将他和陆行渊都包裹进去。 察觉到别的力量入侵,陆行渊身边的黑暗力量立刻反击,漩涡骤然逆转,朝着四周扩散,转眼就和无尘的力量撞在一起。 黑暗胶着,雾气烟袅,如同水泼墨染,无声却不断扑腾,天地间似有波纹剧烈地扩散,优昙花摇曳,缕缕灰芒穿梭其中。 不知不觉间,无形的镣铐落在陆行渊的手腕,脚腕,腰身将他固定在原地,让他不得动弹。 陆行渊试探性地挣扎了一下,镣铐没有脱落,轻薄的雾间晃过模糊的人影。一开始还只有一个,渐渐地一个变成两个,三个…… 他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或是低声攀谈,或是把酒言欢,或是孑然一身,或是儿女绕膝,走马灯般诉说着人生百态。 陆行渊不以为然:“雕虫小技。” 说着屈指一弹,灵力化作清风,轻易乱了所有的画面,人影晃晃悠悠,仿佛马上就要散了。 无尘保持入定的姿势,只是变化了手势,拨动手上的串珠,红色的流苏随风飘动,珠子每滑动一次,就有一圈波纹荡入夜色。 那不稳的人影飘呀飘,全部融入陆行渊身下的优昙花,花蕊从黑夜里探出头,缠绕上陆行渊的身体,一根又一根,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茧,将陆行渊包裹在里面。 无尘跟着盘膝而坐,优昙花完全铺开,将他们融入黑暗之中。 夜更静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陆行渊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魔族覆灭,他娘亲手杀死了他爹,改嫁仙皇,而他流落山野,虽然最后被他娘所在的宗门找回去,但他们找他不是为了养育他,而是想把他培养成一把最趁手的剑,替他们解决见不得人的事。 而且那些人对他不好,他娘只有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才能露一面,许是察觉到这样的处境不利于陆行渊成长,娘出面把他交给圣人抚养。 圣人待他倒是不错,但总缺了点什么。他习惯独来独往,孤身一人,和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好不容易捡了个徒弟养在身边,却没能逃过兵刃相向的结局。 梦里的日子太苦了,陆行渊忍不住叹气。 等他从梦里醒来,叹气的人变成了坐在床边照顾他的爹娘。 这一年他两岁,因为道骨和魔魂不相融,吃尽苦头。 魔族的两岁抵得过凡人的四五岁,他已经能记事,懂得一些浅薄的道理。他知道他给爹娘添了很多麻烦,有些时候烧的迷迷糊糊间,他依稀看见娘俯在爹的肩头哭。 但在他的记忆里,娘不是会轻易落泪的性子,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床前恩爱,相互扶持的爹娘和梦里的结局不一样,陆行渊莫名的不喜欢那个梦,他伸出手抓住娘亲的衣袖,因为高热而发烫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还带着湿意,声音干涩道:“娘,我会好起来的。” 床边的人一怔,随后陆行渊就被人抱起来,他娘紧紧地搂着他,像是在呵护一件难得的珍宝。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糟心的梦激起了陆行渊不一样的求生欲,他的身体果真一天比一天好,高热发烧的情况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几天一次到后来几个月一次,甚至是一年或几年一次。 他不再动不动就倒下,身体也长的比同龄人快,唯一的不足是他不能修炼。 同龄人开始练气,筑基,他却无缘修道。一开始他想着梦里剑术高超的自己还觉得十分惋惜,心里空落落的,但随着年岁渐长,他找到了另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医修。 他幼年时讨厌那苦涩的药味,长大后却沉寂在清苦的药香里。爹娘不会强迫他修道,支持他做的任何决定,让他跟在姑姑身边修行。 他从懵懂幼子到半大少年,梦里的一切没有出现。他爹娘恩爱,族人安居乐业。爹娘无事的时候还会带他出去行侠仗义,让他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救助世人。 偶尔他们也会去人族,去见他的曾外祖父,那个在梦里教导他修行的圣人。 梦里还有其他人,他大多在人族见过。不同梦里的狡猾欺凌,现实里的他们畏惧他的父亲,并不敢为难他,反而尊他一声陆公子。 陆行渊觉得讽刺。 又是一年探亲,陆行渊随爹娘到天衍宗做客,爹要和圣人论道,他和娘住进了海棠林。 在梦里这不是个好地方,时常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娘亲,而是同母异父的弟弟。他骄纵残忍,目中无人,陆行渊和他的关系并不好。 要说他身上有什么可取之处,那大概就是让陆行渊遇见了弟子谢陵。 谢陵是狼族和天衍宗博弈的棋子,目的是离间他娘和仙皇的感情,可他娘不在乎,狼族的阴谋没有得逞,谢陵从棋子变成了弃子,再后来又从弃子变成了牵制他的棋子。 谢陵的一生从开始就是个错,他心疼他,所以在梦里他成全了他,让他坐上至高的位置,却又满载孤独。 如今梦里的一切没有发生,他娘没有二嫁仙皇,弟弟没有了,想来这个徒弟也没了。 陆行渊一面高兴他不用来这世上走一遭,承受这些痛苦,一面又觉得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娘亲见他心不在焉,还以为他是一个人无聊,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天衍宗的地界陆行渊都踩熟了,听到能出去,他一晃神,下意识道:“想去皇城。” 他顿了顿,怕娘觉得他这个念头突然,又补了一句:“一观仙皇风采。” 娘面色古怪地沉默片刻:“他不如你爹,就是他那群儿子也不如你……” 言外之意就是没什么看头,不值得专门为此跑一趟。 娘嫌弃的太过直接,陆行渊不由地想起那个梦,忍俊不禁,反而加深了想去看一看的念头。 “娘,我想去。” 半大少年再懂事也只是个孩子,一脸的稚气未退,还是可以在母亲跟前撒娇的年纪。 陆行渊抓着娘亲的衣袖轻轻摇晃,把心思都写在脸上,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这一次娘没有拒绝他,给爹留了个口信,便带着他去了皇城。 面对他们的突然造访,仙皇很是惊讶,看向他娘的眼神并不单纯。看来梦也不是毫无依据,陆行渊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只是这样的情绪还没有持续太久,就在娘的一句拜访故人中消失无踪。 娘没有拒绝他请求,当真是给他看一眼就走。 陆行渊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快,心里莫名痛快。他想,他娘就该是这样的性子,她从来就瞧不上仙皇。 仙皇有很多孩子,这些孩子有不一样的母亲,其中一人与娘是旧交,虽然没怎么听娘提起,但做个借口却足够。 陆行渊跟着云棠轻车熟路地到了故人居住的竹林外,她们久别重逢,难免会多说两句。云棠怕陆行渊无趣,派了个宫人带他在宫里走走。 陆行渊礼貌告退,宫里的一草一木和梦里极其相似,他带着宫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就转入那间熟悉的院子,他曾在梦里和谢陵在这里住了许多年。 那时的他是谢陵的师尊,是名满天下的尊者。 这里僻静清幽,和梦里差不多,野蛮生长着许多竹子,台阶上铺了一层落叶,无人清扫,就像院落的主人,无人在意。 陆行渊在门口停住脚,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他心里清楚门背后许是荒芜,不会有人跑出来扑在他怀里,软软地叫着师尊,可脚就是迈不动。 他不禁自嘲自己被梦所困扰,正欲转身,就听见院子里传出一阵喧闹。碰的一声,那扇紧闭的门被人从里面撞开,一道仓惶的身影从门里飞奔出来,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不择路地撞进陆行渊的怀里。 陆行渊被撞的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对方。 这人很轻,比陆行渊矮一个头,陆行渊衣袖一抬,就把人遮了大半。 院子里一片混乱,有人怒骂道:“让你抓个人都抓不住,你看他把我的法器都给撞坏了,还不快给我把人抓回来!小杂种,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张扬跋扈的声音随着一阵脚步声朝着门口奔来,撞在陆行渊怀里的人微微发抖,推了陆行渊一把,想要继续逃跑,却因为力气太小没有没有挣脱出来。 他下意识地以为陆行渊是和他们一伙的,一着急就一口咬在陆行渊的胳膊上。隔着衣服,他没有伤到陆行渊的皮肉,但痛感无法忽视。 陆行渊微微蹙眉,跟在他身后的宫人看见这一幕,吓得连忙上前想要阻止,却瞧见陆行渊抬手落在怀里少年的头顶,摸摸他的头,安抚他的情绪。 见他没有生气,宫人愣了愣,顿住脚,识趣地停在原地。 院子里的那群人冲了出来,闯在前面的那位趾高气扬,看见外面站着的是个不认识的人,顿时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哪里来的狗奴才?没看见二殿下和三殿下在这里找乐子?还不快把你手上那畜生交出来。” 刺耳难听的话密集地砸下来,陆行渊冷冷地撇了他一眼,从那张稚嫩的脸上依稀还能瞧见梦中故人的影子,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狗腿子罢了。 陆行渊没想搭理他,倒是怀里的少年因为恐惧而颤抖,他轻抚对方的脊背安抚,眉头紧锁。 刚才搂的那一下他就发现怀里这人很瘦,他甚至可以不费力气地一只手把人抱起来。 他咬住陆行渊的胳膊怕陆行渊伤害他,又紧紧抓着陆行渊的衣服怕陆行渊把他交出去。他绝望又矛盾,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陆行渊不忍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温柔的声音稍稍安抚备受惊吓的灵魂,少年松了口。他抬起头,一双蓝色的眼睛和梦中的谢陵无二,透着戒备和不安,稚气未退的脸上沾了泪痕,写满了委屈。 陆行渊看清他的模样,眼前的这张脸和梦中的初遇重叠在一起,除了瘦了点,五官和轮廓分毫不差,陆行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熟悉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他硬生生压下去,维持一贯的冷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还没回答他,刚才问话那人见陆行渊不搭理已是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地走来,二话不说就要从陆行渊怀里抢人。 身后的宫人怕他没有分寸,连忙上前阻拦:“卫公子不得放肆,这位是魔族的少主。” 谁不知道陆晚夜就一个儿子?那是捧在手心里养,就是各大宗门的宗主见了也得给三分薄面。 卫公子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人,身后便传来一声嗤笑:“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魔族的病秧子,一个不能修道的废物罢了。” 院子里的两位殿下走出来,其中一个手里拿个法器,对陆行渊的身份很是不屑。 陆行渊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一种特殊的法器,可以屏蔽声音和气息。 难怪刚才他走过来时,院子里明明有人,他却什么都没发觉。显然是这东西把一切气息都抹去了。 看这几人的态度,他们利用法器,关起门来欺负谢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被人撞破,他们非但没有心虚害怕,反而不以为然。 一想到谢陵没有挣脱逃出来的种种后果,陆行渊心里的怒火怎么也止不住。他深吸口气,对身后的宫人道:“这就是谢家的待客之道?” 宫人哑然,脸上笑意讪讪。他并非谢家下属,平日也看不上谢道义这群嚣张跋扈的儿子,只不过为了自家主子的面子,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人平日跋扈也就罢了,今日惹到陆行渊头上,宫人不觉得他们有好果子吃。 “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宫人委婉表示这两人确实不怎么样。 见宫人无意维护,陆行渊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他握着谢陵的手,注意到他披散的长发有被火燎的痕迹,卷曲的发尾长长短短,十分难看。 仗势欺人的狗东西,陆行渊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他抬头看向三人,不想此事善了,故意挑衅道:“仙皇君子端方,风流倜傥,怎么养出尔等这些残害手足,仗势欺人的鼠辈? ” “你个病秧子骂谁呢?”二殿下谢飞仗着家世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从来只有他骂人的份,还没人敢骂他,闻言大怒,操起手里的法器就朝着陆行渊砸去:“这里是我家,我就是欺负你,你又能怎么样?” 法器虽被谢陵撞坏,暂时不能用,但就这样砸过来还是十分危险。陆行渊瞳孔骤缩,护着谢陵微微后退,身边的宫人更是吓了一跳,连忙甩袖一卷,把法器挡下来。 谢飞见状更是怒不可遏:“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多管闲事?” 宫人微微蹙眉,理智道:“二殿下,远来是客。今日之事仙皇若是知道,定会心生不悦。”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父皇日理万机,才不会在乎这个小杂种是死是活。”谢飞心中戾气横生,嚣张道:“今天我心情不好,算你们倒霉。来人,给我抓住他们,把那小畜生拖出来活剐,再教教魔族少主我的待客之道。” 谢飞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一群纨绔子弟跟着他前呼后拥,这一声令下,那些狗腿子顿时摩拳擦掌,纷纷朝着陆行渊靠过来。 宫人不好同时得罪那么多世家子弟,心里忍不住骂他们狗眼看人,坐井观天。陆行渊的身份让他不能作壁上观,左右为难之际,陆行渊抬手示意他不必插手。 陆行渊确实不能修炼,但不代表他没有保命的手段,他故意激怒二皇子,等的就是他们出手这一刻。 宫人半信半疑地往后退,给陆行渊施展的空间,同时又保证他能及时出手相助。 面对这些人的围攻,陆行渊神色淡定,不见慌乱。他一面护着谢陵,不让他受到伤害,一面像模像样地抬手掐诀,在众人以为他虚张声势之时,只见一道剑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此剑气贯如长虹落日,透着可怕的威压,刚一出现就直冲云霄,以陆行渊为中心点,在四周掀起一阵风暴。那些靠过来的世家子猝不及防,被剑气掀出去,就像下饺子一样狠狠地砸在地上,摔的七荤八素。 谢飞和三皇子谢廉也来不及抵御,砸向院门摔的四脚朝天。 陆行渊没有刻意控制,剑气毫无忌惮的肆虐而出,顷刻间就把周遭的一切夷为平地,那冲天的剑气整个皇城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谢陵躲在他怀里,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抿唇不语。 宫人眼角直抽,他从剑气上感受到了非常可怕的独属于云棠的剑意。 陆行渊确实不会修道,但是不妨碍他爹娘为了保护他,在他体内储存他可以使用的剑气,给他套上一件又一件的法器。 用云棠的剑气来对付这几个不成气候的世家子属实是浪费,但陆行渊不在乎这个,他真正的目的是把事情闹大。 只要他出剑,他娘必定会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而不在乎谢陵的那个爹分不清这是他释放的剑气还是他娘释放的剑气,肯定会误以为有人在宫里开罪了他娘,立刻赶过来解决。 这才是真正的一剑之威! 不过几息的功夫,云棠和谢道义同时赶到此地,一道前来的还有云棠的那位故人。 那是陆行渊不曾在梦里见过的人,身着淡雅的黄色长裙,云鬓簪花,雍容华贵,看上去颇有威严,陆行渊曾听宫人称呼她为湘夫人。 她看见陆行渊微微点头,目光落在谢陵身上时,不由地秀眉轻挑,似有愠色。 陆行渊不知敌友,下意识地又把人往身后藏了藏。谢陵乖乖地任他摆布,看着他的侧影,目光幽深。 云棠走到陆行渊身边,握着他的手引导他收回剑气,上下查看一番,确定他没有受伤后,询问道:“怎么回事?” 云棠了解自己儿子,他虽是独子,被他们一群人宠着长大,但从不是恃宠而骄的性子,做事有条理知分寸,一向友善待人,不会轻易和人起冲突。 自己这道剑气交给他多年,他都不曾使用,今日怒而挥剑,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想到这里,云棠的脸色就更冷了,看向谢道义的眼神都透露着不善。 谢道义同样被剑气吸引而来,看到眼前的一地狼藉,目光在两位皇子的身上顿了顿,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答案。 他那些儿子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平日对他们的管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今日舞到不该得罪的人头上。 谢道义心生不悦,面上还是一贯的谦逊有礼,在云棠面前维持翩翩风度,不失威严地问陆行渊:“可是我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多有冒犯?” 眼前这个仙皇比之梦里那位要顺眼很多,但陆行渊还是本能的不喜欢他,即便他看在云棠的面子上,对陆行渊笑意温和,陆行渊也没有被外表骗过去。 面对他的询问,陆行渊没有先提谢陵,而是直白道:“我自小体弱,不能修炼,爹娘都没说什么,两位殿下却看不过眼,说我形同废物,不过尔尔。” 此话一出,云棠当即变了脸色。因为道骨和魔魂不兼容,陆行渊无缘修道,这是他的遗憾,也是云棠和陆晚夜心中的痛,平日里大家都默契的不会提及这件事。 谢道义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对陆行渊不能修炼有所耳闻。见云棠生气,连忙让人把那不争气的两个儿子抓过来,让他们给陆行渊道歉。 看着谢道义难看的脸色,本来还打算挣扎一番的二人不情不愿的低头。 陆行渊没有接受,道:“两位殿下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这个孩子。” 陆行渊适时把谢陵从身后牵出来,他本是转入此地偶遇谢陵,理应不知谢陵身份,便干脆装傻到底。 “我知道两位殿下身份尊贵,但也不应该欺负这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烧了他的头发不够还对他拳脚相加,更是在我阻止后,伙同身边的世家子弟要打死这孩子,故意恐吓我要扒了他的皮。” 陆行渊的声音起初还算平静,渐渐地就变得激动起来,说到最后更是义愤填膺,完全就是打抱不平的模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沦为孤儿已是世间哀事,两位殿下又何必咄咄逼人?他爹娘若是泉下有知,该多难过?” 陆行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到不幸之事更是对两位皇子投去鄙夷的目光,对他们的行为感到不耻。 谢道义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心里对这些控诉大概有底,但当看到陆行渊带出来的人是谢陵时,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十分精彩。 陆行渊身量高,衣袖宽大飘逸,加上他有意遮掩足以盖去谢陵的身影,所以一开始云棠和谢道义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孩子是谁。 谢陵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不合身的衣服因为拉扯而显得凌乱,敞开的衣襟能看见削瘦的锁骨,头发长长短短,发尾卷曲,能明显看见被火烧焦的痕迹,脸上还有半干的泪痕,一双眼睛红红的,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兔子,又狼狈又可怜。 他被陆行渊护着,不敢去看谢道义的脸色,紧紧地抓着陆行渊的手。 云棠见他胆怯,心生怜惜,也不管谢道义高不高兴,斥责道:“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 两位皇子知道云棠的身份,不敢造次。 谢道义的脸色又难看了两分。 他刚想开口解释,陆行渊就接过云棠的话,火上浇油道:“既然两位殿下觉得这个孩子碍眼,不如让我把他带走。我一直想要个玩伴,看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就很合眼缘,不知仙皇能否成全?” 陆行渊对谢陵的身份装傻到底,一脸真诚地询问谢道义。 这下子谢道义的脸色直接从难看到逐渐扭曲,他可以当这个儿子不存在,但其他人不能当这个儿子不是他的。 陆行渊是不了解情况,但周围那么多人,就没一个提醒他谢陵的身份? 无父无母,这句话从陆行渊嘴里说出来足够讽刺。他有儿子,可他儿子没爹。 不用深想,谢道义也知道造成这种误会的罪魁祸首。他瞪了眼自己不成器的两个儿子,看向给陆行渊带路的宫人,厉声道:“陆公子说的可是事实?” 谢道义这话模棱两可,听在不知情的人耳中是求证欺凌一事,听在知情人耳中就是问旁人怎么编排谢陵的身份。 宫人没想趟这浑水,隐晦地看向自己的主人,见她点头才道:“陆公子说的比较委婉。” 言外之意是两位殿下的话更难听,陆行渊身为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公子哥,他说不出口。 谢道义顿时面色铁青,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他觉得面上无光,像是被人给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云棠见他失了往日的风度,以为他是不满陆行渊插手他的家事,道:“阿渊不知皇朝的规矩,如果这孩子和皇朝有奴契,我们可以以物交换。” 云棠是好心,谢道义的脸却更黑了,接二连三的误解让他此刻没办法说出这是他的小儿子。 一旁的湘夫人看够了好戏,迤迤然走上前来,看向谢道义的眼神充满了讽刺:“云棠,你有所不知,这孩子不是宫里的宫人,而是仙皇最小的儿子,十六殿下。” 湘夫人的声音不大,却是震耳发聩。 云棠愣住,她现在是做母亲的人,实在难以想象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陆行渊也有些诧异。梦里的十六殿下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因为娘没有二嫁,弟弟的出现成了未知,谢陵却是必然。 梦里他是离间云棠和谢道义的棋子,那现在呢?他现在又是因为什么理由来到这个世上? 谢道义对他依旧不喜,可见那不是愉快的结合,不被人爱的这些年,他一定过的很痛苦。 陆行渊不禁心疼,他莫名的不想谢陵继续留在这里,加深了要带他离开的想法。 他把目光转向谢道义身边的两位皇子,还是打算拿他们做文章,故意天真地问道:“既然是兄弟,他们为什么要骂他,欺负他?身为兄长,不应该照顾弟弟吗?” 皇城情况复杂,谢道义滥情又花心,孩子多的两只手数不完。除了个别几个,其他的他都不怎么过问,谢陵更是早就抛之脑后。 他的不作为才是让这些孩子手足相残的原因,面对陆行渊的童言无忌,他越发尴尬。 但凡今日换个人站在这里,他都不屑理会,可偏偏是云棠。他用裙带关系构建政权,让孩子来做桥梁的同时又让他们肉弱强食。 他对云棠依旧心存幻想,不愿在她面前表现的如此冷酷,想要挽回一点慈父的形象。 可惜天不如他所愿,这一场冲突把他放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上,面对陆行渊看似天真的询问,他含糊道:“是我平日对他们疏于管教,才让他们不懂兄亲弟恭,之后我一定严加管教。” “管教?”湘夫人斜了谢道义一眼,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冷嘲道:“什么孩子能劳你仙皇亲自教?” 谢道义想把这件事就这样翻篇,湘夫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谢道义斥责的话到了嘴边,碰上湘夫人冷淡的神色,瞬间偃旗息鼓。 湘夫人嫌弃地看向两位皇子,道:“今天是小石榴运气好,不是你这两儿子有良心。你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有悔过之意?” 谢飞和谢廉都是一脸的不服气,看向谢陵的眼神充满了恶意,别说道歉,他们此刻心里说不定正在想着坏主意,想等谢陵落单的时候把今天受的惩戒加倍发泄在他身上。 在场的都是修为敏锐之人,对这不加掩饰的恶意一清二楚。 云棠不由地皱眉,虽然她没在说什么,但那嫌恶之色还是让谢道义觉得没面子。 谢道义怒火中烧,压着身边的两个小子给谢陵道歉。谁知他们一向看不起谢陵,说什么都不愿意。 谢飞更是口不择言,大喊道:“我不道歉,他才不是我弟弟,他就是个杂种,小畜生,如果不是他不要脸的娘爬上……” 谢飞的声音又高又刺耳,陆行渊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谢陵的耳朵,不想他再听这些污言秽语。而云棠也自然地捂住他的耳朵,不让他听大人间的那些龌龊事。 母子二人默契的动作落在谢道义的眼中是那么的刺眼,让他觉得一阵胸闷,他抬手给谢飞施了禁言咒,垂眸俯视:“来人!二殿下和三殿下不够清醒,带他们去静室冷静冷静,没有我的准许不准放出来。” 静室是专门惩戒皇子的地方,到了里面,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谢飞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谢道义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张不开口,挥舞着手臂挣扎,但还是被侍卫拉下去。 惩戒了罪魁祸首,谢道义又把矛头指向那些世家子弟,一通惩罚下来,他替谢陵出了口恶气,也勉强挽回几分自己的颜面。 “我平时太过骄纵他们,让你见笑了。”谢道义歉意地看向云棠,仿佛被冒犯的人是云棠一般。 湘夫人冷笑连连,陆行渊也忍不住皱眉。 云棠直接道:“确实是看了场闹剧。” 谢道义脸色微僵,不过他清楚云棠的脾气,知道她这话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在回答他的问题。 见云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谢道义识趣地转移换题,把目标转向谢陵,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尽一点身为父亲的责任。他伸出手想牵谢陵,却被谢陵躲开了。 谢陵宁愿在第一次见面的陆行渊怀里寻求帮助,也不愿意被谢道义触碰。 和那些受他宠爱的儿子不同,谢陵的人生里没有父皇这个词,这个男人手握生杀大权,也是他噩梦的来源。他恐惧害怕,哪怕是温柔体贴也无福消受。 谢道义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掠过一抹暗芒。 陆行渊仿佛能猜到谢陵心里在想什么,上前打圆场,道:“他可能吓坏了。” 谢陵还只是个孩子,在这宫里惶惶度日,陆行渊说的很合理。 但解释归解释,他丝毫没有把谢陵交给谢道义的意思,反而仗着身高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护了护,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带谢陵离开。 谢陵不排斥他,他对陆行渊比对谢道义还亲,一时甚至让人分不清谁才是真的亲人。 谢道义心里怄火,看到陆行渊那张和陆晚夜相似的脸时,他的不悦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强忍着怒气收回手,摩挲手指,藏起自己的不悦:“是我疏忽了。陆公子远来是客,怎好让他一直叨扰你?我会重新给他调派照顾的宫人。” 谢道义这话已经流露出不满的意思,只差直白地告诉陆行渊不要多管闲事。 附近的宫人知道他已经生气,寒颤若惊,替陆行渊捏了一把汗。 陆行渊摆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不叨扰,他很可爱,我想和他做个伴。” 少年纯真的目光直白地看着谢道义,仿佛是不理解谢道义的拒绝。 谢道义的耐心告罄,不自觉地流露出威压。谢陵打了个冷颤,就连陆行渊也明显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自己的肩上,逼迫他放手。 陆行渊没有放,他咬牙忍住那股不适。他有爹娘撑腰,谢道义就算是怒火中烧,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云棠察觉到不对,正欲上前,湘夫人拉了她一把,不经意间拂袖消去谢道义的威压。 她走到两个孩子跟前,冷肃的面容上有了两分笑意,看向陆行渊的眼里似有赞许:“难得有人喜欢小石榴,你这孩子比别人有眼光。这里被人搅的乌烟瘴气,不适合你们玩闹,不如去我宫里。” 湘夫人拍板决定了两个人的去处,似笑非笑地扫了谢道义一眼:“仙皇日理万机,不必理会我们这些闲人。” 湘夫人比陆行渊还要不给面子,说话带刺,让人听着就觉得不爽。 陆行渊以为谢道义会更生气,没想到他高涨的气焰在湘夫人面前矮了下来。他看向湘夫人的眼神复杂而深沉,一度欲言又止。 湘夫人仿佛没瞧见那深切的眼神,抬手摸摸谢陵的头,见谢陵没躲,笑道:“跟我走,好不好?” 谢陵看向陆行渊,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他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生出难以割舍的情感,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陆行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会去,谢陵这才答应湘夫人。 湘夫人诧异地看了陆行渊一眼,若有所思。 湘夫人要走,谢道义没有阻拦。 陆行渊如愿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谢陵,但想把谢陵带出宫带回魔族却是一个大问题,陆行渊不自觉地想远了。 云棠和湘夫人走在前面,许是刚才的一幕幕太过荒唐,云棠都没忍住,询问起了谢陵的身世。 湘夫人没有遮掩,也不必遮掩,毕竟在这宫里随便拉个人都能问出一两句,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 现实里谢道义身边没有云棠这个地位稳固,不可撼动的夫人,他用姻亲关系和各大宗门交好,也用姻亲关系和妖族博弈,想撬开妖族的门户。 可惜妖王不吃他这一套,随便选了个狼女丢过来后就不管不问,表面是姻亲,实则相互算计。 谢道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对狼女也就那样,在狼女生下谢陵后,他也不过是来看一眼,就不再过问。 狼女人微言轻,修为微末,带着谢陵过的艰难,没几年就死在旁人的算计中,留下谢陵这一个没爹疼的孩子。 宫里的其他人不是无视,就是拿谢陵当笑话,照顾他的人也不用心,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态。其他皇子喜欢欺负他,因他有一半妖族的血脉而不承认他是自己兄弟。 湘夫人在宫里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谢道义那些破事更是不想听。 所以一开始她并不清楚谢陵的处境,还是她女儿偶然发现谢陵被欺负,看不过眼提起鞭子和那些兄弟打了一架,打的宫里人尽皆知,宫人报给她后,她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谢陵不爱说话,也不亲人,湘夫人提出把他养在膝下,可他拒绝了。他每天就守着自己的小破院子,哪儿也不去。 湘夫人拗不过他,没有强求,只是派人照顾他的一日三餐,让谢萱多多照看。 “这两天小萱有事出门了,不在宫里,不然也不会让那几个小畜生欺负到这孩子头上。” 湘夫人叹了口气,谢陵不亲近她,但喜欢跟在谢萱身后跑。谢萱不在,她一时疏忽,这才让那几人找到机会。 听到谢萱的名字,确定眼前人的身份,陆行渊明显愣了一下。 他在梦里见过谢萱,是个敢爱敢恨,侠肝义胆的姑娘,但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她娘亲,更不知道她娘亲和云棠是故交。 在这个没有云棠的宫里,一直是她在照顾谢陵。 陆行渊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但仔细去想又想不明白,他的思绪像是碰到一层浓雾,什么也看不清。 他皱了皱眉,只当自己是魔怔了,把现实和梦境混为一谈,自嘲地笑了一下,思绪又转回谢陵身上。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谢陵都没逃过成为棋子的命运,没有云棠导致一切,也会有别人,说到底还是谢道义的野心在作祟。 好在比起梦中的无力,陆行渊现在颇有余力,他不自觉地把这孩子归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云棠自从做了母亲后,在理解感情这方面有很大的进步,听完谢陵的遭遇后久久无言,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慈爱。 微醺的阳光下,竹林内一阵清幽。湘夫人屏退左右的人,引三人落座。 陆行渊观察云棠的神色,见她有所怜惜,趁机道:“娘,我想照顾他,我们带他回家吧。” 少年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他为他怒而挥剑,字字句句为他辩驳。 云棠看出儿子心中的不舍,道:“这里是他的家,你应该问他愿不愿意跟你走。” 陆行渊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忽略当事人的感受。而且湘夫人说这孩子不亲人,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云棠的话提醒了陆行渊,谢陵于他,是梦中千百次的回眸,早已深深地刻在心底,而他于谢陵,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他们甚至没有问过彼此的姓名,他的保护,他的强势落在谢陵的眼里会是什么样? 谢陵会害怕他,拒绝他吗? 陆行渊猜不出来,他看着乖乖坐在自己身边,消瘦也不掩五官清丽明媚的孩子。这张脸他见过,他甚至能描绘出他以后的样子,但这张脸上的神情,看他的眼神都是陌生的。 他此刻会想些什么? 陆行渊打心底想带他离开,循循善诱道:“我们魔族可好了,没有高高的围墙,也没有繁琐的规矩,开门就是青山绿水,我们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看月亮,还可以和爹娘一起去云游四海,看山川五岳,人生百态。” 陆行渊认真地注视着谢陵:“如果这些你都不喜欢也没关系,走出这里,天大地大,哪儿你都可以去,外面的花花世界总有一样能入你眼。” 魔族是自由的,奔放的,他们从来不会被束缚。陆行渊描述的生活是谢陵没有见过的,他听着听着,心里已经开始动摇。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离开这里,他以为他的人生就是无声无息死在这冰冷的宫墙里,像娘亲一样,埋入枯枝败叶之下。 如果真的能够离开,他想追逐风,追逐星月,追逐……身边的这个人。 谢陵死寂的心砰地一下,剧烈的跳动,迎着陆行渊带笑的眉眼,重重地点头:“我愿意。” 陆行渊如释重负,骄傲地看向云棠:“娘,他愿意,我们可以带他回家。” 云棠点头。 湘夫人看着丝毫没觉得不妥的母子二人,沉默片刻还是选择打破他们的美好想象。 “你们是不是忘了,他可是谢道义的儿子。” “那又如何?”云棠不解地歪头,谢道义有那么多儿子,又不是每一个都顾得上。 陆行渊却明白了湘夫人的意思,面露忧色。 湘夫人知道云棠不会把事情想的太复杂,解释道:“他若真的只是一个宫人,谢道义断然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可他是皇子。他代表的是谢道义的颜面,就算不受宠,平白无故地让魔族带走,你让外人怎么想?” 谢道义不在乎儿子,但他在乎面子,陆家和谢家非亲非故,突然送个儿子出去,外人不清楚的还以为是谢道义有把柄落在魔族手上,以皇子为质子。 陆行渊握着谢陵的手紧了紧,他没有反驳湘夫人,反而忧心忡忡道:“可今天这事我闹的太大了,他已经丢了面子。他不敢对我和娘怎么样,但肯定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那两个皇子都有背景,只有谢……小石榴没有。” 陆行渊不知谢陵的名字,言语微顿,想到了湘夫人叫的小名。 他越说越觉得可能性很大,甚至开始自责:“我不该冲动,逞一时之快,让你们更难做。” 陆行渊说着,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已是愁容满面。 湘夫人见他神情真切,不似虚伪作假,心里有片隐藏的柔软之地忽然被触动。曾几何时,她也有这样的一腔赤诚。 她看着陆行渊,微微倾身道:“你放心,有我在,小石榴不会有事。” 陆行渊低头:“可你会为难。” 湘夫人怔愣片刻,低声喃语:“为难……” 她已经很久没听见这个词了,一开始是跟着她来的宫人说着不想她为难,不给她惹事,忍气吞声,再然后是她不想谢道义为难,把他的虚情假意当做情深意切,最后便是习惯了,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扪心自问,这些为难是真的为难吗?还是她底线的步步退让?她早就对谢道义失望透顶,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承认了,就是输了。 真正让她为难的是她的骄傲。 那些跟着她的人也就罢了,现在连个孩子都这样说,湘夫人觉得讽刺。 谢道义是皇朝的王,不是她的王,她有什么可为难的? “如果你真的能带小石榴走,你能保证一辈子待他如初吗?”湘夫人认真地问陆行渊。 今天是她第一次见陆行渊,她对这个孩子毫无了解。但她知道云棠知道陆晚夜,他们两个人教出来的孩子,再差也抵过谢道义那一群儿子。 而且最主要的谢陵不排斥陆行渊,他很少这般主动地靠近一个人,就算当谢萱的小尾巴,也是因为谢萱为他打过架,揍的那些兄弟嗷嗷叫。 他不可能一辈子当谢萱的小尾巴,他得有个出路,湘夫人想不到比陆行渊更好的选择。 但有些话得先问个明白,起码要让陆行渊明白,他今日带走谢陵不是一时的新鲜,而是要对他的将来负责。 陆行渊正襟危坐,郑重道:“我可以。” 梦里荒唐的一生里,复杂的感情太多,有些自然而然地淡去,而有些遇见那个意外相遇的人后一发不可收拾。 陆行渊明白自己答应的是什么,他从来不是会拿这种事当儿戏的人。 湘夫人很满意陆行渊的回答,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她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视线越过这重重宫墙看向远处的蓝天白云。 这天地本就不该在方寸之间,辽远广阔才是自由。 “你想带他离开,我可以帮你。”湘夫人道。 陆行渊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情,他知道这件事并不容易。 湘夫人见他发愁,道:“你放心,谢道义不敢拿我怎么样。我既然决定了要办这件事,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湘夫人泰然自若,坚定的语气里还有几分威胁之意。 陆行渊有些诧异,想到谢道义刚才也没有反驳湘夫人,不禁有些好奇。对于谢道义而言,湘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许是看出陆行渊的疑惑,湘夫人并没有藏着掖着:“在这宫里像我这种身份的人很多,她们或许是为了权,或许是为了利,总的来说是要有利可图,所以谨小慎微,不会轻易得罪谢道义,可我不一样。” 湘夫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润喉,自嘲道:“我纯粹是眼瞎,看上谢道义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我不为权不为利,今儿我不开心了,就谁也别想开心。” 皇城的囚笼是湘夫人自己走进来的,从少女怀春到看透人心,她经历了太多的沧桑。 谢道义也知道有愧于她,待她和别人有几分不同。但他的那点愧疚有什么用?除了虚伪可笑。 以前湘夫人还有所坚持,现在她完全想明白了。她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谢道义。该是她的谢道义得给,不是她的谢道义也得给。 湘夫人看开后,连自己犯傻的岁月都能平静地说出来。可她平静了,陆行渊的内心却掀起了波澜。他想到自己的梦,想到梦里云棠嫁给谢道义之前,谢道义遣走了所有人。 湘夫人和云棠是故交,她那个时候对谢道义是否还有感情?谢道义把这个消息带给她的时候,她会怎么想? 他不曾在梦里见过她,是不是有这些原因在里面? 陆行渊一时思绪万千,浑噩之下不由地想:幸好是梦,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湘夫人看上去严肃,却是个爽快人。她既然开口说要帮陆行渊,那就会马上落实这件事。 不过很快她就被云棠拦住,云棠不赞成湘夫人出面。她了解湘夫人,也知道湘夫人已有去意。她若离开,必定是带着谢萱一起走。 如果今日她插手这件事,很有可能让谢道义如鲠在喉,之后她想带走谢萱就不是易事。 “不用那么麻烦,我让晚夜和他谈。”云棠安抚住湘夫人,轻声道:“你还有小萱。” 谢道义毕竟是仙皇,他也要面子。陆行渊想带走谢陵,最好的谈判人是和谢道义同等身份地位的陆晚夜。 而且云棠相信以陆晚夜的能力,一定能让谢道义心服口服,不会横加阻拦。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衍宗,陆晚夜心满意足地结束和圣人的论道,在山间哼着小曲,兴冲冲地去找云棠和自己儿子。等到了海棠林一看,儿子不在,娘子也不在,他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云棠留的口信。 口信言简意赅地留了皇城两个字,十分符合云棠的作风。 陆晚夜笑了笑,片刻未留,转身就去了皇城。 皇城是谢道义的地盘,于情于理陆晚夜都应该先和谢道义碰个面。他十分客气地送了拜贴,让谢道义挑不出毛病。 谢道义想到他此行的目的就一阵眩晕,他没见,让人带了口信,让陆晚夜请便。 招呼打了,主人家表了态,陆晚夜轻车熟路地穿过青石铺成的宫道,朝着湘夫人的宫殿走去。 夕阳西下,天边霞光万丈,连带着白玉似的城墙都染上绯色,艳丽多姿。陆晚夜的脚步越发轻快,湘夫人身边的人认得他,没有阻拦,还给他指了路。 云棠他们在自在林,两个孩子有些困倦,但谁也没睡,强撑着等陆晚夜来。 当陆晚夜的声音出现在门边时,陆行渊精神一振,谢陵也揉着眼看过去。 陆晚夜身材高大,但并不会显得魁梧,而是匀称颀长,气宇轩昂。陆行渊和他很像,只是陆行渊的五官还没有长开,气质上带了点云棠的清冷。陆晚夜更张扬,有种充满侵略性的狂意。 因在人族,他隐藏了头上的魔角,即便如此,他往门口一站,也让人难以忽视。 谢陵心情激动,不禁在心里想到:“原来他就是陆晚夜。” “柳师妹,别来无恙,我来叨扰你了。”陆晚夜面带笑意,话是说给湘夫人听,目光却在云棠身上。 湘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最好是来叨扰我,不是来找云棠,不然我就将你丢出去。” “那行吧。”陆晚夜笑道:“你把我丢出去,我再进来便是。” 湘夫人哽住,谈话间陆晚夜已经到了几人跟前。因为都是熟识的关系,陆晚夜就省了那些虚礼,他来这里接云棠,顺道给湘夫人带了一卷炼器心得。 湘夫人原是剑修,但多年前遇见了一些事,她折了本命剑,转修炼器。陆晚夜身为大陆第一的炼器师,他的心得可以给湘夫人很大的帮助。 “这算不算给你夫人的手帕交带点见面礼,以做贿赂?”湘夫人收了礼,打趣道。 陆晚夜爽快道:“当然。” 云棠的故交不多,能让她想得起看望的也就湘夫人一个。陆晚夜爱屋及乌,对她在乎的同样在乎。 湘夫人忍不住笑了,既羡慕又欣慰。羡慕的是两个人的感情,欣慰的便是云棠这样的性格,有人愿意包容她。 陆晚夜在云棠身边落座,注意到陆行渊带着个小孩,小家伙看起来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陆晚夜知道湘夫人的脾气,她很少让人进她的自在林,脑子一热,道:“你还有个儿子?” 话音刚落,湘夫人就递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她和谢道义早就崩了,怎么可能再和他生儿育女? “他不是我儿子,不过很快他就会变成你儿子。” 陆晚夜露出疑惑之色,不解地看着湘夫人。 湘夫人喝着茶,不慌不忙地把事情的原委道来。陆晚夜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皱眉,心想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总的来说现在的情况就是你家小子准备带走谢道义的儿子,需要你出面交涉一下。”湘夫人说完,见陆晚夜的脸色不太好看,出于个人私心又补充了一句:“小石榴很乖的。” 陆晚夜看向陆行渊身边的小孩,他许是紧张,眼里流露出不安,抓着陆行渊的袖子,浑身紧绷。 陆行渊抬手安抚他,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父亲。 陆晚夜默了一下,笑道:“看来今日仙皇不想见我都不行了。” 陆晚夜同情谢陵的遭遇,更多的是对谢道义的不耻。虎毒不食子,谢道义连畜牲都不如。 陆晚夜一点都不介意多养个孩子,所以他没有犹豫,思考好了对策就去找谢道义谈判。 云棠等人依旧在自在林等他的消息,晚霞给自在林渡上一层金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层金色由深到浅,由红到粉,最后变成半灰半百合色,逐渐消失在天际。 夜幕降临,林中的灵灯亮起,白净通透的光照亮竹林,恍若白昼, 谢陵又紧张又疲倦,他靠着陆行渊,眼皮耷拉下来,很快就熬不住了,头一栽,倒靠在陆行渊身上,呼吸绵长。 陆行渊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还是强撑着,伸手揽住谢陵,怕他摔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晚夜才回到自在林。他志得意满,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欢喜雀跃,不用问也知道,事情肯定是成了。 湘夫人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送走这个孩子她也算落了一桩心事。 陆行渊瞬间清醒,嘴角是遮不住的喜悦。他看着肩上的谢陵,正犹豫要不要把他叫醒,就察觉到身边多了道人影。 陆晚夜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从他肩头接过谢陵,将人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谢陵瘦小,和高大的陆晚夜相比,简直像个几岁的孩子,他就是单手抱着也毫不费力。 云棠走过来牵着陆行渊的手,对湘夫人点了点头,轻声道:“孩子们困了,我们先回了。” 湘夫人点头,起身送他们出了自在林。他们走的不快,似在闲游。期间谢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嘟囔了一句:“娘,我们去哪儿?” 云棠和陆晚夜听见了,二人对视一眼,陆晚夜轻拍谢陵的脊背,安抚道:“我们回家。” 好听的声音很温柔,谢陵没觉得不对,反而被回家这两个字温暖到,又靠在陆晚夜的肩头睡去。 陆晚夜说回家是真回家,让人给天衍宗带了个口信就没再回去,而是在城里御兽宗的据点买了一只飞行兽,带着两个熬不住沉沉睡去的孩子回魔族。 夜里的风有些凉,陆晚夜画了个防御阵,将两个熟睡的孩子放在阵法里,又取出披风盖在他们身上。 谢陵梦里惊吓,不安地皱眉,陆晚夜把自己儿子的手递过去,让他抓着,很快两个小家伙就滚成一团。 谢陵小不了陆行渊几岁,体型上却差了很多,陆行渊长手一捞,就把他完全抱在怀里。 陆晚夜和云棠肩并肩坐在一起,看着熟睡的两个孩子,相视而笑。陆晚夜抬手给他们整理披风,把两个孩子露在外面胳膊盖住。 夜里繁星满天,飞行兽划过夜空,朝着一个谢陵不曾见过的,新的世界飞去。 陆行渊又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山川载水,一片汪洋,有人居高临下,俯视人间,嘴里念着没有时间了,让他快点做选择。 陆行渊听的头昏脑涨,不耐烦地问道:“你要我选什么?” 梦里的那双眼睛带着悲戚和怜悯,在一片汪洋中手指天地,道:“选人世还是选你自己?” “人世都没了,还能有我的立足之地吗?”陆行渊气笑了,这声音叨扰了他一整晚,就为了问这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那声音戛然而止,沉默许久后,方才道:“可人世要用你的命来换……” “那就换,我死了,可我爹娘,我家小狼,我叔叔伯伯,姑姑他们都能活下来。死我一个,能换世间万万年,有何不可?” 陆行渊一脸的无所谓,他甚至没有多想一想。从小爹娘就带他行侠仗义,他看过人世繁华,也见过人世疾苦,有人求不得,有人舍不得,有人爱憎恨,有人忍别离…… 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公子哥,刚出生就是许多人都追赶不上的程度。可是那又怎么样?把他放入尘世,他也不过是比别人大一点的尘埃罢了。 天地无垠,当他真的能够以己身换尘世,他便是这方天地。 梦里的声音彻底沉寂了,耳边传来了爹娘的呼唤,陆行渊没有犹豫,转身去寻找爹娘。 失重感传来,他猛地睁开眼,微醺的阳光落入眼底,一道小小的身影跪坐在他身边,睁着蓝色的眼睛盯着他,像只懵懂无知的小奶狗,在一遍遍确认带走自己的人。 阳光落在他的眉睫上,像晕开的圣光,纯洁不染尘埃,让人不禁呼吸一滞。 今日是个艳阳天,魔族的欢声笑语很喧嚣。 陆行渊往族里捡了个小孩,还是谢道义的儿子。魔族的那些混不吝听到这个消息都忍不住到陆行渊院子里转悠,嘴上关切陆行渊这一路玩的好不好,实际却在打量谢陵。 一来二去,魔族得出一个非常统一的结论:谢道义真不是个东西。 谢陵瘦小的身量在魔族这群人的眼里就是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形象,他们热情地接纳了谢陵的到来,人也看了,闲话也聊了,最后还在陆行渊带着谢陵那一声声叔叔伯伯的问安中慷慨解囊。 就这样简单地溜达一圈下来,谢陵从每个人的手上拿了一件见面礼,一下子就从一穷二白的小可怜变成颇有家底的小孩。 谢陵哪见过这阵仗?他一时受宠若惊,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陆行渊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些你先用着,等以后我们再换更好的。” 谢陵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这些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了。魔族的那些叔叔伯伯也没当他是小孩就敷衍他,给他的不仅贵重还实用,就他那群哥哥在家里也没这待遇。 震惊之后,谢陵不禁红了眼眶。他以为他的一辈子就要磋磨在深深的宫墙内,求仙问道对他而言那么遥远,死亡和孤独无时无刻不在靠近。他守着那个小院子,是因为那是最后的慰藉。 陆行渊像晨曦透过黑暗照射进来,带他走出那个小院子,走到更大更广阔的天地中。 他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谢陵眼含热泪,伸手抓住陆行渊的袖子。走在前面的陆行渊回头,半大的少年薄衣青衫,长身玉立,尽显风流。 他眉眼带笑,微微俯身问道:“怎么了?走累了吗?”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一多就显得没有那么清净,陆行渊索性带着谢陵出来走走,了解一下魔族的风土人情。 此地不是魔族的故乡,魔族是从其他地方迁徙而来,为了不显得过于异类,他们有仿照周边人族的生活习性,修建城池,划分街道。 他们在闹市之中取山水闲适,就显得山中有城,城中有山,恍若行于云端,缥缈之景环绕山间,随处可见。 考虑到谢陵没有修行,陆行渊走的不快,按理应该不累。 谢陵微微仰头,下意识的行为让他还没有找好合适的说辞。他曾经渴求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幸福感和恐慌感同时击中了他,他的欣喜便被架在空中,让他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切。 他抓住陆行渊,仿佛是抓住一个准确的答案。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谢陵藏不住满腔的心事,颤声问道。 在他身上理应是无利可图,但真的有人能够毫无目的的对他好吗?他是那么的不自信,害怕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陆行渊脸上笑意微敛,他知道谢陵为什么这样问。他的到来不被人期待,不管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棋子的身份无可更改,可悲可叹。 他在宫里彷徨不安,惶惶度日,才更迫切地想要抓住一切能把他带出黑暗的东西。 “看来是真的走累了,不然也不会胡思乱想。”陆行渊轻叹一声:“我对你好,是不是让你感到不安?” 谢陵点头,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陆行渊说的不安和他以为的不安应该不是一个东西,他不希望陆行渊误会,连忙开口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谢陵的话还没有说完,陆行渊就抬手制止了他。 明媚的阳光透过树荫落在陆行渊身上,星星点点的光斑犹如星辰点缀了他的袍子。他置身在光影中,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你不用解释,就当我别有用心。”少年清朗的嗓音划过耳畔,在谢陵的内心荡起阵阵涟漪:“你二哥说的没错,我是个不能修炼的废人,我爹娘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我救了你,换你保护我可好?” 魔族和人族不同,就算不能修炼也能活个上百年。陆行渊用自己做目的,把他的陌生善意变成别有用心,谢陵能不能真的护住他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谢陵会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他救谢陵不是为了让他余生都活在怀疑中,他想给他一个家,他想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谢陵不是顽固不化的死脑筋,面对陆行渊纯粹的善意,他心里的不安和彷徨被安抚。陆行渊被魔族捧在手心,就算爹娘不在身边,那些厉害的叔叔伯伯也会拼死保护他。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对谢陵说出需要保护的话,他让谢陵知道,原来自己也会被人需要。 “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谢陵不在疑心那些好意,这一刻,他的心境悄然变化。他的目光描绘陆行渊的身影,和这山间的风一起刻在心底。 在他人生的至暗时刻,他踹开门,撞向了自己的救赎。 魔界的夏季有些漫长,人族的秋风被阻挡在河流之外,没有波及到魔族境内。 谢陵到魔族已有小半年的时间,陆晚夜和云棠待他视如己出。魔族不排外,陆行渊和姑姑修行时,就让魔族的人带谢陵修炼。 谢陵的天赋并不差,只是在人族没有人教导,自己不得其法,才显得没有那么突出。到了魔族跟着那些叔叔伯伯训练,很快筑基,开始自己的修仙之途。 魔族的功法较为霸道,谢陵修炼起来没有那么顺畅,云棠知道以后便让他和自己修行,传他剑法。 偶尔陆行渊课业结束的早,也会跟着他一起练。除了不能引气入体外,陆行渊在剑术上颇有心得。 毕竟梦里的自己就是人人敬仰的剑尊,想把梦里的东西搬到现实中,对他而言并没有想象的难。 大概是答应了要保护陆行渊,谢陵修炼十分刻苦,不管云棠交给他多难的任务,他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陆行渊劝了几次,小家伙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当着陆行渊的面满口答应,转过身就当耳旁风了。 陆行渊拿他没办法,看他把自己弄的一身伤,心疼的不行,找姑姑学了新的东西,每次谢陵训练过度,他都会默默地给他按摩,擦药膏,舒缓经络。 谢陵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擦药膏时,陆行渊会把他脱的只剩亵裤,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毫不避讳地抚过每一寸肌肤,让人一阵战栗,说不出是痒痒还是酥麻。 后来谢陵习惯了,当着陆行渊的面也能坦然地把自己脱个精光,然后往被窝里一躺,完全不介意被人看。 有时要是修炼太累,在按摩中途挡不住困意,他也不会强撑着,而是沉沉睡去。因为他知道每次他睡着了以后,陆行渊都会把他抱上床,让他好好休息。 他们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房里有两个隔间,但偶尔还是睡在一起。少年人还在长身体的时候,那张床躺他们两个人没什么问题。 在魔族的日子过的很快,秋风还是越过饶河抵达魔界。而随着秋风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故人——湘夫人和谢萱。 谢陵被陆晚夜带走后没多久,湘夫人就对谢道义提出要离开皇城,并且要带着谢萱一起走。 谢萱不同于谢陵,她是谢道义唯一的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谢道义很喜欢她,所以谢道义直接回绝了湘夫人。 二人相互拉锯了半年多,谁也不肯退让。好在谢萱在这件事里坚定地选择了湘夫人,从而让湘夫人险胜。谢道义最终做出让步,她可以带走谢萱,但不能阻拦谢萱和谢道义联络感情。 湘夫人了解自己的女儿,感情牌对她不起作用,她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孩子,不会因为谢道义的花言巧语就找不到北。 谢道义的如意算盘早晚要落空,既然是必败的条件,湘夫人就是答应他也无妨。 湘夫人此行是来和云棠告别,顺便让谢萱亲眼确定谢陵过的好不好。她这个做姐姐的,怕是宫里唯一放心不下谢陵的人。 母女二人来的也是巧,今日云棠刚好放谢陵休息一日,这会儿陆行渊已经带着他去后山采药。 谢萱是个懂事的孩子,见娘和云棠有话要说,便提出去寻陆行渊和谢陵。 采药的后山不远,山上的高阶妖兽都被迁到深处,陆行渊一般只在外围活动,路上不会有危险。 谢萱在魔族的指引下找到进后山的路,蜿蜒的青石板一路往上,走到尽头变成了不起眼的羊肠小道,夹杂在郁郁葱葱的古木间,偶尔还能听见清脆悦耳的鸟鸣,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谢萱大概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到不远处的密林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 “哥哥,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谢萱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半大少年从草丛里扑出来,眉目飞扬,笑容明媚,一脸自豪地拿出手上的大兔子,献宝似地拿给树林后的人,全然不在意自己被树枝挂乱的头发,还用沾了泥土的衣袖擦额上的汗,瞬间变成了大花猫。 谢萱呼吸一滞,眼前这个少年明媚生辉,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完全看不出过往颓废而可怜的影子,她一时竟有些不敢认了。 “小石榴真厉害。” 清朗的声音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谢萱看见一双如玉的手伸过来,摘下谢陵头上的落叶,拍落他肩上的枯枝,替他整理散开的衣襟,还掏出干净的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汗珠。 谢陵许是觉得有些痒,闭了闭眼,但没有躲开,反而乖巧地凑过去让对方更方便,不一会儿小花猫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林间清风徐徐,树影婆娑,他们旁若无人,一个闹一个笑,显得十分美好。 谢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见他们还没有反应,这才轻咳一声,提醒他们有人。 谢陵正舒服地被陆行渊撸毛,听见动静立马抬头,看见谢萱的第一眼还有些诧异,不由地瞪大眼,不确定道:“九姐姐?” 陆行渊也抬头看过来,梦中的故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他们跟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陆行渊常年来山中采药,有一间固定落脚的小竹屋。此刻日头正当空,阳光有些毒辣,陆行渊便带着他们去小屋歇脚,顺便处理谢陵打到的猎物。 谢萱表明来意,说到她和湘夫人准备回宗门。湘夫人当年一意孤行嫁给谢道义,多年来没有和宗门联系,所以宗门内和谢道义的牵扯不多。在这段感情里,她从付出到醒悟,她的心境变化很多,准备回宗后闭关修炼,不再过问世事。、 “以我娘的性子,这次回去后怕是很难再在修真界露面。她和云姨相识多年,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谢萱和谢陵坐在廊下叙旧,陆行渊无意听这两姐弟的话,提着兔子去远处的水源处清理。 谢陵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道:“那我以后想见姐姐是不是也难了?” “怎么会?”谢萱把谢陵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道:“我娘闭关又不是我闭关,她还是希望我在人间多多走动,多见点世面,而不是偏安一隅,固步自封。再说了,现在的你和我都是自由的,不是吗?” 谢萱看向陆行渊的方向,话里有话。皇城是禁锢他们的囚笼,现在她走出来了,谢陵也走出来了,他们同在广阔的天地间,只要有心,何处不是相逢之地? 谢陵也意识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本来还有些难过的心绪豁然开朗,嘴角不禁浮现出笑意。 谢萱本来还想问他这些日子在魔族过的好不好,此刻却不必再问了,因为她所看见的足以给她答案。 往日里需要她护着的小尾巴长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些许,少了阴郁之色,言谈举止谦和温润,不在畏畏缩缩。 一个人无意识的表现往往最能体现问题。看的出来,陆晚夜夫妇有好好养他,他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 “你现在修行如何?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谢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谢陵摇头:“我在云姨跟前修行,九姐姐不用担心我。” 谢萱一怔,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你肯跟着云姨修行再好不过,她可是难得的剑尊。” 仙门里学剑的人很多,但练到极致的却没有几个。云棠最早成名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不需要花里胡哨的招式,往往三招之内就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只不过她不喜欢追名逐利,三尺青锋在手,行的是天下大道,斩尽天下不平事。 而她和湘夫人是在游历途中相识,二人结伴而行,出生入死,以柳公子和月尊为名,在仙门留有薄名。 在外人眼里,她们二人没什么交集,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明白,这个朋友乃生死之交。 谢萱以前为了哄谢陵睡觉,有给他讲过这些故事,只是谢陵从来没有想过,故事里他崇拜的月尊就是云棠,那个面冷心热的侠义姑娘,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收养他的人。 一切又变得像梦一样,不真实极了。 谢陵沉寂在那样的惊讶里,久久无言。 湘夫人只是来和云棠道个别,没有久留,很快就带着谢萱离开了。 谢萱没让谢陵送她,独身前来,独身而去。谢陵站在山路上目送她远去,直到谢萱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才收回目光,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他离开皇朝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他原以为是自己对一切都没有留恋,现在看来却只是没有遇见值得他留恋的人而已。 谢陵失落地回到陆行渊身边,耷拉着脑袋,像只被丢下的漂亮小狗,委屈巴巴的,浑身散发着求安慰的气息。 陆行渊把处理好的兔子架在火上,抬手示意谢陵坐到自己身边。谢陵乖乖地走过去,刚坐下就被人按住脑袋揉了揉,他微微垂首,碎发落在脖颈里,洁白的后颈若隐若现。 谢陵的头发偏软,而且蓬松,摸起来的手感就像是上好的绸缎,陆行渊一时爱不释手,手指缠绕着谢陵的头发,把人揽到肩上。 “你九姐姐所在的宗门离我们魔族不远,你要是想她了,我就带你去找她。” 湘夫人出身望月宗,宗门坐落在天山,是个隐世大宗,不怎么接待外人,但其宗门弟子明辨是非,不是蛮横无理之辈。 陆行渊隐约还记得天山的位置,说是不远,其实也就省略了几天的路程。 谢陵如何看不出陆行渊是在安慰他?他身在魔族,姐姐身在天山,相逢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即便如此,陆行渊也没有打击他,而是顺着他的心意,让他有个盼头。 谢陵心里暖暖的,靠着靠着就忍不住往陆行渊怀里拱,把他的衣服蹭的乱七八糟后,直接躺在他的大腿上,仰头看着他。 陆行渊忍俊不禁,每每这种时候都会想到梦里谢陵长出狼耳朵和狼尾巴的样子,又软糯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手痒,想抓到怀里为所欲为。 谢陵不知陆行渊温和笑意下的坏水,自顾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回想起刚才谢萱说的话,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他微微侧身搂住陆行渊的腰,想了想还是同陆行渊说起云棠和湘夫人。这两颗在仙门燃烧过的新星如今有了不同的结局,谢陵忍不住为湘夫人惋惜。 陆行渊听着听着,落在谢陵头上的手慢慢顿住,他对云棠的过去知之甚少,在谢陵嘴里的那个云棠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也是他不曾想象过的。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云棠都像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她冷淡的性子让她从来不会提到自己的过去,更别说要去辩解什么。 她和湘夫人都是那么的优秀,陆晚夜尊重她,会和她一起行侠仗义,让她继续做自己。而湘夫人却困于深宫之中,磋磨多年,磨掉了所有的雄心壮志。 陆行渊没由来的心底发酸,他看见的是被困在宫里的湘夫人,想到的却是梦里的娘亲。 她们实力超群,足以成为一方巨擎,可最后落在旁人眼里,却只是某某人的夫人。好像所有的丰功伟绩,都可以被这个词轻易抹去。 梦里的娘亲坐在那个位置上时,是在想些什么呢? 陆行渊一时哑然,他好像不够了解他娘,也不够了解他爹。他们的过去,他们经历的种种对于陆行渊而言都是那么的模糊,无法看清。 魔界的秋天很短,雪季漫长,陆行渊在入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病倒了。他高热不退,整个人浑浑噩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完全睡过去。 这一次他不出意外地又做梦了,但奇怪的是这个梦里没有人,天地间黄沙遮天,乌云盖顶,电闪雷鸣。他像一个孤独的行人走走停停,身边唯一的活物是一只鸟。 鸟有点蠢,落在他肩头不肯起飞,动不动就拿脑袋蹭他的脸,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陆行渊不觉得烦,反而是一阵阵的心酸,他抚摸鸟的翅膀,声音干涩:“老伙计,是我连累你了。” 鸟儿扑腾着翅膀,蹭了蹭陆行渊的脸,表示自己不怪他。 陆行渊不知道自己在漫天的黄沙里走了多久,那种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的死寂孤独被不断地放大,他有些时候神情恍惚,甚至意识不到自己还活着。 每当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鸟儿都会给他安慰,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他咬咬牙,又走了许久,终于穿过黄沙看见一片波光粼粼的绿洲。 可奇怪的是他心里没有欣喜,反而沉重极了。一直安安静静呆在他肩头的鸟儿忽然振翅而起,迎风而涨,化身一只巨大的鸟兽,朝着绿洲俯冲而去。 绿洲的上空顿时荡起一片水波纹,它们看似脆弱,却如铁网一般牢牢地抓住鸟儿,不让它继续向前。 鸟嘶鸣不止,发出刺耳的婴啼,拼命地朝着绿洲前行,它翅膀绷直,无形的力量切割它的羽翼,无数的鲜血喷涌而出,一道道细小的电弧游走在它的羽翼下。 剧痛并没有让鸟儿放弃,它一次次挥舞翅膀,终于将大半个身体都挤进水波纹里,随后再振翅一冲,整个身体如愿进入水波纹。 陆行渊一直在观察鸟的情况,见状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后又神色凝重地盯着绿洲的湖面。 鸟儿和他心有灵犀,在他的注视下冲向湖面,那双锐利的眼睛捕捉到湖面下的阴影,在半空中盘旋片刻后,俯冲而下,腹下尖利的爪子刺入湖面,狠狠一勾,随后往上一提,一团巨大的阴影被它拉出水面。 陆行渊眉心一跳,只见一个龙头被鸟儿扔上岸,龙目紧闭,周身鳞片黯淡,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身体无意识地垂直水里,爪子也僵硬地伸直。 陆行渊呼吸一滞,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他惊惧之下倒退数步,直接瘫坐在地。 鸟儿飞回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陆行渊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咳嗽起来,悲切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陆行渊只觉得心力交瘁,眼前一黑再度沉入黑暗中。 漆黑的无光之地,他的意识无比清醒,孤独潮水般涌来,就在他即将被淹没时,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哥哥,你别走!” 陆行渊下意识道:“我不走。” 话音刚落,熟悉的失重感传来,他眼皮一跳,猛地睁开眼。 无数的光一股脑地涌过来,陆行渊只觉得眼睛刺痛,不得不又闭上眼,缓了缓他再度睁开。 四周灯火如昼,他躺在床上,身体虚弱。有人趴在他床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靠着床沿休息,睡梦中还不安地皱眉,眼角一片湿润。 陆行渊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只不过以往守在床边的人是爹娘,现在变成了谢陵。 陆行渊看了一会儿,稍微有了点力气,他刚想撑起身,就被一只手按住。 不知何时到来的美艳女魔打了个哈欠,问道:“醒了?感觉如何?还认识我吗?” 陆行渊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道:“小姑,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们了?” 梅洛雪伸手给陆行渊把了脉,道:“确实吓得不轻,特别是这孩子,守了你小半个月没合眼。今晚好不容易睡了,就不叫他了。” 听到已经过了小半个月,陆行渊明显愣了一下。除了年纪小的时候,他已经很少陷入如此长的昏迷中,他心里有丝微妙的不安,看向梅洛雪道:“我的身体是不是不行了?” 梅洛雪抬眼,摇头。 陆行渊的身体很好,高热退了以后,一点问题都没有。就算不能修炼,也比很多魔族还要健康。 “那为什么……”陆行渊一时不怎么该不该问,既然没有问题,那为什么会昏迷那么长的时间? 梅洛雪叹了口气,道:“你这次的高热退的很快,但高热退了以后出现了离魂现象,似乎是个新的病症。” 梅洛雪的话让陆行渊眉头紧皱,他感觉只是做了个梦,却不想如此严重。 “我看你还虚弱着,别想太多,再好好睡一觉。”梅洛雪撩了撩头发,示意陆行渊放宽心。有她这个医修圣手在,断然不会让他早早殒命。 陆行渊心绪不宁,但又不想梅洛雪担心,揉了揉眉心,道:“我刚醒,不太想睡,烦请小姑给我爹娘说一声。” 梅洛雪点头,安静地退出去。 陆行渊勉强坐起身,看见床边熟睡的谢陵,伸手将他抱起来,挪到床上,放在自己身边。 许是太过疲惫,谢陵并没有醒来,只是不安地伸手,他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儿,熟悉的气息安抚了他,他下意识地往陆行渊怀里蹭,伸手揽住他的腰。 陆行渊给他盖好被子,想到黑暗中的那声呼喊,心里一软,微微垂首在谢陵不安的眉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低声道:“我不走。” 我才将你带回来,还没有真正给你一个家,我怎么能走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陆行渊这一次的病情来的凶险,醒来以后身体一直不大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为了不让爹娘看着难受,他搬去梅洛雪的小院子修养。 谢陵自然而然地跟着他搬,不管陆行渊说什么都不走,每天很早就起来赶去练剑,练完剑回来继续守着他。细心地记下他每天用药的量,还会偷偷问梅洛雪他怎么还不好? 陆行渊这是打娘胎里出来的毛病,本该是千年难遇的修炼体质,结果却是两头空。一家人对他的病情心里有数,都是让谢陵放宽心,不要多想。 谢陵怎么可能放心? 陆行渊拥着披风坐在廊下,整个人消瘦不少,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显,额前碎发凌乱。 梅洛雪的院子靠近断崖,在廊下放眼看去,断崖之外,苍山负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陆行渊嫌屋子里闷,出来透透气,呼出的气体在寒风中凝成白雾,俊朗的眉目显得有些朦胧。 今早梅洛雪给他把过脉,换了新药,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在好转。他这次的症状不同以往,但不知是不是习惯了病痛的折磨,他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梦里的悲切绝望让他难受了好一阵。 他不知道梦里的那只鸟和那条龙代表着什么,潜意识里觉得意外的熟悉,似乎他接触过,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他想过告诉爹娘,每每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反而徒惹二人担心。 “哥哥,这里风大,你怎么坐在这里?” 谢陵急切的声音传来,陆行渊还未抬头,就被一道带着热气的身影抱住。 少年刚刚结束修炼赶回来,看到陆行渊坐在风口上,想到他吹了冷风会咳嗽,心里又急又气,扑过来时眉头紧皱,心里还在想着措词,怎么才能让陆行渊换个地方。 陆行渊握住谢陵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坐好,抬手自然地替他将有些散乱的长发重新扎好,笑道:“怎么越来越毛躁了?” 陆行渊有些不解,明明他刚把人带回来时都不是这个样子,他真的不会养小孩吗? 陆行渊的温柔转移了谢陵的话题,他握住陆行渊泛冷的手,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心疼道:“这里冷。” 陆行渊没有身为病号的自觉,谢陵不打算来硬的,他知道陆行渊对他的撒娇没有抵抗力,便学的越来越好。 陆行渊明知是计,还是忍不住迁就。 他嘴上说着其实也不是很冷,却拉着谢陵起身进了暖阁。谢陵施法驱散他身边的寒意,又给他拿来该服用的药,直盯着他吃下去才罢休。 陆行渊面色红润,抬手欲解身上的披风,谢陵顿时戒备地看过来,那样子就像是随时准备炸毛的小狼崽。 陆行渊无奈地弯了弯嘴角,讪讪收回手,问谢陵这段时间魔族有没有好玩的事。 谢陵挑了有趣的说给他听,魔族的叔叔伯伯闲不住,前两日出门野猎,撞上三尸宗在边界上鬼鬼祟祟,就把人打了一顿,三尸宗来讨要说法,陆晚夜直接说自己没瞧见,不作数,气的三尸宗直跳脚。 还有族里谁和谁有了感情纠纷,二人大打出手,最后找到陆晚夜评判,陆晚夜看着又要吵架又要维护对方的两个人,让他们回去过一夜再来调节。 结果二人回去想了一夜,和好了。 陆行渊安安静静地听着,一时暖阁里只有谢陵的声音,清脆又带着几分稚气,不紧不慢地给陆行渊描述他眼里的世界。 陆行渊有些恍惚,梦里的谢陵和眼前的谢陵重叠,他竟有些分不清了。明明是不一样的境遇,他却还是喜欢静静地听谢陵的声音。一样的世界,从谢陵的口中描绘出来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二人相处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谢陵说到最后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带了点犹豫,他握住陆行渊的手,摩挲他的手指,迟疑道:“云姨想带我外出修行。” 略有困意的陆行渊闻言一震,顿时清醒不少:“你答应她了吗?” 云棠志在天下,往年只要魔族境内没什么大事,她和陆晚夜就会带着陆行渊出去游历。今年陆行渊身体不大好,必然去不了了。 谢陵摇头:“我想拒绝,可陆叔让我回来和你商量,商量好了再答复他们。” 谢陵的心很小,小到只装得下陆行渊一人,所以对外界的诱惑没有太大的兴趣。眼下陆行渊身体不好,他只想留在陆行渊身边。 他本已经拒绝了云棠,陆晚夜却让他不要急着回答,而是听听陆行渊的意见。因为当他是为了陆行渊拒绝时,这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他和陆行渊之间的事。 谢陵觉得陆晚夜说的有几分道理,犹豫再三,还是选择让陆行渊知道这件事。 陆行渊忍不住笑了,扣住手心因为不安而小动作不断的那只手:“傻小子,你的人生不能只围着我一个人转。你要是拿我来困住你自己,那不就是换了个囚笼吗?” “不,不是的。”谢陵一听就急了,连忙道:“我愿意一辈子只有哥哥,画地为牢我也愿意。” 谢陵一脸认真,急切的神情甚至透露出偏执和害怕,他渴求陆行渊,害怕陆行渊将来会不要他。 陆行渊听的心头一颤,目光微垂,道:“可我不愿意。” 陆行渊不能修道,他的人生终点就在哪里,谁也改变不了。但谢陵不一样,他有天赋,修道一途顺畅,他的人生有无限的可能。陆行渊怎么忍心让他把无限的可能困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 谢陵蓦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行渊,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抿唇不语。诛心的话已经上了喉咙,他在心底念了一遍又一遍,还是默默咽回去。 理智告诉他陆行渊不愿意也很正常,可感性让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陆行渊没想到他的眼泪说来就来,连忙坐直身体,朝着谢陵的方向微微倾身:“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我的意思不是说不要你。” 谢陵的情绪达到了顶点,伴随着陆行渊的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落在陆行渊的手背上。 湿热的触感让陆行渊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没有说不要你。” “可你说不愿意。”谢陵越想越伤心,一双眼睛红的像小兔子一样。他泪眼婆娑的看着陆行渊,委屈极了。 陆行渊一听就知道他想岔了,连忙解释:“我不愿意拖累你。” 谢陵疑惑地抬头,蔚蓝的眼睛浸润在泪光中,不理解拖累这个词怎么会从陆行渊的嘴里说出来,因为不管怎么看,他才像是那个小拖油瓶。 陆行渊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想了想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情况。魔族的寿命并不短,不出意外他完全可以陪谢陵很多年,他有的是时间让谢陵接受这个事实,而不是一下子就把死别摆在他面前。 “我不能修炼,很多地方我都不能去,但我希望你可以在世上畅通无阻,替我去看我不能看的风景。” 陆行渊换了委婉一点的说法,不想谢陵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哽咽道:“我不!” 谢陵拒绝的干脆,陆行渊有些愕然。 谢陵一把抓住他的手,认真且郑重道:“我要带你一起去。” 这个世界四季不同,风景不同,它们可以随意的变化,谢陵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只要陆行渊喜欢,他就喜欢。 陆行渊轻笑道:“想带上我,要有很高很高的修为才行。” “我会努力的。”谢陵止了眼泪,红着眼,袒露的是自己的一腔赤诚。 陆行渊的心瞬间被击中,变得饱胀,又酸又涩。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隐忍下那些隐晦的神情。抬起的手擦着谢陵眼角的泪花,轻声道:“好。” 谢陵不会花言巧语,只会把答应他的事都做到。 年末的时候,陆行渊的身体大好,谢陵跟着云棠离开魔界,开始了他人生的初次游历。云棠在别的事情上或许没什么天赋,对行侠仗义却十分得心应手,谢陵跟着她不会吃亏。 陆行渊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干脆在梅洛雪这里住下,每天看看病,练练剑,日子过的还算充实。 只不过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谢陵。 小家伙完全就是一个小火球,冬日里抱起来很舒服,陆行渊喜欢和他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靠近他就觉得暖洋洋的。 也不知道他第一次出远门习不习惯?遇到麻烦会不会害怕?还有会不会想他? 陆行渊翻来覆去地做着猜想,在越来越离谱的假设中睡去。 日子一天天流逝,陆行渊开始陆陆续续收到谢陵的来信,有时是说他一路上的见闻,有时是地方特产,有时是一把用术法封存的野花,送到陆行渊的手上时还带着早晨的露珠。 陆行渊抱着花忍不住想谢陵在野地里一朵朵认真挑选的模样,他灵敏的嗅觉说不定会被花熏的打喷嚏。 陆行渊忍俊不禁,收取谢陵的礼物成了他的一大乐趣,他乐此不彼,期待每一次拆开后的惊喜。从谢陵的字里行间中感受他所见的风景,就像是陪着他走了一遭。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陆行渊收到谢陵的最后一封信,他在信上说要和云棠去一个秘境,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谢陵在结尾提到,他们在秘境外遇见了师无为。 谢陵听过师无为的名字,也知道他的身份,但谢陵不喜欢他,在信里给陆行渊抱怨了一句。 这封信之后,陆行渊再也没有收到过谢陵的东西。 虽然谢陵寄东西的时间不固定,长则半月,短则几天,但还从来没有超过一两个月的情况。 想到师无为的出现,陆行渊心中隐隐不安。他对师无为的了解,一半来源现实的接触,一半来源梦里。这个表面正人君子的师宗主,背地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陆行渊担心云棠和谢陵会在他手上吃亏,思考再三准备去找陆晚夜。他如今身体已无异样,出门完全没有问题,他要去找谢陵。 谁知还不等他出门,迎面就被一把鲜花拦住去路,谢陵从那红艳艳的鲜花后面探出头来,眉目飞扬,笑容夺目。 “哥,我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花朵很艳,谢陵的笑容也很灿烂。出去这一趟回来,他的个子猛窜了一截,人也晒黑了不少,原本带点不见阳光的苍白被小麦色所取代。穿着一身青色的窄袖锦衣,腰佩长剑,干净利落。 陆行渊又惊又喜,下意识地接过那捧花,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信传回来,陆行渊还以为是他们遇到了难事,不曾想他们已经回家了, 谢陵自然地往陆行渊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和云姨在秘境里遇到不少事,所以历练提前结束了。 ” 陆行渊想到他最后的那封信,问道:“可是师无为为难你们了?” 谢陵抬头,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行渊说的人是谁,他忍不住笑起来,神秘兮兮地凑近陆行渊,道:“没,陆叔亲自去接云姨,他有贼心没贼胆。” 在秘境遇到师无为的事不仅陆行渊知道,陆晚夜也知道。其实只要陆行渊稍微问一下就会发现,每次谢陵给他寄的信大多是和云棠的家书一起带回来的。 这是云棠和陆晚夜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云棠话少,但也会给陆晚夜说一声平安勿念。 陆晚夜可不像儿子那么迟钝,云棠特意在信里提了师无为,意思就是她不想应付这人,让陆晚夜去接她。 知道自己爹不吭不响地出去溜达了一圈,陆行渊沉默良久,一时不知该感慨他爹娘的默契,还是感慨自己居然在这种事情上犹豫良久。 谢陵这次出去收获颇丰,回来后闭关了一段时间。而他给陆行渊带的花也不单单是花,是他在秘境里找到的药材,颇有药用价值,给不能修炼的人服用,能够延年益寿。 谢陵其实已经注意到了陆行渊不修炼就会衰老这件事,只是他们还小,衰老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非常久远的话题,意识到并不代表就能真的能明白他的残酷。 陆行渊医术略有小成,加上谢陵回来了,他们二人不便继续留在梅洛雪的院子叨扰,很快就搬回爹娘身边。 他如今已有十七,完全是个小大人,搬回去没多久就被陆晚夜拉去学习族中事务。 陆行渊想过拒绝,可是话到了嘴边,看见父亲一脸的希冀,他没由来的心痛。他曾在梦里失去父亲,失去家园,别说学习管理魔族的事,在梦里,他甚至连家都没有。 他为什么要拒绝,这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魔族这些年越发修身养性,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多,其中应该注意的就是和其他两族的关系,以及边境上的利益往来。 陆行渊本以为很难,没想到自己很快上手,做的有模有样,就连陆晚夜都有些惊讶。 陆晚夜放手给了他一些事情的决策权,陆行渊胸有成竹,却第一件事就撞上谢道义派人送来家书,询问谢陵何时归家。 陆行渊掐指一算,谢陵离开皇朝快有两年,谢道义不闻不问,这个时候跳出来要谢陵回去准没安好心。 可谢陵说到底是他儿子,他这个当爹的让他回家,没有正当理由陆行渊也不敢强留谢陵。他拿着烫手的家书,恨不得能把不回两个大字拍在谢道义的脸上。 “一个人在这里愁眉苦脸的干嘛?”就在陆行渊想不出对策之时,听到风声的陆晚夜出现在他书房。一副我有办法,快来问我的样子。 许是父亲的笑容太扎眼,陆行渊心里的怒意稍退,恭敬地把谢道义的那封家书递上。 “他这些年对小石榴不闻不问,一点当爹的样子都没有,怎么有脸来信?”陆行渊为谢陵打抱不平,他不希望谢陵离开。 陆晚夜接过信一目十行,都是些客套话,想打感情牌,对付孩子是够的,但让陆晚夜看来只是好笑。 “他来信自然是有人给他吹了耳边风,小石榴这次和你娘出门小有收获,有利可图必有人趋之若鹜。” 陆晚夜执掌魔族多年,这点前因后果还是能想明白。谢道义一开始爽快的放弃了谢陵,是因为谢陵对他没有价值,但随着谢陵不断成长,他的价值显现出来后,谢道义心里就有了别的想法。 陆行渊闻言,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一个名字:师无为。这人是在他爹娘这里没讨着便宜,转头就给他爹娘找点麻烦。 “无耻小人,卑鄙!”陆行渊气愤不已,这种人枉为一宗之主。 看到儿子生气,陆晚夜嘴角笑意更深,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掌间灵力凝聚,顷刻间就让家书化为粉末。 “听你娘说小石榴今天出关,你不去接他吗?”陆晚夜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陆行渊看着纷纷扬扬的粉末,错愕道:“这个……不给小石榴吗?” 陆晚夜轻笑,反问道:“给他什么?” “家书……”面对陆晚夜的坦然,陆行渊竟然有点底气不足。 陆晚夜一摊手,道:“什么家书,我没见过,不知道,不用管。” 陆行渊怔住,原来这样也行? 他好像领悟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开始他秉承君子的念头,势必要想个两全的对策,却完全忽略了他面对的是一个小人。 对付小人承君子之道左右为难,还不如也做小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不过这种对策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在陆行渊离开后,陆晚夜思索片刻,起身去了一趟梅洛雪的小院。 谢道义对谢陵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说到底不过是欺他没有靠山,既然如此,陆晚夜就替他找个靠山,保证让谢道义无法拒绝。 谢陵不知道自己的渣爹又在打他的主意,他刚出关就被陆行渊以放松庆祝为名,带着他出去玩。 二人去边境的饶河玩了几天,直到陆晚夜传信说有事,他们二人才回去。 陆晚夜一般不太在意陆行渊去哪里,这还是陆行渊头一次被叫回家,他下意识地以为又是谢道义作妖,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谢陵察觉到他的不悦,以为他是玩的不够尽兴,凑到他身边道:“下次我再陪你出来。” 陆行渊看着孩子的纯真笑意,叹了口气。 谢陵哪里知道陆行渊是为了他发愁? 陆行渊越想越不愿意让谢陵回去,他决定耍无赖到底,除非谢道义亲临。 魔族,头顶狼耳朵的妖族和陆晚夜平起平坐,他双手揣在袖中,袒胸露乳,整个人豪放粗狂,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陆晚夜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款待,浓郁醇香的酒味让狼族抖了抖耳朵,他抱着手臂,身体朝着酒杯微微倾斜,深吸一口气,而后抬眼看向陆晚夜。 “你让梅洛雪请我过来,就是为了喝酒?”琅煌若有所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都看出来了,那这酒你是喝还是不喝?”陆晚夜没有否定琅煌的话,拿着酒坛子狭促地看着他。 “我人都被你骗过来了,还能委屈了自己不成?”琅煌伸手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醇厚的酒香携裹着辛辣的味道划过喉咙,他发出一声喟叹,道:“好酒!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把珍藏的酒都拿出来?” 琅煌海量,常和陆行渊推杯换盏,此刻放开性子,他不再端着,开怀畅饮。 陆晚夜把酒推到他面前,自己只留了一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借你这个圣人的背景用用。” 琅煌疑狐地挑眉,他这个圣人半隐退,不问世事多年,还不如魔尊的名号来的响亮。陆晚夜贵为魔尊,借他的名号干嘛? 陆晚夜喝着酒,认真道:“我之前从谢道义那儿收养了一个孩子,前些日子谢道义找我讨还,我不想给,但碍于彼此的身份,我也不能直接拒绝他,所以想先把孩子寄养在你名下。” 琅煌愣住,顿时觉得嘴里的酒不香了。之前陆晚夜不是没找他办过事,但从来没办过这样离谱的。 他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这个关系,重点是在这个被收养的孩子身上,琅煌想不到皇朝有这样的风云人物值得两位真君争抢,干脆地问道:“你收养了谁?” “谢道义的第十六个孩子,他现在叫谢陵。” 琅煌:“……” 刚整理好的关系网彻底乱掉了,谢道义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收养?除非他脑壳坏掉了。 可看陆行渊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他一脸认真,琅煌觉得坏掉的那个人应该他。 “他娘的,你不想得罪谢道义,你让我……不对,第十六个孩子?” 琅煌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孩子他知道。他是狼族和人族的博弈,妖王不爽谢道义,故意在这件事情上坑了他一把,结果苦的是这个孩子。 难怪陆晚夜说要把这个孩子送给他教养。 “你怎么会……”琅煌顿了顿,纠结地皱眉,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说法。 妖族已经放弃了这个孩子,谢道义也差不多,琅煌觉得他就是死在宫里也不意外,万万没想到他到了魔族,还被陆晚夜收养。 “这个孩子根骨绝佳,品行端正,一看就是修道的好苗子,他若能拜入你门下,绝对不会辱没了你的名声。”陆晚夜见琅煌已经反应过来,便把谢陵一顿夸。 魔族不适合做他的护盾,但琅煌完全没问题。 琅煌额角抽搐,要不是妖族测过这个孩子的根骨,他说不定就真的信了陆晚夜的胡话。 混血本就修行困难,不是万里挑一就是籍籍无名,倘若这孩子真的有陆晚夜说的那么厉害,谢道义何至于把他送人? “你这就硬夸?” “怎么可能?我可是摸着良心说话。”陆晚夜拍了拍胸脯,毫无愧色。 琅煌冷哼,道:“那你的良心得仔细看,不然我怕看不见。” 琅煌这话有点赌气的成分,他还没收过徒,也不想突然就把弟子的名额给出去。 “我狼族顶天立地,不养闲人,你想让我收他,得让我看过才行。” 陆晚夜相求,琅煌还是愿意给个面子。 陆晚夜等的就是琅煌的这句话,他和琅煌坐在高楼上,窗外流云环绕,恍若仙境。 陆晚夜拂袖散开窗边的流云,示意琅煌往下看。 青山绿水间,少年持剑而舞,神采飞扬。他不知有人在看,只是在做一些基础的练习,一招一式稳扎稳打,剑气纵横,有长虹贯日之势。 在他旁边,梅洛雪指导陆行渊炼药。似乎是察觉到他人的视线,梅洛雪抬头,妩媚多情的笑眼直直地看进琅煌心底。 琅煌摇了摇尾巴,看向陆晚夜道:“你又用梅洛雪框我?” 陆晚夜止不住脸上的笑意,佯装正经道:“你就说那孩子行不行?” 琅煌顿住,他收回刚才的话,这个孩子可以,收他为徒也不是太糟糕。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飞逝的光阴一去不返。 陆行渊院子里的小树长了一截又一截,很快突破院落高墙的界限,探出粗壮的枝丫,朝着外界的风雨不断地伸展,开出雪白的花,像冬月的雪落满枝头。 陆行渊坐在树下的躺椅上,身上盖了一件薄披风,手上拿着一卷书,头微偏,靠着身后的靠椅浅眠。 婆娑树影混合着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他的身上,清风拂过他的脸颊,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白皙的面容上泛起一层薄红,像是沉睡的美人,在等待被唤醒。 院落外,轻盈的脚步声越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步步而来,到了门口瞧见躺椅上的人,脚步声微顿,随后放慢放缓。 凉风有意,过堂翻书,书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 来人在躺椅前站定,成年人的体魄投下一片阴影,他凝视着休憩的陆行渊,视线直接而□□,饱含眷恋和深切。 强烈的注视让陆行渊不适地皱眉,来人适时地别开脸,仰头看向一树的繁花。 这是魔界特有的花,名为朝暮,与君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当初它被种下的时候只有人的小腿那么高,现在却已经突破了院落,在它身上,让人看见的是无数流逝的时间。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来人轻叹,视线微垂,目光慢慢地落在陆行渊身上,撞上他刚刚睁开的眼睛,嘴角绽放出灿烂的笑意:“哥,我回来了。” 青年的嗓音悦耳动听,像美妙的音符,在这空寂的庭院里,带来那句陆行渊熟悉又多年未曾听见的话。 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迎着和煦的微光,陆行渊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有一双像大海一样蔚蓝纯净的眼睛,脸部线条流畅而柔和,那是没有攻击性的长相,明媚热烈,像春日的太阳,让人感到温暖。 陆行渊曾在梦中见过这张脸不止一次,但甚少在这张脸上看到如此热切的眷恋。 他愣了愣神,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嘶哑:“小石榴?” 谢陵莞尔,又往前两步,微微俯身。这一动陆行渊发现他的身上多出来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柔软的覆盖着银白色皮毛的狼耳朵在长发间冒出头,陆行渊一怔,视线下移,果然在他身后看见低垂的狼尾巴, 梦和现实重合了,他养的小孩出门一趟回来,觉醒了狼族的特性。 如此直观的视觉冲击让陆行渊的视线过于直白,在他的注视下,谢陵有些不好意思地轻抿耳朵,露出两分赧然之色。 “你不喜欢吗?”谢陵不禁忐忑。 陆行渊坐起身,抬手示意谢陵低头。谢陵听完地靠过去,长发紧束,脖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陆行渊眼前,可陆行渊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抬起手,动作直接地摸上谢陵的耳朵。 指尖的触感十分柔软,也十分熟悉,陆行渊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流淌。 他似乎也曾做过同样的事,不是喜爱,倒像是亲密无间关系下的狎昵暧昧。 耳朵被人握在手中,谢陵轻颤,脸上染了一层红润,那双蔚蓝的眼睛蒙上一层湿润的水雾。他和陆行渊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目光落在陆行渊的眉眼上,一寸一寸地凝视,心脏砰砰直跳,饱胀的情绪填满内心。 紧张,暧昧,羞涩,复杂的感情在心里翻滚,他声音轻颤,含糊不清道:“哥……” 陆行渊猛然惊醒,看着谢陵近在咫尺的脸,他愣了愣,连忙松开手,身体往后,拉开彼此的距离。 手上的触感没有完全消失,陆行渊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应:“回来了?” 谢陵抖了抖耳朵,脸上还很热,本该该有千言万语的重逢叙旧,却在陆行渊出人意料的动作中陷入沉默。 多年前,在谢道义那封家书的危机下,陆晚夜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成功说服身为天地三圣之一的琅煌收留谢陵。 同为狼族,琅煌确实比魔族更有立场和说服力,而且他的身份让谢道义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会重新衡量谢陵的价值。 这是陆晚夜为谢陵走的一步活棋,当然他只是负责牵线,真正能让琅煌上心,不留余力相护还是要看谢陵自己。 所幸谢陵做到了,跟在琅煌身边修行这些年,他不但修为节节高升,还成功激活了体内的狼族血脉,显露出狼族特征。 他向琅煌展现了自己的价值,也让琅煌知道他的付出没有白费。 只不过这一步必活的棋有一个必须的交换条件,谢陵自愿离开,并且在这期间不见陆行渊。 琅煌分开二人,这一别就是十年。 十年前还能同睡一张床的两个孩子,十年后各自成长为大人。 陆行渊的眉眼更加深邃硬朗,他完美继承了父母身上的优点,强健的体魄,英俊的面容,还有遇事宠辱不惊的气度。 这些年陆晚 夜逐渐把魔族的事情放手给他,族人并没有因为他不能修炼就轻慢,相反他们很在乎这个少主。要是外人说了半句陆行渊不好,族人就会想方设法地教训回去。 “你这些年在狼族过的怎么样?”短暂的寂静后,陆行渊选择打破那胶着又尴尬的氛围,他的视线从谢陵的身上移开,以免被那蔚蓝的眼睛所蛊惑:“我还以为圣人不会放你回来了。” 陆行渊还记得琅煌带走谢陵的条件,虽不苛刻,但对于当时的谢陵而言,难以抉择。 陆行渊收脚往旁边靠了靠,躺椅上就多出来一个人的位置。谢陵嘴角微扬,在他身边落座,道:“我这次算不上是回来,只是路过。” 谢陵眼底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脸上的笑意泛冷,他也不避讳陆行渊,道:“谢道义给先生传了几次信,话里话外都是希望我能回去一趟。先生左右躲不过,又觉得麻烦,就准备带我回去走一趟。” 谢陵称呼琅煌为先生,而不是师父,他是授业之师,但不是终身之师。 陆行渊注意到这个称呼的问题,但很快注意力就被谢陵说的事情吸引过去。谢道义这些年并不安分,在确定谢陵真的被琅煌带走后,他不断地想通过这条线入侵妖族内部。 但妖王十分谨慎,很快就看穿谢道义和谢陵之间并不和平,他们除了名义上的父子之称外,没有任何的感情。这是一条很脆弱的桥,阻挡起来并不难。 显然谢道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给谢陵去了信,他想修复这段感情,让这个桥更结实。 陆行渊嗤笑道:“他可真是一点也没变。” 利益至上,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不管什么时候,他看中的都是利益。当谢陵有用时,他会比任何人都反应迅速,甚至会想办法写谢陵孤立无援,只能依靠他一人。而当谢陵没用时,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他是如此的清醒残忍,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 陆行渊有些心疼谢陵,他想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淡薄的亲情还想变成一把刀来伤他,他一定会难受。 可当陆行渊的视线落在谢陵脸上时,谢陵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陆行渊。 此刻在他心里,远在天边的谢道义甚至不如眼前人的一根头发丝来的重要。 意识到自己杞人忧天,陆行渊的担忧就变得滑稽,他想摸一摸谢陵的头,抬起手后猛地顿住,眼前这个孩子已是青年,再摸头就不合适了,更何况他刚才还揉别人耳朵。 想到那柔软的触感,陆行渊的耳朵可疑地红了,他默默地收回自己的手,掩唇干咳一声,道:“你刚才说是路过,可是圣人有事?” 从妖族去皇朝完全不需要经过魔族,琅煌特意绕这一段路程,陆行渊可不觉得是为了让谢陵和他见一面。 “先生想请陆叔和我们一起去。”谢陵如实回答。 陆行渊一愣,随即面露疑惑之色。自从琅煌带走谢陵后,他爹和这件事就不怎么扯得上关系了,这个时候把他也带去干嘛? 要知道在这件事情里他始终是个外人,不然也不会拉琅煌出来当靠山。而且他把人给了琅煌,还让谢道义没占到任何便宜,谢道义心里指不定怎么记恨他,这时候谢道义要见儿子,还让他去晃悠,不是妥妥拉仇恨值吗? “我爹答应了吗?” 谢陵摇头:“我来时先生还在和他商量,不过看陆叔的样子,似乎……蠢蠢欲试。” 谢陵微微停顿,神色有些纠结。 陆行渊挑眉,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爹确实像外人说的那般,是个最和善的魔尊,但这并不代表他骨子里没有魔族的野性,他的礼貌克制下是比任何人都要大胆的疯狂。 魔族大殿,琅煌灌了一口酒舒缓喉咙里的干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眼前带笑的魔族。他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了,可对面这人只是笑着看着他,完全不表态。 “你到底帮不帮?”琅煌最后问了一遍。 要不是谢陵听话,懂事,又有天赋,琅煌也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他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当爹的不行。 琅煌想把自己的衣钵传给他,谢道义这个干扰一定要除掉,就算不能完全阻断,也要让它无限变淡。 琅煌思来想去,最合适办这件事的人非陆晚夜莫属。 陆晚夜摊手道:“我很想帮你,可我没有这个立场。” 琅煌恨恨地磨牙,陆晚夜要是真在乎立场,当初就不会把谢陵从皇宫带出来。 “不如你现在给我个立场?”陆晚夜嘴角带笑,明明看上去十分真诚,却让琅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抖了抖耳朵,微微侧身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和你结个亲家,让两个孩子结契。”陆晚夜慢条斯理地抛出最后的条件。 琅煌瞪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大脑卡壳了一下,嘴里还没发出声音,又听见陆晚夜不紧不慢道:“只要你答应,这个立场再完美不过。”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陆晚夜答应陪琅煌去见谢道义,在他们动身那天,陆行渊发现库房少了很多东西,他心里隐隐不安,而当这份不安遇上还在魔族的谢陵时,完全达到了顶点。 谢陵根本就不知道琅煌离开了,他甚至还在等琅煌叫自己。 该去见谢道义的人还在魔族,不该去见谢道义的人却一脸兴奋,陆行渊眼前一黑,心道:完了,不知道他爹这次又准备玩什么惊骇世俗的把戏。 陆行渊为他爹的疯狂着实捏了一把汗,派出了魔族的探子去打探他爹的消息,结果那些探子无一不是石沉大海。 陆行渊掌管魔族已有多年,对探子的能力再了解不过,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他稍微想了想,很快明白这些人是被他爹控制了。 毕竟他只是少主,而陆晚夜是魔尊,在他们二人博弈的时候,谁的胜率更大不言而明。 可他爹是什么意思,不想让他插手吗? 陆行渊觉得更不安了。 在那种不明所以,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精神紧绷了几天,陆行渊得到了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但上面的内容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亲爱的父亲大人带上了足够多的礼物去皇城替他下聘,想和谢家结为秦晋之好。 陆行渊:??? 替谁下聘?替他吗?聘礼下给谁? 陆行渊可没忘记,谢道义只有一个女儿,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谢萱,他们之间别说感情了,他们连话都没说过,真正的点头之交。 陆晚夜的行为实在超出了陆行渊的想象,以至于他所有的思绪都僵住了,就在他试图理清楚其中的线索时,他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聘礼是下给谢陵,并且谢道义同意了,琅煌做为圣人见证了一切。 陆行渊:??? 短短一天内,陆行渊被震撼了两次。不同第一次的茫然焦躁,这一次的震撼后,他清楚地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喜悦,战栗。 理智上他知道这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不管是父亲突然的请求,还是琅煌和谢道义的答应都透露着不同寻常的违和。站在三方的立场上看,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在感情上,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期待,那种本不该存在的强烈的情感在知道答案的一瞬间喷薄而出,仿佛是筹谋已久的计划被突然实现,填满了内心的欲望。 他想娶谢陵,他期待已久。 感性占据了上风,违和感被他抛之脑后。他握住手上的那一纸消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当陆晚夜让探子把消息带给陆行渊后,他似乎就不再掩盖自己的目的,很快魔族的其他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让人意外的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大家出奇的一致,都觉得陆行渊和谢陵是般配的一对。就连云棠也少见地露出笑意,她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父母和族人的支持是一种极大的鼓励,它能让人感受到被祝福的喜悦。 谢陵作为故事里的第二个主角,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去见了陆行渊,和陆行渊难以言表的喜悦不同,谢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甚至有些担忧。 “你不愿意?”陆行渊观察他的脸色,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的抗拒。陆行渊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瞬间冷静下来。 其实谢陵不愿意也无可厚非,他们的相遇是偶然,他的援手是梦里残留的怜悯和不舍。扪心自问,他和谢陵之间有多少交集呢? 谢陵被留在魔族这些年,一直礼貌地称呼他为哥哥,或许在他的心里,自己只是一个兄长罢了。 他们被琅煌分开这些年,虽然常有书信往来,寄托彼此的情意,但都是克制的委婉的,谢陵在信里诉说过想念,却从未说过爱慕,他凭什么以为谢陵是爱他的? 盲目的自信在现实面前化为苦果,不曾求而不得的魔族少主第一次尝到苦涩的滋味,他垂眼敛去眸中的失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道:“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迫你。” 陆行渊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我爹做事一向周全,许是皇城有什么变故,他为了保护你才出此下策。” 陆行渊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替陆晚夜找理由的借口都让他感到心痛,说到最后,他已经完全把自己的视线从谢陵身上挪开,转向一旁的阴影中。 谢陵听出异样,他往前两步,想去牵陆行渊的手,陆行渊避开了。他现在心情很复杂,他怕谢陵过分的靠近会让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 “哥,我并非不愿。我只是觉得太快了,也太顺利了。” 和陆行渊平顺的人生不同,谢陵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恶意,他不觉得谢道义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他。前两次他能逃过,是因为陆晚夜和琅煌的干预,但这样的效果肯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 幸运不会一直眷顾同一人,太过顺利的结果让谢陵产生了怀疑。 谢道义真的放弃了吗?他真的可以如此简单地和陆行渊结契吗? 谢陵不确定,在他心底隐隐有一个答案,越过他的感情,坚定的严肃地警告他,让他不要答应。仿佛他一松口,等待他们的就是万丈深渊。 陆行渊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细细密密的痛意,道:“你不必为难,等爹回来了解清楚情况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陆行渊没有听进去这个解释,他借口族中还有事情要处理,丢下谢陵独自离开。 看着他仓惶而去的背影,谢陵的耳朵耷拉下来,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想到刚才扑空时的不安,他的内心浮现一层阴影,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记忆深处跑出来,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的压住。 谢陵僵在原地,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 琅煌和陆晚夜回来的很快,不同于陆晚夜的喜笑颜开,琅煌一路上都在生闷气,因为在看到陆晚夜游刃有余地和谢道义谈判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陆晚夜说他没有立场,其实他早就想好了对策,之所以拖着不答应琅煌,是想借此让琅煌接受这门亲事。 陆晚夜在乎自己的儿子,琅煌同样疼爱谢陵,正常情况下要琅煌答应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陆晚夜耍了点手段。 琅煌回过神来,觉得他可恶极了,想反悔又面临把谢陵重新推给谢道义的风险。 “你我在此争执无用,不如让谢陵做选择。”陆晚夜一面安抚好友的情绪,一面在迎接的人群中准确地对上谢陵的眼睛。 “那孩子涉世未深,怎么可能说的过你?”琅煌不赞成。 陆晚夜垂下眼,道:“我只是想站在父亲的立场上和他说两句话。” 琅煌知道自己拦不住,不再多言。倘若谢陵真的有意,魔族这个后盾足够支撑他和谢道义抗衡,倒不必担心什么时候谢道义又闹出幺蛾子。 但若是就此放弃,琅煌又很不甘心,所以趁陆晚夜带走谢陵时,他的目光锁定了陆行渊。 陆晚夜想抢他徒弟,他也可以抢陆晚夜儿子。 二人各怀心思,让这亲事生出一点小小的波折。 北苍大森林中部,断魂平原。 这里常年阴雨笼罩,一年到头也看不见几个太阳。适应气候的水草长的格外丰茂,足有一人多高,在水草之下,一片碧波潜藏杀机,密不透风的绿叶中,居住着无数的妖兽。 清风拂过,水草微微荡漾,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此起彼伏。如果有人拨开晃动的水草,必然能瞧见妖兽们正在大快朵颐,在它们的獠牙下躺着的是误入此地的修士。 那些人早已气绝身亡,但身上的伤口却不像妖兽的手笔,反倒像是人类自相残杀。 顺着那些尸骸的痕迹一路往前,平原地势渐高,水草渐矮,像碧波缓缓褪去,只留下一层青色的草芽。 而在这青草围成的荒原上,几波人马剑拔弩张,阴沉的天色下,风声凌冽肃杀。 这是一场还没有打起来,就已经硝烟弥漫的对峙。以师无为为首的天衍宗,三尸宗等人横跨大半个森林后撞上了在此修整的魔族,佛宗,魔情宗,以及刚被游风救回来的谢遥。 谢遥和沈炽的状态都不好,游风勒令二人去修养,不必理会外界的事。 无尘不在,佛宗交由慧明大师领队。他看见师无为倒是客气,但师无为心存恶念,对他的善意视而不见。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看见佛宗和魔族联手,佛子终究是太年轻了。” 师无为的目光越过人群,并没有看见无尘和陆行渊,下意识地以为这二人联手去做了什么。 凌玉尘本就忧心他们三人的状况,听到师无为这不安好心的话,只觉得一口恶气上涌,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骂道:“关你屁事!你要是羡慕别人年轻,趁早抹脖子去投胎,你比他更年轻。” 师无为眯了眯眼,阴鸷的神情上又添两分不喜,视线如同毒蛇一般,让人心底发寒。 “凌小友还是如此牙尖嘴利,就是不知道你的修为能不能和你这张嘴匹配。” 师无为寒声道,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出。他本就没打算放这些人离开,借着凌玉尘的的话,率先发难。 凌玉尘只觉一股阴寒之气锁定了自己,顿时手脚冰凉,如坠冰窖,全身动弹不得。 好在他身侧的游风反应及时,长臂一挥,一道火墙就凭空出现在凌玉尘面前。 师无为的剑撞上火墙,并没有伤到凌玉尘。但两股力量的气浪还是如同狂风般刮在他身上,袖袍飞舞。 游风趁机扣住他的肩将他拉到后方,自己迅速地和他换了位置,直面师无为的下一道攻击。 二人短兵相接,眨眼间就过了数招。其他人蠢蠢欲动,眼看一场恶战就要爆发。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凌冽的剑意横扫天地,只见平原上空,无数的力量飞快地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众人依旧能感受到其内恐怖的威压。 平原上的雨不再下坠,而是飞快地倒卷回云层之上。刚刚还阴雨密布的草原,风卷残云,飞快地变化着,不消片刻就是金光满地。 师无为和游风停下争斗,各自分开,警惕地看向半空中浮现的漩涡。 四周的风停了,妖兽的声音也被压下去,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漩涡中跨出来。 他头戴紫金冠,身着金色滚边的道袍,背负长剑,往这天地间一站,就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压得人抬不起头。 这是一个大家不曾见过的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面对他的强势,大家的后背都起了一层细汗。 道人凌空而立,目光在魔族这边扫过,神色忽然一喜,朗声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只长了一只角的魔族?”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陌生的来客提到的却是一个大家不陌生的人,游风瞬间警觉,他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没有贸然搭话。 一旁的师无为也戒备的打量此人,观其衣着打扮,应该是人族的修士。但以师无为的阅历,从未在人族中听过有这样一号人物。他不动声色,想等游风等人先露出破绽。 “你们是没人见过,还是不敢回答我?”道人的声音不高,却没由来的让人心惊胆战。那是强者无形间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游风暗暗心惊,联想到陆行渊不正常的样子,他不由地怀疑和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如此更不应该坦白。 “我们……没有见过。”游风顶着道人的威压,哑声开口。 他话音刚落,道人就忍不住皱眉。 师无为见道人不喜,心中已有定论,以为对方来者不善,连忙道:“前辈,他没有说实话。你要找的人是魔尊,他们不可能没见过。” 陆行渊的身份不算秘密,就算师无为此刻不说出来,道人多问问其他人也能得到答案。只是现在这个气氛较为微妙,他们不知道人有何目的,在游风否认之后,他的迫切也暴露了各自的立场。 剑拔弩张的,充满恶意的。 道人心中一片澄明,对游风的警惕有所了然,他再次看过去,游风没有抬头,闷声道:“我们被传送阵分开了,现在也在找。” 这是谎言,道人没有拆穿。他看着眼前的局面稍加思索,含糊道:“他现在很危险,你们确定没有见过?” 危险二字就像平地一声惊雷,陆行渊此刻的状况确实如此,不管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旁人,都很危险。 游风下垂的手轻颤,心中天人交战,没有做声,就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一样。 道人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并不打算为难任何人:“罢了,我自己找。” 道人施展神通,天地间风声呜咽,眼看他就要乘风而去,站在游风身后的凌玉尘突然出声道:“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 游风一惊,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他不解地看着凌玉尘,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凌玉尘解释道:“前辈别误会,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凌玉尘亲眼见识了陆行渊的反常,他仿佛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失去了原本的感情和情绪,那样的他伤人伤己,完全无法沟通。 无尘劝走他们,说自己有办法应对,可凌玉尘的心里始终不安。他和无尘一路走来也算有所了解,他如果真的有把握,根本不会支开他们。 凌玉尘想留下来,又怕激起陆行渊的杀意,回来这一路一直精神恍惚,不在状态。他想,他应该能做点什么。 道人的出现让凌玉尘看到了零星的希望,和游风的担心不同,他没有从道人身上察觉到任何的杀意,他那么直白地询问,只是把他们当成路人。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道人身上的气息和陆行渊身上沾染的气息是不同的,他应该不是导致陆行渊变成那个样子的元凶。 “我喜欢诚实的人。”道人有些愉悦,隔空一抓就把凌玉尘从游风身后抓出来,提到自己身边:“跟紧我,那小子撑不了多久。” 那小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说陆行渊,凌玉尘捕捉到了道人话语里隐藏的急切,他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而且听这口气,他不像是寻仇,反而像上赶着去救人。 凌玉尘顿时心里有底,但他不确定,隐晦地试探道:“他的情况很不好,有个朋友在拖着他。” 道人怔了一下,意味不明道:“你们感情很好?” 陆行渊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经敌我不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愿意接近他,若不是感情很好,恐怕也没人敢。 凌玉尘没有否认,他们的感情确实还可以。 道人轻笑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温声道:“我名白飞龙,这次是为救人而来。” 白飞龙不在掩盖自己的目的,他收敛了自己的威压,看上去意外的好接触。 凌玉尘愣了愣,这个名字他没有任何的记忆,是完全不了解的人。出于礼貌,凌玉尘报上名号,还把陆行渊那边的情况再说了一遍。 听到陆行渊身边跟着一个人,白飞龙松弛的状态猛然紧绷,目光晦暗不明,低声喃语:“还有一个人?” 凌玉尘没由来的紧张,他还想多问两句,白飞龙却不再多言。 在白飞龙的修为加持下,二人很快到了分别的森林。只是和离开时暴雨纷飞不同,此刻的森林被一片黑暗的浓雾掩盖,站在高空俯视,已经完全看不清路径。 凌玉尘迷失了方向,心里陡然一惊,不好的预感如同藤蔓一般收紧他的心脏,他极力去辨认,却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我们离开时明明不是这样的。”凌玉尘的声音有些着急。 白飞龙也有些惊讶,他看着不断蔓延的黑雾,感受其上不肯安息的怨恨,眯了眯眼,抬手示意凌玉尘退开。 凌玉尘识趣地往后退了退,白飞龙抬手掐诀,背后剑器嗡鸣,应声而出。白飞龙并指指向黑雾,剑器凌空而斩,凌厉的剑气携裹着磅礴的灵力,狠狠落下。 轰地一声,剑气破空,乍白的银光从浓郁的黑雾间分出一条大道。 凌玉尘似乎听见黑雾里传出凄厉的惨叫,可他凝神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黑雾和银光相遇,此消彼长,四周俱是呲呲呲的声响,仿佛是热油遇上冰水,剧烈的反应层层增高。 凌玉尘听的心惊胆战,白飞龙目光凌冽,又挥一剑,这一次雾气散的更多,露出了被雾气裹着的两道身影。 一道全身被笼罩在黑雾中,唯有那张脸还能分辨出模样,无数白色的魂魄在他凝聚的黑雾间穿梭,一黑一白的影子在他身后凝聚出一个漩涡,惨白的手从漩涡中伸出来,组成一根根铁链,束缚住他的腰腹,手脚,想要把他拉入漩涡中。 而另一道被黑色的优昙花包裹,红色的花蕊变成了束缚的铁链,一端在他手中,一端极力地抗衡陆行渊身后的漩涡,想要把他拉扯回来。在他身后黑白两色组成的轮回缓缓绽开,累累白骨如山,他眉间的红莲红的仿佛马上就能融化成血,白皙的脸上布满了诡异的暗纹。 在他的手腕上,串珠散发着微光,黑暗有所忌惮,不敢完全涌上来。 在他二人的脚下,森林已经看不见,四周呜咽的风声里,是无数饱含恶意的低语,此起彼伏,不肯安息。 凌玉尘只看了一眼就完全愣住,陆行渊和无尘的状态犹如身在地狱之间,陆行渊他尚且有所预料,无尘却完全闻所未闻。 他本是佛宗佛子,三千年一轮回,在白色优昙花的陪伴下降生,是圣洁,是无暇,是不染尘埃的山巅雪。 可眼下他身在黑暗之中,圣洁的优昙花漆黑如墨,白骨做塔,是邪恶,是恐怖。遍布他身体的暗纹犹如白雪上的裂痕,一点点碎裂了他的圣洁,只剩下把人拖入深渊的罪恶。 凌玉尘只觉得自己的喉头哽住了,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无尘不想他留下的原因。他垂眸未语的话,是难以言说的,潜藏至深的秘密。 白飞龙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愣,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看见两种残缺的轮回相斗。很明显,他们一个想要救,一个却在不断地沉沦。 “有点麻烦。”白飞龙认真起来,按照他的估算,陆行渊此刻应该是距离轮回崩溃很近很近,但还没有被拉入轮回中。 他此行的目的是尽快把他带到能解决的人身边。 但没想到他这里有人能操纵轮回,妄图利用这一点剥离他身上的因果,导致他身上的轮回已经散开,变成两两胶着的状态。 “白前辈,他们会不会有事?”凌玉尘靠过来,他神色一片焦躁,心底的不安叫嚣着。 黑雾之下,是他无法涉足的区域。 白飞龙沉吟道:“不能说完全没事,只不过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轮回能让你的朋友沉沦不前?” 梦是虚幻的,不切实际的,不管是编织的多么美好的梦,都有它不能模仿的点,会被人看破。 陆行渊身为剑修,本身走的也是无情道,他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情感,执着过,挣扎过,到最后一一放下。 在白飞龙布置的最初幻境中,他甚至没有入梦,此刻却被轮回吞噬,无法挣脱。 白飞龙不由地看向无尘,问道:“他是谁?” 凌玉尘克制内心的不安,老老实实地回答白飞龙。 白飞龙听罢,沉默了一瞬,冷酷道:“不,他不是佛子,他是罪恶本身。” 凌玉尘脸色一白,他不能完全理解白飞龙这句话,但不妨碍这句话落在耳朵里时的那种惊悚感。 白飞龙目光幽深,他垂首看着掌心的长剑,对眼前这个状况已经有了答案。在他所处的时代,还没有佛子这种说法,但像无尘这样的人同样存在。 他们称其为轮回牵引者,他在世道走一遭,在轮回走一遭,链接阴阳两面的因果。 身而在轮回,自成轮回,可引轮回,也难怪他敢救陆行渊。 但可惜他的轮回不完整,圆缺意味着面向人世的镜子出现了裂缝,那些藏在轮回里的罪恶会通过隙缝渗透到人世。 而陆行渊此刻的状态是阴暗和负面的集合,对那些罪恶而言,仿佛是光。 眼看陆行渊就要完全被轮回吞噬,白飞龙持剑欲斩断二人之间的轮回,一道圣洁微光从陆行渊的胸口爆发出来。光晕形成一个透明的保护罩,驱散陆行渊身边的黑暗,把他包裹起来。 白飞龙轻咦一声,饶有兴趣地盯着这变故,收起长剑道:“看来不用我出手了。” 轮回之中,红色的彩灯挂满魔族的街道。 琅煌的不满并没有阻碍陆行渊和谢陵结契,原本有所犹豫的谢陵在和陆晚夜聊完后,二话不说答应下来,甚至不管琅煌如何劝说,他都坚定地要嫁给陆行渊。 谢陵的转变让陆行渊都有些惊讶,他甚至亲自劝说不用勉强。谢陵回答他不是勉强,而是真心实意。 结契的两个人没有反对,婚事就很快定下来,时间眨眼而过,平静的魔族久违地热闹起来。 欢欢喜喜的气氛下,两个新人穿着大红的嫁衣走上礼堂,他们被大家簇拥着,在大家的祝福声三拜天地。 谢陵给云棠和陆晚夜敬了酒,从此以后他就是魔族认定的一份子。 陆行渊给琅煌敬了酒,琅煌嘴上说着不乐意,但心里还是接受了一切,给他们二人准备好了礼物。 他们的婚礼办的很热闹,流水宴上,宾客络绎不绝。不管是和魔族有旧的,还是冲着陆晚夜名头来的,都高高兴兴地进来贺礼。 陆行渊带着谢陵去敬酒,酒宴上,宾客的面容在陆行渊的眼前变得模糊,就连声音都有些不真切,他心里高兴,和很多人碰了杯,稍稍喝的有点多。 最后还是陆晚夜发话道:“行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一直拽着你们喝酒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新人应该入洞房。 陆行渊听见了,他想回答,可是酒意让他无法出声。谢陵搀扶着他退下,一步步走向他们的新房。 黑夜里,群星闪烁,如水的月光和喜气洋洋的烛光交织在一起,聚光如昼。而在魔族之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流淌着,不知前路。 陆行渊醉的太深,谢陵扶他上床,替他端来醒酒的东西。陆行渊喝了一口,意识始终提不起来。他想抓住谢陵,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却扑空了。 谢陵的身影渐远,灯光暧昧不明,陆行渊眼前一黑,沉沉睡去。 梦里潮湿的空气让人止不住地发冷,陆行渊坐起身,发现自己正飞在天上,身下是一头有些眼熟的鸟。有人手持巨鼎坐在他面前,鼎里燃着火,似乎正在炼制什么。 那人看见陆行渊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行渊茫然地看着对方,他和这人第一次见面,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梦里真的有那么好吗?能让你宁愿沉沦也不愿苏醒?”那人照看着自己的器鼎,施舍了一个眼神个陆行渊,眼底却带了两分嫌弃。 “你在说什么?”陆行渊的思绪还没有跟上,反应慢了许多。 那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似乎还想在骂两句,动了动唇,沉默片刻,还是压下去了。 陆行渊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他不在洞房之中,四周一片虚无,天地都是纯粹的黑,可他居然能看清眼前人。 陆行渊想问自己在什么地方,开口却是另一句话:“你是谁?” 那人扫了他一眼,道:“吾名天炽。” 陆行渊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可是不管他如何深想,他都想不起来。 天炽见状道:“别白费力气了,你尚在梦中,梦不允许你打破限制。” “梦?”陆行渊的眼底又是一片茫然,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被抹去。 天炽不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从鸟背上站起身,道:“你既然来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就跟我去看点东西。” 陆行渊顺从地站起身,只见天炽抬手掐诀,一声龙吟从器鼎中爆发出来,声波激荡,陆行渊此刻毫无灵力,只觉得魔音灌耳,两只耳朵不知不觉地留下血来。 器鼎里的火焰熊熊燃烧,一条龙影被火焰送出来,龙身上下没有任何的血肉,而是一具莹白如玉的骨架。 那龙骨刚触碰到虚空里的黑雾,身影刹那暴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向着黑暗中蔓延。从火里出来时只有拳头大小的龙头涨得像座小山,龙身是绵延不绝的山峦,龙骨是耸立的高峰。 陆行渊看的心神巨震,心脏砰砰直跳,以他的目光已经看不清暴涨后的龙骨全貌,只觉得这浓稠的黑雾猛然溢起来,一点点地朝着更深更远的地方蔓延。 “虽然它已经死了,但这里永远属于它,虚无又如何?只要它愿意,它依旧可以翱翔。” 天炽的声音落在陆行渊的耳边,他凝视着眼前的黑雾,神情桀骜,眼底却是浓郁化不开的悲戚。 这样的眼神陆行渊太熟悉了,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上一次做了个同样的梦,梦里有一只鸟从湖里抓出来一条龙。而他就在一旁看着,看到龙死时,他的心里就是绝望和悲伤。 陆行渊不理解那样的情感,可是刚刚他猛然惊觉,他上一次入梦多半是附身在天炽的视角上,他感受到的是天炽的情绪。 “你……到底是谁?”陆行渊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额角抽痛,记忆混乱,脑海里闪过许多许多不曾见过的回忆。 天炽回头看着他,那张年轻的面孔逐渐成熟,黑色深邃的眼睛慢慢蜕变成了血红色,黑发间一对漂亮的魔角肆意地生长。他看着陆行渊,不怒而威,身形一寸寸拔高,露出睥睨天下的气势。 陆行渊愣了愣,这道身影很熟悉,他一定不止一次地见过。 “你该醒了,不然会什么也护不住!” 天炽的声音震耳发聩,而他的身影逐渐远去,连同他脚下的鸟也逐渐消失。 没有了依托,陆行渊朝着无尽的黑暗坠去,在不断下落的视线中,他看见那条巨龙匍匐在虚空中。 莫名的,一个词划过陆行渊的脑海:荒域! 咔嚓,黑暗里传来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陆行渊猛地睁开眼,入目是谢陵扶他进去的新房,可此刻房里没有喜气洋洋的氛围,反而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的黑暗一点点吞噬。 那流动的黑雾如同蛇一般,不断地顺着墙壁和梁柱延伸吞噬。喜烛的红光跳跃,明明没有风,却摇曳不止。 陆行渊揉着额角,他低头看去,谢陵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呼吸微弱,身上的衣服有些湿润。 陆行渊摸了一把,手掌被染红,那是不断外渗的鲜血。 刺眼的红色让陆行渊呼吸一滞,耳边咔嚓咔嚓的声响越来越多,他头痛欲裂,想要抱起谢陵出门求救,双腿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根本站不起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紧地搂着谢陵,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他试着爬起来,又一次次的跌倒,他呼喊着来人,回应的却是一片死寂。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高挑的人影出现在婚房内,一步步朝着陆行渊走来。 陆行渊抬起头,惊喜划过眼底:“娘,帮我看看谢陵,他快不行了。” 云棠没有动,她垂眸看着陆行渊,眼底是悲伤是隐忍。黑暗在她脚下,她的衣裙被风拂动。她回眸看向快要被黑暗吞噬的新房,手指轻颤,手背青筋暴起。 “阿渊,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云棠站在原地,低头问陆行渊。 恩爱和睦的夫妻,安居乐业的族人,不管闯了多大的祸都有人收拾烂摊子的人生,被捧在手心的宠爱。 陆行渊的梦是如此的美好,它没有任何的瑕疵,一帆风顺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可梦终究是梦,它有多美好,折射的现实就有多残忍。 云棠深吸口气,但还是压不住内心阵阵翻滚的刺痛:“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一切如同你的梦一般,可虚幻的东西终究不够长久。” 云棠的声音带着颤音,那是极力掩盖的心酸和痛苦。她走入这轮回,她看到梦里的一切,陆行渊想要的又如何不是她向往的? 可她从来不敢做这样的梦,她怕梦里得见故人,一切就要付之东流。 “娘?”陆行渊的声音有些失真,破碎的声响连绵不绝,游动的黑暗吞噬的速度更快。怀里的谢陵渐渐失温,陆行渊慌了,痛苦道:“娘!” 那一声哭喊透着绝望,云棠顿时心如刀绞,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阿渊,看着我,听我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它只是你的梦。”云棠往前,她在陆行渊跟前蹲下身,头上珠翠摇晃,不是陆行渊熟悉的海棠簪。 她伸出手,不熟练地抱住陆行渊,轻抚他的后背,声音急促道:“谢陵快不行了,就算是为了他,你也得醒过来。” 陆行渊一阵耳鸣,云棠的声音忽远忽近,落在他后背的那只手是那么的温柔,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 他不禁想要留住这份温情。 “娘,别走。”陆行渊伸手抓住云棠的衣袖,眼里不知何时布满了泪水,他的身形不断地缩小,变成两三岁的模样,怀里搂着的是血淋淋的狼崽子。 他一脸的懵懂纯真,大眼睛忽闪忽闪,泪眼汪汪地抓着云棠,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云棠呼吸一滞,她摇了摇头,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只是幻想。四周的黑暗不断逼近,他们所在的位置也要消失了。 云棠咬咬牙,狠下心道:“陆行渊,你给我振作起来!你还想不想救你爹?” 抓着云棠的手一颤,忽然松开了,坐在云棠面前的是长了一只魔角的青年,他眼里还含着泪水,眼神已经变得冷漠。 他打量着云棠,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 云棠松开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确定他清醒后暗暗松了口气。四周的黑暗停止了,陆行渊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云棠一怔,知道陆行渊是要醒了,而她借来的身体也即将消失。 在一切消散之际,云棠察觉到虚空中的某样规则变得松懈,她心念一动,叮嘱道:“天地只是骗局,离开这里,不要被……欺骗……” 后面的话含糊不清,被黑暗所吞噬。 沉重的,浓郁的黑暗击破了陆行渊身上的光罩,缠绕在陆行渊身上,他睁开眼,暗红色的眸中掠过一抹暗芒。 黑暗漫过他的头顶,无尘的力量被击退,他大半个身体被拖入身后的轮回,眼看他就要被恶念吞噬。 守在外面的白飞龙皱了皱眉,他握着手里的剑,在思考在权衡。 黑暗里,谢陵的身体一片冰凉,陆行渊猛然清醒,抬手掐诀,深入丹田的破厄感受到他的召唤,从他的体内飞出,原本被压制的灵力瞬间暴涨。 轰隆,天地间传来一声闷响,雪白的剑光刺破黑暗,陆行渊从漩涡中脱身,如同一柄锋利的宝剑穿透眼前的黑暗。 不管是白骨组成的铁链,还是那些缠绕不善的恶念都在这一刻失去了目标,饱含杀意的剑气将它们贯穿,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凌玉尘打了个寒颤,只见黑雾如同冰雪般快速消融,携裹着二人的优昙花退回到无尘的体内,无尘的身体失去依托般,从黑暗中急速下坠。 白飞龙正欲搭把手,不想身侧的青年比他更快。凌玉尘调动灵力,闪现到无尘身边,伸手接住他下坠的身体。 优昙花消失,黑色的纹路却没有从无尘的身上消散,他全身冰凉,双眸禁闭,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凌玉尘没由来的心慌,抱起无尘飞回白飞龙身边,颤声道:“白前辈,求你救救他!” 白飞龙并指点在无尘额上,一股精纯的灵力瞬间注入他的体内,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身上的黑纹也在散去。 “他只是有些脱力,不严重。而且看他的样子,应该早就习惯这样的吞噬。”白飞龙好心提醒凌玉尘,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意味深长。 凌玉尘的身体僵了僵,那句早就习惯这样的吞噬直直地灌入耳中,他一时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以为无尘是为了帮陆行渊才变成这样,却不想这才是他的本貌。 怀里的人□□一声,缓缓睁开眼。 凌玉尘连忙回神,关切道:“无尘,你感觉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让无尘瞬间清醒,看清在眼前晃动的这张脸,他刚刚有了点红润之色的脸瞬间又白了,但他还是挤出了一个笑脸,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语里潜藏了几分不安和忐忑。 凌玉尘想到他刚才的模样,料想他不愿自己知道那些事,便把有些话咽回去,恢复一贯的不着调,道:“朋友有难,我说什么也得两肋插刀。幸好路上遇见白前辈,知道他是来救人,我就跟着来了。” 凌玉尘看向白飞龙,感激地笑了笑。白飞龙微微颔首,在他身上没有那种世外高人的倨傲,反而很平和。 “你都不知道,刚才情况十分凶险,我在黑雾外面什么都看不见,是白前辈进去把你们救出来的。”凌玉尘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末了还不忘调侃无尘:“你不是说自己有把握吗?结果到头来还是靠我。” 轮回产生的黑雾无法遏制,凌玉尘猜到这一点,真话假话混淆在一起,无尘一时分辨不出,以为凌玉尘并没有接触到自己的秘密,不由地松了口气,脸上笑意浮现。 凌玉尘看见这抹笑意,心里有些刺痛。 无尘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 刚才昏迷无所谓,此刻已经清醒还赖在人怀里就有些不恰当了。 凌玉尘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小声道:“还没抱够呢!” 无尘只当没听见,对着白飞龙行了个礼:“小僧多谢前辈搭救,敢问前辈名讳?” 白飞龙这张脸,无尘不曾见过,从凌玉尘刚才透露的话里不难判断,这人是冲着陆行渊来的。 事关陆行渊,无尘多了个心眼,道谢之时也是浑身戒备。 白飞龙看他的眼神不同寻常,爽快的自报家门。 无尘闻言一惊,瞳孔骤缩,看向白飞龙的眼神惊疑不定。不同于凌玉尘的不知,无尘知道这个名字。 上古白帝有一次子,名为白飞龙,他天赋超群,剑术卓越,被称为小帝君,本是帝位的不二人选,却在风头正盛时消失无踪。此后天地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陨落的传说。 这两个白飞龙会是同一个人吗?还是说只是名字的巧合? 无尘压下心头的惊骇,环顾四周不见陆行渊踪迹,心里一紧,连忙询问一旁的凌玉尘。 凌玉尘刚才光顾着无尘了,只记得陆行渊的身形大致消失的方向,他随手一指,莫名心虚。 白飞龙替他补充道:“那小子无碍,但他怀里的妖族情况不妙。” 刚才在黑雾缠绕中,白飞龙远远地感受了一次,谢陵失血过多,又被拖入轮回煎熬,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无尘和凌玉尘齐齐变了脸色,连忙朝着陆行渊所在的方向飞去。 林中的黑雾全消,朦胧的细雨又连绵起来。 谢陵解除了狼族的拟态,恢复了人形,没了狼耳朵和狼尾巴,黑色的长发垂落在陆行渊的臂弯里,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陆行渊搂着他坐在倒塌的古木上,翻找出能够救命的丹药,一颗颗的喂给谢陵。丹药入口即化,灵力却停留在谢陵的喉咙里,没有下落。仿佛是在告诉陆行渊,再多的丹药也是回天乏术。 死亡如此迫切地笼罩在谢陵身上,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汹涌。 陆行渊手指发抖,甚至拿不住手里的药瓶,他连续倒了两次都没有把丹药倒出来,失控地将药瓶砸出去。 梦里新婚燕尔,洞房花烛,现实却是谢陵在他怀里逐渐冰冷。 “小狼,别睡,你别睡!”陆行渊想唤醒谢陵,又怕自己弄疼他,僵硬地抱着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想要把喉咙间的灵气渡下去。 连绵细雨让空气变得有些粘稠,他的眼尾一片湿润。 砸在地上的药瓶被一只干净的手捡起来,下垂的红色流苏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无尘倒出丹药递过去,轻声道:“抱歉。” 无尽的遗憾沉默在黑夜中,如果不是他托大,或者选择先救谢陵,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陆行渊抬头看着他,眼神空洞而麻木。该道歉的人是无尘吗?不,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搂紧了谢陵的身体,在雨夜里无声悲鸣。 他不该一意孤行吞噬黑暗的灵力,不该对谢陵的伤口视而不见,更不该沉迷在梦里不愿醒来。 在那些美好的表象下,他失去了真实。他第一次尝到了悔恨的滋味,犹如万箭穿心。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让我看看。”陌生的声音响起,白飞龙走到众人面前, 他看着陆行渊怀里的人,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非常熟悉的气息。 陆行渊抬头,戒备和敌意显而易见。他此刻思绪混乱,情绪也很不稳定。 无尘怕他受到刺激,连忙解释了白飞龙的身份,总得来说就是可信。 但即便如此陆行渊也没有松手。 白飞龙并未生气,面带笑意,道:“我从你们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是接受过我们的传承吗?” 陆行渊心里一惊,想起地图里的那道狼族身影,不确定道:“狼族?” 白飞龙摇头:“不,我是仙族,不过那两个家伙也在这里。我们打了个赌,我输了,所以出来接你。” 陆行渊和白飞龙的话没头没尾,不清楚状况的人很容易听的一头雾水。 无尘注意到传承两个字,联想到白飞龙的身份,心中惊讶不已。上古传承,绝非说说而已。 “现在可以放心把他给我了吗?”白飞龙问道,熟悉的气息让他不能对谢陵的困境视而不见。 陆行渊紧绷的神经被这句话碰了一下,又惊又乱。他调整呼吸,稍稍松开手,让白飞龙能够看清楚谢陵。 谢陵此刻的状况确实同死无疑,白飞龙试探地摸上他的脖颈,没有熟悉的跳动,但当他的灵力游走时,他在谢陵体内触碰到一个禁制,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像是老友的手笔。 白飞龙顿时心里有底,道:“放心,还有救,你带上他跟我走。” 白飞龙说着,看向无尘和凌玉尘:“寒舍简陋,暂时不能接待太多的人。” 这是委婉的拒绝,无尘和凌玉尘听出言外之意。他们二人的目的只是救陆行渊,对计划之外的事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前辈请便,不用管我们。”凌玉尘抬手抱拳,白飞龙肯出手相助他心中已经不胜感激。 白飞龙微微颔首,道:“你们二人可是还要回刚才那片区域?” 凌玉尘点头,白飞龙想了想,道:“尽快离去,别留太久。” 断魂平原凶名在外,绝非说说而已。那些丰茂的水草下,潜藏着连白飞龙都觉得棘手的生物。 凌玉尘和无尘心领神会,道了谢后匆匆离去。 白飞龙给陆行渊留了一点送人的时间,随后凭空立阵,一个简易的传送阵法就在脚下形成。 陆行渊抱着谢陵走进去,白飞龙往阵法里注入灵力,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森林再度安静下来。 陆行渊习惯了挪移,倒是没什么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是莫名的空落。等他再度踩上结实的土地,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一片粉白相间的桃林浮现在他眼前,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而在桃林深处,一间茅草搭成的小院立在地平线上,院子里有两道身影在下棋。四周阳光静谧,风景独好,是宁静的世外桃源。 察觉到有人靠近,院子里一道身影调整坐姿,偏头看过来,笑道:“小白,你这次好慢。等你这速度赶过去,恶业都要爆发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白飞龙刚落地,听到这声音,顿时没好气道:“知道他身染恶业,你还非得打一掌?” “我那是没收住。”一开始说话的人见自己不占理,顿时卖了个乖。视线越过白飞龙落在陆行渊身上,轻咦一声,道:“什么情况?” 白飞龙这次出去是为了找陆行渊,但带回来的却不止陆行渊一个人,也难怪他的友人诧异不解。 白飞龙领着陆行渊往前走,高声道:“先别问那么多,江望,你赶紧救人。” 棋桌上的另一人抬头,嘴角含笑,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道:“我看他的恶业控制的很好,应该不需要我出手。” 随着江望话音落下,陆行渊和白飞龙也到了二人跟前。 刚才还笑嘻嘻不当回事的两人看清陆行渊和陆行渊怀里的人时,不由地一愣。 最开始搭话的魔族站起身,诧异道:“两个传承者?” 第一百八十章 蛮荒秘境内,陆行渊见过最多的就是雨,灰蒙的天色阴郁不详,粘稠潮湿的空气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仿佛是秘境的警告,预示着前路的危险。 但在秘境的深处,桃花林内,春风明媚,它和秘境格格不入。停留这这里的那三个人代表不同的种族,他们各有千秋,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端坐高堂的类型,而不是沉寂在此、 “你现在看见的是我们用秘法保存的神识,真正的我们并不在此。” 面对陆行渊的戒备和不解,同为魔族的陆泽负责给他解答。 许是接受过他的传承,附身他的视角,体会过他孤寂的内心,和他一起亲手埋葬了故人,陆行渊对他的感情很复杂。 饶河传承之地是他们的初遇,但从未想过那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传承不止一处,同样秘密也不止一个。 江望将谢陵带走医治,他如今的状态确实很危险,幸运的是他此前在谢家手中的秘境里得到了江望的传承。那份传承很特殊,算是江望留给后人的保命手段,不破不立。 谢陵此刻已经是触底状态,没有比这更适合激活传承的时机。 知道谢陵无恙,陆行渊紧绷的那根神经彻底放松,他在院子里怔怔地站了许久。痛苦悔恨的情绪没有完全消失,梦里的记忆过于斑驳,太多的感情混杂在一起。 那是一场美梦,梦醒了之后,剥离那些虚幻,留下的是看不清的迷雾。 陆行渊头痛欲裂,深陷轮回,被恶业缠身的痛苦无法言说。他仿佛被人分成了很多份,每一份都有不同的思绪。 陆泽见他状态不佳,和身侧的白飞龙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说这个也需要救治。 白飞龙倚靠着门框,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仿佛再说这不是应该的吗? 没有人比陆泽更清楚陆行渊会经历什么,因为那个把他和谢陵逼入绝境的死寂之地就是陆泽的手笔,没有灵力,没有希望,没有光明,到处充斥着绝望和死亡的囚笼,是陆泽的精心布局,精密筹划。 陆泽理亏,起身走到陆行渊身边:“我看你也需要好好休息,有什么我们等你醒来再说。” 陆行渊还来不及拒绝,陆泽的魔息就笼罩下来,彻底地将他拖入睡梦中。 意外的是这一觉格外的平静,陆行渊什么都没梦到,他睡得很踏实。梦里暖洋洋的,那些覆盖在他身上的负面情绪像是被什么东西安抚了一般,完全察觉不到。 等陆行渊醒来,他躺在房间的竹床上,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晚霞透过撑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屋子里一片暖橘色,温暖舒适。 陆行渊清醒许多,头痛欲裂的症状有所缓解,之前灵力被封印,大量挥动业障造成的空虚感也得以弥补。 窗户外面,交谈声时有时无,陆行渊起身出门。 陆泽和白飞龙坐在院子里乘凉,面前的石桌上还是一开始的那副棋盘。只是棋子已经被人收起来,陆泽和白飞龙在凭空说棋。 大概是刚刚输了一局,陆泽这次格外较真,但最后还是不敌白飞龙, “啊啊啊,为什么又是我!”陆泽不服气,倘若用的是棋盘,他此刻只怕已经准备悔棋重来了。 白飞龙揉了揉眉心,不堪其扰:“你没这个天赋,趁早放弃吧。” 陆泽对下棋是七窍通六窍,偏偏还瘾大,江望宠着他,每次都愿意拿时间给他讲解,然后陆泽会记下他的棋路,再用他的棋路对付白飞龙。? 深谙此道的白飞龙有感到被冒犯:“棋路是活的。” 白飞龙不止说过一次,但陆泽就是喜欢用下过的套路对付他。 白飞龙越下越心累,直接不玩了。 陆泽一脸遗憾,转头看见陆行渊,笑道:“你醒了?要不要过来聊聊?” 陆行渊的心里有很多疑惑,巧的是陆泽的心里也有。 混乱冷静后,陆行渊认真观察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他们看起来都还很年轻,魔族丰神俊朗,还生了一双笑眼,笑起来风流多情。在他面前,道人显得沉稳多了,他性格好,人温润,从外表上看,谁能想到他修的无情道? “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来了,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传承者。”陆泽慵懒地靠着,像只没有骨头的猫:“让我猜猜,你得到的是第几个传承?” 陆泽三人留下的传承均有小小的联系,为了让传承不会断,也是为了让后人能跟上他们的脚步,他们往往会在前一个传承中留下后一个传承的启示。 在这个传承之前最近的就是谢家手里的秘境,陆泽的答案自然也是这一个。他信心满满,一脸期待地看着陆行渊。 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他这个思维没有错,但他们不知道,沧海几度轮回,世间早已模样大变。 陆行渊摇了摇头,沉吟道:“我得到的传承应该是最后一个。” 陆泽的笑意僵在脸上,白飞龙也侧目而视,问道:“你如何确定是最后一个?” 晚霞铺满庭院,桃花在二人身后盛开,在这轻柔的春光里,陆泽和白飞龙显得是那么的鲜活。他们不像一道神识,倒像是活生生的人,在这里安居乐业。 或许此刻的他们并不会想到那样的将来,被困死在悬崖底下,眼睁睁地看着故人离去,自己也走到末路,被孤独和绝望包围。 “我……”陆行渊微顿,没有把残酷的事实完全送到二人眼前,委婉道:“我祭拜过你们。” 二人面色微变,显然陆行渊所言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桃林里暮色四合,陆泽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中,他白皙的手指间多了颗黑色的棋子,棋子在指尖翻飞,黑与白的强烈反差反应了他内心此刻翻滚的情绪。 白飞龙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朋友胸怀大志,从他们远游开始就一点点布局,眼下的桃林只是计划的一半,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却遇上了从计划尾端到来的人。 良久之后,陆泽似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失败了吗?” 他抬头看向陆行渊,暗红的瞳孔内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声音低哑道:“外界现在是什么状况?” “上古消亡,仙界破碎,如今的人世轮回不全,灵气已有枯竭的征兆,天地间仅存三位圣人。” 陆行渊语速不快,听起来更让人心惊。在他平静的面容下,描述的是重重困境。 尽管有所预料,但真正听来还是让人震撼不已。陆泽的面容完全藏在阴影下,眼底笑意微敛,蹙眉不语。 白飞龙深吸口气,其实在凌玉尘提到无尘身份时,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完全没料到如此严重。 虽然陆行渊没有明说,但他还是猜的出来他提到的上古应该是他们生活的时代。 从古至今,对于他们而言是转瞬之间,对于其他人而言却是沧海桑田。故人亲友已成过去,他们成了游荡在这世间的浮萍。 白飞龙轻叹一声,正想安抚陆泽两句,就看见他从黑暗之中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行渊,道:“是谁把你从轮回里拉回来的?” 这话没头没尾,陆行渊听的有些茫然。他被恶业缠身时,思绪并不清明,但还记得是无尘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轮回,拖着他进入了梦中。 而这一情况在白飞龙带着他回来,身上已无恶业时,就已经说过了。他从死寂之地带走的不是一般的东西,陆泽是打算亲自动手,不曾想被人截胡了。 陆行渊有种直觉,陆泽想问的不是这个,在言语的刺激下,那个仿佛重活一世的梦再度清晰。 “ 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陆泽又问,他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像黏糊的低语,带着蛊惑的意味。 梦是根据陆行渊第一世的记忆开始的,看似完整,出现了陆行渊不曾见过的人,仔细想来却依旧残缺。 以两岁这个时间点为起始点,陆行渊拥有的东西完全消失,不管是破厄还是长命锁,他被道骨魔魂所束缚,命运截然不同。 而同入轮回的谢陵命运却大同小异,他没有了传承依旧能够觉醒血脉,被当做棋子,拜琅煌为师,除了从徒弟变成了弟弟,他的命运还是在原本的那条线上。 一开始陆行渊以为是轮回怕出现太具有特性的东西会让他想起来,从而打破一切,但清醒后陆行渊再去想,发现失去的是陆晚夜特别准备的礼物。 轮回在排斥陆晚夜,听上去荒唐,但却是事实。 而且轮回里的梦也很有意思,在轮回里没有察觉,现在回想陆行渊才发现那三场梦有一个共同的主角,天炽。 他是最先点醒陆行渊的人,让陆行渊赶紧醒来。在最后一个梦里,他给陆行渊看的是支撑荒域的龙骨,他留下的那句话也十分地耐人寻味。 而等陆行渊回到轮回中,面对身受重伤的谢陵,走到他面前的人是云棠。 很奇怪,云棠的表现不像是梦里冷漠但不失温情的母亲,倒像是外界那个早已和他分道扬镳,不再重逢的娘。 她说让陆行渊救他爹,还有一句骗局,可尾声像是被什么遮掩了一般,陆行渊肯定自己听见了,可此刻完全想不起来了。 面对陆泽的询问,陆行渊没有隐瞒。他也是满头雾水,需要有人来解答。 “还好,也不算是一无所获。”陆泽松了口气,脸上重新荡漾出笑意。他的传承者得到了最后一个传承,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和他隔着遥远的时空相望。 他处在计划破碎的边缘,传承者站在计划开始的边缘。 “我想知道的差不多了,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陆泽目光斜斜地看向陆行渊,笑意氤氲在眼底。那样的态度是鼓励,也是试探,他想知道眼前的传承者知道多少内容。 问题抛到手上,陆行渊没有立刻提问。晚霞淡去后,院子笼罩在黄昏中,没有灵灯照耀,周围的一切看上去并不真切。 暮色让人宁静,平和的情绪有利于追寻答案。 陆泽没有催促,白飞龙慢腾腾地点燃了廊下的灵灯,米色的光晕散开,黑暗被逼退了。 屋子里,江望还在救治谢陵,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陆行渊思索了很久,目光聚焦在二人身上,问道:“我想知道你们留下的传承有什么意义?” 饶河悬崖下的秘境是最后一个传承,不管是附身陆泽还是陆泽留下的信都透露出一个消息,他们被困住了。 那个时候,陆行渊以为困住他们的只是那个悬崖,当接触的事情变得更多后,陆行渊发现陆泽指的走出去不只是离开悬崖。 他们似乎是有目的的,想要离开某个更大的地方。 陆行渊的问题可大可小,它能囊括的东西太多了。 “首先你得先知道一件事,我们三个只是某一个时段的神识,我们知道的东西不全,甚至不包括未来。我现在能告诉你的事情,有事实,也有一些只是我的猜测。” 这一点陆行渊有所预料,并不惊讶。 陆泽放松身体,把自己的窝在椅子里,十指交叉搭在腹部,思索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给陆行渊讲解。 白飞龙见他们二人一时半会唠嗑不完,转身进了院子里的偏屋。 “我选择留下传承是对自己做的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希望在我之后,还能有人发现问题,跟随我的脚步,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 陆泽缓缓开口,他一边说一边回忆,语速不快。 陆行渊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 “天地不全,这个问题自古就有。只不过在我的时代,这个问题很小很小,就像是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在充沛灵气的包裹下,微不足道。” 陆行渊心底一惊,天地自古不全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梦里云棠那句天地是个骗局再一次在脑海中回响。 陆行渊暗暗心惊,克制地收紧手指。 陆泽继续回忆:“我一向叛逆,对着世间不全之事总有十足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为何不全。” 陆泽出生时,上古的气氛已经不怎么好。虽然三族表面上还过得去,但背地里早已暗潮涌动。 陆泽不喜欢争斗,他一心想要补足天地的不全,即便外人说他异想天开也没关系。 家里人受不了他荒唐,觉得是家里提供了足够的庇护,才让他生出这样的心思,于是他被家里赶出来了。 陆泽在天地间流浪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结识了江望和白飞龙,他们一个是只想当甩手掌柜的新任狼王,一个是被头顶的光环压的喘不过气来的小公子,他们渴望冒险,刺激和自由。 陆泽明白他们的处境,干脆的把两个人拐到自己身边,让他们和他一起实施补天计划。 一开始二人也当他是在开玩笑,但后来他们经历了很多事,不在觉得陆泽是在异想天开。 而这个时候陆泽的内心发生了隐秘的变化,他察觉到了从未有人质疑过的异样。天地本不全,为何不全? 陆泽触及到了不全的原因,于是一个计划在他脑海里诞生,他一面布置传承留下线索,一面带着友人向前,想要揭开真相。 他那时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现在看来是失败了。 陆泽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提到失败他不再是颓废的样子,只是有些惋惜。 “天地有什么问题?”陆行渊问道,陆泽在其他方面说的详细,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却有些含糊。 陆泽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道:“抱歉,我的记忆不完整,这个答案想不起来了。但我隐隐有点印象,这件事和东皇钟有关。” “东皇钟?”陆行渊的声音有些失真,问题绕回了他心里最大的谜团上:“东皇钟自成一界,你想用东皇钟补全天地?” 陆泽摇头,关于这段记忆,他的印象不深,他努力地回忆片刻,道:“我找东皇钟不是为了补全天地,我找它是因为它有很大的问题。” “唔……”陆泽沉默片刻,道:“说起来我没有见过东皇钟。” 陆行渊愣住,他觉得陆泽的话前后矛盾,他没有见过东皇钟,却觉得东皇钟有问题。可是陆泽表现的一脸真诚,完全不像撒谎的样子。 到底哪里有问题? 陆行渊困惑不解,他想起在悬崖底下得到的信,信里陆泽不曾提过东皇钟,但他提到了一个它。 它把他们困在崖底,让他们走不出去。 这个它会是东皇钟吗? 陆行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陆泽见他突然一脸惊惧,关切道:“怎么了?我的话吓到你了?” 陆行渊喉咙发紧,摇了摇头。 可疑惑一旦产生,又怎么可能轻易消失? 陆泽话里提到他触及到了天地不全的真正原因,并且为此而努力,他应该是想带着两位友人渡过难关,但他失败了。而他失败后没多久,上古消亡。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这些事,陆行渊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点,时间上的巧合。 陆泽他们行动前,三族只是有些摩擦,而陆泽他们行动后,上古加速灭亡,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规则不希望他们破局,而不得不采取天罚的手段,让一切泯灭在死亡中,无人能解答。 “你在想什么?最后的我给你留下了什么传承?”陆泽见陆行渊走神,微微倾身靠过来。 “是精血和一本残卷,还有一封信。”陆行渊如实回答。 陆泽眼轻啊一声,似乎是有点难以置信,喃喃道:“我还会写信?” 上古有很多传信的手段和保存语录的方法,陆泽没事也喜欢瞎捣鼓,比起笔墨的痕迹,他更喜欢省时省力的方法。 听到陆行渊说他写了信,他觉得有点天方夜谭。而且陆行渊说他们都死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吗? 陆泽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道:“信还在你身上吗?我看看。” 陆行渊取出信双手递上,陆泽接过的一瞬间,心里燃起异样的情感,失落,痛苦,悔恨,还有深深的不甘。 他神色微沉,从椅子上坐起身,认真地拆开手上的信。 一眼扫过去,确实是他的笔迹,而不是别人有意的模仿。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大半的内容保存下来了。 不同陆行渊的不解,隔着无数的时空,陆泽和走到末路的自己通过这封信产生了共鸣。在信里,他提到无法走出去的困境,也提到它的反扑。 陆泽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写信,因为任何和灵力有关的东西都会被察觉,被销毁,只有最简单的笔墨才能留存。 “原来如此。”陆泽目光幽深,他把信叠好还给陆行渊,目光落在他头上的魔角上,没头没尾地问道:“你是半魔?” 陆行渊点头,陆泽又问:“你和屋子里的那个狼崽子是什么关系?他的身上为什么也有传承?” 陆行渊解释了他们一开始的困境,想了想还提到找到这个秘境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陆晚夜。是父亲把秘境留给了他,也是秘境吸引他前往。 陆泽楞了一下,三个人,三座墓,三份传承。走到末路的他们留下的并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甚至可能因为“它”的存在,没有办法留下应有的答案。 如此一来,这样的传承就显得十分的简陋,就算被人忽略也很正常。但在陆行渊的话里,陆晚夜是有意把这个东西留给他,等着他去解密。 陆泽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的父亲有没有和你提过东皇钟?” 陆行渊一怔,不需要言语,他的反应已经回答了陆泽。 陆泽了然,又道:“他对东皇钟是什么态度?” “他让我不要相信东皇钟。” 陆晚夜的告诫犹在耳边,意外地和陆泽他们对东皇钟的态度不谋而合。 陆泽眯了眯眼,思绪有一瞬的混乱,似乎有很多东西想要挣脱至深的囚笼逃出来,却被死死地压制。 从那细微之下渗透的消息中,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被控制了。 陆泽面色微沉,他抓住陆行渊的肩膀,严肃道:“你得和我去个地方。” 黑暗,死寂,猩红的圆月高挂苍穹。 再一次回到死寂之地,面对那些不死不活的生物,陆行渊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被恶业缠身时,凭着内心的戾气,几乎将这里摧毁。 最后是陆泽出手阻拦,重新修复。 许是陆泽的缘故,这一次回来,陆行渊没有感觉到灵力失控。 陆泽带着他走向那颗被他吞噬的榕树,枯败的树叶同样恢复了生机,一片绿意盎然,但它不在散发出勃勃生机,变成了虚假之物。 陆泽抚摸榕树失去光泽的树干,轻叹道:“可惜了。” 陆行渊心里一沉,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陆泽也发现他的紧张,笑道:“别在意,我只是感慨一下。榕树内囤积的是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本就是为传承者准备的。” 陆行渊想到那充满阴暗和憎恨的力量,大为不解。 “换个你能理解的说法,你吞噬的是一个没有成熟的轮回。”陆泽解释道。 他走入榕树深处,抬手一挥,附近的枝干搭成座椅。他自然地在其中一根枝干上坐下,打量着这片天地,道:“这里曾是北苍大森林的中心,我和江望把它打下来,然后做成了轮回境。我当时有一件事想要验证,现在证明我的结论是对的。” 死寂之地的红光让人不舒服,陆行渊不喜欢这里,但还是跟着陆泽坐下来。他听着陆泽说这里的来历,一时恍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到眼前的陆泽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他们初见时,他的行为举止还有一些浮躁的轻佻,此刻却完全敛去,变得深沉。 “我们受困于规则,但介于阴阳之间的缝隙是一个突破口,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可以短暂地不受限制。我建轮回境,就是希望传承者能借助它的本源之力,避开现世的规则,去找出天地不全的原因。” 寂静之中,陆泽的声音徐徐荡开。他说的每一个字陆行渊都理解,但合在一起却有些挑战他的理智。 陆泽以此地的生灵为代价,建造了一个类似阴阳缝隙的空间,这里的本源可以开启轮回,虽然现在本源消失了,但它还能撑一段时间。 陆泽进入这里后,就发现他的脑海里多出来不少记忆。他算了算,以规则捕捉的速度,他和陆行渊大概有一炷香的谈话时间。 “我本想让小白把你带来,引导你在轮回中找答案,没想到你有个游走在阴阳之间的朋友,他已经带你走了一遭。” 陆泽的语速很快,没给陆行渊思索的时间。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陆行渊尽可能的记住他说的话。 “你在轮回里见过的那个名为天炽的人是始祖。” 陆行渊耸然一惊,在陆泽点破之后,他对那个人的熟悉都有了答案。他不止一次的见过天炽,不管是接受始祖之血时,还是偶尔的梦中附身,旁观。 每一个梦都不相同,天炽的状态也不同,时而癫狂,时而恐惧。 “始祖不仅仅是我们魔族的始祖,也是妖族和人族的始祖。没有人知道始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到这片土地上时,天地空旷,没有任何的生灵。他一个人活过悠久的岁月,直到有一天他倒下了。他的三魂化为人,妖,魔三族,七魄散为天地灵气,血脉为河流,筋骨为山川……他造就了这个人世。” 陆泽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底的闪烁着微光:“相传始祖出现在这里时,携带了三样东西,其中一样便是东皇钟,其二是器鼎吞天海,其三是神兽蛊雕。除了东皇钟仅有传闻,不曾现身外,另外两件东西都有下落。” 陆泽的声音落在陆行渊的耳朵里,顿时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梦里的那只鸟越来越眼熟,和躺在他的长命锁里呼呼大睡的疾风逐渐重合。 陆泽不知道这两样东西都到了陆行渊手上,继续道:“神兽蛊雕在始祖死后陪着始祖诞生的血脉征战多年,当新的蛊雕诞生后,它便消失在天地间,不再露面。而器鼎吞天海曾落入小白的手中,小白把它当成本命法器,用它锻造了一个虚假的东皇钟,并将其丢入人世,引得世人相互争抢。” 陆行渊瞳孔骤缩,一时竟无法消化陆泽话里的意思。 真正的东皇钟不见踪影,但有一个假的东皇钟在世上飘荡。 “假东皇钟自然不能自成一界,但它可以横渡虚空,不过这不算什么,它最大的特点是复制,不管是宝物还是人,复制品可以以假乱真,拥有同等的修为或功效,只是东西越强,保存的时间就越短。” 强大的东西有利有弊,白飞龙当初为了能够让世人相信那是东皇钟,着实下了很大一番功夫。 陆行渊心底的惊骇没有听过,陆泽的描述更是让他想起当初在奇玩阁闹出的赝品事件。想到那个最后跳入虚空逃走的古三,陆行渊心头一震。 “为什么要做假的东皇钟?”陆行渊不明白。 陆泽垂眸:“为了迷惑规则,东皇钟不希望被找到,它用天道来束缚我们。东皇钟可以自成一界,这一界……” 陆泽最后的话突然失去了声音,陆行渊只能看到他的嘴在动,却什么都听不见。 红色的血月不知何时升到半空中,就像一只血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死寂之地的二人,四周的死物也围了过来,看过去四周一片幽绿的萤火。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陆行渊打了个冷颤,陆泽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被吞没,无形的规则入侵死寂之地,无数的肉眼难见的规则之线在空气中凝聚。 陆泽眉头紧蹙,起身闪现到陆行渊面前,抓住他的胳膊道:“这里不能留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已经燃起黑色的火焰,他抬手一挥,火焰顿时朝着四周熊熊燃烧,在扭曲的火焰中,陆行渊看见无数细密的银光,在红色血月的照耀下,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没由来的,陆行渊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恶意。 陆泽身上的魔息再度将他笼罩,带着他穿过火焰形成的通道,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银光,回到一开始的桃林。 夜色里,月光如水,像一层薄纱笼罩在天地间。 这是往常看惯了的景色,陆行渊第一次感到可怕,背脊发寒。 在他身边,陆泽又变回年轻的模样,眼底笑意浓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陆行渊的一场幻梦。 院子里,白飞龙坐在廊下赏月,看见他们二人回来也没问他们去了哪儿,而是变戏法一般端出一盘灵果,递给陆行渊道:“吃一个压压惊。” 陆行渊一脸的惊魂未定,下午休息后养出点血色,此刻已经退得一干二净,面色苍白。 他看着红艳艳的果子,想到那像眼睛一般的血月,只觉得胃部一阵痉挛,脸色更白了。 白飞龙若有所思,手上的灵果被陆泽整盘端走,他拿出丹药,递给陆行渊道:“你得习惯。” 陆行渊抬头,白飞龙正襟危坐,上半身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莫名的让人毛骨悚然:“牲畜被圈养的太久,就会觉得天地只有兽园那么大一点。” 陆行渊停在原地,没有动。 白飞龙也不介意,他把丹药放下道:“你朋友可能要明天早上才能恢复,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站起身,离开了廊下。 陆行渊沉默许久,久到身体发麻,凉风穿堂,他才猛然惊醒。装着丹药的白玉瓷瓶就在他眼前,院子里静悄悄的,陆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陆行渊拿起丹药,打开瓶子嗅了嗅,浓烈的丹药飘出来,只是闻一下就让人精神一振,疲惫一扫而空。 白飞龙给的是顶级丹药,药效非比寻常。 陆行渊没有服用,他迟疑片刻,将丹药收起来。 廊下的灵光晃了晃,四周树影拂动,陆行渊看向唯一还亮着灯的房间,在门口的长廊上坐下。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无数的消息堆积在脑海中,他来不及处理,又开始头疼。 陆行渊揉了揉额角,深吸口气,没有强迫自己去处理。 短期内大量混乱没有头绪的事情堆过来,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他如果着急只会越来越乱。他现在需要冷静,也需要休息。 夜更深了,月色下,最外围的范围变得虚幻。 一夜无梦,陆行渊醒来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天际微白,天空呈现灰蓝色,月亮西坠,还有一点模糊的影子。 桃花林里传出剑刃破空的声音,陆行渊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林中翻飞,剑花密集,剑出有声。 同为剑修,陆行渊看的有些入神。 等白飞龙一套剑法舞完,天空已经大亮,他收剑往回走,看见陆行渊便道:“记住了多少?” 陆行渊没有掩盖自己的视线,白飞龙自然有所察觉,他不怕陆行渊看,就怕陆行渊看了什么也没记住。 “我一生只有两爱,一为剑道,二为炼器。你如果有兴趣,在离开秘境之前,可以找我讨教。我没有传承留下,但只要你想学,便是这个神识所拥有的全部。” 昨夜那个在阴影里的白飞龙没了影子,此刻站在陆行渊面前的是有礼有节又温润的小帝君。他没有藏私,甚至乐意教导陆行渊。 陆行渊站起身,行了个晚辈礼。剑客追求他们内心的极致,白飞龙是一个很好的老师,陆行渊没理由拒绝。 白飞龙笑了笑。 在他们身后,陆行渊守了一夜的房门从里面打开,江望走出来,神情疲倦,眼底青黑。 他看见陆行渊,打着哈欠道:“他醒了。” 江望言简意赅,说完也不等陆行渊做出反应,就直接走人了。 陆行渊又惊又喜,给白飞龙行了个礼,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房间。白飞龙盯着他的背影,笑道:“你们魔族和狼族真是一脉相承。” 房顶上躺着晒太阳的陆泽听见了,掏了掏耳朵,翻了个身,没有回应。 江望的传承将谢陵从鬼门关拉回来,血脉的进一步蜕变让他的狼耳朵和狼尾巴又冒了出来。 他此刻身体还有些虚弱,躺在被子里没有起身,面色苍白,那双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透。瞧见陆行渊进门,他神情恍惚,耳朵轻抿。 “小狼。”陆行渊走到床边,看着劫后余生的谢陵,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声音略微哽咽:“我以为……” 声音低下去,后面的话消失在空气中,没有传入谢陵的耳朵。 谢陵莫名的知道陆行渊想说什么,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握住陆行渊的手掌。陆行渊在外吹了一夜的风,此刻手掌冰凉,反显得谢陵的手有些热。 “师尊,我们算不算拜过堂?”谢陵问道,神情真挚,不带欲念。 陆行渊被他的话勾起回忆,梦里张灯结彩,高朋满座,父母的祝福,族人的笑声,琅煌无可奈何的抱怨…… 他悔恨差点让谢陵送命,谢陵又如何察觉不到?可是他不想陆行渊被那样的情绪左右,他更希望陆行渊记得梦里的美好。 兜兜转转三世,不管是天衍宗山上的雨夜,还是城墙后的庭院,他撞进他的怀里一次又一次。 “师尊?”谢陵见陆行渊没有回答,轻声唤他。熟悉的称呼出口后,他顿了顿,突然起了坏心眼:“哥。” 陆行渊抬头,可疑的绯色染红了耳朵,那什么都没有的梦反而在这个称谓下催生出不可言说的愉悦。 他握住谢陵的手,亲吻他的指尖,垂眸道:“梦里仓促,你无心嫁我,不算成亲。” 谢陵轻啊一声,争辩道:“我没有。” 梦里急促的不安让谢陵意识到不对劲,他拒绝只是想找出不安的缘由。 陆行渊眼含笑意:“我知道。小狼,我爱你。” 180-200 第一百八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告白饱含着热意,喷薄在指尖,谢陵愣了愣,反应过来陆行渊说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继而脸色爆红,耳朵发烫,身体的虚弱带来的苍白都被压下去。 此刻断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太多的疑惑悬而未决,他们周身危机四伏。可是差一点失去谢陵的那种不安让陆行渊忽略了这些,梦里的洞房花烛让内心隐秘的情感变得饱胀。 他迫切的想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谢陵,爱是喜欢也是责任,梦里他愿意娶谢陵,梦外亦如是。 谢陵不仅红了脸,很快也红了眼,他从床上撑起身,扑进陆行渊的怀里。这个熟悉的怀抱让他一如既往的安心,他带着热气的吐息就在陆行渊的耳边,气息下沉,便落入衣襟遮掩的脖颈处。 陆行渊为他的伤势不安时,他的心里也有前所未有的恐慌。 陆行渊喜欢他吗?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就算陆行渊没有明说,谢陵心里也清楚。 可喜欢是什么?蜜糖包裹的利刃,外层的糖衣融化后,留下的就是明晃晃的尖锐。 上一世亲手杀死陆行渊后,谢陵麻木而痛苦,他尝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 两个人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拥有的回忆全都变成了扎向自己的刀。一刀又一刀,明明知道会痛却还是舍不得扔掉,最后甚至爱上这样的痛感,用疼痛来麻痹自己。 谢陵深陷其中,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样的滋味。 所以当意识溃散时,他想的不是死亡,而是他如果真的死了,陆行渊该怎么办? 他不希望陆行渊痛苦,他甚至觉得要是陆行渊不爱自己就好了。 不爱他就可以忘记他。 濒临死亡时,谢陵有这样的意识不是逃避,恰恰相反,那是浓烈的不舍。在生命的最后,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陆行渊怎么样。 “师尊,我好像变得贪心了。”谢陵撑着陆行渊的肩膀,再度活过来,他善变地敛去临死前的情绪。 他不要留下陆行渊一人,他想永远陪着他。 “这里会永远属于我吗?”谢陵的手掌落在陆行渊的胸膛上,他抬头看着他,墨色的长发垂落在肩上,面色上的红晕难掩苍白,脆弱而乖巧。 掌下的心跳格外有力,隔着衣衫透出来。 陆行渊一手揽着他的腰,怕他从自己身上摔下去,另一只手包裹他的手掌,视线灼热而克制:“它永远属于你,愿你的贪心没有满足的一天,不断像我索求。” 如果爱上我让你觉得还不够满足,那就再占有我,拥有我,和我成为一体。 谢陵的呼吸更热了,眼底蒙上一层水雾,眼尾飞红。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门外,有些害怕,有些心虚。 他们毕竟还在别人的地盘上,有些存在感无法忽视。 陆行渊收紧手臂,让谢陵亲密无间地贴着他,他把头埋在谢陵的肩窝里。他的呼吸是滚烫的,额角青筋微显。 谢陵觉得热,而热意过后就是酥麻,他的手指划过陆行渊的长发,避开那只晃动在眼前的魔角。 过了许久,陆行渊彻底冷静下来。 许是身体紧绷的时间有点长,谢陵觉得腰肢发软,陆行渊一松手,他就干脆的倒回床上,连带着被子也落下去,盖在脸上。 陆行渊伸手把被子拉下来,他的面色缓和很多,额上起了一层细汗。 陆行渊轻咳一声,这会儿找回点该有的理智沉稳。 谢陵破后而立,江望在他体内留下的禁制自然也消失了,关于谢家秘境里经历的事,他逐渐想起来。 陆泽三人前来此地是为了东皇钟,陆泽和江望先行,白飞龙随后。在高耸的白塔内,谢陵得到的是江望的传承,但指引他的人是白飞龙。 这个在最后离开的人单独留下了一样东西在白塔内,因为禁制,谢陵失去了记忆,也忘记了自己将东西带出。 此刻记忆解封,他自然也想起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块碎片,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略有弧度,缺口凹凸不平,看起来像是被人使用暴力从某样东西上拆下来的。 白飞龙把东西交给谢陵时一言不发,既没有来历,也没有指引,全凭谢陵自己摸索。 “说起来,当时的白前辈有些奇怪。比我进入白塔前看见的要沧桑些,和现在这个比起来也更成熟。”谢陵回忆两者的不同,猜测道:“他看起来更像是隔了很久以后才回去留下的神识。” 秘境里,谢陵分不清时间,更别提区分人的不同。要不是又经历了一个秘境,他也不会察觉到异样。 从三人的对话和白塔的布局看,哪里应该就只有一样东西。 或者把这个范围扩的再大一点,这三个人没有将全部的传承都放在一个地方,而是一人放一点,一人放一点。 传承者得其一,便能得其二。 只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的传承者不是按着他们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来,而是从他们的终点开始往前走。 除了最后一个传承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剩下的应该不会变动。 白飞龙的举动耐人寻味,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用这种方法来提醒。 谢陵一脸茫然,他将碎片交给了陆行渊。 东西入手是玉器般的冰凉,不管是纹路还是样式都显得平平无奇。陆行渊仔细端详片刻,觉得这东西不大不小,如果材质合适,可以做个长命锁。 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陆行渊怔了怔。 长命锁,他的身上就有一块,不知道是陆晚夜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材料,内藏乾坤。 “师尊可是看出了什么?”谢陵见陆行渊若有所思,出声问道。 碎片在陆行渊手指间翻飞,陆行渊轻摇头道:“没看出来,但它解了我一个疑惑。” 陆行渊一直好奇陆晚夜送他的长命锁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它有小天道,有雷池,有充沛的不受污染的灵气。那些东西浑然天成,并非陆晚夜的手笔。 现在陆行渊的心里有了答案,长命锁的前身说不定就是这样的一块碎片,如果没有被陆晚夜炼制,它们应该还有更多的相似。 长命锁内有一个小世界,这块碎片里又会有什么? “你试过滴血吗?”陆行渊问道。 谢陵点了点头,不止是滴血,其他的方法他也用过,但都没有效果。这东西像是个死物,唯一的身份就是某样东西的碎片。 “我们要不要问问它的主人?”谢陵往门外瞟了一眼,交给他东西的白飞龙就在外面,或许他的身上会有答案。 陆行渊谨慎且小幅度地对谢陵摇了摇头,询问白飞龙当然是一个最快最便捷的方法,但陆行渊不打算这样做。 他有一种说不上的直觉,这三个人并非完全可信。他们的欺骗不是主观意义上的,而是在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们之间就已经出问题了。 这一点在陆泽需要避开规则后才能给陆行渊提供消息就能看出来,他们计划并没有精密到足以瞒天过海,多多少少在“它”的面前露出了尾巴。 在这样的前提下,在他们面前暴露底牌是一件不理智的事。 而且返回白塔的白飞龙已经不年轻了,眼前这道年轻时留下的神识又能知道多少? 陆行渊让谢陵先把碎片收起来,白飞龙谨慎到不敢留下只言片语,这块碎片的作用定然不小。 “这东西给我无用,还是留给师尊保管。”谢陵没有接,怎么看陆行渊都比他适合保存。 陆行渊想了想没有拒绝,碎片涉及到很多东西,在不确定它的用处前,留给谢陵也危险。 体内充盈的灵气在医治身体,谢陵感觉精神又好了几分,他微微起身,把自己陷入身后的软枕中。 屋子外面,桃花美不胜收。三位前辈各做各的,完全没有前来打搅的心思。 谢陵凝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师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脸部的流畅硬朗让他的英俊中多了野性和冷傲。 他确有七八分像陆晚夜,但奇怪的是上一世的谢陵并没有如此强的既视感。 谢陵想到梦里陆晚夜和他说的话,面色古怪,犹豫片刻,问道:“师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陆行渊不解地看向他,这一世他们携手共进退,还有什么可隐瞒? 谢陵见他没听懂,斟酌道:“师尊可知在我们成亲前,陆叔和我说了什么?” 梦境接近崩溃,谢陵的不安变得强烈,在他犹豫不决时,是陆晚夜改变了他的想法。但他和陆晚夜的那一场交谈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陆叔说,你受限于道骨魔魂,如果想要修炼,就需要打破它们之间的平衡。陆叔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剔除道骨,但这个法子不保险,容易元气大伤,很难补回来。另一个就是以结契的方式将你体内道骨的力量渡给道侣。” 谢陵一开始还很冷静,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发颤,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多了异样的情绪。 那虽是一场梦,梦里的发展却契合实际,更像是一次新的轮回推演。 谢陵的心里有无法忽视的疑点,他看着陆行渊的眼睛,认真道:“师尊,如果陆叔说的是真的,你应该无法修炼才对。可你……” 谢陵顿了顿,他似乎已有猜测,不忍道:“在你的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谢陵在梦里知道陆行渊的体质后,必不可免地想起了很多事。 梦里的陆行渊更像这一世和天衍宗决裂后的陆行渊,他们对感情的表达更完整,做事有进退,有更多的考量,而不是再单单只追求一个结果,不留退路。 相比之下决裂前的陆行渊和前一世的陆行渊在感情表达上有所欠缺,他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隐忍的,克制的,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是极端的。 他在面对谢陵时还稍微好一点,有一些感情泄露,面对别人时完全就像是一柄没有情感的剑。 当初他和谢陵掉下悬崖,在丧失记忆后,他失去修为,收敛了冷酷,同时也没有那么理智。他会被感情所左右,做出一些冲动的决定,比如救魔族,屠三尸宗。 那个时候谢陵误以为他是魔族,对他的行为没有感到诧异。 在然后他们各自坦白了前世,谢陵又把这一变化解释为重活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变化哪里是重活一次能够解释的? 谢陵心里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他听过太多关于陆行渊的传奇,他从天衍宗崭露头角开始就一直被冠以天才之名,一个能够修炼的天才,道骨无损,那有问题的会是什么呢? 谢陵不是有意要揭陆行渊的伤疤,他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看不见的那些岁月里,陆行渊是如何一步步走下去。 谢陵的问题让陆行渊有些诧异,他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直面这一切。 梦里陆晚夜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在被师无为分魂之前,他流落山间的十年,他没有任何修炼的基础。 一开始是觉得无人引导,但后来他就明白了,道骨不需要引导也可以引气入体。 不过他更多的是庆幸,庆幸那十年道骨魔魂相安无事。 “我曾被师无为分离了魔魂。” 谢陵已经问到这里,隐瞒没有任何的意义。陆行渊斟酌着用词,讲述了那一段过往。 师无为私心的报复误打误撞开启了他的修炼之途,但也导致他失去了对情感的表达。 他的感情和理性被分开,大多情况下,掌管感情的魔魂对世人不屑一顾,唯独在面对谢陵时有所动容。 在那些隐忍情感,照顾谢陵的日子里,他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会痛苦会难过,会患得患失,会越过眼前的重重障碍,考虑久远的将来。 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感情,不让别人发现,一面又无法克制地想要融入谢陵的生活,在谢陵世界的每一处留下自己的脚印。 他曾鄙夷过自己的卑鄙,无论外表如何正大光明,内心也有阴暗的一面。 他对谢陵而言是值得敬重的师长,而谢陵对他而言是可以放下面具的港湾。 他之前没想过要对谢陵坦白这个秘密,因为他觉得那样的解释听起来像是在逃避责任。 他被分魂是事实,他为了让自己和谢陵脱离控制而选择伤害谢陵也是事实。更何况那个计划还以失败告终,他没有再度醒来,谢陵选择和皇城同归于尽。 过去是宣纸上滴下的浓墨,刺眼而无法忽视。 饶是谢陵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在陆行渊的表述中红了眼眶。 他的师尊,他以为的那个不爱他的师尊,其实早已沉沦在他的笑意中。 他一步步为他布局,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把他从漩涡中拉出来,让他摆脱棋子的可悲命运。 谢陵心如刀割,嘴唇轻颤,美好被撕开,现实残酷而血腥。 “师尊,疼吗?”谢陵哽咽道,明明是太久以前的事,他却觉得血腥尚在眼前。 陆行渊摇头,那些痛苦早就记不清了。那段过往对他而言只是人生的一个开端,他不会沉迷其中,自怨自艾。 “别哭,我不想惹你伤心。”陆行渊抬手,抹去谢陵眼角的泪花,对他露出一个笑脸:“而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魔魂和道骨并非不能兼容,只是条件过于苛刻。陆行渊也是在天劫中悟到这一点,之后在陆晚夜的帮助下完全融合。 陆晚夜的存在涉及到一些新的问题,陆行渊没有明说,而是含糊隐去。 谢陵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垂首犹豫片刻,问道:“……云棠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谢陵对云棠夫人的印象不好也不坏,但他对梦中云棠的印象非常好。有陆晚夜在身边,不管是云棠还是陆行渊都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谢陵想不明白,梦中如此相爱的两个人,为何最后是那样的结局? 冷不丁地听到云棠的名字,陆行渊恍惚片刻,道:“一开始应该不知。” 天衍宗找回陆行渊的目的很明显,利用道骨而近天道,在确定不剥离道骨后,天衍宗整体更倾向于留他一命,把他培养成一把趁手的剑。 师无为对他动用私刑,本就和天衍宗的决定相背,自然不敢大肆宣扬。云棠无法时刻在他身边,加上本身感情的迟钝,陆行渊更倾向于她一开始并不知情。 至于之后她有没有发现问题,陆行渊不敢确定。 现实的残酷让谢陵更觉得梦里的美好是那么的难得,梦里娘亲的脸依旧是模糊不清的,谢陵只能记住她的声音,冷冷淡淡,有种与世无争的淡然,和云棠很像。 “我在梦里昏迷的时候,有听见师尊的声音。”谢陵没有说的太直白,因为他不确定陆行渊此刻对云棠是什么样的感情。他谨慎地试探,认真地观察陆行渊的神色。 梦境的尾声是陆行渊的呼喊,他希望云棠能够帮他,可云棠只是漠然地站在一旁,让他从梦中醒来,不要沉迷梦境。 陆行渊还没想明白,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云棠。如果是,她当时看见的又是什么?她的神色有所动摇,随后才是决然。 陆行渊没有对谢陵隐瞒,谢陵一脸诧异,犹豫了一下,支吾道:“师尊还记得我们在广场上遇见的幻境吗?” “当然。” 那个幻境还是陆行渊亲自把他们拖出来,又怎么会忘记。 谢陵道:“师尊的琴声并没有让我完全摆脱幻境,说起来最后带走我的人也是云棠夫人,她给我指了一条路,让我一直往前走。” 云棠,一个不该出现却偏偏出现在幻境和梦境里的人。解救陆行渊还能勉强用母子间的心灵感应来解释,帮助谢陵呢? 秘境的最高限制是真君,以云棠的修为她进不来,但她却随意穿梭在两个人的梦境里。 这种情况十分微妙,也十分熟悉。 陆行渊和谢陵对视一眼,他们二人就可以互入梦境。 “那张卷轴……” 谢陵能想到的只有云棠给他的那张卷轴,卷轴内藏着光阴之术,逆转时空。他献祭皇朝时,陆行渊躺在他怀里,卷轴应该是判定他们两个人为中心,所以把他们两个人都送回来了。 “看来她身上的秘密也不少。”陆行渊轻吐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总是有意的回避云棠,本能的不想和她再有太多的牵扯。 而云棠似乎也是这个意思,她见过梅洛雪,见过琅煌,一路马不停蹄,就是不愿意见陆行渊。 谢陵把手搭在陆行渊的手背上,带着湿意的手心这会儿有些冰凉,他对陆行渊说:“从秘境出去后,我们去找她吧!” 陆行渊没有吭声,沉默片刻后,他近乎叹息道:“不。” 陆行渊情绪不高,尽管知道云棠可以解答他的一些疑惑,他也不想去找云棠。不是害怕和她见面,而是直觉如果真的见到了,会有很多无可挽回的事发生。 陆行渊不敢赌。 谢陵见状,手指在陆行渊的手背上轻点,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梦里先生和小姑的关系不一般。” 梦里的琅煌有谢陵没见过的一面,他还没有那么消沉,性子更活泼。谢陵和陆行渊互通往来时,他还会问问魔族,问问梅洛雪。 陆晚夜请他也不是直接请,而是让梅洛雪代为转达。最后陆晚夜还忽悠他,只要谢陵和陆行渊结契,他们就是连理,琅煌来往魔族也不需要找那么多的理由。 琅煌信了,还挺乐呵。 “我只知道小姑救过他。” 现实里的琅煌和梅洛雪是因为陆行渊而重新有联系,彼此都是一副认识但不熟,还有点嫌弃的样子。 陆行渊知道谢陵是什么意思,但他更倾向于梦境的混乱而使他们的关系扭曲。 谢陵挑眉,他不赞成陆行渊的看法,道:“梦里不是毫无依据,比如湘夫人,我虽不曾见过她,但她确实和云棠夫人是朋友,一起游历天下,而且知道我的困境后,她曾叮嘱九姐对我多加照拂,给我送过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陆行渊有些诧异,他对湘夫人没有记忆,知道对方暗中照顾谢陵,难免有些惊讶。 “那都是我遇见你之前的事了。”谢陵解释道。 自从他拜入陆行渊门下后,谢萱就很少回来了,仿佛是放心一般。 那个梦境确实过于美好虚幻,但它延伸的每一步都合乎情理,仿佛没有狩天计划,事情就该如此发展。 陆行渊想到陆泽所言,他吞噬的轮回是为了规避规则,那么反过来,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涉及到规则的东西在梦里无法体现,或者被改变了轨迹? 比如他的佩剑,他的长命锁,因为它们都是狩天计划的产物,是他的父亲为自己的死亡而留下的遗物。 梦里隐去了狩天计划,陆行渊见过的那些叔叔伯伯健在,故事以他的视线为中心,不会出现他没接触过的人。 除了湘夫人! 她出现了两次,一次是为谢陵争取命运,一次是做告别,以及两次陆晚夜都给了她东西。 倘若这个梦是现实的另一种推演,湘夫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云棠陆行渊可以不见,但这个湘夫人他觉得有必要会一会。 第一百八十三章 桃花源不完全属于蛮荒秘境,它是陆泽三人利用神通开辟出的空间,虽和蛮荒秘境绑在一起,时间流速却完全不同。 外界一日,桃花源十日。 在秘境开始之前,桃花源是一个封闭状态,源内的所有,包括陆泽三人都在沉睡中。 陆行渊和谢陵打破了它的宁静,在桃花源修养这些天,白飞龙积极地传授陆行渊剑法,知道陆行渊会炼器,并且手上就有吞天海时,白飞龙罕见地沉默,过了许久以后问陆行渊要不要和他学炼器。 陆行渊的炼器术承于父亲,在陆晚夜沉睡后就是自己摸索。 白飞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教给陆行渊的只有一样东西,炼灵。 万物有灵,器也一样。在上古,炼器师会给自己所炼的器物注入灵识,用来培养器灵。 有了器灵的器物不再是死物,其本身的等级也能通过器灵的提升,再炼化提升。 虽然注入灵识不难,但养成器灵不易,这个方法在上古成功的人屈指可数。 白飞龙知道难度,也不勉强陆行渊,而是让他能学多少学多少。 相比白飞龙的积极,陆泽这个同族就闲散多了,他只做了一件事,给陆行渊讲解他手里的那张上古残卷。并凭借惊人的记忆,给陆行渊补足了残卷的另一部分。 陆行渊在死寂之地用的吞魂之术是自己根据古籍补充完整的,他稍稍对比了一下,陆泽补充的那部分和自己研究的部分大同小异,区别在于陆泽这个更稳妥,不会让本体失控。 “你小子是有点天赋的。”陆泽知道他在死寂之地的经历,夸赞道。 在死寂之地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中,正常人谁会想到吞噬榕树的灵气?不过那个时候陆行渊也是穷途末路,孤注一掷。 三人之中,江望没什么可教陆行渊,不过他对提携后辈很感兴趣,抓了谢陵去训练,让他把得到的传承融会贯通。 谢陵在这样高压的训练下,修为水涨船高,很快就突破元婴,迈入化神。 他突破那天,陆行渊守了一夜。白飞龙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酒,邀请陆行渊陪他喝两杯。 白飞龙问过吞天海是如何到陆行渊的手上,知道是陆晚夜所留,他一反常态地和陆行渊聊起陆晚夜。 多数时候是他在问,陆行渊回答,他问的频率不快,等了解了陆晚夜的一生,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黑夜里,他们二人坐在院中,清冷的月光洒在桌面上,浓郁的酒香也盖不住满腹的心事。 白飞龙侧坐在阴影里,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在半明半昧的光晕中,他的眼神透着沧桑和疲惫,仿佛是经历了千山万水,看尽人世浮沉。 “吞天海曾被我放入传承之地。”白飞龙微微扭头,月色落在他身后,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声音格外低沉。 陆行渊不自觉地坐直身体,白飞龙的意思是他的父亲进过传承之地,而且有可能不止一个。 这些传承彼此相连,里面不仅有功法,还有三人的计划。 白飞龙轻敲桌面,哑声道:“你的父亲很了不起,因为他已经接触到了真相,所以他的死亡是必然的。” 陆行渊瞳孔骤缩,白飞龙这句话比他从无尘口中知道是陆晚夜引导了狩天计划还要惊讶。 他的父亲真的非死不可吗? “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你想象的还要严苛,想要瞒天过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没有做到,但你的父亲好像成功了。” 白飞龙看向陆行渊,即便逆光而坐,他灼热的视线也让人难以忽视。 陆行渊被他看的心里一紧,就听见他的声音如同雷鸣一般落在他耳边:“你的身上有东皇钟的气息。” 在陆行渊接触过的人中,提到东皇钟的都不曾见过东皇钟,他们对它只有名字,只有传说。 而白飞龙是第一个说出东皇钟气息的人,他的语气笃定,毫无动摇。 陆行渊突然发现眼前坐着的这个白飞龙不似白日的那般温和,他此刻正义凌然,不怒而威。比之白日,更沉稳也更沧桑。 陆行渊想到进入死寂之地的陆泽,神情一肃,难不成白飞龙和陆泽一样,也被什么压制了?需要特定的时间或特定的地点才能摆脱? “我和他不一样。”白飞龙看穿了陆行渊心中所想,有些悲伤道:“你此刻面对的是第二个我。” 开弓没有回头箭,白飞龙决定跟着陆泽二人前去闯荡后,就没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将来。因为他们三个人心里清楚,他们走的是一条绝路,不成功便成仁。 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变故来的那么快。他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它”。 最先被盯上的就是开启计划的陆泽,从他开始便是一系列的奔溃。陆泽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没有慌,反而利用自己吸引视线,让白飞龙去走了另一步险棋。 白飞龙重回传承之地,把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那本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但谁也没想到触及到根本的后果是毁灭。 白飞龙见证了上古的灭亡,天道大刀阔斧,毫不留情,众生泯灭,万物归于尘埃。 天道只留下一点火种,混淆他们的记忆,让一切重新开始。 陆泽他们的计划就此中断,仙的时代来临了,而那些传承被天道卷入秘境,不让世人窥探。 “天道维持秩序,也是无形的囚笼。”白飞龙神情哀痛:“它会抹杀所有触及到真相的人。” 所以白飞龙才会说陆晚夜的死亡是必然的。 不过陆晚夜没有束手就擒,他以东皇钟为棋局,引导了一场狩天计划。这场计划完美地符合了天道想要抹杀他的心,所以天道乐见其成。 但让天道没有想到的是陆晚夜在这层棋局下又布了一盘棋,参与狩天计划的人将会在他死后,成为第二张棋盘上的棋子,这一次没有下棋的人,每个人即是棋子,又是棋手。 他们维持着棋盘的平衡,知道一样的秘密,当天道要追究的时候,所有的矛头都是指向陆晚夜,可陆晚夜已经死了。 死人不会泄露秘密,第二张棋盘形成闭环。 在这个闭环内,一直在跟着父亲的引导往前走的陆行渊成了最突出的存在,但巧合的是他身上有东皇钟的气息。 这种气息相当于一种保护,会让天道无法看清他触及到了什么。 看不清就不能做判断,他成了唯一的漏网之鱼。 白飞龙不禁感慨,他甚至在心底升起微弱的希望,眼前这个孩子说不定真的可以去撼动那个真相,让一切浮出水面。 白飞龙的话让陆行渊沉默良久,在这一切的布局中,他不禁想到了无尘。 上一世的无尘死于入魔,亲手屠杀师尊,挚爱,此前陆行渊一直觉得是六欲天魔诀的原因,现在想来却更像是触及到了不该触及的东西。 无尘说过,他答应帮陆晚夜寻找世间不可见之地。即便他和陆行渊没有交集,他也会信守承诺。 那么前世他到底是看见了什么,才会招致杀身之祸? 而这一世呢?这一世他又看见了多少? 陆行渊有些忧虑,他想了想,选择请教面前的白飞龙。 “我的父亲在辞世前,在寻找一个被称为‘世间不可见之地’的地方,前辈可曾听闻过?” “不曾。”白飞龙摇头,他的记忆并没有那么完整,因为被分成了很多份,还备受天道的打压,所以他知道的也会有限。 不过这个地方听起来有些矛盾,白飞龙的记忆隐约有所触动,沉吟道:“许是东皇钟所在?” 陆行渊有些心惊,倘若真是如此,前世无尘之死就能解释了。 “看见就是触犯规则,那岂不是无解?” 想要找到东皇钟,就要先知道它在哪里,但看见就会被抹杀,又如何能说出口? “抹杀需要时间,就看你们谁更快一点!”白飞龙垂下眼,喃语了一句。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轻,还有些含糊,但陆行渊听清楚了。 没由来的,那句没时间了在陆行渊的脑海里闪过,他一瞬间福至心灵,心道:“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所谓没时间了,是指天道的抹杀,那种危机感如芒在背,自然让人不敢懈怠。 陆行渊有些震撼,不与天争,灵气消亡,他们终会走到末路。而与天争,天道抹杀,同样是一条死路。 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危机下,找出隐藏的东皇钟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东皇钟太神秘,它把自己藏起来,不希望被找到。 “前辈,你说我身上有东皇钟的气息,是不是我身上有和东皇钟相关的东西?”陆行渊问道,如果可以利用自身气息做引导,他们会不会容易点? “你说什么?”白飞龙茫然地看向陆行渊,伸了个懒腰,道:“没想到你我喝了一夜,痛快!” 陆行渊:“……” 星辰淡去,坠兔收光,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藏在黑夜里的白飞龙没了影子,此刻坐在陆行渊面前的是传授剑术的哪一个。 他温和谦逊,但一无所知。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夜月落灯尽,白飞龙提着酒坛子晃晃悠悠地走了。他有着和另外两个人不同的秘密,想来除了陆行渊,无人知晓。 陆行渊没有多说什么,此刻对于他们而言,昨夜如梦呓,装傻不知才是最好的。 陆行渊收敛了自己的心神,专心等谢陵出关。 上辈子走过一次的路,这辈子对谢陵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进阶太快,需要花点时间把灵力引导一遍。 桃花源内有着充沛的灵力,足以给他提供灵力所需,而且桃花源的独立性也能遮盖天生异象。 陆行渊换了个位置,从院中挪到廊下,闭目调息。这次秘境之行,他也有所收 获,从死寂之地吞掉的本源之力,剥离沾染的恶业和因果后,大量的灵力沉积在他体。 如果他此刻不是渡劫期,这些灵力足以他跳两级。可对于渡劫期而言,这些灵力只勉强够他冲击后期。 渡劫后期,如果是以往,这个修为可以让陆行渊横走天下,但现在却远远不够了。他早已不再满足于此,东皇钟和天道是两把悬在头顶的剑,逼的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既然渡劫不够,那就真君,如果真君也不行,那就冲击圣人。 只是如今的灵气是个大麻烦,他几次进阶都不是单纯的依靠灵气,说起来还有取巧之嫌。 陆晚夜让他去取三滴始祖血,是不是一开始就预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让他直接走捷径? 始祖是三族的始祖,三滴血代表三个不同的族群,他自魔族取到第一滴,剩下的两滴有没有可能在妖族或者仙界? “妖族……” 陆行渊睁开眼,环顾眼前这个隔绝了蛮荒秘境的桃花源。 说起来现如今的妖界并不是一开始的妖界,而是仙界陨落后,妖族重新打下来的领土。 他们和真正的妖界隔的很远很远。 而蛮荒秘境不一样,蛮荒秘境所在的北苍大森林在上古时就是妖界的一部分,江望身为狼族新任狼王,前往此地也有震慑之意,说不定还发生过战争。 北苍年来悠久,它能成为秘境定是有不同之处,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除非陆行渊他们仍在外围,没有进入真正的深处。 “你在想什么?看起来很是困惑?”同样忧心谢陵的进阶,前来看情况的江望刚跨出门,就看见陆行渊在门口若有所思,时而蹙眉,时而困顿。 江望想了想,上前询问。 进了桃花源那么久,这还是江望第一次主动和陆行渊搭话。陆行渊有些惊讶,起身行礼。 江望微微颔首,承了他的礼。 陆行渊略作沉吟,道:“江前辈,晚辈确有一事不明,敢问前辈可知蛮荒秘境的深处有什么?” 江望眼神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行渊道:“想去凑热闹?” “那得看这个热闹值不值。”陆行渊回答的含糊。 江望眺望天际,道:“你应该去,如果我没有猜错,把你们聚集过来的是北苍中心的祭坛。” 江望垂首,他的眼睛并非湛蓝,而是纯粹的黑,低眉时,带着几分压迫感:“那里供奉了一尊始祖雕像。” 上古时期,天下三分,三族的领地内各有一个始祖祭坛,它是天然而成,故而其位置并不在三族的中心,而是看运气。 运气好,离中心不远,便可以将都城迁一迁,要是运气不好,像妖族这样,直接十万八千里外,那就只能派个人来看一看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江望就是被派来看情况的倒霉蛋,为此还和这里的妖族打了一架,死寂之地里那些不生不死的东西,多半都是当年大战中死去的妖兽或者妖族。 始祖祭坛内有始祖传承和始祖赐福,在上古,一般用来奖励族中最有出息的孩子。上古消亡后,始祖祭坛的传承出现断代,除了魔族找回传承,妖族和仙族一个失落在虚空之中,一个不再开启。 这次妖族祭坛重见天日,必然会有一番风雨。 江望希望陆行渊去:“有些热闹也是好多年没瞧见了。” 争夺祭坛的不止是修士,还有妖兽。一想到难免会有一场大战,江望就忍不住热血沸腾。 他这人话不多,单从外貌看,很难看出是个好战分子。 陆行渊心中一片冷漠,他只想了一件事,始祖祭坛内有没有始祖血。 谢陵这次进阶很顺利,但用时较长,陆行渊守了七日,才见天生异象,整个桃花源内的灵气被搅动,在房屋上空形成一个灵力漩涡。 一道虚幻的银狼身影浮现在屋顶上,冲着高空中的灵力漩涡咆哮,声波荡开,陆行渊和其他三人往后退了退。 灵力在屋顶上炸响,紫色的流光从房间里溢出来,银狼压低前身,尾巴低垂,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空中的漩涡。 狂风席卷,四周的桃花簌簌作响,落英缤纷,围观的四人被卷进漫天的花雨中。 看着快被狂风薅秃的桃花林,陆泽痛心疾首:“我的花。” 白飞龙不在意地掸去身上的花瓣,对他的哀嚎视而不见。 江望搂着他的肩,安慰道:“没了让小白再重新修。” 白飞龙:“……” 有你两可真是我的福气。 桃花源内的异象持续了两个时辰才散去,陆泽的桃花林也秃的差不多了,枝头就剩下点零星的花瓣,在风中颤颤巍巍,可怜极了。 陆行渊感到十分抱歉:“需要修吗?我可以帮忙。” 桃花源本身就是灵力开辟的空间,陆行渊自问还是有这点本事。 陆泽放眼整片空间,如释重负一般,笑道:“天意如此,不修了。” 陆行渊有所不解,还没等他理解陆泽话语里的天意,就听见身后传来施法的声音。 那些光秃秃的桃树再度焕发生机,花骨朵一朵朵的冒出来,姿态万千,或含苞待放,或已经全展开了,不一会儿功夫,桃花源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白飞龙站在桃树下,桃花就在他头顶绽放,他收了术法,看向陆泽和江望,听不出情绪道:“这点体面还是要有。” 江望没有说话,目光转向陆泽,那眼神热切,带着笑意,抵过千言万语。 陆泽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哂笑道:“这样也好。” 陆行渊嗅到了异样的气息,他们三人没有提到离别,却句句都有离别之意。他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话,心里不由地有些发堵。 算起来他和谢陵到桃花源已有月余,外界短短几日,此地已是数十个日升月落。他们朝夕相伴,热忱以待,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为何愁眉苦脸?你所见的我们又不是真实的我们。”白飞龙走到陆行渊身边,掸去他肩头的落花,不解地看向他。 桃花源是虚幻之地,就连他们也只是神识或残魂,他们从睁眼起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本就是向死而生的旅途,不必惋惜。 陆行渊闻言苦笑,白飞龙又道:“生死不过是一种状态,当我们的意志在你们的身上出现时,我们就已经是永生了。” 陆泽三人没有走完的路,到了陆晚夜的手里,陆晚夜走了一半后交给陆行渊。他们跨越不同的时间在这里交谈,是一场莫大的缘分。 世间缘起缘灭,缘尽缘散,自有定数,强求不得。 陆行渊轻吐一口气,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人生本就是一场不断告别的旅程,他可以有一时的困顿,但不能一直深陷其中。 谢陵突破化神后,陆泽三人就不再留他们在此。 虽说桃花源的时间和外界不同,但他们也耽搁了许久,秘境内瞬息万变,时间拖长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江望本想给他们画一张北苍的地图,但想到外界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时空,不得不作罢,只是大概给他们指了一下祭坛所在的位置、 谢陵还没从晋升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被告知要离开了。他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下,转头找到江望,郑重一拜。 他这一生孤苦飘零,诚心待他的人不多,在桃花源这些日子,江望事事亲为,耐心教导,不拿乔不摆谱。他对谢陵的好,谢陵都记在心上。 江望抬手扶起谢陵,冷肃的脸上多了两分欣慰的笑意:“往后可别坠了我的名头。” 谢陵重重的点头,江望摆摆手,道:“去吧,若有缘再会。” 桃花源只是传承之一,往下走还有别的传承。江望这话是为了宽慰谢陵,可他却忘了,下一个传承的他不会拥有这样的记忆,他只是长着同一副面容。 谢陵没有拆穿,顺着江望的话道:“有缘再会。” 桃花源内,狂风再起,白飞龙打开离开的通道。江望和陆泽站在廊下目送他们离开,面上的神情在晃动的树影下变得模糊不清。 桃花源只是一个短暂的落脚点,打开的时间有限,甚至等不到秘境关闭就会消失。江望和陆泽是残留的神识,他们依附在桃花源中,和桃花源有着一样的命运,逃不开躲不掉。 谢陵和陆行渊进入通道,二人再一拜才转身离开。 在他们之后,白飞龙回首遥望故人,晃动的光影下,他恢复的桃花源化作片片金光消散。那粉面含羞的花瓣纷纷扬扬,逐渐掩盖了故人依偎的身影。 他们结缘桃花林,合葬桃花林,一路鲜花相伴,倒也不寂寞。 白飞龙收回视线,抬脚跨入离开的通道。 他在此间还有事未完,稍后再去寻他们。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白飞龙打开的通道不固定。陆行渊和谢陵跨出,一脚踩空,若非及时运转体内灵力,二人说不定就要摔下断崖。 这是一处陌生的丛林,延伸出去的山体像一把下落的斧头,而他们此刻正站在边缘。山向峡谷,两岸峭壁崎岖,犹如刀劈斧砍。 放眼看去,一条长河犹如匹练缠绕在山间,斗折蛇行,明灭可见。 北苍阴雨连绵,会有这样的一条长河也不稀奇。在那郁郁葱葱的山峦间,黑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暴风雨。 沉闷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变得糟糕,身后的通道没有完全关闭,有细微的风声传出,带来淡淡的桃花清香。 桃花源里的记忆像梦一般,他们已经能够猜到在他们离开后,桃花源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二人的心情有些沉重。 就在他们忍不住惋惜时,白飞龙的身影从通道内走出来。 陆行渊和谢陵明显愣了一下,通道在白飞龙身后消散,白飞龙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衫,道:“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别忘了是谁把你们带进去的。” 不同于挚友只是两道神识,白飞龙的身上多了一点残魂。这点残魂的力量足以支撑他在秘境内活动。 陆行渊理智的没有多问,笑道:“我只是惊讶前辈会和我们一起离开。” 白飞龙身上有两个不同的自己,一个年轻热血,一个沉稳却满腹心事。陆行渊不知道想离开的是哪一个,总归他们现在是一路人。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白飞龙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那情绪来的快,消失的也快。他长身玉立,眺望山川,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云层时,喉结滚动,沉声道:“山雨欲来。” 北苍的天气变得比白飞龙记忆中的还要恶劣,后来的人以为这是常态,但其实这是因为灵气在消亡。 北苍的灵植和妖兽多的超乎世人想象,它们要修炼就要争夺灵气,当灵气供应不足,恶劣的气候随之而来,无声无息地淘汰一些底层的生灵,把它们转换为新的灵力。 这是白飞龙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白飞龙心底一沉,目光转向陆行渊:“接下来我跟着你们走。” 这是告知,不是商量。 陆行渊不介意,不过他现在要先去找他的族人,他当时的状态不好,游风免不了要担心。还有就是沈炽的身份,他为了救谢遥已经暴露,虽然那几个人当场就被陆行渊宰了,但谁知道有没有走漏风声? 陆行渊拿出游风给他准备的联络玉牌,但还不等他激活,断崖下的森林中突然窜起一簇焰火,在高空中炸开,小半个天都被染成艳红色。 红光层层荡漾,透露着浓烈的不详之气。 “师尊,这是魔情宗的求救信号。”谢陵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对盟友的了解,开口解释。 魔情宗这一次是由凌玉尘带队,而凌玉尘一直在跟着无尘行动。这簇焰火就像是明晃晃的旗帜,吸引周围的人靠过去。 想到秘境内错综复杂的势力,陆行渊没有犹豫,当机立断带着谢陵前往焰火处。 白飞龙跟在他们身后,他没有御剑,凌空而行,如履平地,一步落下,身影便晃悠悠地朝前一大截。 天空中的气息有些湿润,当风吹过来的时候,白飞龙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从他们前进的方向传来。 密不通风的丛林被战斗清扫出一片空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灵力纵横的沟壑交错,鲜血汇聚成一个个水洼。 浓郁的血腥味引来了无数的妖兽,它们没有完全现身,只有一双双兽眼透过密叶看过来,流露出贪婪。 凌玉尘靠在只剩一截树桩的大树上,擦去嘴角的血迹,面无表情地撕下自己的衣服将大腿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灵力近乎透支,这会儿别说御气,他就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所剩无几。苍白的脸上那双漂亮的凤眼微眯,眼尾沾了血迹,显得格外妖异。 四周时不时地传来妖兽的嘶吼,凌玉尘无力地瞥了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魔情宗的信号在高空中炸响,他变成了此地唯一的活靶子,运气好魔情宗的人先来救他,运气不好他就是这些妖兽的盘中餐,或者被余下的敌人追上来解决掉。 凌玉尘放弃挣扎,手指下垂时摸到腕间的串珠,紫檀木沾了血,红色流苏也被血浸湿,凌玉尘这一握,血迹染红了手掌。 “无尘……”凌玉尘喃语串珠主人的名字,消沉下去的求生欲再度升起来,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有把东西还给无尘。 想要见到无尘的信念让凌玉尘恢复了一些气力,四周的妖兽蠢蠢欲动,离凌玉尘最远的试探着上前叼走一些尸体,而离他近的已经露出獠牙。 凌玉尘咳出一口血,目露凶光,手中玉扇展开,扇面鲜血淋漓。 他撑着树桩站起来,扬扇道:“来呀,你们这群畜生,难道我还会怕了你们?” 凌玉尘卯足了力气,不想在气势上输掉,但也挡不住声音的嘶哑。他的脖子受了伤,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 妖兽被他激怒,愤怒低吼,最近的那只早已蓄势待发,此刻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凌玉尘。 兽口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然而还不等他冲到凌玉尘面前,一柄飞剑射来,直接让它贯穿,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带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拖出一条血痕。 凌玉尘抬起来的胳膊微微颤抖,诧异地朝着飞剑射来的方向看去,四周的妖兽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纷纷撤退。 “看你这般逞强,我是不是应该让你自己解决?” 陆行渊三人落在凌玉尘面前,观他如此狼狈,陆行渊不禁挑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朋友重逢,凌玉尘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顿时松下去,身体里刚聚起来的气也散了,浑身发软往后倒。 陆行渊连忙扶住他,拿出丹药给他喂下。 丹药入口即化,灵力充盈四肢,缓解了凌玉尘的伤势。 凌玉尘舒缓许多,低头咳嗽两声,凤眸半阖,长睫低垂,哑声道:“去救无尘。” 陆行渊神色一凛,没有打断凌玉尘,听见他道:“师无为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个独臂老者,他们联手从慧明大师和游风前辈手中绑走了无尘,说要无尘替他们找一个祭坛。” 陆行渊和谢陵离开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先是无尘和凌玉尘回去的晚了,大部队在断魂平原上被妖兽冲散,然后是遭到三尸宗的袭击。 三尸宗对魔族的肉身念念不忘,看见魔族有族人落单,又开始打起坏主意。 魔情宗和魔族都有联络的方法,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聚到一起,结果又遇到兽潮。 越是靠近秘境中心,妖兽的聚集越多,而且等级接近人类的化神修士,修为微末的弟子稍不注意就成了对方的盘中餐。 凌玉尘他们走的很谨慎,期间谢遥联系了御兽宗,经历一夜的奔波,他们和御兽宗汇合,随之而来的就是师无为带人抢走无尘。 他们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谈,动手又快又狠,那个独臂老人更是法器层出不穷,搞得大家十分狼狈。 无尘再被抓走前,将手上的紫檀木珠手串交给了凌玉尘,并叮嘱他保管好。 这串珠可大可小,凌玉尘被无尘套上后就取不下来了。 看见无尘被抓走,他脑子一热追上来,一路上天衍宗的弟子都在阻击他,不希望他跟上。 陆行渊注意到了串珠,面色有些许难看。凌玉尘不知道,这东西是陆晚夜送给无尘的法器,为了缓解他的体质带来的反噬。 在拖着陆行渊进了一次轮回后,无尘的情况并不乐观,说不定体内的恶疾会提前爆发。串珠能够压制他,他却将它取下来。 对此陆行渊只有一种猜测,师无为他们需要的不是无尘,而是佛目,毕竟秘境的地图是陆行渊他们从代表佛目的双鱼身上得到的。 被封印的无尘不能真正睁开佛目,他不想被师无为察觉到身份有异,提前解开封印。 “就你一个人追出来吗?其他人呢?”无尘不是冲动的人,陆行渊对他这点信心还是有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和大部队汇合,然后再去找祭坛。 “他们在后面,我放了信号,应该很快就来了。”凌玉尘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神情懊恼道:“但我把人跟丢了。” 师无为狡猾,哪怕凌玉尘对他构不成威胁,也不让凌玉尘有机可乘。 “丢不了。”一旁没说话的谢陵突然出声,他湛蓝的眸光里浮现一抹淡金色的光彩,四周的景色在他眼中变成另一番模样。 他此刻眼中所见,是未曾被阴雨笼罩的北苍,阳光明媚,万物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白飞龙诧异地看过来,沉吟道:“神眼通?” 谢陵摇头,他不会佛家佛学,只不过是在刚刚,一直沉寂在脑海中的地图有了反应,当初融入他眼睛的力量让他看到的东西都有了指示。 谢陵的视线在陆行渊的头顶上空顿了顿:师尊头上的小钟虚影还是那么显眼。 第一百八十六章 那是一条看不见结局的路,无尘站在路中,两侧林立的不是山峰古木,而是片片白骨堆积的高山,骷髅头组成的山壁陡峭,幽幽磷火让整条路染上一层不详的幽绿之色。 道路的尽头鬼影憧憧,它们姿态各异,或爬或走,歪七扭八,身体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无尘看不清它们的面容,磷火的幽光一点点暗下来,黑暗侵袭,一点点蚕食无尘的身影。 无尘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双目中金光璀璨。他此刻是坠入深渊的神佛,低眉间尽显菩萨相,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路上的鬼影在他的目光中摇摇晃晃,朝着道路的两边退去,无尘念着往生的经文,披着雪白的僧衣从它们中间走过。 通向轮回的路阴冷潮湿,缕缕白雾似轻纱一般笼罩在天地间,光线忽明忽暗,影子从无尘的脚下延伸出去。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无尘越往深处去,周围的湿意越重,最后他穿过一层薄膜,跌入水中。 河水漫过头顶,他不断地往下坠落,身体由不得自己掌控,在不断下坠的视线里,一尊高大的石像出现在他眼前,而在石像的下端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耳边传来水流的声响,一道漆黑的身影擦着无尘的身体游动,它盘旋在祭坛周围,几乎要和水底的黑暗融为一体。 无尘瞳孔骤缩,忽然感到呼吸急促,胸腔内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忍不住咳嗽。 “哗啦!” 无尘被人抓着后衣领从水中提起来,身上的僧袍已经被水完全浸湿,水流在他脚下聚成一滩水洼。他呛了几口水,此刻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容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抓着他衣领的人是个老者,他只有一只手臂,面容阴鸷,看向无尘的眼神闪烁着恶毒的光。 “年轻人,既然成了阶下囚就要识时务,你和我硬抗不过是多吃些苦头。”古三说着又要把无尘按进水里,一旁的师无为皱了皱眉,抬手制止。 “古前辈,不如让我劝劝他。”师无为走上前,看着狼狈的无尘,于心不忍道:“无尘贤侄,佛道本一家,我们两宗一向交好,如今只是请你帮忙带个路。我保证,只要你让我们成功找到那地方,我一定将你安然无恙地送回去。” 无尘冷笑,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师无为,难道还能对他的人品没个了解?他嘴上说的好听,实际却用不光彩的手段将他掳来,冷眼旁观古三对他的折磨。 他此刻站出来,无非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想给困境中的无尘递一根绳索,让他握住罢了。 无尘没有串珠在身,佛目已开,他被古三压在水里短暂昏迷,目光看向沉沉的水底,那便是师无为他们要找的东西。 无尘暂时不知这个祭坛有什么用,但看师无为一脸谨慎的样子,应当不是凡品。 “师宗主,小僧实在好奇,他人究竟许了你什么样的好处,值得你为此和我们佛宗大动干戈?” 以师无为的身份地位,堂堂正正地亮明身份请无尘帮忙也不是不行,起码看在双方宗门的面子上,无尘不会直接拒绝他。 可偏偏师无为用的是最愚蠢的一种,无尘不认为他是犯傻,更倾向于师无为知道自己要做的这件事能够产生极大的利益,这份利益让他无所谓得罪佛宗。他明抢而不是明谈,是为了不让更多人接近这样东西。 古三耐心有限,对无尘的磨磨唧唧很不耐烦,阴测测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无尘斜了他一眼,面对他的威胁面不改色,纵然落魄狼狈,不减淡定从容,轻飘飘道:“看来你们真的很需要我。 ” 无尘这句话戳中了几人的痛脚,古三只知道秘境里有上古传承,佛目可视之,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而师无为和古三是暂时结成盟友,相互间没有太多的了解,表面和气,内里多有防备。 无尘是他们能否找到传承的关键,所以古三才会采用雷霆手段,想在第一时间就震慑住无尘。 岂料无尘软硬不吃,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你说的对,我们确实别无选择。”师无为没有否定无尘的话,他神色阴沉,冷肃道:“但我们只需要你能指路。” 森然的话语里透露出杀意,天衍宗多的是控制人的方法,而且大多对神魂有损。 师无为之前顾虑佛宗,不想彻底毁了无尘,现在却已经不考虑这个问题了。 无尘知道师无为没有开玩笑,想到佛目所见的那道盘旋在祭坛的黑影,无尘妥协道:“在水里。” 无尘自知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他拖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也是时候和他们合作。他们要找祭坛,可以。但祭坛内有没有危险,这就不是无尘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师无为和古三听清无尘的话,顿时神色一喜,这个大致的方向和古三之前的猜测差不多。 古三态度恶劣,推了无尘一把,道:“前面带路。” 无尘好脾气的笑了笑,看起来完全不在乎他的无礼。 师无为给身后的人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跟上。一群人跟着无尘深入腹地,四周高山逐渐减少,一条条山间小溪汇聚,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流。 无尘带着他们行了大半日,飞越一片沼泽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湖泊,湖面波光粼粼,湖水闪烁着七彩的光泽。 在湖面的上空,阴霾散去,阳光洒落在大地上,四周没有任何妖兽的气息,反而有几只小鹿蹦蹦跳跳地跑到湖边喝水。 无尘一行人的到来惊扰了它们,小鹿惊慌地抬头观察,随后一撒蹄子全都跑没影了。 无尘停在此地,低眉不语。 古三环顾四周,仔细打量,在细碎的阳光下,此地风貌多彩,四面八方的河流交汇在此,湖泊地势往下,形成一个中心点。 “就是这里。”古三心情激动,这和他从东皇钟内得到的提示相差无几,只不过漫长的时间做出了一点更改,漫漫黄沙在植被的覆盖下变成了草地丛林。 湖边荡漾着青幽幽的水草,湖水清澈但深不见底,越往中心颜色越重,光线照射不进去的湖底,黑暗像蠕动的未知存在。 湖泊四周安静极了,它是如此的宁静美好,和这个充满危机的秘境格格不入。 古三沉寂在喜悦中,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心里不禁有那么点得意。 “师宗主,祭坛内的传承归你,但祭坛外的东西得归我。”古三摸到自己空荡荡的袖子,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事成之后,你想对付的人,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古三没有忘记自己的断臂之仇,他选择和师无为合作,是因为他知道师无为和陆行渊有矛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师无为已经见识过古三的本事,对他的示好十分受用。陆行渊成长的太快,搞不好下一次的屠刀就是对准天衍宗。师无为深知他们之间绝无和解的可能,自然要把陆行渊得罪过的势力都聚在一起,用他们来对付陆行渊。 古三这把刀要是用好了,说不定还有出其不意的收获。 师无为心中算盘打的震天响,面上丝毫不显,他客套地恭维古三,问道:“古前辈,既然佛子认定祭坛在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着手布置?” 古三点头,眼神一眯,神情危险地盯着无尘。既然有祭坛,就得有祭品,古三盯上了无尘的一身血肉。 他身为佛子,气息纯净,是引恶的最好诱饵。 师无为看穿古三的意图,好在他还算有点理智,没打算彻底和佛宗交恶。他赶在古三开口前,先从自己的队伍里抽出几个身受重伤的弟子。 古三见状,只得作罢。他带上师无为挑选的人飞到湖泊上空,让他们分成五个方向站立,随后在他们的脚下勾画出阵法。 随着阵法成型,灵光亮起,古三手起刀落,直接将这几个弟子一刀毙命。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五人脚下的阵法被染成红色,他们惊讶地瞪大眼,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献祭的一部分。 无尘神色微恙,看着面无表情的师无为,他觉得心底发寒。 古三站在阵法上空,抬手掐诀,五条猩红的铁链从阵法中射出,朝着湖水的深处钻去,在湖泊的中央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湖水哗哗作响,五条铁链很快绷直,一声嘶吼从漩涡中传出。 巨大的气浪携裹着雷霆之势朝着古三扑来,古三大喝一声,在空中一跺脚,伸手抓住其中一根血链,喝道:“还不快来帮忙!”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古三话音刚落,师无为就立刻飞身上前,同他一起的还有三尸宗和天衍宗的长老。 他们一共五人,一人抓住一根血链,清晰地感受到铁链的另一端传来的巨大拉扯力。 古三一声令下,五人同时发力将血链往上拉扯,灵力运转到极致。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下坠的血链被一点点拽回来。同时湖泊内传来的怒吼声越来越高,最后化作一声龙吟落在众人耳朵里。 神龙之怒,犹如天崩地裂。 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空瞬间阴暗,湖水剧烈沸腾,一股黑气被众人从湖底拽上来。 黑气的身上还有两条铁链延伸到海底,随着黑气不断拔高,两根铁链捆绑的东西也被带上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祭坛,几乎和湖面一样大小,湖水的冲刷让它呈现出森然的冷白色,像是用一块块白骨拼接而成。 随着祭坛出水,黑影翻滚的越发剧烈,身上的黑气散去,露出全貌。那是一条浑身漆黑的五爪神龙,一双龙眼闪烁着金色的光泽,它冲着众人咆哮,尾巴一摆,湖边的大树被拦腰打断。 古三的眼神一直盯在神龙身上,贪恋之色清晰可见。 这就是他所寻找的,最适合东皇钟的器灵!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古三觉得自己这一生,称得上是在倒霉和幸运之间反复横跳。 他入仙途晚,别人已经筑基,他才摸索到练气的门槛,在宗门内遭到排挤,就连修炼室也是最偏最远的一角。 但也正是这个最偏最远,让他在宗门被屠时成了被忽视的幸运儿。他推开修炼室的门走出来,宗门已被寻仇的人夷为平地,往日欺辱他的师兄弟死状惨烈,宗门上下无一幸免,血流成河,乌鸦长鸣。 古三呆愣在原地良久,他惊悚地发现自己内心溢起的不是悲伤,而是战栗,面对宗门的覆灭,他第一次真正地见识到了何为修者。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古三更坚定了要修仙,要向上爬的决心。他没有再度拜入宗门,而是成为散修,为了获得足够的修炼资源不折手段。 他足够幸运,总能找到一些旁人找不到的宝贝,东皇钟就是他从一个残破的秘境的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只当是寻常法器。 直到一次被仇家追杀,他误打误撞被东皇钟带着逃进虚空,他才知道这样东西不简单。 之后古三用了很长的时间来研究东皇钟,越研究越是心惊,因为这是一件上古法器,虽然有一点小小的损坏,但不妨碍它逆天的品阶。 它多次帮助古三化险为夷,后来古三还发现它可以复制东西,甚至都不需要这个东西的本体,只需要适当的描述和伪造,东皇钟仿佛知晓一般,能够大概复制出来。 唯一的不足是这些东西保存的时间不长,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功效越来越差,最好的就是刚刚复制出来的时刻。 古三利用东皇钟的这个特性赚了很大一笔钱,为了不被人察觉,他还练了很多傀儡。 对他来说,最大的那笔生意就是和奇玩阁做交易,原本是万无一失,但谁曾想陆行渊也在那个拍卖场上。 他被陆行渊追杀,不得不断臂求生,还丢了自己刚得到的一个卷轴。那东西他都没吃透,只知道里面布满了杀机和戾气,如果能够全部打开,只怕真君期也得小心应付。 然而被追杀还不是最大的麻烦,对于古三而言,陆行渊联合奇玩阁揭穿他的手段才是最大的危机,不少买过他东西的人觉察出异样,纷纷来找他讨要说法。 古三东躲西藏,心里恨透了陆行渊。 但也正是陆行渊把他逼入绝境,他误打误撞发现了东皇钟的另一个秘密。 东皇钟有器灵。 他对东皇钟的研究越深,越觉得东皇钟不够完整,器灵这个消息一出,他顿时明白问题在什么地方。 传闻东皇钟可以自成一界,可他手里的东皇钟根本就没有这个功能,它甚至不能容纳活物。 残缺是致命的缺陷,器灵应该能让它更加完整。 古三激动不已,他很快确定了器灵所在,并且势在必得。为此哪怕知道会遇见陆行渊,他也硬着头皮来了。 事实上他果然不虚此行。 祭坛已经完全浮出水面,在它两侧各有一条铁链牵制黑龙,不让它离开。 古三几人手中的红色锁链在黑龙的挣扎下完全断裂,所有人被黑龙的力量掀飞,看着黑龙庞大的身躯,有人面色惊骇,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欣喜若狂。 龙这种生物,似乎只在上古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大家谁也没有想到在蛮荒秘境内,竟然还藏着这样顶尖的存在。 师无为有些眼热,他看着身侧的古三,回想对方的种种所作所为,意识到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这条龙来的。 五爪神龙,此间已经绝迹的神兽,师无为的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丁点想法。他看看祭坛又看看神龙,心里有所犹豫。 抢还是不抢? “师宗主,我只要这条龙。”古三神情肃然,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目的。他知道师无为这人虚伪,虚以委蛇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可他等下要收服这畜生,容不得半点差池,所以有些话还是直接点好。 “这座祭坛能以龙为守卫,里面的东西断然不会差。”古三试图转移师无为的注意力,他不是很清楚祭坛内有什么,只是隐约知道事关上古。 师无为的内心经过一番挣扎,最后做出了决断。他现在还需要古三这个盟友,不能撕破脸皮。此刻就让他占这便宜,之后他有办法在弄回来。 “这龙看起来不太好驯服,前辈可需要人手?”师无为客套地问道。 神龙被祭台限制,但仍然能看出它的暴躁,尾巴不安地甩动,四肢爪子深入湖面。 古三眼神一眯,分辨师无为这句话里的真意。以他的修为独自对付这条龙不是不行,但肯定会花很多时间。 无尘在他们手上,其他人肯定会想办法追过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古三内心很快有了决断,道:“还得仰仗师宗主助我一臂之力。” 师无为略略沉吟,道:“好说好说。” 神龙守着祭坛,不先把他解决,师无为他们也进不去祭坛。 刚才出手的另外三人在师无为的指示下靠过来,他们如今以师无为马首是瞻,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意义。 五人第一时间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都打算速战速决。 众人的视线凝聚在祭坛身上,对无尘的看管松懈不少。无尘没有趁机离开,而是盯着那条所谓的神龙,神情凝重。 他如今佛目已开,目光中金光璀璨,表面看起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佛子,实际内里业障缠身,在吞噬撕咬。他处在尘世,却半脚踏入轮回,极力克制,才没让优昙花绽放。 可是当他的目光触碰到神龙时,体内业障之力沸腾,优昙花的虚影甚至已经在脚下浮现。 这条龙不对劲,它全无神圣之气,反而让无尘感到惊惧。它刚被抓上来时的团团黑气更是充满了让无尘感到沉重的罪恶气息,像极了陆行渊从死寂之地出来时身上沾染的东西。 这不是真正的龙。 无尘心中已有决断,他压制体内沸反的业障之气,不着痕迹地往后退。神龙身上的气息会影响他,同样他身上的气息对于那条龙而言也是极大的诱惑。 无尘这边刚退,师无为那边就一起动手。无数的灵光术法飞落在神龙身上,神龙咆哮,身上的锁链对它是个限制,但不是完全的限制。 它口吐龙息,一团团黑雾喷出来,几人的术法顿时诶包裹其中。 无尘面色微恙,他从那吐息中感受到因果的气息。 师无为等人显然是不清楚状况,一开始就着了道,但他们修为高深,且人数众多,第一时间就找了增援,调整过来。 无尘看着他们群起而攻,即没有提醒,也没有往前靠。 神龙阵阵咆哮,岸边的丛林快要被他们夷为平地,祭坛散发出一阵银白的光晕,那光消融大家的攻击,让一切危机都不能危及祭坛。 最终在众人的合力下,他们成功打断束缚在神龙身上的铁链。 哗啦一声巨响,神龙尾巴一摆,挣脱祭坛而出。一入风云之间,立刻迎风而涨,全身的黑暗之气爆发出来,片刻间此地昏天黑地,一层层黑云堆积,云层之中电闪雷鸣。 师无为等人被神龙一尾巴扫飞,有些狼狈的爬起来。他们这群人放在大陆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结果在神龙面前完全不够看,对打了那么久,更像是在给它挠痒痒,甚至误把它解放出来。 师无为的脸色难看极了,正欲和古三商量个对策,就看见神龙一扭头,目光森然地盯上无尘,发出一声特别的低吼。 无尘面色瞬间苍白,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身下的优昙花不受控制,眼看就要完全绽放。 师无为面露疑色,神龙摆尾俯冲向无尘。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从无尘身后的空间中扑出来,抱着无尘滚入低垂的云端中,借着那遮掩的缕缕云雾,紫檀木的串珠戴回无尘的手腕,一股微光闪过,展开了一半的优昙花隐去。 无尘目中的金光退散,体内的业障之气也被一股力量抓住,缓缓压下去。 无尘抬头,入目是凌玉尘那张熟悉的脸,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少了点轻佻散漫,而是眉头紧蹙,一脸惊惧和后怕。 他抓着无尘的手,一会儿摸摸胳膊,一会儿摸摸腿,似乎是想确定无尘的安危。 无尘心中惊骇,他不知道凌玉尘看见多少。手腕上熟悉的串珠触感让他闭了闭眼,唇线紧绷,他有预感,凌玉尘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充满邪恶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他们二人在云端滚这几圈并没有延缓神龙的攻击,无尘浑身紧绷,抓着凌玉尘的胳膊把人提起来,想也不想地丢出去。 神龙的目标是他,只是他而已。 无尘手握串珠,抬手掐诀,正欲和神龙拼个你死我活,就听见一声清朗的婴啼,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带起无数的闪电直直地撞在神龙头顶。 神龙被撞的一偏,闪电的力量让它吃痛,它在空中转身,那黑影趁机抓住无尘的肩膀,把人提起来,振翅高翔,咻地一下就窜了出去,避开了神龙的攻击范围。 无尘直到被放下还有点懵,凌玉尘从云层里爬起来揪着他的衣领,什么惊惧,什么担心,这会儿都变成了被无尘扔出去的愤怒。 这个人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这一路有多担惊受怕? 凌玉尘扬起来的手最终没能落下去,他哼了一声,松开无尘,站到一旁生闷气。 而救了无尘的鸟在空中盘旋,无尘这才发现身边不止凌玉尘一人。陆行渊和谢陵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而他们身边是佛宗,御兽宗,魔情宗,以及魔族。 陆行渊抬起手臂,在空中盘旋的疾风化为拟态落在他胳膊上,翅膀上的电弧噼里啪啦作响,目光犀利。 只是一段时间没出来,它身上的憨憨气质少了许多,即便是拟态也给人一种猛禽的凶恶感。 陆行渊抚摸它的羽翼,带着它往前两步,看着师无为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滑稽场面,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多谢师宗主为我等开路。”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陆行渊他们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没有现身。 师无为等人把祭台拉上来时,他们就已经在旁边看着。无尘觉得那条龙不对劲,陆行渊也有同样的感觉,跟着他们前来的白飞龙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并且遮掩了他们的气息。 师无为等人的实力毋庸置疑,但他们的攻击对这条龙不起作用。术法更多是被这条龙吞噬,水沉大海一般消失无踪。 陆行渊觉得这条龙分外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它朝着无尘扑过来,龙尾一摆,陆行渊猛然反应过来。 他的确见过这条龙,在天炽出现的梦里。 第一眼是它的死亡,天炽穿过茫茫沙海找到它时,它已经没了气息。蛊雕将它从湖里面拽出来。 第二眼是它的尸骨,天炽在虚空中将它炼化,陆行渊被天炽丢下虚空,目光所及是它游走在虚空中。后来魔族在它的尸骨上修建了荒域,它半入尘世,半入虚空,和荒域不分彼此。 陆行渊知晓了它死亡和归宿,对它此刻的存在有了质疑。他环顾这片山水环绕之地,像极了梦中滚滚黄沙所在。 它真的是龙吗?如果不是,那它是什么? 它放着攻击它的人不对付,一眼盯上无尘,毫不犹豫地掉头而来,甚至激起了无尘体内的业障之力。 陆行渊还没有思索出个所以然,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反应,他让凌玉尘把串珠还给无尘,与此同时他召唤出栖息在长命锁内的疾风。 嘹亮的婴啼破开长空,疾风振翅而起,无形的威压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羽翼流光溢彩,覆盖了一层层雷光。 它比起陆行渊丢进去时又进化了一大截,眼神锐利,头上的角更加威武,就连化为拟态时藏在胸脯里的那两只脚此刻看起来也十分凶猛,爪子尖锐。 它俯空而行,翅膀一展便是遮天蔽日,阵阵闷雷的声响落在众人的耳朵里。 御兽宗和谢遥神色怪异,一个是认出此鸟不凡,另一个则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身侧的沈炽。 沈炽干咳一声,避开了他的视线。 白飞龙的视线在疾风身上顿了顿,若有所思。 神龙术法不侵,却对疾风的存在有所畏惧,它警惕地盯着疾风,哪怕垂涎无尘,也没有再贸然冲上来,可见它还是有点脑子,知道思考问题。 陆行渊能找来师无为不意外,但这个时间追的太紧了,仿佛他们前脚刚到,陆行渊等人后脚就跟上了,他所做的那些阻拦都成了摆设。 师无为面色阴沉,深知此事已经不能善了。 佛宗对他的所作所为很是气愤,慧明大师检查了无尘的身体,阴着脸,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看样子是很想对师无为破口大骂,但碍于自身的修行,他把骂人的词都压下去。 “师宗主,今日这事你若不给佛宗一个说法,别怪佛宗不念旧情!” 佛子是佛宗的底线,师无为这次做的又过又荒唐。别说佛宗,就是一道的御兽宗也觉得荒谬。 “慧明大师,我们大家半斤八两,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师无为盯着魔族,不怀好意道:“今日事出从急,我确实有失考虑,但你们也不应该和魔族联手。” 佛宗和魔族走到一起是形势所迫,他们坦坦荡荡,没有遮掩。可这话从师无为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仿佛是佛宗和魔族联手对他不利。 慧明大师为人正直,不识这话中的恶意,坦然道:“若非魔尊帮忙,无尘岂不是要任你宰割?” 师无为冷笑:“我可没有动过他一根汗毛。” 师无为已经很少亲自动手做这种脏事,只要他没动手,就有无数的辩解之词。 慧明大师正在气头上,只当他是在诡辩,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堂堂一宗之主,敢做不敢为。 陆行渊见佛宗不再质问,扫了眼远处虎视眈眈的神龙,再看向已经拿出十二分戒备的古三,自认为和善地笑道:“师无为,你还是如此巧言善辩。就是不知道出了这秘境,谢道义是不是也有耐心听你争辩?” 师无为眉心一跳,此处秘境谢道义进不来,所以他给每个皇子带了一个白袍卫,还把谢迟安排在师无为身边,为的就是和师无为分一杯羹。 可是此刻师无为身边只带了三尸宗,就连谢迟也不在,他有意支开了那些人。 师无为喉结滚动,下压的手指轻轻发抖,他告诉自己不要着了陆行渊的道。只要让该闭嘴的人闭嘴,谢道义又能拿他如何? 可有些时候气运注定不站在他这边,陆行渊眼神一眯,看向虚空,道:“来了。” 简短的两个字没有任何的感情,却让师无为忍不住一颤。 四周陆续传来破空之声,两拨人马同时出现在此地。 一波自然就是皇朝的势力,二皇子谢飞和谢迟领着白袍卫赶来。他们有些狼狈,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 另一波是曲无忧和墨流光带领的妖族,他们的情况也不好。曲无忧眼尾飞红,身上的血气很浓。他在人群中看见谢陵时,眼神发亮,正准备挪过来,被墨流光一把抓住尾巴。 墨流光这一路都没法偷懒,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正烦躁,见曲无忧又要犯傻,冷声道:“你能不能看看场合?” 眼前的状况绝对算不上和谐,本是师无为,陆行渊和神龙的三方对立,此刻多了两拨人马,顿时组成了五角之势。 师无为愕然地看向这伙人,他可不觉得他们会突然找过来。陆行渊刚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明显是他在其中动了手脚。 “你……”师无为怒不可遏,却在说了一个字后及时止住。他不能质问陆行渊,一旦质问就显出了他的心虚。 转念间,师无为换上了另一幅面孔:“陆隐川,你果然狡诈!你故意让我们在前面给你打头阵,好坐收渔利。” “师无为,收起你的把戏,我把你们聚集起来的目的很简单,我不想一个个地去找。” 祭坛里的东西陆行渊要,而有些人的性命陆行渊也要。 他和谢陵失踪期间,三尸宗和白袍卫联手对付魔族,妄图继续染指魔族的身体。 陆行渊真这般便宜他们,让他们活着走出秘境,那他这个魔尊完全可以不当了。 “黄口小儿,你倒是野心勃勃。”跟在谢迟身边的卫一已经分析出眼前的状况,陆行渊使了手段把他们聚集起来,想要一网打尽。 但这些人又岂是吃素的?卫一感到可笑,他看向陆行渊身边的两位殿下,道:“七殿下,十七殿下,你们是打定主意执迷不悟吗?” “执迷不悟?”谢遥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冷笑不止。 他和魔族远无私怨,近无私交。在他被白袍卫和自己兄弟追杀的时候,是陆行渊出手相助,之后更是魔族一路护送他找到御兽宗。 魔族是谢道义的仇人,可未必是他的仇人。 而且…… 谢遥又多看了疾风一眼,若有所思。 “卫一,我看真正执迷不悟的人是你。”谢陵目光冷冽,盯着卫一道:“你明明是我的护卫,却甘做别人的走狗,难道我父皇就是这样交代你的?” 卫一的面具是一张没有任何装饰的脸,看不出神情:“我只有一个主人。” 白袍卫永远忠诚于仙皇,仙皇的命令才是真正的命令。如果有人违背,卫一的职责是将他抹杀。 这明明是句很普通的话,却让人从中听出了浓烈的杀机。 谢遥本就盛满失望的心再一次跌入谷底,卫一如此,其他白袍卫同样如此,所以他被追杀很有可能是谢道义的密令。 他这个父皇的眼里,当真是容不得一点点忤逆。 谢遥心里冷笑不止。 一旁的神龙对人类复杂的关系不感兴趣,在他们唇枪舌战时,它的目光一直在无尘身上,最后发现无尘被保护的太好,它实在占不了便宜后,它退而求其次,盯上了三尸宗。 三尸宗的棺材内聚集了大量的阴气,那也是可口的补品。神龙摆尾,猛地窜出去。 后来的两个势力连忙退开,神龙犹如无人之境,一头扎进三尸宗的大本营,趁其不备,一口将三尸宗的弟子连人带棺材吞下。 三尸宗的弟子发出一声惨叫,朝雀等几位长老连忙回防。他们没料到神龙会突然发难,转眼间又被神龙吞了两个弟子。 三尸宗这边起了骚动,陆行渊振臂一呼,魔族的弟子便冲了冲去。 神龙开道,他们当然要先对付三尸宗。 眼看魔族也跟着入局,其他势力不再独善其身,一场混战飞快爆发。 陆行渊将疾风交给无尘,回头看向白飞龙。 “我不会插手这种事。”白飞龙很是淡定,说着还往后退了一步,作壁上观。 陆行渊本来也没指望他帮忙,只是把谢陵往他身边一推,道:“有劳了。” 谢陵刚入化神,修为还有些不稳。混战混乱,陆行渊怕自己一打起来就没时间照顾他。 白飞龙看了眼谢陵没说什么,陆行渊转身投入战场。 他的目标很简单,在众人自顾不暇时,他闪电般直奔古三而去,把人拦在祭坛之外。 “这位道友,你想去哪儿?” 陆行渊戏谑地看着古三,那俊朗的容颜落在古三眼里犹如修罗。 古三头皮发麻,毫无对战之心,祭出东皇钟就想跑。 陆行渊防着他这一手,直接用灵力封锁了周围的空间,看见东皇钟神色如常,甚至眼里还有几分笑意。 古三眉心狂跳,还没思索出异样,就看见陆行渊的剑朝着自己刺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场混战把周围的势力都卷进来,能和陆行渊过上几招的人除了师无为就剩下朝雀和卫一。 但眼下师无为和朝雀都自顾不暇,一个要对付佛宗,一个要对付恶龙。卫一作壁上观,没有贸然插手。 眼看他们二人腾不出手来,古三心里愤恨不已。 陆行渊没有一剑结果他的意思,反而像猫捉老鼠般处处给他留有一线生机,又处处封他退路。让他看见希望后绝望,反反复复,一点点消磨他的意志。 古三无能狂怒,东皇钟一直拿在手里,没有收回去。 借着打斗的空隙,陆行渊也看清了这个东皇钟。作为一件法器,它可大可小。大的时候能渡人入虚,而小的时候不过婴儿巴掌大小,像个普通铜铃。颜色古朴,表面微微泛青。 古三应该对它很有自信,可他一直不用,这让陆行渊的提防显得有些可笑。 陆行渊心中念头一转,手上的剑再度逼近古三。 破厄沾染过很多鲜血,剑身上的寒意很重,每近一寸,都让古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他苍老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润湿了鬓发,握着东皇钟的手也起了一层细汗。他被陆行渊逼到绝路,虚空难渡,心头生死危机几度泛起,寒意阵阵。 他这一生一度在挣扎,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看到曙光,难道真的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古三不甘心,眼角余光扫到被三尸宗驱棺缠住的神龙,把心一横,不顾陆行渊的剑刃,摆脱他朝着三尸宗飞去。 不管如何,器灵他一定要收走。 “师宗主,助我一臂之力!”古三冲着师无为喊了一声。 陆行渊佯装懊恼地收剑,没想到会让古三逃了。他不悦地看过去,气恼道:“你别想逃。” 说着便又要上前,这时和佛宗缠斗的师无为终于找到机会摆脱慧明大师,一剑横扫,成功地拦住了陆行渊。 “卫一,你打算在哪儿看多久?”师无为持剑和陆行渊对峙,冲一旁看戏的卫一使了个眼神,神情颇为不悦。 卫一冷笑,对师无为准备吃独食的事耿耿于怀。 “让他打败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师无为浓眉倒竖,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他们的共同敌人就在眼前,内讧只会被人逐个击破。 卫一被师无为的这句话说动,抬手一挥,身后的白袍卫立刻跟着他上前。人数逆转,他们形成包围之势,把陆行渊困在其中。 慧明大师转到陆行渊身侧,拨动着手上的佛珠,淡淡道:“也是许多年没动过真格了。” 陆行渊挽了个剑花,道:“此等宵小之辈,用不着大师出手,我一人足矣。” 慧明大师诧异的抬头,陆行渊好心地提醒道:“大师,走远点。” 陆行渊的笑意不达眼底,甚至有些泛冷。慧明大师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看见陆行渊持剑劈向一个白袍卫。 对方修为最浅,只觉那股剑气有倾山倒海之能,被撞的蹬蹬后退两步,差点没有站稳。等他想起来抵御时,陆行渊已经从这个缺口跑出去。 他的目标是三尸宗。 但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追着古三而去,师无为暗骂一声,迅速追上。 慧明大师被远远地甩开,他还想往前帮忙,就被人一把拉住。他回过头去,是御兽宗的红尺素红长老。 红尺素神情凝重,指着这一片区域道:“你看。” 十分简短的两个字,却带着压制不住的心惊。 湖泊这片区域很宽也很安静,师无为他们到时,这里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池边就只有几只喝水的小鹿。 而当他们把祭台拉出来后,艳阳被乌云遮盖,厚重的黑云低矮的像是要落下来一般,湖边光线晦暗,云层上还时不时地有雷霆闪烁。 神龙挑起了战争,在他们陷入混战后,湖边的森林里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闪烁着幽光的眼睛,一排排地围着一起,密密麻麻,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慧明大师瞳孔骤缩,他们在秘境中不止一次地经历过兽潮,清楚靠近中心的这些妖兽强的有多离谱。 如今这些妖兽能够悄无声息地靠过来,只怕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招架的程度。 “得快点离开这里。” 慧明大师很快做出决断,迅速查找佛宗弟子的位置。 红尺素对他摇摇头,沉声道:“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身为御兽宗的长老,红尺素对妖兽的很多行为都能做出正确的理解。围在湖边的这些妖兽并没有垂涎他们的意思,它们整齐有序地聚集在此,更像是受到了某种血脉上的召唤。 在妖兽的心中,龙的地位往往独一无二。 红尺素把这一情况归结到神龙的身上,目光转向三尸宗,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高大的身影晃了晃。 神龙破坏力超强,三尸宗弟子几乎是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其他小战场默契地不靠近,魔族在周围时不时地骚扰一下。 神龙被三尸宗的阵法困住,古三现身三尸宗就直接朝着神龙扑去,他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每一个音落下,神龙身上的黑暗之气就更重一分,等它的口诀念完,神龙已经发生了异变。 它不再以龙的姿态浮现,而是一团漆黑的没有实体的雾气组成。 恶意、憎恨、痛苦、不甘、绝望…… 无数负面阴暗的情绪汇聚在一起,这是无法化解的,漆黑的,粘稠的,本不该存在在这天地间的怨气。 三尸宗和古三都没料到这个变故,在怨气散开的一瞬间,三尸宗的棺材砰砰砰地炸响,他们关在棺材内的尸傀受到怨气的影响,纷纷诈尸,破棺而出。 早已被炼化的尸傀成了怨气的先驱,本该无痛无绝,失去仇恨的他们在此刻重获新生,朝着炼化他们的仇人扑去。 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专修此道的三尸宗弟子极力地想要抢回尸傀的控制权,但始终抵不过怨气的侵蚀。 那几个修为高深的长老稍稍好点,虽然没有被怨气直接夺取尸傀,但也同样不好受,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尸傀的抗拒。 而这样的抗拒在战斗面前是大忌,稍稍的一点分心,就足够对手给予致命一击。 他们被魔族包围,被怨气吞噬。有些佛宗弟子于心不忍,但更多的是看着三尸宗自作自受,自取灭亡。 神龙的变化陆行渊始料未及,但转念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他早就怀疑过神龙的真实性,猜测它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它会是怨气的集合体。也难怪它放着敌人不要,转头就想吞噬无尘,忌惮疾风身上的雷霆。 怨气是浑浊的,无法修炼的灵气,它来自战争,来自死亡,也来自人世的求不得…… 它是欲望也是毒药,阴暗诡谲。 它就像是无法化解的业障之力,游走在阴阳之间。吞噬同类,吞噬阴暗会让它变得更强。 可是陆行渊不明白,在祭坛之地,怎么会有这样的一股力量?它强到已经能够化形,模拟神态,听懂人言,会畏惧,会欺软怕硬,仿佛修出了神智一般。 它长得那么大,到底是集结了多少怨气?它是有多不甘,才一直不肯将歇? 它在怨恨什么? 陆行渊不明白,古三也不明白。 到手的器灵突然就没了,还变成一团团的怨气,阴冷的恶意扑面而来,古三几乎要窒息了。 不该是这样的。 古三在心里嘶吼,不该是这样的。 他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他应该得到一条活着的神龙,它是东皇钟的器灵,掌管着东皇钟的风雨。它栖息在湖里,偶尔播撒雨露,在云层中吞云吐雾,游戏雷霆。 它应该活着,如果它死了,意味着东皇钟就是一件死物,不能打开,更不可能再创造一界。 不能再造一界,还能叫东皇钟吗? 古三怒极反笑,笑声中透露着疯狂。他自层层怨气中抬头看向陆行渊,眼神恶毒,恶狠狠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他近乎癫狂,举起手里的东皇钟朝着陆行渊砸过来。 陆行渊此刻的位置算不上好,前有三尸宗,后有谢道义和白袍卫。古三使用了东皇钟,那钟迎风而涨。古朴的气息散发着厚重的历史感,它张开的瞬间,沉重的威压落下,似要把钟下的生灵压的粉碎。 陆行渊几乎被逼入绝境,游风等人不由地替他捏了把汗,他却一脸轻松随意,甚至兴奋道:“来得好!疾风。” 陆行渊话音未落,天空中忽然墨云滚滚,电闪雷鸣。 守在无尘身边的疾风听见他的声音,立刻丢下无尘振翅而起。 它身如盖,遮天蔽日,翅膀上的雷霆和天上的雷霆混在一起,仿佛是从天而来的雷霆使者,翅膀一扇就带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师无为眼皮子一跳,这倒霉的,让人心惊肉跳的熟悉感。他瞬间汗毛倒竖,握剑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其他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陆行渊是在虚张声势。他们一个个拿出看家本事,誓要让陆行渊死在这里。 陆行渊手握长剑,修为节节攀升,那张英俊的面容上带着一抹玩味的笑,他扯了扯嘴角,爽朗道:“诸君,一起来场雷霆盛宴。” 第一百九十章 陆行渊吸收了死寂之地得到的灵力后,修为一度触摸到后期的屏障,这个时候他就隐隐发觉秘境里有一层保护,可以引雷劫,但无法真正渡劫。 秘境里缺少渡劫的条件,或者说因为秘境的特殊性,雷劫进入这里后会消减,而这样的消减明显不被天道所认可。 能引雷,但不渡劫,这就意味着天上的那团云无主无意识,它会攻击范围内的所有人;但同样,它也会被有主的意识入侵,成为可以被操作的劫云。 这种事对于旁人而言可能有点像天方夜谭,但对于陆行渊却是刚刚好。 且不提陆行渊手上有一道蕴含天道意志的赤雷,单是以雷霆为食的蛊雕就可以号令雷霆。 他站在雷域中心,四周雷劫涌动,疾风悬停在他头顶,墨云一点点铺开,银色的电光划破天际,在那闪烁凌乱的光阴中,他的神情变得暧昧不明。 古三的东皇钟已经砸过来,其他人的攻击紧随其后,磅礴的力量就像两只大手不断地收拢,疯狂挤压陆行渊身边的灵气。 陆行渊挥剑而斩,疾风振翅长鸣,天上雷霆涌动。 伴随着剑光落下,一道细微的,让人不易察觉的,如同发丝一般纤细的赤色雷霆缠绕在破厄的剑身上。 苍穹上轰隆一声闷响,雷霆狂风骤雨般落下来。起初也不过手指粗细,随着陆行渊的剑越来越快,剑影越来越密,雷霆变成手臂粗细,最后更是像柱子一般砸下来,半个苍穹银光闪烁,煞白一片。 扑向陆行渊的攻击被轰的粉碎,三尸宗的长老头皮发麻,心惊胆战。他们最惧雷霆,如此密集的雷光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 吞噬三尸宗的怨气忽然停住了,它们小幅度地游离,似乎在思索什么。 见识过这种熟悉场景的师无为内心惊惧交加,他第一次感到手中的剑是那么沉重。距离陆行渊上一次渡劫不到一年,天衍宗被他摧毁的主峰都还没有完全复原,他却又开始渡劫了。 恐惧,嫉妒,贪婪,三种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师无为身上,他害怕陆行渊脱离掌控,变得越来越强的同时,又对陆行渊的进阶充满了贪欲。 他卡在这个境界已经很多年了,甚至因为陆行渊的设计,亲手杀死吕年后,修为不进反退。 他的内心早已充满了对力量的渴求,这让他对陆行渊的杀意达到了顶峰。 “此子今日不除,日后定是心头大患!”师无为的声音和雷霆一起落下,其实不用他提醒,其他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卫一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身为仙皇的一把刀,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仙皇。如今强大的敌人拦在眼前,他要做的就是扫平这个障碍。 围攻的人群再次达成共识,他们顶着头上的雷云威压,再度攻向陆行渊。 古三的神情尤为激动,东皇钟被雷霆撞开,他稍微有了点理智,没有继续硬碰硬,而是从东皇钟内复制法器,不要钱似的砸向陆行渊。 以陆行渊为中点,一时间苍穹上空各种灵光璀璨异常。 疾风振翅而起,陆行渊让它去对付三尸宗的长老,而自己则专心对付眼前的这些人。 以疾风现在的修为和狂暴的雷霆压制,三尸宗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它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迅猛,翅膀带起的飓风让那些怨气都稍稍后退,给它让出地盘。 相比疾风的容易,陆行渊以一对多要麻烦些。 慧明大师,红尺素和游风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那些喽啰缠住无法脱身。现场一片混乱,陆行渊能借的只有身后的雷霆。 缠绕在破厄身上的赤雷不被察觉,陆行渊的身影在云层中飞快地闪现,闪电追在他身后一道道地劈下,对付陆行渊的人往往才和他过上几招,迎来的就是一道雷霆。 说来也奇怪,那些雷霆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从来不劈陆行渊,反而是把师无为他们都劈了一遍。 雷霆的力量蛮横粗暴,极具破坏力,他们不得不放弃攻击,转而抵御。一来二去,他们连陆行渊的衣角都没摸到,反而把自己变得十分狼狈。不是衣衫褴褛,就是头发焦黑。 而陆行渊游刃有余,游走在电闪雷鸣之间,仿佛是一个无情的神雷掌罚者。 师无为品出两分不对劲,今日这雷太过不同寻常,对陆行渊这个渡劫者春风沐雨,对他们这些无辜受牵累的人雷霆万顷。 然而不等师无为想出答案,陆行渊借着雷霆之势把他们搞的身心俱疲后,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他于雷霆之上挥剑,凌厉的剑光如同这划破黑夜的闪电,携裹着万钧之势,狠狠地劈下来。剑光所到之处,山崩地裂,湖水沸腾,风云雷动。 而处在剑光之下的白袍卫只来得及抬手,甚至没有挥出一招半势,就被剑气贯穿,剑气让他的身体四分五裂,鲜血洒落。 陆行渊一剑解决了其中一人后没有停手,而是继续攻击。他的剑法一改往日人们所见的大开大合,变得刁钻狠辣。 “快退!”卫一大喝一声,让剩下的白袍卫躲开。 可他的声音再快也快不过陆行渊的剑,剑气随着剑花荡开,森然的寒气一出便将两个挨在一起的白袍卫笼罩。剑光之下,陆行渊的身影鬼魅般贴近,二人倒是来得及挥剑,但被破厄一剑断刃。 随后剑气穿喉,二人的血喷涌而出。陆行渊身影一晃,便又退出数步。他浮于苍穹之上,连杀三人后,衣衫整洁,甚至连鬓发都没有乱,他并指擦拭自己剑上的血,露出一点慵懒的姿态。 白袍卫转眼便去其三,卫一眼眶发红,他对同伴没有太多的情感,他痛恨的是白袍卫培养不易。 “魔尊!”卫一有些咬牙切齿。 天际劫云渐消,他和师无为的进攻没有那么受限。意识到这一点变化,卫一心中杀意大盛,他一剑刺出,拉进和陆行渊的距离,剑光闪烁,在空中炸出朵朵银花。 师无为同样递出一剑,剑势看似平平无奇,却在凝实后化作千军万马。 陆行渊举剑而舞,剑尖绽放美丽的剑花,一朵两朵,看的人眼花缭乱,找不到进攻的空隙。 师无为和卫一的攻击同时落下,三股力量在高空中炸开,将散未散的雷劫发出沉闷的轰鸣。 破厄上的赤雷再次引下一股雷霆之力,此力被陆行渊的剑气分成两股,分别袭向师无为和卫一。 因为这是藏在剑中的暗雷,师无为和卫一防不胜防。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们本能的举剑格挡,却也难以抵消雷霆的霸道。 二人被撞的倒飞出去,雷霆劈下。卫一手中长剑寸寸碎裂,虎口撕裂,差点将他的小臂分成两半,伤口处白骨森森,鲜血喷涌。 而师无为全身焦黑,头发倒竖,胸膛内气血翻滚,五脏六腑被雷烧灼,痛的他面容扭曲。 陆行渊仍在原地,不过面色苍白,挺拔的身姿小幅度地晃了晃,不动声色地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体内的冲击让他的手指轻轻地发抖,他缓了缓,握紧手上的破厄,不让人瞧出端倪。 在师无为和卫一被逼退的一瞬间,陆行渊只是微顿便朝着一直在背后偷袭的古三冲去。他剑上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结,暴动的杀意直白,直接。 古三被吓的肝胆俱裂,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已经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用的法器,直接举起东皇钟甩臂一轮。 此刻的东皇钟不是巴掌大点,而是比一个成年男子还高,挥舞起来的效果很是震撼。 陆行渊收了剑,直接一掌对上东皇钟。他的力量和古三的力量隔着东皇钟相互胶着。 渐渐地古三有些抱不住,他咬牙跺脚,暗暗蓄力。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地催动东皇钟。 陆行渊感受到钟壁上传来的阻力,东皇钟想把他震开。 一旁的师无为和卫一见状,不顾伤势跑过来,二人齐齐发力,一起打向东皇钟。 瞬间古三手上的力量暴涨,他成功驱动东皇钟,磅礴的威压从东皇钟上爆发,陆行渊被震飞出去。 他后退了很远的距离,身形摇晃,面色煞白,一个不稳跪倒在地,鲜血从口中喷出。如果不是破厄在手上撑了一下,他甚至会跌下云端。 东皇钟之威可见一斑。 师无为和卫一也不由地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眼前的这口大钟。 古三喘息着,面对二人的眼神,心脏狂跳,他极力克制,默念口诀将东皇钟收起来。高大的钟又变得只有手掌大小,看不出什么异样。 随着陆行渊的落败,双方的混战有了片刻的喘息。谢陵连忙飞到陆行渊身边,将他从云端上扶起来,白飞龙闲庭信步,倒是不着急。 游风等人也很快围上来,无尘担忧地给陆行渊号脉,陆行渊没有挣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无尘迟疑了一瞬,心中疑云密布,他对上陆行渊的视线,似乎是读懂了他的意思,什么都没说。 陆行渊佯装咳嗽,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指缝间有血丝渗出。 谢陵心里一紧,握着他的手不由地用力,其他人也担忧地盯着他,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陆行渊摆摆手:“我没事。” 说罢他抬头看向古三,神情古怪,一副震惊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古三被他盯的发毛,以为他是落败不甘心,没有多想。 陆行渊见状,眼底划过一丝暗芒,故作惊讶之色,难以置信道:“东皇钟?”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响的比天上的惊雷还要大声,那些担忧陆行渊的人被他的话震惊到,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古三。 师无为和卫一也吃惊不小,他们二人离得近,那种压迫感更加迫切。 古三身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强装镇定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东皇钟落到古三手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从来没有被人识破过。古三不信陆行渊只是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魔族因此蒙难,我还能认错不成?”陆行渊的话彻底绝了古三想要反驳的心思,他神情痛苦,还在为魔族当年的惨烈而伤感。 魔族当年就是为东皇钟这一个罪步入深渊,但到最后,谁也没有见过东皇钟。在不少魔族的眼里,这不过是人族和妖族想要灭亡他们的借口。 现在东皇钟真的出现了,魔族的愤怒都写在脸上,其他人也神色各异。 古三吞了吞口水,悄悄地后退一步。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有人想抢,以他的能力,根本就保不住东皇钟。 此地已经不宜久留,古三试探周围的空间,发现陆行渊设置的屏障已经消失。他握紧东皇钟,面对师无为和卫一的贪婪的神色,解释道:“我真的没有……” 话音未落,他猛地撕开周围的空间,带着东皇钟纵身跳入虚空。东皇钟瞬间变大,带着他一骑绝尘,就是最近的师无为也没来得及阻拦。 陆行渊做出了要追的动作,这无疑加深了他刚才话里的真实性。 东皇钟现世,这大概是此次秘境之行,众人得到的最大的消息。 师无为和卫一很是懊恼,特别是师无为,他和古三合作了一路,压根不知道对方身上有东皇钟。 “他跑了,要不要追?”一旁沉默的无尘出声问道。 陆行渊调整自己的气息,遥看天际,笃定道:“他刚才也受了伤,肯定跑不远,风叔,不如你带点人手去追,这里我们拦下。” 陆行渊说着还警惕地看向师无为等人,手中长剑一挥,看样子还想和他们斗上一场。 师无为嘴角一抽,他此刻哪里还有和陆行渊等人混战的心思? “我们走!”师无为一声令下,天衍宗的弟子迅速靠过来。天地宽阔高远,并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陆行渊他们尚未形成包围圈,师无为想走还是很容易。 卫一犹豫了一下,也带着皇朝的人撤退。比起眼下这边的混乱,东皇钟明显有着更大的诱惑力。 陆行渊做足了样子,却没有动手的迹象。 游风喝了口酒,道:“尊上,真追吗?” 陆行渊摇头:“不必追,追了也没用。休整片刻,我们会一会这个祭坛。” 东皇钟足够特殊,特殊到可以让修真界为了它掀起腥风血雨。不管它此刻落在谁的手上,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等离开秘境,那才是真正的抢夺战。 大家本来还有些心动,听了陆行渊的话瞬间冷静下来。 东皇钟是好,但也得有命拿才行。比起去抢的你死我活,还不如找找这个祭坛有没有机遇。 游风赞成地点头,转身去轻点魔族的伤亡情况,把身上的丹药分给他们。 其他势力见状也去查看自家弟子的损失,围在陆行渊身边的人散开,就剩下几个好友和白飞龙。 白飞龙看了他一眼,道:“戏演的不错。” 话里有些欣慰之意。 陆行渊笑而不语,在谢陵担忧的目光下,把身体的重量往他身上靠了靠,蹭了蹭他头顶的耳朵,道:“我一点事都没有,受伤是装的。” 没有人比陆行渊更清楚古三手里的东皇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它不是真的东皇钟,只是白飞龙制作的赝品,目的是分散天道的注意力。 在桃花源的时候,白飞龙和陆泽话里话外都透露了一个点,东皇钟不希望被找到,而天道庇佑它,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东皇钟,就得给天道布一个迷阵。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东皇钟现世更好的计策呢? 陆行渊不过是以假逐真,暗度陈仓罢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师无为带着天衍宗的弟子离开,没顾得上三尸宗的死活。被怨气吞噬,又被疾风镇压的三尸宗已是强弩之末。 弟子倒了大半,剩下的不是没有尸傀,就是半死不活,带队的长老少了一个,而陆行渊的老熟人朝雀被疾风踩在爪子下。 他的尸傀开了棺材,刚露出一只手就被怨气缠住,不敢轻举妄动,十分狼狈。 其他人在修整,陆行渊虽是佯装受伤,这个时候也不好让其他人看出异样,谢陵替他打掩护,带着他远离了队伍,走到三尸宗这边。 几分瞧见他过来,兴奋地拍打翅膀邀功,电光闪烁,朝雀头发被劈的焦黑,苦不堪言。 疾风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它善于收敛自己的体型,现在不过一人多高,正经了没好一会儿,就想着冲陆行渊撒娇。 朝雀在它爪子下动弹不得,它兴奋的像个孩子,场面过于滑稽,谢陵忍不住发笑,面上的愁容散了不少。 陆行渊站直身体,把全身的重量从他身上卸掉,大步走到朝雀面前,脚停在朝雀的头前,不过一步的距离。 陆行渊才杀了人,身上没沾血,但仍有血气。他的身影在朝雀面前放大,居高临下的俯视充满了压迫感。紧跟着谢陵也走上前,二人并排站着。 朝雀仰头,他脊背以下被疾风死死压住,就是抬头也有些艰难。 “当初就该杀了你!”朝雀恶毒道:“天衍宗养虎为患。” 陆行渊垂眸俯视他,对他的叫嚣充耳不闻。困兽之斗,无非是些难听的话,他屠三尸宗分宗的时候听得多了,这会儿并不觉得怎么样。 不过谢陵不喜欢,他蹲下身,面容在朝雀面前放大,冲着朝雀微微一笑,然后对疾风道:“他骂人,电他。” 疾风歪了歪脑袋,像是听懂了谢陵的话,张口一吐,一道奔雷就落在朝雀的后颈。这个位置不管是对于妖兽还是对于人而言,都很薄弱。 “噼啪”一声,空气中弥漫这烧焦的臭味,朝雀惨叫,面色煞白,额角青筋暴起。他恶狠狠地瞪着谢陵,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谢陵双手托腮,笑道:“嘴巴放干净点,我折磨人的手段多的是。” 朝雀被他笑的打了个冷颤,凶狠的眼神顿时收敛回去。 陆行渊伸手把谢陵拉起来,掸去他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眼底是纵容:“不必和这种人置气。” 谢陵下巴微扬,小幅度地摇摆自己的尾巴,道:“师尊可是有话要问他?” 朝雀已是粘板上的鱼肉,甚至不需要陆行渊动手,疾风就能送他归西,陆行渊不会无缘无故地走过来。 陆行渊的确有话要问,古三手持东皇钟,知道要挟无尘替他们带路,应该接触过白飞龙三人留下的秘境,而且从秘境中知道了一些消息。 “让你们挟持无尘的人想要什么?关于这座祭坛,你了解多少?”陆行渊问道。 朝雀不想回答,他垂下眼,并不配合。 陆行渊给疾风使了个眼神,它的爪子顿时收紧几分,朝雀被压的难受,肺里的空气迅速流失,呼吸困难。 陆行渊凉凉道:“朝长老好骨气,但这件事不是只有你才知道。” 陆行渊话音刚落,另一旁的长老就迫不及待道:“我知道,魔尊,我可以回答你,但我有个条件,你得放了我。” 长老受了很重的伤,就算不被疾风特殊对待,他也跑不了。 陆行渊看看他,又看看朝雀,一脸惋惜道:“朝长老,我们是老熟人了,我其实更希望是你来回答。” 朝雀面皮抖动,面上浮现挣扎之色。 长老见状,害怕朝雀先说出来,自己没有活路,连忙道:“那个人说他只要祭坛里的龙,祭坛里的东西他一样都不要。” “龙?”陆行渊重复这个词,这才抬头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另一个长老。 对方以为陆行渊改变了心意,心里顿时激动起来,把自己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地说出来。 “他说自己就是冲着龙来的,早在进入秘境前,他就知道秘境里有龙。我们帮他牵制恶龙时,我看见他晃了一下东皇钟,似乎是想把这条龙装进东皇钟。” 长老语速很快,吐字清楚,他多说一件事,朝雀的脸色就青一分,心里忍不住大骂蠢货。 他们此刻对于陆行渊的价值,就是这点秘密,现在一股脑地说出来,他们就没有价值了。 朝雀只恨不能结果的身后的人,想要打断他的话,却被疾风踩的吐不出声。 陆行渊没有注意到朝雀的愤怒,长老的话让他有所疑惑。 这条龙早在上古时就已经死亡,后世甚至没有对它的记载。如果朝雀是得到了白飞龙等人的提示才进入此地,不管是驯服还是结契,都能发挥出这条龙的优势,可偏偏他选择的是装入东皇钟。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陆行渊陷入沉思,有个念头飞快地从脑海里闪过,可等他认真去思索时,那个念头消失无踪,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陆行渊揉了揉额角,暂且不去深思这个问题,又道:“那座祭坛里有什么?” 这次长老陷入了沉默,良久后才艰难地摇头。 古三只提到有上古传承,但具体的他没有多说。 陆行渊又看向朝雀,朝雀闭上眼,一言不发。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陆行渊摇头,给疾风比了个手势,道:“给你解馋。” 疾风眼神微亮,那个长老顿时面如土色,嘴唇颤抖,怒斥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疾风一口吞下。 朝雀轻颤,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疾风意犹未尽,又盯上脚下的朝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陆行渊,甚至伸出翅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陆行渊的手臂,似乎是在问能不能吃。 陆行渊忍俊不禁,谢陵摸了摸它的翅膀,细小的电弧带来一阵麻意。 二人还没回答,身后多了一阵脚步声,来人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 陆行渊和谢陵回头,疾风收回翅膀,瞅了眼陆行渊的背影,悄咪咪地啄了朝雀一口,见陆行渊没有反应,它一步步往后退,把朝雀叼到陆行渊看不见的地方吞了。 疾风打了个饱嗝,快乐地扑腾起翅膀。 陆行渊对它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但没有点破。他看着靠过来的无尘,关切道:“伤势好些了吗?” 无尘颔首,一些小伤罢了,吃了慧明大师给的丹药就好的差不多了。刚才混战还有凌玉尘和疾风护着他,他现在反倒是实力保存最完整的一个。 “你不该过来。”陆行渊看向身后半空中悬浮的那股怨气,虽然脱离了龙的形态,但它们的本质没有变。 无尘举起手上的紫檀串珠,道:“放心,现在没问题,而且有件事我想试一试。” 串珠压制了无尘的体质,他体内的业障之力趋于平和,就算现在靠过来也不会再被怨气诱发。 看到那条龙化为怨气时,无尘心中百转千回,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东西。他生来就在此中,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但更多的是无法消弭的无力。 世间有真善美就会有有贪嗔痴,有凝固不化的怨气,就有无法诉说的冤屈。秘境仿佛是集齐了天下的恶,让它们汇聚在一起。 无尘想尝试能不能度化。 陆行渊明白了他的意图,想了想没有阻止,而是把疾风召唤回来。 正在一旁自娱自乐的疾风抬头,第一反应是偷吃被发现了,他不情愿地把脚下的棺材踢进怨气中,蹦蹦跳跳地朝着陆行渊跑来,长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 等冲到陆行渊跟前,疾风已经做出了认错的姿态,一边化身嘤嘤嘤怪,一边用翅膀企图遮住自己的脸。 陆行渊抬手在它头上拍了一下,道:“保护好无尘。” 度化怨气不是易事,但如果无尘想尝试,也未尝不是功德一件。疾风一身雷霆电光,没有比它更适合替无尘护法的人。 倘若无尘度化失败,它能以雷霆压制,不会让怨气控制无尘。 无尘感激地看了陆行渊一眼,他们之间有些事已不必言谢。 陆行渊拍拍他的肩,带着谢陵离开,把这个地盘让给他。 白飞龙游离在众人之外,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无尘身上,等陆行渊走到跟前,他从上往下扫了陆行渊一眼,道:“你有很多好朋友。” 陆行渊笑了,如果是以往,他说不定还会对白飞龙的话犹豫一下,可现在他却可以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 他不仅有朋友,他还有生死之交。他陷入危机时,他们不留余力地救他,所以当他有能力保护他们时,他也义不容辞。 “有朋友本身就是一件美妙的事,更何况还是有用的朋友。”白飞龙话里有话,许是想到陆泽和江望二人,他目光幽深,隐有痛意。 虽然他们的传承出了点小问题,没有完整的传到同一个人的手中,但好在最重要的部分给了能够担起重任的人。 不仅如此,这个传承者的身边还跟着可以给他解惑的朋友,他们能避免他少走很多弯路。 这就足够了!白飞龙闭了闭眼,他可以放心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妖族的始祖祭坛被水域所覆盖,失去神龙,它看起来平静又普通。始祖顶天而立,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鸟,羽毛蓬松,憨态可掬。它把头埋在翅膀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陆行渊的目光落在那只鸟的身上,神情有一瞬的复杂。不管他愿不愿意相信,他都得接受这只鸟极大可能就是疾风。 它记忆里的虚空,在雷池中孵化,其实是始祖死亡后,它独自流浪又陷入沉睡。 除它以外,陆行渊没有养过别的蛊雕,但多少也明白一点,不是满足食用就可以飞快进化。上古关于蛊雕的记载里,雷霆只是食物,不能加速蛊雕的进阶。 疾风成长的那么快,是因为它本来就那么强。只不过漫长的沉睡让它退化,让它遗忘。 大家围绕着祭坛看了一圈,发现它太过平平无奇,一眼可见的光秃,除了一段台阶和雕像,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出乎意料,大家不免有些失望,他们甚至怀疑师无为是被人忽悠了。 “还不如去追东皇钟呢!”有妖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比起可见的难以得到的利益,空手而归更让人懊恼。 曲无忧沉下脸,瞪了墨流光一眼,仿佛是在说管好你的手下。 墨流光打了个哈欠,困倦让他此刻对那些追名逐利的事完全不感兴趣,眼睛下的蛇鳞若隐若现。 陆行渊注视眼前的台阶,这是唯一一个大家没有检查的地方,他沉思许久,回头看向白飞龙。 白飞龙置身事外,但并非完全漠不关心。 “你没上过祭坛?”白飞龙问道。 这话虽是反问,却肯定了陆行渊的想法。 他们此刻站着的广场,并不是祭坛的核心。祭坛内最重要的是始祖的鲜血和赐福。 陆行渊吸了口气,抬脚踏上眼前的台阶。 第一阶平平无奇,和普通的台阶没有什么两样,第二阶有阻力,但不多;而等他踏上第三阶,成倍的阻力压下来,仿佛要碾碎他的骨骼。 陆行渊挺拔的身影不禁晃了晃,祭坛发出一声闷响,无形的力量从顶端扩散,蕴含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让人心惊胆战。 一道圣光从乌云密布的苍穹上射下来,刚好笼罩了整个祭坛。水波荡漾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一朵朵荷花从水里冒出来,不一会儿就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淡淡的荷香荡开,沁人心脾,广场上的众人一扫疲倦,容光焕发。 他们诧异地盯着陆行渊,只看见他在第三阶停下来,却不知道他扛着灭顶的威压。 谢陵担忧地唤了一声师尊,陆行渊没有回应,只是小幅度地摆摆手。 陆行渊仰头看向面前长长的台阶,体内灵气运转到了极致,方才冲开那点威压。他抬脚往上又走了几个台阶,阻力逐层递增,到了第八阶,他已经能听到自己的骨骼不堪重负的响声。 他额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往下落,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额角和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顺着他的身体,一点点没入衣襟和衣袖中。 湖面的荷花随着他的前行而绽放,他走的不快,荷花就开的慢,此刻不过才展开两三片。 祭台的威压都集中在陆行渊一个人的身上,它们阻拦他前行,将他定在原地,想要他屈服,下跪。 陆行渊的膝盖被压的往下弯,灵力飞快地消耗,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铮!” 清冽的剑鸣声划过,破厄出现在陆行渊手中,压着陆行渊下跪的那股力量散了些许。 陆行渊撑着剑站直身体,继续往前。 台阶一共十八阶,越往后越艰难,可是陆行渊没有停下。他顶着压力,一步步坚定往上。 他好几次都被压的差点跪下去,硬生生咬牙抗住,他的骨骼没有破碎,但他的身体像被开了许多口子,不断地往外渗血,不一会儿他的衣服就被染红了。 站在台阶下的众人目光紧随他的身影,看着他在台阶上摇摇欲坠,心里不由地一紧,不约而同地替他捏了把汗。 他们站在平地上尚且能够感受到极强的威压,更别说是站在台阶上的陆行渊。 谢陵一脸的担忧,看着鲜血从陆行渊身上渗出来,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线紧紧地勒住。 陆行渊眼前光影凌乱,阵阵发黑,手中的破厄已经在发出悲鸣。 他深吸口气缓了缓,魔魂高大的身影在他身后凝聚,他的模样清晰不少,越来越像天炽,他手上依旧握着一个卷轴,虽是沉思,却也有久居上位的威严。 魔族看着那道魔影,神情肃穆。 白飞龙随意一扫,顿时如遭雷击。这道身影在魔族看来只是代表陆行渊,而陆行渊本人也不在意。他们不会明白,这是始祖的意志。 始祖化为山川草木,早已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但也不妨碍他在后人的身上降临, 始祖选择了陆行渊,白飞龙心里百感交集。脸上的神情一会像是哭,一会儿又像是笑。 他看着还在努力想要登上祭台的陆行渊,解下自己背上的长剑拿在手中,他摩挲着剑柄,自言自语道:“老伙计,我们又要打场硬仗了。” 白飞龙神情严肃,目光坚毅。 魔影的凶悍让陆行渊撑了数个台阶,终于到了最后一层,始祖的雕像也近在咫尺。回望陆行渊走过的台阶,从他身上不断渗血开始,之后的每一步都沾着血迹。 从外沿的一圈慢慢地朝着中间渗透,最后完全就是一个血脚印。 陆行渊面色苍白,但还是坚持往上。 这一步格外艰难,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陆行渊停顿了一下,但在陆行渊的眼里却是千山万水已过,万物归为尘埃。 在这最后一阶,他一眼万年光影,无数的走马灯在眼前闪烁,讲述这片大陆千万年的变化。 从古至今,从生到死。 陆行渊的脚终于落下去,祭台震了震,笼罩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去,湖面的荷花争相开放。无数的金光从荷花中间飞出来,像是细细密密的晨星降落人间。 其中一大半在威压褪去时飞入陆行渊的身体,化作灵力浸润他的身体。 剩下的则化为一滴滴金玉露,悬浮在空中。 因为灵力被掏空而感到刺痛的经脉舒缓过来,灵力一股股地涌入,陆行渊身上的伤势逐渐好转。 那些为他担忧的人长长的松了口气,有人想登上台和他庆祝,却在第一阶时就遇到阻碍。 祭台的台阶平等的对待每一个想要登上祭坛的人, “这十八梯台阶由问道石一级一级砌成,你们想登顶,就要先问道。”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的白飞龙手持长剑走过来,破天荒地开口解释道:“当然,如果你们觉得问道太麻烦,也可以就地打坐。菡萏尊前一参悟,能抵你们百年苦修。” 众人刚才太过忧心陆行渊,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此刻听到白飞龙的提醒,他们才如梦初醒,环顾四周,只见刚才还水波荡漾的湖面莲叶幽幽青色,随风飘动,荷花层层覆盖,一望无际。 点点金光悬浮,有人好奇地点了一下,就感觉到精纯的灵力钻入指尖,他的思绪骤然清明,以前没有搞清楚的修炼瓶颈,迎刃而解。 “这……这是……”那人吃了一惊,指着金光,却因为太过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为金玉露,对你们参禅悟道大有裨益,但切忌不可贪心,三滴就是极限。”白飞龙走到台阶前,回头道:“贪多嚼不烂就会物极而反。” 白飞龙说的平常,点出危害后走上台阶。 问道台走过一次后不会限制第二次,所以他比陆行渊轻松,一眨眼就窜出两三步,登台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 有人看他走的如此顺利,不禁心生疑窦,试着踩一脚台阶,不出意外被浓厚的威压压的跪倒在地。 谢陵看着这人倒霉的样子,道:“看来没点实力,上不去这个祭坛。” 谢陵抬头看向陆行渊,他已隐入祭坛中心,看的不太清。 “台阶上不去就上不去,这里不是没有收获。” 在场的人不是每一个都有陆行渊那样的修为,他们贪心,但也很好满足。也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修为末流的弟子纷纷在广场上找地方修炼。 菡萏尊前悟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有人带了头,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最后还站着的,也就剩担忧陆行渊那几人。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但行动已胜过千言万语。 祭台前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器鼎,鼎内空空如也,只能看见黑褐色的沉积物沾在鼎壁上,那颜色过于沉闷,给人的感觉并不好。 白飞龙到了陆行渊身边,他看着眼前的这尊雕像,指导陆行渊祭拜。 妖族认血,祭台前面的小鼎就是盛血所用。 陆行渊划破手掌,鲜血一滴滴下落,等血迹覆盖了小鼎的底部,陆行渊给自己止了血。 小鼎内仿佛有一张嘴,正在细细地品尝陆行渊的鲜血,血迹一点点减少,小鼎暗沉的颜色重新焕发光彩。 始祖的雕像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一道黑影浮现在雕像面前。他悬空而立,背负双手,垂眸俯瞰世人。 “我的后人,为何唤醒我?”黑影问道,他长了一张陆行渊在梦里见过很多次的脸。 陆行渊恭敬一拜,道:“天地大厦将倾,晚辈特来请始祖赐血。” 黑影垂眸,他盯着陆行渊,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勾出一抹僵硬的笑,诡异又危险。 他抬起手,一滴鲜血从指间凝聚,刹那间,浓郁的灵气弥漫,让人感到极度的舒适。 黑影弹指一挥,鲜血便朝着陆行渊飘来。 可是还没等它彻底落入陆行渊的眉心,一柄带着花纹的长剑就将它刺穿,鲜血在剑刃之间绽放,化作一股股的黑气。 那让人感到浓郁的灵气也骤然一空,转瞬间变成一股难以言语的腐朽之气,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陆行渊瞳孔骤缩,黑影脸上的笑意僵住。 白飞龙挽了个剑花,甩落剑身上的污浊。他站在陆行渊身后,身姿挺拔如松,面带讥笑,嘲讽道:“区区妄念,也敢以始祖自称?”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片天白飞龙看了多少年,就被困了多少年。他对它深恶痛绝,也对它足够了解。 在他全盛时他打不过,如今他只是一缕残魂,无根无垠,他却充满了信心。 白飞龙把陆行渊拉到身后,孤寂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他没有和桃花源一起消失,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黑影不满他的插手,垂眼看着他,讥笑道:“你我半斤八两,何必多管闲事?” 黑影和天炽长着一样的脸,但他身上没有天炽那样的威严。被白飞龙拆穿后,他神情怨毒,变得面目可憎。 他看人的时候不是正眼相看,而是眼神斜挑,透着轻蔑和不屑。 陆行渊对这样的变故始料未及,白飞龙解释道:“始祖的三魂确实化为仙、妖、魔三族,但不是始祖自愿化身,而是天道使然。一个不甘死亡的人,又怎么会甘心长眠?” 白飞龙的声音是平静的,也是悲凉的。 陆行渊想起那幻境中一次次所见的始祖,那种绝望和挣扎,确实不像是一个平静迎接自己死亡的人会有的情绪。 与其说他化身造就了这个世界,还不如说他无法逃离,被这个世界逼至死亡,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而后这个世界的意识只需要更改一下故事的顺序,或者少写几个字,就能营造出始祖伟大的形象。 世界的意识是在歌颂始祖吗? 不,它是在洗脑后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设定,进而接受天道赋予的规则。仿佛那是自然的,生来就该如此。 始祖不甘被愚弄,他的恨意无人安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便有了眼前这道黑影。他蜗居在始祖的雕像内,久而久之便觉得自己就是始祖。 他一个人还不够,他吸引来了天地间的怨念和恨意,它们成了神龙,变成了他的爱宠。 他们可悲可叹,又可怜。无□□回,不被超度,只能聚集在此。 陆行渊不由地背脊发凉,这一切颠覆了他一贯的猜想,他对自己所在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虽然这个怀疑还很淡很淡,不足以成型,但它已经埋下了那样的种子,早晚有一天,它会在陆行渊的心里生根发芽。彻底爆发。 黑影对白飞龙的说法很不满,他越过白飞龙,眼神一直盯在陆行渊的身上,就像毒蛇一般,冰冷瘆人。 白飞龙挡回他的目光,对陆行渊道:“我和他有旧怨要了结,你不必留在这里。” 说着白飞龙看了一眼始祖雕像,示意陆行渊进入雕像。始祖祭坛看上去差不多,但雕像大有不同。 妖族的这尊传承在雕像内部,之前因为黑影使坏,很多人都没能进去。 陆行渊看懂了白飞龙的提示,行了个晚辈礼离去。 黑影欲追,耀眼的剑光闪电般刺过来,直接把他逼回去。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路,你又何必赶着去?” 白飞龙神情肃穆,他一抖手腕,剑刃如同灵蛇吐信,角度刁钻地袭向黑影。这下彻底断了黑影的去路,他恼怒不已,不再藏着掖着,双掌推出,迎上白飞龙的剑刃。 “白飞龙,你真的要一次次的坏我的好事吗?”黑影质问道,回答他的是白飞龙手中的剑。 当年计划不成,陆泽被天道盯上,他们三人商议后,白飞龙假死脱身,返回几处留存重要信息的传承地,想把这些信息掩盖起来。 他这一路很是低调,但等他到这里却出了变故。 那个时候始祖祭坛还在湖中,妖族时常祭拜,他们的信仰之力让祭坛中的黑影得意忘形,一时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贪婪地吞噬,甚至不再满足现状,开始吞食妖族。 白飞龙不忍妖族受难,便用分魂之术留下一抹神魂和黑影斗上一斗,二人打的天昏地暗,伴随着倾塌的世界,他们两败俱伤,纷纷被天道埋葬在此。 黑影缩回始祖的雕像内,而白飞龙摇摇欲坠的残魂被残留的神识捕捉到,和神识融为一体,这才变成陆行渊现在看的不同的性格呈现。 黑影怨恨白飞龙当年插手,而白飞龙遗憾没有将他解决。 此刻他们内心都想着干掉对方,交手的气劲比爆竹声还要响亮,祭台上尘土飞扬。 在那漫天的尘土中,他们的身影飞快地交错。白飞龙的剑气足以荡山海,而黑影赤手空拳。 一朵朵剑花在白飞龙的剑刃上绽放,而黑影的拳头也带起强劲的气流,每一次交锋,都会产生可怕的劲风,强劲的气流横扫四周。 始祖的雕像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挡掉了他们的攻击,雕像四周就没有那么幸运。高耸入云的柱子被打出裂痕,紧跟着就爆炸碎裂,掉落的石块砸下祭台。 端坐在祭台下面修炼的大家听到动静,纷纷起身。 谢陵更是着急,仰头一看,便见两道人影在半空中不断闪现,一黑一白的光影动作奇快,修为弱点的弟子完全看不清他们的招式。 众人不识白飞龙,只知道他是陆行渊带来的人。 红尺素迟疑道:“需要插手吗?” 游风他灌了口酒,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战斗。” 秘境的承受极限就是渡劫期,在场的这几个大能都是这个水准。白飞龙和黑影的修为也没有超过这个限制。 但游风清楚,他们无法插手。 这二人的战斗,不是修为就能弥补差距。他们的一招一式都暗合天地法则,秘境限制修为,但不限制他们对道的感悟。 白飞龙的剑穿梭在空间中,游风他们根本看不清下一剑从什么地方刺来,贸然出手,反倒会让白飞龙束手束脚。 谢陵神情凝重,他一面观察天上的战斗,一面搜寻陆行渊的身影,祭台上空空如也,陆行渊不在这里。 谢陵若有所思,再次看向白飞龙。他相信白飞龙不会让陆行渊遇险,只怕这场战斗也和陆行渊有关。 白飞龙身如闪电,手中长剑是闪烁的银光,每一次都能精准地刺向黑影的要害。黑影只得转攻为守,很快他招式用尽,被白飞龙逼到末路。 如虹的剑气穿透他的身体,剑意霸道凌冽,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搅碎。 黑影一把握住插入身体的剑刃,面容扭曲,手掌上漆黑的影子像一根根藤顺着剑身缠上白飞龙的手背。 白飞龙蹙了蹙眉,黑气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是如此刺眼。可他没有松手,反而又把剑往前推了几寸。 剑气让黑影的身体密布了一层裂纹,他抓着白飞龙,情绪激烈:“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你图什么?我们两个人联手,不是比这群蝼蚁更好吗?” 白飞龙眼神微眯,道:“你不配。” 这个天下,这个世道远比世人想象的还要残酷,黑影不过一抹执念,他所追求的是毁灭,而不是解脱和新生。 白飞龙清楚自己的死期,他当不成救世主,他的目标已经小到只为陆行渊铲除这个障碍了。 黑影还想嘲讽两句,对上白飞龙那双冷漠的眼睛又咽回去。他扯着嘴角,冷笑两声,在剑气中烟消云散。 白飞龙的剑顿时失了目标,他挽剑收剑一气呵成。手臂上的黑色纹路越来越多,并且蔓延至全身,从他衣襟遮掩的领口顺着脖颈往上,张牙舞爪地爬上他的面容,破坏了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反倒显得有些狰狞。 白飞龙咳嗽起来,他回身垂首,云端之下是不明所以的修士。他们仰望苍穹,似乎是在为他担心,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白前辈。 “是那几个孩子中的一个吧?”白飞龙想,那群后辈是那么的年轻鲜活,就像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们,抱着一腔的热血,不撞南墙不回头。 “真好。”白飞龙喃喃道。 他们的传承有人继承,他们走过的路,没有完成的事,也有人接过去继续往前走。 黑纹遮住了白飞龙的五感,他坦然地接受这场死亡。如果不是这道黑影,他早已追上朋友的脚步。 恍惚间,白飞龙看见陆泽和江望还在桃花源的小院子里。 “小白,你好慢啊!”陆泽躺在椅子上,一边抱怨,一边拿出酒水给他满上。 白飞龙笑了,轻声道:“来了。” “白前辈,白前辈!” 白飞龙从空中坠落,谢陵飞身而起,他想接住白飞龙的身体,可手指还没有触碰到,白飞龙就化为星光消散在空中。 一道残魂,一点神识,本就游离在生死之外,又怎么可能留下遗体? 他来时不需要迎接,他走时也不需要欢送。他和众人隔着千万年的光阴萍水相逢,此刻不过回归正轨,这已是最好的道别。 谢陵的手扑了个空,他错愕地停在半空中,一时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神。 迎面有风吹在脸上,湿湿润润。 失去最后一点支撑的上古力量,本就被阴云覆盖的苍穹也逃不过侵蚀,下起了蒙蒙细雨。 祭坛上覆盖的微光虽然能够隔绝雨雾,但那光越来越微弱。 谢陵抹了把脸,正要回到祭坛上,就看见眼前的祭坛晃了晃,那些摇曳的荷花快速地枯萎,清澈的湖面变得浑浊。 站在祭台上的人诧异地左右环顾,猛然听见有人大喝一声:“快升空。” 话音刚落,祭坛就毫无征兆地往下沉。 众人连忙往上飞,空中传来一声婴啼,照看无尘的疾风如同流星般飞过来,它直直地落在始祖雕像上,两只利爪像钩子一般死死地抓住雕像的肩膀,翅膀用力地扑腾,想要把祭坛从湖里拉出来。 谢陵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立刻朝着疾风飞去:“帮忙,我师尊还在祭台内!”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祭台下坠的速度极快,就算疾风和谢陵反应及时,大家一起出手也不过是暂缓一时。 在湖底,一股更大的拉扯力和他们抗衡。 疾风着急地扑腾翅膀,雷霆的喂养让它有了更多的记忆,它曾经失去过一个主人,不想连现在这个也失去。 疾风痛苦嘶鸣,下方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强。在他们两股力量的对冲下,始祖雕像不堪重负,发出清晰的咔嚓声。 一道裂痕从始祖的额头开始,一点点往下裂开,蜘蛛网般的细纹密布。那些裂纹越来越大,碎屑和碎块不断地掉落。 疾风爪子下的肩膀也化为粉末,它扑腾着想再去抓,却抓一块碎一块。众人也是大惊失色,就算他们阻止了雕像下落,也不能阻止雕像破碎。他们的诸多手段,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没有看见陆行渊的身影,他登上祭台后,就这样消失了。 疾风能够感觉到他还在这里,可是无法触碰,无法看见。它急的围着湖面转圈,眼睁睁地看着祭坛完全沉没。 平静的湖面变成漆黑的深潭,他们来时安静祥和的丛林此刻危机四伏,四周的幽幽绿光没有散去,反而更多了。 红尺素和游风提醒大家不要掉以轻心,他们此刻被团团围住,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妖兽的盘中餐。 疾风找不到陆行渊,此刻正在气头上,它回头扫了眼岸边的那些妖兽,飞到谢陵跟前,一口咬住谢陵的衣服,把人甩上后背。 随即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疾风就带着谢陵一飞冲天。 它嘹亮的婴啼声响彻云霄,振翅一挥,巨大的身影俯瞰,无形的威压层层覆盖。林中虎视眈眈的妖兽在它的镇压下发出呜咽之声,警惕地抬头看着它。 疾风在空中滑翔,张口吐出一团惊雷,试图靠近的妖兽被炸了个正着,浑身焦黑。 谢陵似乎明白了疾风的意思,他稳了稳心神,化身银狼,释放出狼王的威压。那是承袭于江望的血脉,这些妖兽再熟悉不过。 苍穹上的那道身影,仿佛是千万年之前在此地号令群雄的狼王,银色的毛油光水滑,身姿矫健,他仰天长啸,狼嚎响彻云霄。 妖族对这威压有些心悸,曲无忧等人更是恭敬地低下头。 谢陵俯视这片丛林,强势地驱散聚集而来的妖兽。在他的怒吼中,那些妖兽慢慢地有了回应。 它们是被困在这里的囚徒,早就想从秘境离开,可是它们找不到出去的路。它们之所以聚集而来,是陆行渊身上的气息吸引了它们。 可是现在陆行渊下落不明,它们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本性。 谢陵的血脉压制稍稍唤醒了它们的理智,可是它们能够感觉到,那样的压制不会长久。 妖兽在催促谢陵他们离开,它们一直被困在这里,比谢陵等人更能感觉到变化。在始祖的雕像坠落后,这片空间就有了崩塌的迹象,他们再不走,说不定也会被困在这里。 陆行渊下落不明,谢陵不会离开,但关于秘境的变化谢陵如实地转达给其他人。 “疾风能够感觉到我师尊还在这里,我要留下来等他。但是诸位没有必要冒这个险,这是离开的路线图,可以让你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出口。” 秘境的地图经过催化后,已经完全展现在谢陵的脑海中。这个秘境只有一个入口,但有很多个出口。眼下情况紧急,谢陵给众人的是最近的路线图。 他把东西交到无尘手上,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在场的这些势力不会质疑他的立场,而他也肯定会让所有人都安全离开,不会抛下任何人。 无尘度化了所有的怨气,此刻看起来有些虚弱。他接过谢陵给的玉简,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他看了一眼疾风,没有横加劝阻,道:“我们在出口处等你们。” 谢陵颔首,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凌玉尘靠过来,犹豫道:“以他的实力,断然不会让自己折在这里,你更应该保全自己。” 言外之意就是让谢陵不要太死心眼,实在等不到还是要撤出去。 谢陵谢过他的好意,看见曲无忧一脸不悦地靠上来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谢陵不等他开口,就已经有了支开他的主意:“曲无忧,我七哥的性命我就交给你了,若是离了此地,他少一根汗毛,我都拿你是问。” 谢遥的侍卫糟了毒手,全军覆没,带来的人只剩下一个沈炽。 后半程的路沈炽和谢遥都很安静,特别是看见陆行渊带着疾风登场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安静更是有种震耳欲聋的效果。 虽然沈炽没有直接站队到魔族的阵营,还是陪着谢遥留在御兽宗的队伍里,但是一次次的眼神闪躲,让谢遥心中有了答案。 他此刻只是没有拆穿而已。 面对谢陵的安排,谢遥心情复杂,他叮嘱谢陵多加小心。 “十七殿下,我们尊上就拜托你了。”魔族那边,游风镇得住手下的人,他没有婆婆妈妈,而是放心大胆地把陆行渊的安危交给谢陵。 他这样做不是不在乎,而是权衡利弊后作出的选择。 眼下秘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如果他们执意留下,非但帮不了陆行渊,等陆行渊现身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他的拖累。 只留谢陵一人看似过于草率,但如果陆行渊现身,只带谢陵一人,完全没 有问题。 而且就算陆行渊不出现,疾风也可以带着谢陵全身而退,不会让他受到生命威胁。 很快大部队就在无尘的带领下有序地撤退,谢陵镇住底下的那些妖兽,他坐在疾风背上,不断地散出神识搜寻陆行渊的下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秘境的雨越来越急,而下方的那些妖兽越来越烦躁。谢陵从它们的嘶吼中听出不安,它们开始在原地打转,撕咬。 谢陵受到影响,他的心也不由地开始往下沉。 疾风犀利的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空间,不放过任何的波动。 雨声越来越大,天色晦暗不明,妖兽的嘶吼透出痛苦。疾风也不由地抖了一下翅膀,发出一声悲鸣,身影在空中晃了晃。 谢陵连忙抱住它,抬头看去,原本青翠的大地覆盖上一层黑色的暗芒,那些深绿的丛林颜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黑,就像是被什么污染了一样。 谢陵顿时背脊发寒,他不由地看向苍穹上落下来的雨,黑的如同墨汁一般,早已不是纯净透明的颜色。 伴随着雨滴越来越多,空气中的灵气也在急剧消耗,空间的破碎加剧。 疾风用雷霆做掩护,身上没沾染多少黑雨,但灵气的消散还是让它感到难受。它缩小了自己的体型,刚好可以承载谢陵的重量。 谢陵握着它头上的角趴着,一边安抚地轻拍它的背脊,一边夸它做的很好。疾风兴奋昂首,对谢陵的话表示赞同。 但它没有得意忘形,眼前的危机没有完全解除,大片大片的森林被污染,灵气越来越稀薄,甚至有些妖兽的身上也起了黑斑。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谢陵想起死寂之地,那个差点要了他和陆行渊性命的地方。许是记忆太过深刻,谢陵心跳加速,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拍拍疾风,示意疾风提高警惕。 信息还未传达完,漆黑的密林中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嘶鸣,一道半黑半白的身影从树叶间穿出来,如同有一根绷紧的弦借力,咻地地一下就窜到疾风跟前。 谢陵定睛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只飞鹰,但此刻它算不上是活物,被雨水浸润的羽毛纷纷脱落,血肉被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谢陵仿佛梦回死寂之地,他迅速抽剑,将飞鹰斩落。 断首的鸟没有鲜血,而是化为一滩黑水,诡异而可怖,谢陵不禁头皮发麻。 下一刻,越来越多的嘶鸣此起彼伏,林中的不少绿光变成了猩红,树叶沙沙作响,一只只漆黑的鸟从林中飞出来。 它们展开羽翼,密密麻麻,遮天蔽日,身上是和飞鹰一样的情况。黑雨在腐蚀,灵力在消失,它们成了被抛弃的存在。 谢陵面色发白,但握剑的手又稳又准。挽出一朵朵绚烂的剑花,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剑网,阻挡那些鸟儿的攻击,护着他和疾风。 在群鸟飞舞的羽翼下,没有人注意到周围的空间出现阵阵波动,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从撕开的空间裂缝中跨出。 他如闪电般穿过长空,从鸟群中间杀出一条血路,转瞬间就到了谢陵跟前。他一手抓住疾风的角把它往小世界里一丢,一手抓住谢陵的胳膊,把人往怀里一搂,随后就像一阵风似的飘出去。 谢陵手上还握着剑,人已经飘出千里之地。变故来的太突然,他甚至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些妖兽……” 他想把它们带出去,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陆行渊低头看他,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耳朵,道:“别担心,它们知道跟上来。” 陆行渊此刻的气息格外的浓郁,那些等待的妖兽能够轻易的察觉,只要它们愿意离开,它们随时可以追上陆行渊。 谢陵松了口气,他被陆行渊带着,都不用自己运气。熟悉的怀抱让他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下来,他靠在陆行渊怀里,看着逐渐崩塌的空间,内心惆怅而悲凉。 “这里会成为下一个死寂之地吗?”谢陵小声道,不像是在问陆行渊,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死寂之地给他的冲击太大,想到这里也会变成那样,他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行渊捏了捏他的手,神情冷肃而坚定:“我不会让这一切白白消失。”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秘境崩塌的速度比谢陵预想的还要快,陆行渊带着他赶到第一个出口时,它已经完全崩溃,无法通过。 好在第二个出口距离不远,他们赶在它崩塌前赶到。 陆行渊让谢陵先走,谢陵没有多问,飞入出口离开。 陆行渊在原地释放出自己的气息,没一会儿无数的妖兽从四面八方赶来,乌压压的一片,它们冲到陆行渊面前,整齐有序地排列。 陆行渊比了个手势,示意它们跟上,随后转身跳入出口。 秘境的出口没有太大的阻力,陆行渊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已经出现在外面。 他们回到了现实中北苍大森林的中心,这里荒无人烟。此刻正值日中,太阳当空,大地被炙烤的火热,阳光格外刺眼。 谢陵就在出口外面等着陆行渊,看见他出来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他上前两步,仔细端详,终于忍不住扑进陆行渊怀里。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时辰的分别,但因为是独自的煎熬,在外界不断崩塌的影响下,每一刻对于谢陵而言都像是度日如年。 他在秘境中不敢伸手,害怕让陆行渊分心,此刻却肆无忌惮,他紧搂着陆行渊,平复自己急促的心跳。 陆行渊揽着他的腰,没有推开他,只是往旁边挪了挪。 在他们身后,被困了很多年的妖兽挣扎着从出口出来,一声声愤怒的嘶吼响彻云霄。 谢陵越过陆行渊的肩膀看去,妖兽穿过那层结界,一只接着一只地飞出来。出口的崩塌在加剧,而妖兽们也意识到这一点。 在它们庞大的队伍里,两只领头的妖兽对视一眼,一起走上前,它们没有进入出口,而是用自己的身躯将出口破碎的地方撑起来,给身后的那些妖兽争取时间。 出口破碎,伴随着法则的压迫,两只妖兽的身体很快就被磨的血肉模糊。它们痛苦地嘶吼,眼神却更加坚定。 离开这里,大步走出去才有活路。 阵法单面传送,里面的情况谢陵看的不太真切,他只是听到那一声声嘶吼。 那些走出来的妖兽齐刷刷地看着出口,眼中含泪。 在那明晃晃的太阳下,它们身上沾湿的皮毛迅速干燥,身上被污染的痕迹也在消失。 等最后一只妖兽走出来,出口完全崩塌,而撑起出口的两位首领被永远埋葬。 妖兽们垂下头颅,短暂的缅怀后,它们抬头看向陆行渊和谢陵。 对于它们而言,陆行渊身上有始祖的气息,谢陵身负狼王血脉,怎么看他们二人都是合适的领头人,它们愿意做追随者。 资历最老的妖兽出面交涉,谢陵看向陆行渊。 陆行渊没有接受,冷静道:“你们数量太多了,跟着我们走只会束手束脚,不如就留在北苍。” 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条条框框,眼前的这群妖兽又太多,如果它们真的走出去,对于任何势力而言都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哪怕它们只想找个地方安居,也会有人产生疑虑,进而起了杀心。 年老的妖兽明白了陆行渊的意思,它看向眼前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沉默了一会儿,带着群妖给二人行了个礼后,陆陆续续离开,融入这片森林。 谢陵看着它们远去,握着陆行渊的手道:“师尊为什么不带走它们?” 北苍之行,魔族和其他人已经结下不小的梁子,加上东皇钟现世,世道早晚会乱。届时别说是这群妖兽,就是再多一点,只怕也无人顾及。 谢陵不明白陆行渊为什么要推掉这股助力,在他看来,有这群妖兽做先驱,也能让其他人有所顾忌。 陆行渊揉了揉谢陵的耳朵,面容冷峻,唯有看向谢陵的眼神带了点笑意。 “这片天地的灵气和需要灵气的生灵是一个持平的状态,这些妖兽从秘境来到现实,直接打破了这样的平衡,灵力很快就会失控。” “那你还……”谢陵大为不解。 陆行渊嘴角微扬,他笑的幅度不大,看起来充满了嘲讽:“灵力失衡,天道就得想办法,而最简单粗暴的就是战争。” “可东皇钟现世本就能带来战争。”谢陵说着,视线落在陆行渊头上,不知道是不是离开秘境的缘故,陆行渊头顶的东皇钟虚影已经消失了。 当时在秘境内,众人对古三身怀东皇钟吃惊不已,谢陵的心里却只有迷惑,他不知道自己看见的影子代表的是什么。 谢陵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看见东皇钟虚影的事告诉陆行渊。他抬手放在陆行渊头顶的虚空上比划了一下,道:“令牌里的力量融化在我的眼睛里时,我就看见过一次,只是时间太短了,我没来得及好好确认。” 谢陵的手一次次抓空,他觉得不舒服,手一滑就落到陆行渊的魔角上。他伸手戳了戳,在陆行渊反应时飞快地缩回手,无辜地笑着。 陆行渊纵容他的使坏,甚至还伸手扶了扶他的腰,怕他从云端掉下去。他们二人此刻正在赶路,陆行渊搜寻魔族的踪迹,赶过去和他们的汇合。 关于谢陵提到的虚影,陆行渊想到的是白飞龙的那句他的身上有东皇钟的气息。他们两个人的话互为佐证,显然都是对的。 真正的东皇钟下落不明,被天道所掩护,而现在大家追的是白飞龙制造的赝品。 陆行渊没有直接告诉谢陵答案,回答的很是谨慎:“你还记得我们在奇玩阁的那次拍卖吗?奇玩阁闹出赝品一事。” 谢陵不知陆行渊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赝品终究只是赝品,就算有着一样的名字,也不可能成为真物。只不过世人看不穿,哪怕追逐的只是赝品,也费尽心思。” 陆行渊话里有话,谢陵若有所思。他想到一个可能,瞳孔骤缩,诧异地红唇微张。 时隔多日,陆行渊当然不会旧事重提,他真正想说的是东皇钟,如此委婉而迂回,就像是隔墙有耳,不可高声喧哗一般。 谢陵心领神会,如果古三手里的是赝品,那就一切都说的通了。陆行渊的当场拆穿和冷漠,都不过是借此设局。 但谢陵还是有所疑惑,这个假的东皇钟是如何来的? “白飞龙。”陆行渊见他皱眉,便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轻声解答。 这个答案不需要太复杂,一个人足够。白飞龙是炼器师,这对他而言不难,他们在白塔内相聚的时候,白飞龙就放言要做一个。 “原来他真的做到了。”谢陵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鼻子发红。 没有什么比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生如同焰火般短暂绚烂更让人惋惜。 陆行渊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叹了口气。他进入雕像后,对外界不是一无所知。 二人沉默下来,又往前飞了一段距离,陆行渊突然停下。 今日北苍森林内的妖兽安静的有些过分,陆行渊和谢陵从中心往外走,非但没有遇见任何一只妖兽,就连声音也消失了。 “不对劲。”陆行渊把谢陵护在身后,散出神识。 很快他的神识就被扰乱,如同水沉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人封锁了这片区域,把陆行渊和谢陵困在其中。 “前辈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陆行渊的声音泛着冷意,讥笑道:“难不成要我把你逼出来?” 陆行渊话音未落,周身的杀意已经化为实质,手腕一翻,破厄出现在他掌间,发出一声清冽的剑鸣。 谢陵也警觉起来,环顾四周。他修为弱,察觉不到空间封锁,但野兽的直觉让他敏锐地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杀意。 陆行渊见对方没有反应,沉吟片刻,道:“谢前辈,有话不如敞开了聊。” 谢前辈,不是谢道义,而是谢家老祖谢问,天地三圣之一。 陆行渊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但仔细想想并不难猜。 首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封锁这片空间,起码得是渡劫后期以上的修为,其次要不被他察觉,让他找不出破绽,就得是真君期往上。 和他有旧又是真君期的人屈指可数,他们不会如此迂回。排除了这些人后,陆行渊的猜测就只剩下三个圣人。 另外两个他打过交道,没必要做这样复杂的事,剩下的谢问他不了解,反倒最有嫌疑。 陆行渊说完这一句后没再多言,他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只等对方先露出破绽。 谢陵站在他身后,能够感觉到他此刻身体紧绷,肌肉勃发,仿佛是丛林里准备捕猎的猎豹。 谢陵没见过谢问,上辈子他把皇朝折腾成那样,谢问也没有露面,他还以为他是个死人呢? “老祖宗,你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实在有失君子风范。”谢陵看向一片虚空的空间,轻笑道:“难不成是想教我小人之道?” 谢陵话里充满了讽刺之意,他们面前的虚空晃了晃,一道端坐莲台的身影浮现在他们面前。 此人鹤发童颜,手拿拂尘,目光扫过谢陵,冰冷的像毒蛇一般:“家中晚辈已经叨扰魔尊多时,魔尊还不打算放手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谢问来着不善,而他的目标竟然不是陆行渊,这反而让二人更加警惕。 这不是谢问第一次要见谢陵,谢陵刚从谢家的秘境出来时,为了找陆行渊躲到琅煌处,谢问就出面问过一次,但被琅煌给挡了回去。 “谢前辈这话未免有些不讲道理,谢陵幼时你们把人丢给我,不闻不问,现在他已经及冠,你们反而上赶着要求这要求那,不觉得太无耻了吗?”陆行渊把谢陵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谢问。 谢问人品不行,但圣人境的修为实打实。陆行渊和他差距太大,如果真动起手来,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谢问眼眸半阖,对陆行渊的话充耳不闻,自顾道:“谢陵,此刻不同我离去,更待何时?” 周围的空间被谢问封锁,外界的人察觉不到,里面的人出不去。他说这话也有威胁之意,明白地告诉谢陵,如果不跟着他走,那陆行渊就会有危险。 这是现实,也是无法弥补的修为差距。 陆行渊和谢陵不惧对方的千般手段,但如果对方用他们彼此来要挟对方,确实会让他们陷入两难之地,他们是彼此的弱点。 谢陵有些动摇:“我可以跟你走,但你不能为难我师尊。” 谢问斜了陆行渊一眼,他不拿正眼看人,尽显轻蔑之态。或许在他心里,陆行渊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只要你和我走,别的可以不过问。”谢问答应谢陵。 听到他的保证,谢陵没有立刻站出来,而是道:“那你先收了神通。” 封锁的空间内,一切都在谢问的掌控中,在这样的条件下达成的交易不会稳妥。 面对谢陵的怀疑,谢问冷哼一声,似不屑做这等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不过为了打消谢陵的顾虑,他还是拿起拂尘一甩,笼罩在这片区域上空的术法像水波纹一般散去。 谢陵和陆行渊这才发现他们一直原地打转,应该是刚出来就被谢问盯上了。 “现在你可以过来了。”谢问微微抬眸,目光冷冷地扫向谢陵。 谢陵没有耍滑头,越过陆行渊走出去。不过他刚走了两步,就被陆行渊拉住手腕。 陆行渊目光微垂,扫了眼手上的破厄,轻笑道:“看来我真的挺讨人嫌。我没说要放手。” 谢问抬头,握着拂尘的那只手也跟着抬起来,脸上闪过一抹讥讽的笑:“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谢问已经手持拂尘施展神通,那看似柔软的丝像钢钉一般射出,眨眼间就到了陆行渊跟前。 陆行渊非但没有提剑格挡,反而拉着谢陵后撤。 谢问一击不中,转眼又出三招。他留有余力,没有一击必杀。 陆行渊始终没有正面应对,他把谢陵放到安全的地方后,自己独自对上谢问。 谢问手上的拂尘也像长了眼睛一般,每一次都能精准地锁定陆行渊,咬住陆行渊的身影。 二人一个追,一个躲,竟然没有很快分出胜负。 谢陵有些惊讶,以谢问的修为,就算真的没有拿出真功夫,也不可能被陆行渊戏弄那么久,有问题。 谢陵心里正想着,另一边陆行渊迅速拔剑回击。 他身形如电,动作敏捷,破厄在手中翻飞,朵朵剑花在剑刃上绽放。剑意凌冽,四周的灵气被他带起,在他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了谢问的攻击。 谢问面不改色,怀抱拂尘,一指点出。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攻击,连灵力都没波动,却掠过空间,眨眼而至陆行渊跟前。 陆行渊瞳孔骤缩,一瞬间头皮发麻。只见谢问那一指在眼前豁然放大,携裹着可怖的杀意,朝着他的眉心狠狠地压下来。 陆行渊四周的空间变得像泥泞的沼泽一般,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陆行渊眼中红光一闪,谢问的禁锢有了片刻的松懈,他连忙闪身后退,谢问那一指贴着他的发冠过去。 玉石碎裂,发冠坠地,陆行渊一头长发如同瀑布般散下来。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看似躲开,实则还是受了伤。 在他手腕间,红色的赤雷缠绕了一圈,如果不凑近看,只会把它当成一根红绳。 谢问的可怖不在修为,而在于圣人境可以操控空间法则,改变空间的限制,让人防不胜防。 但好在陆行渊手上也有规则,还是代表天道的规则。 谢问没想到陆行渊躲开了他的攻击,那双一直半阖的眼睛缓缓睁开。他今日第一次正眼瞧着陆行渊,嘴角浮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我倒是小瞧你了。” “这是我的运气。”陆行渊安抚着手上的赤雷,道:“你要是亲身前来,我必然已经血溅当场。但若真是一道身外身,我还是有一拼之力。” 陆行渊点破了谢问的身份,这个解释也解答了谢陵心中额疑惑。以陆行渊和谢问之间的差距,陆行渊能游刃有余地躲开他的攻击,本身就有问题。 谢问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谢前辈,我暂时还不想和你为敌。谢陵不是垂髫幼子,他知道应该做什么,他愿意回去就回去,他要是不愿意,还请你不要逼他。” 陆行渊嘴上客气,手上的剑却不是这样回答的。在他说话的空隙,他心中的剑意已经化为实质,在他身后,无数的剑影铺天盖地。 陆行渊在秘境中和白飞龙学的剑法不是白学,闪烁的剑芒胜过白日的焰火,加上他覆盖了雷霆之力,更显得声势浩大。他立在无数的剑影之前,仿佛自身也是一柄无坚不摧的长剑。 剑修冷傲,无坚不摧。 剑气逼人,刮在脸上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谢问面色微变,他承认他确确实实小瞧了陆行渊,而现在他也尝到了小瞧的苦果。他不敢赌这样的剑势陆行渊能挥几次,因为陆行渊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挥出第一剑后,就算力竭也会挥出第二剑。 许是谢问犹豫的太久,陆行渊心念一动,刚回雷池大吃特吃的疾风被召唤出来。 它仰天长啸,吞云吐雷,身上电光闪烁。适应外界的第一眼就是瞪着眼前的敌人,确认他好不好下口。 而陆行渊有了它的遮掩,大可驱动手上的赤雷, 万里无云的晴空顿时雷云翻滚,片刻间已是电闪雷鸣。 “谢前辈,损失一个身外身也没关系吗?”陆行渊冷静地问道。 但在这样的震慑下,他这话更像是威胁。 局面的反转让谢问的脸色有些挂不住,可他真的愿意舍弃一道身外身吗?答案是不愿意。 谢问没有犹豫,他把目光转向谢陵,道:“我在皇城等你,你若不来,便是我亲临。” 言罢,他的身影淡去,不愿再理会陆行渊。 陆行渊维持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收敛周身的气息,剑影在身后淡去,天上的雷云也很快消失,恢复万里晴空。 疾风在空中转了一圈,飞回陆行渊跟前,谢陵也已经靠过来。 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面色苍白,嘴角隐有血迹。 谢陵呼吸一滞,陆行渊第一时间就止了他的话,低声道:“别声张,扶着我坐疾风走,先和无尘他们汇合。” 谢陵把满腔的担心和关切都咽回去,不动声色地指挥疾风带着他们离开。等疾风飞出去一段距离,陆行渊压不住满腔翻滚的血腥味,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倒向谢陵。 他的发冠碎了,长发散落下来,少了严谨和冷峻,变得柔软。 “师尊!”谢陵眼里的担忧怎么也藏不住,伸手去擦陆行渊嘴角的血迹。 陆行渊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我无妨,只是体内的灵力有些压不住了。” 东皇钟问世,陆行渊想过秘境外面不太平,师无为和卫一肯定会想方设法通知外面的人,把古三拦截下来,但没想到他会对上谢问。 一开始他确实被这道身外身给唬住了,可谢问第一时间没有出手,还轻易地解除了空间封锁,这让陆行渊觉得不对劲。 他如此轻易地答应,反而显得没必要。他多此一举,更像是先发制人的震慑,先声夺人,抢占主导权。 陆行渊心中顿时有了结论。 但就算只是一道身外身,现在的他也不能完全应对。他胜在有相克的手段,虚张声势的雷劫,以及强行提升修为而施展的万千剑影,那是他从秘境中得到的助力。 只是秘境崩塌太快,他来不及炼化,只好将灵力暂时收在体内。刚才强行引用导致此刻灵力反扑,此刻气血翻滚,静脉胀痛,额上冷汗连连。 疾风察觉到两位主人的焦急,速度又快了不少,行程不断缩短,第一个出口的位置已经很近。 可还不得谢陵高兴,他就眼尖地发现出口处围满了人,气氛格外紧张,他甚至在一片嘈杂中看见了谢道义。 谢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过去时,另一道身影在人群中晃悠出来。双手揣在怀里,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 谢陵兴奋道:“先生!” 琅煌耳朵抖了抖,抬头看过来,紧绷的嘴角不由地放松,笑骂道:“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东皇钟现世,古三在逃。 天衍宗和皇朝接到消息,第一时间派出人手前来。其他势力未闻风声,但见他们行动,也不甘落后,这才导致出口处聚集了很多人。 疾风刚入人群,魔族就连忙围过来。他们撤出的时候,陆行渊还没有从另一层空间出来,对他的情况并不了解,此刻见他受伤以为是从秘境出来不顺利,并没有多想。 此地人多眼杂,陆行渊和谢陵默契的没有提起谢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陆行渊忍着经脉的胀痛,极力克制体内流传的真气,面色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出口处的人太多太杂,势力间争论不休,吵的人一个头有两个大,这让他更加不适。 琅煌想给他检查一下身体,他想了想拒绝了。 游风简短地给他描述了一遍现场的情况,大多是在关心东皇钟的下落,小部分个人恩怨。 皇朝那边进去的皇子死了两个,谢遥自始至终都当没看见谢道义,这会儿气氛格外紧张。 游风说着看了谢陵一眼,意味深长道:“白袍卫可不是善茬。” 谢陵面色微变,陆行渊握着他的手站起身,道:“我们去前面看看。”? 魔族让出一条道,陆行渊在人群中找到凌玉尘和无尘的身影,带着谢陵过去。琅煌跟在二人身后,他没那么多话,也没提要帮忙,而是看着陆行渊和谢陵处理。 无尘被谢道义劫持,佛宗和天衍宗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佛宗的人此刻正在让谢道义拿个说法出来,不然就要让天下人来评理。 不料谢道义倒打一耙,说佛宗和魔族不清不楚,他是不想无尘被蒙骗,才出此下策。 “我佛宗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敢作敢当。师宗主,你空口白牙,倒打一耙,真当天衍宗还是多年以前的一言堂吗?”慧明大师护着无尘,对师无为的行为感到不耻,言语之间也隐隐有对天衍宗的不满。 一旁的红尺素不由地沉下脸,师无为擅长诡辩,若非此事他亲眼所见,说不定都会被师无为带偏。 “如今这世道,黑不黑,白不白,好人坏人都在一个泥潭里,看不清辨不明。立场这种东西,还有意义吗?” 凌玉尘一想到无尘差点出事,就忘不了自己扑过去抱住他时的恐惧和后怕。他带着魔情宗站的不远,和无尘保持一个相对较近的距离。 这会儿听到师无为诡辩,压不住内心的愤怒,冷笑道:“师宗主,你满嘴仁义道德,说的光正伟岸,是不是早就忘了陆隐川曾是你天衍宗的破厄剑尊!他的名声给你天衍宗带来了多少荣光你算过吗?你没有,你只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利用天下人来审判他!你的道义是你一个人的道义,可是你也别忘了,天下人不是陆隐川,更不可能成为你的剑,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凌玉尘越说越气,那是从陆行渊离开天衍宗起就憋在心口的气,对天衍宗的不满,对谢道义的不满,对他们那张虚伪面孔的不满,让他此刻畅所欲言。 慧明大师的指责师无为尚且可以接受,但被凌玉尘这样一个小辈怒斥,多少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毒蛇般的眼睛阴冷地盯着凌玉尘,冷哼道:“我倒是忘了,你为了陆隐川甘为人下,此刻为他辩解是为了成全你的痴情?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隐川身边不缺你一个。” “我年少不更事,难免荒唐,也难为师宗主替我记着,这个时候还不忘提醒一二。” 凌玉尘以前强抢陆行渊的事,二人已经不在意,师无为提起来他只觉得不痛不痒,反击道:“既然师宗主的记忆那么好,想来也没忘天衍宗是在知道陆隐川身世的前提下收养他。你们既然清楚他的身份,又怎么会对他的复仇一无所知?当年你对他口诛笔伐,到底是正气凌然还是做贼心虚只有你自己清楚!” 凌玉尘也翻了旧账,字字诛心。 师无为仿佛是被人踩了痛脚,面色铁青。 恰在此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众人抬头看去,陆行渊带着魔族大步而来。 凌玉尘的辩驳深得他心,二人隔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笑意。 此次秘境之行魔族不计前嫌,能帮则帮,不能帮也不会落井下石。这让周围的这些势力也不好在谈什么立场之论,见他们过来客气地笑了笑。 “想当年我爹同诸位也是把酒言欢,无话不谈。却怀璧其罪,被架上火架,招致他人杀心,落得个……” 陆行渊这话没有说完,但省略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 他们可以说魔族不好,但实在难以昧着良心说陆晚夜不行。陆晚夜叱咤风云那些年,炼器一道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这人情绪稳定,不拿乔,而且痴迷炼器,很少会拒绝别人的请求。在场的不少大能都在他那儿修过法器,其实真说起来,那欠的人情从未还过,反倒是手里的屠刀更快一些。 “大家担心魔族报复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我魔族不是洪荒猛兽,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打大家有目共睹。试问师宗主对我魔族还有何不满,以至于要强制所有人同我等划清界限?” 陆行渊用父亲的名声打了个感情牌,随后才不慌不忙地质问谢道义。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魔族确实能让一些人寝食难安,但仅仅是那么一小撮而已,而不是全部。 有了陆晚夜这个让人惋惜的魔君在前,周围势力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或许是早就看天衍宗不爽,或许单纯的看师无为不爽,站出来力挺无尘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也还有天衍宗的死忠,就算这样也力挺师无为,双方唇枪舌战,一时好不热闹。 陆行渊无视那些争吵,目光凌厉,眼神锁定在师无为身上,见他脸色黑沉如墨便觉得有趣,在这舆论上再添一把火道:“师宗主,之前在秘境中,你和皇城的人一起去追东皇钟,不知追到没有?” 东皇钟三个字如同天空中炸响的闷雷,让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师无为,眼神各异。 陆行渊继续不慌不忙道:“你肯为东皇钟的主人绑架无尘,不惜得罪佛宗,想必是对方给了你足够的筹码。我大胆猜一猜,这个筹码可是东皇钟?” 陆行渊语不惊人死不休,虽然他说的和佛宗刚才和师无为理论的是同一件事,但表达的方式不同,引起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佛宗恼怒师无为对付无尘,话语里是为无尘讨公道。 陆行渊则是把这件事和东皇钟联系起来,把众人的视线引到东皇钟上。 师无为有没有东皇钟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行渊要让他有。 就像当年陆晚夜布的局一样,他没有东皇钟,但最后所有人都相信他有。 这就是贪婪的人性在利益面前被放大了猜忌,他们宁可冤枉也不肯错过。 师无为意识到这是个圈套,连忙反驳道:“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知道他有东皇钟。” “是吗?”陆行渊不信,道:“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你身为天衍宗的宗主,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他能说动你,那肯定是拿出了等价的利益,不是东皇钟又是什么?” 陆行渊步步紧逼,一连几个问题把师无为问的哑口无言。 他和古三交易时,身边只有三尸宗的人,可他没救三尸宗,三尸宗全军覆没,现在已经死无对证。 而古三许诺的利益是那个祭坛,在祭坛内有上古传承,可他为了追东皇钟放弃了,现在他也拿不出等价交易的筹码。 他从陆行渊的第一个问开始就陷入了自证的陷阱,现在不管他回答哪一个问题,都会有新的问题出现,越滚越多,直到他无法解释。 师无为现在不仅恼怒,他还有点慌。他身在这个位置,实在太清楚陆行渊的话多么考验人心。而且就在刚刚这短短的几息内,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猜忌和怀疑。 他没有东皇钟,但此刻在这些人的心里已经认定他有。 师无为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无法解释,干脆闭嘴不言,只是对陆行渊的话嗤之以鼻。 陆行渊笑着看着他,一旁的凌玉尘适时地补刀道:“难怪你对三尸宗见死不救,原来是想独占好处。” 师无为一愣,面对三尸宗怀疑的眼神,怒道:“黄口小儿,休要血口喷人。” 凌玉尘挑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陆隐川说你有东皇钟你不反驳,我说你见死不救,你反应比谁都快。啧啧……” 凌玉尘啧啧两声,其意思不言而明。 师无为这才意识到他又被骗了,他下意识反驳了对自己不利的真相,反倒更加落实了无关的谣言。 他此刻心中一片懊恼,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师宗主,你可真是深藏不露。”陆行渊笑着看着他,忽然目光一冷,厉声道:“把东皇钟交出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怀璧其罪的道理,没有人比魔族更明白。陆行渊不过是把当年发生在魔族身上的事,换了个方法还给师无为而已。 师无为拿不出证据,恼羞成怒,气的带着天衍宗甩袖而去。 其他势力佯装阻拦,制造了一点小小的摩擦,但最终还是没有当场动手。 倒不是他们大度,不和师无为计较这件事,而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谢道义离开,天衍宗就在那儿,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打上门去。 陆行渊气走了师无为,自己的情况也不轻松。这次秘境之行,大家各有损伤,此刻也不宜再起冲突。 各方势力陆续离开,谢道义上前要带走谢陵,还不等谢陵拒绝,琅煌先出手阻拦。 “我看他在秘境中小有收获,准备带他回去操练一番,你应该不至于和我老人家争这点时间?”琅煌很直接,而且理由得当。 谢道义面不改色,道:“听他几个哥哥说,他在秘境中受了不小的惊吓,圣人何不等他先回去休息一段日子?” 琅煌扫了眼所谓的哥哥们,冷笑一声:“你们谢家家大业大,兄弟众多,难免吵闹。还是我的风月无边楼安静,更适合静养。你也别和我争,我决定的事情别说是你,就算是谢问来了,我也不想给这个面子。” 谢道义现在和琅煌提兄弟,可刚才这些兄弟出来时,身边根本就没有谢陵。说是派去保护谢陵的卫一,在秘境中也没跟在谢陵身边,反倒是给其他人找了不少麻烦。 许是受了东皇钟的影响,琅煌现在有些烦躁,不想理会谢家那些弯弯绕绕,直接下了谢道义的面子。 谢道义嘴角微微抽搐,他克制住心底的火气,目光转向谢陵,询问道:“你是要和我走,还是和圣人走?” “还请父皇恕罪,先生千里迢迢来接我,我不好让他白跑一趟。”谢陵说的恭敬,神情却很冷淡。 之前大家粉饰太平,他也乐意虚以委蛇。可现在谢道义都快掀桌子了,他还和他装什么? 谢道义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在他所有的孩子里,只有这个孩子和他不是一条心。就算他给了他进入秘境的保障,他也不会信任,完全甩开。 谢道义没在说什么,这时一旁的谢遥忽然出声道:“父皇,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御兽宗还未离开,红尺素就站在谢遥身后,而沈炽也在他们队伍里。 谢遥在秘境中被白袍卫和自己的兄弟追杀,现在出了秘境,除了他和谢陵,其他人都站回谢道义身边。谢道义对他们表示了自己的关切,对谢遥却是视而不见。 谢遥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弃子。他问这句话不是对谢道义还抱有一丝希望,而是想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狠。 谢道义看了一眼红尺素,敷衍道:“这次历练辛苦了,回头我再派点人手给你。” 这话看似关切,却对谢遥的遭遇不闻不问。 谢遥没忍住笑了起来,眼底是嘲讽和苦涩,他恭敬行礼,道:“人手一事就不劳父皇费心了,我还是喜欢用自己的人马,不仅用的顺手,还不用担心被人背刺。” 谢道义不想提的事谢遥直接搬出来,他情绪有些激动,不过是在极力克制。 谢道义冷淡道:“随你。” 轻飘飘的两个字彻底点燃谢遥心中的积怨,他挺直脊背,道:“多谢父皇体谅,我准备去宗门拜见母亲,就不随父皇回去了。” 谢道义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的去留,什么都没说就带着其他几位皇子和他们身后的势力走了。 红尺素上前拍了拍谢遥的肩膀,道:“皇朝就是个大染缸,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的路还长,切勿执着。” 谢遥勉强笑道:“多谢长老关心,我要是还想不明白,就活该被算计。” 谢遥说着转头看向陆行渊,道:“此次历练,多谢魔尊出手相助。我有意备上薄酒请魔尊一叙,还请莫要推辞。” 谢遥话里有话,此地人多眼杂,不便说的太过直白。 陆行渊心知躲不过去,应下谢遥的邀请,道:“举手之劳,难为你费心,这酒我一定喝。” 陆行渊看向御兽宗的众多弟子,他在御兽宗的身份,也该给御兽宗一个解释。天下大乱在即,他需要御兽宗这个助力。 沈炽听着二人的对话,以为自己这个假身份还要扮下去,认命地掏出面具准备戴上。 “十七弟,妖族路远,就让白师弟陪你去吧。”谢遥把沈炽推出来,见他手上拿着面具,笑道:“白师弟,戴上面具容易,但总有不便之处。既然已经摘下来了,就别戴了。” 沈炽愣了愣,拿着面具有些尴尬。他隐晦地看向陆行渊,还没接收到什么指示,就被谢遥推到谢陵身边。 他下意识地就要后退,是谢陵拉住他,笑道:“谢谢七哥为我着想,有白师兄在身边,我肯定不会无聊。” 沈炽更尴尬了,可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干脆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谢遥没有拆穿他们。 白泽这个身份在陆行渊放出疾风后就经不起推敲,红尺素对白泽不了解,才没有多想,但总有回过神来的一天。 谢遥把沈炽推出去,既是告诉陆行渊他知道了,也是展示自己的诚意,他不会把沈炽留下来做要挟。 谢遥离去,无尘和凌玉尘也相继告别。 曲无忧一心想等谢陵和陆行渊分开,可左等右等这两人好像没有分手的意思,回程的路已经去了大半,而且方向越来越偏,曲无忧摇的扇子起火星,忍不住道:“他们是有什么山盟海誓说不完?” 被曲无忧焦躁的扇子波及,连打盹都不能安静的墨流光磨了磨后槽牙:“你看不惯可以不跟着他们走。” 魔族回自己的大本营,琅煌提议一道,曲无忧和墨流光都是小辈,不敢驳他的面子,只好在后面跟着。 曲无忧看着疾风背上被左一个沈炽,右一个陆行渊挤在中间的谢陵,心里不爽极了。墨流光不理解他的在操心什么,道:“他们你情我愿,不知道你操哪门子心,我看你就是闲的。” “你懂什么?我这是心疼我家的白菜被猪拱了!” 墨流光无语地看着曲无忧,无奈道:“我要是没记错,十七殿下是破厄剑尊养大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他除了有狼族这个身份外,你们狼族也没操心过,这个时候跳出来棒打鸳鸯,不合适吧?” 墨流光说话不客气,曲无忧被他顶的心肺疼。扇子多摇了两下,还是觉得烦闷,最后把扇子一收,欲言又止,磨叽了片刻才支吾道:“我们王还小……我怕他选错了。” 一个“白泽”,一个陆行渊,其实从基础条件上看,陆行渊怎么比都强“白泽”太多。可从年龄看,白泽比陆行渊更适合。 墨流光:“……别选了,两个都要!” “啊?”曲无忧一愣,随即像是被点醒一般,道:“你说的对。” 墨流光没忍住踹了他一脚,道:“十七殿下都没纠结,你倒是替他纠结上了。” 曲无忧没能躲开墨流光这一脚,被他踹出好远。二人动静闹大了,疾风背上的几人回头看过来。曲无忧连忙爬起来,笑道:“我两切磋一下。” 曲无忧说着想去勾墨流光的肩,墨流光吐着蛇信,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开玩笑,那么热的天,曲无忧浑身是毛,像个大火球一样,给他有多远滚多远,他只喜欢冰冰凉凉的贴贴。 谢陵看着曲无忧想揍人又不好出手的样子欲言又止,琅煌揣着手靠过来,道:“这族长废了,再选一个。” “先生,你就别跟着开玩笑了。”谢陵无奈道:“曲无忧是狼族近百年来最好的战士,把他换了,谁能顶上?” “你呀!”琅煌随口道。 谢陵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没想到琅煌的神情格外认真:“还是说狼族族长的位置太小了,你瞧不上?那妖王的位置怎么样?” “先生,你这是何意?”谢陵知道琅煌看重妖族,就算不喜欢现任妖王,为了维持妖族的和平,也会尽可能地维护妖王的面子。 “之前我和墨祁不合,你都是向着他,让我收敛。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来让我当这个妖王?你现在不怕我搅得妖族血雨腥风吗?” “东皇钟已出,战争无可避免。其他势力想和妖族结盟对付魔族,你当如何?”琅煌问道。 谢陵眼底杀意一闪而过,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所以我阻止不了战争,但我可以控制妖族战争的大小。我支持你,你就只需要对付墨祁,其他族群可以杀鸡儆猴,不必大开杀戒。” 琅煌已经算过这些事,也明白如何做才能让付出的代价最小。 墨祁说他从不为狼族着想,其实只是他做的事让墨祁不能得到利益罢了。 谢陵总算听明白了琅煌的意思,琅煌这次来接他,不单单是为了让他脱困,更是把他拉进这个计划。 甚至有可能还不止他。 谢陵道:“我打不过墨祁。” “你打得过。”琅煌的视线落在陆行渊身上,到了此刻,他不必再遮遮掩掩,道:“打不过那就是眼光不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 琅煌没进魔族,把陆行渊和谢陵送到边界就带着妖族回去了。 陆行渊给他提了一下谢问找茬,他让谢陵不必担心,他会亲自去找谢问说。 圣人之间也打过多年交道,对彼此的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 秘境之行,一别数月,魔族已经回到饶河大本营。梅洛雪没闲着,这些天带着魔族把周围的地界都打了一遍。她就一个观点,顺者昌逆者亡。 那些势力不是魔族的对手,即便不甘心也只得举宗迁徙。不过也有想和魔族交好的宗门,和魔族约法三章,相互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陆行渊他们回去看到的是大变样的大本营,雕栏玉砌精美绝伦,楼台亭阁拔地而起,像极了陆行渊记忆中的家。 他站在门口,看着门前的两座大石狮子一时恍惚,此间似梦而非梦。 “师尊?”谢陵担忧地看向陆行渊,他在梦里到过魔族,觉得眼熟的同时怕陆行渊触景伤情。 陆行渊笑了笑,遣散了身后的魔族,让他们各自回家报平安。 “沈炽,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你不用再扮演我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陆行渊见沈炽兴致不高,道:“之后的事,这个身份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压在身上的担子没了,沈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他挠了挠头,道:“尊上,你去见谢遥的时候,我能跟着去吗?” 沈炽对人族的感情较为复杂,他想再看清一些。 陆行渊摇头,沈炽垂下肩,有些泄气。 “我去见谢遥是谈事,如果谈的顺利,可以让你去交接。”陆行渊没有完全拒绝沈炽,而是给了他一个新的位置。 沈炽笑了起来,谢过陆行渊,高高兴兴地走了。 谢陵抿了抿耳朵,道:“这位师兄还挺稀罕我七哥。” 陆行渊一愣,笑道:“不是稀罕,我了解沈炽,他内心藏着魔族的血海深仇,但这些年顶替我在人族卧底,并非全无触动。他这样做只是想知道这些人值不值得他给一次赎罪的机会。” 人族不平,魔族也会很快卷入其中。在战乱中,无人能独善其身,结盟是一个很好的趋势。 沈炽显然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固执己见,一心只顾心中仇恨。他选择谢遥,是因为只了解谢遥。 谢陵默了默,道 :“我之前一直没问过,不知师尊和他是什么关系?感觉你对他和对其他人并不一样。” 陆行渊有些诧异谢陵会这样问,回头看着他。 此刻他们已经进了院子,院中有假山造景,小桥流水。谢陵站在桥上,陆行渊站在桥下,彼此的距离不过两步。 谢陵的眼底带着笑意,看上去像是单纯的好奇。可他的手背在身后,这是一个抗拒的信号。 陆行渊笑了,道:“是发小,他对我而言,更像是兄长。” 小时候,只有沈炽不怕陆行渊体弱多病,愿意和他玩。他仗着体格好,翻墙爬院不在话下,后山妖兽的老巢都被他掏过好几次。 可以说他是陆行渊为数不多的童年回忆。 “突然有点嫉妒,如果那个梦是真的,该多好?”谢陵站在原地,垂下眼,神情有些落寞。 他和陆行渊相差百年,倘若他不曾在梦里见过那个矜贵的翩翩公子,他就不会去想象那样的现实。 他们在梦里没有年龄的隔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训练,一起长大,一起分享喜怒哀乐。 那样的日子宁静温馨,弥补了现实的所有遗憾。 谢陵的嫉妒变成了心疼,沈炽是陆行渊十二岁童年前的一部分,而十二岁以后,他的人生走向了灰暗的囚笼。 谢陵的两只耳朵耷拉下来,眼睛红红的,他担心陆行渊触景生情,却不料自己先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 陆行渊无奈地牵起嘴角,往桥上走了两步,摸着谢陵的后脑勺,把人揉进怀里。 他轻抚他的长发,呼吸落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过去对我而言,已成一种历练。当你将我从囚笼中解放时,我便迎来了救赎。不必为我的过去感到痛苦,因为你是我的未来。” 谢陵闷闷地嗯了一声,伸手抱住陆行渊:“我不要离开你。如果你推开我,我就把你关起来。如果我逃跑了,你也要把我抓回去。” 谢陵抱紧陆行渊,这话说的有些蛮不讲理。他把头埋在陆行渊的肩窝里,呼吸窜入遮掩的衣襟深处。 陆行渊身体微僵,忽然单手将谢陵抱起来,让他大半个身体都靠在自己的肩上。身体骤然悬空,谢陵下意识地想搂陆行渊。 “让我抓你,你可是毫无反抗之力。”陆行渊轻笑道,眼底满是狭促之意,转身大步向前。 他的力气很大,抱的也稳,宽阔的肩膀让谢陵不用担心自己掉下来。 院子的格局和小时候一样,陆行渊走在其中,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房间。 谢陵被他半抱半扛,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后来随着视线的不断推移,他察觉到院中还有其他人的气息,脸上不由地燥热起来。 他被陆行渊这样抱着走了一路,其他人会怎么想? 迟来的羞耻心让谢陵浑身发热,小声道:“师尊,你放我下来。” 陆行渊非但没有放下他,另一只手还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别闹。” 谢陵一惊,尾巴上的毛顿时就炸开了。两只耳朵立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陆行渊。 陆行渊还想故作深沉,但没忍住,笑了起来。眼底仿佛是浸润了星光,满载深情。 他推开房门,抱着谢陵进屋,将谢陵放倒在床上,欺身而上,笑问道:“还跑吗?” 谢陵身下是柔软的床,面前是一脸笑意却霸道的师尊,谢陵脸上的热度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更热了。 他说如果自己逃跑了,就让陆行渊把他抓回来。 陆行渊身体力行地给他演示了一遍,他确实是毫无反抗之力。周身的空间被陆行渊的气息入侵,灼热而深情。 谢陵的呼吸变得急促,绯色从面容往下蔓延,滑入衣襟下。他的视线变得飘忽,不敢去看陆行渊,翻身把自己蜷缩成虾米,讨饶道:“不跑了。” 谢陵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不料下一刻陆行渊的手就撑在他眼前,俯下身问:“那为什么要躲?” “我没有。”谢陵小声辩解,扭头对上陆行渊的视线,心跳加速,尾巴轻拍床板。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只煮熟的虾子,不用问也知道定是眼尾飞红,眼神迷离还带着湿意。 暧昧无声流动。 陆行渊喉结滚动,撑着床的那只手青筋凸显,他微微垂首,压下眼底隐晦的暗光,拉过一旁的被子给谢陵盖上:“不闹你了,好好休息,我去找小姑谈点事,一会儿回来找你。” “嗯?”谢陵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陆行渊已经抽身而去。他被裹在被子里,盯着头顶的雕梁画栋,空气中的旖旎暧昧还未完全散去。 他师尊就这样走了?谢陵的情绪浮在云端,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揪着被子正郁闷,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 陆行渊去而复返,倾下身,隔着被子搂着谢陵,和他交换了一个呼吸绵长的吻。 谢陵先是诧异地眨了眨眼,很快回神闭上眼回应陆行渊。 低低的喘息声在屋子里响起,谢陵从被子里伸出手搂着陆行渊的脖子,胸前的衣服蹭的有些散开,露出光洁的锁骨,上面还有一个带着水光的浅浅的牙印。 陆行渊抬起头,额上起了一层细汗,清冽的目光染上几分欲色,夺人心魄。 他抱着谢陵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心情一点点平复后,开口道:“魔族积压了一些事,我需要去处理,你不用等我。” 陆行渊的声音还有些暗哑,听起来格外的低沉,让人一阵心悸。 谢陵蹭了蹭他的脖子,耳朵扫过他的下巴,道:“我知道,我会乖的。” 东皇钟现世,人族混战,妖族也要内斗,压在陆行渊身上的担子并不轻。他本是想把谢陵放下就走,可还是没有克制住。 他陪了谢陵一小会儿才出去,离开院子绕过假山,穿过月亮门,陆行渊似有所感,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一个美艳的女魔。 她赤足而行,五彩披帛垂在脚边,对着陆行渊晃了晃手上的酒壶,道:“我还以为今天见不着你了。” 陆行渊微微有些尴尬,道:“小姑说笑了。” “没关系,年轻人血性方刚,我理解。”梅洛雪给自己倒了壶酒,凉亭位置偏高,她又耳聪目明,难免会不小心看到一些不该看的。 她嘴上为陆行渊开脱,眼底却是揶揄笑意。 陆行渊无奈地笑了笑,走上前坐在梅洛雪面前,递出自己的手。 陆行渊和谢问对招时,引得体内气血翻滚,为了能够压下来,把东皇钟这个诱饵抛出去,他锁了自己的一部分灵力。但堵不如疏,此刻体内经脉有些惨不忍睹。 梅洛雪仔细检查一番,看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不由地来气,道:“这不是你的身体吗?再这样不爱惜,我就让那小狼天天盯着你吃药。” “事出从急,不会有下次了。” “这还差不多。”梅洛雪理了理自己的披帛,道:“你这情况不能拖了,需要尽快进阶。” 陆行渊默了一下,道:“我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陆行渊这次是进阶真君期,必定声势浩大,他不想如此引人注目。 梅洛雪喝了口酒,舒服地喟叹一声,笑道:“那就去荒域,荒域的灵气足以让你度过真君期。” 第两百章 谢陵醒来时,陆行渊并不在身边。屋子里光线灰蒙,窗外已是黄昏。他起身下床,在床头的柜子上看到陆行渊给他留的口信。 “我回一趟荒域,疾风留给你。” 谢陵环顾,只见疾风趴在床尾,睡的正香。梦里还不忘砸吧砸吧嘴,仿佛是吃了什么美味。 谢陵戳了戳它的屁股,把它叫起来。疾风迷瞪瞪地扑腾了一下翅膀,落在谢陵的肩膀上,随后翅膀一收,头一点一点,又睡过去了。 谢陵这次没在叫它,顶着它出门。 荒域是魔族以前的老家,谢陵听说过,但并不了解。他以为魔族搬迁后,哪里已经废弃。 陆行渊一声不吭地回去,很难不让谢陵多想。 梅洛雪复原了记忆中的魔界,这让谢陵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她的院子。梅洛雪炼药的时候喜欢安静,所以她的院子周围没有别的建筑。 此刻正是昼夜交替时,院子里的光线有些暗,四周安静极了,虫鸣声和鸟叫声都已经偃旗息鼓。 谢陵礼貌地敲门,得了允许才进屋。 梅洛雪在炼药,神情专注,没有抬头:“你先坐会儿,我很快就好了。” 谢陵乖巧地在一旁的木椅上落座,桌子上放了茶水和糕点,带着一点淡淡的草药香。 “你的伤怎么样了?”梅洛雪问道:“之后有什么新打算?” 谢陵一愣,他敏锐地察觉到梅洛雪这话不是在问他。他再看了一眼桌上提前备好的茶水,意识到梅洛雪在等人。 谢陵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爱好,轻咳一声,提醒道:“小姑,我是谢陵。” 面前一片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梅洛雪还是没回头,炼药带了最后一阶段,炉内的火焰在梅洛雪的控制下逐渐熄灭,阵阵丹香从丹炉里飘出来。本就昏暗的天空聚集来一片墨色的云,发出阵阵闷响。 谢陵抬头看去,肩上的疾风听到雷声,睁开眼,抖了抖翅膀。 梅洛雪从火焰中取出炼制好的丹药,苍穹上的云层惊雷乍起,银色的闪电划过夜空,朝着梅洛雪手上的丹药劈来。 疾风发出一声嘹亮的啼鸣,振翅而起,在梅洛雪出手前,昂首迎上扑过来的雷霆,一口将它吞下。 雷霆一共三道,都进了疾风的肚子,它舒服地打了个饱嗝,直到苍穹上的云层散去,才意犹未尽地回到谢陵的肩膀上。 梅洛雪将丹药收进玉瓷瓶封口,收起炼丹炉,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披帛。 她回身看向谢陵,见疾风亲昵地跟着他,笑道:“你和疾风帮了我大忙。” 梅洛雪没提刚才的那点小尴尬,谢陵也识趣地翻过去,顺着她的话道:“它一时贪嘴,没给小姑添麻烦吧?” 梅洛雪身为真君,这点小小的丹劫还难不倒她,二人相互客套了两句。 “天色已晚,我本不该来打搅小姑,可我心里记挂着师尊,所以冒昧上门,想请小姑指个路。”谢陵表明来意。 梅洛雪道:“你想去找他?” 谢陵点头,他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表现的很乖。 梅洛雪越看越觉得他像只大狗狗,可爱极了。 “我正好要过去,你和我一道前去就行。不过在这之前,我要等个朋友。”梅洛雪看向院子外面,夜色漫过台阶,外面空无一人。 谢陵不知道她等谁,但看她如此细心体贴,对方和她的关系应该不差。可对方上门的时间太晚了,谢陵怕等下那人来了,发现多了个人尴尬,起身道:“小姑先忙,我回去等你。” 梅洛雪没有挽留,谢陵行礼告退。 院门敞开,他带着疾风往外走,刚到门口时,夜里飘来一道人影。她全身裹在黑袍中,在黑夜里根本看不清模样,只有露出的摇曳裙摆能确定是位女子。 谢陵一愣,那人只是脚步微顿,错开谢陵进了梅洛雪的院子。 谢陵听见梅洛雪的声音传出,带着一点惊讶:“你可真是赶巧不赶早……” 那人没有说话,梅洛雪的声音跟着低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恢复正常,道:“我要去一趟荒域,要不要一起去?” 那人还是没有出声,谢陵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就看见梅洛雪带着黑袍人走出来。梅洛雪对他笑了笑,看向他肩上的疾风道:“能使唤它当个坐骑吗?” 荒域离饶河有些距离,而且路不平。梅洛雪一个人倒是无所谓,来去自如,但此刻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个不宜运气,一个修为跟不上,疾风成了最好的选择。 这一路上梅洛雪带谢陵认了认去荒域的路,偶尔攀谈两句。黑袍人很安静,坐在疾风背上盘膝打坐,一句话都没有。 “别好奇她,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梅洛雪出声提醒隐晦打量的谢陵。 谢陵笑了笑,没说话。他不好奇这人的身份,只是狼族优秀的嗅觉让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一股不详的气息,像灿烂至荼蘼的花,在枯萎凋零,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疾风带着众人穿过荒原,飞入阴暗的冥河,然后振翅停下来。 河流两侧是森白尸骸堆积的山峦,中有狭道,不可飞跃,而且仅容一人而行。 梅洛雪率先跳下鸟背,道:“下来吧,这里我们要走一截路。” 黑衣人翻身落下,谢陵紧跟其后,疾风依旧是化为拟态落在他的肩膀上。 在山道的尽头,骨山生长在一起,一座高大的白骨巨门浮现在三人眼前。 谢陵初见,不由地觉得震撼。他仰头而视,只见门头上架着一具魔兽的尸骸,巨大的魔角就像是两把镰刀,盘踞在行人的头顶,是震慑也是审判。 魔头白骨森森,眼窝处猩红一片,那目光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盯着仰望的人,恐怖而诡异。 大门之内,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梅洛雪在门上摸索了一阵,魔头眼睛内浮现出一对血色幽瞳,冰冷的目光落在谢陵身上,下颌骨动了动,古老沧桑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来。 “来者何人?” 梅洛雪引导道:“告诉他你和阿渊的关系。” 谢陵恭敬一拜,道:“晚辈谢陵,家师陆行渊。” 魔头无动于衷,居高临下的打量让人遍体生寒。 梅洛雪和黑衣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谢陵,梅洛雪轻抚额头,欲言又止。 谢陵不解道看着她们,垂下尾巴,抖抖耳朵,一脸茫然,看上去无辜极了。他明明是按照梅洛雪说的做,可这门不给面子。 梅洛雪干咳一声,觉得是自己没有解释清楚,又道:“这门排外,师徒关系不行,说你们是道侣。” 谢陵怔了怔,心想这门能分辨出来吗?他有些怀疑,但还是按照梅洛雪的姿势,重新道:“晚辈谢陵,道侣陆行渊。” 魔头目露幽光,哑声道:“无籍……” 谢陵一惊,以为自己又失败了,他不由地看向梅洛雪,向她求助。 梅洛雪笑着鼓励他:“没事。” 梅洛雪话音刚落,魔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验身入籍。” 这一次声音古怪刺耳,仿佛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铁器,谢陵听的炸毛,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魔头眼中闪电般射出一道红光,刺破谢陵的眉心取了一滴血,血滴被它卷入口中。下一刻,魔门红光大盛,光晕落在谢陵身上。 谢陵只觉得有什么强行突破他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无法遁形。那目光看了许久,久到谢陵体内的灵气不受控制。 血脉之力沸腾,一缕缕灵气从他体内冒出来,不多时,一具巨大的狼族身影浮现在他身后。 魔门上的头颅发出嗬嗬声,骨头像卡壳一样,咔咔咔几声后,终于正常道:“身份:天妖。道侣:陆行渊,现任魔尊。验身通过,已入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谢陵却听的有些动容,入籍二字落在耳中,给他一种他和陆行渊被认可的感觉,他高兴极了,笑容满面。 梅洛雪和黑袍人站在一旁,轻叹摇头,道:“既没结契也没成礼,阿渊到底行不行?” 黑衣人沉默地看她一眼,视线停留了许久,即便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能感受到她的无语。 梅洛雪却不管这个,握了握拳,道:“我早晚要给他安排上。” 黑衣人收回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同意梅洛雪的提议。 魔头眼中的红瞳消失,白雾翻滚,一条羊肠小道夹在幽暗的山谷之中,朝着未知的远方延伸。 过了魔门,疾风又被放出来。这一次梅洛雪走在前面,那些阴暗的灵植察觉到她的气息,原本想伸过来看有没有甜头的触须,飞快地收回去。 荒域内的魔族经过几次搬迁,已经全部离开,此刻这里静悄悄的,只有半明半昧的天光,和无处不在的藤蔓。 谢陵不知道陆行渊为什么要回这里,这里的灵气看起来和外界没有太大差别,但实在过于冷清。而且不同外界的楼台亭阁,这里有许多凸起的骨刺和无名的兽骨。 它们巨大,被简单修葺就是一个住所。 谢陵从未想过,荒域竟然长这个样子。他坐在疾风背上,俯瞰这片天地,苍凉而悲壮。 “轰隆……” 蓦然间,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昏暗的天色下,银雷竞走,朝着一个方向狠狠地落下。 雷霆中的那道身影笔直的像一颗孤松,他提着剑迎着这遮天蔽日的雷霆而上。 谢陵心底一颤,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也一眼认出那是陆行渊。 雷霆几乎淹没了他的身影,谢陵不由地屏住呼吸。雷霆接天连地,一次次咆哮,愤怒地急剧收缩,银白的雷霆更是泛起一层不详的红光。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手臂粗细的赤色闪电穿梭空间,狠狠地劈在陆行渊的剑刃上。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炸开,耀眼的光晕晃的人睁不开眼。 谢陵的眼睛因为刺激而流泪,可他没有闭眼,而是紧张地盯着陆行渊。 赤雷缠的很紧,但不知为何,靠近陆行渊的部分一点点消失。 谢陵撑不住,眨了眨眼,也就这点功夫,赤雷完全消失在陆行渊身前。 天光从云层中落下来,雷劫一点点散去。 220-240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陆行渊没想到他进入妖族最先看见的人不是谢陵,而是狼狈的墨流光。他一眼就看出墨流光的伤势,把人揣在袖子里,听他讲妖族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妖族平静太多年,虽有小摩擦,但在琅煌的平衡下,还算相安无事。 谁知道墨祁就像吃错了药一般,非得挑战琅煌。 墨流光吐槽起他是毫不留情,不过他大概知道陆行渊对墨祁不感兴趣,很快话题就转移到谢陵身上。 一开始墨流光并不看好谢陵,他始终觉得谢陵年岁太小,又被陆行渊保护的太好,很难对付妖族这混乱的局面。 但很快谢陵用实力证明墨流光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不想参与是非时比谁都能躲,同样,他想参与是非,便比谁都迅速。 他得琅煌教导,自然要为琅煌分忧,他以狼族为据点,联络各部落,拉拢盟友,讨伐墨祁,一件件,一桩桩,办的事又快又好,条理清晰。 “我家小狼要做,自然会做到最好。”听见别人夸赞谢陵,陆行渊心里很高兴。 他带着墨流光走在大部队后面,没有现身,没有出手,反而悠哉游站地欣赏谢陵战斗的飒爽英姿,竟然一点也不着急。 “你不帮忙吗?”墨流光爬到袖口,不解地问道。 “用不着我帮忙。” 谢陵出手快准狠,又有游风保护,那些人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陆行渊相信他能处理好,他有这样的机会锻炼自己,陆行渊又何必扫兴? 墨流光不懂陆行渊的想法,他的视线飘向另一边的沼泽,曲无忧为了让他出去,独自引开那些人。 现在谢陵带人杀过来,那些人不可能置之不理,也不知道曲无忧跑掉没有。 墨流光的尾巴尖触到和他一起被扔进来的扇子,心里莫名烦躁,他在袖子里转了一圈,爬山陆行渊的手臂,道:“我不放心曲无忧。” 陆行渊的神识顺着他尾巴指的方向扫过去,妖族地貌一览无余,他没察觉到曲无忧的气息,倒是看见了打斗的痕迹。 “想去找他?”陆行渊问道。 墨流光心想他要是真去了,显得他格外担心,曲无忧肯定会笑话他,他才不干呢! “死没死?”墨流光反问。 “没看见,大概是被抓里面去了。”陆行渊的视线转向王蛇部落,里面有微弱的气息传来。 墨流光哦了一声,又去卷袖子里的那把扇子了。 他现在要修为没修为,要人形没人形,去了也不过是添乱,还是安心待着。 陆行渊一直默默地跟在谢陵身后,他们和拦路的势力缠斗了一夜,终于杀到王蛇部落门口。 曲无忧和墨流光就是在这里吃了闭门羹,一开始来赶他们的熟人不见了踪影,部落内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死寂。 寒风卷落叶,更添寂寥。 谢陵担心有诈,让大家小心些。 沼泽地湿润,王蛇一族的居所是一排排的竹屋,底部中空,水草丰茂。 魔族进入房屋搜寻,却没有找到人,整个部落像是被人搬空了。 “风叔,你能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吗?”谢陵问道。 游风散出神识,在西南方有一点微弱的气息传来。 “那边是……”谢陵面色微沉,“王蛇一族的祭坛。” 谢陵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带人朝着那边赶过去。 陆行渊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问袖子里的墨流光道:“你们蛇族的祭坛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墨流光否定,但很快他又一个激灵,爬起来道,“不对,我们王蛇一族为了保证血脉之力,每一任族老死亡前,都会利用祭坛的流转大阵将血脉之力传给下一任族老。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心存歹意,只需要改动几个符文,就能把流转大阵变成献祭。” “献祭?”陆行渊有所疑惑。 墨流光脸□□:“相当于夺舍别人的修为。” “我明白了。”陆行渊了然,道,“看来墨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拉拢你们,而是要你们的命。” 墨祁和师无为一样,卡在渡劫期多年,师无为的修为还要比他高一线,都没办法进入真君期,墨祁就更难了。 许是师无为的死刺激到了墨祁,他挑起妖族内乱,一部分原因是他觉得琅煌不公平,另一部分原因就是王蛇一族的这个祭坛。 他想掠夺王蛇一族的修为强行突破真君期。 “真够心狠。”陆行渊冷笑道。 再怎么说王蛇一族也是墨祁的同族,他为了一己私欲,竟然想要整个王蛇一族断送在此。 墨流光基于对墨祁的了解,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没吭声。 陆行渊不紧不慢地跟在谢陵身后,绕过一排排的竹屋,很快就到了祭坛这边。这里地势开阔,中间是一个青石板铺成的巨大祭坛。 而谢陵他们遍寻不到的王蛇一族就在此地,只不过这里不仅有王蛇一族,还有墨祁和他带领的其他部落首领。 祭坛分为里外两层,墨祁一个人站在最里面,王蛇一族则被捆在一起,他们一个紧挨着一个坐下,挤满了最外面的那一层。 墨祁带来的部下守在祭坛外面,看见谢陵和魔族在一起也不惊讶,他们从身后拉出被捆绑的曲无忧。 “十七殿下,你也不想损失一个得力干将吧?” 曲无忧被捆的严严实实,那人踩在他背上,让他没办法抬起头来。 谢陵一路遭遇阻拦,早已料到曲无忧遇险,见此情形并不惊讶,只是碍于曲无忧没哟轻举妄动。他扫了眼祭台,王蛇一族各个神色萎靡,面色青紫,应当是遭到算计,无力反抗。 “难不成你们觉得一个曲无忧就能让我束手就擒?”谢陵观察眼前的祭坛,他听过关于这个祭台的传闻。 祭台的最里层是一个流转大阵,只有挑选族老时才会激活。而祭台的最外层套了一个献祭阵法,只需要改变里层的几个符文就能套起来。 此刻墨祁把族人全部绑在最外面,而自己站在最里面,这很难不让谢陵多想。 踩着曲无忧的人道:“我们知道你和魔族关系匪浅,你吹点枕边风就能让魔尊来帮你。可那又如何?这是我们妖族的地盘,不是所有的妖都想要一个和魔族拉扯不清的妖王。你杀不完所有反对你的妖,除非有一个身份地位都十分突出的人愿意帮你,比如曲无忧。” 谢陵和陆行渊的关系确实是他统领妖族的一大阻碍,这些人就是认准了这一点。 谢陵听的好笑,道:“谁要当妖王了?少在那里给我加戏。” 管理妖族那么累,还不能天天见到陆行渊,谢陵才懒得要。他之所以回来,只是不想琅煌失望。 “我和魔族关系匪浅,你们不愿意我当妖王,倒是愿意让一个绑架全族,背信弃义的人坐王位,看来你们不仅心思狭隘,眼光也不行。”谢陵吐槽道,“他连自己的族人都敢下手,更何况是你们?” “你懂什么?我们王是为了妖族更好的未来。”站在祭坛外面的人提到这件事都是一脸崇拜,眼神火热,仿佛墨祁不是在残害同族,而是在做什么神圣而伟大的决定。 谢陵嘲笑道:“跟着他能有什么未来?他连琅煌都敢杀,更何况是你们?王蛇一族的流转大阵看的是修为,我要是你们,绝对不会傻乎乎地站在这里等着。与虎谋皮,焉能善终?” 祭坛上的流转大阵被墨祁全部打开,看着阵法的力量一点点凝聚,谢陵内心不免着急。但他面上没有任何的破绽,气定神闲,仿佛真的是在为这些人考虑。 “谢陵,你少在那里挑拨离间。你以为他们不明白?”墨祁感受到蛇族的力量正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种灵力灌顶的感觉太好了,他忍不住得意道,“他们修为不如我,用了这个阵法也没用,还不如等我到真君期,我一定不会亏待他们。” “他们好歹和你共甘共苦,怎么到了共享荣华富贵的时刻,被你说的像是施舍一般?”墨祁自大,说话不给面子,谢陵小范围地曲解他的意思,怜悯地看着那些拦在身前的人,道,“我真替你们感到不值。” 那些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们之中,确实墨祁更有冲击真君期的资本,但如果不是他们从旁协助,替他拉拢盟友,他又怎么可能那么顺利,轻易地扳倒王蛇一族? “你们不想我坐王位,也不想自己坐王位?”谢陵继续蛊惑道,“你们都是各个部落的首领,当真就比墨祁差?” “你休要妖言惑众,我们不会上你的当!”那些人明显被谢陵的话动摇,但想到墨祁承诺的好处,又压下抢夺的念头,强撑着反驳谢陵。 谢陵看穿他们在逞强,又下了一剂猛药道:“摇首乞尾等着别人施舍,又怎么比得过自己呼风唤雨?” 墨祁的妖王当的一年不如一年,谢陵知道这些人各个都有野心,只是缺少机会。他们觉得自己打不过墨祁,但既然墨祁能利用祭坛渡劫,他们也可以。 有人贪婪而隐晦地看向祭坛,流转大阵完全开启,王蛇一族的力量在不断地流入墨祁的身体。他停滞多年的修为开始松动,有了攀升的迹象。 一个阵法就能敌过多年苦修,这些人说不心动是假的。 远处陆行渊见他们还在犹豫,心念一动,赤雷滑入手中,红色的雷光在他指尖游走,像一条欢快的小蛇。 陆行渊抬手掐诀,以赤雷为引,唤的风云雷动。 无数的云层汇聚而来,在苍穹之上形成一团团墨色的雷云。 轰隆,雷声嗡鸣,昏暗的云层中,银雷竞走。 祭坛外面那些人不由地一惊,心道这个阵法的效果果然不错,他们火热的眼神多了几分贪婪。 祭坛内,墨祁看着头顶凝聚的雷云,心中疑云密布,这个雷劫未免来的太快了,他根本还没到可以渡劫的时候。 可如果不是渡劫,又怎么会有雷云? 第二百二十二章 墨祁想要突破真君期,陆行渊就送他一场雷劫。 只不过这场雷劫和他预料的不同,非但不会让他突破,还会让他不死也脱层皮。 陆行渊小心地操控雷云凝聚,分出一缕赤雷藏在其中。 云层一点点压下来,墨色笼罩天地,祭坛附近很快变得昏暗。 “这雷云不太对劲。”游风和陆行渊进攻三尸宗时,见过陆行渊徒手引雷,他觉得这雷云十分熟悉,很像陆行渊的手笔。 “谢公子,我们先退。”游风不建议继续留在这里,他护着谢陵后退。 谢陵看着同样被笼罩的王蛇一族,心情沉重。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拉拢他们,而不是害他们。 “风叔,有没有办法解决那个阵法?” 祭坛是墨祁的力量来源,随着雷云的凝聚,谢陵能感觉到王蛇一族的生命力在飞快地流逝。有些修为弱的弟子已经陷入昏迷,其他人也好不到那儿去。 如果不能打破这个阵法,他们来这一趟将毫无意义。 游风对阵法了解不多,魔族内最擅长结阵的人是怀竹,但此刻荒山野岭,又怎么能找到她? 游风不想谢陵失望,可他确实无能为力,沉默地摇了摇头。 谢陵面色微僵,心情沉重地看向祭坛,眼角余光扫到祭坛边上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他愣了愣,定睛再看,是一条黑色的小蛇正在努力地往上爬,用蛇尾去撬阵法的石板。 “风叔,攻击那块石板!”谢陵心神一震,当机立断地下令。 游风带着他退了两步,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断出手。 墨流光已经把石板撬开一条缝,他听见谢陵的声音,还没高兴谢陵看见他,就觉得一阵恶寒,浑身鳞片炸立。 下一刻,一股精纯的灵力在他面前炸开,拇指粗细的裂缝从石板上蔓延,其上被人更改的符文随之碎裂。 墨流光被气浪掀的翻了个跟头,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最后吐出来的只是蛇信。 他自认倒霉,扭动着身体,又朝着下一个被更改过的符文爬去。 蛇族的祭坛他很熟,因为小时候常被族老带来这边玩。族老待他很好,和他提过这里的符文变化。凡事有困就有解,阵法能改也能破,改了几个符文,就碎掉几个符文。 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雷劫上,陆行渊趁机把他甩出来,他才能走的那么顺利。 但随着游风的攻击,其他人发现了他的存在,他们一回头,各种攻击都招呼过来。 祭坛上的墨祁感觉到灵力的凝聚减少了许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也要攻击墨流光。 谢陵见状,就要带着魔族杀回来,但不等他们出手,天上的雷云开始降下道道雷劫。 闯入祭坛的那些人一人挨了一道,被劈的头发焦黑,根根直立。 墨祁光顾着解决墨流光,忘了头上的雷云,被电的浑身酥麻,挥出去的灵力失了准头,没打中墨流光,反而打中了另一个符文。 凝聚的力量再度减少,墨祁有些惊慌,其他人也不敢继续轻举妄动,试探着从祭台的范围内退出来。 墨流光不受影响,顿时心情大好,欢快地继续在祭坛上捣乱。 墨祁气的要死,可天上的雷劫不依不饶,他腾不出手来,好几次因为分神被劈的焦黑。 雷劫似乎也发现墨流光这个不速之客,一小股雷霆追着他劈,他走到哪儿,雷霆劈到哪儿,最后所有被更改过的符文都被雷霆劈碎。 随着献祭而来的灵力也随着阵法散去,感觉到力量飞快地流失,墨祁内心惶恐不已。 “该死,墨流光,我一定要杀了你!”墨祁怒吼,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不管身后的劫云,整个人朝着墨流光奔去。 墨流光吓的炸鳞,可他没有躲,而是不忍心地偏过头。 苍穹之上,赤色的雷霆携裹着毁灭的气息从天而降,在墨祁触碰到墨流光之前,狠狠地劈在他身上。 不同一开始的小打小闹,这一次陆行渊用了七成的雷霆之力,赤雷瞬间破开墨祁的修为防御,雷弧在他体内流窜,破坏他的经脉。 墨祁发出一声悲鸣,一头栽倒在地,手臂微微抽搐。 墨流光缩了缩自己的尾巴,从祭台上滑下去。他此刻身形微小,不仔细看根本就找不到。 墨祁吐出一口黑气,第二道雷霆之力开始凝聚,云层中巨大的漩涡内,赤色的流光飞舞缠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竟然是赤雷!”有人惊呼,不禁为墨祁捏了把汗。 不是所有的雷劫都会招来赤雷,除非是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之辈。 谢陵神情肃穆,他并没有那些人那么激动,反而觉得有些怪异。 他也曾见识过真君期的雷劫,虽然是临近尾声的雷劫,但比起此刻更加声势浩大。就算是赤雷,也有水桶粗细,充满毁天灭地的气息。 相比之下,墨祁这道雷更像是毛毛雨,比渡劫期的雷云还要差些,唯一的区别就是出现了赤雷。 雷劫劈的很欢快,往往一道雷劈下,另一道雷就紧随其后,完全不给墨祁喘息的时间。 在墨祁坚持不懈的抗争下,雷劫终于接近尾声,缓缓散去。他躺在祭坛上,大笑出声:“真君期,我终于突破真君期了!” 墨祁撑起身,目光阴冷地看向谢陵和他身后的魔族,道:“你们都得死。” 谢陵没搭理他,反而先观察被笼罩在雷劫下的王蛇一族。当年陆行渊在天衍宗渡劫时,凡是笼罩在雷劫下的人,都被雷霆波及。 这一次墨祁渡劫,王蛇一族靠的那么近,还是他的部分力量来源,整体却没有丝毫的损伤。 这很不对劲。 “他的气息不是真君期。”游风拿过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道,“我曾见过梅洛雪的雷劫,远比他的声势浩大,他这个样子,倒像是尊上使坏。” 游风没有察觉到陆行渊的气息,但转念一想,陆行渊的修为高他太多,他察觉不到也很正常。 他们前来妖族已有数月,陆行渊不可能闭关那么久。 只要他出关,断不可能让谢陵以身涉险。 谢陵的视线在场内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墨流光的身影。曲无忧被俘时他不在此地,沿途也没有他的声息,如果不是他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就是有人中途救了他。 谢陵心中了然,没有去找,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要事上。 “究竟是真是假,打一架不就全明白了?” 王蛇一族的危机解除,这会儿那些人也顾不上曲无忧,谢陵不再束手束脚,命令一下就带着魔族冲过去。 墨祁此刻自信心正膨胀,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伤势,狂妄道:“不自量力。” 他抬起手,四周风云涌动,灵力朝着他掌心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他自觉手握天地灵气,不觉得这一招和平日有什么不同。 反倒是其他人脸色怪异,觉得他这一招有失水准。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魔族的攻击近在眼前,他们分不出心思去顾及墨祁。 “妖王交给我,谢公子,你小心些。” 游风的两只手掌被火灵覆盖,他握拳砸下去,灵火飘逸,炙热的气息冲出一条道。他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直冲墨祁而去。 谢陵不和他争,他的修为不敌其他人,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把自己置于危险中,让其他人分出心思来照顾他。 趁着其他人和那几个部落的势力缠斗,谢陵先救无人看守的曲无忧。他双手被灵器束缚,早已陷入昏迷。 谢陵劈开灵器,拿出一把丹药塞进他嘴里。 墨色的小蛇不知何时游到这边,从曲无忧的衣襟里探出头来,欲言又止。 这样真的不会吃出问题吗? “墨流光,我师尊是不是来了?”谢陵看见小蛇并不惊讶,问了一句。 墨流光吐着信子没有回答,这是他们师徒的乐趣,他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墨流光没有反驳已是答案,谢陵心里有数,他把曲无忧交给墨流光,转身投入战场。 魔族的实力有绝对的优势,墨祁渡劫后反而不是游风的对手。他越打越心惊,以至于最后落败之时,都不明白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不会输!”墨祁被游风废了筋骨,此刻就像一滩烂泥倒在地上,他的喉咙里一直冒血,声音嘟囔,但还是一遍遍地叫嚷道:“我不会输,一定是你们,是你们动了手脚!” 墨祁的声音含糊,但和魔族缠斗的那些人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别说墨祁诧异,他们也诧异,他们亲眼目睹墨祁渡劫,结果却不堪一击。 随着墨祁落败,其他人没有再战的心思,竟然全部丢下墨祁,一溜烟逃了。 魔将想带人追上去,被谢陵制止了。 “穷寇莫追,你们帮忙搭把手,把蛇族挪个地方。” 祭台的影响让蛇族的这些人手趴脚软,实在没有动弹的力气。谢陵好人做到底,让魔族把他们挪回竹屋那边。 墨祁还在祭台上叫骂,亏得他还有这点力气。游风站在他旁边,喝着小酒,听得烦了就踹他一脚。 墨祁气的瞪大眼,眼前晃过一片衣角,谢陵出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偷来的终究不属于自己,我以为你在渡劫时就有所察觉,没想到是我高看你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墨祁不算很蠢,他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在雷劫上动手脚。他卡在渡劫期多年,终于迎来雷劫,欣喜若狂之时,又怎么会疑心雷劫的真假? 谢陵的话点醒了他,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雷劫太弱了,而且丝毫没有淬体的效果。 “果然是你们……”墨祁愤怒不已,气的吐出两口血。他想要袭击谢陵,刚抬起头又无力地跌下去,手掌落在谢陵的鞋上。 他抓着谢陵的脚,血迹蹭在上面,扭的弯弯曲曲。 游风眼皮一跳,上前道:“谢公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无权处置他……”谢陵顿了顿,道,“劳烦风叔帮我把他送到风月无边楼,我想先生有话要说。” 游风颔首,抓起墨祁就走。 谢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祭台边缘坐下。魔族带走王蛇一族去竹屋安顿,曲无忧也在其中,此刻祭台就只剩下谢陵一人。 凉风拂面,空气中还有轻微的血腥气。 谢陵伸出手,拍拍身侧的石板,道:“师尊,你不来陪我坐一坐?” 谢陵没有看见陆行渊的人影,但他想只要他肯叫他,他一定会来。 风声停了,四周一片寂静。 就在谢陵以为自己想多了时,一双手落在他的手背上,陆行渊在他身侧浮现,眉眼带笑。 他果然在这里,谢陵没有猜错。刚才的失落化作惊喜,谢陵张开手臂把人抱了个满怀。 他最想见的人在他呼唤的时候出现,没有比这更值得他高兴。 第二百二十三章 王蛇一族的祭坛很有意思。 谢陵处理王蛇一族的事情时,陆行渊就在祭坛这边研究祭坛上的阵法。墨流光破坏了符文,保留了阵法的大体结构。 族老说这个阵法并非蛇族所创,而是他们偶然所得,发现其中奥妙后就一直留用到现在。 阵法以流转阵为基础,第二层则将流转阵法反过来,做成一个类似献祭的法阵。陆行渊观察过,第二层的献祭阵法才是这个祭台的根本,只不过蛇族一直没有这样使用。 “魔尊可有看出什么?”王蛇一族的族老不知何时到来陆行渊身后,看见陆行渊一门心思扑在祭坛上,好奇地问道。 陆行渊回头,族老孤身前来,身边没有旁人。 “我族答应帮小公子平乱,他此刻腾不出手来,并不在此。”族老看穿他的心思,淡淡地解释道,眼底带着狭促的笑意。 墨祁的胆大妄为把蛇族推到谢陵这边,加上墨祁被送给琅煌惩治,妖族剩下的那些部落很快分裂,各自为政,都想分一杯羹。 谢陵觉得此刻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他忙着四处奔走,希望能快点结束妖族的动荡。 “你们这个祭坛很有意思。” 陆行渊从祭台上走下来,并不避讳自己的发现。 族老原本是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经此一番波折,精神萎靡,露出几分疲态。 “我更希望它就是个普通的祭坛。”族老叹了口气。 蛇族从来没有动过祭台的第二重,归其原因,不过是人心经不起考验。在这个灵力逐渐枯竭的时代,有一个可以夺舍别人修为的阵法,又怎么能不让人心动? “其实它毁了反而是件好事。”族老道,眼神落在陆行渊身上,充满了探究:“那雷霆落的很有准头。” 族老当时不算完全失去意识,墨流光努力破坏阵法时,他清楚地看到雷霆是在墨流光的指挥下,指那打那。 加上墨祁渡劫失败,族老想不怀疑都难。在场的人里,除了陆行渊,也没人有这本事。 陆行渊假装没有听出族老的试探,他赞同族老那句毁了更好。 “这不过方寸之地,就能让你们一族元气大伤,若是阵法不断扩大,损的可就不止你们一族。” 灵气枯竭的背后,飞升已是一条绝路。面对这样的绝境,不是所有人都能坚守本心。他们也想突破,从这方天地间挣脱。 只可惜错的并不是大道本身,而是他们本就是笼中鸟。 纵然以阵法化为一人之力,也不过是徒劳挣扎。 “族老可介意我毁去此地?”陆行渊问道。 族老沉默半晌,脊背似乎又弯了几分:“魔尊请便,只不过要请你看在今日的情分上,来日给我蛇族留一线生机。” 陆行渊抬起的手顿住,族老这话没头没尾,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蛇族已归谢陵统率,他不可能对蛇族出手。 族老背负双手,一双淡绿的竖瞳闪烁着睿智的微光,他上下打量陆行渊,问道:“魔尊身上可是有未解的谶言?” 陆行渊想到那日在凡人城镇得到的那支古怪签文,他不动声色道:“族老何出此言?” 族老微微一笑,蛇族特有的阴冷气质散去,露出几分仙风道骨的大气。 “我所修之道是言天命,断生死。虽然你身上这道沾染命数的气息很弱,但还是逃不过我的感知。” 陆行渊神色一凛,蛇族的天命之数他曾有所耳闻。当日那道人没有完全解开他的签文,他鬼使神差地收了那只签,此刻看来倒像是冥冥中的命数。 陆行渊不在思量,心念一动,那只签就到了手上,他把签递给族老,道:“有劳了。” 凡尘做签的材料是普通的竹子,签文渡了朱砂,过了那么久也没掉色。 族老恭敬地接过签,他先是简单地一眼扫过,看见下下签时一愣,随后便看到了那句话,面上的冷肃缓缓凝结。 “我需要一点时间,魔尊可能等?”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族老的面色就有些泛白。他把签拢在手中,抬头问陆行渊。 陆行渊颔首,见族老脸色不好,想到那个算命先生为解这支签昏过去,没由来的不安让他开口道:“族老量力而行,我并不在意其中的答案。” 族老垂首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摩挲那支签文。 过了许久,他迎着冷风,袖袍微飘,道:“知而不解,是我的憾事,解而不知,是你的劫数。” 族老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陆行渊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这一眼便是诀别。 族老自那日从他手中拿走签文后,就没再出现在陆行渊面前,陆行渊也是听魔族回禀才知道状况。那一日他一回去就把蛇族叫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把蛇族交到墨流光手中。 墨流光伤势未愈,化形都困难,族里自然少不了反对的声音。但族老坚持如此,还说以后不管是谁做妖王,蛇族都不要有二心。 族老完全是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陆行渊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他想过前去阻止,却被蛇族拦住。 族老似料到他有此举动,交代完该交代的事后,就匆匆闭关,让蛇族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族老有自己的选择,魔尊请回。” 蛇族不卑不亢,根本不在乎他们和陆行渊的修为差距。陆行渊当然可以硬闯,但族老铁了心解签,他能闯这一次,能闯第二次吗? 陆行渊明白了族老的用意,最终选择退去。 谢陵回来这一日,蛇族生了一场小雷劫。 陆行渊站在祭台上看着雷劫落下的方向,是族老闭关所在。 和进阶的雷劫不同,这道雷从诞生到落下不过几息的时间,快的甚至让人没有反应过来。 久晴多日的蛇族在雷劫后迎来了一场小雨,薄雾笼罩,淅沥沥的雨声让整个蛇族沉寂在悲痛之中。 族老应劫身亡。 蛇族似乎早有预料,他们没有惊慌,而是按照族老身前的安排,有条不紊地安排他的身后事。 谢陵来的正是时候,在他的见证下,蛇族权力交接,一族的重担落在墨流光身上。 陆行渊站在雨雾中,他没有靠近竹屋。过了很久,才有蛇族前来找他,交给他一支签。 “族老说不破不立,你会明白他的意思。”蛇族转达了族老的遗言,恭敬退去。 他们知道族老因何而死,但他们没有迁怒陆行渊。 陆行渊拿起那支签,上面的签文发生改变,一开始的签文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族老留给他的答案。 “天残地缺,大道不全,若无四九之数,便无一线生机。” 陆行渊神情肃穆,他早该想到这支下下签的意思,它指的是他的困境,也是东皇钟。 求签之日,他什么都没想,但他是冲着东皇钟而去,所以这支不在竹筒内的签到了他的手上。 族老的后事办的很简单,那场雨落了三日,直到沼泽地变成低洼,它才缓缓放晴。 谢陵全程跟着帮忙,妥善安置了蛇族内务。等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他才到祭坛寻到陆行渊。 祭坛的阵法被陆行渊全部抹去,只剩下作为基石的石板,上面雨水未干,水面倒映陆行渊孤寂的身影。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天高地阔,山水寂寥,林间的风透着凉意,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又那么的孤独。 谢陵过来时,内心带着思念和欢喜,可看见这一幕,他不由地停下脚步,那一点雀跃逐渐消下去。 上次匆匆相聚,不等互诉衷肠,他又忙于妖族内务,并没有察觉到陆行渊的异样。 此刻站在这里,他才惊觉陆行渊的身上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 他见识过陆行渊的冷漠,淡然,也见过他的笑意和温柔,他离开天衍宗后,逐渐像个活着的人,会表达更多的情绪,不再冷冰冰的。 谢陵知道那是因为魔魂和道骨融合,师无为带给他的创伤被治愈。他不再被困在那个囚笼中,自由而疏狂。 可此刻陆行渊的身上似乎又有了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他独自一人站在祭台上,像是和这个世界有了隔阂,又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小的范围内。 谢陵眉心微蹙,顿了顿便快步朝着陆行渊走去。 “师尊!”谢陵扑过去,带着潮意的怀抱让他打了个冷颤。他不由地收紧手臂,把头靠在陆行渊的肩头。 陆行渊微怔,回过神来后抬手揽住他的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狼耳朵,道:“怎么了?事情办的不顺利吗?还是累了?” 熟悉的嗓音从耳边划过,低沉而蛊惑,热气熏红了谢陵的耳朵。 他心跳如雷,那些担忧和害怕在陆行渊的声音里化作一腔执着。他暗暗告诉自己,没关系,不管将来陆行渊要做什么,他都不会放手。 如同陆行渊不惜一切也要把他从囚笼中拉出来那般,大不了就是走一遍陆行渊曾经走过的路,他不会让陆行渊再孤零零的一个人,走的那么艰难。 “怎么不说话?”颈边的气息有些热,陆行渊用手量了一下谢陵削瘦的腰,心里担心他这些天忙里忙外,没有照顾好自己。 谢陵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轻声道:“有些累,师尊让我再抱一抱。” 陆行渊不禁莞尔,在他耳朵上落下一吻,眼底盈了笑意,道:“好,你想抱多久都可以。” “那就地老天荒,白首不离。” 陆行渊微顿,垂下眼,长睫遮去眼底的情绪,依旧是宠溺的嗓音,低声在谢陵耳边道:“好!” 第二百二十四章 蛇族的权利更迭并不影响谢陵后续的安排,墨祁一倒,其他部落根本就不足为惧。曲无忧伤好以后,自告奋勇带队出击,即有私心也是为了能快点结束内乱。 谢陵没再动用魔族的势力,陆行渊留在妖族,他让游风带人回去。 游风想着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爽快地答应。 “回去以后在年轻一辈中挑出十来个好手等我,过段时间陪我外出一趟。”陆行渊安排道。“把沈炽叫回来,顺便给结盟的道门传信,过段时间有一个特殊的秘境会开,看他们有没有兴趣。” 仙界的事陆行渊不好明说,只能用秘境代替。他上辈子对仙界一无所知,不是很清楚云棠在中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是一直能够打开仙界,还是有什么触发条件? 仙界重开这种事瞒不住,那她有想过瞒着吗? 陆行渊的心里有很多疑问,他住在妖族,说是陪谢陵办事,却大部分时间都在神游天际。 谢陵很快就发现他心不在焉,妖族的事告一段落,分裂的几个族群也被曲无忧打服气,短时间内不会作妖,谢陵正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 他给琅煌去了信,让琅煌出面震慑。 “师尊,妖族的事情已经忙完了,你有空吗?”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小院,陆行渊坐在廊下,晚霞给他渡了一层金边。 谢陵在他身旁坐下,狼尾巴有意无意地扫过陆行渊的腰。 陆行渊神游的思绪回笼,手一抬就把谢陵的尾巴抓在手心,道:“怎么了?” 谢陵这次独挡一面,陆行渊几乎没插手,听见这话,以为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谢陵的视线撞进陆行渊深邃的眸中,他垂眸看着他,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眼底带着笑意和宠溺。 离得近了,那种深情更加炫目。 陆行渊最近脸上的笑意少了,但面对谢陵,他的姿态总是放松又自然。 谢陵一阵心悸,想找个借口的心思淡了,他坐直身体,凝视陆行渊道:“师尊,你我之间可曾有秘密?” 陆行渊眼神微眯,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他的思绪,最近的事纷至沓来,他下意识地避开谢陵的视线,捉住他尾巴的手松开。他明显回避,却道:“没有秘密。” 东皇钟的事陆行渊没有办法说出口,他不敢去赌让这个秘密公开的代价。所有人的努力都压在他身上,识破东皇钟不是最终的目的,他们需要做的是打破东皇钟,逃离此地。 大概是不想提这件事的情绪太明显,陆行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再看向谢陵时,谢陵脸上的笑意没了,耳朵失落地垂下来,像只没有得到信任的狗狗,神情有些许委屈。 谢陵不明白,以他和陆行渊的关系,还有什么事值得陆行渊对他隐瞒?没由来的,谢陵想到上辈子陆行渊默默给他铺好一切后路,他有些不安。 陆行渊无奈地笑了,他伸手揽过谢陵的肩,把人拥入怀中,二人气息交叠,陆行渊蹭着谢陵的耳朵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我记得你说过,上一世仙门短暂开启,只有云……只有我娘从里面出来。你还记得仙门开启的位置吗?” 谢陵有些诧异,但他没有多想,道:“我记得是在烟雨城。当时仙界的开启毫无征兆,而且对修为的限制极高,能进去的起码是渡劫期。” 谢陵还有点印象,实在是那件事太过轰动,云棠的闭口不谈更是让众人充满了好奇。 不过他知道的也就那么多,他当时的情绪已经很不好,杀了陆行渊之后,更是浑浑噩噩。 “师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谢陵不解地问道 陆行渊仔细斟酌,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隐瞒谢陵:“有人让我做好准备,她要打开仙界入口,让我去仙界求一个答案。” 一个有关东皇钟的答案。 谢陵一怔,猛地坐起身:“有人能打开仙界入口?” 电光火石间,谢陵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他试探道:“是云棠夫人?” 上一世去过仙府的人就那么几个,活着出来的更是唯一,要说他们之中谁有这个本事,那必然是活下来的那个人。 可猜中是一回事,心里的震撼又是另一回事。 当年仙界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破碎,仙界入口关闭,谢家算是唯一的仙界后人。可就算是谢家手里也没有再开仙界的办法,云棠怎么会? “距离上一世仙界入口打开还有近百年的光阴……”谢陵心里的疑惑不比陆行渊少,如果上一世打开仙界入口的人是云棠,那是什么让她决定这一世提前那么多年? 谢陵的目光转向陆行渊,他有一种预感,促使云棠做出这种改变的原因在陆行渊身上。 谢陵仔细回忆上一世的这个时间点,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上一世,你一心为我铺路,不愿意解释,致使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天衍宗放弃了你,云棠夫人也突然把你推向我……对了,她把你推给我之后没多久,仙府的入口就出现了。之后我再见她,就是她来送那张卷轴,那时你已亡故。” 谢陵细细回想起来,觉得那时云棠的做法就像是要免去后顾之忧。 “你确定卷轴是她从仙界所得?”陆行渊想到关键的一点,此前谢陵也提过,但他没有深想。 卷轴里封印着光阴之术,绝对不是普通的东西。 谢陵当初只是顺势猜测云棠从仙界取出,但他没有亲眼所见,此刻陆行渊问的认真,他反而有些不确定。 云棠的身上有很多秘密,前世她把自己困在皇城,没有走出去,那些秘密便沉寂在黑暗中,无人知晓。 这一世陆行渊离开后,她也很快离开,陆行渊往后走的每一步逐渐有她的影子。而她前世没能说出来的秘密,也随着陆行渊的逐渐深入,一点点在他眼前展开。 但其中依旧有未解的谜题,隐藏在浓雾之下。 “她前世为什么会打开仙界?”陆行渊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一世的云棠打开仙界入口是因为陆行渊知道了东皇钟的秘密,她送他去仙界找其他的答案,那上一世呢? 上一世的陆行渊一无所知,甚至被她推给谢陵。 她为什么要去仙界? 她去仙界时不声不响,回来后也只做了一件事,把回溯光阴的卷轴交给谢陵。 一个微妙的念头突兀地从陆行渊的脑海里闪过,在那千头万绪之间,陆行渊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他思索片刻,问道:“小狼,上一世无尘是什么时候死的?他死的时候,仙界的入口打开了吗?” 谢陵想了想:“还没有,他死在我囚禁你之后不久,我记得我当时用凌玉尘的死讯刺激你,再然后才是仙界入口出现。师尊是想到了什么吗?” 陆行渊拧眉,抬手轻揉额角,他大概知道云棠上一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打开仙界。 无尘的死给他提了个醒。 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云棠和他不同,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东皇钟这件事的知情者。 陆晚夜对她感情很深,他清醒时听见陆行渊提起云棠并未生气,反而是无奈和心疼。陆行渊有理由相信,这是陆晚夜和云棠共同的秘密。 陆晚夜不会瞒着云棠,东皇钟的秘密如此,无尘的重要性同样如此。 无尘是这世上仅有的,可以看见东皇钟裂痕所在的人。他前世死的不明不白,留下的是他和凌玉尘的桃色绯闻,以及入魔杀师的骂名。 此前陆行渊猜测过,无尘在前世一定是找到了东皇钟裂痕所在,才会被天道抹杀。他的死,才是促使云棠进入仙界的缘由。 仙界内藏着一张可以回溯时间的卷轴,云棠的目的就是将它带出来,这一点谢陵没有猜错。 或许一开始云棠想的是救下无尘,因为找不到东皇钟裂痕,一切都会白费。 可她没有想到,陆行渊算计死了自己。 至此,两个关乎东皇钟的人都死了。 她拿出来的那张卷轴无法交给陆行渊,最终只好交到谢陵手上。 她当时也是在赌,赌谢陵对陆行渊的感情。 所幸,她赌对了。 这一世的陆行渊和无尘安然无恙,而且逐渐接近真相,所以她会提前打开仙界入口。 “仙界入口开启的时间有了变化,这一次对修为的限制应该没有那么高。” 灵气枯竭的恶果影响的不止现世,还有各种小秘境和残片。上一世时间真的太久,加上无尘死亡,诸多原因加起来才导致仙界极不稳定,只有几个大能能进去。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灵气还能稳定一段时间。陆行渊和无尘谁都没有去触动东皇钟,那藏有秘密的仙界应该能够放进去很多人,但进去之后就很难说了。 “我要去仙界求一个答案,里面充满了未知,可能会发生我无法预料的变故。小狼,我并不想你陪我去。”陆行渊握着谢陵的手,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若是以往,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能豪气地说一定会护着谢陵。 可这一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仙界关乎东皇钟,在里面任何变故都有可能。 陆行渊不敢托大,他不能拿谢陵的命去赌。 “师尊不带我?”谢陵心里微惊,不安的感觉又缠上来,他有些心慌,直觉告诉他不能让陆行渊一个人去。 陆行渊笑容苦涩,缓缓点头。 谢陵抽回自己的手,起身道:“好,我不陪你去,但如果妖族需要参与,你就没有理由拦我。” 陆行渊一怔,他就知道谢陵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他还想说什么,谢陵却不肯听了。 金乌坠落,暮色四合,院子里的一切都蒙上微暗的光晕。 谢陵背对着陆行渊,陆行渊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笔直的站着,夜风吹动他的衣袍,狼尾低垂。 陆行渊轻叹一声,走到谢陵身后,抬手把人揽入怀中,低声道:“进了仙界要和我一起,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谢陵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他在陆行渊怀里转身,二人气息交叠,在凉夜里燃起几分暖意。 陆行渊眉间仍有愁容,谢陵靠过去,和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蹭:“师尊,我会乖的。” 谢陵一说话,呼吸更近了,热气透过薄薄的衣衫蔓延。 陆行渊目光微暗,揽在谢陵腰间的手骤然收紧,视线缓缓下垂,落在谢陵的唇上。黑夜会放大欲望,他的另一只手落在谢陵的后颈上,带着凉意的手指滑动,托着谢陵的后脑勺。 本就是面贴面的距离,陆行渊的吻落下来,又密又急。 谢陵一阵心悸,酥麻的畅意顺着脊柱蔓延到尾巴尖,尾巴上的毛蓬散开。谢陵喉结滚动,抬手搂住陆行渊的脖子,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混乱地裹在一起,分不清,听不清。 有些湿润,黏黏糊糊,让人溢出的调子微扬,惊的春风起,海棠落琼脂。 云棠说给陆行渊两个月的时间,当真就只给了两个月,不多不少。 在仙界开启之前,云棠找到奇玩阁,让宁大姑娘放出这则消息。宁大姑娘又惊又喜,她很快冷静下来,没有立刻答应云棠,而是说要考虑考虑。 云棠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仿佛是看穿宁寻想把这个消息先告诉陆行渊的心思,她没有阻止,而是让宁寻自便。 陆行渊能有什么问题?他当然是同意宁寻放话。 不过这个消息也从侧面证实了陆行渊之前的猜测,这一次的仙界入口对修为的限制没有那么恐怖。 奇玩阁的消息一向传的又快又好,各大宗门听到云棠要打开仙界入口,惊的下巴掉地,谢道义更是连夜赶去天衍宗见云棠,只是没得逞,云棠谁也没见。 陆行渊那几日也收到不少传信,都是结盟的宗门询问怎么回事。之前陆行渊就让游风给他们提了个醒,但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事。 “没有佛宗的消息。” 陆行渊大概过了一遍那些传信,发现慈悲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佛宗那边很安静。之前怀竹打探说无尘困了凌玉尘几个月后,突然闭关了。 按理他闭关以后,凌玉尘就该回魔情宗,或者来找陆行渊叙旧。但事实是凌玉尘哪儿都没去,他一反常态地留下来替无尘护法。 “有消息,只不过最近佛宗那边的消息传的慢,迟了点。”谢陵见陆行渊愁眉不展,扬了扬手里的玉简道:“凌玉尘说他和无尘这次就不和我们一起去了,无尘六欲天魔诀大成,要进阶,他不放心。” 无尘之前有过压制修为的情况,所以这次进阶,极有可能是冲击大乘。如今的灵气修为越高,限制越多,他需要积攒够灵力才敢尝试。 “因为这件事,慈悲大师打算让佛宗不参加这次的盛会。” 仙界的机缘的确能够让人眼红,但相比之下,慈悲更在乎无尘的生死。 而少了佛宗这个竞争对手,其他人应该会很高兴。 “他是不声不响做大事。”确定两个人安然无恙,陆行渊松了口气,他打心底为无尘高兴,道,“我们此去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只能烦请小姑帮我照料了。” 无尘身上有未完的因果,那些业障会成为他的阻碍,有梅洛雪帮忙照看,陆行渊会更放心些。 到了和云棠约定这天,陆行渊提早带人去烟雨城等候。他不想让云棠等他,没想到其他人比他还急,烟雨城内人满为患。 附近的门派就算不去,也忍不住来凑个热闹。 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仙界入口所在,忍不住好奇云棠要怎么打开。 陆行渊没有去城内落脚,他直接把疾风放出来,他们一行人都在疾风背上。 小世界的赤雷不断淬炼疾风的体魄,它如今舒展身体,赶得上一座小城池,栽个几千人不是问题。 当然陆行渊他们就十几个人,不可能让疾风完全展开身体。疾风选了个合适的体型,它往空中一停,身下就是大片的阴影。 它的羽翼上布满雷光,看上去格外恐怖。 疾风飞得高,陆行渊他们可以把烟雨城尽收眼底。 妖族刚刚结束内乱,正是权利更迭,需要人手的时候,琅煌就没派人来。 但不派人不代表没人,琅煌亲自现身。 他刚露面就引得下面的人侧目,看见他朝着陆行渊等人走去,人群中更是免不了窃窃私语。 在他们看来,如今被谢陵掌握的妖族,已经完全和魔族站在一条战线上。 “你娘怎么还没来?”琅煌大步朝着陆行渊走去,依旧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打扮,双手插在衣袖里,侧身和陆行渊说话。 陆行渊和谢陵行了个晚辈礼,陆行渊道:“先生也有兴趣?” 琅煌摇头:“如今的仙界就算能打开,里面必然也是残破不堪,说实话,真正的机缘极少。你娘搞得大张旗鼓不像是她的风格,我倒是觉得这更像你爹会干的事。” 云棠不是会给自己找事做的性子,这便是当初那些得到消息的人感到惊奇的原因之一。 “看来先生对我爹娘了解不浅,不知先生可能猜到我娘的用意?”陆行渊问道。 琅煌笑看着他,视线转向聚集到烟雨城的这些人,状若无意道:“有些时候人太多,眼睛就会看不过来,难怪你娘不喜欢热闹。” 琅煌点到为止,揣着手转向别处,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 陆行渊若有所思,眼睛会看不过来吗?这个眼是人眼,还是天道? 陆行渊等人在烟雨城等了一个早上,期间魔情宗和御兽宗先后到来,两个宗都是宗主亲自出马,他们和陆行渊对视一眼,相□□头致意,就算是打过招呼。 琅煌已经混在魔族堆里,和沈炽他们谈天论地,辰一和方生没有发现他。 快要临近中午时,皇城的势力姗姗来迟,而云棠就在谢家的飞舟上。谢道义随行身侧,旁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二人的距离太近了些。 “这什么情况,他们两个人和好了?”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议论,云棠没有反应,她还是那一身黑色的袍子,衣服过于宽大,掩盖了她原本的体型,其实是看不太清的。 谢道义倒是听见了,他非但没有避嫌,还故意往云棠的方向挪了挪脚。 陆行渊不禁蹙眉,活动手指正要给谢道义使绊子,云棠就飞身而起,离开了谢家的飞舟。 她御剑立于苍穹之上,空中的风擦过她的黑袍,露出一点藕色的裙摆。 陆行渊看见那抹颜色,不知怎的,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云棠并不钟爱白色。 “云棠夫人,你让奇玩阁放出消息,说会在烟雨城打开仙界入口,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不知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有些门派等的太久,看见云棠现身,忍不住询问。 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 “云棠夫人,仙界入口和谢家有关吗?众所周知,谢家和仙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能打开仙界入口,是不是……” 有人充满好奇,也有人充满恶意,眼神在云棠和谢道义之间扫过,露骨而下流。 谢道义瞥了那人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 陆行渊听的皱眉,抬手就要给那人教训,但云棠的剑气比他更快,让人反应不及。 等众人回神,便是那人戛然而止的声音和喷涌的鲜血。 云棠性子冷,可她不是嗜杀的性格,陆晚夜死后,似乎就没人见过她动手,他们都快忘记,这个人绝对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诋毁的对象。 “这一剑是因为他说错了话。”云棠开口道,她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下一句话会不会犯云棠的忌讳。 云棠满意众人闭嘴,道:“仙界入口早已关闭,我并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云棠的话让众人一愣,有人张嘴想问,话到嘴边,想到刚才那人的惨状,又自觉地闭嘴了。 “你们今日所见,并非真正的仙界入口,而是当年有人以一己之力,强行制造出的仙界通道。这条通道以法器为基石,只能打开一次。” 云棠开口解释,她难得会说那么多的话,清冷的声音多了几分柔软,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 陆行渊听到法器二字,心里有些怪异,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听到不是真正的仙界入口,众人震撼之余又忍不住偷瞄谢道义。虽然他们嘴上不敢说,但心底忍不住嘀咕,云棠说了那么多,每一句都是在告诉众人,这件事和谢家没有关系。 云棠是在故意打谢道义的脸,谢道义面色难看,他强压心头的怒意,维持翩翩风度。 “说到法器,我不由地想起一人。”方生抚摸着手上的小蛇,手指在它的金属外壳上摩挲,似笑非笑地看向谢道义。 谢道义的脸色更难看了。 其他人也很快明白方生指的人是谁,这摆明了让谢道义难堪,他们强忍着没敢笑出声。 云棠无视众人的议论,她抬起手,白皙的手腕上有一个挂着金色铃铛的手镯。她轻轻晃动手腕,铃铛声响,声波一圈圈地荡漾出去。 空中的风停了,云散了,白日的微光下,一道高大的海棠花树浮现在半空中。 树有一层楼那么高,正是花期,美不胜收。 云棠呼吸一滞,手腕上的铃铛声响的更急,海棠树越来越清晰,那一树盛开的花在声波下无风自动,繁花簌簌而下,纷纷扬扬,像一场浪漫的花雨。 云棠手上的镯子自动脱落,迎风而涨,落在海棠树前,那些花瓣合起来,飞入镯子中,在镯子上肆意变幻,化作一片海棠花海,美不胜收。 而在这花海的中间,是一层薄薄的屏障,在屏障后面,便是通向仙界的路。 众人不由地惊叹,这不仅是通道,还是做通道的人为云棠准备的浪漫花雨。顿时,他们打量谢道义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谢道义气的攥紧拳头。 “这风骚的风格,除了你爹,我想不出来第二人了。”混在人群里的琅煌不知何时走到陆行渊身边,看着天际的通道,道,“看来这是他和你娘成亲以后的事。” 没有认识云棠之前的陆晚夜可不懂什么是海棠花。 陆行渊没吭声,下面的人蠢蠢欲动,但又不确定通道完全搭好。 云棠也没有动,她在等。 过了好一会儿,一开始出现的那颗海棠树消失了,在树干的位置浮现出一道高大的人影。那人伸了个懒腰,像是才睡醒一般,打着哈欠,长腿一跨就从门后走出来。 “真热闹,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那人面向众人,大家看清了他的模样。 陆行渊瞳孔骤缩,下面的人已经忍不住叫起来:“陆……陆晚夜!” 谢道义呼吸一滞,身上气息泄露,险些把飞舟切碎。 陆晚夜浅笑,他样貌英俊,眉眼深邃,几步走出就到了云棠身旁。云棠和他站在一起,即便黑袍把一切都遮住了,也被他衬的单薄。 她看着眼前这张多年未见的脸,嘴唇颤抖,忍不住抬起手触摸对方的脸。手指轻易地从对方的身体穿过去,握住的不过是高空中的冷风。 云棠一阵窒息,陆晚夜却还在笑,眼神热切,声音带着纵容和无奈:“夫人,摸不到的,只是神识而已,最多加了一点神魂之力。” 陆晚夜说到神魂力量有点心虚,毕竟神魂和神识不一样,神魂少了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修复回来。 他当初是瞒着云棠做的手脚,即便到了此刻,他也怕云棠不高兴。 云棠没有说话,她虚握陆晚夜的手,即便只有冷风的触感。 陆晚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转移视线,看向忍不住八卦的众人,目光对上谢道义快要气炸的神情时顿了顿。 他这道神识不知道云棠和谢道义后来成亲了,但他聪明,他能猜到。 陆晚夜给了谢道义一个挑衅的眼神,随后看向陆行渊。父子二人隔空相望,半晌后,陆晚夜大笑道:“像我。” 魔族恭敬低头,谢陵担忧地看向陆行渊,见陆行渊神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 “放眼看去还有不少熟人,我知道你们都是冲着仙界而来,我就不扫兴了,长话短说。” 陆晚夜打量完众人,道:“我的神识之力能够支撑通道不崩塌,但三个月后你们一定要出来。仙界碎的太厉害,我计算过,以你们的修为,要是在里面打起来,它最多能支撑三个月,一旦它继续破碎,我不敢保证你们会掉到什么地方。” 陆晚夜的话让众人心头一凛,就算是怒火中烧的谢道义也冷静下来。陆晚夜这是在提醒他们,尽量不要在里面动手。就算真的忍不住,也要控制范围,因为他们的力量会砸碎仙界。 “仙界内,危险大过机缘。我曾进去过一次,我在里面遇见了一个人。希望你们不要像我一样倒霉,因为那个人可能是致使仙界破碎的罪魁祸首。” 陆晚夜说的轻描淡写,其他人却听出一身冷汗。一时不知道是惊讶他竟然去过仙府,还是惊讶仙界内竟然还有人活着。 陆行渊目光微沉,陆晚夜说话的时候没看他,但他知道这句话是陆晚夜特意传给他的提示。 上古毁灭是因为白飞龙三人触及到了东皇钟的秘密,东皇钟反扑,同样仙界破碎和东皇钟脱不了干系,仙界活着的那个人,就是陆行渊要找的答案。 “睡太久了,忍不住多说两句。”陆晚夜止了话头,转身看着云棠,眉梢眼底都是笑意。他的容貌比陆行渊硬朗,充满了野性,笑起来也带了点侵略性。 他无法触碰爱人,只能轻声叮嘱:“夫人,万事小心,别逞强。” 云棠轻嗯一声,宽大的黑袍下,眼泪无声划过脸颊。 陆晚夜眼底的笑意僵住,但还是坚定的后退,神识散去,融入身后的花门。 云棠没有回头,在陆晚夜消失后,一头扎进通道内,消失在众人眼前。 有了云棠带头,其他人紧跟而上,辰一和方生朝陆行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先后进入通道。 陆行渊稳了稳心神,别过琅煌,把疾风收入小世界。 琅煌目送他们远去,他没有离开,而是飘到花门前,看着上面的海棠花海,摸出一坛酒,席地而坐,道:“老朋友,喝一杯?” 陆晚夜的声音飘出来,道:“你就是特意馋我,明明知道我喝不了。” 琅煌一想也是,神识确实不能喝。他没觉得遗憾,反而打开酒坛,独自饮酒,畅快道:“没关系,你还可以看着我喝。” 陆晚夜:“……滚滚滚,你没事做吗?” 琅煌笑了,道:“你什么都安排好了,我没事做,我现在只需要等死。” 陆晚夜不说话了,四周只剩下风声。 琅煌的酒喝了一口又一口,喝到最后,冷风拂面,他才惊觉自己哭了,他靠着那道花门,声音有些哑:“你已经走了两百多年了。” 没有墓碑,没有尸体,让想要祭拜的人无处可去。 门内传来一声轻叹:“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仙界,无妄花海。 陆行渊觉得他们的运气还不错,落在一个还算正常的地方。放眼看去,繁花似锦,好多他们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只觉灿烂生辉,美不胜收。 空气中花香涌动,淡而清雅,并不会让人觉得气息浑浊浓烈,喘不过气来。 “我们是落在别人的后花园了吗?”沈炽忍不住打个喷嚏,他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被花晃的头晕。 “仙界破碎,这些花还能开的那么好,也是不容易。”谢陵站在两簇花的中间,话虽如此,他却觉得这花太密了,都分不清脚下的路。 沈炽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本来在观察四周的陆行渊转头看向他。 要说他们这群人中,嗅觉最灵敏的当属谢陵,因为他是狼族。如果这些花有什么问题,他肯定最先受到影响。 可现在看起来受影响的却是沈炽。 沈炽捂着鼻子,闷声道:“我不行了,好晕。” 说着他就要往下倒,他身后的人连忙扶住他。 “啊!”另一个魔族惊叫,惶恐地转身,看着身后空无一物的花海,惊魂未定道:“有东西摸我。” 陆行渊转过头正要查看,就被谢陵抓住手臂,谢陵耳朵上的毛都立起来了,他靠着陆行渊,下垂的尾巴因为炸毛十分蓬松。 “花丛里面有东西。”谢陵警惕地观察四周,若是轻微的触碰他还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但刚刚那东西捏他尾巴! 谢陵的尾巴敏感,那触感滑溜溜的,激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花是不是在收拢?”扶着沈炽的人明显感觉到空间被挤压,声音有些颤抖。 陆行渊立刻放出疾风,冷声道:“升空,这些花有问题!” 疾风展开翅膀,稳稳地接住飞上来的魔族,谢陵也被陆行渊甩上去,他们刚刚脱离花海,花丛就猛地合在一起。 刚才还摇曳生姿的花朵完全展开,本该是花蕊的地方变成一张张长着獠牙的血盆大口。上面布满了青色的黏液,让人看一眼就背脊发寒。 那些花朵没咬到猎物,牙齿上下开合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谢陵忍不住捂耳朵,陆行渊传声让疾风快点离开。 疾风刚振翅,花丛中猛地抽出数根藤蔓,死死地缠在它的爪子上,这些藤蔓颜色深绿,裹着一层透明的黏液,滑不溜秋。它们往疾风的腿上一缠,黏液就湿哒哒地往下滴落。 若是正好淋在花朵上,花朵就会猛然膨胀,中间的血盆大口快速枯萎,然后喷出青烟似的粉末。 那粉末轻盈,不断地往上飘。 “别呼吸。”陆行渊察觉到异样,立刻下令。 疾风还在挣扎,藤蔓柔韧,比刀剑还要难缠。它发出啼哭声,翅膀上的雷霆游走,一小簇顺着脚落在藤蔓上。 藤蔓有些许萎靡,但随着黏液的分泌,雷霆也奈何不了他们。 花丛里又探出数根藤蔓,只是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是疾风,而是疾风背上的人。 陆行渊迅速甩出一件防御法器,把大家笼罩在里面。藤蔓飞舞,那些黏液疯狂洒落,花朵喷发,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的粉末。 这一切变故仅在几息之间,让人防不胜防。 陆行渊抽出破厄,从鸟背上飞下去,他灵力一荡,四周的藤蔓就像恶狗看见肉包子一般,放弃疾风,纷纷朝着他冲过来。 陆行渊敏锐地察觉到,他挥剑之时,这些花和藤蔓会疯狂吞噬他的灵力。 疾风终于挣脱藤蔓,不断地朝着高空飞去。陆行渊砍断飞过来的藤蔓,抽身而走。花朵喷发的粉尘沾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衣服上。它们太过轻盈,往往会被忽略。 无妄花海很大,疾风不敢飞的太低,怕再被那些藤蔓缠住。 陆行渊检查沈炽的身体,他灵力运转正常,面色驼红,不像是中毒,倒像是喝醉了一般。 为了安全起见,陆行渊还是给他喂了一颗解毒丹,让他好好休息。 有疾风代步,陆行渊他们能省很多气力。这片花海会吞噬灵气,如果他们纯靠御空,灵气一波动,那些花就会闻着味追过来。 越美丽的东西越是隐藏着危险,陆行渊不禁对后面的行程多了两分警惕。在这破碎的仙界,没有一样是善茬。 谢陵靠过来,和他肩并肩坐在一起。地面的花海不断后退,他们朝着花海的尽头飞去 陆行渊被那些花勾起一点思绪,不由地想到陆晚夜,他抬手隔绝了他们周围的气息,凑到谢陵耳朵边,低声道:“上一世,我爹也曾出现过?” 谢陵摇头,上一世的通道远没有现在稳定,陆晚夜也不曾现身。 “这中间是不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变故?毕竟隔着很多年。”谢陵不确定道。 陆行渊垂下眼,他倒是想到一个可能。 上一世他没有得到长命锁,长命锁内陆晚夜的灵魂没有被唤醒,沾染他神魂气息的这道神识自然就不会苏醒,稳固通道。 冥冥中自有定数。 陆行渊有些感慨,他垂下眼,视线在谢陵的脸上划过,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正欲说点什么,疾风的身影一阵颠簸,身后传来魔族的惊呼。 陆行渊抬头,他们已经到了花海的尽头,也是道路的尽头。 陆行渊和谢陵站起身,放眼看去,他们终于理解了何为仙界破碎。 如果把曾经的仙界看作一面完整的镜子,那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无数的镜子碎片,这些碎片大小不一,或高或低地漂浮在空中。距离远近不同,有些还在移动,各自变成一个独立的整体。 而撕裂镜子的是无数的空间裂缝,一道道漆黑的裂口后面是看不透的虚空。飓风在其中肆虐,稍有不慎就会卷进去。 进入仙界的各方势力都有一块碎片落脚,他们相互打量,各自警惕。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仙界碎的太厉害了,有些碎片看上去鸟语花香,却没有办法落脚。里面的灵气比外界充裕,但随处可见吞噬灵力的花草。 众人在此不敢随意使用灵力,有代步的工具还好,若是靠御剑,灵气的消耗会比以往更甚。 疾风稳稳地停在碎片边缘,魔族和众人打了个照面。多数门派有一两件代步的飞舟或法器,不至于陷入困境。 御兽宗则是召唤出飞兽,意外的是这些花草不会吞噬妖兽的灵气。 陆行渊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云棠的身影。 仙界碎片太多,光是他们这里聚集的就不少,更别提远处那些看不清的。 陆行渊只当她去了其他地方,没有多想。她能打开仙界,应当知道仙界内的情况,只是不知这一次,她会不会去找那张卷轴。 短暂的打量后,众人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辰一坐在飞舟上,身后跟着的都是魔情宗的好手,其中不乏有圣子候选。 凌玉尘不回去,他们不可能一直在他身上耗着。 “仙皇,你们谢家和仙界关系匪浅,不知道有没有记载这一幕?”辰一性格浑,没人开口他就带头。他现在和陆行渊是盟友,自然不会找陆行渊挑事,谢道义就成了他的靶子。 “陆晚夜和你们谢家八竿子打不着,都能摸到仙界的位置,打出一条通道,你们谢家没理由什么都不知道吧。”辰一一脸笑意,道,“现在大家同在一处,还得多多仰仗仙皇才是,仙皇应该不会吝啬手上的消息。” 辰一损了谢道义两句后不忘给他戴高帽,看他下不来台就心里痛快。 谢道义被他架起来,冷声道:“仙界当年是仙妖魔三族共居,仙族由仙皇统率,他的权力分给了治下的四位仙王,他们分属四境。其中仙王木槿所在的春境无妄花海最先崩塌,短短几息后就席卷整个仙界,根本就没人反应过来,更别提找原因。” 仙界破碎,谢家所在的冬境离无妄花海最远,最晚波及,所以谢家才有机会带着族人从仙界离开。 妖魔两族的时间充裕些,但也付出不小的代价,最后离开的人寥寥无几。 “仙界碎成这样,这些碎片还在不断移动,就算给你们地图也无用。”谢道义毫不客气地泼了盆冷水,自从进了仙界,他整个人就有些狂躁。 以往他是绝对不会和辰一废话,但今天就忍不住要说两句。 “有没有用要我们看了才知道,仙皇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就是手上有地图咯?”辰一无视谢道义的怒意,道:“仙皇肯定不介意给我们看一看。” 辰一的话引得人群骚动,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谢道义。对于他们而言,仙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别说是地图了,就是小道消息他们也要。 谢道义瞪了他一眼,他身后的白袍卫微动,谢道义转头看他,随后甩出一块玉简,冷笑道:“你们想死,我也不会拦着。” 玉简没有飞到任何人手里,而是在半空中展开,里面记载的仙界消息全部展现在众人眼前。 玉简内容繁多,地图广阔,不仅有标注,还有详细的介绍。 众人看的眼花缭乱,就算神识强悍,也不由地觉得头昏脑涨。看到后面就是走马观花,没那么多心思了。 等里面的内容过了一遍,谢道义直接收走玉简。 辰一啧啧称赞,似遗憾又似惆怅:“这世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们从玉简中所见,不过是真实仙界的冰山一角。依稀能窥见昔日的繁华,比之如今的玄门,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倍。 辰一说者无心,陆行渊听者有意。 完整的东皇钟可以自行修复,但残缺的东皇钟做不到这一点。它的一次次摧毁是为了抹去真相,也是为了缓和灵气的消耗。 如果不能在它的极限内解决这一切,它还是会引导下一次灭世。 陆行渊看向天际无限延伸的仙界碎片,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陆晚夜说的那个人。 “该问的你们问了,该看的你们看了,恕我不奉陪了,希望之后不会再见。”谢道义有地图,对仙界的了解必然不止如此。他给的是些不重要的东西,就当是打发众人。 他丢下这句话就让白袍卫驱动飞舟,朝着其他方向飞去。 其他门派也客套两句,陆陆续续地去寻找别的碎片。这里碎片多,他们各自选择不一样的方向,避免冲突。 辰一和方生不急着走,二人看向陆行渊等人,方生笑道:“陆小友,这里危机四伏,不妨一道?” 方生没称呼魔尊,那声小友显得亲厚。 “哇,你这人真阴险,居然当着我的面套近乎,不带上我可就不够意思了。”辰一跳出来,三两句话就把大家绑在一起。 他当初还打过魔族的主意,要不是被梅洛雪震慑,说不定都开战了,以至于现在看见陆行渊,心里有点犯怵。 不过有方生在一块,他觉得有个垫背的,心里舒坦多了。 陆行渊此刻对寻人一事没有头绪,没有拒绝二人的邀约。 辰一大方地把飞舟让出来,大家在一起也更热闹。 陆行渊没有把疾风收回去,而是让它在飞舟四周警戒。 “仙界碎成这样,别说是三个月,就是三年我们也走不完。如果能有样东西帮我们寻宝,那我们岂不是就能省很多力气?” 辰一邀请大家落座,随口抱怨。 方生扫他一眼,道:“陆晚夜说过,这里面危险大过机遇,你就当是来游历,既来之则安之。” “我知道,我这不是……”辰一一开始也只是凑个热闹,但既然进来了,没有收获免不了郁闷。他不想气氛僵硬,找补道:“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 陆行渊沉思片刻,道:“辰宗主倒是提醒我了,我们可以做一件寻宝的法器,不过需要点时间,还请辰宗主帮我准备一个安静的房间。” 天地间游离的灵气因为区域不同,属性不同,灵气的浓度也会不同。陆行渊记得陆晚夜的手札里记载了可以识别灵气的法器,稍加改版炼制,应该可以解决他们眼下的困境。 眼见自己随口胡诌的话能够实现,辰一兴奋不已,连忙让弟子给陆行渊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 陆行渊带着谢陵离去,辰一搓手道:“虎父无犬子,我以前只知道他剑术卓越,没想到他还会炼器。” 方生若有所思,这一路上陆行渊表现的太安静,他能提前知会他们做好准备,就说明他早知道仙府会开。 当日在外,众人看见陆晚夜的神识无不惊讶,就算是冷静如云棠,也忍不住情绪外露,但陆行渊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外,表现的太平静。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陆晚夜死的时候他太小了,所以感情不深。 “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围坐在一起的人走了两个,辰一觉得无趣。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扭头看见方生走神,觉得有些稀罕。 他认识的方生不是话多的人,但也绝对不会如此话少。 方生回神,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道:“你刚刚说陆隐川会炼器?” “对啊,他要是不会炼器,那他找我要房间做什么?”辰一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陆行渊身为陆晚夜的儿子,肯定也遗传了陆晚夜的炼器天赋。 方生对辰一的自信感到无奈,道:“再有天赋的人没有修行的机会也是白搭,你觉得以他和天衍宗的关系,天衍宗会给他炼器的机会?就算他真的能接触,也不能接触到更深层次。” “话不能这样说,他这都回魔族多久了?你要知道,当年那场大战,我们找遍了整个战场,都没有找到陆晚夜的东西。说不定是魔族撤退之时,早早地就把那些东西转移走了。陆隐川他一回去,魔族肯定就交给他咯。”辰一摊手。 方生不赞成他的说法,笑着摇头:“照你这么说,陆隐川自学成才?那他真的就是个天才了。” “你别小看人,魔族底蕴深厚,有一两个炼器师也……”辰一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他知道陆晚夜是炼器师,但对魔族内部的其他炼器师并不了解。 “这怎么越说越玄乎。”辰一摸摸头,发现他和方生在讨论一件不太可能完成的事。 方生笑道:“现在你还笃定陆隐川会炼器?” 辰一有些心虚,但他话都说出口了,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搞错了,梗着脖子道:“肯定会,我们等着瞧。” 另一边,魔情宗的弟子带着陆行渊和谢陵到了走廊最尽头的房间,陆行渊一进门就先在四周布下阵法。他不曾在外炼器,就连吞天海也很少拿出来。 谢陵跟着他进房,道:“师尊可需要我做什么?” 陆行渊摇头,他拉过谢陵的手,让谢陵坐在凳子上,笑道:“你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你和他们不熟,留在那儿也无聊。” 谢陵笑了,往椅子上一靠,道:“我还没见过师尊炼器。” 陆行渊取出吞天海,屋子里的空间顿时变得狭窄:“你现在就能看见了。” 谢陵眼前一亮,他在奇玩阁的拍卖会上见过吞天海,但和拍卖会的那一尊赝品比起来,眼前的真品更让人震撼,上面的凶煞血气比之更胜。 它一出现,屋子里浮动的气息都有些躁。 谢陵乖乖的坐在一旁,仔细打量,没有打扰陆行渊。 陆行渊拿出陆晚夜的手札翻看,又记了一遍炼器的顺序,找到相应的材料后,将东西投入吞天海。? 他的灵火一入器鼎,火焰就猛然高涨,将那些东西烧灼融化。 陆行渊盘膝而坐,闭目凝神,用灵力来控火。 谢陵第一次见他炼器,视线不由地落在他身上。陆行渊背对着他,脊背挺直,宽肩窄腰,发冠上的飘带垂下来,有一根淘气地落在肩头。 谢陵伸出手想拂开,手伸到一半又怕打扰陆行渊,悻悻地收回来。 陆行渊炼器一时半会儿不会好,谢陵单手托腮,就这样看着他,一点也不觉得烦闷。 前世兵刃相向,他和陆行渊很少有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一起的时刻,这辈子虽然解开了误会,无时无刻不在一起,但这样的时光也很少。 起初聚少离多,后来便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偶尔偷得半日闲,也会觉得时光匆匆,好像什么都没做,它就这样从指间溜走了。 谢陵惊觉自己有点多愁善感,他摇摇头,把那样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 陆行渊这一次炼器,一炼就是一天一夜,以他如今的修为,消耗的灵力并不多。 他睁开眼,窗外晨光破晓,四周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器鼎里的火焰已经熄灭,寻宝灵器飞出来落入他手中,那东西看上去像个罗盘,上面绘制的是谢道义当时给众人看的仙府地图。 陆行渊看一眼就全部记住,炼器之时便将它融入其中。 罗盘入手温润,陆行渊往里面注入灵气。罗盘上空浮现一道虚影,上面的地图展开,一个红点浮现其中,灵力化为路线将陆行渊他们所在的位置和这个点连起来。 陆行渊笑了,他收了器鼎和罗盘,起身活动身体,一转身就看见谢陵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狼耳朵和狼尾巴垂下来,整个人是完全放松的姿态,没有丝毫的戒备。 陆行渊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所以谢陵不设防。 他心中欢喜,收敛了全身外溢的气息,准备抱起谢陵,给他换个舒服点的地方睡觉。 他伸出的手刚刚触碰到谢陵的肩,心里猛地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谢陵侧卧在自己的手臂上,露出小半张脸,乖巧而恬静。他是那样的放松,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样会有什么问题。 陆行渊的视线下垂,手臂顺着谢陵的肩一点点移动,最后落在他的脸上。陆行渊描绘着他的眉眼,眼底眸光晦暗。 他的小狼很乖,他想弄坏他! 异样的念头在陆行渊的心底升起,放大他内心的欲望。 这样乖巧的小狼哭起来肯定也很好看,无力反抗,只能被|迫地承受,随着他的律|动而|起|伏。 陆行渊喉结滚动,呼吸急促,手指试探地擦过谢陵的唇。 谢陵在睡梦中蹙眉,缓缓睁开眼。 唇上的触感难以忽视,谢陵愣了一下,猛地坐起来,诧异地看着陆行渊,茫然道:“师尊?” 谢陵没完全清醒,声音还有一点含糊,狼耳朵晃了晃。 陆行渊一阵心悸,心底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叫嚣着让他弄坏谢陵。 手指压着谢陵的唇,指尖沾染了他呼吸的热意。陆行渊能清晰地感觉到全身血液沸腾,整个人都变得不清醒了。 谢陵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陆行渊的异样,他呼吸急促,身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艳如脂粉。 他看谢陵的眼神是浑浊的,掺杂了不可言说的欲念。 谢陵愣住,大脑发蒙,他也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陆行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陵很快回过神来,神识探入储物戒,之前陆行渊给他备了很多丹药,其中就有解毒丹和凝神用的玄心丹。 谢陵不清楚陆行渊的状况是哪一种,干脆两种丹药都拿出来,他递到陆行渊嘴边,陆行渊却躲开了,不肯吃。 “师尊。”谢陵有些无奈,劝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被陆行渊抱起来放在桌子上。 陆行渊撑着桌子,把人圈在怀中。他的心跳声很乱,呼吸滚烫,整个人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但他对待谢陵的动作依旧轻柔,哪怕眼神已经充满了攻击性,他也极力克制不弄疼谢陵。 他把头埋在谢陵肩上,在他颈边嗅来嗅去,炙热的气息一路点火,谢陵的脸都被染红了。 他伸手推陆行渊,只觉得他的胸膛硬邦邦的,像快石头一样,根本就推不动。 陆行渊搂紧谢陵,呼吸微喘,理智让他放手,心底的恶念却不断纠缠,让他掠|夺,占|有。 他觉得很渴,而且很热,想要纾|解却不得其法,本能地靠近谢陵,寻求慰|藉。 谢陵被他蹭|的面红耳赤,在陆行渊的吻纠缠过来时,他将两颗丹药含在嘴里,用灵力包裹,趁机渡进陆行渊的嘴里。 丹药失去灵力的束缚,入口即化,但陆行渊并没有那么快清醒。 两个人的呼吸交叠在一起,陆行渊扣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避开,吻温柔却霸道,几乎掠夺了谢陵肺里的空气。 谢陵的脑子一团浆糊,推拒的手失去了抵抗力,紧绷的身体轻轻颤抖。 他忍住难堪的声音,心里又急又恼,急的是怕丹药对陆行渊没用,恼的便是现在这个情况,陆行渊不够清醒,他非但没有保持理智,还被陆行渊带沟里。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屋子里的一切被照的分明。 陆行渊睫毛轻颤,眼底的浑浊之色褪去,一片清明。 掌下的身体起伏轻颤,隔着衣衫清晰地传递过来炙热的触感。 陆行渊一怔心悸。 “小狼……” 温柔又带了点自责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被裹挟进温柔乡的谢陵惊醒,伸手推人。 这一次还是没推动,不过恢复理智的陆行渊自己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陵那双蓝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有些失神。 “师尊清醒了吗?”谢陵问道。 陆行渊没吭声,谢陵头发散了,衣襟也松开了,狼尾巴蹭着陆行渊的手掌。陆行渊的视线避无可避,便尽收眼底。 谢陵以为丹药没用,有些急了。 陆行渊抬手落在他的唇上,擦去那抹水痕,哑声道:“我能装傻吗?” 谢陵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他。 陆行渊眼尾飞红,似有湿意。他亲吻谢陵的手,目的并不单纯。 第二百二十六章 白日里天光大亮,魔情宗的飞舟在这一天内路过两个仙界碎片。不是他们速度快,而是这两块碎片离的近。 疾风没有预警,辰一和方生松口让感兴趣的弟子下去看看。比起进来时的仓惶,他们这次下去倒是有了点收获。 魔情宗的弟子找到一株罕见的灵植,御兽宗则发现有灵兽活动的迹象,他们捡到一根眼熟的羽毛,拿上飞舟后交给方生辨认。 方生盯着思索片刻,面色古怪地看向飞舟外“沾花惹草”的疾风。 如果不是确定疾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方生都要怀疑御兽宗捡到的是它的羽毛。 仙界有蛊雕的活动痕迹,方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能令他高兴的消息。蛊雕少见,更是鸟兽中的强者,若是能为御兽宗抓一头回去,御兽宗的整体实力可以更上一层楼。 飞舟离开这两块相邻的仙界碎片,再往后走,那些碎片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远,中间的空间裂缝和飓风变多,大家的行程慢下来。 辰一无聊,拿出一副棋盘,说什么也要和方生过两招。 方生不想搭理,比起下棋,他对疾风更有兴趣。陆行渊闭门不出,疾风在仙界得了乐趣,玩的很开心。 它不惧飓风,也不害怕空间裂缝,有些时候甚至会故意飞到两者之间,喷出一口雷电,欲与其一争高下。 魔族并不担心它,由着它飞。 方生上次见它,它还没有这般强壮,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它的进化实在是太快了。 按理陆行渊没有雷池养它,它的进阶会受限制。 “方宗主,方兄,陆行渊的鸟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了一天了,看不腻吗?别看了,来陪我下棋。” 辰一抱着棋盘哀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 方生瞪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沸?” “说明你对我不够了解,来吧,欢迎你来了解我。” 辰一张开手臂,面带笑意,眼底满是狭促。 他们魔情宗以双修闻名,宗门上下就没有长得丑的。 方生骂他无耻,辰一反驳道:“让你陪我下棋,又不是让你陪我上床,我怎么就无耻了?” 辰一怎么样都不吃亏,方生被哽的无话可说。论耍流氓,他自叹不如。 疾风的身影飞入云端之间,方生收回视线,朝着辰一走去。 辰一的面前摆了一张棋盘,他闲得慌自己走了几步,看见方生终于肯理他,他抬手就要收拾。 方生看了一眼,道:“不用收,用你的棋路,我一样可以赢你。” 辰一觉得自己被人小看了,他把白棋递过去,道:“你要是赢不了,出了仙界我就说你和我有一腿。” 方生无语:“……我不下了。” 辰一见自己这话真把人给惹到了,连忙赔笑,道:“别,我说笑呢……” 辰一话音未落,飞舟一阵颠簸,他错手打翻了竹篓里的棋,棋子滚了方生一身。 方生也没心思追究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宗主,有点不对劲,这附近的空间裂缝会移动。”船头上,沈炽和魔情宗的人合力将飞舟掉转了一个方向,回头对方生道,“我们得离开这里。” 眼见出了状况,方生和辰一收起玩笑的心思,二人靠过去,站在船头查看情况。 他们的飞舟陷入一片被撕裂的空间中,刚才是船尾撞上飓风,险些被吹进空间裂缝。四周的灵气狂暴而浑浊,他们一开始看见的那块仙界碎片早已远去,飘出了这个范围。 方生面色微沉,远远地打量那块引诱他们的仙界碎片,道:“那块碎片上应该有东西,而且灵智不低,知道利用碎片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别管那块碎片了,我们现在怎么出去?”辰一往飞舟内注入灵气,稳住飞舟的运转,以免它被卷进空间裂缝中。 沈炽说这些裂缝会移动可不是危言耸听,这才一会儿工夫,四周的裂缝和飓风就包围过来,飞舟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 船身的颠簸更加剧烈,原本的路线被打断,他们想离开得往后退。 辰一吩咐弟子掉转方向,方生摇头:“不行,往前走。” 飞舟一开始就是尾部受袭,后面的空间裂缝只多不少,贸然后退,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虚空之中没有灵气,没有日月,也没有方向,一旦被吞进去,找不到出口,就算有飞舟和妖兽相助,他们被困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辰一看着前方间隔极短的空间裂缝,被飓风吹的头皮发麻。 “辰宗主别慌,我有办法。” “你办法你倒是快点说啊。”辰一维持着飞舟的运作,怒视方生。被方生的眼神一扫,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辰一回头,陆行渊带着谢陵赶过来。许是这两日忙于炼器,陆行渊的衣服有些皱。谢陵倒是穿戴整齐,但辰一还是看出一丝不和谐的散乱。 不过那个念头稍纵而逝,他没有多想。面对陆行渊,他客气不少:“魔尊,没有影响到你吧?” “东西已经炼制好了,别担心。”陆行渊回道,但他的神情不见喜色,反而有那么一点遗憾。 沈炽给陆行渊让路,陆行渊观察四周,视线落在飞舟左边的空间裂缝上,指挥道:“辰宗主,撞上去。” 辰一不习惯反驳陆行渊,下意识地掌控飞舟朝着陆行渊指的方向撞过去,直接一头栽进空间裂缝,等他反应过来时,大半个飞舟都落进去,已经来不及后退了。 “陆……魔尊,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虚空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辰一能感觉到飞舟往下沉,他需要以往几倍的灵力才能使飞舟飞起来。 “辰宗主别急,听我说,往左。” 陆行渊抬手紧贴着辰一的后背,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辰一的身体,这让他快速消耗的灵力得到了一点缓解。 辰一的脸色好看了些,在陆行渊的指挥下摸黑在虚空中前行。 飞舟全部进来,最后一点光晕也陷入黑暗,四周一片静寂,只能听见陆行渊的声音,清冽而冷静。 他仿佛能辨认虚空中的方向,辰一只需要跟着他的指挥走。 不知过了多久,辰一都有些麻木时,眼前浮现一道亮光,陆行渊笑道:“冲出去。” 这会儿就算陆行渊不说,辰一也知道该冲出去了。 他们没有受到阻碍,顺利地从新的空间裂缝中转出来。 外面天高地阔,阳光微醺,刚才那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已经没了影子。 辰一喘着粗气将飞舟的掌控权移交给其他弟子,灵力的大量消耗让他脸白腿软,险些滑倒,幸好旁边的方生不计前嫌地扶了他一把。 “魔尊,你可真是神了,你怎么转出来的?” 虚弱也挡不住辰一的好奇,虚空内神识无法探路,视线所见也不过一丈的距离。别说是辨别方向,辰一连上下的感知都很弱。 他一开始还觉得陆行渊胡闹,强忍着才没骂人,此刻心中只剩敬佩。 “辰宗主高看我了,不过是讨巧罢了。”陆行渊撤回手,他也消耗了不少灵气,这会儿有些虚脱。 虚空中没有灵气的存在,飞舟全靠他和辰一的灵气托着。 辰一以为陆行渊谦虚,忽然一声嘹亮的婴啼划破长空。 疾风从空间裂缝中钻出来,抖了抖翅膀,又开心地往云层中飞去。 辰一愣了一下,顿时明白陆行渊说的讨巧是什么意思。疾风不受虚空限制,在里面来去自如,陆行渊和它有契约,在虚空中也能相互感知。 方生诧异道:“这只鸟有些特别。” 在御兽宗流传的记载中,蛊雕生于雷池,以雷为食,甚至可以引雷落劫。但不曾说过它可以穿梭虚空,无视虚空法则。 方生若有所思,陆行渊当没听见。 谢陵递给他丹药,盯着他服下后,见没有异样才松了口气。 “刚才发生了什么?”陆行渊面色缓和,询问飞舟怎么会被空间裂缝包围。 方生简短地告知了方才的事:“我们看中了一块仙界碎片,打算上去看看。但没想到那块碎片有问题,我们被它带进空间裂缝的陷阱里,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陆行渊他们从虚空中穿过来后,一开始的那块碎片已经没有影子。方生看过,这附近偶尔有几块,也和他们遇见的不同。 陆行渊对方生说的很感兴趣,他拿出炼制好的法器,道:“或许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找回来。” 陆行渊激活罗盘上面的地图,辰一和方生立刻看过来。陆行渊说是一回事,做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怎么用?”辰一不耻下问。 陆行渊把罗盘递给方生,道:“那就要看方宗主还记不记得那块碎片的特点,在地图上找一找。” 方生仔细回忆,灵力注入罗盘,灵力汇聚,地图上亮起一个小点。那个小点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一条红线在地图上勾出方向。 辰一兴奋不已,道:“居然真的行,我这就叫弟子出发,我非得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不可,居然敢算计我。” 辰一很不服气,陆行渊没拦着,顺便唤回在云层里撒欢的疾风,让它在四周巡视,避免那块碎片又把他们带进陷阱里。 疾风收了翅膀要往陆行渊身上撞。 谢陵手疾眼快地把它捉住,丢给沈炽。 沈炽吓了一跳,想扔又不敢扔,只好和疾风大眼瞪小眼。 辰一活动身体,他消耗的灵力还未补足,拖走了方生,说是为等下登碎片做准备。 陆行渊和谢陵在船头站了一会儿,也一起回到魔情宗安排的客房。 屋子里的器鼎还没来得及收,桌上摆放的茶盏因为刚才的颠簸落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看上去一片狼藉。 刚才在外面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走进来,陆行渊和谢陵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陆行渊在无妄花海沾染的花粉,在灵气的催化下转变成了动情的毒药,引诱出人内心的欲念,让他们变得更加渴求。 陆行渊有所克制,才没有真正伤到谢陵。被谢陵喂了丹药后清醒,身体的变化一览无余,他卖乖装傻,把谢陵堵在房里。 若非飞舟颠簸,只怕二人此刻都不是站在这里。 陆行渊假装无事发生,冷静地收拾屋子里的残局。吞天海被收入小世界,他捡起地上的茶盏。 飞舟铺了绒毯,茶盏并未碎裂。只是里面的茶水润湿了一片,颜色看上去更深。 谢陵亦步亦趋,见陆行渊不看他,他就绕到陆行渊身前,狼耳朵轻晃,尾巴不安分地缠上陆行渊的腿,笑道:“师尊,你为什么不看我?” 陆行渊自知理亏,但凡他的定力再差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花粉催生的不仅有欲念,还有恶意。 “师尊,看我。”谢陵抓住陆行渊的胳膊,强迫他抬头,和自己目光相对。 谢陵的眼底溢出笑意,像星光般闪耀:“刚才太突然了,师尊不想听我的答案吗?” 陆行渊喉结滚动,目光微沉。 谢陵和他额头相抵,道:“师尊不需要装傻,你想要我不会拒绝。” 第二百二十七章 飞舟在空中飘了一日才追上那块仙界碎片,辰一对被骗进空间裂缝一事耿耿于怀,体力刚恢复就站在船头指挥弟子追踪,一路鸡飞狗跳。 为了防止意外,陆行渊刚休息好也跟着谢陵出门,他们和方生坐在一起。方生问沈炽要走了疾风,把小蛇放出来和疾风玩。 “他之前假扮你的时候,不是带着疾风到处走吗?我怎么觉得他挺怕疾风?” 沈炽忙不迭地把疾风送出来,就像是什么烫手的山芋,看的方生惊讶不已,询问一旁的陆行渊。 陆行渊解释了疾风的由来,沈炽当时差点被疾风当成口粮吞了,心里有阴影,当然会避着它。 不过疾风喜欢他,每次陆行渊下令,疾风都很听沈炽的话。 “魔族的荒域不是早就废了吗?据说是灵气枯竭,无法生存。”方生对这事还有点印象。 正因如此,魔族才搬迁到饶河外,重新建立了家园。 听到疾风一直生活在荒域附近,方生有些惊讶。 “是出过问题。”陆行渊没有隐瞒,道:“不过当年那场大战后,荒域灵气复苏,魔族又在哪里住了两百年。” 方生不禁动容。 要说当年那场大战,他们并没捞到多少好处,除了瓜分一些魔族在外的产业外,并没有接触到魔族的核心,甚至魔域还因为空间裂缝和飓风四分五裂,成为危险之地。 至于灵气复苏,有是有,但并不明显,他们这些该往上进阶的人,还是进阶缓慢。反倒是魔族复出后,实力保存完整,又出了个真君梅洛雪。 当年不觉得,现在再看,方生觉得魔族才是得利的一方。 他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变得古怪,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陆小友,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按理有些事情方生不应该刨根问到底,但现在他们已经是盟友,他要是不问,心里反倒有个疙瘩。 而且当年他是被逼参战,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他和陆晚夜谈不上有多好,但也是能把酒言欢的交情。陆晚夜救了他的契约兽,保住他的修为。对他有恩。 “方宗主说笑了,我当年还小。” 魔族出事时,陆行渊只有两岁,方生一愣,是啊,他指望一个两岁的孩子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知道有个人可以为方宗主解惑。”陆行渊没有正面回答方生。 越接近东皇钟的本质,他越明白陆晚夜当年的谨慎。他借慈悲的口,借慈悲的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有这样,当他完全暴露在东皇钟的恶意下时,东皇钟才不会在意那些一知半解的人做了什么。 方生有此疑惑,自然也该让参与布局的人为他解答,陆行渊不会打破陆晚夜设置的故事闭环。 方生微微挑眉,道:“你指的是谁?你娘?” 相信这次经过这次仙界之行,云棠对陆晚夜的感情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说她迫嫁陆晚夜,和谢道义有情人终成眷属,还真是有些抬举谢道义。 方生会这样想也不奇怪。 陆行渊神色微顿,道:“是慈悲大师。” 云棠对陆晚夜计划的前因知道多少,陆行渊不确定,她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也是个谜。 她是离陆晚夜最近的人,他们成亲之时昭告天地,按理她和陆晚夜之间的因果也最重。如果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东皇钟轻易就能锁定她,可陆晚夜死后,她似乎没被东皇钟记上。 或许这中间还有陆行渊不知道的事,云棠没有解释。 方生听到慈悲的名字有些错愕,大概在他设想过的所有答案中,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慈悲不可能。 当年他也是这些事的推手之一,只不过抽身的快,没什么人注意到罢了。 方生下意识地在心里否定,可怀疑的种子有了,又怎么可能不去深想?上次陆行渊就叫他去找慈悲,他还以为是陆行渊需要他的帮助,可是见到慈悲之后,发现慈悲没他想象的那么难说动。 现在回想起来,慈悲那么积极,本身就很可疑。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我找到那块碎片了,快过来。”辰一在船头吆喝,打断了方生的沉思。 他们三人起身走过去,辰一兴奋地拽了一下方生的胳膊,抛给他一个得意的眼神,道:“看看,还是我厉害,只要我出马,一定手到擒来。” “是陆小友的法器厉害,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方生见不得他得意,看见他显摆就想泼他冷水。 辰一切了一声,并未把方生的话放在心上。 在他们飞舟前面,有一块碎片在乱流中横冲直撞,要是遇上和自己一样的碎片,还会直接冲上去,一定要撞的对方四分五裂才罢休。 方生他们一路走来,也见识过不少的仙界碎片,但还没有哪一块像这一块这般,充满了攻击性,就像一个发泄自己情绪的小孩,看不顺眼就毁掉。 “我之前就觉得仙界的碎片多的有些不正常,会不会是因为这块碎片一直在撞击它们?”谢陵看着前端被撞的碎片一点点裂开,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周围的人也有同感,仙界崩塌是一瞬间的事,那样强大的力量不会一直持续不断,肯定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那股力量消失后,仙界不可能一直在崩塌。 “它不是毫无目的的乱撞,你们看它选的碎片灵气比其他碎片更充足。” 附近的碎片大大小小有一些,陆行渊示意大家感受碎片上的灵气。 辰一直接掏出陆行渊做的法器,释放灵力。法器自动识别灵气充裕之地,最亮的当然就是他们追的这一块,然后就是被它撞碎的那一块,其他大大小小的灵气多多少少赶不上。 辰一看着地图上显示这些碎片的位置,轻咦一声。 陆行渊问道:“怎么了?” 辰一把法器递过来,道:“这个位置是叫无妄花海吗?我记得谢道义说它最先崩塌,这块碎片是无妄花海的中心。但不是全部,只是一小部分,看样子这个位置也碎成很多块了。” 地图上无妄花海的标志还在,大家一目了然。 陆行渊微微蹙眉,再次看向那块碎片,它撞碎其它碎片后又开始往前飘。只是这次没飘出去多久,忽然就停住了。 陆行渊莫名惊惧,瞬间汗毛倒竖,就在这一瞬的功夫里,那块碎片竟然换了个方向,朝着他们的飞舟撞过来。 “我艹……” 沈炽指挥飞舟的方向,眼前骤然一黑,吓的爆粗口,连忙操控飞舟后退。 可那碎片的速度更快,它在瞬息间闪烁,穿过空间撞上飞舟。 轰隆一声巨响震的人耳朵发麻,飞舟险些整个翻过来,站在船头上的众人在巨大的冲击下直接被掀飞出去,撞上甲板。 在磅礴的灵力威压下,他们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飞舟震颤,咔嚓咔嚓的声响从底部蔓延,一条条裂缝爬满飞舟外侧。碎片犹不满意,第二次近距离的撞击紧随而来。 “离开飞舟。” 陆行渊大吼一声,一手抓着谢陵,一手抓着灵力反噬的沈炽,率先带着他们飞起来。 其他人紧随其后,刚才冲击下被掀翻的疾风和小蛇从杂物堆里爬出来,疾风振翅而起,小蛇缠在它的爪子上,被它带着飞起来。 二人刚刚离开飞舟,第二次撞击就让飞舟整个炸开,巨大的灵力冲击余波向外横扫,反应慢落在后面的那些弟子被撞上,直接爆体而亡,鲜血洒落。 “疾风!”陆行渊喊道,疾风立刻朝着他冲过来。 它发出一声婴啼,身体数倍膨胀,很快就长的能赶上飞舟。它的翅膀一扫,就把飞出去的众人捎回背上。 陆行渊带着二人刚刚落下,沈炽就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刚才掌握飞舟,被碎片横撞,灵气直接倒流乱冲,体内经脉阵阵剧痛,胸膛里亦是气血翻滚。 谢陵拿出丹药给他服下,帮他稳定伤势。 方生唤回小蛇,大家迅速聚在一起。 疾风体型巨大又灵活,不需要人指挥也能趋避要害,它避开那些灵力乱流后越飞越高,渐渐地超过撞击他们的碎片。 居高临下,众人得以将碎片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辰一他们一开始盯上这块碎片,是因为以他们当时的高度看去,这块碎片郁郁葱葱,林木高大,山脉如龙,灵气充裕,一看就很适合冒险历练。 可此刻飞上来,他们才发现这块碎片只有外围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山脉起伏。 它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盆地,而在盆地的中心点,立着一尊样貌模糊的高大石像,在石像的四周还围了一圈影子,距离太远,众人分不出是什么,只知道黑乎乎的一片。 辰一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搓搓手臂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要是一早知道这块碎片是这个样子,他说什么都不会追。 陆行渊的视线落在那个雕像上,他觉得那个雕像的身形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谢陵靠过去,多看了几眼,面色古怪地转头望向陆行渊,道:“师尊,那个雕像像你身后的魔影。” 陆行渊激活血脉之力,身后就会出现天炽的身影。 谢陵说像,那下面立着的可能就是天炽,只是这尊没有魔角,他也不是手握卷轴的样子。 陆行渊意识到了什么,微微蹙眉,不确定道:“难道是仙族的始祖祭坛?” 第二百二十八章 始祖身死,三魂化为仙妖魔三族,每一族都留有一个始祖祭坛,里面留存着始祖精血。 只可惜在经历上古毁灭,仙界破碎后,唯有魔族留下了始祖祭坛,其余两族皆不知去向。 之前陆行渊在莽荒古域中遇见妖族祭坛,那一尊始祖雕像内除了精血,还有怨灵。白飞龙为了帮他,和怨灵同归于尽。 眼下同样的雕像落在此地,陆行渊的反应自然是往祭台方面想。可他的话出口后,又觉得有些不像。 虽然这尊雕像高大英武,独立于碎片之上,但给人的感觉却和之前陆行渊所遇不同。 魔族的祭坛常年受信仰供奉,自然威严神圣。 妖族遗落在莽荒古域,因坠落在器灵死亡之地,必不可免地接触到大量的怨气,但即便如此,它给陆行渊的第一感觉也是威严。 唯独眼前的这个,给陆行渊的感觉是邪气。 辰一听见是祭坛,表现的格外兴奋,想下去看看。不过他还有点理智,知道征求大家的意见,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这块碎片古怪之处太多,两位宗主,不如这样,我们三人先下去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我再让疾风把他们带下去。” 陆行渊心里始终不安,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和另外二人实力强悍,就算有什么变故也能及时抽身而退。 “如此甚好。”方生赞成陆行渊的办法,辰一也没意见。 陆行渊给疾风交代两句,让它听谢陵的话,如果发现不对劲,就立刻离开。 方生想了想,也把小蛇留下。 他没有契约兽也有自保的能力,但飞舟上的这些弟子就不一定了。疾风既要载他们,又要保护他们,难免会力不从心。 谢陵接过方生的契约兽,小蛇活泼地吐着信子,在谢陵的手腕上缠了个圈。它半身甲片,半身鳞片,浑身冰冰凉凉。 陆行渊三人一离开,疾风就在碎片外飘着。 碎片难得的安静下来,停在原地。 三人中,辰一速度最快,他大笑着往前冲去,眼看离碎片越来越近,四周还没有任何的危险,他不由地放松下来。不料下一刻,就咚地一声撞在无形的屏障上。 辰一痛的怪叫一声,被一股反震力推出几步。 陆行渊和方生立刻顿住,在他们的前方,因为辰一的撞击,一道屏障浮现在半空中。它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将碎片包裹在里面。 “有结界?”方生面色严肃,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在仙界 外,陆晚夜提醒过他们,仙界还有活人。 只不过他们一路上都没遇见,没把这当回事。 眼下撞上碎片结界,再想到这碎片时不时地发疯,方生头皮发麻,连忙道:“辰一,退回来,上面可能有人。” 方生话音未落,被触动结界的碎片猛地一震,随后一道磅礴的剑气从上面横扫而出。 那是让人无法形容的一剑,犹如一弯残月,霸道,凌厉,充满杀意,天地为之变色。 辰一想退,可他的双脚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根本就没有办法挪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剑气朝着他扫过来。 “不好,他被锁定了。”陆行渊面色一变,后退之时,立刻扔出数个护身法器挡在辰一面前。法器全部展开,叠加了好几层防御。 方生灵力挥出,变成一根细长的鞭子,刷地一下缠上辰一的腰,试图将他从那边拽过来。 他们的反应不慢,可剑气更快,陆行渊挡在辰一面前的法器尽数破碎,剑气仍有余力冲着辰一而去。 辰一浑身动弹不得,灵力流转困难,只能靠方生拽着他退了一段距离。也就这一点时间,剑气已经落在他身上,方生的灵气被斩断,他本人也受到冲击,后退了两步。 辰一险些被剑气劈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伤口处深可见骨。他面色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方生想再出手已经来不及了,陆行渊唤出破厄,长剑划破长空,在辰一又将撞上结界时,把他稳稳托起。 碎片一击之后,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陆行渊二人不敢停留,立刻带着辰一往回飞。 疾风转头过来接他们,三人一上鸟背,碎片上就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平衡,正在逐渐失衡。 滔天的戾气从中喷涌而出,原本郁郁葱葱的植被瞬间枯萎凋谢,古木姿势扭曲地缠绕在一起,鬼气森森,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方生坐下调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依旧难以置信。 陆行渊吩咐疾风快点离开,把医修叫出来给辰一诊疗。幸得陆行渊和方生联手相助,辰一侥幸捡回一条命,不然那一剑足以让他命丧当场。 谢陵看着下面的场景被勾起不好的回忆,面色苍白,低声道:“死寂之地。” 碎片上的场景和莽荒古域的死寂之地十分相似,外表郁郁葱葱,实则内里已经完全腐烂。 “你知道什么?”方生听见了,问道。 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示意他放宽心,解释道:“我们曾在莽荒古域遇见过类似的场面,但这块碎片远不止如此。甚至它已经不能被称为一块碎片,而是一件仙器,有人将它完全炼化,更改,辰宗主刚才撞上的是仙器独有的防御界。” 陆行渊一开始并不确定,他只是觉得这块碎片太反常。经历刚才那一出,碎片的种种反应让他的心里有了答案。 他曾在莽荒古域得白飞龙教导,知道一些关于仙器的事。在上古时期,开辟空间,炼化一界从来不是传说。 可惜他不曾见识过,所以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仙……仙器?”辰一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这伤不冤:“能拿走吗?” 他问道,整个人都快变成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还不忘打小算盘。 方生被他气笑了,没好气道:“你应该问我们能不能逃出去。” 碎片的反应不是无主之物,辰一触发它的防御机制后,它不过沉默了几息,就立刻朝着疾风追来。 幸好疾风速度超群,能在此地穿梭自如,不然他们早就被碎片给撵上了。 仙界的狂风吹的人头发凌乱,陆行渊布下防御阵,这才止了风,让他们得到片刻的安稳。 辰一止了血,弟子为他包扎,他换下那身带血的衣服,如果不是面色还很苍白,都快看不出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碎片追在后面,大家精神紧绷,根本就不敢松懈。就算一开始对这块碎片有点贪恋,此刻也都烟消云散。 陆行渊看着碎片穷追不舍,心里不断地往下沉,近乎跌入谷底。 陆泽说过,死寂之地是他的手笔,他开辟出一个空间,用来对抗规则的入侵。他想要一个轮回,去找世间不可见之地。 他并没有说过,莽荒古域的死寂之地是唯一,仙界的这一块也是他的手笔吗? 陆行渊不确定,因为三人中会炼器的是白飞龙,刚才飞出的那道剑气上也有白飞龙的气息。 他们被困悬崖底下,唯有白飞龙用秘法假死脱身,返回过传承点。 这块碎片是他什么时候炼成?是在莽荒古域之前,还是在莽荒古域之后? 他们是想用这块碎片做什么? 无数的问题充斥在陆行渊的脑海中,陆晚夜曾在仙界遇到一个人,会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吗? 陆泽?江望?还是白飞龙? 陆行渊心里的答案更倾向是白飞龙,碎片上的诸多痕迹也表明是他的可能性更大。陆行渊得他教导,了解更多,自然更愿意和他打交道。 “师尊,不太对劲。” 谢陵的声音拉回陆行渊的思绪,陆行渊顺着谢陵的视线看过去,身后的碎片有了点变化。 疾风一直飞的比碎片高,底下的祭坛一览无余。原本围绕在祭坛周围的那圈阴影不知何时散开了,陆行渊探出神识查看,但还没有接近,就被一股强悍的煞气给挡回来。 陆行渊神识一痛,厉声道:“躲开!疾风。” 凌厉的杀意从碎片上扫过来,疾风振翅一展,身影又往前窜了一截。背上的人被它晃的一个趔趄,辰一的伤口渗出血来。 方生神情戒备,全身灵力充盈,把三方的弟子都护在身后。 陆行渊拔出破厄,对着那扑面而来的杀意挥出一剑。他的剑势如虹贯日,盈如满月。 两股力量相撞,在空中爆发,力量的余波冲过来,疾风躲的很快,就是苦了背上的人。 陆行渊护着谢陵,目光阴沉地盯着眼前的碎片,在他出手攻击后,碎片像是被激怒一般,祭坛周围的阴影又有了变化。原本是黑乎乎的一团,现在却拔高了身影,像是舒展开了。 “师尊,你看他们的姿势,像不像围着一群人?”谢陵喉咙干涩,他觉得他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如果这里和死寂之地一样,这些人还能称为人吗? 他们会不会像死寂之地的妖兽,就算腐烂到白骨突出,不知痛苦,不知生死,也要把看见的目标都杀死? “别怕。”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死寂之地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很好的回忆,谢陵险些死在哪里。 “实在不行就甩掉它。”陆行渊目光一沉,疾风可以横渡虚空,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空间裂缝。之所以一开始不这样做,是虚空中没有灵气,辰一的伤势拖不得。 现在辰一的伤势得到缓解,拿好充足的丹药,应该能抗一阵。 “恐怕不行了。”方生的声音传来,阴沉而沙哑。 疾风一抖,慢慢地停下来了。 陆行渊正疑惑,追着他们跑的碎片同样停下来。谢陵回头,惊讶地瞪大眼,拽了拽陆行渊。 只见他们的前方立着巨大的东皇钟,谢道义一行人坐在上面,依稀还有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各个身上有伤,惊魂未定。 而在谢道义他们身后,同样有一块碎片在疯狂地追赶,直到谢道义他们和陆行渊等人撞上,不得不停下来,那碎片才消停。 他们两拨人马一见面,都先看到对方身后的东西,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面色更加难看。 辰一站起身,倒吸一口凉气,哀嚎道:“两……两块?” 方生这次听见他的声音没有怼他,反而忍不住想辰一进步了,因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谢道义把放在天衍宗的东皇钟带出来了。 他没有盯上宝物,而是看见眼前的生死危机,可喜可贺。 谢道义面沉如水,虽然不想搭理眼前这几个人,但一想到追在身后的东西,还是如实相告:“加上你们身后的那一块,是四块。” 谢道义话音刚落,另外两块碎片就从不同的方向追来,它们各自占据一个方位,将所有人包围在里面。 第二百二十九章 四块被炼制成仙器的碎片占据四个方位,每一块碎片上都有一尊类似祭坛的雕像,雕像周围同样的阴影,外围古木枯萎腐朽,煞气冲天。 不用问,大家也知道这都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辰一觉得不对劲,悄咪咪摸出陆行渊炼制的法器注入灵气,四块碎片在地图上亮起来,辰一的脸色垮下去。 他迅速地抬头看一眼,抓住离他最近的方生,把法器递过去。 地图上,四块碎片都属于春境无妄花海,而且是一个整体,但它们还不够完整,因为它们拼凑在一起后,还缺少最关键的一块。这一块就是无妄花海真正的中心点。 也就是说,这样的碎片极有可能是五块。 另一块会在那儿?它上面有什么? 辰一越想越觉得胸闷气短,干脆让别人去烦恼。 方生拧眉,直觉告诉他,缺的这一块也是个大麻烦。 最先崩塌的是无妄花海,被炼化的还是无妄花海。或许当年仙界破碎的缘由也在此地,而且是缺失的这个中心。 方生把自己的猜测传音给陆行渊,把无妄花海的碎片搞成这个样子的人,会不会是陆晚夜说的那个人? 陆行渊没有回答方生,此刻四块碎片静止不动,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平衡。他们这些人被围在中间,相看两厌,但又不敢轻举妄动,气氛有些尴尬。 陆行渊率先打破僵局,恭维道:“看来还是仙皇面子大,四块碎片里面,追着你跑的就有三块。想来你们一定收获颇丰,不像我们,不但一无所获,还差点折了个宗主在里面。” 陆行渊给辰一使了个眼神,辰一立刻心领神会,又是咳嗽,也是无力扶额,表情夸张,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受伤。 方生木着脸,添了把火:“别把血蹭我身上。” 谢道义冷眼看着三人一唱一和,他们也惨,同样是一无所获,但这种时候他可不想被陆行渊看扁,强撑道:“早说过,你们就是自己找死。” “我们死不死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逃出去。”陆行渊不介意谢道义的刻薄,道:“明面上的路走不通,不知道能不能借东皇钟走虚空?” 谢道义没吭声,现在的东皇钟是公认的无主之物,谁都不能占为己有。陆行渊他们如果要强行上去,谢道义不同意的话,免不了要动手。 四周的碎片虎视眈眈,这种时候动手讨不着好。 卫一讨厌陆行渊,不想和他共处一处,越过谢道义道:“走虚空也无用,这些碎片随时都能追上来。” “哦,原来如此。”陆行渊道,脸上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他刚才看到谢道义的时候就在想,以东皇钟横渡虚空的本事,谢道义他们怎么会被追的那么狼狈? 原来是被这些碎片锁定了,怎么逃都没用。 仙界的位置不小,这些碎片不可能那么凑巧地把他们追到同一个地方。除非有人特意操控,让这些碎片把他们赶到一起。 这个人会是白飞龙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陆行渊手握破厄,凝视眼前的这片虚空,他们已经身在此地,无处可逃,倒不如主动出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我们只能找这些碎片的主人谈一谈了。” 陆行渊说的轻巧,周围人却是一惊。谢道义瞳孔骤缩,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碎片,却从未想过他们是有主之物。 辰一对自己的伤势心有余悸,看着陆行渊拔剑,吞了口唾沫道:“魔尊,你不会是想再去试一试那些结界吧?” 陆行渊笑道:“确实有此打算,如果四个防御界都被触动,你们说背后的人还坐得住吗?” 既然是有主之物,又怎么可能和它的主人没有丁点联系,陆行渊现在要做的就是赌一把。 辰一以前也没觉得他有那么疯,饶是他一向莽,这会儿也忍不住道:“我们打不过……” 光是一道剑气就差点要他的命,真打起来他们说不定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谁说见了面就一定会打起来呢?我觉得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辰一觉得这得是天方夜谭,他看向方生,希望方生能够劝一劝。不料方生若有所思,觉得这事可行。 陆行渊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剑,经过陆晚夜的改造,破厄现在已是准仙器的标准。因为世间已无仙气,他的剑才止步于此。 用准仙器对仙器,也不知道他自己胜算几何。 陆行渊轻笑一声,提着剑乘风而起,朝着四块碎片各自挥出一剑,他的剑气撞上碎片的防御界,不出意外引出四道防御剑气。 他飞的高,离疾风很远,所以没有硬抗剑气,但他也不想错失这样好的机会。在那四道剑气冲来的一瞬间,他用出了白飞龙教他的剑术,再次挥出了同样的四道剑气。 白飞龙的剑意纯粹,剑势大开大合,陆行渊记得很牢。 他挥出剑气后迅速脱身,身体犹如离弦之箭,顷刻间飞出去。 谢道义看见他的剑气,瞳孔骤缩。同样是练剑的人,他自然能看出这几道剑气的差别。 陆行渊跑的很快,在他身后,几道剑气撞在一起,发出剧烈的轰鸣声,剑气的余波摧枯拉朽般朝着四周扩散,四块碎片被撞的剧烈摇晃。 碎片上的祭坛震动,围在祭坛四周的那些黑色影子突然动了。 他们如同受惊的候鸟,一个接着一个地飞起来,很快就到了碎片上空。他们没有冒然冲出防御界,只是把所有人围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陆行渊飞回疾风背上,看着这些飞上来的影子,瞳孔骤缩。 “这些是……尸傀?”方生倒吸一口凉气,担忧地看了陆行渊一眼:“看起来像是用魔族炼制的尸傀。” “不止,那边是妖族,那边是仙族,还有兽群。”辰一面色发白,把几个碎片看了一遍,他现在不止伤口疼,胃也在疼。 四块碎片,仙妖魔三族齐聚,炼制尸傀的人没有厚此薄彼,甚至为了公平,还抓了兽群。主打一个应有尽有,公平公正。 和三尸宗粗糙滥造的尸傀不同,这些尸傀很精致,他们的身上并没有浓郁的阴气,反而隐隐泛着金光。若非面色青白,眼底只有眼白,神情僵硬,脸上密布着青黑色的血管,形同傀儡,大家都要以为是活人。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操控那么多的尸傀,这些更像是药尸。”谢陵皱了皱眉,他曾在谢家的古籍上见过一本书,上面记载了一些仙界的事。 其中就有一篇关于药尸的记载,炼制药尸需要活人,在宿主清醒之时,就将其投入药炉中,和炼尸的药材一起炼制。 寻常人很难抵抗药性和灵火的烧灼,所以被连成药尸的多数是修为高深之辈,他们会被封住灵气,在药火里烧上七天七夜,直到血肉全部融化,留下一具骨架,再以药物重生血肉。 药尸被炼制时很清醒却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融化,灵魂被药物控制。 因为这种术法太过狠绝残忍,被仙界当成邪术。谢陵所见也只是提点,并未记载具体的炼制之法。 此刻看见这些人,他不由地想起来,浑身恶寒。 “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的人?”沈炽打了个冷颤,搓了搓手臂。 陆行渊心底一沉,这可不像是白飞龙会做的事。 方生喉咙发干,谨慎道:“这些药尸的修为大部分在大乘期以上,打起来我们毫无胜算。” 进入仙界的这群人中,大乘期和渡劫期加起来不超过两只手,修为的差距根本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方生不禁感到无力,仙界之行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陆隐川,你到底在搞什么?你想死别拖累我们。”莫名被一群不人不鬼的东西围住,饶是谢道义手握横渡虚空的东皇钟,也不由地冷汗津津。 仙界变化太大,他手上的消息没有用武之地,本来就心烦气躁,被陆行渊这一搞,他的心态更不稳了。 他质问陆行渊时,手上掐诀,准备随时跑路。 陆行渊没有搭理他,他还在观察眼前的这片虚空,他主动挑衅,还暴露白飞龙的招式,如果仙界真的有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陆行渊一边思考,一边挪动脚步,道:“看来是我想错了,方宗主,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是走吧。” 陆行渊作势收起破厄,让疾风离开这里。 疾风第一次没有听陆行渊指挥,它盯着头顶上的苍穹,红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小黑点。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妖兽的直觉让疾风想要振翅离开,却发现翅膀被束缚,无法移动。 陆行渊发现它的异样,另一边的谢道义不知干了什么,气的砸了一下东皇钟,钟声沉闷。 他恶狠狠地盯着陆行渊,神情狰狞。 陆行渊微微蹙眉,道:“空间被封锁了。” 谢道义那么生气,是因为他发现东皇钟动不了了,就像陆行渊限制古三那般。 谢道义气的想骂人,就在这时,疾风看见的黑点已经露出大半的影子,阵阵悦耳的仙乐飘荡在空中,那声音空灵悦耳,足以绕梁三日不绝。 四周的药尸跪下来,垂下头,恭顺极了。 众人闻声仰头,只见一块仙界碎片从空中飘来。和那些四处游荡的碎片不同,这块碎片的灵气异常充裕,隐约可见云雾缭绕,仙鹤啼鸣。婀娜多姿的仙子穿梭其中,或是弹琴,或是吹箫,清风盈袖,暗香浮动。 碎片停在众人面前,云雾翻滚,分出一条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大步而来,广袖长袍,仙人之姿,贵不可言。 “诸位匆匆而来,还未见过真正的仙界,怎么急着走呢?”那人的声音清爽,面带笑意,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陆行渊瞳孔骤缩,一时百感交集。 昔日到过蛮荒秘境,去过祭坛的弟子们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地一愣,隐晦地朝陆行渊的方向扫了一眼。 谢道义察觉到异样,问道:“怎么回事?” 卫一沉声道:“这人我们在蛮荒秘境见过,他当时救了陆行渊。我出来后打听过,他叫白飞龙,但他死在秘境了。” 第二百三十章 一个已经死在蛮荒秘境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出现在早已崩溃的仙界? 除非这个人原本就不属于蛮荒秘境,卫一他们当时所见的只是这个人的神识或身外化身。 谢道义面沉如水,对方和陆行渊有旧,这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当他发现陆行渊和对方没有交流,彼此之间甚至没有丝毫的重逢感时,他的脸色稍显缓和。 他知道有些大能会在年轻时游历天下,留下一抹神识找个缘人传授两招,但和本体没有太大的联系。 说不定陆行渊在蛮荒秘境遇见的就是如此,对方估计不记得这回事。 不管怎么样,这让谢道义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对方不了解,他就有办法让陆行渊不能开口。 陆行渊不知道自己被谢道义惦记上了,他把自己的情绪收敛的很好,并没有外露。在外人眼里,他和白飞龙是旧识,但其实只有他和谢陵知道,眼前这个白飞龙和蛮荒秘境的白飞龙不同。 他们的每一次重逢对于白飞龙而言,都是一次新的相遇。 “师尊,这位……前辈……”谢陵离陆行渊很近,他没有说出白飞龙的名字,隐晦道:“这位前辈的意思是要请我们去做客?” “远来是客,我身为仙界的主人,当然要尽地主之谊。”谢陵的声音不小,白飞龙听的一清二楚。他的目光在谢陵的耳朵和尾巴上扫了一圈,笑道:“这位小友倒是合我眼缘。” 谢陵执晚辈礼,恭敬道:“多谢前辈厚爱,只怕我无福消受。” 在场那么多人,每一个都盯着白飞龙,对他的话更是十分在意。他刚才不过是说了句合眼缘,就有不少视线落在谢陵身上,是嫉妒也是怨恨。 白飞龙大笑道:“你这小辈当真是有趣,我不过是从你身上看到妖族旧友的影子。罢了,你修为不济,谨慎也是应该的,不必对我如此抗拒。” 白飞龙说的旧友是江望,谢陵得了他的传承,和他一样,本体是一头银狼。加上妖族这边只来了谢陵一人,白飞龙以此为借口,确实是说的过去。 可除了谢陵,陆行渊身上也有陆泽的气息,白飞龙没道理只提谢陵,不提陆行渊。 他这个样子不像是感受到了传承者的气息,更像是随便选一个人群中最不一样的。 一丝怪异感落在谢陵的心头,他不动声色道:“我的身世不讨喜,从还未出生起就被我爹厌弃,前辈的朋友福泽深厚,我不敢和他比。” 谢陵暗搓搓地打谢道义的脸,其他人想笑又不敢笑,都神情怪异地看着谢道义。 白飞龙深表同情,怒道:“世上竟有这样的父亲?你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以生而不养?” 谢陵神情落寞,伤心道:“前辈有所不知,我前面还有十几个兄弟,他们个个家世不凡,只有我娘是个普通的狼女,灵力低微。” 白飞龙的脸色变了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尴尬道:“你爹……精神挺好。” 如果不是精神好,又怎么可能处处留情,勾搭那么多红颜知己?这种滥情的人连怎么做别人丈夫都做不好,就更别指望他做别人的父亲。 谢道义的脸色黑的和锅底一样,虽然这些事情是事实,可他做出来和别人编排出来能一样吗?还是他亲儿子当着他的面和别人像唠闲话一样,说的有模有样。 谢道义气的不行,可这种时候他又不能跳出来说自己就是谢陵他爹。他对谢陵的态度,在场的人心知肚明,任凭他舌灿莲花,也不可能抵得过悠悠众口。 如此还不如直接装傻,就当没这个儿子。 “说起来我家和仙界还有点联系,前辈有所不知,我祖上是当年冬境的仙王,仙界崩塌之时,他带着一部分族人侥幸逃出去。” 谢道义不说没关系,谢陵自己有嘴,他会说。而且他一开口,几乎堵死了谢道义不打算认他的心思,除非谢道义不打算利用仙界遗民这个身份做文章。 知道谢陵和仙界有渊源,白飞龙看他的眼神更柔和了,近乎是一种看晚辈的目光,欣慰道:“原来当年有人逃出去了……” 白飞龙话虽如此,谢陵却注意到他眼底闪过一抹冷光。他的神情有一瞬的阴翳,快的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谢陵试探到这一步觉得差不多了,把麻烦推给谢道义,道:“我们谢家的传承还没断,只是没有传到我这一辈,若是前辈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问问我爹,他肯定知无不言。” 白飞龙叹息道:“可惜了,我出不去。” “没关系,我爹在呢!”谢陵快言快语,压根不给谢道义插话的机会,眼神直接看过去,给白飞龙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爹,谢道义。” 白飞龙:“……” 如果他没记错,刚才谢陵才吐槽过他爹,他以为是背地里发牢骚,没想到是当面踩脸。 这两父子可真有意思,白飞龙面带笑意,眼神却有些许冰冷。 谢道义压下自己难看的脸色,行礼道:“晚辈谢道义,见过前辈。犬子无状,让前辈见笑了。” “无妨,这孩子讨人喜欢。”白飞龙笑了笑,神情有些许落寞,“没想到多年之后还能得见故人之后,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好好招待你们。” 白飞龙抬手聚灵,灵气汇聚成两道台阶,分别通向陆行渊和谢道义他们。这是实实在在的邀请,有些定力低的人已经忍不住幻想登上台阶后的另一番景象。 方生和辰一还有些理智,二人同时看向陆行渊。 虽然这个白飞龙表现的热情好客,平易近人,还和谢陵唠叨家常,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精神太紧绷,方生和辰一见陆行渊一直没说话,对白飞龙始终心存警惕。 仙界破碎多年,早就成为死地,白飞龙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些东西,他真的能千百年如一日地平和,不会因为孤独死寂发疯? 他要真是如此,四块碎片上的药尸又如何解释? 白飞龙并不催促众人,在他们犹豫时,他也在观察众人的反应,两边的领头人都很明显。 谢道义没有过多犹豫,他收了东皇钟,带着属下踏上台阶。 辰一见不得他得意,退到陆行渊身边道:“我们也走?” “当然。”陆行渊笑道,\"仙人相邀,我等岂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那些药尸从白飞龙现身后,就一直虎视眈眈。只怕他们一拒绝,那些药尸就会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陆行渊心中疑惑未解,自然要顺着对方的意思走下去。 辰一诧异陆行渊如此爽快,碍于人多眼杂,他不好多嘴,跟着方生踏上台阶。 陆行渊和谢陵落在最后,因为疾风不肯跟着陆行渊走。不知为何,自从白飞龙出现后,它就一直很抗拒,如果不是陆行渊压着,只怕早就炸毛了。 明明上次在蛮荒秘境,它见了白飞龙都没事。 陆行渊此刻又不能把它收进小世界,只能强行收入契兽空间。 白飞龙见状,关切道:“可是闹脾气了?哄一哄就好了,你把它关起来,它会更生气。” 陆行渊又不能说疾风是不喜欢白飞龙,没有正面回答,转移话题道:“前辈也懂御兽?听起来很像经验之谈。” “是啊,我也有一只从小养大的灵宠,可惜它后来失踪了。”白飞龙神色微顿,道:“你这只灵兽叫什么名字?” “疾风。” 白飞龙摸了摸下巴,他觉得陆行渊取的名字有些弱气,配不上蛊雕的英武,道:“我的灵宠叫雷宵。” 陆行渊恭维道:“好名字。” 白飞龙大笑不已,显然是被陆行渊的话哄的很开心。 陆行渊一脸平静,他握着谢陵的手,跟着队伍往前走。 之前他们在疾风背上时,就觉得这块碎片上的灵气格外浓郁。如今走上来以后,那种感觉更甚,甚至有人立刻面色驼红,脚步虚乏,像是喝醉了一般东倒西歪。 流云在他们脚下流动,婀娜多姿的仙子掩唇窃笑,偷偷地打量这群陌生的人。 “这块碎片上还有残存的仙力,越往里走,气息越重,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住才会发生这种反应。你们不用担心,我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等把体内的灵气消耗掉就好了。” 白飞龙注意到这点骚动,招手让那些在云雾中的仙子出来把人带下去。 其他人听到有仙力残留,心生向往,注意力早就不在同伴身上。 陆行渊并不激动,他看着那些姑娘带着飞鹤出来,将醉倒的弟子放上鸟背,然后又赶着鸟,慢悠悠地走进雾中。 陆行渊想,仙界上的雾未免太多了些。 醉倒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被送走,他们大多是谢道义不得不救下来的小门弟子,有些修为甚至还不如谢陵。 偶尔才有几个陆行渊他们这边的人,但陆行渊没让那些仙子把人送走,而是让他们就躺在原地。 仙子有些为难,但见白飞龙没说什么,便没有勉强。 陆行渊注意到,这些仙子各个面色白的透明,人一靠过来,就带起一股寒意,不像活人。 白飞龙的府邸在碎片中心,这里楼台亭阁拔地而起,宫殿金碧辉煌,云雾缭绕,犹如瑶池仙境。 而且正如白飞龙所说,这里的灵气要比外界浓郁数百倍,不少人停滞多年的修为在短短几息的时间内就有所松动。 他们神情惊骇,眼底是掩盖不住的贪婪。 白飞龙把他们的表现尽收眼底,丝毫没有阻止他们吸纳灵气的意思。 辰一跟着猛吸了一大口灵气,伤口骤然剧痛,他捂着胸口,暗道自己可真不争气。他懊恼又失落,准备和身边的方生吐槽两句,脑海中骤然闪过陆行渊的声音。 “不要吐纳,这些灵气有问题。” 辰一一惊,就看见方生的神色沉下来,显然这句话不止传给他一人。他环顾四周,有些弟子茫然地四处看了看,最终忍住没有吐纳。 陆行渊一脸淡定,仿佛刚才那些话不是他传的一般。 第二百三十一章 白飞龙热情好客,吩咐人摆上琼浆玉露,说要和众人不醉不归。 为了让众人不那么拘谨,他选择在花园设宴。这里繁花如瀑,视野开阔,能将仙界美景尽收眼底。 流云环绕,清风徐徐,仙鹤齐鸣,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安宁祥和的样子。 身着霓裳羽衣的仙子穿梭在云雾中,替众人摆上美酒佳肴。她们身姿轻盈,来去如风,就是太安静了,一双眼睛会好奇地打量众人,可是再多的情绪就表达不出来。 漂亮是漂亮,却缺少一点活力。 白飞龙招呼大家落座,陆行渊和谢陵往前走,脚下哐当一声脆响,像是踢到什么东西。 他抬头环顾四周,见白飞龙在和谢道义说话,抬脚拂开流云,看见一个翻到的酒杯。 酒杯周围还有洒落的酒水和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瓷片,不久之前应该有人在这里发生打斗。 陆行渊不由地心里一沉,同来仙界的人中,唯有云棠至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谁也找不到。 陆行渊刚才还疑惑为什么白飞龙一定要等他挑衅才慢悠悠的出现,这和他指使碎片把他们全部赶到一起的作风不符合。 但如果他当时脱不开身,那就说得通了。 云棠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先众人一步找到他,并且二人发生争执,他们交过手,打翻了酒水。 他们没有谈拢,云棠是走还是留? 白飞龙只是匆匆掩盖了这里的痕迹,这个酒杯慌忙中被落下,可见他当时的时间不充裕。 陆行渊踩碎酒杯,让流云掩盖,不动声色地在谢陵身旁落座。他们两拨人马泾渭分明,不需要问也能看出来彼此关系不和。 白飞龙把他们召集过来,自然不会去问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他举杯邀请大家共饮。 谢道义很给面子,完全没有拒绝。 陆行渊端起酒杯,杯子里的琼浆无色但醇香,而且充满了灵气,让人闻一下就觉得精神振奋,是个好东西。 酒是真的,没有问题。 陆行渊一饮而尽,大家见状才陆续举杯,感谢白飞龙的款待。 谢道义的座位离白飞龙最近,他举杯敬白飞龙酒,道:“我们已经叨扰许久,还不知道前辈如何称呼?” “我名白飞龙。” 去过蛮荒秘境的人听过这个名字,此刻并不意外。 谢道义确定名字无误,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并未在谢家留存的古籍中找到一位姓白的仙君。可他观这人的气度和修为,绝非泛泛之辈,不可能毫无记载。 陆晚夜的提醒还在耳边,谢道义的热情里多了几分防备。 美酒佳肴,灵气微醺,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谢陵和陆行渊凑的近,酒虽然好喝,但灵气太过充裕,以谢陵的修为不能短时间内喝太多。陆行渊把桌上能吃的果子选了选,把他酒换成了灵果。 这块仙界碎片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陆行渊能感到灵气斑驳浑浊,但酒是十足的仙酿,灵果也灵气充裕,这两样吃下去对修为大有裨益。 可见白飞龙手上确实有些仙界底蕴,只是他拿出来的太简单了。 谢陵咬着果子,身旁的辰一拉了拉他的衣袖,谢陵看过去,见辰一端着酒杯,以为他要敬陆行渊酒。 他准备让一让,辰一的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晃了一下,谢陵看见他打开了寻宝法器,上面清晰地显示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块碎片,就是无妄花海的中心,也是那四块碎片所缺的中心。 谢陵压下眼底的阴霾,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和辰一隔空碰杯,做出他们两个对酒的样子。 “少喝点,这酒对你而言太烈性了。”陆行渊靠过来,呼吸几乎贴在谢陵的脸上,他压住谢陵的手,含笑摇头,温柔又体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 许是甚少在外人面前如此亲近,谢陵的脸瞬间就红了,也不知道是被酒薰的,还是被陆行渊闹的。 上座的白飞龙见状,不由地转过头来,好奇道:“从刚才起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你们两个是道侣?” 陆行渊和谢陵在外人眼里一直是师徒关系,关系好的才知道他们在一起了。这还是头一次在外被人问起,谢陵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陆行渊先道:“是。” 他承认的爽快,谢道义不客气地冷哼一声,把那点不悦都写在脸上。他当然知道两个人有猫腻,可他们又是师徒,又是兄弟,谢道义看不顺眼。 白飞龙自然看出几人的关系十分僵硬,按理他不应该继续追问,但实在忍不住好奇,道:“你为何只有一只魔角?” “我娘亲是人族修士,我以前在人族住过很长时间,后来回魔族,做了魔尊。”陆行渊对自己的过去毫不避讳,白飞龙问他就回答。 “魔尊?”白飞龙面露异色,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陆,名行渊,字隐川。”陆行渊回答的详细,他的名和字都是陆晚夜所取。 白飞龙顿了顿,脸上笑意不变,但看陆行渊的眼神却有些冷。他称赞是个好名字,抬手敬陆行渊一杯酒,借着酒杯的遮掩,白飞龙垂下眼,眼底一片阴鸷的冷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飞龙放下酒盏,面上的冷光已经敛去,依旧是热情有礼。 谢陵给陆行渊倒酒,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坐在陆行渊身边,看他和白飞龙言语交锋。 陆行渊是魔族,他是狼族,就算白飞龙不知道蛮荒秘境的事,也该对他们的这种组合有所感慨,因为陆泽和江望就是魔族和狼族。 他们三人感情很深,白飞龙光是看见谢陵的耳朵就忍不住提到旧友,现在却表现的格外平静,反倒是听见陆行渊姓陆时,情绪有所不同。 承认了是道侣,陆行渊不再藏着掖着,他和谢陵本来就坐的近,拉个手,贴贴肩再正常不过。 谢道义彻底不想看了,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斥责。他握着手里的酒杯,灌了一口酒,平复下心绪,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到仙界可不是让陆行渊和谢陵来气他,而是有目的。 “白前辈,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仙界会破碎?” 谢道义问道,他话一出口,推杯换盏的众人都停下来,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显然他们都想知道这个答案,只是没人敢问。 白飞龙放下酒杯,笑意微敛,神情凝重而沉痛。 “事情发生的太快,根本就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我所在的春境最先崩溃,继而波及四周。” 白飞龙声音沉闷,神情哀伤,他这话倒是和之前谢道义所言一样。 “我当年比较幸运,因为外出办事,不在春境,所以侥幸逃过一劫。一开始我们还是活下来很多人,可经过漫长的岁月,那些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最后就剩下这点。” 白飞龙叹息道,神情痛苦:“我当年为了找出真相,不断寻找无妄花海的碎片,想要从中找到蛛丝马迹。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解开了一切的谜题,才知道有人动了仙界的基石。仙界本身就是由一块碎片承载,碎片被取走后,仙界迅速崩塌。” “碎片?”辰一怪叫起来,眼神古怪地看向谢道义。 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当初在天衍宗,谢问亲口承认当年谢家从仙界带走了东皇钟碎片,现在白飞龙也提到碎片,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谢道义也是一惊,头冒冷汗,他深吸口气冷静下来。白飞龙所言,出事的地方是春境,但谢家在冬境,谢家不可能跑到这里来抢东西,还引起那么大的震动。 “谢道义,这事不会是你谢家做的吧?”辰一不客气,当面质问。 谢道义恼羞成怒,可是还不等他反驳,陆行渊突然问道:“白前辈,你说的可是东皇钟碎片?” 陆行渊问的直接,甚至是太过直接了,白飞龙都愣了一下。 整个宴席顿时鸦雀无声,能够承载一个仙界,除了东皇钟碎片,还有什么碎片有那么大的本事? 众人的眼神忍不住在陆行渊,白飞龙和谢道义之间流转,有些在猜测陆行渊是不是要坑谢道义一把,有些人则担心说出来会激怒白飞龙,他们全部难逃一死。 白飞龙坐直了身体,他早已敛去笑意,那点温和也被眉间的戾气取代,此刻的他不似仙人,反而更像妖邪。眼神是冷的,毫无感情,众人在他眼里犹如蝼蚁。 他抬手撑着额角,低声发笑,笑声冰冷瘆人,犹如毒蛇一般。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这张脸很讨厌,它让我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白飞龙阴森道:“你们姓陆的魔尊是不是都那么讨人厌?我没问你话的时候,你应该闭嘴!” 白飞龙的声音骤然拔高,桌上的杯盏被震碎,碎片飞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所有人神情紧绷。 陆行渊抬手为谢陵挡住碎片,面对白飞龙的暴怒,淡定道:“不装了吗?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目的就是为了碎片,是吗?” 陆行渊没有想到,东皇钟碎片竟然是仙界的基石。虽然这个白飞龙说话做事真假参半,但有一点他没说错,仙界崩溃是有人动了碎片。 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白飞龙自己。 因为碎片暴露,东皇钟震动,它不仅毁了仙界,还把白飞龙永远地困在这里,让他不能走出去。 谢家带走的东皇钟碎片应当是白飞龙放下的诱饵,用来吸引东皇钟的注意力。 白飞龙神色狰狞,怒道:“那是我的东西,是那个小偷趁我不备,将它偷走了!我明明都已经找到了,为什么要从我手上抢走?” 白飞龙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双目血红,身上的仙气散去,浓郁的阴气弥漫。他竟然一瞬间坠魔,灵力暴走,掀翻了面前的酒桌。 受他的影响,原本仙气缭绕的花园情况急转而下,那些流动的仙力消失,灵气停滞,像是强行被人扯掉面纱一般,顷刻间化为煞气聚集的尸山血海,婀娜多姿的仙子露出本来的面貌,个个青面獠牙。 她们早已死去多时,化为恶鬼。 空中飞舞的仙鹤露出森森白骨,就算残留一点血肉在身上,也是腐烂恶臭。 这简直就是又一个死寂之地。 刚才还拼命吐纳,想要借此机会突破的人,此刻顿感腹里翻江倒海,无数的煞气在体内流窜。 辰一和方生心有余悸,面对浓郁灵气的表象,他们也止不住诱惑,幸好陆行渊提醒,才没有去吐纳,体内并没有煞气凝聚。 辰一想到喝下去的酒水和灵果,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些东西完好无损,不是假货。 白飞龙站起身,他先是看了谢道义一眼。 谢道义从刚才起就精神紧绷,一眼之下立刻抽出剑。他现在已经不敢确定谢家是如何得到东皇钟碎片,他只明白一旦白飞龙知道真相,他在劫难逃。 “白前辈,谢家……”谢道义想找点借口。 可他的话没有说完,白飞龙的视线就挪开了,然后落在陆行渊身上。 他身影一闪,众人还没看清,他就到了陆行渊身前,手掌掐住陆行渊的脖子,狰狞道:“你说,你和陆晚夜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知道东皇钟碎片?是不是陆晚夜告诉你的?那个骗子,小偷,他偷走了我的东西,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白飞龙的手上缠绕着阴气,说话之时,恐怖的威压让众人无法动弹,实力不济的已经双膝跪地,被压的抬不起头来。 谢道义握着剑,有欣喜,有茫然。手握东皇钟的人是他,为什么白飞龙要对陆行渊发难? 谢道义想不明白,其他人也想不明白。 辰一甚至想说弄错了,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被威压狠狠碾压,伤口渗出鲜血。 谢陵想反抗,却被陆行渊抬手压住。白飞龙的威压就算是他也感到难受,更别说是谢陵。 陆行渊呼吸困难,白飞龙的双手犹如钳子一般,他根本就挣脱不开。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挣脱的打算。 “我爹行事光明磊落,绝非不问自取的小人!”陆行渊直视白飞龙的眼睛,眼神里写满了不屈,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 “他是你爹?难怪你们一样讨厌。” 白飞龙被刺激道,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陆行渊面色青紫,肺里的空气被压缩,心脏剧烈收缩。 他眼前一片白光,白飞龙的声音有些失真:“你和你爹都是小偷,他偷我的东西,你也偷我的东西,你把雷宵交出来!” 白飞龙怒吼着,将陆行渊甩出去,他力气极大,灵力死死地压制陆行渊,让他没有反抗的机会。 陆行渊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身形虽有些狼狈,但眼神极亮。他之前一直猜不透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他有着和白飞龙一模一样的脸,可他不是白飞龙。 但就在刚才,他提到雷宵时,一个人的名字浮现在陆行渊的脑海中,他把一切都想通了。 “我爹不是小偷,疾风我也不可能给你。”陆行渊擦去嘴角的血迹,挑衅道:“你才是那个偷东西的贼!” “你说什么?”白飞龙被陆行渊激怒,闪现过来一脚踩在陆行渊的胸膛上。 陆行渊能感觉到自己被他踩碎了肋骨,骨头刺进心肺,他又喷出一口血,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眼神坚毅。 “我说你是小偷!” 白飞龙勃然大怒,剑气刺进陆行渊的手臂,鲜血喷涌:“我偷了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需要去偷什么?” “你偷了别人的身体。”陆行渊咬牙忍住剑气钻心的痛楚,盯着白飞龙,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白飞龙!你不配!” 第二百三十二章 陆行渊认识的白飞龙不会轻易坠魔,现在这个坠魔的人,如果给他一个合适的名字,应该是天炽。 天炽是死了,可天炽的怨气从未消散,在蛮荒秘境他就出来捣乱,被白飞龙斩杀。 如果陆行渊没有猜错,仙界的这一位也是从祭坛内诞生。之前陆行渊想不明白,被供奉的天炽为什么会有怨恨?在知道东皇钟的秘密后,陆行渊还有什么不明白? 天炽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囚徒,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囚禁在东皇钟内,他直到死都在想办法离开东皇钟,他的执念和他的不甘让他利用怨气重回世间。 蛮荒秘境的白飞龙因为他,不得不和自己的神识融为一体,分出两个意识。 按照白飞龙所言,前往仙界的这一部分是他大半的神魂,起码保留了生前八成的实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着了天炽的道,被天炽占据了身体。 天炽听见陆行渊的话,明显一愣,随后又用剑气贯穿陆行渊的手掌,疯狂地大笑起来:“我怎么不配?没有我他能活那么久?他能苟延残喘到今日,他应该感谢我!” 天炽举起手,情绪激动。 陆行渊眼神一亮,白飞龙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他和天炽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他现在的意识被天炽压制,身体也被天炽主导。 天炽情绪癫狂,一边大喊,一边用剑气折磨陆行渊:“他和你爹合谋骗我,这是他欠我的。还有你,我杀不了你爹,我就杀了你,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我也要让你爹痛不欲生。” 天炽几乎废了陆行渊左手的经脉,剑伤深可见骨,血肉翻卷。 钻心的剧痛让陆行渊面色发白,冷汗连连。 他咬牙没有吭声,一张赤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天炽,继续刺激他道:“可惜我爹已经死了,你想让他痛苦恐怕得等下辈子。不过你这样的人有下辈子吗?你都死了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肯去轮回,一定要找东皇钟碎片?” 陆行渊的声音因为剧痛而颤抖,但每一个字他都说的很清楚。天炽疯的没有理智,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吐露自己的执念。 他被囚禁,想要离开确实说得通,可被囚禁的原因是什么?又是谁甘愿用东皇钟这种自成一界的宝物囚困他? 陆行渊的言语刺激让天炽狂性大发,他掐住陆行渊的脸,堵了他的嘴,愤怒道:“我没有死,我还活着,这就是我的身体。你们这群小偷懂什么?你们同流合污,你们欺骗我!我的族人……我的族人还等着我回去。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天炽愤怒之后开始语无伦次,他松开陆行渊,抓着自己的头发,又哭又笑,一脸的悔恨和痛苦。 陆行渊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上的威压有了片刻的松懈,他撑着台阶坐起身,捂着自己鲜血直流的手臂,问道:“你做了什么?” 天炽泪流满面,懊悔道:“我打碎了东皇钟,我不是故意的。” 陆行渊一愣,东皇钟是天炽打碎的? 天炽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又变得十分愤怒,双目血红,灵力的威压再度覆盖仙界,众人被压的又矮了一寸。 “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不肯把东皇钟还给我,那是我们太一族的东西,那群小偷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它偷走了。他们还摧毁了太一族的灵脉,我只是去找他们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没有错!” 天炽大吼起来,又一次盯上陆行渊,他神情癫狂,面容狰狞,煞气在周身凝聚。 陆行渊瞳孔骤缩,手指微动。 “你也是小偷,还有白飞龙,还有你爹,你们都该死,你去死!”天炽的灵力朝着陆行渊轰过去,威压将陆行渊禁锢在原地,没有办法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陆行渊将疾风从契约空间中放出来:“还给你……” 陆行渊话音未落,一道银白的身影就扑过来,叼着他的肩膀像流星一般窜出去。 疾风迎头撞上天炽的攻击,它张开翅膀护住陆行渊,雷霆之光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但可惜它的修为和天炽还有一定的差距,被灵力掀翻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 天炽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攻击没有打中陆行渊,反而打中了疾风。 看到疾风艰难地用翅膀撑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雷光黯淡了一瞬,天炽表情茫然。 疾风是他的灵兽,不应该帮着他吗?为什么会站在陆行渊那边? 天炽板起脸,道:“雷宵,回来。” 疾风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根本就不管天炽在说什么,张开翅膀朝着陆行渊飞去。 陆行渊被银色的巨狼放在地上,巨狼身躯颤抖着匍匐下身,耳朵和眼睛里流出血迹,这是他强行挣开威压的代价,被威压震伤了脏腑。 “小狼!”陆行渊伸手去捧银狼的脑袋,手上的血迹蹭在银狼脸颊的狼毛上,和他的鲜血混在一起。 谢陵解除化形,面色惨白,还没坐稳就吐出一口鲜血,血迹里掺杂了一点内脏碎片。 即便激活血脉抗住一定的威压,对于谢陵而言,强行救人还是十分勉强。他现在五脏六腑俱伤,稍微动一下就疼的抽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陆行渊喂了他几颗丹药,稳住他的伤势,让他靠在一旁的台阶上。 疾风赶过来,大脑袋蹭了蹭陆行渊,又用鸟嘴啄了啄谢陵的手,见他们两个人都没力气搭理自己,生气地一转身,对着天炽发出尖锐的怒吼。 它的声音混合着雷霆的轰鸣,冲开了天炽施加的威压,那些被压在地上的人,只觉得身体一松,后知后觉地发现全身僵硬发麻。 疾风盯着天炽,它本能地讨厌这个人,因为他身上充满了不详的气息,在疾风的记忆里,那代表一段痛苦的回忆,让他恐惧,害怕。 “雷宵,我才是你的主人,你要造反吗?”天炽生气地看着疾风,以为它是在闹脾气,想到他们多年未见,天炽愤怒之余又稍微缓和些许,哄道:“我不是有意要丢下你,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在了。肯定是他,是他把你偷走了。” 天炽的声音突然拔高,激动地指着陆行渊,他坚定地认为是陆行渊偷走了疾风。 “你看他一点都不疼你,他刚才还把你关起来,他肯定是做贼心虚,怕我看见你。”天炽振振有词,仿佛亲眼所见。 陆行渊嗤笑,道:“前辈,提醒你一下,疾风是我在雪山捡到的。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还很小,被雪山里的妖兽欺负驱赶。因为吃不饱,身上的雷霆之力近乎消失。” “前辈。”陆行渊顿了顿,道:“你还是不肯接受你已经死亡的事实吗?人世间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就算是疾风,也在轮回里走了一遭。” “我没有死!”天炽睚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又想杀陆行渊,可疾风挡在陆行渊面前,看见疾风,他稍稍有点理智。 他朝着陆行渊走过去,落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头。 疾风驱散了天炽带来的威压,可其他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或者说眼前这个局面他们完全是一头雾水,在天炽颠来倒去的话里,他们只能拼凑出一点内容,大意就是陆晚夜抢走了东皇钟碎片,导致他不能离开。 可在众人的记忆里,拿走东皇钟碎片的人是谢家老祖,他们不知道天炽为什么抓着陆行渊不放。 而且陆行渊为什么说他不是白飞龙?这件事又和陆行渊的契约兽有什么关系? 众人的心里产生无数的疑问,陆行渊一次次刺激天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众人却越来越茫然。 他们意识到,陆行渊才是真正的有备而来,他所知道的事,远比谢道义多。 天炽在几步之遥外停下脚步,盯着陆行渊道:“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陆行渊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安顿好谢陵,在他周围布下防御阵法,随后缓缓站起身,灵气和魔息交融,他身上的伤势在灵力的倾泻下开始愈合。 破厄浮现,他手持长剑,朝着天炽跨出一步。 一步落下,他体内魔息暴涨,一道虚影浮现在他身后,头生双角的魔族身形高大,他睥睨人间,不怒而威。 陆行渊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始祖天炽,我曾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你寻找东皇钟碎片,炼化东皇钟器灵,我们魔族至今都还供奉着你。” 陆行渊吞噬了天炽的精血,身后的魔影越来越清晰,和他梦中看见的那人相差无几。 天炽看着陆行渊身后的那道身影,如遭雷击。体内的气息混乱,那些煞气和阴气翻滚,想要模拟陆行渊身上的魔息。 其他人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们跟不上陆行渊的思维。 天炽有所动摇,目光溃散,眼底浮现挣扎之色,可是很快又被他压下去,他目光轻蔑,冷笑道:“你想和我打感情牌?” 陆行渊道:“我是你的传承者,我本不该和你动手,可我必须见到白前辈。更何况,如今的你不是真的你,只是一抹不肯散去的执念。这样一想,好像也没那么沉重。” 天炽大笑道:“就凭你?” 陆行渊挽了朵剑花,道:“不,是我们所有人。” 陆行渊没想单打独斗,他们和天炽的修为差距很大,就算一起来也不是对手。 天炽的执念太深,感情牌行不通,只能压制他,再想办法唤醒白飞龙。 听到陆行渊让动手,方生和辰一等人没有犹豫,摆出干架的姿势。一旁的谢道义有所退缩,这场祸事和他无关,他不想卷进去。 他更想趁乱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寻找机缘。 陆行渊扫了他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道:“只有白飞龙知道如何修好东皇钟。” 谢道义准备开溜的脚一顿,修好东皇钟的诱惑太大了。而且从刚才陆行渊透露出来的那些消息里不难猜出,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就是白飞龙。 天炽也说了,是白飞龙和陆晚夜合谋骗他,那陆晚夜肯定知道很多事,而现在这些秘密都到了陆行渊手上。 谢道义犹豫了一下,最后把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天炽看着站起来反抗的这些人,不屑道:“不自量力,我一定不会让你们死的太舒服。” 天炽的灵力浩如江海,和他比起来,众人的灵力顶多算是一条河。不过再小的河流也能聚成汪洋,在陆行渊和疾风的带头下,在场的人都拿出看家本领。 魔族从一开始就激活血脉之力,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辰一伤势未愈,方生让他负责侧翼进攻,而他自己直接带着小蛇冲上去。小蛇不再掩盖自己的身形,它亦是雷霆巨兽,身形拔地而起,犹如一线笔直的山峰。 陆行渊手握破厄,手上还沾着许多血迹。他一开始不设防备,被天炽弄伤了手臂,但魔族的肉身是何等强悍? 此刻已经恢复大半,不影响他出剑。 疾风占据了高空的位置,它的雷霆之力配合陆行渊的剑气,可以有效地扼制天炽的阴气, 谢道义没有耍滑头,这里就他和陆行渊两个真君期,他不出实力,其他人会打的更艰难。 面对众人的包围,天炽丝毫不惧,他甚至不需要使用太多的招式,只要挥动灵气,就能轻易地将那些人击倒。 他们灵力相撞,阵阵余波朝着四周扩散,脚下的仙界碎片剧烈颤抖,四周不断地有空间裂缝产生。 “都得死,都得死!” 天炽狂笑,阴气凝聚成冰棱,上面缠绕着浓郁的剑气,朝着四周飞射。 众人连忙抵挡,天炽的身影在他们中间闪现,一拳一个,暴力又直接。修为弱的直接倒飞出去,砸在浓雾中,不知生死。 饶是方生等人也倍感吃力,天炽的灵力如同山岳一般,又沉又重,轰地一下砸过来,带着迫人的势,将他们压制的死死的。 辰一本就有伤,几轮下来已经力竭,他后退数步,险些被卷入空间裂缝中。幸得方生拉了一把,但二人没能躲过天炽的拳头,被砸飞出去。 辰一完全爬不起来了,方生倒是勉强起身,他还没站稳,几个白袍卫也被砸飞过来,他往旁边躲,毫无救人的意思。 小蛇被天炽打的鳞片飞溅,浑身鲜血淋漓,身上的甲片生出裂痕。疾风张开翅膀护着它,冲着天炽咆哮,吐出一口惊雷。 雷霆霸道,天炽吃痛,手臂一片焦黑,他怒从心起,剑光横斩,将疾风和小蛇一起斩落。 陆行渊连忙去救,剑刃卷上天炽的手腕,鲜血喷涌。 可天炽就像不知道痛一般,陆行渊离得近,他的灵力直接从掌中炸开,逼的陆行渊不得不后退。而陆行渊一退,谢道义的剑紧跟而上。 他的剑势充满了杀伐之气,锋芒毕露,如同荒野上燃烧的火焰,充满了狂暴的气息。 陆行渊和他打了个配合,依旧奈何不了天炽,二人被天炽打退。 “陆小友,这样不行,你要不要试试喊话。” 陆行渊正压下涌上喉咙的血腥味,脑海里就多了方生的声音。他们已经没有战斗的力气,继续打下去,天炽还没耗死,他们就先没命了。 陆行渊抖落剑上的血花,示意方生继续说。 “你对这个白前辈了解多少?你想唤醒他,总得知道他在乎什么。”方生继续传音道:“天炽都能凭执念跟我们耗那么久,没道理那位白前辈没有执着的东西。” “执念吗?”陆行渊看着鲜血顺着自己的手背往下滴落,若有所思。 其实不管是他,天炽,还是白飞龙,他们三个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天炽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无法沟通。 “白前辈,晚辈陆行渊,家父陆晚夜,今日造访仙界,特来拜访。白前辈,如果你能听见,就请回应我。” 陆行渊举起剑,挥出白飞龙教他的剑势。白飞龙的君子剑,一招一式间暗合大道。 陆行渊一边用剑意刺激白飞龙的身体,一边继续道:“晚辈曾到过你们留下的传承之地,得到陆泽前辈的传承。我在传承之地埋葬了陆泽前辈,祭拜过你们三人。” 悬崖底下的传承是最后一个,它对三人而言是结束,对陆行渊而言是开始。 天炽满脸不屑,只觉得陆行渊聒噪。 可是陆行渊没有放弃,在灵力和剑刃的交锋下,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骄不躁,仿佛是隔着一个天炽,和白飞龙畅谈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在莽荒古域的桃花林,我和前辈第二次见面,前辈传我剑术,教我炼灵。因为莽荒古域的祭坛出了问题,前辈的神魂和神识相融,最终没能逃过一劫。在蛮荒秘境的死寂之地,陆泽前辈送了我一场轮回,告诉我关于传承存在的意义。” “白前辈,谢家从仙界带走的东皇钟碎片已经和东皇钟融合,你藏在东皇钟上的答案我已经知道。只是还有很多事我不明白,这一次进入仙界,我就是来找你求个明白。” 陆行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天炽终于变了脸色,他的灵力失了准头,一只手捂着头,神情痛苦,额角青筋暴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苏醒。 陆行渊见谈话有用,他定了定心神,顶着天炽的威压,继续道:“白前辈,你和陆泽前辈,江望前辈约好要一起离开,这些你都忘了吗?” “上古毁灭,天道破碎,如今的人世灵力衰竭,下一个灭世近在咫尺。白前辈,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请你见我一面。” 陆行渊言辞恳切,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失真,情绪激动,一时难以平复。 东皇钟的压迫越来越紧,就算没有人去触碰它,它也会举起屠刀。 陆行渊想到那些为了找到真相而牺牲的人,内心悲愤交加。 天炽的神情越发难看,青筋从脸上蔓延道脖颈,他脸色爆红,汗如雨下,嘶声竭力道:“你别想醒过来,我不会让你醒过来!” 天炽喷出一口血,看向罪魁祸首的陆行渊,暗暗道,只要杀了陆行渊,只要让这个人不再说话,白飞龙就会安静下来。 天炽发了狠,浑身杀意浓郁,一掌拍向陆行渊。 陆行渊灵力透支的厉害,他咬牙举起破厄,全身的经脉都在抗议,鲜血从他的皮肤上渗出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挥出最后一剑。 剑气似海浪生潮,由浅而深,层层叠加,最后掀起狂风巨浪。 剑气和掌风相撞,陆行渊横剑抵挡,破厄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剑身从中间裂开,断成两节。 陆行渊也被掀飞出去,呕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他撑着断剑试图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又重重地摔下去。 他的发冠碎裂,墨色的长发垂落在身下,脸上沾了零星的血迹,显得面色更白。 他已经尽力了,可是…… 陆行渊自嘲地笑了一声,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虎口处血迹斑斑。 天炽的身影落在他跟前,垂下一片阴影。 他半阖眼眸,就在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清朗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 “潮声诀练的不错。” 陆行渊一怔,抬眸看去,已经夺回身体的白飞龙垂首含笑,欣慰地看着他。 第二百三十三章 白飞龙没有其他传承之地的记忆,但是不妨碍他理解陆行渊的话,他这一路走来,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 他从埋骨之地走出,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失败了? 陆行渊的剑术和声音唤醒了在体内沉睡的他,他暂时掌控了身体的主导权。被天炽摧毁的仙界碎片在他的仙力下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流云浮动,仙鹤齐鸣,温柔似水的美人上前扶起受伤的人。 可他们才看过红颜枯骨,此刻有些心有余悸,看到葱葱玉手伸过来,一个个就像上刑一般,全身写满了抗拒。 白飞龙并不勉强,衣袖轻拂,那些美人和仙鹤就像云雾般散去。 “这里有一个界中界,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也不怪你们警惕。”白飞龙并未计较,他沉睡之后,天炽利用他的身体在几块仙界碎片上动了手脚,需要点时间清理。 劫后余生的众人相互搀扶着爬起来,只敢吞噬丹药,不敢贸然吸纳灵气。虽然这些灵气看起来比刚才更纯,更浓裕。 白飞龙给他们时间修整,清点伤亡。一开始被带入浓雾中的那些人已经被煞气蚕食一空,化为白骨,没被带走就躺在原地的也是进气多,出气少,急需治疗。 陆行渊艰难起身去查看谢陵的情况,他把人护在防御阵后面,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这会儿已经能坐起身。 白飞龙迈步过来,目光露在谢陵的耳朵上,道:“我刚才感受到了江望的气息,原来是你。” 谢陵微微垂首,道:“见过白前辈,我有幸得了江望前辈的传承。” “有意思。”白飞龙的视线在陆行渊和谢陵之间转了一圈,他只是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苏醒之后,天炽的记忆也会被他共享。 陆行渊承认和谢陵是道侣,并以此来试探天炽,可惜天炽没有反应过来。他夺了白飞龙的身体,但并没有夺走他的记忆。 “白前辈,你和天炽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谢陵忍不住问道。 今日的情况十分凶险,陆行渊几乎是拿命在赌。如果最后一刻他没有完全唤醒白飞龙,他们所有人都将功亏一篑。 白飞龙叹息一声,神情复杂。 “你们今天也累了,先随我去修整,事到如今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白飞龙没有回答,他的灵力吹散笼罩在四周的薄雾,花园外仙宫的模样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一条云梯直入其中,仙乐悠扬。 少了天炽的障眼法,仙界的冷清孤寂就完全呈现出来。仙宫美则美矣,却毫无温度,冰冷死寂。 白飞龙是这偌大仙宫里唯一的活人。 方生搀扶着辰一走过来,沈炽去捡回重伤的疾风和小蛇,陆行渊也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碎剑。 破厄从他出生起就一直跟着他,其上满载陆晚夜对他的期许和厚爱,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把剑会碎在自己手上。 “师尊。”谢陵担忧地看过来,白飞龙随之侧目。 断剑上还残留着没有洗净的鲜血,陆行渊神情隐痛,最终没说什么,默默地把剑收起来。 谢道义等人也走过来,他们双方受伤程度差不多,这会儿看似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整体局面更偏向陆行渊。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白飞龙和陆行渊更熟稔,而且两个人之间,似有不少的秘密。 白飞龙给众人安排了修整的房间,他倒是一视同仁,一群人留在一个院子里,不分亲疏敌友。 辰一看到谢道义就忍不住胃疼,嘀咕道:“这位白前辈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们双方都不对付,陆行渊还一路抱着谢陵走上来,谢道义脸都绿了。辰一合理怀疑白飞龙就是故意的,说不定是报复他们刚才出手太重。 “你想哪儿去了?”要不是看辰一伤的重,方生肯定要照着他的脑袋来一下:“你现在还有打架的力气吗?” 辰一 摇头,他们个个都是伤残人士,别说打架了,估计斗嘴的心思都没有。 “陆小友知道太多的秘密,在有些人眼里,他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他们看不见肯定心里痒痒,想法设法都要去打探。既然如此,还不如住在一起,免得有人背后搞小动作。” 方生说道,他的小蛇缠在手上,因为掉了不少鳞片,看上去光秃秃的,有点丑。方生不嫌弃,就是那些被打破的甲片没办法修复…… 那是陆晚夜突发奇想,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能修,他不确定。 想到这里,方生忍不住朝陆行渊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刚才看到陆行渊的剑断了,那把剑是他父亲留给他的礼物,对他意义非凡。 陆晚夜对众人的打量视若无睹,抱着谢陵进了房间,疾风蹲在他肩膀上,它掉了很多羽毛,身上沾了很多血,这会儿和小蛇一样秃。 魔族各自修整,方生也拖着辰一去找房间。他们每个人对眼前的局面都有很多疑问,但此刻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与其想着猜不透的答案,不如先恢复精力,只有养足了精神,才能放开手脚去办事。 “主子,我们真的要留下来吗?”卫一看着那些人毫无戒备地选择休息,心里还有些发怵。 他们不了解白飞龙,总不能陆行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而且白飞龙把他们送来以后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留了后手。 谢道义这会儿还有些灵气运转不畅,卫一说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可他们现在别无选择。他们一群人加起来还打不过一个天炽,如果这个真的白飞龙想对他们做什么,真的太容易了。 “有个问题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东皇钟碎片是谢家带走的,东皇钟也在我手上,那个叫天炽的人明明看见了,却没有一点反应,反倒是追着陆行渊要他把东西交出来。为什么会这样?” 谢道义很不理解,他都做好了和天炽拼命的打算,却发现天炽的目标完全不是他。 一开始他窃喜陆行渊倒霉,回过神来后他才发现,天炽根本就没有把他看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是对他手上的东皇钟不屑一顾。 谢道义仿佛是拿着一个不值钱的宝物。 陆行渊在唤醒白飞龙时,提到了一句他已经知道藏在东皇钟上的答案,这个答案指的是什么?难道说东皇钟之所以重要,不是东皇钟本身,而是这个答案? 谢道义的脑海里一团乱麻,那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让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陆行渊不是说白飞龙会修东皇钟?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谢道义选择留下来,他吩咐卫一收拾房间,大家尽量两人结队,不要分散。 自从仙界出事后,仙界的白天和黑夜就没有明显的区别,即便是到了晚上,也有一层朦胧的光辉笼罩在上空,像月色一般流泻,让人凭着目力也能看清近处的东西,但稍微远一点就不行了。 陆行渊在屋子里布下防御阵法,将疾风扔进小世界。它伤的重,外界没有雷霆,不利于它养伤。 谢陵坐在床榻上,他的伤势已经缓和很多,并没有那么严重。陆行渊为了刺激谢道义,才故意抱着他回来。 此刻夜深人静,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修整,并没有人不长眼地跑来打搅他们。 陆行渊把身上的丹药拿出来分了分,找了合适的给谢陵服下:“以后不许再这样,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陆行渊擦去谢陵脸上的血,眉头紧蹙,他一开始就算好了和疾风打配合,没想到谢陵会冲上来,他不想谢陵为他涉险。 “师尊是要我看着你受伤也无动于衷吗?”谢陵道:“我做不到,下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择。” 看到陆行渊流血,谢陵心如刀绞,天炽刺的每一剑,都像是落在他心上。他当然知道陆行渊很强,自己的修为比不上,可真到了那种时候,谁还会去在乎修为? 他只知道应该遵循内心,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闯。 陆行渊哑然失笑,手掌捧着谢陵的脸,那双蔚蓝的眼睛在回望他,眸光清澈,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他自问如果是自己站在谢陵的立场上,也不可能做到那么冷静。 “师尊,如果你不想我涉险,就不要把自己至于险地。”谢陵抓住陆行渊的手,轻蹭他的手心:“我不问你来仙界做什么,也不干涉你的决定。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不要再拿自己的命去赌。” 同样是传承者,谢陵却没有听懂陆行渊和白飞龙之间的对话,他觉得那是他没有触及到的领域,关乎东皇钟,也关乎陆晚夜。 陆行渊明显有备而来,目标明确清晰,谢陵甚至能感觉到他偶尔流露出的急躁和迫切。他自从闭关出来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谢陵看的出来他不打算说,乖巧地没有追问。可心里始终是有些失落,面上不显,耳朵和尾巴也会出卖他的情绪。 眼看着他的耳朵耷拉下来,陆行渊有些心疼,把人揽入怀中,苦涩道:“再给我点时间,我还有些事需要确定。”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陆行渊等人在仙界养了两天,期间白飞龙就出现过一次,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来看看大家的伤势,之后行踪不定。 辰一伤势好了大半,精神则是完全恢复,一大早就拉着方生陪他下棋。方生没有搭理他,辰一本来想抱怨两句,看见方生捧着自己的契约兽,他顿时把话咽下去了。 小蛇的状态不太好,它当年伤的极重,是陆晚夜另辟蹊径救回来的。这些年方生好好养着它,很少让它单打独斗,这一次情况凶险,就算是小蛇也没办法保全实力。 它身上的鳞甲已经在灵气的滋养下长出新的,可精神还是很萎靡,用甲片替代的地方没有办法修复。 方生有些难受,小蛇是他的第一只契约兽,也是唯一的一只,从他拜入御兽宗起,就一直跟着他了。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契约关系,而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 辰一难得的知情识趣一次,他没有打扰方生,看了眼陆行渊的房间,犹豫片刻,朝着陆行渊的房间走去。 陆行渊刚把疾风放出来,它在雷池养了一天一夜,伤势大好,身上又是雷光闪烁。 辰一表明来意,希望陆行渊可以帮方生看看。许是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开口时底气不足。 陆行渊闻言沉思片刻,起身出门。疾风缩小身形,准备跟上陆行渊的脚步,就被谢陵一把抓住。 谢陵揪着它的翅膀,让它不要乱跑。 院子里,小蛇躺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自己的尾巴。察觉到陆行渊靠近,它警觉地抬头,吐着信子分辨空气中的气味,确定是熟人后,又一点点蔫下去。 陆行渊落座,没有东拉西扯,直接问道:“它还没好吗?是不是缺少雷元素?” 方生摇头:“这里灵气充裕,没有雷元素它也能复原,只是你也知道,它一半身体是用法器组成,光有灵气没用。” 小蛇身上的甲片有些碎裂,有些凹陷,黯淡无光。 陆行渊斟酌道:“我也学过几年炼器,方宗主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帮忙看看。” 方生沉默,倒不是他信不过陆行渊,而是炼器和救命是两回事。他心里没底,也不希望陆行渊勉强。 “能修则修,若是不能……”方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小蛇现在还没有性命之危,就算修不好,他也愿意养着它。 陆行渊接过小蛇,指腹划过它身上的鳞片,灵力游走,他正思索那些甲片的构造,就感觉到身旁多了道影子。 有人在他身旁坐下,笑道:“要修东西吗?或许我可以帮忙,我也很擅长修东西。” 方生一惊,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来人的气息。陌生的声音让他警戒,下意识地就想对来人出手。 陆行渊手疾眼快地压住他,对来人笑道:“白前辈,你吓到我了。” 白飞龙察觉到了灵气的波动,但他没有拆穿,顺着陆行渊的话道:“抱歉,一个人习惯了。” 方生收敛了自身的气息,歉意地看了白飞龙一眼,笑道:“白前辈这话很耳熟,我的一位朋友也经常说他很擅长修东西。” “我猜你这位朋友叫陆晚夜。”白飞龙朝陆行渊伸出手,陆行渊没有迟疑,将小蛇交给他。 白飞龙看着小蛇,笑道:“当一个人将自己擅长的道法修炼到极致后,总是会有点自信的毛病。很不巧,我和他是同类人。” 骤然落到一个不熟悉的人手中,小蛇吐着信子,蛇头高昂,鳞片和甲片在光晕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方生通过契约安抚它的情绪,疑惑道:“白前辈也是炼器师?” “算是,也就和陆晚夜打个平手的水平。”白飞龙的声音清润,平和。 他剑器双修,又是上古大能,修为远在陆晚夜之上。他说能和陆晚夜打个平手是在自谦,不过方生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白飞龙对陆晚夜的评价不低。 白飞龙检查了小蛇身上甲片的损毁情况,道:“能修。” 方生心头的大石头落地,嘴角有了笑意。 白飞龙顿了顿,又道:“之前救它的人应该是想给它重新炼制一个身体,但材料难寻,才会变成这样。我手上倒是有些材料,不过我恐怕不能帮你炼制。” 方生笑意一僵,还没从喜悦中回神,心情又跌入谷底。他咬了咬牙,把求助的话咽下去。 当年陆晚夜为了救小蛇耗费良多,白飞龙所言只怕更不容易,他们萍水相逢,不救也是人之常理。 “你不必如此沮丧,听我把话说完。”白飞龙把小蛇还给方生,见他隐忍失落没有纠缠,心生好感,道:“我可以把炼制的材料以及炼制之法交给你,你去寻想出这种奇妙之法的人再帮你炼制一次。我现在出手,最多是让小蛇身上的甲片恢复原样。” 白飞龙只说不能炼制,没说不能修好。 炼和修是两回事,前者需要耗费他很多的心神,他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实在难以分出多余的精力。 方生怔愣片刻,方才反应过来白飞龙的意思。他不仅愿意帮他,还免去他的后顾之忧,只可惜…… “前辈有所不知,之前帮我的人是陆晚夜,他已经不在人世多年。”方生有些惋惜,轻叹口气,随后又觉得这种情况下说这话有些不对劲,找补道:“前辈愿意帮我修好我已经感激不尽,世上再难有第二个陆晚夜,那些材料就不用了。” 听到陆晚夜的名字,白飞龙毫不惊讶,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方生知道材料贵重,他现在已经不奢求为小蛇炼制新的躯体,能够复原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你这条小蛇有螣蛇血脉,生来就能翱翔九天。”白飞龙说着看向陆行渊,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问道:“我有没有教你炼器?” 白飞龙没有过来之前,陆行渊就在和方生说救治小蛇的事,如果他没有炼器,自然不会开这个口。 只是白飞龙不知道他的炼器术如何,他心想既然自己有教陆行渊剑术,没道理不教他炼器。 “前辈教过我炼灵。”陆行渊如实道:“我主修剑道,后来才转而炼器,于此道的造诣肯定比不上我爹,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我都教你炼灵了,你的炼器术就是还过得去。”白飞龙自认不是胡来的人,炼器炼灵是极难的一件事,没点炼器底子,他也不敢教。 “我看也别找其他人了,就你来。”白飞龙道:“我先教你修复这蛇灵身上的甲片,你自己记住那种感觉,等出了仙界,你有时间了,在帮这位……道友炼制。” 白飞龙在称呼上顿了顿,他和这些人不是很熟。 “晚辈名叫方生。”方生被那声道友叫的受宠若惊,甚至没来得及细想白飞龙的安排。 白飞龙对他们不了解,方生他们对白飞龙同样如此,之所以如此厚爱,只怕多半是看在陆行渊的面子上。 想到刚才白飞龙说的那句也不全是为了你,方生隐约有预感,小蛇身上有白飞龙在意的东西,而且极可能对陆行渊有帮助。 他不动声色地让方生承陆行渊的情意,就是在给陆行渊铺路。 陆行渊本来就打算一试,见白飞龙转了一圈又把事情推到他手上,他没有拒绝,询问道:“我灵力已经恢复,伤势也好了大半,前辈可要现在炼制?” 白飞龙道:“可以。”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陆行渊身上,问道:“吞天海可在你手上?” 吞天海是天炽带入东皇钟的宝物之一,此前无人知其来历,只当是上古流传的东西。吞天海曾为白飞龙所有,陆晚夜自传承中所得,后和东皇钟碎片一起传到陆行渊手上。 陆行渊之前多是在小世界中使用,白飞龙问起来,他也不瞒着,将吞天海从小世界中取出。 器鼎一落在院子里,威武霸气的身姿就引来众人的视线。 疾风在小世界也会和吞天海玩,看见老伙计忍不住扑腾翅膀,谢陵怕它乱飞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带着它过去。 另一边的谢道义等人从白飞龙进入院子后,就一直密切关注,不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此刻见白飞龙要指导陆行渊炼器,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手里拿着缩小的东皇钟,犹豫再三,起身出门。 他倒要看看白飞龙到底会不会修东皇钟。 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陆行渊有所预料,并不惊讶,只是询问白飞龙需不需要换个地方。 白飞龙抬手制止了他的想法,有些时候外界适当的喧嚣也是一种不错的考验。 “你专心修甲片就行,我看看你的剑。” 白飞龙的手指在陆行渊眉间一点,把一些关于炼器的心法传给他。 陆行渊眉心一热,他揉了揉眉心,将破厄取出。 因为天炽的力量太强,破厄替陆行渊抵挡了大半的攻击,最后从中部折断,端口并不平整,有些小毛刺。 白飞龙拿过剑掂量,目露追忆之色:“这剑的材料还是你爹从我手上拿走的,你爹也算是把材料发挥到了极致,只可惜条件的局限,让它只能达到准仙器的标准。我能帮你修好它,不过需要点时间。” 白飞龙没问破厄的来历,这剑的剑胚特殊,拿在手上他就能猜到一二。加上那天陆行渊的失落掩盖不住,谢陵又一脸担忧,他更确信这剑的来历。 他和陆晚夜一见如故,三言两语的交锋后,更是惺惺相惜。 既是故人遗物,他当然不能任其毁在仙界。 陆行渊眉心一亮,喜上眉梢,不过随即又压下去,担忧道:“前辈的身体……” 白飞龙困在仙界千万年,被迫和天炽融为一体,陆行渊不免忧心他的身体状况。 白飞龙闻言轻笑,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十分温和。他在等一个可以接受传承的人前来,此刻这个人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舒畅过,他的身体也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 他现在不过是在为陆行渊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好让他将来走的更平顺,不至于像他们一样,举步维艰。 他仅一眼,却表达了太多的感情,是前辈对晚辈毫不吝啬的厚爱,充满信心的期许。 陆行渊眼眶微热,喉咙发紧,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一个眼神就能传递给能够读懂的人。 陆行渊不再多言,接过小蛇,在白飞龙的指导下将灵气注入器鼎。 白飞龙握着残剑坐在一旁指导,小蛇顺着气口钻进去,陆行渊的火焰并不会伤害它,只是小心地淬炼它身上的甲片。 难得有大能指导炼器,大家就算对此道不通,也不愿意错过这样悟道的好机会,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参悟。 不过总有不识趣的人选在这个时候上前叨扰,谢道义十分客气,他对白飞龙的身份存疑,但打心底忌惮他的实力。 白飞龙用灵力帮陆行渊雕琢剑身,对谢道义的到来没有太大的反应,道:“谢道友不必拘谨,其实我和仙界没什么关系,和仙界的仙王也不太熟。” 谢道义的寒暄卡在嘴里,白飞龙继续道:“我乃上古白帝之子,在你们所知的传闻里,我应该是失踪了。” 白飞龙的话点到为止,这点信息足够这些人从众多的传闻中搜寻出他的身份,他的来历远比众人想的要久远。 不知何时到了方生身边的辰一惊讶地瞪大眼,掐了掐方生的手臂,在方生吃痛瞪他一眼时,喃喃道:“原来我没做梦,我们竟然遇见了上古的少君。” 方生心里的震撼不比他少,他抬头环顾四周,陆行渊和谢陵很淡定,看样子二人早就知道了。 谢陵揪着疾风给它梳理羽毛,疾风伸了个懒腰,意外的乖巧。 “没想到前辈大有来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之前若有得罪,还请海涵。”谢道义迅速调整了心态,白飞龙的身份让他对修东皇钟一事又信了几分,难怪陆行渊那么自信。 白飞龙没有和谢道义虚以委蛇,直接道:“你有事?” 谢道义面色一僵,察觉到白飞龙的冷意。他心里有些气恼,但面上依旧恭敬,道:“我有一物想请前辈一观,不知前辈能不能修?” 谢道义取出东皇钟双手递上,白飞龙看了一眼,没有接:“你这东西没有坏,很完整,不需要修。” 白飞龙的话让众人一惊,陆行渊也随之侧目。 “前辈真的不再看看吗?”谢道义不死心,“你应该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可它现在和传闻相去甚远,有人说是因为缺少器灵。” “传闻没有错,但我也没有说错。”白飞龙一脸的淡然之色,他看东皇钟的眼神冷淡中带着一点怀念,即不吃惊也不贪婪。 许是他太过淡定,谢道义反而不淡定了。 “前辈莫不是在耍我?”谢道义挺直腰杆,收回东皇钟,面露愠色。 白飞龙摇了摇头,转头对陆行渊道:“行渊,你告诉他为什么?” 陆行渊一愣,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这个假东皇钟的存在是为了吸引天道的注意力,白飞龙是要他点破这件事吗? “你放心说,本来也瞒不住了。”白飞龙见陆行渊犹豫,又补了一句,慢悠悠地拿起另一半短剑,继续画符文。 白飞龙的瞒不住有两个意思,一是真品势必要出现,假的瞒不住,二就是陆行渊到了仙界,他一定会触及到核心,东皇钟早晚会察觉。 之所以白飞龙不点破,也是对陆行渊的考验。 陆行渊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道:“赝品。” 第二百三十五章 许是陆行渊吐出的那两个字威力太大,在场的人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赝品? 什么是赝品? 他们争抢的,为此打上天衍宗,成功把天衍宗从天下第一大宗的位置上拉下去的东西是假的? 陆行渊早就知道这东西有问题,所以他不争不抢,淡定自若地看着师无为把这东西带回去,然后祸水东引,联合奇玩阁坑师无为一把,顺利地杀了师无为? “怎么可能?它怎么会是假的?如果它真的是假的,那我们……” 那我们之前为了它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谢道义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压下心里的震惊后,他更多的是对这句话的质疑。 其他人也是神情莫测,方生和辰一惊讶归惊讶,除了感到有些荒唐外,他们并不愤怒。大概是一开始陆行渊对东皇钟的态度就很有问题,受他的影响,东皇钟在二人的眼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白飞龙没有义务为谢道义解惑,他对陆行渊身边的人是很温和,像个大家长,不怕麻烦,但对和陆行渊不对付的人就比较冷淡。 谢道义忌惮他,不敢对他发难,就把矛盾对准陆行渊:“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陆行渊不置可否,谢道义像是想到什么,脸色突然难看,声音颤抖:“云棠也知道?” 说起来东皇钟并不是谢道义去天衍宗带出来的,而是他特意去偶遇云棠,云棠在半道上扔给他,说到了仙界用的上。 虽然他那时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很开心,因为他觉得这是云棠愿意破冰的信号。他越在意云棠的过去,就越想把云棠据为己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云棠的过去是一个错误。 如今再看自己来时一路的窃喜,谢道义觉得自己更像个丑角。 “云棠是谁?”意料之外的第三人让白飞龙来了兴致,“你们来之前,天炽的记忆里还和一个女人交过手,是她吗?你们什么关系?” 云棠比众人走的快,又是孤身一人,所以白飞龙还有点印象。 谢道义听到她的名字,愤怒涌上心头,咬牙切齿道:“道侣。” 白飞龙有些惊讶,诧异地看了谢陵一眼,道:“所以她是你娘?” 谢陵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陆行渊道:“她是我娘。” 白飞龙的视线在他们三个人之间转了一圈,沉默了,这关系还挺乱。 “不是吧,谢道义。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有脸提道侣这两个字?” 白飞龙刚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辰一就不客气地拆穿谢道义,伸手比划道:“和你成过亲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那是不是个个都是道侣?云夫人亲口说了同你和离,你省省吧!” 辰一送了谢道义一对白眼,成功把谢道义气出内伤。 陆行渊知道云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白飞龙,解释道:“我爹死后,我娘二嫁谢道义,不过已经和离了。这次我们能进仙府,是她打开了我爹留下的通道。” 云棠和陆晚夜感情仍在,知道她是东皇钟的知情者后,陆行渊莫名地不想白飞龙误会她。 明白其中的曲折,白飞龙蹙眉思索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白飞龙猜的很准,陆行渊和谢迟感情不好,没有否认,只是面色不太好看。 他的神情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白飞龙了然。他没有八卦别人家庭的爱好,止住了这个话题。 谢道义看着手上的赝品,越看越生气,他几度平复心情,都没能压制那喷涌的火气,怒道:“你们早就知道东皇钟有问题,却一声不吭,让我们像傻子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你说话严谨点。”辰一不满道:“这东西好端端在天衍宗放着,是你自己要带出来,怪的了别人?” 东皇钟变赝品,辰一他们一样的震惊,但他就是不想让谢道义好过,一句接着一句的怼他,看他吃瘪就开心。 谢道义这会儿没脸说出东西是云棠给的,憋的胸口闷痛,忍了忍,始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道:“不是我带出来的……” 辰一嗤笑,道:“你想说是云夫人给的?她给你干嘛。” 云棠对谢道义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说她会给谢道义东皇钟,还不如说是谢道义不折手段骗过去的。 不过,如果云棠知道东皇钟是假的,那就另说了。 “我知道。”白飞龙插入二人的谈话,姿势慵懒,慢悠悠道:“做靶子。” 众人闻之侧目,白飞龙吹去剑上的一些碎屑,道:“虽然你手上这个东皇钟是假的,但是为了能让它完美地成为替代品,它被赋予一定的气运。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好运消耗的太多,就会变成厄运。” 白飞龙的声音是温和的,却字字杀人诛心,落在谢道义的耳朵里让他遍体生寒。 东皇钟携带厄运,这无疑是把他至于危险的境地,难怪他一入仙府,就被那些碎片追的到处跑。 谢道义的手在抖,他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东皇钟如此碍眼过。 “你要是不想要了可以还给我,它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华丽但用处不大。我可是特意让它不能认主,这样才能让人无休止地争抢。” 白飞龙不是会提陈年旧事的人,今天那么多话,多多少少有陆行渊的关系在里面。他的话一句比一句诛心,大家已经懒得去思考他说了什么,而是高兴地看谢道义倒霉。 谢道义的脸一会红,一会儿白,简直是五彩纷呈,精彩极了。 众人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打不过白飞龙,这会儿已经动手了。他当仙皇多年,恐怕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丢脸过。 他对云棠的情意云棠不屑一顾。 他在意的东皇钟其实是赝品。 他仗着仙界后人的身份,想要大展拳脚,结果遇上了上古的少君,对方直言不熟。 他想要的一切都不如他所愿,反倒是陆行渊走的顺风顺水。 强烈的屈辱感和怒火掩盖了谢道义的理智,他扔掉这无用的东皇钟,怒气冲冲地带着手下甩袖而去。 白飞龙没有阻拦,还贴心地给他们打开离开这块碎片的路。 东皇钟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是此刻众人看它的眼神完全没有贪婪,反而是畏惧,就怕所谓的厄运缠上自己。 疾风扑过去将它叼起来,摇摇摆摆地跑到白飞龙面前,将东西放在他腿上。 白飞龙忍俊不禁,拿起东皇钟道:“气运这东西,压不住才是厄运。” 随后随手一抛,把东皇钟丢给陆行渊,又道:“收好,怎么说也是件神器,虽然效用鸡肋了些,但没准以后用得上。” 陆行渊接住了,道了一声好,便仔细地收着,全然不在乎所谓的厄运好运。 短短几天内,经历了很多事,大家以前的一些认知被推翻,此刻谢道义等人一走,大家难免有些压不住心底的好奇。 陆行渊专心掌控灵力,小蛇在火焰中畅快地游来游去,丝毫不被外界的声音打扰。 辰一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辰一压不住心底的好奇,期期艾艾地看着白飞龙,又是干咳又是搓手,就是希望白飞龙能够注意到他。 白飞龙又不瞎,当然看的一清二楚。他抬起头,道:“想问什么就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辰一顿时眉开眼笑,凑近白飞龙,狗腿道:“白前辈,你刚才说炼制这个东皇钟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东西?我印象中东皇钟的传闻由来已久,你又是上古时期的人,该不会那些传闻都是这个东西搞出来的吧?” 辰一虽然嘴碎,什么都敢往外说,但绝对不是一根直肠通大脑的人。他们这些人就只见过假的东皇钟,而且这个东皇钟还被拆成两部分,分布放在不同的地方。 谢家老祖当时肯定也以为自己带走的是真的,谁会想到有人用假东皇钟布局呢? “你看问题很准确。”白飞龙夸奖道:“再接再厉。” 辰一顿时有些飘飘然,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可是他乐了一会儿就发现,白飞龙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答案模棱两可,怎么想都没问题。 “前辈不愿意说,也不用把我当小孩子哄,我最多不问就是了。”辰一泄了气,挠挠头,有些郁闷。 白飞龙已经处理好破厄的剑胚,他在上面添加了好几种剑纹,可以提升剑的品阶。 关于东皇钟,他不想说太多,因为他希望由陆行渊来告诉天下人。 不过看这几人一时半会不会放弃的样子,他要是不说点什么,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白飞龙站起身,朝着几人走去,道:“传闻这种东西真真假假,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就像这个东皇钟,只要我不说,你们谁知道它是假的?有些时候我们不能只看眼前的表象,要透过表象看本质。” “前辈,你这……”辰一无奈地弯起嘴角,他听的更糊涂了。 “前辈,我只有一个疑问。”谢陵摇着狼尾巴,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乖巧道:“既然这个东皇钟是假的?那真的东皇钟在哪儿?” 谢陵曾在陆行渊的身上见过东皇钟的幻影,他心里有个猜测,真的东皇钟会不会在陆行渊的身上? 可看陆行渊的态度,完全不像是手握东皇钟的样子。反倒是因为假东皇钟,他好多时候显得心事重重。 谢陵身上有江望的传承,白飞龙对他的态度和其他人不一样,神情温和道:“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 这个范围就更广了,众人若有所思。 谢陵抬头看向陆行渊,他对这些话没有任何的反应,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他说在假的东皇钟上有答案,会不会是他从哪个时候起,就知道真的东皇钟在哪儿?所以那么反常。 可一般而言,知道这种消息不应该高兴吗? 谢陵不明白,为什么他师尊反而一点都不高兴? 第二百三十六章 白飞龙对东皇钟的事守口如瓶,陆行渊也只是打哈哈,以至于辰一周旋许久,还是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方生看出他们二人对此有所忌讳,让辰一不要继续去打扰他们。 白飞龙为了让辰一安静点,开了一个阁楼供大家使用。一开始辰一还不以为然,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有很多丹药、法器和功法。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辰一安静地闭嘴了。 小蛇的修复花了陆行渊两天的时间,等陆行渊熄火将它放出来,它不仅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还更加金光闪闪。 方生感激不已,拍着陆行渊的肩道:“多的话我就不说了,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小蛇缠绕在方生的手腕上,兴奋地支起头。 陆行渊消耗了不少灵力,这会儿人有些疲倦,方生这一拍,把他拍的坐在台阶上。陆行渊干脆就不起来了,伸了伸退,道:“方宗主要这样说就见外了,大家是盟友,我能帮则帮。” “是啊,是啊,魔尊又不是会携恩要挟的人,以后需要出力的时候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方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辰一为他高兴,伸手逗弄小蛇,却被小蛇给咬了一口。小蛇龇牙威胁他,小尾巴拍打方生的手腕。 方生瞪他一眼:“我们不是很熟。” 惨遭一人一蛇嫌弃的辰一哽住了,他们以前确实不是很熟,御兽宗和佛宗都不带他玩。可是经历了那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他觉得他们的感情是有进步的。 辰一决定好好和方生掰扯一下他们熟不熟的问题,方生选择装聋作哑。 陆行渊坐在台阶上,看着辰一一个人也能说的有来有回,当真是佩服。 此刻天色近黄昏,四周的光线晦暗不明,白飞龙在屋檐下挂了灵灯,注入少许灵气就能驱散院子里的晦暗。 谢陵点了灯,走到陆行渊身边坐下,询问陆行渊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叨扰白飞龙。 陆行渊来仙界就是为了见白飞龙,现在白飞龙见到了,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应该就可以离开了。 “等事情办完我们就走。”陆行渊抬手揉了揉谢陵的耳朵,他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就插进来。 “走?往哪儿走?”白飞龙出现在院子里,看见陆行渊已经收起器鼎,便知道他把小蛇修好了,道:“他们可以走,你不能走。” 众人习惯了白飞龙的神出鬼没,辰一没反应过来,嘴比脑子快,道:“我们没说要走。” “无所谓,反正我也要请你们走了。”白飞龙神色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们的时间不多,没必要在这里空耗,仙界破碎后,仙界的灵植长的异常繁茂,其中不乏天材地宝,是历练的好去处。” 白飞龙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琼浆,润了润嗓子,道:“我找行渊有点事,就不放他和你们同去。你们记着,不管收获如何,到了时间要及时离开。还有就是尽量别动手,这几块碎片经过我的炼化,能够承受一定的攻击,其他碎片就不一定了。” 白飞龙被困在仙界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仙界的情况。仙界破碎后,仙界大部分的底蕴被东皇钟吞噬,小部分被他收为己用。剩下的那些更多是残破仙界的自我孕育,危险和机遇共存。 他给大家指了个大概的历练方向,以他们的整体水平为基准,保证每个人都会有收获。 许是这件事提的有些突然,最多话的辰一也安静了。 “今天也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了。”白飞龙把事情拍板定下,转身走到陆行渊和谢陵跟前,垂首道:“谢陵,你跟我来一下。” 谢陵一脸茫然,不解地看向陆行渊,心里疑惑白飞龙找他做什么。 陆行渊也有些诧异,但想到谢陵身上有江望的传承,白飞龙许是为了这种事,便没有多想。 谢陵跟着白飞龙离开,院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中。几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方生才道:“我们会帮你照看好魔族和谢公子,你别担心。” 白飞龙只留下陆行渊一人,大家不是那种不识趣的胡搅蛮缠之辈,当下已经决定好离开。 “谢道义在白前辈这里吃了暗亏,心里必定记恨,你们万事小心。我会让疾风跟着谢陵,一旦情况不妙,就让疾风带着你们进入虚空裂缝躲避。” 谢道义丢掉东皇钟,这让他们少了虚空这条道。有疾风在,方生他们不必和谢道义纠缠。 而且白飞龙也说了,外面的碎片禁不起灵力的摧残,万一打碎了碎片,空间裂缝扩大,全部吞进去就更不妙了。不是所有的人和妖兽都能在虚空中飞起来。 “魔尊放心,我们没那么傻。”辰一现在根本就不怕谢道义,就仙界这情况,只要动手,谁都讨不着好。 “谢道义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我现在反而有点担心他会去找云夫人。” 谢道义在白飞龙面前那么丢脸,也有云棠的一份功劳,云棠一人在外,谢道义若是真的咽不下那口气,去找她的可能性太大了。 辰一有些担心,他话刚说完就看到方生对他挤眉弄眼,辰一一愣,意识到在陆行渊面前说这话有些不合适,连忙道:“不过云夫人也是真君期,不会怕了谢道义。” 陆行渊笑了笑,没有说话。云棠选择算计谢道义,不可能没有考虑过后果。 对于她而言,谢道义动不动手,并没有那么重要。 仙府外,揽月桥。 这里视野开阔,流云拂动,目光所及,一览无余,是个安静又适合谈话的地方。 谢陵不知道白飞龙把他叫过来做什么,内心有些许忐忑。白飞龙让陆行渊留下,没有提到他,那他应该也要离开。难道白飞龙是怕他和陆行渊反对,所以从他这里下手? 谢陵思维发散,想到这里不禁在心里自嘲自己想多了。他和陆行渊不是那种会为了情情爱爱要生要死的人,白飞龙也不是要拆散小情人的恶婆婆。 揽月桥的风里带着花香,白飞龙迎风而立。他身姿挺拔,在风中犹如青松,仙人之姿。 他带谢陵过来是有事商谈,省了寒暄,开门见山道:“你和行渊他娘关系如何?” 谢陵一愣,这个问题太突然了,他一时竟然答不上来。 他和云棠关系不好,他们的交集不多,前世云棠亲口承认不喜欢他。这一世随着陆行渊命运线的改变,他们之间的接触就更少了。 按理谢陵应该说一句不好,可是不知怎的,白飞龙的话让他想起在蛮荒秘境他被陆行渊拉入轮回,轮回里云棠对他很好。 那句不好就说不出口了。 许是谢陵的神情太复杂,白飞龙道:“我明白了。可是这件事除了你,我不敢托付给别人。” 谢陵心中警铃大作,问道:“可是和云夫人有关?” 白飞龙颔首,他的视线掠过眼前的浮云,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神情凝重:“那位夫人要死了。” 谢陵大惊,心里情绪翻滚,莫名的难过,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们上次见她不是还好好的?” 谢陵微顿,道:“是因为她和天炽出手时受伤了?” 白飞龙摇头,叹息道:“她本来就活不长了,我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非常浓烈的天谴气息,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已是五衰之相。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才一直黑袍罩身。” 修道之人并不能真的与天同寿,如果修为升不上去,寿元已尽,肉身不会立刻腐烂,但会进入五衰之相。 这个时间可长可短,再美的红颜也会化为枯骨,一点点破碎凋零。 云棠的情况略微有所不同,她不是修为不济导致的五衰,而是天谴,是天道施加在她身上的惩戒。 这会让她在五衰的这段时间内承受异常的痛楚,天道蚕食她的肉身,一点点细嚼慢咽,直到她的血肉完全枯萎。 “我们这天道可小心眼了,被它盯上的人从来就没有好结局。”白飞龙似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一声,道:“那位夫人身上的天道印记少说也有两百年了,但发作是这几年间的事。不然任凭她修为强悍,也不可能熬那么多年。” 谢陵听得背脊发寒,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件事告诉陆行渊。他和云棠的关系才有所缓和,难道就要永别? “我劝你最好不要告诉他。”白飞龙看穿谢陵的心思,他特意带谢陵走的那么远,就是不希望陆行渊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谢陵喉咙发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就算你说了,他也不会去。” “白前辈,你不是我师尊,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去?”谢陵有些生气,反问道:“你不打算告诉他,就是从一开始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如果将来他知道了,这对他而言不是更残忍吗?” 陆行渊对云棠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最近这段时间才有了点缓和的迹象。他要是知道云棠出事,不可能坐视不理。 “我说了,他不会去。或者我换一个你能听懂的意思,他不能去。就算他知道他娘危在旦夕,他也不能离开这里。” 面的谢陵的怒意,白飞龙依旧平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云棠和他都没有时间了,陆行渊只能从他们中间选一个。 “让他知道他却不能离开,才是最大的残忍。”白飞龙心平气和地劝说谢陵:“这件事你知我知,如果将来他要怨恨,就让他怨恨我一人。” 谢陵心里发堵,白飞龙的话让他冷静下来。陆行渊进入仙界后,目标明确,他就是冲着白飞龙来的。他和白飞龙有事要做,现在事情还没有开始,让他离开,岂不是半途而废? 可云棠还等得了吗? 谢陵很矛盾,一方面他不想欺骗陆行渊,另一方面他不想让陆行渊日后知道真相,陷入悔恨中。 “孩子,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完美。”白飞龙道:“我相信云夫人也不希望行渊因为她而受到影响,她独来独往,又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不就是不希望你们知道她的情况?” 云棠能带众人进入此地,还找上白飞龙,就说明她在一定程度上是这些事的知情者。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陆行渊应该做什么。 这样的结果对于陆行渊而言确实是有些残忍,可如果陆行渊因为儿女情长就放弃大家为他铺好的路,那云棠和陆晚夜的牺牲将变得一文不值。 谢陵心里难受,他站在桥上沉默许久,道:“白前辈希望我怎么做?” 白飞龙的声音飘在风里,有些不真切:“如果你能遇见云夫人,请为行渊尽最后的孝道。” 别过白飞龙,谢陵一个人在外面想了很久才敢去见陆行渊。 陆行渊在替他收拾东西,法器丹药,甚至疾风,陆行渊都一股脑地塞给他。 因为不能同行,陆行渊有些歉意,也有些担忧。 谢陵听着陆行渊的叮嘱,鼻子发酸,眼眶有些红。他不敢问陆行渊,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怕他一开口,就忍不住说出云棠的事。 “这是怎么了?白前辈为难你了?”陆行渊察觉到谢陵神情低落,拉着他坐下来,指腹擦过他的眼尾。 谢陵勉强笑道:“我舍不得你。” 谢陵甚少有这样感性的一面,陆行渊觉得有些惊奇,他把人揽入怀中,轻抚他的脊背,道:‘这次是我食言了,等出了仙界,你想怎么出气都行。’ 进来之前,陆行渊和谢陵说好了不分开,可是没想到白飞龙过于谨慎, 不愿意让旁人知晓。陆行渊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只能委屈谢陵和方生他们离开。 谢陵把头埋在陆行渊的胸口,闷闷道:“你要快点结束,我等着你来找我。” “好。”陆行渊满口答应,没看见怀里的谢陵心事重重。 谢陵最终没有选择向陆行渊说出云棠的事,他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如果能够遇见云棠,他说什么也要把云棠留下来。 他不信云棠会死,明明上一世他们死的时候,云棠还在。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仙界的晨曦和夜色没有太大的分别,天际灰蒙一片,纵然祥云缭绕,也有种孤寂的晦暗。 谢陵他们走的时候没有惊动白飞龙,陆行渊去送了他们一程。 方生和辰一都是可以信任的人,陆行渊并不是很担心。 等他出门回来,白飞龙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吵吵闹闹的人走了,院子里格外的安静。白飞龙翻看一本古籍,翻书的声音都比脚步声响。 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吹着流云飘远。 白飞龙放下书,道:“回来了?可怨我不给你留一个陪伴的人?” “我和前辈所图之事,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就算前辈愿意让其他人留下,我也得考虑一下。”陆行渊在白飞龙对面坐下,二人隔着一张圆桌,四目相对。 之前院子里人多眼杂,有些话不适合说的太明白,此刻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便不需要继续遮遮掩掩。 “东皇钟碎片可是在你身上?”白飞龙问道。 天炽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东皇钟碎片承载整个仙界,而碎片的本源就在无妄花海。 白飞龙当年亲眼目睹了上古毁灭,他的亲朋好友死在他眼前,他想过冲出去和东皇钟拼个鱼死网破,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 他没有正面挑衅东皇钟,而是暗地里救下一部分人,为此他消耗了很多的神魂力量,最后不得已躲进了仙族的始祖祭坛。 他在仙族的祭坛内陷入沉睡,而这一睡就不知岁月。他是在仙族的供奉下醒来,随着他一起苏醒的,是天炽一丝不甘的怨念。 那个时候白飞龙一心想找出碎片,并没有理会这丝怨气。他在仙界流浪多年,确定东皇钟没有注意到他后,他才逐渐大胆起来。 一开始他的目标是放在法器上,因为东皇钟本身是一件器,东皇钟的碎片大概是被人当成了法器之类的存在,可是一直搜寻无果。于是他转变了想法,开始寻找各种福地洞天,这一找果然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 仙界不完全是建立在东皇钟碎片上,准确说是无妄花海所在,乃是东皇钟碎片所化。 白飞龙要取东皇钟碎片,势必会惊动东皇钟。后来的情况就如天炽所言,无妄花海崩溃,继而席卷整个仙界。 东皇钟再一次覆灭一界,不仅如此,它还将罪魁祸首的白飞龙囚禁在破碎的仙界内,让他不能离开。 白飞龙因此元气大伤,为了活下去,他不得已和天炽的怨气融为一体,从怨气上汲取力量,保证自己的神魂不会消散。 仙界破碎,仙界的祭坛也遗留在此。白飞龙对祭坛做了一些改造,搜寻残存的仙界力量。 他被困在这里,不知日月,又受怨气影响,有些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 就在他快要自暴自弃时,陆晚夜出现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入仙界,原本他只是来藏一样东西,没想到仙界内还有人。他和白飞龙一见如故,在他身上,白飞龙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困在这里走不出去,就算有传承也无法传递,最终他经过深思熟虑,将东皇钟碎片交给陆晚夜,让他带出去。 之后的事白飞龙记不太清了,天炽不满意他把东皇钟碎片交给一个陌生人,和他争抢身体的掌控权,二人闹了许久。 白飞龙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干脆给自己的神魂留下暗示,沉睡养魂,直到再一次被陆行渊唤醒。 只是白飞龙以为会等来故人,没想到是故人之子。 陆行渊取出长命锁,递给白飞龙:“听我爹说我抓周时就抓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它,另一个就是我的佩剑。” 那时的长命锁还是一块看上去极其普通的碎片,陆晚夜拿出来凑数,岂料陆行渊一眼相中,一手抓着剑,一手抓着它,怎么哄都不放。 长命锁构思精巧,在不损毁东皇钟碎片的前提下,陆晚夜尽可能地去改造,外形上已经很难将它和东皇钟联系起来。 白飞龙摩挲着长命锁表面,他感觉到了碎片对他的排斥,惊讶道:“认主了?” 白飞龙之前也试图炼制碎片,但都不得其法,没有办法让碎片归为己用。所以他才会把碎片交给陆晚夜,大胆赌一把。 陆行渊不清楚其中的曲折,道:“我当时并不知道它的特殊性,被它吸了血,之后就能用了。” “用?”白飞龙注意到这个特殊的字。 陆行渊也不瞒他,道:“长命锁内有一个小世界,里面的灵气没有受到任何的污染,还有一片雷池,但雷池中缺少天道。我几次渡劫,雷池吞了我渡劫的赤雷,进化出了一点规则。” 陆行渊下意识地隐瞒了陆晚夜的存在,他的情况不稳定,陆行渊不想别人打扰他。 既是东皇钟碎片,能够自成一个小世界没什么好稀奇的。相比之下,白飞龙更惊叹于陆晚夜的成功改造。 “看来这东西注定非你莫属。”白飞龙把长命锁还给陆行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白飞龙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办法,陆行渊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得到了碎片的认可。白飞龙并不失落,相反他很高兴,因为这绝对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没有办法撼动东皇钟这个庞然大物,这块碎片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契机,它和东皇钟依旧有微弱的联系,它认了主,用它修好东皇钟,东皇钟也会受到影响。 “你对东皇钟了解多少?”白飞龙问道。 陆行渊斟酌道:“我知道它自成一界,囚困天炽。器灵早已死去。” “不错,你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了不起。”白飞龙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 东皇钟每一次灭世都会藏起关于自己的消息,到了陆行渊他们这个时代,关于东皇钟的线索已经微乎其微。如果不是陆晚夜以死做结,给陆行渊留下一部分,只怕至今还无人察觉。 陆行渊解开假东皇钟的谜题,得到这些答案,他有资格站在白飞龙面前,了解剩下的事。 “我和天炽的怨气融合后,知道了一些关于天炽和东皇钟的事。天炽所在的那个世界共有四件圣器,东皇钟为其一,一直由太一族保管。圣器会自己挑选主人,因为这一世的东皇钟器主迟迟没有出现,那些眼红太一族的人打起了东皇钟的主意。” 白飞龙的声音冷静温和,将东皇钟和天炽的来历娓娓道来。 东皇钟被人设计骗走,天炽身为太一族的族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任由歹徒拿着东皇钟为非作歹。 他单枪匹马找上门去,先礼后兵,对方不肯交出东皇钟,还出言挑衅,天炽一怒之下和对方大打出手。 对方手持东皇钟有恃无恐,争斗中天炽失手将东皇钟打碎,碎片瞬间消失在钟内。 东皇钟身为圣器,是天地开辟之时,引天道法则所铸,极难修复。天炽这一掌不仅碎了东皇钟,也让东皇钟内的力量失衡,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抢夺东皇钟的人没想到会闹出这种乱子,这事要是传出去,他和天炽都难辞其咎。他害怕担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天炽囚禁在东皇钟内,并写下真言,把他连同东皇钟一起封印。 太一族守护东皇钟多年,对东皇钟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天炽进入东皇钟时,并没有自乱阵脚。他坚信只要找到东皇钟碎片,就有把握将东皇钟修复。 可偏偏问题也出在这里,那块碎片融入东皇钟内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炽一无所获,反而找到了死去的器灵。 东皇钟和器灵共生,器灵死去也就意味着东皇钟将变成一件死物,不能再开启。 而这便是导致天炽绝望的根源。 东皇钟残缺,力量失衡,它为了自救,将天炽困死在此,并借着天炽的力量,孕育出仙,妖,魔三族。 东皇钟打算利用世人修道,自孕道果,自行修复,但被陆泽发现了端倪,自此他们和东皇钟的孽缘就开始了。 “东皇钟虽有意识,却不多。它所谓的自救,不过饮鸩止渴。因为外部残躯,它的灵气是有限的,并不能再生,用一点就少一点。显然它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有各种天灾战争,它在自行控制灵气的消耗。” 白飞龙神情严肃,他说这些事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体内翻涌的情绪,天炽的不甘和怨恨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他的面色有些白,手背青筋凸起。 陆行渊对这些事早有猜测,只是从白飞龙的嘴里说出来,那种震撼更强烈。 天炽不是自愿化身三族,他死后成了东皇钟的靶子,东皇钟利用他给世人编织美梦。 可这样的美梦和东皇钟一样残缺,东皇钟害怕灵气被耗尽,又想要世人修成的道果,结果就变成它给世人供给灵气,等到时间就灭世,然后再开,再灭世,到最后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东皇钟不仅困住了世人,也困住了自己。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修复东皇钟,让东皇钟认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囚困天炽的人下的真言有问题,东皇钟一直在逃避。 一旦有人想走这条路,它就极力反扑,然后藏的更深。 陆行渊能够走到这里,是很多人的牺牲铺路。他们所期望的,一直是离开这里。 “我爹让我来找前辈,可是前辈有破解之法?” 涉及到修复东皇钟,陆行渊无从下手。他一世炼剑,未曾想过有一天会走上炼器这条道。 “想要修复东皇钟,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白飞龙将古籍推到陆行渊面前,上面有他写下的详细炼制步骤。 陆行渊接过翻看,白飞龙继续道:“第一:找到东皇钟碎片。这一点你已经满足,不必担忧。但接下来我要说的两点才是重中之重,你必须记好,而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 陆行渊正襟危坐,一脸正色。 白飞龙道:“自从我们打破东皇钟的平衡后,东皇钟就将裂痕藏起来,你要想办法找到碎裂之处,然后按照我给你的步骤进行修复。东皇钟不同于其他的器物,修复完整也只不过是完成一半,你还要想办法为东皇钟重新炼制一个器灵。” 东皇钟这样的圣器,没有器灵孕育,终究是死物。而死物不可能认主,自然也不会让陆行渊轻易打开它。 东皇钟碎片可能是载体过小,没有受到轮回的污染,才保留了最纯净的灵气,让陆行渊可以使用。 但它也只是让东皇钟不那么排斥陆行渊,在有器灵的情况下,让东皇钟优先考虑陆行渊。 白飞龙知道这两件事很难,可他已经没得选了,陆行渊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直视陆行渊的眼睛,严肃道:“你能不能做到?” 陆行渊沉吟片刻,道:“这第二条对我来说不难,我有一个朋友,他生来就在阴阳之间徘徊,他答应我爹帮他找东皇钟裂痕所在,我相信他可以找到。至于这第三点……之前在蛮荒秘境,前辈教我炼灵,可是考虑到这一点?” 白飞龙不知道蛮荒秘境的事,但他了解自己。他在蛮荒秘境内,应是看到了陆行渊的潜能,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炼灵之术确实是可以催生器灵的孕育,但我们没有时间慢慢去等。我传你炼灵之术,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强大而又愿意自我献祭的生魂,将它炼制成东皇钟器灵。在炼制的过程中,你和生魂都要下定决心,一旦你们之中有一个动摇,都会功亏一篑。” 白飞龙垂下眼,向陆行渊透露出残酷的现实。 炼灵之术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卷是淬灵催生万物,下卷是炼魂,以魂养灵。 昔日在蛮荒秘境,白飞龙两卷都传授给陆行渊,他当时没有透露太多的消息,想来又何尝不是怕陆行渊不能接受? 陆行渊内心激荡,说不吃惊是假的。 白飞龙的话说的还算委婉,一个愿意为了成全陆行渊,自我奉献牺牲的灵魂,他和陆行渊的关系必然不浅。 陆行渊如何能开这个口?亲手炼制自己的熟人,甚至可能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这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只有这个办法吗?”陆行渊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吐的艰难。 白飞龙点头,如果可以,他愿意做这个献祭的灵魂,可惜他在世上漂泊太久,神魂之力所剩无几,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陆行渊沉默下来,过了半晌,他才哑声问道:“我的神魂可不可以?” 白飞龙一怔,陆行渊的神魂当然没有问题:“你要献祭,那谁来炼制?东皇钟碎片只认你,换了旁人不一定可以……” “可如果我成了东皇钟器灵,我不就可以左右东皇钟的选择了吗?”陆行渊道:“难的只是需要换一个炼器师。” 白飞龙劝阻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不是东皇钟自我孕育的灵体,在成为器灵的过程中,需要和东皇钟相互磨合,短时间内不会拥有自我意识,只是能让东皇钟活过来。而且炼制东皇钟需要庞大的灵力,你还能找到一个修为和你相当的炼器师吗?就算你能找到,以你现在的修为也不足以炼制。” 白飞龙理解陆行渊不想牺牲别人的心情,如果换做是他,他也很难抉择。 可有些时候,不是他们不去面对就能逃避问题,他们为此已经牺牲太多,难道到了最后这一步,要因为那些感情而放弃? “行渊,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难,可很多事从来就由不得我们选择。”白飞龙垂下眼,有些于心不忍。这只是陆行渊迈出的第一步,在这之后,他甚至可能失去更多。 陆行渊呼吸一滞,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压在身上的重担。 白飞龙,江望,陆泽,陆晚夜,云棠……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共同的目标作出牺牲,他们除了彼此,没有盟友,那条路孤独而没有终点。 他们走完了,陆行渊接过重担,他是离终点最近的人,也注定是失去最多的人。 陆行渊深吸口气,犹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明白了。” 这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再痛苦他也得继续往前走。 白飞龙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他欣慰地看着陆行渊,连说了三声好,声音激昂,逐渐染上湿意。 从他让陆晚夜带走碎片那天起,他就在进行一场豪赌,现在陆行渊告诉他,他赌对了。 他终于可以结束这场漂泊,把他所有的传承留给陆行渊,陪他走最后一程。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东皇钟身为圣器,它的炼制对灵力的要求极高。 这个灵力限制不仅是对炼器师这样,对天地间的灵气同样如此。 陆行渊如今的修为确实不差,但面对东皇钟还是不够看。白飞龙这些年在仙界也算是搜罗了一点家底起来,为的就是面对今日的这种局面。 “我当初为了自保,不仅和天炽的怨气融合,还动了祭坛内的那滴始祖血,祭坛已经空了,对你没什么用。” 陆行渊选择担起责任后,白飞龙带着他离开院子,二人凌空漫步,居高临下。 白飞龙运转灵力,在他的力量流转下,四周的风被带动,流云四散,四块碎片飘过来,逐渐和中间的这块合为一体。 碎片上的四座祭坛发出一道光柱,光柱勾连天地。那些药人围在祭坛四周,虔诚地跪倒,嘴里念着陆行渊没有听过的咒语。 随着光柱的光芒越来越盛,一块巨大的屏障浮现在上空。屏障犹如水波,倒映出地面的楼台亭阁,花草鸟兽。 白飞龙示意陆行渊跟上自己,穿过那道屏障,浮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流云,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立着一颗高大的菩提树。而在树下悬浮着许多透明的小球,里面的景象光怪陆离,陆行渊想要看清楚,却觉得头昏脑涨。 白飞龙拍拍他的肩,他才从中回神。 白飞龙带着他走过去,看着眼前的这些小球,目露追忆之色。 “始祖之血可以强提你的修为,但缺少你对道的感悟,它会让你的修为在失去始祖之血的供给后,停滞不前。这会有损你的道运,造成难以弥补的空缺,所以我没打算给你始祖之血。” 白飞龙抬手召来一个小球,他往球类注入灵气,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象逐渐改变,变成一幅幅充满烟火气息的人世场景。 “这颗菩提树是无妄花海的悟道树,无妄花海崩溃后,我将它搬来此地。这些年我用在仙界收集来的仙力,融合菩提子打造了九九八十一个小球。每一个小球内有一甲子的岁月,合起来就是九九八十一次轮回。” 白飞龙演示了小球的作用,手一松,小球自动回到原来的位置。随着白飞龙的灵气散开,九九八十一个小球全部亮起来,它们伸出透明的触须,相互连接,宛若一片星海。 “轮回悟道,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可敢一试?”白飞龙问道。 这是他为陆行渊精心准备的试炼场,在这个试炼场内是千变万化的人生,不仅包含他的道,还有游离可以捕捉的仙力。 悟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三个月内要轮回九九八十一次,由简到繁,对于陆行渊而言也是一种艰难的考验, “我愿意一试。”陆行渊没有拒绝的理由。 白飞龙欣慰笑道:“悟道球内只能容纳神魂,我会为你的肉身护法。你把吞天海交给我,我为你修复本命剑。” 神魂离体,肉身最是脆弱。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对陆行渊的身体做点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白飞龙的身上还有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他要陆行渊留下肉身,这对陆行渊也是一大考验。 陆行渊需要完全信任他。 白飞龙想过陆行渊会犹豫,但陆行渊很爽快,他交出吞天海,道:“有劳前辈了。” 陆行渊走到菩提树下,盘膝而坐。他的神魂很快离开肉身,进入了离自己最近的小球。 球内光彩变幻,第一场轮回开始了。 白飞龙看着吞天海,低头浅笑,他这个后辈是真的一点都不疑心他。 “蠢货!” 白飞龙的身体里,天炽传来一声冷哼。 白飞龙告诉过陆行渊,他和天炽是共生状态,这就意味着天炽没有消失,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抢夺白飞龙的身体。 可即便如此,陆行渊也没有犹豫,他不是托大,而是他相信白飞龙。 天炽阴笑道:“白飞龙,你把他的肉身给我,我就再也不缠着你了。” 白飞龙只当没听见,他取出刻画好的破厄残片,将它投入器鼎。随后盘膝坐下,专心炼器。 天炽有些抓狂,威胁道:“白飞龙,你困不住我。只要他开始轮回,你的力量会随之流失。等最后你油尽灯枯,你拿什么来制服我?” “白飞龙,我不信你的心里没有一点阴私。你可是上古白帝之子,你是最有希望成为帝君的人。如果不是陆泽拐骗你,带着你去做不切实际的幻象,你就不会死,上古也不会毁灭。” “你忘了吗?你爹到死都还在念着你的名字,他那么爱你,一直以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身为天骄,本该有大好的前程,现在却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种废墟中。没有人会记得你们做的一切,他们只会把陆行渊奉为神明,你真的甘心为他人徒做嫁衣?” 白飞龙炼器的动作一顿,天炽以为有戏,又道:“你看他的肉身就在面前,趁他的轮回还没有成功,你只要稍微使点手段,就能抢过来。白飞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的修为比他高,你的炼器术比他强,你对东皇钟也比他更了解,你才应该是那个解救天下人的英雄。” 白飞龙轻笑,道:“你说的真动听,动听的我差点就要信了。” 天炽的话没有在白飞龙心底掀起波澜,他熬过漫长的岁月,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每每到最后一刻,两位挚友的身影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能从那处死地走出,是江望逆天而为,他受天谴五衰,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都转给了白飞龙,陆泽耗尽修为为他开路,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白飞龙的身上。 白飞龙救不了上古,也救不了他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尝尽了无能为力的苦楚,他的内心又如何不怨恨?不遗憾? 可悔恨不过是无用的懦弱,在他们选择踏上漫漫征途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执迷不悟的蠢货,你想死别带上我。我要活着,我的族人还在等我。”天炽被白飞龙的无所谓激怒,痛骂道。 白飞龙道:“恐怕不行,忘了告诉你,我死了你也会死。” 昔日白飞龙吞噬始祖之血,天炽的怨念卷入其中,他们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只是天炽自负,不肯认清现实。 现在白飞龙说出来,他愣了愣,怨气在白飞龙体内翻滚,冲击白飞龙的经脉。 “白飞龙,你骗我!”天炽大怒,他在体内折腾,白飞龙也不好受。 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席白衣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他长睫低垂,平静道:“天炽,你早该明白,我同你都是早已死去的存在。你不甘心,你想离开这里,难道我们就想留下吗?你口口声声说陆行渊不行,那为什么吞天海,雷宵,甚至是东皇钟都选择了他?” “我们等的太久了,没有下一个陆行渊给我们等了。”白飞龙抬头,看向眼前的菩提树,小球内的迷雾缓缓散去,继而暗下来,陷入一片死寂中。 这是陆行渊结束轮回的标志,一甲子岁月弹指过,他走完了这一生,又进入了下一个轮回球。 随着小球黯淡,白飞龙身上的一抹生机飞快地消散,两鬓的青丝里掺杂几根银丝。 九九八十一个小球,是仙力,是菩提子,也是白飞龙一生的修为和生机,只是这一点他没有告诉陆行渊。 随着陆行渊的不断进阶,他的修为和生机会随之流逝,青丝变华发,容颜一点点老去。 白飞龙抬手抚过自己的鬓角,脸上带着笑意,是欣慰也是淡然。他不再和天炽多言,他要在彻底老去之前,替陆行渊修好佩剑。 他没什么好相赠的东西,仅以此剑,助他开天辟地。此后天高地阔,任君翱翔。 天炽诡异地安静下来,不知道是白飞龙的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痛点,他不吱声了。 纯白的空间再一次陷入死寂中,只有菩提树上的小球一个接着一个地熄灭。 仙域之外,乱流横生,仙界碎片散落,空间裂痕越来越多。 谢陵他们离开后,乘着疾风在碎片之间穿梭。他们朝着白飞龙指的方向走,一路上收获颇丰。 方生的小蛇在陆行渊的救治下恢复原本的活力,它不再缠在方生的手上,而是幻化本体,围着疾风转圈。 疾风不想理它,烦了就吐它一口雷。 谢陵被大家护在中间,他心里惦记着白飞龙说的事,常常走神。辰一见状,以为他是思念陆行渊,在背后和方生嘀咕,说他和陆行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长此以往,会害相思。 方生听一次就揍他一次,他们这一路上有辰一耍宝,倒不算寂寞。 “方宗主,辰宗主,前面那块碎片灵力充裕,要不要去看看?”负责探路的沈炽手握罗盘,看到前面的碎片和手上的罗盘在某个位置重合,惊讶道:“是仙皇的仙府!” “仙府?” 众人闻言都不由地看过去,辰一更是按奈不住,他们在这里飘了也有两个多月了,灵植福地见的多,却少有楼台亭阁。 方生猜测是损毁在大劫中,又被灵植覆盖消亡,本来心里对仙府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撞大运了。 “是仙府怎么能少了我?”辰一兴奋道:“疾风,往那边飞!” 辰一冲着疾风大喊,疾风回应他的只是抖了抖翅膀。 谢陵忍俊不禁,他盘膝坐在疾风的头上,抚摸它头顶上的双角,道:“飞吧。” 听到他的声音,疾风才肯调转方向。 辰一又气又无可奈何,他不讨妖兽喜欢,疾风和小蛇都不爱搭理他。 临近碎片,巍巍仙宫在众人眼前铺开,琼楼玉宇错落有致,壁瓦青砖间花团锦簇,阡陌交通,流云如纱。 这竟然是完整的仙府,众人兴奋不已,就算是方生也忍不住动容。 疾风朝着仙宫飞去,就在它即将靠近时,变故横生,一道强悍的力量从仙宫中爆发出来,整个仙宫地动山摇。 疾风振翅挡住了那股乱流,鸟背上的大家有些惊讶。 方生从那股力量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神情凝重道:“是谢道义。” 方生有些疑惑,以谢道义的能耐,仙府内有什么能逼的他出手? 听到谢道义的名字,谢陵心底一颤,他不怕谢道义,可他怕谢道义是对云棠不利。 第二百三十九章 偌大的仙府内,寒意彻骨。 辰一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冷颤道:“不是,这里怎么那么冷啊?” 方生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闭嘴。” 仙府内,琼楼玉宇犹如冰雕,谢陵他们一行人在方生灵力的笼罩下,偷偷摸摸地潜入仙府。疾风乖巧地化身成一只小鸟,在谢陵的头上筑巢。 他们之所以如此谨慎,完全是因为谢道义的那一道攻击。 谢陵担心是云棠和谢道义撞上,谢道义恼羞成怒大打出手。云棠身体有恙,定然不是谢道义的对手。谢陵心里着急,就想带着疾风硬闯。 方生把人劝下来,他怀疑是谢道义他们遇到了大麻烦,逼的谢道义不得不出手,和云棠关系不大。因为在那道攻击中,他没有感受到云棠的气息。 他们二人各执一词,最后一合计,去是要去,但不能大摇大摆地进去。 仙宫内是什么情况他们一无所知,贸然闯入只会惊动四方。他们在高空中观察清楚仙宫的情况,选择从仙宫的外围潜入进去。 仙宫从外面看,流云缭绕,美不胜收,等走近了瞧,冷清孤寂,还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 辰一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自认皮糙肉厚,此刻也有些不抗冻。 方生让他闭嘴,他嘴是闭上了,手和脚却过于活泼。 “不对劲,是真的好冷。”谢陵跟在方生身后,他运转灵气也无法抵御这股寒意,手脚冰凉,浑身僵硬。 方生停下脚步,朝着身后看去,不少人出现了和谢陵一样的情况。严重的眉毛上都结了冰霜,可四周并未看见雪花飘舞。他们被冷的直哆嗦,嘴唇青紫。 方生皱眉,这个情况有些不同寻常。 关键是他没有任何的感觉,而且他的灵力一直笼罩着众人,屏蔽了他们的气息,如果有危险,他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察觉。 辰一在原地跺脚,他太用力,流云被他踩散,一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辰一愣了一下,伸手去拽方生。 方生抬头看他,辰一指着脚下,神色惊恐。 方生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挥袖一拂,他们附近的流云就被驱散。 谢陵离他们二人近,把他们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顺势低头,不偏不倚地和一个骷髅头对上视线,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空洞,冰冷瘆人。 谢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尾巴上的毛瞬间就炸了。 “脚……脚下……”谢陵提醒道:“别尖叫!” 他这话说的及时,有几个修为低的弟子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在方生拂开流云的那一块地方,地砖不知何时变成了透明的冰层,而在冰层之下,密密麻麻的森白尸骨,一具具地堆积起来,挤满了空隙。骷髅头仰面朝上,黑洞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们这一路就是踩着这些尸骨走过来的。 众人不由地汗毛倒竖,头皮发麻。所谓的寒意是这些尸骨散发出来的尸气,它们太多太密,一眼望不到头,早已把这里变成了化尸地。 谢陵面色发白,脚踩也不是,不踩也不是。 “方宗主,我们要不要换条路?”谢陵问道,他看向这条长长的宫道,只觉得脚有千斤重,每一步都会变得艰难。 方生面色难看:“没用的,只怕整个仙宫都是这个样子。” “什……什么意思?”辰一听的心颤,一脸惊恐地看着方生。 方生眺望云层间的宫殿,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个仙界会不会太安静了些?没有楼台亭阁,也没有飞鸟走兽,我们一路走来,遇见的唯一一个人是白飞龙。” “仙界遭此劫数,没人也正常啊,这有什么奇怪的?”辰一不以为然,仙界封闭了那么多年,就算有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你说了,仙界无人,那是谁把这些尸骨堆在这里建造这个养尸地?他的目的是什么?”方生问道,辰一哑口无言。 此地尸气浓郁,就是三尸宗也要自愧不如。把尸骸堆在这里的人,会是堆着玩玩吗? 在方生的提示下,辰一想到一种可能,他面色难看,不吭声了。 谢陵眉头微蹙,所谓养尸地,在道法上归为邪术,非大道所为。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往往是大限将至,选择另辟蹊径,利用养尸地行尸解之术,去其肉身,留其骨,待到时机成熟后,夺生人之躯,死而复生。 此术不被大道所容,但仙界破碎后,此地变成了封闭的空间,天道难以抵达,反而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这里是仙皇所居的仙宫,若真有人动了邪念,你们以为会是谁?”方生问道,其实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 邪术之法不容大道,不管是谁动了这样的念头,都会选择自己熟悉的环境,而不是一无所知的陌生之地,因为这样更有利于布局。 仙宫是仙皇所在之地,就算行此术的人不是仙皇,也必定是位高权重之辈,修为了得。 辰一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方生说的这种可能比这一地的尸骨还要瘆人。经历过天炽的毒打后,他们就已经意识到,他们和仙人的差距还很大。 行尸解之术的人若是成功了,岂不是比天炽还难缠?要知道天炽只是一抹怨念,借了白飞龙的身体,他甚至都不是本体。 “现在怎么办?要不趁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赶紧跑吧!”辰一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们犯不着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往里闯:“谢公子,我看云夫人不一定在这里,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辰一劝道,他说的也没错。 谢陵若有所思,他心里略显不安。这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他却一直没有找到云夫人的踪迹。这种情况实在是不应该,他们和云夫人一前一后进入仙界,时间上相差不大,怎么会遇不到呢? 谢陵心里没底,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想去探个究竟。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没有理由要求其他人跟着他一起去冒险。 谢陵摸摸头顶的疾风,心里下定决心,他准备独自前去。有疾风在,他可以第一时间撤退。 方生看出谢陵的打算,他答应帮陆行渊照顾谢陵,又怎么能让谢陵独自冒险? “谢公子,莫要冲动。”方生劝道:“要不这样,我陪你过去一探究竟,辰一留下。如果发现不对劲,辰一迅速带这些弟子离开。” 方生的这个安排最合理,即满足了谢陵的需求,也不至于把大家都带进坑里。 谢陵有些犹豫,他谁都不想连累。 辰一也不赞成,他这人面对危险的时候是有点怂,可那不全是没骨气,他只是对危险比较敏锐。 就说这块养尸地,他从进来时就觉得不舒服,方生提醒有人行尸解之术后,他更是心底发毛,一时一刻都不想待。 他始终觉得他们应该走为上策,谁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会有什么变故? “云夫人的行踪飘忽不定,就算她真的在里面,她肯定有脱身之法,我们贸然进去,说不定还会起反效果。” 辰一试图说服方生和谢陵,他不清楚云棠的情况,心里对她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前,不觉得她需要人帮忙。 方生没有说话,这种事主要还是看谢陵自己的选择。谢陵还没开口,辰一忽然对方生道:‘你别踢我,你真想去我也拦不着。’ 方生和谢陵不解地看着他,他们是离的很近,但方生从头到尾都没动过。 辰一说完也愣了一下,意识到不是方生,他面色微变,道:“刚刚有东西踢我!” 辰一话音刚落,远处的宫殿内传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那声音不似人言,尖锐刺耳,让人神魂刺痛。 伴随着那声音的扩散,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从众人脚下传来。 辰一硬着头皮往下看,只见一只骷髅脚伸出冰层,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踢他。辰一脸色铁青,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岂料他身后也有骷髅破冰,他这一退踩人脑袋上,身形一个踉跄。 辰一这边还没完,就有弟子惊呼,冰层下的骷髅仿佛活过来一般,纷纷撞碎冰层爬起来,森白的手臂抓着那些弟子的脚,用力地把他们往下扯。 “这下好了,走不了了。”辰一无奈摊手,踹掉抓他的骷髅手。 整个养尸池瞬间尸变,那些骷髅骨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下冒出,找到自己的骷髅头按上,朝着仙宫的方向聚集。 辰一他们也被卷入其中,这些尸骨一闻到活人的味就兴奋不已。一开始是用手拉扯,慢慢地那些还没被带走的骷髅头跳起来咬他们,凡是咬下一块血肉,身上就多一层血色。 这个仙宫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骨,放眼看去密密麻麻地一片,森白的冷色刺眼。 辰一他们出手抵御,也抵不过那些东西前仆后继。 好在大部分都朝着宫殿的方向走,不然够他们喝一壶。 谢陵戳戳在头顶的疾风,示意大家升空。这种时候,他们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 仙宫的方向,自这些白骨大军浩浩荡荡而去后,灵光飞溅,灵气横扫,楼台亭阁在谢陵他们眼前破碎。 疾风振翅而起,它身负雷霆之力,骷髅头畏惧它的雷光不敢靠近,在原地发愣片刻,迈着脚追上大部队。 仙宫之地尘土飞扬,在一片废墟之间,一具高大的骷髅架子手握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冲着几道狼狈的身影挥舞。 不同外面这些森白的骨架,那具骷髅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血肉,像是刚长出来一般,让人看的直犯恶心。 在骷髅的心脏处,明显少了一根肋骨,本该是心脏的地方,放着一张卷轴。 他愤怒地嘶吼着,周身燃起青绿色的火焰。 逢此变故,谢陵他们没有继续停留的心思,疾风掉转方向,朝着仙宫外飞去。 谢陵站在鸟背上,注视着眼前的战场,在那些仓惶抵御的白袍卫中间,一道黑色的人影格外引人注目。 白骷髅,白袍卫,以及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琼楼玉宇,整个仙宫的颜色高雅圣洁,那抹黑色格格不入。在众人都在撤退之时,她手握三尺青锋,迎着逆流,朝着那具骷髅飞去,目标正是心脏上的卷轴。 谢陵呼吸一滞,连忙对方生道:“方宗主,劳你将这些人带走,我要和疾风回去。” “你疯了吗?”御器飞在一旁的辰一先叫起来。 方生顺着谢陵的视线看去,一眼就扫到人群中的云棠。 谢道义带着白袍卫狼狈败走,那些骷髅能飞天遁地,防不胜防。 云棠却没有退缩,和那具高大的白骨相比,她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刀锋划过她的黑袍,藕色的裙摆像盛开的花朵。 方生将疾风背上的弟子接下来,谢陵指挥疾风冲过去。 他们一人一兽穿过骷髅大军的包围,如果遇上不长眼的阻拦,谢陵直接提剑劈砍。 白骨身上的血肉不断生长,经络重现,很快它的头颅就覆盖了一层肌肉,两个眼窝里不再是黑洞洞的一片,绿色的幽火在其中跳跃。 云棠的剑劈在骨头上,手臂被震的发麻。她身姿灵活,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穿梭在密集的刀锋间。 云棠的目标是白骨身上的卷轴,可随着白骨的血肉生长,心脏的位置逐渐被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卷轴快要消失其中。 “疾风!” 被骷髅军纠缠的谢陵离云棠始终有一段距离,他看着云棠的情况急在心里。骷髅畏惧疾风,却贪恋谢陵的血肉。谢陵的剑都快砍出火花,眼看这样下去只会被不断消耗,他干脆从鸟背上跳下去,冲入骷髅大军中,让疾风去帮云棠。 谢陵一离开疾风,那些骷髅军就冲着他而来。 疾风高声啼鸣,吐出一口雷将谢陵四周的白骨摧毁,给了谢陵喘息的机会,这才飞过去帮云棠。 云棠听见了谢陵的声音,看见这只飞过来的鸟,她愣了愣神,但很快又提剑而上。 白骨已经重塑经脉,看上去有了点人的样子。疾风在空中翱翔,一簇簇闪电从它的翅膀上落下,扼制了白骨的进化。 白骨从喉咙间发出嘶鸣,似在警告疾风。可疾风完全不当回事,它一边帮云棠一边注意谢陵的方向,看见谢陵的身影淹没在白骨大军中,它显得越发急躁。 一团团雷霆之力从它口中喷出,雷光刺眼夺目。 云棠以剑为器,将那些雷霆之力收拢在剑刃之上,朝着白骨的心脏横斩。 雷光和剑气融合,空中似有雷鸣之声,雷霆之光犹如蛟龙出海,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向白骨。剑气亦是锋芒毕露,充满了凌厉杀意,犹如霜雪般冰寒。 雷光破开白骨的防御,剑气贯穿它的胸膛,刚刚长出的血肉被剑气消融,露出其内的卷轴。 云棠目光一凛,身影飘然而去,左手探入白骨的胸膛内,扣住那封卷轴。 疾风啼鸣示警,一道阴影落在云棠上方。 白骨忍着剧痛,举起手上的柳叶刀。薄薄的刀锋闪烁着寒光,雪片一般砍向云棠的脖颈。 如果云棠要抵抗,势必要放弃手中的卷轴。她看着白骨身上的血肉停止消融,又一点点长回来,把心一横,灵力运转到左臂,狠狠一握,将卷轴从白骨的体内扯出来。 与此同时,白骨的刀锋已经逼近,寒意激的人面颊生疼。云棠已经来不及挥剑,只能将灵气凝聚在身前,飞速后退,尽可能避开要害。 刀锋击中她的左肩,自左肩而下,砍伤了她的锁骨,衣衫破碎,鲜血喷涌。 云棠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卷轴收入储物空间。身影一个踉跄。兜帽滑落,三千华发垂下。 疾风朝着她飞来,用翅膀接住她,才没有让她一头栽下去。 失去卷轴的力量来源,白骨身上的血肉开始腐败,它眼底冒出凶光,大步跨出,朝着云棠追来。 云棠站在疾风身上,左手被鲜血染红,右手持剑,迎着冷风,白发飞舞。 只要她还能战,就不会退缩。 可疾风不这样想,接住她后咻地一下窜出,朝着被骷髅包围的谢陵飞去。 骷髅大军将谢陵团团围困,它们的力量之源来自那具白骨,只要白骨不倒下,它们就是被谢陵砸碎,也能支棱着爬起来。 谢陵的灵力消耗的极快,身上多处负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狼尾巴上也滴着血。 疾风一个俯冲而下,翅膀上的电流将那些骷髅电飞出去,在谢陵周围清出一个空间。谢陵喘息着,抓住疾风伸过来的脚,随着疾风越飞越高。 骷髅继续扑过来,都被疾风扇飞出去。 谢陵缓过劲,飞上疾风的背部,他刚站稳,就手脚发软地瘫坐在疾风的背上。 地面上的骷髅大军不死不休,白骨也疯狂地嘶吼着,一跃而起,举刀朝着疾风劈过来。 云棠一直保持戒备,见状便要持剑相迎。 谢陵揪着疾风的羽毛,视线从下方扫过,确定方生他们已经离开后,扯着嗓子喊道:“疾风,快跑,我们不和它打,往空间裂缝里钻。” 仙界不稳定,随便过两招,空间裂缝就东冒一处,西冒一处,更何况这个大骷髅搞的轰轰烈烈,仙宫附近的空间裂缝不要太多。 疾风听了谢陵的话,振翅一窜,直接钻入离它最近的一处空间裂缝。 白骨的攻击紧随而后,直直地撞在裂缝上,空间摇晃不稳,那道口子又被撕裂的更广,飓风拔地而起,形成通天之柱,将周围的骷髅卷进去。 谢陵他们彻底消失在此,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白骨捶胸顿足,目光落在被骷髅大军缠住的谢道义等人身上,心里的恨意怎么也止不住,朝着他们大步跨去,举起柳叶刀疯砍。 第二百四十章 虚空之内,无光无风。 疾风振翅的声音都很小,谢陵和云棠对面而坐,相顾无言。许是知道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疾风飞的很快,努力在虚空中寻找新的出口。 谢陵和云棠身上都有伤,鲜血落在疾风的背上,又顺着羽毛滑落,血腥味有些重。 云棠收起佩剑去翻丹药,神识触到那张卷轴一顿。她来仙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这张卷轴。 陆晚夜给她留了坐标,但因为仙界的碎片一直在变动,她中途失去方向,废了点时间寻找。 陆晚夜留下卷轴时,取走了仙人的一根肋骨用做交换。原本云棠只需要将卷轴取出来,将肋骨放回去,并不会惊醒那具尸骸。 不料谢道义等人先她一步找过去,他们对仙人的尸骸动了贪恋,想要取骨炼器,却忘了自己身上沾有鲜血。 仙人尸解未亡,一旦沾了血气,就会尸变。 等云棠赶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尸骸苏醒,吞噬了跟随谢道义的那些小门弟子,将他们的血肉化为己用。 外面养尸池的那些骸骨也活过来,整个仙宫乱成一团。 陆晚夜取下的那根肋骨没了用处,云棠只能冒险抢卷轴。卷轴上有陆晚夜设下的封印,它只认有相同气息的人。 关于这张卷轴的作用,陆晚夜说的很清楚,云棠一直没有忘记。 此刻昏天黑地,不是查看的最好时机。 云棠收回神识,眼前多出来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还沾着血迹,掌心放着一个白玉小瓷瓶。 谢陵靠过来,视线和云棠撞上,又尴尬地缓慢垂下,道:“我和师尊分别时,师尊给了我很多伤药……你的伤要紧,这个药对你也有效。” 谢陵和云棠太久没见了,他都快不记得上一次和云棠说过话是什么时候,印象里他们好像很少像现在这般和平共处。 云棠没有拒绝,玉瓶入手温凉,带着活人的温度,足以抚慰人心。 谢陵递上药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摸摸自己耳朵,踌躇了一会儿,又默默退开。 陆行渊给的丹药是梅洛雪炼制,药效超群,云棠的手臂止了血,但因为伤了骨头,一时半会儿还抬不起来。 她脱下黑袍,给自己简单包扎,一只手没有办法系上。 谢陵的注意力忍不住落在她身上,见她一个人强撑,没忍住道:“我来吧。” 云棠抬头看他,谢陵走过去,接过绷纱缠绕。他知道云棠隐忍,不会喊痛,下手越发轻柔。 黑暗里,人影只是个模糊的轮廓,谢陵看的不太分明,心里嘀咕:云棠好像又瘦了。 谢陵有些走神,白飞龙说她身上有天谴的气息,就快死了,她的身形不断消瘦下去,是天谴的原因吗? 谢陵莫名有些难过,黑暗掩盖了他的神色,让他有时间去遮掩,收敛情绪。 疾风在虚空中飞了许久,等它从里面出去,外面已近黑夜。 四周一片荒芜,早已不在仙宫附近。 云棠散开神识,寻到一块安全的碎片落脚。 疾风在碎片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后才飞回谢陵身边,收起翅膀紧挨着他。这次的仙界之行,疾风比以往更沉稳,若是换了以前,它说不定已经到处飞着玩去了。 夜里风声鹤唳,谢陵睡不着,疾风张开翅膀为他挡风。 云棠没有和他坐在一起,背对着他站在河边,眺望天际无边的夜色。她不再穿着那身黑袍,除了身上的血迹后用灵力换了一身黑衣,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更显得那头白发刺眼。 在她身上,谢陵又感受到花开荼蘼的死亡气息,冰冷而破碎。而这样的气息谢陵一点也不陌生,他在蛮荒秘境陷入幻境时,背着幼年的他走出去的云棠身上就有这样的气息。 他那时以为是幻境,现在却没那么肯定了。 因为他记忆里的云棠从来都是高洁而不可攀的存在,冰冷又拒人千里之外。像一枝怒放的寒梅,临霜傲雪,从来不会有脆弱的时候。 幻境提取他的记忆,他当看见那个冷冰冰的云棠,而不是现在的她。 谢陵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原来他也不是很久没有见过云棠。 陆行渊渡劫成真君之日,同他和梅洛雪一起进入荒域的人不正是云棠吗? 那熟悉的,他当时觉得悲恸却说不上来的死亡气息,是那么的相似。她其实一直都在他们身边,关注着他们的一切,只是她不肯露面,不肯多言。 谢陵思维发散,想起来的越来越多,原来他和云棠之间也不是毫无回忆,只是不那么美好,他们都不想提,以至于现在的局面有些尴尬。 谢陵抖了抖耳朵,抱着疾风暗自苦恼。这可是他师尊的娘亲,他不说点什么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该说什么?谢陵在心里想了好多话题。最后得出结论,云棠大概是不会搭理他。 潺潺流水声在夜里流淌,谢陵打了个哈欠,好像有些困了。他靠着疾风,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抵不过那阵困意。 彻底睡过去之前,谢陵心里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这瞌睡来的不太正常。 夜色漫延,一夜无梦。 翌日,谢陵在梦乡中被疾风啄醒。他盯着头顶的青|天|白|日看了两息,猛地坐起来。四周已经没有云棠的身影。 云棠把他丢在这里,离开了。 谢陵有些发懵,疾风着急地啄他,发出一声声婴儿般的啼哭。 谢陵一把抓住它,道:“疾风,你知道云夫人去哪儿了吗?” 疾风猛点头,从谢陵的手掌中挣扎出来,扑腾着翅膀示意谢陵跟上它。 云棠还在这块碎片上,她并没有走远。 谢陵跟着疾风追上去,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他看见漫无目的的云棠,失魂落魄地朝着山顶走去。四周的灵植想要偷袭她,却畏惧她的灵力,不敢近身。 云棠的速度不快,就算是被灵植坏心眼地使绊子,她也只是身形微微踉跄,然后又继续往前。 谢陵看的眉头紧蹙,云棠的情况很不对劲,她这个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谢陵睡过去以后,她是遭遇了什么吗? 谢陵越想越不对劲,他连忙赶过去。距离云棠越来越近,谢陵才发现她的左手还是无力地下垂着,而右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卷轴,一张谢陵当时没看清楚,此刻却觉得十分眼熟的卷轴。 他也曾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描绘过它的纹路,在悲痛欲绝之后,解开它的封印,抱着陆行渊的尸体和大半皇朝同归于尽。 谢陵瞳孔骤缩,云棠进入仙界的目的有了答案。可让谢陵震惊的是,这一世的陆行渊和无尘都还活着,云棠为什么还要取卷轴? 她取卷轴是为了谁? 谢陵心生不安,出声道:“云夫人。” 听到谢陵的声音,云棠身形微顿,缓缓转身,神情木然地看着他。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白发之下,眼角有了细纹。 天谴五衰会夺取年华,让肉身枯萎。 不过她依旧是美丽的,只是多了几分脆弱,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谢陵又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道:“云夫人,你要去哪儿?” 云棠眼神空洞,她看了看谢陵,又看了看手里的卷轴,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自言自语道:“我要去哪儿?我还能去哪儿?” “夫人……”谢陵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不知道云棠为什么对卷轴有那么大的反应。 她冒着被砍伤的危险也要取这东西,那肯定是清楚它的意义,可她拿到了,为什么完全不开心? 谢陵不知道该如何劝阻,他抬头看着蜿蜒山路上越来越多的灵植冒头,道:“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们回去吧。” 云棠抬头,脑海中记忆回闪,是陆晚夜的脸。他握着云棠的手,眼眸半垂,眸光幽深,说着和谢陵相反的话:“夫人,我们得往前走,不能走回头路。这唯一的一个机会,要留给阿渊。” 云棠忘了自己的回答,她只觉得心如刀绞。握着卷轴的那只手不断收紧,面色惨白。 唯一的机会吗?可现在唯一的机会也没了,到底是那一步出了错? 云棠不明白,她情绪不稳,灵力外泄,四周的灵植贪婪地吸食。 谢陵吓了一跳,目光落在卷轴上。如果是卷轴让云棠变成这个样子,他把卷轴夺过来,云棠会不会好一点? 谢陵估计了一下彼此的修为差距,如果加上疾风,他还是有两分胜算。 谢陵蠢蠢欲试,云棠却在这时抬起手,目光幽深:“你想要?” 云棠的声音有些沙哑,谢陵见状反而犹豫了。 说实话,他对这张卷轴的感情很复杂。他感谢这张卷轴给了他和陆行渊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们认清自己的内心,坦诚自己的感情。 可他没忘给他卷轴的人是云棠,他至今都不明白上一世的云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陵的沉默和复杂的神情引起了云棠的怀疑,她迟疑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白,颤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谢陵下意识地想否定,怕云棠知道他上辈子杀死了陆行渊,可话到了嘴边,他只觉得喉咙发紧,怎么也发不出声。他沉默半晌,艰难地点头。 云棠又问道:“我给了你?” 这话问的奇怪,谢陵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点头。 云棠身形微晃,压抑的感情爆发,她神情痛苦,是哭又是笑,哽咽道:“所以我最终害死了他?他甚至没能活到我将卷轴交给他?” 云棠没有指名道姓,可谢陵知道她说的是谁。 谢陵如遭雷击,顿时愣在当场。? 云棠怎么会这样说? 谢陵再一次看向卷轴,发现卷轴上的符文消失了大半,不复他前世所得时清晰繁复。 是了,时光卷轴只能回溯一次时光,用过之后,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此刻留在云棠手上的,应当只是封印杀阵的普通卷轴。 云棠自然是看出了端倪,所以才如此反常。 陆晚夜说过,时光卷轴回溯的时间有限,除非陆行渊或者无尘身亡,无法破局,她才可以动用。 云棠之所以不猜是无尘出事,显然是因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谢陵。 无尘有恙,她会把卷轴交给陆行渊,由他来开启新的轮回,而不是谢陵。 光阴之术无□□回多人,陆行渊那么冷静,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冒险带上谢陵。所以谢陵清楚卷轴的来历就只有一个答案:陆行渊身死,前世的云棠在种种考虑下,把卷轴交给了他。 云棠失魂落魄,是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丧子之痛。 她以前一直觉得有卷轴的存在,就是给陆行渊加了一重保障。 她离开皇朝后,不顾天谴的威胁,一次次去挑动各方人马,逼着他们行动起来,是想让陆行渊走的更快一些,多知道一些信息,这样就算将来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能再来一次,排除更多的错误答案。 可是她没有想到,没有下一次了,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 她已经失去过陆行渊一次,而很快就将迎来第二次,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失去,而是永别。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后悔机会?很多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遗憾往往胜过完美。 云棠心脏抽痛,她坚定地认为陆行渊的死和自己有关。如果不是,那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陆行渊去死吗? 这样的答案不管是哪一个,她都无法接受。 在她和陆晚夜的计划里,就算有纰漏之处,也该是他们夫妻二人走在陆行渊的前面。 谢陵面色苍白,嘴唇轻颤,他闭了闭眼,仿佛又看见那个阴暗的地牢,陆行渊笑着对他说解脱了。而他满手鲜血,疯而不知。 谢陵呼吸一滞,痛苦道:“杀了他的人是我……” 240-248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上一世的陆行渊和谢陵没有破局。 或者说他们死在破局的中途,由一张卷轴结束了一切。 虽然云棠知道卷轴的作用,可她毕竟没有前世的记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陵劝下她,带着她往回走,路上将他和陆行渊的事一一道来。 前世今生的变故都是从陆行渊设计让他出局,把他打落悬崖开始的。 不同的是,前世的陆行渊是布局的人,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局,任由谢陵误会他,针对他,把天衍宗按在他身上的罪名一一交到谢陵的手上。 他最后众叛亲离,从云端跌落,人人喊打喊杀,天衍宗放弃了他,云棠也把他推到谢陵手上。 只是那个时候的谢陵不知道他和云棠的关系,一直以为他爱慕着谢迟,因此因爱生恨,和他生出诸多纠缠。 陆行渊从不解释,他那时已无魔魂主管情欲,脑子里一心想快点结束这一切,面对谢陵的曲解和折辱,他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后来无尘和凌玉尘亡故,云棠开启仙府,谢陵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他日渐疯魔,最终亲手杀死了陆行渊。 等到云棠取回卷轴,世上再无陆行渊此人。 云棠把卷轴交给谢陵,让他来结束这一切。 重来一世,谢陵和陆行渊回到了改变一切的悬崖顶。陆行渊记忆混乱,以为前尘过往皆是一场幻梦,他不愿做傀儡之身,抱着谢陵从悬崖上一跃而下,至此前世的命运线被打破。 他们进入了传承之地,陆行渊得到古魔传承,知晓魔族尚在。他为魔族出气,屠了三尸宗分部,暴露行踪。在之后就是他被带回天衍宗,天衍宗欲将他置于死地,他和天衍宗彻底决裂。 他离开天衍宗,才算真正的破局而出。 前世布的局,到了今世才真正开始。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师尊当时并没有死,他只是借我的手假死脱身,可我和你都以为他死了。我伤心欲绝之下,抱着他的尸体用卷轴和大半皇朝同归于尽。我当时并不知道卷轴内有光阴阵法,再睁眼又是那处悬崖。”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谢陵提起来还能感受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虽然后来知道他没有真的杀死陆行渊,但他还是愧疚难过了好久。 陆行渊同样重生而来,因此他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释。心里一直对云棠残有一丝期待的他,能够在天衍宗问责当日堪破心境,破道晋级,应当是受了前世的影响。 他放弃了云棠。 云棠听完,沉默良久,道:“我对他是不是很差劲?” 云棠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为了心中道义,她舍弃了太多。虽然谢陵极力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云棠还是听得出她和陆行渊的关系不好。 谢陵被问住了,其实仔细想想,他和陆行渊深陷囚笼时,云棠又何尝不是被束缚着?上一世他们没有出局,云棠也没有。这一世他们一离开,云棠也离开了。 世上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吗?云棠对陆行渊真的不好吗?她在陆行渊受伤难过的时候才出现,真的是在演戏吗?可如果这些饱含欺瞒的情意是真的,那云棠现在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肯放弃这张卷轴,为了它宁愿身受重伤,因为她知道,这是陆行渊的机会,关乎着陆行渊的命! “夫人,你的感情太内敛,也太矛盾,我看不明白。” 谢陵无法回答云棠,苦笑道:“就拿我来说,我是横在你和谢道义之间的一根刺,你把我当棋子推给师尊做要挟他的筹码,让他对我不敢爱不敢恨,你说你不喜欢我,却愿意把卷轴交给我,让我有机会重来。你明明讨厌我,为什么又那么信任我呢?” 人的情感一旦复杂起来,就会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谢陵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这些疑惑也困惑了他许久。 云棠眨了眨眼,理解谢陵所言后,红唇微张,道:“你不是棋子。” 谢陵一愣,云棠思考了一下,斟酌道:“你更像是个意外之喜。” 谢陵怔住,他无数次的听过自己是个意外,他的到来搅和了一对神仙眷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意外之喜,是让人高兴的存在。 而且这个人还是云棠,是本该最厌恶他的人。 “我让你和谢道义生嫌,让他打破了对你的承诺,有什么可喜的?”谢陵自嘲道。 “我不爱谢道义,所谓的神仙眷侣是为了对外都有颜面。”云棠道:“你觉得自己是棋子,便是知道阿渊有几个狼兄弟?顾家的剑太冷,太无情,伤人也伤己。我不想阿渊同我一般,难懂世人的情感,我一直希望他可以寻到一个寄托感情的人。” 天衍宗上的狼兄弟为了陆行渊撑了百年,那是他的一份情感寄托,可狼兄弟毕竟是野兽,用丹药吊着也活不长。 云棠知道这样的感情寄托早晚会消失,一旦它死去,陆行渊的情感就会无处安放。顾家的无情道虽是执道之剑,却过于冷酷,不近人情,它会淡化执剑之人对感情的理解,模糊这一概念…… 最终就会变成云棠曾经的样子。 遇见陆晚夜是云棠的幸运,云棠当然不能让陆行渊走上自己的老路。她吃过那样的苦头,也知道如何去避免。 云棠最先想的是送陆行渊真正的狼妖,可又怕妖兽再成长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反而变成拖累。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谢陵降生了。 谢道义嘴上浓情蜜意,沾花惹草从未停过,只是比以前跟小心谨慎。谢陵能瞒过无数的眼线,最后送到云棠面前,是妖族推波助澜。 人人都在等着云棠暴怒,可云棠看见身上鲜血未干的狼崽子,小小地一只躺在襁褓里,只觉得他可怜。 狼女修为微末,又整日担惊受怕,生下谢陵后体力不支,弥留之际,她大着胆子求云棠垂怜,留谢陵一条生路。 云棠答应她,命人将她安葬,把谢陵带回自己住的院子。 她给谢陵取名叫陵,宫里人说这是个很不吉利的名字,背地里议论她果然不喜欢谢陵。 可云棠觉得一死一生,是大道下的因果轮回。一个陵字,是纪念他死去的母亲,也暗含他背后的生意。 哪怕已经孕有两子,云棠也不会带奶孩子。 陆行渊是陆晚夜带的多,云棠那时体弱,陆晚夜舍不得她受苦。 谢迟则是有专门的人教养,更用不着云棠操心。 反观谢陵,身份尴尬,其他人不敢插手,事事都要云棠亲力亲为。许是刚刚失去母亲,他夜里时常啼哭不止,云棠没办法,只好把他抱在怀里哄。 她哼着陆晚夜哄陆行渊睡觉的小曲,曲音不成调,但意外的好用。 谢陵那时认不清人,以为是在母亲的怀里,那个怀抱温暖安心,他记了很多年。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不长,妖族见云棠久无动静,将谢陵的存在透露给了谢迟。这个占据谢道义百年宠溺的小幺,怎么能容易一个杂种来和他争抢宠爱? 云棠撞见他想掐死谢陵,那一刻云棠就明白,她的爱只会让在乎的人受伤。 她把谢陵交给了宫人,给了他十七皇子的身份,她承认这个孩子的存在,悠悠众口堵不住,谁又敢让谢陵悄无声息地死去? 云棠插不上手,只得托友人照料,于是在外修行的九公主开始经常回来,而且每一次回来,都会提着鞭子把宫里的奴仆和兄弟打一顿。 在她的照拂下,谢陵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熬。 云棠看中了谢陵的狼族血脉,后来狼兄弟死亡,师无为想要新的把柄,云棠顺水推舟,谢陵便成了陆行渊唯一的弟子。 他当时太小,就像流落山间的陆行渊,云棠知道陆行渊不会拒绝。他只要接受了,就不会弃之不顾。 只是云棠没想到这份师徒情会变质,陆行渊顾虑太多,心思深沉,谢陵反而成了一道催命符。 可她不怨谢陵,她只会觉得是自己当时欠缺考虑,想的太过顺理成章。 谢陵不知这背后的故事,听到云棠是担心陆行渊被无情道控制,情欲有失,怔愣片刻,迟疑道:“夫人,你可知我师尊幼时曾被师无为分魂?他天生道骨魔魂,师无为为了控制他,欲灭他的魔魂,消除他的七情六欲?虽然最后师无为没有得手,但我师尊的魂魄从此有了裂痕。你说他情欲不显,是因为魔魂……” 讨厌你。 谢陵没有把这伤人的三个字说出来。 前世陆行渊待他不同旁人,明明都是冷心冷肺的样子,谢陵却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而这样的不同,在陆行渊开始设计他出局后,就慢慢地消失了。他留下一个不会回应情感的驱壳,冷眼旁观谢陵疯魔。 这一世解开误会,谢陵才明白那点所谓的不同,是陆行渊面对他时,才是完整的自己,他把他的感性和理性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谢陵。以至于谢陵后来得不到回应,以为陆行渊真的不爱他。 云棠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头,道:“我不知,但他离开天衍宗后,我逐渐察觉到了异样。” 天衍宗的那场雷劫让陆行渊有了融魂的契机,之后更是在陆晚夜的帮助下,成功融魂。 他融魂后,性格有了变化。不像云棠,更像陆晚夜,但其实那只是将魔魂隐藏的七情六欲表达出来了。不过偶尔不说话冷冰冰的样子,带着云棠的影子。 云棠守了他两百多年,又怎么不知他的性情?她很快就有了怀疑。 “夫人,其实你很在乎我师尊,可为什么你不让他知道你的感情?”谢陵不解地看着云棠,“我和师尊历经两世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这种事藏在心里,别人是看不见的,反而会徒生误会。如果你肯开口,师尊一定信你。” 云棠微怔,有了片刻的失神。告诉陆行渊吗?可她给陆行渊选的那条路,从来就没有她。 “不必。”云棠垂眸看着手里卷轴,嘴角微扬,苍白冰冷的脸上有了一抹淡如清风的笑意:“我不能成为他的拖累。从前他不需要在我和魔族之间做选择,现在他也不需要在我和天道之间做选择。他的路还很长,而我的路就到这里了。” 听谢陵说了那么多,云棠已经恢复往昔的平静。错过的她不再去追忆,已成遗憾的她也没办法再弥补。 知道陆行渊这一世过的很好,有那么多的人陪着,爱着,护着,她就心满意足了。她相信就算她此刻离去,有那么多人相助,陆行渊也一定能成功。 谢陵有些心颤,道:“你为什么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师尊?他未必不会选你。” 谢陵说着就难过起来,他不知道云棠和白飞龙在坚持什么,可选择也是陆行渊的权利,他们却从一开始就剥夺。 这对陆行渊而言,何其残忍? 谢陵垂下耳朵,眼含热泪,他一面是为陆行渊不值,一面又希望陆行渊知道一切,他不想云棠就这样死去,死在一个他师尊不知道的地方。 明明他们的误会马上就解开了,以后可以冰释前嫌。 小狼崽子哭起来,委屈极了,让人心生怜惜。 云棠想到他小时候也爱哭,不嫌他烦,甚至心软,抬起手落在他的头顶,安慰他。 “谢陵,我了解阿渊,如果这种时候给他选择的权利,才是对他的残忍。” 云棠注定要死,她又怎么能让陆行渊选呢?她的孩子她还不了解吗?一边是情意,一边是大义,无论放弃哪一个,都将成为他的遗憾,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选。 起码这样他会痛苦,但不会觉得是自己造成这一切,是自己曾经放弃过。 “别哭,最后这一程有你陪着我,我已经很高兴。”云棠揉了揉谢陵的耳朵,谢陵抬头看她,脸上还有泪痕。 云棠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她收回手,看向谢陵的目光格外柔和:“我曾入过你和阿渊的幻境,在梦里,你们成亲了。” 云棠说的是蛮荒秘境的那一场轮回,因为陆行渊的情况不对劲,她施法卷入其中。那场梦很美好,美好的让云棠不敢去回忆第二次。 谢陵愣了愣,那场梦里的云棠岂不是同此刻一般温柔?他的脸有些红,低声喃语:“那不是真的……” 云棠道:“你们拜过天地高堂,如何不真?不论是梦里还是梦外,我和晚夜都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们道侣一体,情意相通,你陪着我就是他陪着我。” 云棠这话是承认了陆行渊和谢陵的感情,谢陵又喜又悲。虽然他和陆行渊早就不在乎所谓的爹娘,可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想得到祝福和肯定? 眼看着谢陵又红了眼眶,云棠收起卷轴,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对镯子。 那镯子通体银白,刻了繁复的符文,素雅大气。 云棠拉过谢陵的手,将它们放在谢陵手心,道:“这是晚夜生前我们一起备下的新婚礼,一对情人镯,你们一人一个。阿渊不知道有这东西,你先收好。” 云棠已经是在交代遗言,她眉眼之间不见冷意,反倒有了几分浅笑。犹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谢陵心底一沉,面露痛苦之色,伤心道:“夫人,师尊很快就来了,你不要……” 云棠抬手止了谢陵的话,目光越过碎片,看向遥远的天际,哪里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逼近。 “你放心,我还不会死。”云棠目光凌然,脸上笑意微敛,露出几分戾气,“我还能为阿渊做最后一件事。” 第二百四十二章 “找到了,找到了,寻宝法器有反应了。” 魔情宗的飞舟上,沈炽看着寻宝法器上亮起的小红点,不由地松了口气,大声告诉方生和辰一这个好消息。 当日在仙宫内,谢陵执意要去救云棠,让方生带着其他人撤退。 方生知道他有疾风护身,要想离开不是难事,他们留下只会徒增拖累,便依他所言先行离开。他们并没有走太远,方生一直注意仙宫动向,想着要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进去帮忙。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就看见仙宫内骷髅大军暴动,那具白骨跟疯了一样,追着活物疯砍。 方生起身查看,并没有搜寻到他们的踪迹,只看到谢道义和白袍卫被困其中。 方生便知他们已经离去,当机立断迅速抽身,带着众多弟子扬长而去,只留谢道义等人独自面的那些骷髅军。 疾风能够穿梭虚空,众人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方生想到他们曾得到一根蛊雕羽毛,便用寻宝法器来寻蛊雕,结果真让他们找到了行踪。 他们循着方向加速冲去,经过一夜的奔波,终于赶到云棠和谢陵所在的碎片。只不过此刻碎片上不止他们二人,还有狼狈逃出来的谢道义和白袍卫。 “这什么孽缘啊,他居然比我们先找到?”辰一气的跳脚,他们翻山越岭找过来,谢道义却像是随随便便就能碰见。 “仙人骸骨都弄不死他,他也算祸害遗千年了。”飞舟不断靠近,辰一的嘴就没有停过,他是巴不得谢道义出事。 方生微微蹙眉,情况有些不对。 碎片之上,云棠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疾风任劳任怨地给她当靠枕,谢陵提着剑挡在她身前,同谢道义对峙。 云棠的情况不好,左手不自然地下垂,一头华发如雪,身上有灵光飘散。这是化道的前兆,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不过被谢陵拦住的谢道义也好不到那儿去,白骨发狂,白袍卫死伤惨重,他身边就只剩下卫一一人,他伤及根本,就算养好了,之后修为也再难精进。 他此刻还能站在云棠面前,是卫一给了他一半的修为,加上灵丹妙药的修补,才让他没有倒下。 他跨入此地,看见云棠,恨意涌上心头,当即红了眼,纯正的剑意内掺杂了一丝丝魔气,已有走火入魔之兆。 谢陵怕他动手,便在第一时间出剑护在云棠面前。 云棠对他到来毫不意外,因为本来就是她释放出自己的气息,让谢道义追过来。 “谢陵,别紧张,是我让他找来的。”云棠劝阻谢陵,说话间有几分不适,掩唇咳嗽。 谢陵回头,见她唇间染血,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转身替她找药。 云棠压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她时日无多,丹药已于事无补。 谢道义看着眼前这一幕,冷嘲热讽道:“云棠,你可真是好本事,连我这个最讨厌你的儿子也能被你勾了去。” 云棠手心冰凉,谢陵心里难过的紧,闻言扭头恶狠狠地瞪着谢道义:“谁说我讨厌她?” “你因为她在宫内艰难度日,你不恨她?”谢道义冷笑道:“还是陆隐川床上功夫了得,能让你化干戈为玉帛?不过陆隐川那么恨她,知道你对她好,只怕他不会领情。” 在外人眼里,云棠和陆行渊关系差不是什么秘密,谢道义会这样说也无可厚非。 谢陵此刻却听不得这些,他不想任何人用这样的话来重伤云棠,让云棠难过。 “谢道义,你还真是道貌岸然。我为什么会在宫内艰难度日,不都是因为你吗?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和那发情的狗有什么区别?你没担当,没责任心,还装的一腔深情,把云夫人推出来挡刀。你这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小人,你算什么男人?” 谢陵怒从心起,嘴上毫不留情,他想骂谢道义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小时候不懂,以为真的是因为云棠。后来长大了才明白,真正可恨的是躲在云棠背后的谢道义。他的不作为,他的默许,才是让谢陵日子艰难的原因。 人是他睡的,种是他留的,装深情的是他,拿着云棠当借口的还是他。在世人对云棠议论纷纷的时候,他完美隐身,等众人说的差不多了,他再跳出来扮委屈,装可怜,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爱的是云棠,演的万分深情。 最后是云棠收拾烂摊子,承受非议。 倘若他当年敢站出来,痛痛快快地承认,谢陵反而要高看他一眼。 谢陵骂的难听,谢道义面色铁青,目光凌冽,朝着谢陵挥出一道剑气:“小畜生,你倒是长本事了!我早就该杀了你。” 谢道义受了伤,剑气依旧霸道,谢陵很难应对。云棠起身挡在谢陵身前,抬手一点,谢道义的剑气尽数散去。 云棠的情况已经很不好,这一点谢道义在踏上这块碎片看见她时就发现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护着谢陵。明明她从前并不喜欢这个孩子,现在是爱屋及乌吗? 谢道义心生妒忌,他比不过陆晚夜,比不过陆行渊,甚至比不过谢陵。此番仙界之行,他遭到云棠太多算计,从东皇钟到仙骨,身为仙界后人,本该风光无限的他,竟然步步狼狈,以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不甘心,怒火烧灼内心,他早已恨不得将云棠千刀万剐。 “云棠,你我好歹夫妻一场,当真要走到这一步?就算你真的不喜欢我,也不愿意为谢迟考虑考虑吗?你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云棠面无表情,平静道:“考虑什么?你不是早就放弃他了吗?” 谢陵担心云棠额身体,伸手去扶云棠,听见这话不由地一愣。谢迟从小备受宠爱,就算是云棠走后,谢道义也只是冷落了他一小段时间,后来很快又把人带在身边。 这样的谢迟怎么会被放弃? “肆意放纵,过度溺爱,不许他学好,让他骄纵,野蛮,残暴……你这个父皇,从来就不爱他。”云棠轻声咳嗽,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冷。她眼神透彻,早已了然于心。 谢道义确实给了谢迟无上的宠爱,可在这些宠爱的背后,他从未教过谢迟明辨是非,人命可贵,甚至在云棠出言阻止,亲自教导时,屡屡找借口把事情敷衍过去。 他对谢迟的好,都是淬了毒的刀。可要说他不明白这样的后果,那为什么其他儿子就知道什么是善恶?唯独谢迟看不清,只以自我为中心。 许是没想到会从云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谢道义愣了一下:“你既然知道,又为何……” 不阻止我? 谢道义止住话头,他从云棠冷淡的神情里看出答案。许是因为谢迟有他的血脉,所以云棠不在乎,任由他随意教养,哪怕毁了他也没关系。 “云棠,你还真是无情!对陆晚夜的儿子这样,对谢迟还是这样。”谢道义只觉得可笑,他的深情一文不值,看云棠的眼神逐渐危险。 谢陵抖了抖耳朵,侧身挡在云棠身前,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骂道:“狗屁,把谢迟变成这样的人是你。谢道义,你除了会推卸责任还会做什么?” 谢陵幼时在宫中艰难度日,听见旁人对谢迟的议论,也曾艳羡不止。 谢迟总是讨厌他,觉得他抢走了陆行渊。可是谢迟不知道,谢陵也曾嫉妒过他,嫉妒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得先过了他这一关,才有别人的份。 可如今谢陵才发现,他所嫉妒的,不过是谢道义冷酷的权利之心。 谢道义本不欲把谢陵放在眼里,可他此刻身上染了魔息,本就在嫉妒和怨恨中挣扎,听见谢陵的话双目赤红,眼神死死地盯着云棠,冷笑连连:“我有责任,她就没有责任吗?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却愿意和我生儿育女,怎么想都有问题啊!我不管你想把谢迟培养成什么样的人,我只要不如你愿,朝着相反的方向培养就可以了,不是吗?” 谢道义越说越难以压抑心中的恨意,神情有些许癫狂,狂笑道:“我做的很好,他果然不负我的期望。就连□□兄长这种乱论之事他都做的出来,那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可惜啊……可惜让陆隐川躲过去了!” 谢道义神情阴冷,他的话勾起了云棠的回忆,谢陵也是一愣,他隐约记得是有那么一件事,谢迟试图染指陆行渊,但被云棠给教训了。 云棠面上冷意更深,那件事让她对谢迟说出了陆隐川的身世,本是想让谢迟忌惮,却不想谢迟以为是找到了把柄,以此次次要挟陆行渊。 她本来也奇怪,以陆行渊的身手,怎么会中招?原来是谢道义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那时不知道他的身份,你出面阻拦时,我就该留个心眼,不然他怎么能活到现在?”谢道义神情阴狠,魔息暴涨,怒道:“他们两父子都该死!还有你,你也该死!不过是让你做个局,你却把身和心都交给别人。残花败柳之身,我愿意娶你,你却整天摆脸色给我看!” “谢道义,你闭嘴!”谢陵被谢道义的话激怒,提着剑就要冲上去。 云棠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交给疾风,摸摸他的头道:“我不生气。” 云棠嫁给陆晚夜是谢道义心里的一根刺,他其实一直如鲠在喉,只是以前还能用爱意掩盖,自欺欺人。现在爱没了,他和云棠之间只剩下恨,他毫无保留地释放这股恶意。 他故意羞辱云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是他在施舍云棠,从中获得满足和快感。 他的心性完全扭曲,面目狰狞。 很难相信,曾经在外人面前自诩深情的仙皇此刻和一个怨夫相比也是相差无几。 他口口声声是云棠的错,却忘了当初是他闹得满城风雨,世人逢人就要说一句他对云棠情深义重,以此胁迫云棠下嫁,厚颜无耻。 云棠本就不爱他,对他的话毫无感觉,冷眼旁观他发疯,等他闹够了才淡淡道:“有一件事你说错了,不是你们做局,而是我们做了个局!” 谢道义一愣:“我们?你和谁?天衍宗?不对,是陆晚夜!” 云棠抬手,拨弄了一下发间唯一的海棠簪,道:“你能想到也不算太笨,狩天计划是晚夜一手布局。当年,我们请你入局,如今,你该出局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云棠的声音冷淡地不带任何的感情,唯有在提起陆晚夜时,才有那么一点柔和。 她说是他们做了个局,请众人入局,别说是谢道义听不懂,其他几个在飞舟上吃瓜,没有贸然靠近的人也愣住了。 辰一看向身侧的沈炽,用眼神询问。 世人皆知陆晚夜死于云棠之手,难道这也是做局? 沈炽摇头,他那时还小,并不清楚,只知道爹娘都死在那场大战中,他还弄丢了陆行渊。害陆行渊被天衍宗找到,利用他两百多年。 谢道义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一直以来他们都以胜利者自居,却不知自己只是陆晚夜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所谓的胜利,是陆晚夜要他们胜。 云棠和陆晚夜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身,所谓不愿意嫁,才是真正的演戏给他们看,让他们觉得棋子仍在掌握之中。 陆晚夜洞悉人性,知道正常求娶肯定不行,那些人会百般阻挠,所以将计就计让他们心甘情愿把云棠送上花轿。他以人族习俗,万里红妆相迎,全是真情真意。 至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那些自以为做局的人。 可笑那时谢道义真以为云棠是身不由己,心里盘算着等云棠脱离苦海,他就能适时送上安慰,抱得美人归。 “云棠,陆晚夜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为他鬼迷心窍?”谢道义不甘心地质问,提着剑一步步地逼近云棠。 他身上魔气缠绕,走火入魔的情况已经压制不住,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黑色的脚印,腐蚀地面。 “你说入局就入局,你说出局就出局?凭什么?凭你这具快要散道的残躯吗?”谢道义冷笑道:“还是让我先送你下黄泉,再去杀了陆隐川,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谢道义话音未落,便已经举剑刺来。他身为真君,沟通天地道法,如今一朝走火入魔,体内的伤势被尽数压制,修为暴涨,云棠看起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谢陵想也不想地就要为云棠挡剑,疾风也振翅而起,阻拦谢道义。 “不好,云夫人危险。” 飞舟上,方生和辰一不约而同地飞身而起,朝着谢道义冲过去。 谢道义的剑气散开,不过眨眼间就刺出三剑,谢陵挡了一剑,被逼的后退,体内气血翻滚,仅一招就受了伤。 疾风避开一剑,又张开翅膀护住云棠,挡下最后一剑。 谢道义那一剑刺不过去,划过疾风的羽翼,发出金属碰撞声,火星四溅。 剑气被阻,谢道义理智全无,身上魔息暴涨。 他神情痛苦而狰狞,心底弥漫的是无尽的杀意和恨意,他如今只想把挡在眼前的一切都灭掉。 辰一和方生在他眼里不过是两只碍眼的小虫子。他挥剑横斩,剑气如虹。 “找死,鬼鬼祟祟,以为我没有发现你们吗?” 谢道义的剑气掺杂了天地法则,辰一和方生不敢硬接,二人拿出各自保命的法宝,这才堪堪抵消。 他们顺势落在云棠身侧,一起出手抵挡谢道义的攻击,不让他靠近云棠。 方生道:“云夫人,谢道义已经走火入魔,没必要为了他搭上你自己的命。让谢陵带你离开,我们为你断后。” 云棠被他们护着,看了眼远处的飞舟。飞舟上还有魔族的弟子,领头的便是沈炽。他修为不及两位宗主,上前也是无济于事,此刻正急的跺脚。 似乎是察觉到云棠的目光,沈炽喉咙发紧,记忆里那位漂亮的夫人红颜依旧,却满头银丝。族中有人怨她当年背叛,渐渐地不愿再提她的名字,她成了族中的禁忌。 沈炽也恨过她,可此刻却希望她活着。 “夫人,你不要再丢下尊上了,你要活下来!”沈炽对着云棠大喊。 云棠目光闪动,眼底似有泪光。 她今日见了故人,故人在她身前相护,见了儿子喜欢的人,小狼崽子爱哭又贴心。她一将死之人,还有人愿意相送,她知足了。 谢道义发了狂,他的剑气撕裂空间,越来越狠辣,辰一和方生完全抵挡不住。谢陵更是节节败退,嘴角溢出鲜血。 云棠抬手,灵力倾洒,似春日里的一场落英,柔美娇俏,如风般轻柔,稳稳地缠住了谢道义的攻击。 “方宗主,辰宗主,我一旦和谢道义打起来,仙界势必会再度崩塌。你们速速离开仙界,不要卷进来。” 云棠的声音送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她从他们的身后飞起来,黑色和白色相衬,是留给众人最后的背影。 辰一和方生都受了伤,被她的灵力拂开,离开了谢道义的剑气范围。 “云夫人……”方生欲言又止,当年被迫入局,一直是他的憾事。 今日窥见当年真相的冰山一角,他心情复杂,不想再来一次无能为力的旁观。可云棠的身影是如此的决绝,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势必要和谢道义同归于尽。 云棠没有回头,她暂且压住了左臂的伤,双手掐诀,剑气在周身凝聚。 真君之力,足以毁天灭地,他们脚下的碎片开始生出裂痕。 方生明白多说无益,一手抓住辰一,一手抓住谢陵,朝着飞舟飞去。他闭了闭眼,不忍回头,轻声道:“夫人,后会无期。” “想走?没有那么容易!” 谢道义魔气化剑,四周剑气凌厉,犹如闪电般袭向方生。 云棠抬手尽数挡住:“谢道义,你的对手是我。我活不成了,你也得死!” “云棠,你这个贱人!”谢道义怒不可遏,剑气掉转方向,冲向云棠。 云棠面无惧色,脸上甚至浮现一抹淡淡的浅笑,她右手挥剑,左手则多了一份卷轴。 失去光阴之术的时空卷,如今只剩下一个让人尸骨无存的杀阵。 谢陵看见卷轴,瞳孔骤缩:“不要!方宗主,你放开我。” 方生充耳不闻,依旧抓紧谢陵的后衣领,执意把人带走。 疾风也被云棠推开,此刻还留在碎片上的只有云棠和入魔的谢道义。 他们的战斗令周围的空间不断崩溃,空间裂缝越来越多,随处飘着的仙界碎片开始崩溃,巨大的石块从众人头顶上砸下来。飓风拔地而起,不断地旋转,渐渐地形成风刃,稍稍碰上一点,就会被剔骨削肉。 沈炽驱使着飞舟狼狈躲避,众人被晃的东倒西歪。眼看着无数的碎片从天而降,他们就要被砸成肉泥。千钧一发之际,疾风发出阵阵婴啼,振翅飞上他们的头顶,张开翅膀为他们挡住。 谢陵被方生扔上飞舟,他们狼狈逃窜,已经离碎片有了很远的一段距离,碎片上的人看不清了,唯有战斗的余波越来越凶狠。 谢陵想也不想地就要冲回去,被方生一把拽住,方生垂下眼,痛苦道:“没用的。” 真君期的战斗他们插不上手,而且云棠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她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自己的结局。冷静而决然,在这破碎的仙界,埋葬自己的一生。 “不要!”谢陵扒着飞舟壁,看着人影变成两个小黑点,痛苦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娘……娘!” 白飞龙要谢陵为陆行渊尽最后的孝道,云棠也允了谢陵和陆行渊的亲事,这两声娘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可惜陆行渊不在,云棠到最后都没能再听见他叫一声娘亲。 碎片之上,云棠听见那风中传来的呼喊,心底的一角被触动,她忍不住笑了,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解开了手上的卷轴。 那道被封印的杀阵瞬间成型,甚至都不需要施法的时间,云棠献祭自身血肉,将杀阵运转到极致,把谢道义的力量全部吞进去,确保他没有丝毫可以逃脱的可能。 充满煞气的红光绽放,以云棠和谢道义所在的战场为中心,朝着四周不断地扩散。 仙界的空间被这股力量摧毁,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破裂,被空间吞噬,被风刃绞杀,天地瞬间昏暗,虚空的范围不断扩大。 谢陵他们的飞舟被掀翻出去,修为高的人自觉地抓住身边修为低的弟子,他们犹如风雨飘摇的大海里的小船,摇摇晃晃地找不到着力点,不断地下坠。 疾风在乱石中穿梭,小蛇也被方生放出来,它们两只妖兽不受影响,在这破败中能救一个是一个。 谢陵落在疾风头顶,飓风形成的刀刃撕扯着,他运起灵气抵抗,被乱石遮迷了眼,已经完全看不清身后的情况。他的内心一阵阵的刺痛,他曾经用过那张卷轴,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下场。 疾风还在努力地救人,它的婴啼比之以往更加悲戚,闻者无不伤心。 在乱石之间,谢陵隐约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逆着人流,朝着阵法爆发的方向冲去。 “师尊?”谢陵一愣,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从疾风身上离开追出去。 疾风也想追,可它背上还有人,它被乱流驱赶着,失去了最好回头的机会,只能继续往前走。 谢陵的速度不及那道身影,他躲避着那些碎石,风刃,裂缝,身体被割伤被砸中。可他毫无感觉,身体的痛比不过心底的难受。 最终战斗的方向已经被虚空蚕食了一半,陆行渊速度不减,谢陵追不上,只能大喊道:“师尊!别再往前走了!” 陆行渊一顿,他早就知道谢陵跟在身后,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他的眼里只有那块碎片,熟悉的气息正在消散。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恨?是怨?还是痛? 他为人子,却不知道云棠有这一场劫数。他以为前世云棠受伤,是仙界不稳的缘故这一世有他在,他们必定都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他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他觉得应该有一个秉烛夜谈的机会。 他们上次匆匆一别,他甚至都没能说两句温馨的话。 “师尊,你不要冲动,她不想看到你这样。” 陆行渊停下来,谢陵这才有了追上去的机会。前方已经无路可走,继续往前死路一条。 云棠不会想要看见陆行渊这个样子,她说了,不让陆行渊选。 “你不该跟过来。”陆行渊抓住谢陵的手,此刻不管是往前还是往后,以谢陵的能力都很勉强了。他身上伤痕无数,鲜血流淌不止。 谢陵反手抓住陆行渊:“要死一起死!” 谢陵不是不懂事,他只是怕陆行渊在这样的打击下做傻事。他不管不顾地跟过来,陆行渊总要顾忌他的死活。 他在用自己逼陆行渊离开。 陆行渊闭了闭眼,眼眶发红,道:“她不应该死在这里,就算只是一具尸体,我也要带她离开。” 陆行渊去意已决,不等谢陵多言,他心念一动,谢陵就消失在他眼前。 他看向那无尽的虚空,一头扎进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仙界变故,前往仙界的通道崩塌,方生等人赶在最后一刻被传送出来。 在他们身后,陆晚夜的虚影站在破碎的通道前,神情凝重。他抬手虚握空气中的灵气,唇微张:“夫人……” 他的声音很轻,微不可闻,唯有站在他身边的琅煌听清了。琅煌的视线看向方生等人,他们各个身上都带着伤,头发凌乱,十分狼狈。 疾风更是焦躁不安,啼鸣尖锐刺耳,在高空中盘旋不止,引的在烟雨城等消息的各方势力闻声而动。 琅煌清点人数,存者十之二三,可谓损失惨重。 他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面色凝重:“陆行渊和谢陵呢?仙界发生什么了?还有云棠和谢道义,他们怎么也不在?” 陆行渊,云棠和谢道义三个真君期,加上谢陵一个化神期,这种配置在仙界横着走都没问题,琅煌没想过他们四个人会没出来。 死里逃生的人听见琅煌的话,情绪低落,纷纷低下头。 方生捂着心口,他此次受伤不轻,稍微动一下胸腔就疼的厉害。他惨白着脸,颤声道:“云夫人和谢道义同归于尽了。至于魔尊,他和谢陵还没出来。” 琅煌一怔,抬头看向陆晚夜,他却像是有所预料,轻叹一声,无奈又宠溺:“夫人,我该拿你怎么办?” 陆晚夜的声音随着他的残魂一起消散在风中,失去他的力量支撑,通道也完全消失,再无痕迹。 聚集在烟雨城的势力赶来听到这消息,惊讶地瞪大眼。 不等他们出言询问这个消息的真假,两股精纯的灵力就在烟雨城的上空爆发出来。两道天光直冲天际,天光内是无数精纯的灵力形成的风暴,那风暴盘旋而上,到达一个极点后,散做漫天的星辰,飘向人间各地。 烟雨城附近的花草灵植疯狂生长,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这是……这是……” 众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琅煌握紧了拳头。 “真君陨落,还道天地。” 飘散的灵气中有琅煌熟悉的气息,确实是云棠和谢道义无疑。 一座仙府折了两位真君,烟雨城的动静闹大了,不管是魔族,妖族,还是人族,他们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向。 云棠和谢道义成名在外,谁也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 极北之地的雪山上,一座以冰雪闻名的宗门内,被冰封的山巅,身着鹅黄轻衫的尊者遥望天际,抬手接住散落的灵光,漂亮的眸子有些发红。 在她身后,九殿下谢萱腰缠长鞭,神情肃穆。天际飘着的雪夹杂着散开的灵气,有熟悉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 像是一双手,轻柔又怜惜。 谢萱有些怔然:“娘,出什么事了?” 湘夫人垂手转身,曾经雍容华贵,明艳大气的她在这雪山清修多年,心境早已变得如这雪山一般冷。 可谢萱敏锐地察觉到,她娘的心情有了波动。 湘夫人负手而立,传音道:“天阙宫听令,本尊要出山。” 真君还道天地的灵力足以春风化雨,润泽万物。 可真君陨落,对如今的天下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再加上陆行渊和谢陵消失在仙界,没有在通道崩溃前出来,这一下就是损了三位真君。 烟雨城地处要塞,本就消息灵通,这一日的事不出两天就传遍天下。 除了谢道义和云棠的陨落外,之前众人争抢的东皇钟是赝品的消息也传了出来。方生他们不会说,但不代表别人不会。谢道义身死,可卫一逃出来了。 他剑指魔族,直言陆行渊知道真正的东皇钟所在,他之前一直是把众人当猴耍。魔情宗和御兽宗助纣为虐,谢道义之死,他们两个宗门也有参与。 之前进入仙界的势力中,御兽宗,魔情宗以及魔族三方势力保存最完整,不似其他门派零零散散就剩几个人。 卫一的话无疑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魔情宗和御兽宗联盟,辰一本来想说干脆不演了,直接倒戈魔族,却不料有一个宗门比他更快。 在外界因为仙界和假东皇钟的事吵的沸沸扬扬时,天衍宗突然宣布云棠身死,新任宗主为破厄剑尊陆隐川。 “他天衍宗有病吧?” 辰一听到消息时,忍不住破口大骂。这要是搁几十年前,说不定还无人有异议。可现在先不说陆行渊生死不明,光他和天衍宗的仇,就够他去天衍宗闹上一闹了,怎么可能当宗主? “听说是云棠下的命令。”方生倒是淡定,彼时他和辰一都在御兽宗内养伤。 梅洛雪不便见他们二人,让沈炽给他们带了药。 听见云棠的名字,辰一又想起仙界内的一幕幕,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问道:“陆行渊和谢陵还是没有消息吗?” 方生摇头,提到这事,他有些愧疚。说好了要帮陆行渊看好谢陵,可谢陵转身追去时,他却没有办法回头阻止。 如今天下混乱,真假东皇钟的消息更是讨伐征战的借口,魔族成为活靶子,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止,梅洛雪没办法离开魔族,寻找陆行渊的事都交给了怀竹。 “疾风是陆行渊的契约兽,它还在烟雨城守着,只要它无恙,陆行渊就是安全的。”方生宽慰辰一,“而且假东皇钟在陆行渊身上,它同样可以横渡虚空,他们不会有事。” “但愿……”辰一有些不安,可他不知道这样的不安来自哪里。 方生见他愁眉不展,转移话题道:“我听说你们宗门的圣子已经去佛宗很久了,你不打算去把人接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接?”辰一提起这个就来气,他一向是不怎么约束凌玉尘,之前知道凌玉尘和佛宗有染他也没在意,以为他是看上无尘的脸,玩玩而已,没想到会让凌玉尘被佛宗骗去,佛宗还不还了。 堂堂正派,怎么能做出这等厚颜无耻之事?这难道不应该是他们魔情宗使这种手段吗? “也是奇了怪了,佛宗扣着他干嘛?”辰一想不明白,就算是防止他利用凌玉尘攻打魔族,现在都结盟了,也该把人还回来了吧? “慈悲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他许是有自己的考量。”方生一想到在仙界发生的那些事,就有一种辨不清真相的茫然。 眼下能解答的陆行渊下落不明,他倒是想去佛宗走一遭了。 辰一看穿他的想法,他们两个养了几天,这身体奔波一趟也不算什么。 辰一心里正盘算着,就看见谢遥从外面进来,他步伐匆匆,神色焦急,给方生行了个礼,道:“宗主,佛宗出事了!” 最近的太一大陆算得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卷进去的势力是一个接一个,就连佛宗也不能幸免。 比起其他势力外在的利益纠葛,佛宗就厉害了,那受万人敬仰,出淤泥而不染的佛子竟然是业障未化的修罗,佛宗一直在隐瞒,时至今日已是极限。 无尘体内业障之力失控暴走,整个佛宗都被笼罩在黑雾中,其内是肉眼可见的白骨和阴魂,它们夜夜游荡在佛宗的古寺间,凄厉惨叫,痛苦哀嚎,圣洁宝地变成了人间地狱, 佛宗的大批弟子在慈悲的提前疏散下离开了宗门,小部分卷入其中,被黑雾吞噬,陷入梦魇之中。 等各大门派听到风声赶过去,佛宗宗门已经完全沦陷,而且业障有往外扩散的危险,慈悲带着佛宗弟子在外围成一圈,夜夜诵经,想要安抚无尘。 可他们的经文只会让无尘更狂躁,他肆意地释放出体内的业障之力,让它吞噬,蔓延,为祸人间。 慈悲盘膝而坐,手持念珠,闭目念经。只是这一次他们念的不再是往生超度的经文,而是封印的佛法。 他们没有办法让无尘脱离业障,只能将他暂时封印在佛刹内。 “你们一个两个的是在上赶着发疯吗?好好的佛子怎么就变成罗刹了?”辰一跟着方生连夜赶来,看到那乌泱泱的业障之力,心底发颤,骂了两句后发现没有凌玉尘的身影,怒道:“老秃驴,老子徒弟呢?” 慈悲看着他,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歉意道:“凌施主一直陪无尘研习佛法,他离无尘最近,并没有逃出来。” “放屁,那臭小子看个清心诀都能把自己看睡着,还研习佛法,你当我好哄呢?”辰一被慈悲的话气了个仰倒,他自己的徒弟他还不清楚是什么样吗? “你们佛宗到底在干什么?你嘴里有几句实话?” 辰一步步紧逼,句句追问。慈悲却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对辰一的气急败坏没有丝毫的理会。 无尘这一次的爆发让佛宗千百年的威望毁于一旦,想要一探究竟的人不止辰一一个,只是辰一还有个徒弟在里面,所以比别人更心急。 面对外界的肆意窥探和诋毁,慈悲始终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个字。 那些人恼羞成怒,又畏惧业障之力蔓延,扬言要灭了佛宗和无尘。事情闹大了,三位圣人也坐不住了。 业障之力不同入魔修道,它一旦蔓延,对于现世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顾诀和谢问先后派出弟子前往佛宗,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佛子化身罗刹,除了明面上的危机,更大的麻烦是他背后所代表的轮回。即便众人早已明白天道有缺,轮回不全,世间已无飞升之路,但这还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 无法被度化的因果,最终又会回到众人的身上。曾经翻下的罪业,都是剔骨的刀刃。 “佛宗真是好大的胆子,嘴上说着慈悲为怀,却给太一大陆留下那么大的隐患。慈悲大师,你是要众生为你佛宗陪葬吗?” 代表皇城前来的人是谢迟,云棠和谢道义同归于尽后,他没有哭,反而在第一时间借谢问的威望,把皇朝的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年那个张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在接二连三的变故中,早已不再是仰仗宠爱的人。他夺权夺势,心狠手辣,一身戾气。 他坐在仙侍抬着的飞仙轿中,倚靠着身后的软枕,把玩着手上的匕首,脚边跪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美人。美人面有绯色,神情屈辱。 佛宗的浓浓黑雾在谢迟的眼底翻滚,见雾见心,他恍惚看见了陆行渊,闪神片刻后,冷哼一声。 不满佛宗而惴惴不安的那群人看见有人出头,顿时就像有了主心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之前就觉得你们佛宗的佛子不对劲,天天跟着魔情宗的人跑,原来竟是一丘之貉。” 议论的人话音刚落,辰一就一指灵气弹出,将人打翻在地:“一群乌合之众,给老子闭嘴,老子现在心情不好,要杀人。” 凌玉尘生死未卜,辰一只觉得他们聒噪。方生出手拦了一下,让他不要冲动。他们现在本就在风口浪尖,若是辰一真要了别人性命,无疑是让对方有了下手的机会。 辰一觉得憋屈极了,忍了忍,走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独自生闷气。 方生踱步到慈悲身旁,这里离业障很近,能够感受到那股狂躁的暴戾气息,刺的人面颊生疼。 “慈悲大师,沉默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方生斟酌道。“我只问大师一件事,当年的狩天计划是不是和他有关?” 方生的声音不低,在场的人都能听清,他们不由地一愣,诧异地看向方生。 在世人的眼里,狩天计划开始时,还没有无尘这个人。他唯一能和狩天计划扯上关系的地方,就是他诞生时,陆晚夜和云棠携手前往佛宗祝贺,送过贺礼。 慈悲眼眸微抬,道:“是,也不是。” 无尘是促使陆晚夜下定决心的契机,但陆晚夜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把他牵扯进来。天道不全,轮回异常,此乃大势所趋,而非无尘之过。 只可惜魔族都能看清楚的道理,有些人为了利益,不肯明白。 “慈悲大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们绕圈子,给个准话就那么难吗?”人群里不满的声音高涨,有人亮出了法器。 慈悲听见那肃杀的风划过耳畔,闭目垂首,双手合十,道:“无尘不会失控,就算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们佛宗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唤醒他,此事就不劳诸位费心了。” “他都这样了还不叫失控?”谢迟冷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怎么看都觉得慈悲大师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大师是无尘的师尊,养了他那么多年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帮大师一把,让大师早做决断。” 谢迟抬手,朝着眼前的黑雾挥出一道剑气。他的剑意阴狠,沾上那点黑雾就像是热油遇上冷水,不断地发出呲呲呲的声音。黑雾翻滚着,一条黑色的铁链从里面飞出来,直直地射向谢迟。 谢迟身前的仙侍上前抵御,被铁链贯穿身体,鲜血喷涌而出。铁链嗅到血腥味,就像是蛇一般扭动起来,将仙侍拖入迷雾中。 侍卫发出惨叫,但很快被恶鬼的咀嚼声盖过去,牙齿撕咬血肉,啃食尸骨的声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呵,不自量力。” 一声轻笑从黑雾中传出,雾气朝着两边散开,手持串珠的无尘在半空中信步而来。他白衣似雪,却没有以往的冰清玉洁,慈悲为怀。眉间红莲印记散开,红色的纹路蔓延至上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格外的邪气。 黑色的优昙花在他脚下绽放,他的眼睛被黑雾所覆盖,只有漆黑的瞳孔,嘴角挂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在他身后,渐散的黑雾中,凌玉尘被锁链束缚了手足吊在半空中。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随着无尘的脚步迈出,那些黑雾又一拥而上,将他遮掩吞噬。 “你们好吵,如果是活腻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超度你们。”无尘笑意盈盈,双手合十,一脸的冰冷,“毕竟都是些该下地狱的面孔。” “大言不惭,就凭你?” 有人不屑地叫嚣,话音刚落就被铁链贯穿身体,拉入黑雾中。 无尘出手极快,就连那人身边的同伴都没看清,众人瞳孔骤缩,不约而同地警惕起来。 无尘张开手臂,黑雾中的惨叫让他露出了愉悦的神情。神佛坠魔,他眉眼变得艳丽,摄人心魄,让人忍不住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一时心底浮想联翩。 “不要看他,阿弥陀佛。”浑厚的佛号声荡去众人心底的旖旎,众人回过神来,对上无尘那一脸戏谑的笑意,不由地背脊发寒。 他们不知不觉中就着了道。 慈悲站起身,平静地仰望无尘,他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预料:“无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师尊,我不想回头了。”无尘笑道,“他死了,这世间早就没有值得我回头的东西。师尊,这天下有那么多的能人异士,名门正派,可为什么偏偏要他牺牲奉献?他有恩爱和睦的妻子,有懵懂不更事的幼子,他计划好了一切,为什么就是不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无尘面容悲戚,世人不知那个他是谁,可慈悲知道。 慈悲低垂眉眼,叹道:“世人皆有一死。” “可我不想他死。”无尘垂眸,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布满了悲伤,他凝视着慈悲,双眼垂泪,神情悲痛又落寞,像是被人遗弃一般,痛苦道,“师尊,我找不到他的魂魄。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在轮回道,我都找不到他的魂魄。” 慈悲一怔,动容道:“无尘,你想做什么?” 无尘面色微僵,像是在慈悲的这句话下恢复短暂的清明。但很快他又失控,露出几分癫狂之态,笑道:“我找不到,不如你们去替我找。你们杀了他,等你们死了,他一定会出现。” 无尘的声音变得阴冷,身后的黑雾如同热水一般,不断地沸腾。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大笑道:“你们都该死,你们都是凶手!” 说着无尘顿了顿,又道:“我也是,所以我们都该下地狱!” 无尘面上满是疯狂,身后的黑雾高涨,不断地冲击佛宗设下的结界。黑色的铁链从黑雾中窜出来,不分敌我地厮杀吞噬。 维持阵法的佛宗弟子在他的撞击下喷出鲜血,但还是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肯挪动半步。 他们是最后的屏障,一旦他们倒下,业障之力流入人间,真正的浩劫就会降临。 无尘悬空而立,他此刻就是活脱脱的妖邪在世,黑色的优昙花摇曳,万里无云的晴空随着他的失控而阴暗。 佛宗唱诵经文的声音没有停,道道金光从阵法四周亮起,无数的符文飞向无尘,想要将他封印。可那些符文还没有靠近他的身体,就像冰雪般消融。 无尘一身邪气,周围的人坐不住了。胆小的早早地退出战场,剩下的则是和那些从黑雾中窜出的铁链缠斗在一起。 慈悲看着逐渐疯狂的无尘,悲天悯人的面具破碎,满脸苦涩和沉痛:“无尘,不要再执迷不悟,他不想看见你变成这个样子。” 慈悲很是心痛,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子,哪怕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也于心不忍。 无尘的身形顿了顿,看的出来这个他对他的影响很深,是他的执念,也是禁锢他的枷锁。可如今枷锁已开,执念未消,留给他的是不甘和痛苦。 无尘按压着自己的心脏,道:“可他已经死了,天下人都是刽子手。” “为什么是他?扰乱轮回秩序的人是我,携带业障之力的人是我,生而不祥的人还是我!佛宗忌惮我,厌弃我,只有他肯要我。他把我从那方小院带出来,我很开心,可我宁愿从来没有走出来过。为什么?为什么我踏出那方小院的代价是要他的命?” 无尘悲恸质问,字字句句,声声泣血。 他给他名字,带他离开囚笼,让他好好地活着,可以自己走出去看大山大河,而不是用佛目凝望世人。 无尘以为只要他走的够远,看的够多,他就可以改变。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走出去的每一步,成长的每一岁,都是催着另一个人死亡的屠刀。 命运何其残忍?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无尘自嘲道,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 们身在棋局中,布局的人死去,新的掌棋人生死不明。 慈悲心情沉重,一脸痛惜道:“原来这些年你一直没有走出来。” 无尘敛眸,眼底蒙上一层黑雾,有个声音在心底蛊惑他:为什么要走出去?如果他放下了,释怀了,他在乎的人不就白死了吗? 他不要放下。 恶念在无尘心底翻涌,黑雾不断地撞击囚禁他的结界,金色的符文飞舞,形成一道道的细丝,想要将无尘束缚在里面。 “师尊,我不想和你为敌,你不要阻拦我。”无尘心底还有一点理智,但不多。几乎是说完这句话的功夫,他下手就越发狠厉。 天空中的结界被撞出水纹,有些地方甚至爬上蜘蛛网般的细纹。佛宗弟子节节败退,不少人面色苍白,被业障之力影响,眼底泛起红色的血丝。 此时此刻的无尘憎恨这个世界,也怨恨世人。他只想把一切都拖入地狱,让所有人不得安宁。他肆意的冲撞封印,让业障之力弥漫,就算不能突破出去,那股力量对旁人还是有影响。 他立于苍穹之上,红莲印记艳如血浸,他抬手掐诀,黑雾幻化出海市蜃楼,闻者如坠地狱,心魔立生。 “闭眼!”慈悲喝道,但仍有人中招。他们先是觉得浑身僵硬,难以动弹,随后便是走马观花般,坠入心中贪婪的梦乡。 无尘邪笑,吟唱着古老的焚音,那些沉入梦魇的人在他的声音下,抬起头,迈开脚,犹如木偶一般僵硬地走进黑雾。 佛宗不让无尘出来,无尘就让世人自入地狱。 走入黑雾的人越来越多,佛宗的结界摇摇欲坠,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慈悲面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弟子们倒下,封印的压力就会全部落在他身上,方生和辰一想帮忙却无处下手。 他们忌惮业障之力,又不能贸然闯进去和无尘动手。 谢迟看够了热闹,丝毫没有卷进去的意思,道了声无趣,就让仙侍返程。 无尘还在攻击结界,金色的符文黯淡下来,慈悲嘴角溢出血迹。 “方宗主,辰宗主,老衲坚持不了多久了,烦请二位将周边的人迁走。”慈悲咽下喉咙间的血气,无尘影响的人越多,业障之力就越深。 他本身的修为本就不弱,平日有所隐藏。如今他人在轮回之间,行的是阴阳之力,能诱心魔,就算是得道之辈,也能被窥见因果下的阴私,被他卷入深渊之中。 慈悲早知会有这样的一天,其他人可以离开,可他不能。他是无尘的师尊,当年为了佛宗的声望,他已经放弃过一次,这一次他不能再弃无尘而去。 眼下并非刨根问到底的好时机,辰一和方生立刻行动起来,慈悲让还能行动的佛宗弟子携带同门离开。 慧明大师等人想要留下来,亦被他阻止。 黄泉路不需要太多的人,他一个人走便可。 随着佛宗弟子的离开,阻拦无尘的结界被他冲破,支离破碎的金光和符文一同消散。慈悲被力量反噬,那股推力将他震退。 黑雾犹如洪水决堤,在无尘的指挥下朝着外围蚕食。 眼看那些黑雾无所顾忌,慈悲甩出身上的佛珠,抬手掐诀,一百八十颗佛珠亮起,飞跃到无尘的头上,佛珠上金光闪烁,串联在一起,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柱,将他笼罩其中。 无尘神色微顿,脚步微缓,耳边一片嘈杂。黑色的优昙花在他脚下静静地摇曳着,浮动的每一片花瓣都在扇动那些黑雾。 厉鬼的哀嚎,世人的七情六欲,轮回里无法度化的罪恶,此刻都一股脑地涌现。它们能够在外具象化,必然是无尘的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黑雾遮掩了无尘的视线,他抬起手,朝着慈悲落下一指,笑道:“师尊,你不该阻我。” 围困无尘的金光在这一指下碎裂,头顶的佛珠崩断四射。煞气凝聚在这一指之上,四周格外寂静,唯有风刃之声不止,呼啸着冲向慈悲。 慈悲运转功法,一道虚幻的钟影将他笼罩,风刃在上面划出火星,力量的碰撞让钟声回荡在四周,一声声高亢不止。 无尘听的头疼欲裂,一步跨出,恐怖磅礴的煞气再度冲向慈悲。这一次钟鼎没有完全抵御,它被冲击的粉碎。慈悲被那股力量击中,倒飞出去,胸膛内翻滚的气血再也止不住,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面色惨白,但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知道无尘陷入了自己的梦魇中,就像过去这几百年,他每一次被业障反噬一样,慈悲身为师尊,总是会坐在他门前守着他,等他好转才能安心。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慈悲心想,他只能陪无尘走到这里。 无尘的攻击没有停,黑雾中的虚影张牙舞爪,他们也想尝一尝高僧的血肉。让解惑者死于困惑者的手中,怎么看都是一出好戏。 黑雾包围了慈悲,在轮回之力的影响下,慈悲的眼神有些溃散。他仿佛回到和无尘的第一次见面,漫天的火光吞噬了村庄,村民在烈焰中哀嚎惨叫,而无尘安安静静地躺在优昙花中,冷眼看着业火肆虐。 耳边有人在痛苦地诅咒,唾弃,慈悲看着自己佛珠断裂,珠子滚进烈焰中,沾染血肉…… “慈悲大师……” 有人在慈悲耳边轻叹,他猛地惊醒,无尘的攻击已经到了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色的剑光从天而降,稳稳地插入慈悲身前的地面,剑刃上的结界展开,挡住了无尘的攻击。 慈悲认得这把剑,它此刻变得熟悉又陌生。熟悉是模样没有大改,但气息截然不同,剑刃上流光溢彩,密布的剑纹留下浅浅的印子,格外华丽。 还不等慈悲有所反应,一道身影就越过他,直奔无尘而去。 无尘瞳孔骤缩,下一刻就被人一拳砸在脸上,身体往后倒去。他身边凝聚的轮回气息嗅到不同寻常的剑气,犹如遇上天敌,纷纷后退。 黑雾流窜,很快二人身边就留出一片空地。 无尘被这一拳砸懵了,眼底的黑雾散去些许,眼神有片刻的清明。可这点刺激还不够,面上的红莲印记变得更深。 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对方的拳头又落下来,没有任何的灵气波动,就是最简单的拳头,如同凡人斗殴逞凶时挥出的那般,又急又密地砸下来。 无尘终于想起来抬起手臂护着自己的脸,拳头砸在他的手臂上,力道又重又沉,他听到自己手骨断裂的声音。 刺痛穿过围绕着他的喧嚣之声,直直地传入脑海中。在那无尽的蛊惑和渲染的恶意下,有人挥着拳头把他打了一顿,又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 他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熟悉而浑浊,带着怒意和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 “无尘,你真的甘心被它控制吗?你想让我爹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这声音透着热意,无尘眼前人影重重,他大脑发昏,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过了许久,眼前人的面貌才清晰,无尘眼眶发红,哽咽道:“阿渊,可他不在了啊!不管我现在怎么样,他都是看不见的。” 把他从小院中带出去,让他从泥潭中脱身的人,早在两百多年前,就死在一场精心谋划的乱局中。 业障不过是勾起无尘苦苦压抑在心底的感情,那些他不曾忘却的回忆。 陆行渊喉咙发紧,是啊,不在了,都不在了,不管是他爹,还是他娘。他走到现在,知道的越多,越能感受到那把延迟落下的钝刀带来的痛楚,每一刀都是凌迟的酷刑。 陆行渊松开无尘的衣襟,就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把无尘抱入抱入怀中。他目光冷冽而清明,他把痛楚压抑在心底,掩盖自己的悲伤,他还不能倒下。 “他们不在了,可我们还在。你答应的事还没有办到,我许下的承诺也没有兑现,我们都还不能死!无尘,用心听我的声音,不要被它控制你,你好好想想,你为什么会失控?” 陆行渊的声音沉而稳,他看穿了无尘的困境,用声音引导他,让他去挣脱束缚。 无尘大脑刺痛,被陆行渊抱着的身体僵硬,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海水没过头顶,他整个人不断地往下沉,一重重的压力涌上来,几乎要把他的骨骼压碎。 他拼命的想要往上潜,可身体不听使唤,在无尽的黑暗中,天光泯灭,山脉模糊的影子浮现在无尘眼底。 明明是深海,却有奇峰峻岭,甚至能闻到花香,听见鸟鸣。 无尘很惊讶,他想探寻更多,他的视线环顾四周,窥见交融的山海尽头,一道沟壑横贯,犹如巨大的伤痕落在此间,海水不入,山脉不生,背后是一片漆黑。 无尘一怔,耳边回荡着缥缈的声响: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声音入耳,空灵悠远。 无尘混乱的意识在黑暗中寻到了指引的方向,一瞬间福至心灵,他知道这是哪儿了。 世间不可见之地——环水之渊! “轰隆!” 苍穹之上,乌云盖顶,惊雷炸响。 无尘靠在陆行渊肩上剧烈咳嗽起来,眼中的混沌散去,眼神一片清明。 他想起来了,他在凌玉尘的帮助下六欲天魔诀大成,他从双鱼身上借得佛目加身,以佛目窥人世不可见之地。 他在山水之间得见真容,同时像是触碰到了某种禁制,压抑的业障之力悉数爆发,意识沉沦,沉入深海而不知。 有一道声音一直在蛊惑他,挑起他心底的仇恨,消磨他的意志,让他沉睡在海底深处的同时,又借他的手释放轮回。 他浑然不觉,在那股力量的操控下去宣泄。那股力量还让他重新看见了陆晚夜的死,因为他的降生,轮回缺失,世人为了追求力量和灵气,挑动战争,一步步逼死陆晚夜。 无形的操控篡改了无尘的记忆,并让他深信不疑。让他憎恨,也让他愧疚自责。 倘若不是陆行渊赶回来的及时,无尘的屠刀就要刺向自己的恩师,让一切变得不可挽回。 “轰隆!” 被乌云笼罩的天际闪过一道银白的亮光,闷雷声重重地砸下来,伴随着雷声的轰鸣,豆大的雨珠坠落,一场倾盆大雨瞬息而至。 无尘面色苍白,雨水滚过他的脸颊,脸上的红色纹路淡去,最后只剩下眉间的一点红莲。 他扶着陆行渊,看向他的眼神似有着千言万语要诉说,可最终都落在心底,只留下一句:“我看见了。” 陆晚夜请他寻的世间不可见之地,在经历诸多的波折后,他找到了。 陆行渊神色如常,他从不怀疑无尘的决心,对此早有预料,甚至是这一场杀劫。只是他没想到答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递到他眼前,在他送走一个又一个故人后,命运轻描淡写地和他开着玩笑。 陆行渊垂下眼,雨水从眉睫间滚落,他遮去眼底的异色,拍了拍无尘的后背,没有言语。 负责迁走周边人的辰一和方生感受到陆行渊的气息,又一同折返回来。他们扶起慈悲大师,目光所见是两道在雨中跪立相依的身影。 重重雨幕下,他们看不清二人的神情,但能感觉到无尘身上的业障之力被控制住了,他身下的优昙花在雨雾中消散,厉鬼的哀嚎被雨雾掩盖。 黑雾散去,佛寺再现,被卷入黑雾中的人躺在地上,不知生死。而被铁链束缚的凌玉尘坠落在佛寺门前的白玉兰树上,手臂垂落,面白如纸,昏迷不醒。 闪电划过苍穹,银光乍现,照亮幽幽佛寺。 第二百四十五章 无尘失控,因为陆行渊回来的及时,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那些被无辜卷入黑雾中的人只是陷入梦魇之中,偿还了一些因果,大部分幸存下来。 凌玉尘因为一直跟在无尘身边,无尘失控最先攻击的人是他,没有人知道他和无尘之间发生了什么,被救下来后,他一直昏迷不醒。 在场的几人都看过,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凌玉尘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神魂无恙,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辰一要带他回魔情宗,可是无尘不许,两人僵持不下。辰一此刻是看见无尘就头疼,气的跳脚。 陆行渊安抚二人,提出折中的办法,让大家随他回魔族。梅洛雪医术一绝,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她。 “也好,待老衲安顿好众僧人,便来寻诸位。”慈悲同意陆行渊的提议,道:“有些事到了该摊牌的时候。” 无尘失控,当年的诸多隐情到了该面对之时。陆晚夜和云棠都离开了,慈悲是剩下的知情者。 无尘之事,佛宗外围有着诸多眼线,不需要陆行渊他们做什么,他们离开佛宗前往魔族的消息自然而然地传开了。 仙界通道已经关闭,陆行渊在其内失踪,不少人以为他也会陨落,没想到他还能出来,还那么巧地救下无尘。 假东皇钟一事已经让魔族成为不少人的眼中钉,现在多了个无尘,魔族周边的势力蠢蠢欲动,不少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此。 陆行渊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出来时已经让疾风回来报信,这会儿看见他,魔族并不惊讶。 梅洛雪现身给凌玉尘诊治,他并没有受伤,只是陷入梦魇的时间太长,又和无尘有染,影响较深,神识没有归位。 梅洛雪给了丹药,吩咐静养,再过个一两日就能醒来。 听到凌玉尘和无尘有染,辰一瞪大眼。他徒弟被拐去那么久,要说什么都没发生不太可能。他心里早有预料,毕竟无尘长的好看,凌玉尘又是个看脸的。可当事实真正的摆在眼前,辰一还是有点心梗。 他不知道该说凌玉尘大胆,还是该说无尘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留一个人陪着就行,没必要都杵在这里。” 凌玉尘性命无虞,只是需要点时间苏醒。陆行渊直接把人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无尘坐在床边陪着他,他自从清醒后,眼神就没从凌玉尘的身上移开过。 梅洛雪逐人出门,不用问也知道无尘会留下来。 连日的暴雨让天色昏暗,屋子里光线不明,无尘又是逆光而坐,白色的僧袍垂落在脚边。他凝望凌玉尘的睡颜,目光近乎虔诚。 众人识趣地退出去,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魔族内的气氛有些凝重。梅洛雪安排辰一和方生住下,他们现在是一个阵营上的盟友,魔族不会限制他们的走动。 只不过魔族现在需要陆行渊出面稳定军心,梅洛雪很快就把人带走了。 仙界崩溃,云棠身死,东皇钟再起波澜,陆行渊是最了解情况的人,只要他在魔族一天,魔族就不得安宁。 魔族内部主战,反正现在外面全乱套了,就算魔族不出手,其他人也会掀起战争。 陆行渊没同意也没拒绝,大殿上大家各执一词,都说的很有道理,他静静地听着,意外的安静。 “尊上,你拿个主意吧,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支持你。”魔族见他久久不出声,反而有些不安。 “如今站在顶端的势力中魔情宗,御兽宗,佛宗已经同我们结盟,剩下的天衍宗和皇朝是什么情况?顾诀和谢问出面主持大局了吗?” 陆行渊问道,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凝结,众人沉默下来。 陆行渊眼神微眯,刚才大家谈论的激烈,但都有意避开了这两个宗门。周围盯着魔族的不过是些中游势力,实力一般但加起来还是有那么多人,惹人心烦。 殿内诡异地安静,更显得殿外的雨声嘈杂。 梅洛雪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喉,道:“云棠去仙府前,把你定为天衍宗下任宗主。顾诀没有反对,天衍宗已经对外宣布,你是新任宗主了。” 魔族沉默不是因为这事荒唐,而是因为云棠。陆行渊回到魔族多年,他们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提过云棠。 魔族并不清楚陆行渊对云棠是何种感情,他们对此小心而谨慎。伊人已逝,曾经的恩恩怨怨随风而去。 陆行渊明显的愣了一下,但无人知道他是因为云棠,还是云棠做的决定。 他生于魔族,但长在天衍宗,那两百年的岁月并不是真的随着他的离开就不存在了。天衍宗有太多的弟子因为他的名号而拜入山门,如今天衍宗高层死的死,伤的伤,其他门派不敢动手是因为顾诀还在。 圣人之名,能抵万千。 云棠把天衍宗留给他,并非没有私心。 “这天衍宗你要吗?”梅洛雪问道,这也是魔族关心的问题。 “要。”陆行渊没有犹豫,回答坚定。 殿内的气氛又是一冷,上次借着假东皇钟,陆行渊是除去了不少当年的仇人,可只要天衍宗这个名号还在,魔族的心里就是有疙瘩。 更何况顾诀还没死,陆行渊留下天衍宗,谁敢保证顾诀不作妖?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但眼下这些都不是问题。”陆行渊道:“周边的势力也不用管,告诉他们,有什么想问的大大方方来我魔族,少在背后搞小动作。我魔族是不战,不是惧战。” “尊上的意思是不管了?”魔将不解地问道。 他们明显占据优势,陆行渊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这个处理方法真的让人费解。 “死那几个人又能如何?”陆行渊的眼神微冷,嘴角微勾,他声音低沉,满是轻嘲之意。 围在魔族周围打转的不过是些小喽啰,随手打发了事,魔族不必把精力放在这上面。 陆行渊心意已决,其他人就算心里有不悦之处,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起身告退。 陆行渊留下沈炽,让他去御兽宗走一趟,将谢遥请过来。沈炽有些不解,御兽宗的宗主尚在此地,请谢遥过来做什么? “你且问他,想不想要仙皇那个位置。” 谢道义已死,皇朝那块地也该易主了。虽然谢遥回了御兽宗,但不代表他就没有野心。 仙皇那个位置,谢陵这一世不屑去抢,陆行渊自然要选择一个他信得过的人。 众人散去,陆行渊独自留在大殿上,他并不着急离去,一个人在殿中坐了许久。 殿外雨声不停,梅洛雪去而复返,肩膀上落着淋了雨的疾风。 陆行渊没有和疾风一起出来,疾风明知他在仙界,却找不到进去的办法,着急的一直在烟雨城上空盘旋。好不容易等到陆行渊出来了,陆行渊察觉到无尘失控,便让它先回魔族。 许是头一次和陆行渊遇上这种打不破的距离,疾风对陆行渊的态度有些改变,亲近中又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明明陆行渊就在大殿内,它却宁愿在屋檐上淋雨,也不靠近。 陆行渊在大殿内发呆,它就在屋外看着陆行渊发呆。 “怎么去了趟仙界回来,你们反而不熟了?”梅洛雪示意疾风飞过去,疾风抖了抖翅膀,一个滑翔落在陆行渊面前。 它如今只是拟态,威猛的角和锋利的爪子都很好的藏起来,露出几分憨态,一如陆行渊刚见它时。不同的是它以前眼神清澈懵懂,此刻却像是藏着不少事,看向陆行渊时,有几分迟疑。 梅洛雪在陆行渊身旁落座,道:“怎么没看见谢陵?” 沈炽他们出来时不见谢陵,陆行渊出来也不见谢陵,那么大个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陆行渊抬脚蹭了蹭疾风的羽毛,道:“他无碍,只是……” 陆行渊顿住,谢陵陪着他闯入虚空,为了谢陵的安危,他试着将人装进小世界。小世界没有排斥他的命令,他活着就确保谢陵无恙。 从仙界出来后,他忙着救人,没有第一时间把谢陵放出来。所以在外人的眼里,谢陵不在他身边。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陆行渊又咽下去。他能感受到谢陵在小世界内安然无恙,他应该放他出来,可有一瞬间,他犹豫了。 梅洛雪看出陆行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没有跟着方生他们一起出来,反而迟了那么久?你有没有想过,仙界完全关闭后,你可能困死在里面?” 陆行渊沉默,他当然知道。那种情况下,理智点就应该及时离开。可他不理智了一回,逆着人流,朝着云棠身亡之地冲去。 “我不想她死在那种地方。”陆行渊没有隐瞒梅洛雪,他对云棠不是全无感情。在知道云棠会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去理智思考。 滞留的危险在心底过了许多遍,可最终也拦不住自己的步伐。 他觉得只要自己快一点,总是有办法的。 陆行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还算平静,可声音低落而沙哑。 梅洛雪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起身道:“她更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她涉险。” 陆行渊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垂下头,没说话了。 梅洛雪摇摇头,她走到门口,空气中湿冷的雨雾吹在身上,有些冷。她抬头仰望晦暗的苍穹,乌云蔽日,不见天光,好似一场浩劫将至。 她凝望天际良久,垂首回头,嘴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抬脚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内就剩下陆行渊和疾风,许是察觉到陆行渊心情不好,疾风靠过去蹭了蹭他的小腿,仰头看着他。 兽的直觉让疾风发现,陆行渊身上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此次进入仙府,修为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气场截然不同。他明明就坐在这里,疾风却感觉自己看不透。 他的身上多了一股力量,让窥探他的人如看迷雾。 疾风抖了抖翅膀,窗外的雨下得它心里不安,它又蹭了蹭陆行渊,有些怀念小世界的雷池。 察觉到它的渴求,陆行渊垂眸沉思片刻,站起身带着它消失在大殿内。 不同外界的风雨晦暗,小世界内一片祥和。疾风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飞向雷池,陆行渊任由它离去。 小院繁花似锦,台阶的落叶被清扫的很干净,看起来谢陵很习惯这里的生活。 陆行渊推开院门,院内谢陵正在练剑,微醺的光晕下,他额上一层薄汗,身着微光,煞是好看。 陆行渊见着他,嘴角微扬,心底的沉闷有了片刻的舒缓。 “小狼。”陆行渊开口道。 谢陵听见他的声音,狼耳朵抖了抖,迅速收剑,朝着他奔过来,把人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体温让谢陵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搂着人,身体忍不住发抖。 陆行渊知道他是被吓到了,在那种情况下,他直接把人隔开,谢陵难免会多想。 陆行渊轻抚他的脊背,轻蹭他的耳朵,柔声安慰:“事出从急,来不及和你解释,不是有意要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知道。”谢陵耳朵轻抿,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红。他松开手,想要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反而被陆行渊抱的更紧。 “师尊,那个……”谢陵伸手去推陆行渊,小声道:“有人在。” 陆行渊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含糊道:“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轻咳。 有人站在房门口,倚着门框,掩唇轻笑,道:“我是不是不该打搅你们?” 陆行渊抬头,视线和陆晚夜对了个正着。他呼吸一滞,搂着谢陵的手不禁松开,惊讶道:“爹,你醒了?” 陆晚夜颔首,道:“醒了有几天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菩提树下九九八十一次轮回,白飞龙给陆行渊的时间是三个月。那是他能支撑的极限,也是陆行渊能够承受的极限。 倘若三个月内,陆行渊不能从轮回珠内出来,他就容易迷失在其中,无法突破。 好在陆行渊没有辜负白飞龙的期许,他甚至提前出来了。 在那片纯白的空间里,珠光黯淡,等候陆行渊的白飞龙垂垂老矣。陆行渊再见他,他风华不在,一头白发,面容苍老,唯独眼神依旧明亮坚定。 陆行渊出来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他夺取的八十一个小轮回的力量来源白飞龙,他吸收的越多,白飞龙就老的越快。 “前辈,我这一生未曾真正拜过师,这一路走来多次得你传承教导,你若不弃,请允我为徒,受我一拜!” 矫情的话陆行渊就不说了,白飞龙为了他倾尽一生心血,他胸中情绪激荡难平,头一次有了拜师的冲动。 白飞龙笑着看着他,没有拒绝。 陆行渊跪地三拜,是拜师也是诀别。他每磕下去一个头,心里的悲戚就多一分。 白飞龙递上重新炼制好的破厄,笑道:“我借花献佛,拜师礼收好了。” 银白的剑身上剑纹密布,性能和品阶更上一层楼,看的出来白飞龙费了不少心思。 陆行渊接过剑,剑身重量不变,但能感觉到灵力流转更加容易轻便。而且白飞龙将剑的品阶提升到仙器水准,剑身自身携带的结界足以抵挡真君期一击,剑纹让剑在越阶对战中有更强的可抗性和可塑性。 破厄剑身温热,还带着炉火的余温。 白飞龙了却一桩心事,神态又苍老两分,他观陆行渊气息,道:“没有在轮回中进阶,而是将灵气暂存在体内,你做的很不错。我留下的轮回境中有仙力,你需要找合适的时间闭关消化,就算不能让你一举突破到圣人境,也能达到你爹生前的高度。” 陆行渊要炼化东皇钟,就要突破圣人境。有些事白飞龙没有明确告诉他,但在轮回中给了他答案。 陆行渊明白他的意思,见他掩唇轻咳,心里发堵,道:“师尊,若我成了东皇钟器主,能不能复活你们?” 东皇钟内自有轮回,若为主,自然也能掌握轮回之法,掌控此间生灵的命运。陆行渊心底有了一丝不甘,他想要那三个最先开头的少年郎,岁岁安。 白飞龙摇头,眺望天际,道:“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去寻故友,再做一世兄弟,把酒言欢,浪迹天涯!” 白飞龙他们死的太久了,就算陆行渊以后真有那本事也不值当。还不如让他们去更广袤的天地,去追寻他们想要的自由。 陆行渊了然,躬身一拜:“我记下了。” 白飞龙又咳了两声,手掌开始透明,他欣慰地看着陆行渊,歉意道:“我的时间到了,就不留你了。你去找你娘吧,若是赶得上,你应该能见她最后一面。抱歉,唯有这件事我擅作主张。她身负天谴,早已时日无多,我没有告诉你。我让谢陵去寻她了,你的契兽也在,应当很好找。” 随着话音落下,白飞龙的身体完全透明,他消耗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把重塑东皇钟的重任完全交到陆行渊的手上。 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也相信陆行渊可以做到。只可惜他看不见陆行渊打破桎梏,走出囚笼的那一天了。 他对这人世没什么留恋,倒是闭眼前眼底浮现了两位挚友的身影。他们并肩而立,总是笑着说他太慢了,他们等了很久很久。 白飞龙面带笑意,心想他如今变老了,也不知道两位挚友还能不能认出他。 随着白飞龙的气息消散,纯白空间开始崩塌,菩提树随之碎裂。 陆行渊被抛出去,外界的仙府碎片失去白飞龙的灵力支撑,福地再度变成死寂之地,游荡在空中。四座祭坛更像是四座墓碑,死气沉沉。那些药人重新跪倒在地,等待不再重来的开启。 陆行渊最后一拜,抽身而去。 他不怨白飞龙到了此刻才告诉他云棠之事,也明白了谢陵见过白飞龙回来后的迟疑,他们不想让他为难,从一开始就没给他选择的权利。 陆行渊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云棠是为了他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她离开皇朝后一直避不见人,是她天谴加身,一直在承受道消的痛楚。梅洛雪给她炼的药只能压制一时,延缓她的死亡。 她自知没有太多的时间,一路行色匆匆,只想在死之前把所有的路给陆行渊铺好。 可陆行渊不知道,他还在想着离开仙界后,他们可以促膝长谈。 命运总是那么爱开玩笑,在陆行渊想要挽回时,让他彻底失去,甚至来不及好好地告别。 云棠和谢道义的灵力碰撞爆发,在云棠撕开卷轴后,杀阵更是完全将他们包围。仙界二次崩溃,乱石飞溅,众人都在往外走,陆行渊逆流而上。 明知眼前是一条险路,他就算赶过去也无济于事,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回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试一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将谢陵放入小世界后,陆行渊更是没有后顾之忧,他迎着乱流而上,渐入虚空之地,杀阵肆虐后的土地碎成渣,无处下脚,也无处藏身。 陆行渊放眼看去,在那片漆黑中,云棠和谢道义消失的干干净净,他们气息渐散,再不存于世。 迟来的反应让陆行渊心底一阵刺痛,他呼吸微滞,不死心地深入。黑暗中有微光闪过,陆行渊的灵力扫去,拾起一只海棠簪。 簪子上沾了血,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陆行渊认得这只簪子,是陆晚夜亲手所炼,亲手所赠,云棠离开皇朝后,一直都戴在头上。 如今簪子在此,却没有云棠的身影,这代表着什么已经不言而明。 陆行渊握紧了花簪,黑暗还在不断吞噬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离去。海棠簪的棱角扎疼了陆行渊的手心,他深吸口气,在感官被虚无剥夺之前离开那片黑暗。 仙界已经完全损毁,碎片不存,空间裂缝不断扩大吞噬,将这里变成虚无之地。 陆行渊取出东皇钟,任由东皇钟在黑暗中漂泊,他拿着花簪沉默了很久很久。 等陆行渊从仙界出来,外界的诸多消息甚嚣尘上,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无尘的异样。 仙界之行,他彻底揭开东皇钟的秘密,假东皇钟无法在吸引视线,东皇钟自然有所察觉。它没有办法对陆行渊下手,但它可以阻止无尘的窥探。 世间不可见之地,其实就是东皇钟裂痕,它被东皇钟藏起来了。一旦无尘触及,东皇钟第一时间就会反扑。 它当然不会直接抹杀无尘,但他会勾起无尘身上的恶意。无尘自身身在阴阳之间,脚踩轮回,业障缠身,东皇钟只需要稍稍使点手段,就能让无尘万劫不复。 前世的无尘大抵就是这样死的,慈悲为了不让秘密泄露出去,只好让凌玉尘背黑锅。 这一世陆行渊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无尘曾为他引导过一次轮回,无尘的业障之力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灵力的波动会被东皇钟捕捉,直接的拳头反而更方便。 只是陆行渊没有想到,东皇钟是用陆晚夜勾起无尘的欲念,或许还有云棠死讯的刺激。 无尘抱着他哽咽时,陆行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二连三的失去,他已经麻木了。他没让谢陵现身,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陵的安慰。他心里堵得慌,却找不到发泄的口子。 等他想明白走入小世界,遇上的却是苏醒的陆晚夜。 他说他已经醒了好几天了,也就意味着他什么都知道了。 陆行渊拿出那根海棠簪,递到陆晚夜面前,哑声道:“对不起,我尽力了。” 陆行渊没能见上云棠最后一面,这只簪子是唯一的遗物。他没想过陆晚夜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对云棠是爱恨交织,但陆晚夜对云棠没有恨,知道喜欢的人葬身在一片虚无之中,连尸身都找不回来,这对他而言是不小的打击。 陆晚夜接过簪子,簪体入手温凉。 彼时父子两坐在院子里,谢陵也陪在一旁,他挨着陆行渊,乖巧又安静。 当初他被陆行渊直接扔进小院,看着面前陌生的场景,他是一头雾水,以为陆行渊施了什么障眼法。 还不等他找出个所以然来,躺在屋子里的陆晚夜就醒了。 陆晚夜起身出门,在谢陵惊愕的眼神中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视线扫过他的狼耳朵,又扫过他的狼尾巴,闷笑道:“狼族?” 陆晚夜可没忘记自己儿子回来时带着的那颗狼牙,他很快就确定了谢陵的身份。 儿子的心上人。 他以为儿子是带着人来见他,却不想是避难。 谢陵看见陆晚夜也很惊讶,那一瞬间,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想了无数遍。早已死去的人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怎么想都不正常。 等二人交换信息,搞清楚状况,谢陵一阵揪心,陆晚夜神魂仍在陆行渊身边,可云棠…… 谢陵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但陆晚夜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看他一脸的迟疑和隐忍,先问他是不是云棠出事了? 陆晚夜和云棠之间不是全无联系,他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他赠予云棠的海棠簪被触发了防御阵,莫名的惊悸让他惊醒过来。 陆晚夜摩挲簪子顶端那朵怒放的海棠花,他和云棠海棠定情,这簪子是按照云棠的喜好做的。当然,它也并非只是簪子那么简单。 “你竟因为这种事跟我说对不起?”陆晚夜有些诧异,这种事本就没有谁对谁错,死亡是云棠自己的选择,陆行渊却陷入自责。 他是钻牛角尖,还是心中郁结难解? 这几天通过谢陵,陆晚夜也了解了些情况,自己这个儿子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还是在意。 “你娘要是听见这句对不起,不知道会多伤心?她做这一切不是要你愧疚自责,她本就时日无多,临死前能替你解决一个敌人,她心甘情愿。” 云棠不曾说过她爱陆行渊,可她至始至终都选择了陆行渊。 她走的每一步冷静理智又残忍,就算重来一次,她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吗?”许是陆晚夜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悲伤,平静而理智,陆行渊那种心堵的感觉更甚。 他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些什么,郁闷而不得其法,反而更难受。 陆晚夜缓缓点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陆行渊瞳孔骤缩,手指虚握,冷声道:“她身上为什么会有天谴之力?” 修道者沾染因果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但天谴不同。天谴虽也是道业的一部分,却有诸多的限制条件。能惹得天谴加身,意味着被天道放弃,成为天道弃子。 顾家血脉被称为卫道者,以剑为身,无坚不摧。他们卫道,护道,得天道厚爱。云棠是唯二的顾家血脉,她即无罪业,又无心魔,怎么会被天道所弃? 陆行渊隐隐有所猜测,可他还是想向陆晚夜讨一个答案。 “因为她杀了我。”陆晚夜的话肯定了陆行渊心中所想。 他当年以天下为棋局,众生为棋,生死布局,其目的就是为了混淆东皇钟的视听。他尝试过几次,发现东皇钟也不是无所不能。 或许是它太自信,也或许是它对这个世界的掌控开始力不从心,陆晚夜找到了钻空子的方法。 东皇钟一直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又流传出了关于它的流言,白飞龙对此做出假东皇钟,以赝品替代真品。 陆晚夜没有假东皇钟,但他有东皇钟碎片,他以东皇钟为棋局,拉所有人入局,让东皇钟以为他们真的是在抢夺。 可在这个局里面,东皇钟至始至终都没有现身。陆晚夜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诱饵不仅要给众生,还要给东皇钟,而给东皇钟的饵是他自己。 他在完成一系列的布局中,故意触发东皇钟的自我防御,逼迫东皇钟对他动手,让各大门派围攻魔族。 东皇钟的视线被陆晚夜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的最后一步就是在这个棋局中死去,然后用仇恨替换东皇钟这个因果。之后魔族再行事,便能以仇恨为由。 但怎么死,由谁来动手成了一个难题。 这只是第一层棋局,还有明为仇恨,实为寻找东皇钟的第二层。在第一层杀死陆晚夜的人,极有可能成为第二层的靶子。 因为他会是最后接触陆晚夜的人,陆晚夜会不会告诉他真相?他对着一切又知道多少? 陆晚夜的死是另一个疑心的开始,找不到东皇钟的人不罢休,害怕被发现的东皇钟也不会罢休。它会用天道来约束,如果对方有异心便除之而后快。 陆晚夜的第一人选并不是云棠,而是慈悲大师,他们当时的计划里,执掌第二个棋盘的人是无尘。 但是意外出现了,他和云棠有了孩子。 他们对这个孩子的去留产生了分歧,计划之外的存在,对于布局的他们而言是个不小的变数。 后来陆晚夜对计划做出了调整,暂时把无尘排除在外,让陆行渊继承一切,最后的杀人者也从慈悲变成了云棠。 亲生母亲杀夫弃子,背叛一族,这让魔族有足够的理由去仇恨。 第二层棋局完成闭环,云棠只要不做出大动作,身上的天谴就不会触发。一旦她选择行动,那便是对陆行渊有了足够的自信,大胆地去为他铺路。 掌棋者也是棋中人,陆晚夜和云棠为此舍弃了太多,但他们不后悔。 只是这个真相对于陆行渊而言有些残酷,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一切,带着谢陵先行离开。 陆晚夜没有阻拦,剩下的事他们小两口自己去担,他这做父亲的就不掺和了。 不过…… 陆晚夜垂眸摩挲手里的簪子,看着花间的虚影,嘴角微勾,轻笑道:“夫人,好久不见。” 第二百四十七章 窗外的雨声很吵,陆行渊本来想带着谢陵出门走走,见状只能放弃。他关上窗户,拉着谢陵在软塌上坐下,把头枕在谢陵的腿上。 从小世界出来后他就一言不发,一脸心事,谢陵不知该从何安慰,静静地陪着他。 陆行渊收起自己的魔角,拆了发冠,微微侧身,揽住谢陵的腰。青丝垂落在谢陵的腿间,柔软光滑。 “小狼,她有没有话留给我?”陆行渊闷声道,“给我说说你遇见她之后发生了什么。” 谢陵神色微顿,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从那张卷轴开始说起。 那张卷轴是陆晚夜留下的后手,云棠是唯一的知情者,上一世她动用卷轴的缘由和陆行渊猜测的差不多,这一世她在拿到卷轴的那一刻就发现卷轴被用过。 她在谢陵的神情中发现了端倪,知道陆行渊和谢陵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把过错揽在自己的身上,认为是她保护不当,才让陆行渊出事。她为此痛苦自责,谢陵坦白了陆行渊分魂一事,上一世他并未真正的死去,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不清楚,选择了重来。 云棠在乎而隐忍,她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走的决绝。 “她同意我们在一起,还给了我一对镯子。”谢陵取出镯子,道,“我后来检查过,她把自己的东西都留给我们了。” 陆晚夜打造的这对情人镯,本身就有储物的功能。云棠给谢陵镯子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积蓄一并交付。 她修道多年,珍藏无数,唯独没有丹药。 陆行渊接过镯子,神识一入便知大概。 谢陵不仅收了镯子,还改了口。在那死别之际,他替陆行渊尽了最后的孝道。 陆行渊坐起身,将一只手镯戴在自己手上,另一只他拉过谢陵的手,扣在谢陵的手腕间。 谢陵有所迟疑:“师尊……” 云棠是同意他们在一起,可那时他们都不知道陆晚夜还在。谢陵怕陆晚夜睹物思人,并没有坦白镯子的事。 他在陆晚夜的眼里,只是陆行渊的徒弟。 陆行渊看出他的犹豫,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唇齿轻触,道:“别担心,他早就知道你的存在。” 谢陵一愣,陆行渊抓着他的手,引着他的手指滑过他的下颚,顺着喉结滑动,勾出脖子上的细绳,那颗雪白的狼牙垂落。 陆行渊道:“这是他做的,我那时还不会炼器。” 指尖的触感细腻,谢陵的脸有些热,既然陆晚夜早就知道他的存在,那他这些天的表现岂不是欲盖弥彰? 他还杞人忧天地想了些理由应对陆晚夜的询问,幸好没用上。 “陆叔是怎么回事?” 陆行渊的狼牙戴在身上已有多年,说明陆晚夜的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但之前陆行渊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谢陵忍不住好奇。 他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当事人,便忍了许久。 “你所见只是他的残魂,他在里面可以慢慢恢复,我也是回了魔界收到他给我留的遗物,才知道他的存在。他为了帮我修复神魂,陷入沉睡,这次大概是感应到我娘出事,他才清醒过来。” 陆行渊亲吻谢陵的手指,道:“小狼,谢谢。” 谢陵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和陆行渊之间,早已不必言谢。陆行渊突然来这样一句,谢陵没反应过来。 陆行渊垂眸,用脸蹭着谢陵的手。他谢的是谢陵在那样的情况下替他尽孝,让云棠不留遗憾。 今日的陆行渊像只寻求安慰的猫,谢陵被他蹭的面红耳赤,手指蜷缩,想退又不忍退。 接连经历那么多的变故,陆行渊其实已经有很久没有合眼了。只是如今他修为高深,又有白飞龙的修为加持,单从外表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他的亲吻,暧昧,不过是想从喜欢的人这里讨一点慰藉。 谢陵有些心疼,黑发披散的,脆弱的师尊,哪怕前世他把他逼到绝境,也不曾见过。他总是那么坚定,冷静,一往无前。 谢陵捧起他的脸,和他额头相抵,在这极近的距离里,他们呼吸交融。 陆行渊长睫轻颤,手掌顺着谢陵的手臂滑向他的背脊,隔着衣衫勾上他的腰,将人揽入怀中。 这是属于他的珍宝,只属于他。 陆行渊收紧手臂,谢陵双膝分开跪坐在他的大腿上,腰腹紧贴,就连心跳也混在一起。 谢陵在陆行渊的额上落下一吻,不带欲念的安抚,是心疼和怜惜。 他的师尊背负了太多东西,一路披荆斩棘,成为人人敬仰的强者,以至于众人都忽略了他也会受到伤害,会难受,会痛苦。 陆行渊心漏一拍,这一刻世界格外安静,就连窗外的雨声都小了。他抱紧谢陵,在他的安抚下平静下来,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放松身体。 真好,我遇见你,爱上你,拥有你。 暴雨连下七天七夜后,终于舍得消停。但天际的乌云没有散去,人间依旧笼罩在一片晦暗的阴影中。 陆行渊搂着谢陵在榻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被人吵醒也没计较。 通传的弟子站在院子外禀报:“尊上,慈悲大师,琅煌圣人,还有天阙宫来了,梅大人请你去大殿一趟。” “天阙宫?” 陆行渊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谢陵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从被窝里钻出来,道:“是九姐所在的宗门。” 天阙宫,位在极寒之地,是个隐世大宗,宗门内多是女弟子。 提到谢萱,陆行渊不由地想起了另一个人,眉头微蹙,道:“难道是湘夫人?” 那个陆行渊和谢陵不曾见过,却在他们历经的轮回中出现过的人?她是轮回里多出来的变数,陆行渊之前就有拜访她的打算,这次会是她吗? 魔族的议事大殿还是第一次聚集其他门派的高层,从左第一位的琅煌起,往后分别是慈悲,方生,辰一,无尘,谢遥,谢萱以及那位冷肃的黄衣尊者。 凌玉尘还没有清醒,他这次沉睡的时间格外长,但梅洛雪说了无恙,必然不会有事。 魔族坐在他们对面,双方难得心平气和,不少人偷偷扫了眼尾端的尊者,眼里满是探究之意。 “柳尊者避世多年,怎能突然想起来走动了?”辰一忍不住和身边的方生咬耳朵,“难道是因为谢道义?” 天阙宫的柳云湘,是昔日名动天下的柳公子,也是和谢道义结契的湘夫人。自从谢道义执意要娶云棠,和其他人解契后,她就一直避世不出,众人都快忘了这一茬。 现在云棠和谢道义都死了,她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魔族,实在耐人寻味。 方生示意辰一不要多嘴,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年谢道义行事荒唐,其他人都是拿着利益走人,不去惹那麻烦。唯独她不要谢道义给予的好处,从始至终只要她自己的女儿。 谢道义自然不肯,二人大打出手,那一战惊动了很多人,最后经过调解,谢道义不能限制谢萱去留,她不受皇权约束。 谢道义有过很多人,这些人难免都是利益纠葛,但唯独柳云湘不是因为这些嫁给他,她不喜欢谢道义的声望地位,自然就无所顾忌。 辰一识趣地闭嘴,他当然想八卦一下,但也分人。他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对,柳云湘可不会给他面子。 派去请陆行渊的人动作快,陆行渊也来得快。 谢陵跟在他身旁,二人一同入门,其他人或多或少会打量两眼,好奇谢陵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唯独柳云湘坐在末端,一副万事同她无关的样子,淡定地端起茶碗轻抿。 陆行渊一入大殿就注意到她的身影,和那场轮回中所见一样,音容样貌未改。谢萱同她很像,只是谢萱性格大方外向,柳云湘则冷淡很多。 陆行渊没有打量太久,很快收回自己的视线。 “我起的晚了些,可有错过不该错过的事?”陆行渊问道,大殿上的人来的那么整齐,倒显得他有点散漫。 不过无人介意他晚来,慈悲道了声佛号,道:“是老衲叨扰了,今日请诸位前来,想解开一些陈年旧怨。魔尊不妨听听,有些答案或许和你知道的不一样。” 陆行渊挑眉,他已经猜到慈悲要说什么。他没有打断慈悲,示意慈悲畅所欲言。正好有些事他也需要同诸位商议,借着这个话头谈论再好不过。 许是因为慈悲的神情过于严肃,大殿上的众人不由地正襟危坐。 慈悲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当年的狩天计划其实是我同魔尊……陆晚夜所设,其目的并非是简单的战争,而是天道。诚如诸位所见,无尘并非真正的佛子。轮回异常,他提前诞生于世,身负业障,介于阴阳之间。陆晚夜见过他后,就开始了狩天计划的布局。” 魔族有了新的魔尊,慈悲直接用了名字。 在场除了几个早就有所猜测的人对这话不觉得吃惊,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了然外,其余人都愣在当场。 魔族率先反驳道:“当年他出生时,我们尊上和夫人还到过你们佛宗,那时的狩天计划都不知道布局多少年了,你开什么玩笑?” 慈悲淡定道:“那只是障眼法,也是陆晚夜的意思。无尘身世有恙,他从诞生起就被我们佛宗瞒下来了,原本佛宗打算封印他,消除他身上的业障之力,是陆晚夜救了他。之后的百年光阴里,他以凡人之躯行走人世,不修道,不悟道,历经了一场生老病死后,重新归位,于是有了你们所见的佛子。” 佛宗也不是铜墙铁壁,只要无尘在,早晚会被外人窥探了去。陆晚夜给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轮回的时间不够,就让无尘留下本相,肉身再度轮回。 不修道,不悟道,就不会触发业障之力,可让他百年内无忧无扰。 后来人们所知的佛子诞生,是无尘回归本相,那时的他距离诞生已经一百多年。佛宗当时之所以搞的那么高调,是为了让世人印象深刻,不会怀疑无尘的身世。 在座的人傻眼了,佛宗的高调让他们也不会往其他地方想,要不是这次他失控,他们指不定还蒙在鼓里。 同样都是当年卷入大战的势力,佛宗从头到尾都在闷声干大事,那是一点风声不漏,愣是没让人看出异样。 辰一被气笑了,想到无尘失控时的杀意,道:“所以他失控时一心想杀死我们,是为了陆晚夜?” 慈悲点头,陆晚夜对于无尘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他赠他山河月色,愿他天高地阔,这在小小的无尘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高大形象。 “合着我们像是一群大冤种,被你们二人耍的团团转。可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图什么呀?当年那场大战,也没见魔族讨着好,陆晚夜自己还死了。” 辰一就不明白了,怎么有人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若是魔族得了好处,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魔族元气大伤,避世多年不出,一度在玄门销声匿迹。 “陆晚夜的死是必然,他从布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并不是很清楚,他只同我提到天道有缺,要想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瞒天过海。战争只是他的第一步计划,第二步才是重中之重。” 东皇钟的事不适合太多人知道,慈悲对背后的真相也是一知半解。他一开始也不赞成陆晚夜的这种疯狂之举,是陆晚夜说服了他。 为了佛宗,为了无尘,慈悲决定赌一把。 他作为狩天计划的推动者,前期确实很积极,但自从云棠入局后,他就慢慢地沉寂下去,把当年计划的主动权让给了顾诀等人。 “云夫人死前曾对谢道义说,当年是她和陆晚夜请众人入局,不知这件事慈悲大师又该如何作答?”方生问道,慈悲和云棠都提到陆晚夜,但都有意避开了对方。 慈悲顿了顿,道:“这是个意外。” 陆晚夜的计划前期确实和云棠无关,云棠的确是被迫卷入其中,只是顾诀他们错算了一件事,早在计划之前,陆晚夜就见过云棠。 那是陆晚夜救下无尘离开佛宗时的事,他和慈悲站在玉兰树下作别,意外看见前往佛宗度化怨灵的云棠。 有些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即便云棠带着面纱,陆晚夜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挡不住他一眼入心。 顾诀他们想把云棠推出去时,慈悲还好心地提醒了一下,奈何他们不听。 云棠是不管不顾,一心只想搞破坏,陆晚夜知道非她本意,也不愿意她卷入其中,所以把她留下来,给她最大程度的自由,让她不必理会这些纷争。 但谁也没想到,云棠会因爱入局,她看上陆晚夜了。 魔族的风月惑人,海棠淡雅,就连尊上也是俊逸风流。他给了云棠足够的尊重和自由,为她炼器,为她解惑,为她排除万难。 他留下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利用她。和利益为上的天衍宗相比,云棠又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那时的她不知道陆晚夜才是最终的布局者,她试图阻止这一切,受伤也在所不惜。她一步步的靠近,让陆晚夜退无可退。 他本意是让云棠远离纷争,可他忘了,云棠从来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花瓶。她独立,杀伐果决,认定了就绝不回头。 陆晚夜不忍她受伤,决定坦诚相待,他以为可以说服云棠不卷进来,可云棠回应他的是生死与共,至死不渝。 再多的浪漫也不敌有情人的生死相随。 陆晚夜输的彻底,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也没能劝退云棠,让云棠成了这场布局中最大的变数。 陆晚夜上天衍宗求娶,暗中请慈悲推波助澜,他顺利和云棠喜结连理,也让天衍宗以为他们的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 殊不知从这个时候起,云棠和陆晚夜就开始给他们布局了。 云棠身份特殊,她是陆晚夜的心上人,有些慈悲不方便知道的事她知道,慈悲不方便做的事她也能做。 所以她说是她和陆晚夜布局也没错。 慈悲说的平静,言语间并没有掺杂太多的私人感情。云棠顶替了他在这个计划中的重要性,也刺出至关重要的一剑。 外人只知道她杀夫弃子,背叛魔族,却不知这原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后来云棠嫁谢道义,生下谢迟,是想用谢道义混乱的姻缘线和亲缘线掩盖陆行渊的存在,让天道忽视他,给他成长的时间。 可人算不如天算,陆行渊在战场上失踪了。 他没有按照计划的那般和魔族一起退回荒域,反而流落山野,后被天衍宗带走。 这几乎是最糟糕的局面,因为云棠天谴加身,无法主观上给他提供太多的帮助,她不敢赌自己的行动会不会让天道察觉到异样。 陆行渊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明白。 云棠不敢轻举妄动,她只能借别人的势,所以在师无为要她成为控制陆行渊的缰绳时,她没有犹豫。 一来是她被动参与,爱恨难辨,二来是她需要时刻知道陆行渊的状况,师无为想要利用她,就必须告诉她,让她有所了解。 她就算为陆行渊出头,也可以轻飘飘地告诉师无为,做戏而已,何必当真? 师无为信了她的话,却不知道云棠每一次出手,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她所背负的,无法轻言,沉默是常态。 慈悲有些唏嘘,往事如烟,风过既散,亦会在不经意间,给人沉重一击。 大殿内一片寂静,魔族这边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对云棠当年到魔族卧底的事还是有所耳闻,梅洛雪更是亲身经历。 她调侃她师兄别着了道,却不知那就是她师兄挖的坑,坑着坑着发现别人把他看上的人也丢进来了。他嘴上说是交易,实际是把人排除在外,保护起来。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云棠的命,他说的做的都是真心。 “他图什么?他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更是选出一批魔族死士,把他和云棠的命都搭进去了,他图什么?” 梅洛雪对云棠和陆晚夜所做的事并非完全不知情,因为在计划变更成陆行渊执掌棋盘后,陆晚夜他们就需要一个教导陆行渊的人。 可梅洛雪知道的也仅仅是天道有问题,云棠杀陆晚夜另有隐情,那些魔族死士是甘愿赴死,云棠从未背叛。 再多的陆晚夜不再透露,云棠后来找她次次伤痕累累,来去匆匆,言语间透着一股紧迫感。 她问过,可云棠只让她相信陆行渊。 “狩天计划,既然是狩天,那这天有什么问题?”梅洛雪之后,琅煌也提出自己的疑问。他修为在圣人境,对天道的感悟比其他人深,他很早就察觉到天道有问题。 在他还能和陆晚夜把酒言欢那些年,陆晚夜也隐约透露过关于天道的事,让他不要再继续往下修炼,以免走火入魔。 二人的话把慈悲问住了,慈悲摇头,道:“我想这个答案魔尊会比我更清楚。” “慈悲大师不必自谦,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师应该早就猜到了,毕竟当年我爹的第一人选可是无尘。” 慈悲的话点到为止,他谨慎多年,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满。 陆行渊知道他的顾虑,顺着他的话接过话头。 无尘抬头,道:“我只答应帮忙寻找世间不可见之地,如今幸不辱命。” 无尘游历山川,以度轮回,那些年并没有参与计划中。直到他回归本相,陆晚夜着手准备,却被陆行渊截胡了。 无尘也就比慈悲知道的多那么一点,还因为业障反噬,行动上受到极大的限制。 “尊上,你们就别打哑谜了,我们现在是越听越糊涂。”魔将耐不住性子,言语间满是催促之意。 要不是陆行渊刚才接话,没有否认慈悲所言,魔族都要怀疑他是编瞎话骗人,想要逃避责任。 不过话说回来,陆行渊竟然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看起来早就知晓当年的隐情。 “今日这话我要是说了,尔等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你们甚至会死。”陆行渊正襟危坐,神情肃穆,那双赤色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正色道,“你们可有赴死的觉悟?” 陆行渊的话平静又带有一些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片刻后,辰一率先嚷嚷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怎么样都是死,怕啥?” “对,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魔将附和道,殿内并没有反对的声音。 他们齐聚在此,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准备,不想半途而废。 琅煌轻扣桌沿,抬眸看向梅洛雪,见她一脸淡然,心中若有所思。 陆行渊对众人的反应有所预料,嘴角微勾,道:“此间天地依附东皇钟而生,东皇钟有缺,故而此方天地不全,轮回异常。千万年来,一直有人想要修复天地,却遭到东皇钟的阻碍。东皇钟以天道为令,隐藏自身,行天罚绝后患。” 大殿内的气氛一凝,陆行渊继续道:“数百年前,我爹在仙界遇见上古少君白飞龙,知晓天地真相,开始着手布局。狩天计划不是为了个人私欲,而是天下苍生。你们问他图什么,我只能回答你们,他图后世天高地阔,不再拘于方寸之间。” 最后这句话陆行渊也曾对方生说过,那时的他还没有完全弄明白陆晚夜的良苦用心,却已隐隐察觉到异样。 他当日的心情和如今大有不同,所行之事却殊途同归。 陆行渊给的消息太过震撼,甚至颠覆了在场人的想象。从一己之私到天下大义,陆晚夜的布局横跨数百年,如今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有人反应慢了半拍,道:“什么叫依附东皇钟?” 东皇钟之事,最近闹的沸沸扬扬,卫一先是爆出假东皇钟,后来又爆出陆晚夜曾手握真正的东皇钟碎片。 陆晚夜已死,陆行渊失踪,这个消息无认证实。 现在陆行渊就坐在众人面前,只是还不等众人找到机会询问,陆行渊先丢给他们更重磅的消息。 自古有言,东皇钟自成一界,如果如今的天下是依附它而存在,那如今的天地算什么? 不少人的心里有了答案,他们面色凝重却又心存侥幸,不愿意面对。 陆行渊才不管他们怎么想,都到了这一步,他和无尘身在风口浪尖,东皇钟随时都会加快灭世的进程,他们要争分夺秒才行。 “说的直白点,诸位现在头顶的这片天,脚踩的这块地,就是东皇钟。无尘所见世间不可见之地,其实是东皇钟裂痕。东皇钟确实能够自成一界,我等便是界内生灵。” 陆行渊冷酷的声音打破了众人心底那点微弱的侥幸,他们所追逐的东皇钟,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囚禁他们的囚笼。 谈什么仙人问道,飞升成神,不过是东皇钟想要孕育道果的骗术。他们无道可求,无道可证,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东西皆为虚妄,何其可笑! 殿内有人道心震荡,气血翻涌,险些走火入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倘若真是如此,你爹当年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而是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压不住气血的人低声嘶吼,试图让陆行渊推翻他所言之事。 陆行渊不禁冷笑,抬头看向大殿外。黑云滚滚而来,天色晦暗,犹如浓墨一般粘稠。 “东皇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它会不惜一切代价抹杀,再造新的开始。上古也好,仙界也罢,都不过是触动了它的存在,才招致毁灭。诸位如果还不信,大可抬头看看外面的天,从无尘看见裂痕开始,它就没有消停过。” 仿佛是印证陆行渊说的话,他话音刚落,天际瞬间电闪雷鸣,银色的闪电照亮苍穹,人间一片煞白,雷声轰鸣不止,震耳欲聋。狂风怒号,大树或被拦腰折断,或被吹的连根拔起,翻倒在地。大雨倾盆而下,水滴飞溅,雨雾蒙蒙。 这是人间少有的恶劣天气,一眼扫过去,犹如末日。 “它已经等不及要颠覆这一切,诸位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陆行渊沉声问道。 大殿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雷声仿佛是在众人耳边炸响。 轰地一声,听的不少人心里打颤。 恐惧,质疑,沉默,侥幸…… 无人应声这片刻,在座的人心思各异。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每一个人,东皇钟的真相不必继续隐瞒,他坦白之后,就该这些人做决定。 如果他们无法下定决心,陆行渊只能送他们一程。 “魔尊,既然你敢告诉我们,那便是你有破解之法,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方生端过桌上的茶水,低头轻抿,在垂首的片刻,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陆行渊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借着慈悲的话和大家摊牌,想来是要有所行动。 方生的话让大家的视线又集中在陆行渊身上,他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陆行渊不是。从陆晚夜,到云棠再到他,他们这一家子必然有自己的主意。 陆行渊道:“不瞒诸位,我身上确实有真正的东皇钟碎片。东皇钟自成一界不是说说而已,它原本应该有完整的天道轮回,因为缺了这一块才会灵气失衡。我知道如何补全东皇钟,但如今灵气不足,还需还道于天……” 陆行渊的话点到为止,所谓还道于天说的难听点就是他需要发动战争,直到灵气足以炼制东皇钟。 而这也是他把谢遥请来的缘由,他的首选便是覆灭皇城。 琅煌目光微闪,普通的战争挡不住这样的消耗,陆晚夜当年可是拉走了三族的很多精锐才得以使荒域复生。 如今是和天斗,争分夺秒,哪可能等战事后慢慢生息? 琅煌摸了摸下巴,抬头看向陆行渊,忽然明白了陆晚夜当年请他帮忙时的隐忍,喃喃道:“原来如此。” 梅洛雪扫了他一眼,琅煌对上她的视线,飞快地敛去眼底的情绪,微微一笑,双手揣袖,对陆行渊道:“兹事体大,容不得半分马虎,你是个有主意的,我相信你心中已有章程。既如此,妖族可交由你们二人全权指挥。” 上一任妖王死后,如今的妖族又回到狼族掌权,而狼族忠于谢陵。只是谢陵的修为还不足,那些俯首称臣之辈任有二心,不敢反也是因为后面还有个琅煌压着。 琅煌现在放权给陆行渊,而不是配合陆行渊,命令传达上能省很多麻烦。 众人只当是琅煌信任陆行渊,唯有陆行渊深深地看了琅煌一眼,神情复杂。 琅煌只当没看见,揣着手,翘着腿,老神自在。 有了琅煌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表态。不管是东皇钟,还是天地残缺,他们是两眼一抹黑,倒不如直接跟着陆行渊干。 从今以后,陆行渊指哪儿他们打哪儿,绝对不废话。 “诸位信的过我,我也不会让诸位失望,具体的作战计划我会在明日送到诸位手上。”陆行渊道,“东皇钟已经开始反扑,我们的时间不多,这场大雨会不会停还两说。若是此界成为第二个仙界,诸位要有心理准备。” 到过仙界的人已经汗流浃背,辰一忧心忡忡道:“你没把握?” 陆行渊摇头,他当然有把握,但问题不在他身上:“不要低估东皇钟对我等的恶意。” 东皇钟早已不是他们赖以生存之地,千万年的恶性循环,让它越来越难以承担负荷。残缺让它迷失了神性,它如今更像是邪物。 陆行渊的声音不重,却说的众人心头一震,他们心情沉重,利刃高悬头顶的压迫感让他们浑身僵硬。 大殿内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过了许久,杯盏碰撞的声音把众人拉回神。 坐在最尾端的柳云湘放下茶碗,抬头看向陆行渊,开口问出她来了以后的第一句话:“你要重新炼制东皇钟?” 陆行渊颔首应道:“是。” 炼制东皇钟是唯一的两全之法,不用毁灭这个世界。东皇钟修复后,此界会重新诞生规则秩序,成为全新的一界,不会再有轮回残缺,无道可证的困境,届时大家完全可以自主选择去留。 柳云湘笑了,面上流露出几分怀念之意,眼底却是隐藏至深的悲凉:“陆师兄啊陆师兄,你可真是算无遗策。你当年骗我去炼器,就是为了今日?” 柳云湘似自言自语,可她的话却让了解她的人一愣,辰一嘴快道:“你不是剑修?” 柳云湘扫了他一眼,道:“早就不是了。” 她当年因为谢道义折了本命剑,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陆晚夜看出她有炼器的天赋,借机忽悠她去炼器。还说将来一定有她大展拳脚,拯救天下的机会。 如今想来,陆晚夜那时便已经在布局,让她炼器,是给无尘留一个帮手。只是没想到会出现一个陆行渊,她这颗远离纷争的棋从此沉寂在雪山之巅,无人问津。 柳云湘的话让陆行渊想到蛮荒秘境的那次轮回,原来轮回里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若无这世间纷扰,那也是一种结局。 “看你如今胸有成竹,应当不需要我帮忙。也罢,我今日也不是为这种事而来。”柳云湘站起身,道,“你娘在我这里寄存了一样东西,她说会回来取,可她现在已经没了,这东西我只能给你送来。” 云棠和柳云湘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但出了谢道义强娶云棠那件事后,她们不欢而散,众人还以为她们二人结仇了,没想到还有联系。 这让众人不得不好奇柳云湘保管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柳云湘在这种时候亲自登门造访? 柳云湘不卖关子,话一说完,抬手一挥,一具寒玉冰棺出现在大殿上。那冰棺寒气四溢,四周刻画了无数的符文,可保肉身不腐。寒玉材质通透,亦可让人将棺椁内的肉身看个大概。 那具肉身高大,衣着修身,头上的魔角引人注目。 几乎是一瞬间,在座的心底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答案。魔族更是惊讶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具冰棺。 谢陵吃惊地看向陆行渊,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东西对陆行渊的冲击力有多大。 因为他身上有陆晚夜的神魂。 陆行渊瞬移而至,冰棺内躺着的是陆晚夜的肉身,身上的伤势尽数被人修复,因为保存的很好,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仿佛只要大点声叫他,他就会睁开眼看向众人。 没见过陆晚夜的人看见他和陆行渊那张相似的脸,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谁能想到陆晚夜的肉身竟然在柳云湘手上? 当年三尸宗掘地三尺也没有头绪,天衍宗和谢道义对云棠旁敲侧击,云棠一口咬定她不知道,甚至敢让谢道义的神识进入她开辟的空间。 谢道义自然没有做到这一步,但也一直耿耿于怀。他不让云棠好好教导谢迟,多多少少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柳云湘并非狩天计划的参与者,又和云棠闹了矛盾,没有人会想不开把主意打在她头上,她这个最不可能的人选,反而成了云棠最好的选择。 “东西我送到了,要怎么处置是你的事。”柳云湘看向棺椁内的故人,依稀还记得云棠请她帮忙时的神情。痛苦而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 外人说她是逢场作戏,柳云湘却看得分明,她深爱着这个人。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她的爱憎从不由人评说。 柳云湘心绪难平,问道:“你娘当真是尸骨无存?” 陆行渊抬手落在冰棺上,寒气缠绕在指尖,柳云湘这话让他心底一阵闷痛。时光卷轴内的杀阵是泯灭,尸骨无存还算好的,云棠甚至有可能灰飞烟灭。 陆行渊的沉默已是答案,柳云湘身形微晃,眼眶微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那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如今让她连祭拜的地方都没有。她笑着笑着,嘴角耷拉下来,面露痛苦之色。 谢萱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 柳云湘拍拍女儿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道:“娘没事,娘是为她高兴,她自由了。” 从此天高地阔,再也没有人能束缚她,裹挟她往前。 只是这样的自由要旁人用一生去怀念。 柳云湘心情沉重,不愿继续留在这里,带着谢萱离去。 冰棺停在大殿上,不知道这一刻的人们想的是陆晚夜还是云棠。 他们从相爱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不能相守,却谁也没有退缩。 这飞蛾扑火的爱情啊,在烛火燃尽,飞蛾赴死后,渐消于黑暗中。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殿上的人走的只剩陆行渊,就连谢陵也被琅煌叫走了。 陆行渊站在冰棺前,心里没有半点欣喜。他有陆晚夜的神魂,陆晚夜的尸身,这意味着他有复活陆晚夜的可能。 可为什么他在这一刻只觉得悲伤? 在蛮荒秘境,他陷入轮回时,是云棠通过秘法介入。她曾短暂地沦陷在陆行渊的幻境中,那样的美好又岂止是陆行渊一个人的向往? 她问陆行渊还想不想复活陆晚夜,她留着陆晚夜的尸身,是不是一直就有那样的打算? 她早已知道结局,可为什么就不为自己做打算呢? 后知后觉的悲痛击中了陆行渊,过往种种纷至沓来,陆行渊心脏抽痛,他对云棠的爱和恨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他撑着那口冰棺,呼吸都带着痛意。他前世对云棠执着放不下,是因为他真的在云棠的身上感受过母亲的温暖。 他被狼养了十年,生活习性退化成兽类。是云棠一遍又一遍地教导他,教他说话,教他写字,改掉他身上所有野兽的习性。 哪怕身不由己,云棠也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 他魂魄两分时,魔魂一直抗拒云棠,又何尝不是因为嫉妒?嫉妒云棠对谢迟的爱光明正大,而他却见不得光。 魔魂不愿意承认,可陆行渊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一世的放弃,也不过是觉得自己执着的太久,应该放下了。 他们之间恨不够彻底,爱不够纯粹,一直在错过。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云棠却永远倒在曙光升起前。 倘若没有陆晚夜的神魂,慈悲的知情,云棠将永远背负那沉重的过去,至死不明。 命运何其残酷? 它让陆行渊走到这一步,回首望,故人尸骸堆砌高台,他无法停下,往前的路还在铺垫。 陆行渊心痛到无法呼吸,他多想大哭一场,可他却哭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年看着魔族倒下的孩子,他如今身上的担子让他无法去宣泄。 陆行渊在大殿上站了很久很久,等他回神已是浑身僵硬。他带走冰棺,回到自己的院子,布下结界后进入小世界。 外界的风雨纷争并没有影响到这里,疾风在雷池吃饱喝足后,飞进小院找陆晚夜玩。 陆晚夜这次醒来精神状态很好,身体比以往凝实,看上去仿佛有了血肉,和常人无异。 疾风喜欢这个和它住在一起的邻居,还会去山野间给陆晚夜叼花花回来。陆晚夜知道它的来历,见它如此无忧无虑,心里也很高兴。 陆行渊进门看见的就是疾风蹲在陆晚夜脚边,把嘴里的花花放在他的膝盖上。陆晚夜摸摸它的头,夸它厉害。 “爹。”陆行渊出声道。 疾风回头看它,往前挪了两步,看见陆行渊朝着他们走过来,它就干脆在陆晚夜身边蹲下了。 海棠树下,清风徐徐。 陆行渊落座,环顾四周,道:“我今天见到了湘夫人,爹和她关系很好?” 柳云湘称陆晚夜为师兄,而不是魔尊或者道友,从这称呼上就不难看出,他们二人之间有点渊源。 “她是你娘的闺中密友,我和你娘在一起后,同她多有接触。她是不是还念叨我当年骗她炼器?”陆晚夜轻笑道,“她是个炼器的好苗子,我真不是骗她。” 柳云湘一向善恶分明,为人并不死板,而且很尊重云棠的决定。 陆晚夜和她聊的来,关系不差。 陆行渊接过陆晚夜递到面前的茶水,道:“爹不好奇她来做什么?” 陆晚夜挑眉,细细观察陆行渊,他的情绪不对,从外面进来时,身上就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出什么事了?”陆晚夜反问道。 陆行渊笑了,眼眶微红,看来云棠留下陆晚夜尸身这件事,陆晚夜确实不知情。 “没事,我娘将你的肉身交给了她,她今日前来,是来归还你的肉身。”陆行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点,道,“你的肉身保存完好,等破了东皇钟,我一定找到办法复活你。” 陆晚夜一怔,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洒落在桌面上。 他迟疑片刻,抬头看向陆行渊,那双赤色的眼眸深邃而难以窥探,面上并没有丝毫的喜色,就连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收敛。 他不动声色地抹去桌上的水渍,道:“要破东皇钟并非易事,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陆行渊没有把话说的太满,“无尘已经在找东皇钟裂缝,我会想办法解决灵气不足的问题,剩下的就是炼制……” 陆行渊微微蹙眉,他缺的那一层把握就是在炼制上,因为东皇钟器灵他还没有决断。 一个强大的,心甘情愿的生魂。 “还没找到器灵?”陆晚夜看穿陆行渊的犹豫,他往后仰靠在椅子上,眼眸半阖,道,“想要成为东皇钟的器灵,不仅要强大,还得心甘情愿地承受烈火炼制的痛苦,但凡做出选择的生魂有一点犹豫都会功亏一篑。你能做的选择并不多,而在这不多的选择中,早就有了最好的答案。你那么聪明,又岂会不明白?” 陆晚夜转头看向陆行渊,他姿势慵懒,眼神柔和。他在陆行渊面前,从来都不会红脸,就连严厉之词也少有,宽厚又有为人父的担当。 他此刻所言是在为陆行渊指引方向,却让陆行渊有所抵触。 陆行渊不忍看他,眉头紧蹙,长睫轻颤,内心情绪翻涌。 陆晚夜见状并未生气,反而笑了,他知道陆行渊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不忍面对, 陆晚夜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头顶的海棠树,伸手想去触摸最近的花骨朵,可手始终有一段距离,光晕从指缝间落下来。 “阿渊,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和你娘亏欠你良多。”陆晚夜敛了笑意,垂下手道,“我也曾想过不去管这天下大义,同你娘岁月静好,可那样的日子就真的没有尽头吗?我虽修为不及圣人,却站在圣人都不曾企及的高度,我那时俯瞰人世,穹顶之下的芸芸众生在黑暗中挣扎,人世没有正道,魑魅魍魉横行。我看见他们朝我伸出手,向我求助,我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作为一个魔族,拥有仁慈并不是件好事。 可陆晚夜从来没有后悔过他的仁慈,不然他也不会在炼器这条道上走那么远。 当年白飞龙是信任他,才将东皇钟碎片交给他,让他带走。 这些年,陆晚夜没有辜负白飞龙的信任。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又怎么可能临门一脚在反悔? “我的肉身留着也无用,埋了吧!”陆晚夜坐起身,直视陆行渊,他神色淡然,语气平静,好像说的是件稀疏平常的事。 陆行渊心脏刺痛,面色苍白,他抬眸看着自己的父亲,想笑却笑不出来,一双眼睛通红,眼底盈满了雾气,仿佛随时都会化为泪珠。 他嘴唇发颤,痛苦道:“不要对我那么残忍!” 他才没了娘亲,以为有机会复活自己的父亲,起码能寻到一点慰藉,却被陆晚夜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击中他内心的担忧。 东皇钟需要一个生魂来做器灵,早在白飞龙提醒时,陆行渊就知道这会是个艰难的决定,他有想过该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可都没啥把握。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陆晚夜这一茬,只是每一次触及都草草略过,不愿意面对。 此时此刻陆晚夜把这事摆上明面,逼着陆行渊去正视。 他就是那个可以代替东皇钟器灵的生魂,他早就算好了自己的结局! 所以就算有复活的可能,他也不会去选择。 陆行渊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命运对他何其残忍? 他对着陆晚夜说出那句话,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委屈而可怜。 多日来的情绪积压终于撑不住,他别过脸也掩盖不住自己的悲伤,眼泪夺眶而出。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现在要他亲手把另一个亲人炼制成器灵,他做不到。 “阿渊,你应该明白,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的神魂早已融入这块碎片,所以它供我生息,让我修养。” 陆行渊的眼泪让陆晚夜心软,可那样的情绪不过是一瞬,最终他还是狠下心,继续道:“你我血脉相连,我成为器灵,也能最大限度地保证东皇钟认你为主!” “别说了。”陆行渊痛苦地闭上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别说了,算我求你……” 当初在仙界,白飞龙说碎片认可他是一件好事,此刻看来却无比讽刺。因为不是碎片认可了他,而是他的父亲把自己变成了碎片内的生灵,他的父亲给予了他进入的许可。 陆行渊心痛的无法呼吸,他现在不想面对,他怕自己继续留下会说出无法挽回的话,哑声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陆行渊话音刚落,身影就消失在陆晚夜面前。 陆晚夜叹息一声,手腕一翻,海棠花簪落入掌心,他摩挲着花朵,低声道:“夫人,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海棠花簪闪烁着微光,似乎是在回应陆晚夜。 正在梳理羽毛的疾风偏头瞅了瞅陆晚夜,蹦跳到他脚边,啄了啄他的腿。 疾风能感觉到陆行渊不开心,通过契约,陆行渊那浓烈的悲伤影响到它。曾几何时,也有人这般痛苦过,让它难过的像是快要死掉了,它讨厌这种感觉,让它觉得孤独。 陆晚夜顺手撸了一把鸟头,儿子跑了,他只能对着他的契约兽发发牢骚。 小世界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今日到访魔族的人受困于这场雨,没有离开。 琅煌带着谢陵绕过九曲回廊,去了湖心亭。连日的暴雨让湖面上涨,距离岸上不足一掌的距离。 亭子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到处湿漉漉的。 琅煌甩了甩尾巴,体内灵气四溢,形成保护罩遮住凉亭,阻了外界的风雨。 谢陵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陆晚夜的尸体重现,魔族不太淡定,谢陵自然想留在陆行渊身边,但见琅煌要把他支开,他还是跟着走了。 琅煌说有事相商,却选在这样一个地方,看起来就不太靠谱。谢陵想到琅煌过往的种种,心里开始犯嘀咕,开口打破平静道:“先生,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琅煌回头看着他,身为后辈,谢陵比任何人都要优秀,只不过身边聚集的人都太变态,以至于众人忽略了他已经是化神强者。 琅煌想到自己刚看见他时,他不过问道修为,被墨祁刁难也不觉得憋屈,反而一副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样子,实在是傲慢的紧。 “小狼崽子,想过你的将来吗?”琅煌问道。 谢陵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不解道:“什么?” 琅煌走向他:“我知道你喜欢陆行渊,可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你难道要他停下来等你?” “师尊有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拖他后腿。”谢陵道,“我知道眼下这个局面我帮不上忙,师尊的压力很大,可不代表我的实力就仅此而已,将来我一定可以和他并肩。” 陆行渊这一世没有执念困扰,修行一路顺畅,加上数次奇遇,谢陵根本就不可能追上他。他们的修为差距越来越大,就算琅煌不说,谢陵也清楚。 可谢陵并没有为此而烦恼,他和陆行渊之间的纠葛比旁人看到的还要深。 琅煌哂笑一声:“你倒是自信。狼族从一而终,认定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身为长辈,却私心希望你花心些。” 谢陵愣了愣神,突然反应过来琅煌说这话的意思。他不反对谢陵和陆行渊的感情,但也不看好。 他劝谢陵花心,又何尝不是让他不要一颗心都落在陆行渊身上,而要学会为自己做打算。 谢陵有些疑狐,之前也没见琅煌对这种事情上心,这突然间是怎么了? “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再说了,就算我真撞了南墙,你还能不管我?”谢陵轻笑,虽然嘴上不曾说过,但他心里一直都清楚,琅煌是真的很疼他。 他早就把琅煌当成自己的亲人,他一世漂泊,一世安稳,历经两世的沉浮,如今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琅煌神色微顿,悲伤之色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没有看清。他眺望被雨雾笼罩的湖面,看着一圈圈的涟漪荡开,波浪之下暗潮涌动。 “还记得我这个靠山,不错。”琅煌垂眸,遮去眼底的异样,抬头笑道,“风月无边楼永远是你的家,不管将来是受了委屈,还是想回去看看,风月无边楼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再大的靠山不如你自己,实力永远是你挺直腰杆说话的底气。” “那是自然,我又不是菟丝花,仰仗别人而生存。”谢陵听的迷糊,琅煌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难道还不清楚他的脾气? 他也就在陆行渊面前乖巧,离了陆行渊,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而且琅煌大大咧咧的性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伤春悲秋了? 谢陵心里满是问号,不解道:“先生,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琅煌怀抱双臂,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面对谢陵的试探,他感慨道:“看到陆晚夜一时有些感慨罢了,当个老父亲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大尾巴狼虎视眈眈?你什么都好,就是把陆行渊看的太重。以前我不说,是因为他对你确实还不错,可现在……” 琅煌微微蹙眉,陆行渊对谢陵无可挑剔,可一旦他身上有了责任,他的选择就没有那么纯粹。不是他不信陆行渊,是陆晚夜这个前车之鉴就在这里。 为了天下大义,他们是真敢舍弃所有。 琅煌就收了这一个弟子,要说他在这世间还有什么牵挂,就是谢陵无疑了。 “总之以后要好好的,多为自己考虑,别让我放心不下。”琅煌的神情是欲言又止,他仿佛有一肚子的话想叮嘱谢陵,可到了嘴边就剩这两句。 亭外暴雨连天,轰鸣的雷声盖过了一切。晦暗的天色下,闪电照亮苍穹,暮色四起,琅煌仿佛要融入那片阴影中,神情在闪电的光晕下晦暗不明。 谢陵回去时,天色已经很晚。他和陆行渊住在一起,院子里没有光,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谢陵以为是陆行渊有事出去了,他推门而入,抬手就要点亮屋子里的灵灯,却被人拽住了手腕。 随后有人从黑暗中靠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呼吸喷在他的脖颈边,谢陵浑身战栗,抖了抖耳朵,刚想说痒,就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同一个地方。 那是陆行渊的眼泪,在这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落下。 谢陵的心瞬间揪起来,那眼泪让他也有想哭的冲动。 今日是非种种,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众人唏嘘之余免不了感慨,陆行渊在人前足够冷静自持,可谢陵知道他有多难过。 慈悲所言他应当早就有所察觉,不然在仙界之时,他不会执意冒险去寻云棠的尸骨。他心里是想和云棠和解,可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柳云湘带来了陆晚夜的尸体,她当着陆晚夜保存完好的尸身,问云棠是不是当真尸骨无存。 或许她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云棠的结局,可那句话无异于是在陆行渊的心上扎了一刀。 陆行渊比任何人都希望云棠活着,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云棠,陆晚夜的神魂还在。 黑暗放大人的感官,陆行渊的眼泪湿了谢陵的衣襟,他没有放声痛哭,连哽咽也微不可闻。谢陵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紧贴他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安慰的话在谢陵心里过了几遍,谢陵没能说出口。他在黑暗中转身,拥抱陆行渊。 黑夜之下,他们彼此相拥。 陆行渊收紧手臂,他的呼吸落在谢陵的颈边,他贪恋渴求怀里人的体温,从他身上寻求安稳和镇静。 谢陵放松姿态,完全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窗外雷雨交加,似乎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良久以后,谢陵听见陆行渊的声音,隐忍而痛苦:“小狼,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又变成那个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不通情欲的我,你会伤心吗?” 谢陵呼吸一滞,脑海里闪回上一世陆行渊封印魔魂后,和他之间的种种。 那样的师尊…… “变成那样的你会忘记我吗?”谢陵问道。 “不会。”陆行渊肯定道,只是失去对感情的理解,不是忘记这个人。 “那可以留在我身边,只属于我吗?”谢陵又问。 陆行渊愣了一下,谢陵抬头,在黑暗中凝视他泛红的眼睛,笑道:“我可是很贪心的,上一世心意不明我都把师尊绑在身边,这一世两情相悦,我又岂会放手?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天,师尊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可以陪着你把丢失的感情再找回来。” 上一世的陆行渊和谢陵是因为有误会才会变成那样,这一世他们心意相通,就算真的归于平淡,也不会针锋相对。 谢陵不问他要做什么,他只希望在那样的情况下,陆行渊是选择留在他身边,而不是和他两不相见。 比起无法回应,谢陵更害怕遗忘。 黑暗中的笑意落在陆行渊心底,他一阵心悸,痛苦和悲伤被一只手抚平,好像他设想的未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不想牺牲陆晚夜,也不想劝说旁人,最终选择牺牲自己。他曾有过分魂的经历,他的魔魂足够强大,他应该可以再将它从体内分出来。 器灵只是短时间内没有神智,之后会慢慢恢复。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困境,等将来情况稳定,他会想办法再度融魂。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陆行渊垂首,声音还有些哽咽。他亲吻谢陵的额头,温柔而又虔诚。 谢陵回应他一个拥抱,在黑暗中,他们的两颗心逐渐靠近,心跳交织。外界的风雨吹不进遮掩的门扉,喧嚣过后,短暂的安宁让人如此的心安。 黑夜沉沉睡去,下一个天明渐渐苏醒。相信在黎明到来后,那些晦暗终将散去。 翌日,大雨有了片刻的消停。 沉睡多日的凌玉尘从梦魇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坐在床边守着他的无尘。收敛了业障之力的白衣僧人,恢复了一贯的悲天悯人。他倚着桌子小憩,眉目柔和。 凌玉尘凝视良久,嘴角牵起一抹冷笑,神情冰冷。他从床榻上起身,无视一旁的无尘,穿戴整齐后推门而出。 在他走后,无尘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他其实一直都醒着,对凌玉尘的打量也有所察觉。只是没有勇气睁开眼,害怕看见凌玉尘眼底的冷漠。 他欺骗利用在前,对凌玉尘的这个反应有所预料,但似乎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无尘摸了摸自己的心,难以忽视的刺痛让他苦笑出声。 他倒是希望凌玉尘抓着他的衣襟质问他,而不是一声不吭地离开,冷漠和无视比争吵更让人难受。 凌玉尘苏醒的消息传来时,陆行渊正让怀竹将写好的作战计划送到各方首领手上。因为各方立场不同,陆行渊给的侧重点也不同。 皇朝的力量不容小觑,就算没有谢道义,还有谢问这位圣人,盘踞在皇城脚下的世家有着不输宗门的底蕴,陆行渊拿他们开刀,他们一定会团结起来。 单靠御兽宗和魔族,战斗不会那么容易,要想一击必杀,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他们需要很多人手。 魔情宗表态会帮忙,谢陵也调动了妖族的势力,他们结盟足以颠覆皇朝的格局。 但陆行渊在计划中并未提及让谁去对付谢问,天地三圣,他们这边只有琅煌一人。若是琅煌出面对付谢问,就是打破圣人之间的平衡,只怕届时顾诀不会袖手旁观。 无形间,他们其实还有天衍宗这个敌人。 虽然天衍宗对外承认了陆行渊的身份,但听不听陆行渊的指挥还要两说。 陆行渊也没有半分前往天衍宗的意思,他安排好一切后,先后见了慈悲和琅煌。 佛宗没有参与这场战争,陆行渊有一件事想请他们帮忙。 暗潮涌动之下,除了他们这些上位者,还有很多普通人。一旦陆行渊的计划开始,他们会被最先牺牲。 但这不是陆行渊的本意,所以陆行渊想请慈悲出马,游说那些没有卷进来的势力,尽量护住他们辖区内的普通人。 陆行渊此举并非只是一时的仁慈,东皇钟内轮回残缺,业障之力无法消除,一旦凡人大量枉死,短时间内会聚集极强的怨气。 这些怨气会侵蚀东皇钟,不利于陆行渊的炼制。 慈悲听懂了陆行渊的意思,他把无尘留下,即刻返回佛宗。 慈悲一走,其他人也启程动身。 陆行渊把大战定在七日后,他们要回去召集人手,做好准备。 凌玉尘本想见陆行渊一面,可走到一半就后悔了,最后只让魔族带了话,说他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陆行渊还想问问他身体怎么样,见他走的飞快,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无尘都还在这里,凌玉尘跑什么?就算辰一在,他又不是听话的性子,还能乖乖回去不成? 陆行渊压下心头的疑惑,想着见了无尘再问个究竟。 “当年打魔族也没见这些家伙这样积极,看来他们很喜欢跟着你跑。”琅煌慢悠悠地进了陆行渊的书房,他也要回妖族部署,只是部署之前,他还有话要和陆行渊谈一谈。 陆行渊撑着桌子观察太一大陆的地形图,听见琅煌的声音抬起头,抬手请琅煌到一旁落座。 桌上早就备好酒水,酒香浓郁。 “你打算和我边喝边聊?”琅煌落座,拿过桌上的酒坛掂量了一下,道,“还是说你觉得有些话喝醉了才方便开口?整这些花里胡哨。” 琅煌轻笑一声,他嘴上说着花里胡哨,行动上却没有拒绝。 陆行渊好酒相待,他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看来有些话不用我开口,前辈就已经了如指掌了。”陆行渊走到琅煌面前落座,隔着一张八仙桌,他们神情各异。 琅煌灌了一口酒,叹了一声舒坦,抬眸看向陆行渊:“你得承认,和你爹比起来,你还嫩了点。我想当初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大概会自己搞定,轮不到我们这些人跟着他下局。” 陆行渊走到今日,离不开陆晚夜的布局。 琅煌身在这个位置,自身察觉到天道异常,加上陆晚夜的多次提点,他其实比其他人看的通透。 琅煌如此坦然,倒显得陆行渊不够果断。 “人生在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你也别愁眉不展,觉得是自己在逼我。”琅煌喝着酒,甩着狼尾,神情惬意又放松。 他没陆行渊那么多顾虑,道:“修为停滞不前后,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圣人境是绝境,就算登顶也逃不过道消的结局。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死还能有点用处。” 琅煌神色淡然,仿佛议论的不是生死,而是一点家常。 陆行渊垂眸:“我没有别的法子。” 陆行渊昨日在大殿上没有说实话,战争是可以复苏一部分灵气,但是远远不够,他的目标是三位圣人。 他们修为通天,掌控天地法则,唯有他们身死道消,才能在短期内聚集大量的灵气,足够陆行渊炼制东皇钟。 琅煌昨日就听出来了,只是他没有做声,特意等着陆行渊来寻他。他早就有赴死的觉悟,死他一个能救天下众生,他觉得值得。 “我可以帮你解决谢问,可更大的麻烦是顾诀。他修为远在我二人之上,连我都对付不了他,你有把握吗?” 三圣之中,顾诀当之无愧的第一,他对飞升更是有着很强的执念,不然当年也不会走进东皇钟的骗局中,被陆晚夜左右。 琅煌每次见他,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增强。 陆行渊是把最棘手的一个留给了自己。 琅煌不放心道:“你的计划是什么?总不可能是想说服他自己道消。” “我没把握,但可以一试。”陆行渊握了握拳,“倘若不行,还可一战。” 琅煌摇头,他想说陆行渊荒唐,可转念一想,他不是会胡来的人。他一步步走到如今,又怎么可能在最后功亏一篑? “既然你心里有底,我就不多说了,这践行酒还不错。”琅煌海量,一坛子酒很快见底。 他抱着酒坛子,屈膝单脚踩在椅子上,蹙眉思索道:“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没想过会捡了头狼崽子养在身边,还越养越牵肠挂肚。东皇钟外有更广袤的天地,我不会阻止你去寻找更强的追求,但你有没有为谢陵想过?” 琅煌抬头看向陆行渊,正色道:“谢陵一生孤苦,我走以后,他能仰仗的倚靠就少一个。若你也走了,他在此间就真的没有家了。” “我会等他,我不会弃他而去。” “你们修为差距那么大,你要等多久?你能等多久?十年?二十年?亦或者是百年……谁也说不清楚。”琅煌忍不住皱眉,他牵挂着谢陵,在确定谢陵不会放弃陆行渊后,他就更担忧了。 东皇钟只是一个囚笼,在囚笼之外,那片天地会有更多的机遇和风险。陆行渊能在此登顶,在外自然也不差,他会越走越远。 或许一开始还能照顾谢陵,可日子长了,他们的距离从小溪流变成大江大河,当他们只能遥遥相望时,他还能坚持不放手吗? “先生这是不放心我?”陆行渊听明白了琅煌的担忧,他揉了揉额角,心里有些无奈,“我不会弃小狼而去,多少年我都能等。” 陆行渊已经决定将自己的魔魂化为东皇钟器灵,在魔魂苏醒重新融魂前,他不会离开东皇钟。 他有时间陪谢陵成长,断然不会让谢陵一人漂泊。 琅煌放下手里的酒坛子,目光幽深,他不是信不过陆行渊,他是信不过这世间所有的海誓山盟。 可事到如今,两个孩子都表了态,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随你吧,将来若是成亲,记得给我满上一杯喜酒。” 陆行渊摸了摸手上的镯子,道:“好。” 在那场梦中轮回里,他和谢陵成过亲,还是陆晚夜亲自提亲,说服琅煌同意。只是那场亲事的见证者已经死去,只给他和谢陵留下一对镯子。 陆行渊和琅煌这场谈话持续了很久,说开了谢陵的事后,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顾虑了。 陆行渊打算同一时间对付顾诀,他不去皇城,皇城的战斗由梅洛雪和琅煌指挥。届时谢陵也要跟着他们走,陆行渊谁也不带,就他和疾风足矣。 等到三圣还道于天,灵气会达到一个最鼎盛的状态,陆行渊必须在这个时间内炼化东皇钟碎片,让器灵融入其中。 东皇钟太过庞大,以此为一界,想要炼制它并不太可能。 按照白飞龙的测试,东皇钟本身和碎片之间就有一定的吸引力,只要炼制好碎片,让它靠近东皇钟,它可以自行修复。 届时陆行渊只需要从旁辅助,做好应对东皇钟反抗的准备。他会遇到什么样的变故白飞龙无法预测,不过白飞龙在轮回中推演过,他预设了多种可能,让陆行渊不至于手忙脚乱。 琅煌走之前向陆行渊要了人,说是带谢陵回去住几天。 陆行渊没有反对,他安排好一切事宜后要闭关,正好解封体内的灵气,陪不了谢陵。而谢陵也需要回妖族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琅煌最后一次为他铺路。 阴沉的天色持续不断,暴雨之后开始飘起绵绵细雨。 怀竹的消息网发现各地的水域在持续上涨,靠近水域的区域尽数沦陷,在佛宗的动员下,不少门派出面挽救,基本上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附近的河流都朝着饶河汇聚,水域已经逼近最近的城池,那边驻扎的御兽宗问能不能转移一部分百姓到我们魔族?” 饶河自身的蓄水量就很可观,接连下了几天的暴雨后,两岸基本沦陷。魔族是离他们最近的据点,如果朝着其他地方转移,就是一场大迁徙,劳民伤财。 怀竹接到求助的第一时间就来找陆行渊,她还记得之前陆行渊特意让关照附近的御兽宗弟子。 “魔族可方便接收?”魔族选址地势高,但毕竟在水域附近,陆行渊没有贸然答应。 怀竹犹豫了一下,轻摇头:“魔族这个位置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我的建议是我们出人手帮忙转移去更高的地方。” “可以,这件事就由你去安排。我让疾风跟着你去,它载一城不是问题。” 程修他们只是三|级宗门,人手和实力方面不比魔族。但若是让魔族出手,送走一城的百姓就不是什么大麻烦。 陆行渊赞同怀竹这个提议,他将疾风从小世界放出,疾风嘴里还叼着一束花,正一副殷勤送礼的模样,骤然换了个地方,那花就落在陆行渊手上。 疾风和陆行渊面面相觑,疾风转了转眼珠将花从陆行渊手上叼走,一口吞下。末了还砸吧砸吧嘴,它找的都是灵植,它主人又用不上,还不如给它饱肚子。 陆行渊:“……” 他爹都能有的待遇,他没有?这鸟是越来越过分了。 怀竹眼观鼻鼻观口,只当自己没看见。 屋外细雨蒙蒙,疾风试探地伸出一只爪子,在湿漉漉的地面踩了踩,随后飞起来扑进怀竹的怀里。 它讨厌这个雨,让它很不舒服。但看在陆行渊的面子上,它还是很乐意帮忙。 怀竹见状,笑着说要把沈炽也带去帮忙,陆行渊允了。 送走怀竹,陆行渊看着窗外的雨,虽然雨势变小了,但还是没有停息的样子。饶河水势上涨,不知道当初他接受传承的地方会变成什么样? 那附近同样有河道,下游河道就是和饶河相汇。 陆行渊捏了捏鼻梁,三位前辈的尸骸还在悬崖之上,虽然那附近有结界阻挡,但陆行渊始终不放心。他想了想,决定前去看看,如果不妥,就将尸骸转移,重新安葬。 陆行渊这样想着,人已经到了门口,撞上前来寻他的无尘。 无尘双手合十,道:“有空吗?我们聊聊。” 陆行渊颔首,道:“准备出门办点事,不介意就一起去,边走边说。” 白飞龙三人的存在不是什么秘密,陆行渊没有多想就带上无尘前往传承之地。 此处作为最后一个传承点算得上是简陋,当初陆行渊为了帮谢陵扫清障碍,找到这里时里里外外的检查过,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后来他拿走传承,带着狼化的谢陵,沿途也观察过此地的布局,多是高山密林,远远不到困死修士的地步。他那时就在想,以前到底是什么模样,才会让三人困死在这里。 “你和凌玉尘怎么回事?他一醒来连我都不见,就跟着辰一走了。”陆行渊和无尘赶路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他们凌空漫步,雨雾都挡在身体之外。 无尘苦笑,道:“我轮回的时间不足,为了度化业障之力,有一百多年的时间在人间苦修,凌玉尘的前世是我业障中的一抹幽魂。我借给他一世光阴,陪他从垂髫幼子到垂垂老矣,冷眼旁观他一生的悲欢离合,并借此悟道,消除业障之力的影响……” 无尘的声音低下去,他失败了,虽然业障之力的影响有减弱,但并没有彻底根除。 陆行渊见过他被业障缠身的样子,神情古怪,道:“你这听起来像是借道修心,以你的定力还会失败?” 无尘笑了,道:“大抵是他看我的眼神太过隐忍克制,我动摇了,没让他折损在业障中。我改变了他的命运,将他送入轮回。我自己因此遭到反噬,每年都会经历业障侵蚀之痛。” 凌玉尘本就是不存于世间的人,没有无尘相助,他会在业障中灰飞烟灭。他被无尘卷入业障时,意外唤醒了前世的种种记忆。 他和无尘痴缠的一世,他是虔诚的信徒,无尘是不问世事的僧侣,一人深陷红尘,一人置身事外。 他看无尘的眼神有多隐忍克制,无尘看他的眼神就有多冰冷无情。 在他看来,无尘和他之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只是一场又一场的交易。 前世是无尘需要一个人,历经贪嗔痴,爱憎欲,于是选择了他。 而这一世是无尘需要一个懂得七情六欲的人,这个人最好是命格奇特,可以助他沟通阴阳。很不幸,凌玉尘就算入了轮回,和业障也还有那么一点微弱的联系,所以无尘又盯上他了。 两世都被同一个人利用,就算凌玉尘真的心动,也如鲠在喉。 “你两在一起那么久了,你就一句都没解释过?” 陆行渊有些傻眼,在无尘看来是两世,但在他看来,这已经是第三世了,他们两个人能耗三世,这缘分没谁了。 想当初他因为对前世的了解有误,又有凌玉尘夸无尘好看,他先入为主地觉得是凌玉尘拐走了无尘,还一个劲地提醒凌玉尘不要乱来。 谁知道真正乱来的是一直不动声色的那一个。 可见当时凌玉尘对无尘的抗拒和逃避,才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他没有记忆,却本能地想要离无尘远一点。 “他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无尘垂下眼,他这话说的不全对。 解释的机会想要当然有,只是他如今这情况,朝不保夕,他心里对自己的命运没底,不想再拖累凌玉尘了。 他当初失控时,第一个攻击的可是凌玉尘。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还记得凌玉尘受伤时震惊又痛苦的眼神。 陆行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逃避心知肚明,他叹了口气,道:“以后有机会可别错过。” 以后,一个未知又充满不确定的词。或许是尘埃落地,或许是阴阳相隔。 陆行渊明白他的顾虑,自然不会横加劝阻。 饶河周边已经化为一片浑浊的水域,河水翻滚,奔腾而下,当初陆行渊带着谢陵走出的森林被淹了不少,水域还在往上涨。 陆行渊和无尘居高临下,把水域的走向尽收眼底。 另一边的城池,河水漫到城墙边上,城内正在转移百姓,疾风察觉到陆行渊的气息,朝陆行渊的方向看了一眼,歪了歪头。 “这场雨很邪乎。”无尘看着脚底翻滚的河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替人收敛尸骨。”陆行渊没有隐瞒,水势如此迅猛,他有些担心崖上的悬棺,脚步快了两分。 无尘跟在他身后,打量四周的环境。 不多时二人就到了传承之地,这里受风雨侵扰,地势低洼,河水从旁边奔涌而过,但奇怪的是往这边流淌的河水始终没有涨起来,一流入此地就迅速消失。 偶尔有几个水塘,也很浅,不足以没过人脚。 陆行渊扫了一眼,以为是此地阵法所致,没有深想。他看向悬崖上的三具棺材,悬崖边石壁过于光滑,上面的水流顺着石壁流淌下来,浸润在棺材表面,使得整个棺材看起来湿哒哒的。 洼地的水涨不起来,可悬崖上的水就不一定了。 陆行渊连忙飞过去检查三具棺材的情况,确定棺材严丝合缝,没有影响到里面的尸骨后,他长舒一口气,抬手三拜,道:“三位前辈,你们得跟着我搬个家。” 棺材里的三个人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陆行渊。 陆行渊自言自语了两句,给三人敬了三炷香,之后才起棺送入准备好的储物戒里。 东皇钟格局未定,委屈他们三人在里面待一段时间,等修好东皇钟,他再重新找地方安葬。 三具棺材一离,悬崖边支撑的柱子瞬间在陆行渊面前化为尘土,在它们消失的地方,刻有几个大字。 “环水之渊,向死而生。” 陆行渊一怔,正准备叫无尘过来看,那几个大字就慢慢地消失在他眼前,再无痕迹。 这一幕极为短暂,快的让陆行渊差点以为是错觉。 他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回头去寻无尘的身影。 无尘站在山谷的入口处,不断地打量这个地方,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陆行渊朝他飞过去,问道:“有什么问题?” 无尘抬头看向他,面色古怪,道:“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世间不可见之地。” 【终章】 第二百五十章 陆行渊闭关的地点选在小世界的雷池,他需要雷霆之力压制仙力。 闭关前,陆行渊和陆晚夜对面而坐,父子二人谈了很久,这一次陆行渊平静了许多,把外界的消息分享给陆晚夜。 面对陆晚夜的坚持,他不再反驳,只是脸色还是不好看。显然他不赞成陆晚夜自毁的选择,但又无法劝阻,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陆晚夜知道分寸,没有把人逼的太紧,知道陆行渊听在心里,他就止了话头。 他们的谈话难得的沉重,陆行渊去闭关前还臭着一张脸,陆晚夜连连摇头,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变成这样,错过了陆行渊很长的人生,很多设想养儿子的乐趣都没了,没想到临到头,反而能享受一下儿子的叛逆。 他感觉不坏,就是儿子是真的生气。 陆行渊只给自己留了五天的闭关时间,五天内要将白飞龙在轮回中传授的一切融会贯通。他直接进入雷池中心,这里因为多次吞噬赤雷,衍生出一点天道意志,微弱但不容忽视,对于现在的陆行渊而言再好不过。 陆晚夜搬出小院,在雷池外替陆行渊护法,他直接躺在草地上,清风柔和,阳光和煦,一切是那么的安静祥和。 他手里拿着海棠簪,眼神眷恋而温柔。护法的几天里,他没有合眼,若是无聊了,就和海棠簪说说话,海棠簪的回应微弱,偶尔有一道暗芒闪过。 陆晚夜并不会嫌此无趣,反而说的越来越开心。 等陆行渊出关这天,整个小世界的灵气都被搅动,雷池内风云巨变。陆晚夜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扫了眼雷池就迅速抽身离去,直接瞬移回了小院。 他前脚刚走,后脚一道雷霆就落在他刚才躺着的地方,噼啪一声,火星四射。 陆晚夜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那一小簇溢出的雷霆不是偶然,而是开始,在它之后,无数的雷霆从雷池奔涌而出,顷刻间就布满整个小世界。 在一片漆黑的电闪雷鸣中,不时地划过几道赤色的雷霆,它们偶尔不长眼落在小院上,都被小院的结界挡回去。 陆晚夜站在院中,头顶上雷霆翻滚,雷声嗡鸣,他目光如炬,一脸欣慰。 能引得小世界的雷霆不安,陆行渊这次闭关必然修为大涨,这让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又多了两分胜算。 雷池一直持续不停地劈了大半日才逐渐消停,那些涌动的灵气逐渐沉寂,雷池中传出一声剑鸣,随后陆行渊踏空而来。 陆晚夜朝他看过去,只一眼,眼底笑意更深,到最后更是抑制不住,眼底眉梢都是满意之色。 “不错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陆晚夜大笑道。 陆行渊抬手一挥,雷霆之力返回雷池。他居高临下,那双赤色的眼睛漂亮的如同天然雕饰的红宝石,深邃的眉眼更添冷峻深邃。 始祖之血和白飞龙仙力的加持,让他的修为一举冲击到真君后期巅峰,距离圣人已是触手可得之境,比之当年的陆晚夜还要高上一线。 不仅如此,仙力的改造让他又生出一只魔角,如今两只魔角对称,漂亮又不失威武霸气。从外形上看,他越来越像陆晚夜,只是眉宇间更似云棠。 陆行渊握了握拳,两个呼吸间就将全身的气息敛去,看不出深浅。 “如此才更有把握。”陆晚夜很是欣慰。 “我定不会让父亲失望。”陆行渊垂眸,正欲朝院中走,忽然察觉到外界的阵法被触动。 他闭关不是秘密,没有紧急要事,魔族不可能会打搅他。 陆晚夜见他神色不对,便知外界有变故,低眉浅笑,道:“去吧。” 陆行渊颔首,行了个礼,从小世界退出去。 外界天色昏暗,黑云压顶,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陆行渊朝外看去,梅洛雪站在走廊上,神情凝重。 陆行渊推门而出,道:“小姑,怎么了?” 梅洛雪回头,视线落在陆行渊的魔角上时一愣,原本想问他闭关如何的话已经不必说出口。 她顿了顿,严肃道:“天衍宗出事了,天衍宗弟子逃出来向你求助。” 魔族大殿,经过魔族救治的天衍宗弟子半倚在木椅上,四周围满了魔族,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怀疑。 青乐眼眸半阖,面色苍白,实在是没有气力应对那么多人的目光。他身上的血衣还没换下去,浅色的宗门服饰被染红了大半,足见他经历了多么凶险的打斗,那张清秀的脸上平添了几道伤口,血珠顺着脸颊滑落。 魔族窃窃私语,不过很快他们的声音就消停了。 梅洛雪把陆行渊请出关,二人来的很迅速。魔族纷纷让出一条道,看见陆行渊头上的魔角都是一震。 陆行渊又长了一只魔角,这意味着他的血脉完全觉醒,修为必定更上一层楼。 魔族激动不已,这要是搁在平时,他们非得庆祝个三天三夜,可偏偏是在眼下,东皇钟步步紧逼,陆行渊不够强就很难取胜,他走到这一本,有着诸多不易。 魔族崇拜的眼神里多了两分怜爱,陆行渊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一入大殿就注意到椅子上的青乐。 之前陆行渊被抓回天衍宗,负责看守他的人就是青乐,他被惩戒前,这孩子还在劝他离开。 多年不见,当初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孩子越发成熟稳重,想必这些年在宗门已经是可以挑大梁的人物。 “宗主。”青乐瞧见陆行渊,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小心牵动身上的伤势疼的龇牙,眼冒泪光。 陆行渊伸手扶了一把,对宗主这个称呼是即新鲜又无奈,想了想没有反驳。 “你怎么会在这里?天衍宗出什么事了?”陆行渊的灵力探入青乐体内,发现他伤势颇重,能撑到现在除了忍耐力超乎常人,恐怕就是心中执念过深,不肯放弃。 青乐面色又白了两分,嘴唇轻颤,身体微晃,哽咽道:“天衍宗已经不复存在了……” 陆行渊微怔,四周的魔族变得格外安静。 天衍宗曾为天下第一大宗,就算因为陆行渊的事受到冲击,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没了。 青乐神情痛苦,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花,道:“云宗主身亡的消息传开后,圣人突然急招天衍宗弟子归宗,大家以为是为了云宗主的事,没有多想就应召而回,我因为手上的事情没有办完,比其他弟子晚了两日归去,也因此逃过一劫。圣人在天衍宗布置了夺基大阵,他入魔了……” 夺基大阵是玄门封印的禁术,顾名思义就是夺取别人的根基供自己修炼,说的更邪乎一些,便是吞噬其他人的修为,食其血肉而共生。 以顾诀如今的修为,想布置一个夺基大阵,炼化天衍宗的弟子并非难事。只是此等丧心病狂之举,实非正道所为。 青乐亲眼看见昔日同门惨死在阵法中,血肉和一身修为都化成养分,高高在上的圣人披头散发,浑身黑气缠绕。 天衍宗以一种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的结局陨落,青乐心中痛不欲生,他不明白天衍宗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一开始它还是天下第一大宗,承载了无数少年弟子的希望和期待。 “顾诀是终于疯了吗?”魔将惊呼一声,光听着青乐的描述,他就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了。 陆行渊面色凝重,抬头看向怀竹,用眼神询问这件事的真实性。 怀竹轻叹一声,缓缓点头道:“暗线来报,情况属实,顾诀许是觉得这个弟子修为不济,没有追杀。” 青乐一到魔族,怀竹手上的消息网就开始行动,事发突然,她自然会多个心眼。 陆行渊闭了闭眼,心头五味杂陈,一时百感交集。顾诀会走到这一步,他竟然毫不意外,可惜的是天衍宗的那些弟子。? 云棠把天衍宗留给他,又何尝不是想给那些当年冲着他名头去的弟子一条生路? “你伤势过重,这段时间就留在这里,会有人照顾你,旁的别多想,我会处理。” 顾诀放任青乐离开,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会改变陆行渊前往天衍宗的决定。只不过比起一开始的不知情,他眼下会多两分防备。 青乐还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就先咳嗽起来,嘴里涌上铁锈味。梅洛雪适时出手稳住他的心脉,顺势将人打晕,交给旁边的魔族带下去。 “仔细养一养还是能救回来。”梅洛雪吩咐魔族,眼神却是看向陆行渊。她能感觉到,陆行渊对这人有几分旧情。 陆行渊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寅时,距离我们约定出发进攻皇城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梅洛雪道:“你准备怎么办?顾诀的目标肯定不止一个天衍宗,他修为通天,当之无愧的玄门第一人,如今入魔更是难以对付。” 顾诀的目标当然不止如此,陆行渊隐约猜到他的目的。想要离开东皇钟,不是只有修复东皇钟这一个办法,只是修复这条路能救众生。 陆晚夜选的天下大义,不愿生灵涂炭。 但顾诀…… 东皇钟的秘密接二连三地暴露,他应该猜到了另一条路,炼化众生,以众生之力打破东皇钟的规则限制,从而离开东皇钟。 天衍宗只是他的一次尝试,只要他得到甜头,发现这条路行得通,他的目标就会瞄准所有人。 以他狠辣无情的性子,他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陆行渊没的选,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只是顾诀加快了进程。 “小姑,皇城一战就仰仗你和琅煌前辈了,我带着疾风即刻动身前往天衍宗。你们不必过来。大战之后,再让柳尊者和无尘到天衍宗寻我。” “你开什么玩笑?你要一个人去对付顾诀?”梅洛雪一惊,四周的魔族也不由地看过来,怀竹一脸担忧。 不是他们对陆行渊没有信心,而是眼下这个局面,就算是琅煌也毫无胜算。他们之前商议之时,没提要对付顾诀,只是顾虑他会出手相助,给他们增加麻烦。 “这件事我早已下定决心,小姑和诸位不必相劝。”陆行渊激活和疾风的契约,在屋檐下方的房梁上避雨的疾风飞进来,往他身上蹭了蹭,乖巧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疾风不懂人类的担忧,只知道陆行渊要带着它去打架,想想还有点兴奋。 “你早就有此打算?”梅洛雪沉下脸,面色阴沉。她想起琅煌走之前见过陆行渊,二人畅谈许久,道,“是你和琅煌商议的结果?” 陆行渊摇头,他没有把琅煌拖下水,把一切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道:“是我一个人的打算。小姑,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如今这局面,谁都躲不过。你们放心,我身上的担子我清楚,我还不想撂挑子。” 顾诀很强,但并非无法战胜,陆行渊有自己的底牌,他定会全力以赴。 梅洛雪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会让陆行渊独自前去。 陆行渊轻笑,道:“小姑,你拦不住我。” 陆行渊的笑意不达眼底,说话之时,他的气息泄露出来,只是一点威压,也足以让在场的魔族被迫矮一头,修为不够的直接跪倒在地。 梅洛雪心头一震,那是从圣人身上才能感受到的压力,她看不透陆行渊的修为,但她肯定陆行渊没有渡劫成圣,今日也不曾有过雷劫。 这威压甚是蹊跷。 陆行渊不想以势压人,短暂的压制只是让他们明白,如今的他有和顾诀一战的实力,打消他们心头的顾虑。 梅洛雪见自己拦不住,又气又恼,最终还是在陆行渊的坚持中败下阵来。她往旁边退步,让出离开的路。她这一退,其他人更是没有阻拦的理由,纷纷拱手恭送陆行渊离去。 昏暗的天色不够分明,朦胧细雨笼罩大地。陆行渊带着疾风越过山川河流,朝着自己熟悉的方向前进。 他在天衍宗生活两百多年,去天衍宗的路他早已烂熟于心,就算是闭上眼也不会认错。 可如今再一次站在天衍宗的山门前,他却有些认不出这熟悉的宗门。缥缈的云雾散去,楼台亭阁崩坍,地上残留夺基大阵的阵法痕迹,青石板道被鲜血染红,随处可见血雨纷飞,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内脏碎片和肉末。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疾风先忍不住打喷嚏,发出怪叫,扑腾着翅膀飞起来,想要远离地面。 陆行渊面色凝重,凌空渡步。 昏暗的天色掩盖了晨光,四周雾蒙蒙的一片,晦暗而压抑沉重。 顾诀坐在戒律台上,黑雾缠绕在他身体周围,他如今白发苍苍,一双眼睛猩红可怕,再也不是陆行渊记忆中那个和蔼的,慈眉善目的老者。 顾诀察觉到陆行渊的靠近,抬起头,面上浮现一抹阴森的笑意:“你来晚了。” 陆行渊没吭声,他抬手遮掩了一下鼻子,露出些许嫌恶的表情。 顾诀身上的血气已经凝聚成煞,陆行渊没有靠近便已经觉得那股杀意扑面而来。 顾诀抬了下眼皮,道:“很遗憾吧,你娘你救不了,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你护不住,你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一败涂地。” 顾诀顿了顿,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你们都太自以为是,总想把自己当救世主。” 顾诀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他这话包括了太多人,有陆行渊,有陆晚夜,有云棠,甚至还有其他正在抗争的各个宗门。 他嘲讽他们不自量力,试图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也保全别人。可事实那有那么容易? 东皇钟尚且会为了保全自身,不惜覆灭道果,更何况是东皇钟内的生灵? 顾诀不信那条皆大欢喜的路,在他看来,毁灭才是本质。 “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我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 陆行渊冷眼看向顾诀,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或许这个世界是需要一个英雄,但他不是。他有大义更有私心,那些走在他前面的人,比他更像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他不过是走在他们铺垫好的光明大道上,完成最后的嘱托。 “你的本心?”顾诀冷笑,“天真!你养在我膝下时就有个毛病,你的心不够狠,总是会为了一些可笑的感情而心软,所以你一直被师无为胁迫。从那几头畜生到谢陵,你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脱身,却越陷越深。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你但凡狠一次心,今日都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顾诀对陆行渊还是有点感情,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一直希望他能成长为第二个自己。 可陆行渊没有如他所愿,他们背道而驰,就连今时今日,也是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 顾诀恨铁不成钢,不过那样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因为现在这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离开这里。 “告诉我东皇钟裂痕所在,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最后死。” 打破东皇钟,要寻薄弱之地,东皇钟裂痕就是最好的缺口。 顾诀窥破天机,但并没有找到环水之渊,他不介意对陆行渊严刑逼供。 陆行渊默了一下,低声笑道:“曾外祖父,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陌生的称呼让顾诀眉头一皱,面上浮现一抹不悦之色。 陆行渊抬起右手,并指一挥,破厄立于身前,他伸手握剑,袖袍无风自动,体内的灵气运转到极致,形成一道无形的风墙,在他四周呼啸。 他剑指顾诀,眼神冰冷而坚定,嘴角带笑道:“我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今日特来请你还道于天!” “轰隆~” 安静了几日的晦暗天色又开始响起闷雷,进攻皇城的队伍在苍穹上集结,远远看去黑云压城,将天际的亮光都敛去,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肃杀。 谢陵指挥着妖族跟在琅煌身后,在他身侧是魔族的队伍,他环顾了一圈,没有看见陆行渊的身影。 魔族是梅洛雪带队,魔将留守大本营,怀竹和游风随她出征,他们来势汹汹,一个个面色凝重。 谢陵抖了抖耳朵,尾巴小幅度地摇摆,陆行渊和疾风都不在,他们还没到吗? 谢陵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之前陆行渊说过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虽然做出了那样的回应,愿意陪着陆行渊找回七情六欲,但心底的某一处还是希望陆行渊平安无事。 大军压近,皇城很快做出反应,许是感受到了琅煌的气息,谢问也在第一时间露面。 他端坐莲台之上,手持拂尘,看着黑压压的人马便知来者不善,皮笑肉不笑道:“老朋友这是何意?” 琅煌怀抱双臂,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朗声道:“谢道义没了,我怕你闭关太久,不清楚外面的局势,特意替你送个继承人回来。” 谢问冷笑,视线掠向谢陵:“就凭他?” “不。”琅煌身影微动,闪现到谢遥身侧,道,“是他。” 谢遥身后,宗门势力林立,他们助他一臂之力,他随众人连枝同气。 谢问眼神微眯,神色危险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琅煌咧嘴一笑,灵气全开,道:“那就只能把你们都杀了!” 权利只是个幌子,陆行渊要的是绝对的战争,他们筹谋之时,皇朝也有所戒备。虽然不至于在众人打来时手忙脚乱,但也节节败退。 琅煌杀意一露,便完全牵制了谢问,让他没有办法去帮忙。谢问久战不胜,便猜出琅煌的意图,他有些吃惊,怒道:“你想杀了我?琅煌,我看你是疯了。” 琅煌一掌劈山,灵力浩瀚,在飞沙走石间他仰天长啸,战意癫狂。 “想你死而已,这怎么能算疯呢?” “你我旗鼓相当,你毫无胜算。”谢问躲开琅煌的攻击,不甘心地劝道。 “此战没有胜算,只有死!” 琅煌不为所动,招招致命。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一直以来得过且过。要不是这些年收了谢陵这个徒弟,想要他过的好点,时不时地出来替他撑腰,他早就抱着酒坛子一醉不醒了。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以后,他就是无敌的。 谢问听出琅煌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心思,他瞳孔骤缩,那一瞬间萌生了退意。 他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修为,琅煌不在乎,可他在乎,他不想折在这里。 谢问斗志一弱,琅煌就占据了上风。 这边他们二人的打斗很快进入白热化状态,另一边也战况凶险。 皇朝如今是谢迟掌权,他心狠手辣,御下残酷,绝不允许手下的人马退让半步。在他的指挥下,大家杀红了眼。 谢迟目标明确,从一开始就针对魔族,他自知修为差距难以弥补,借着其他人的掩护,专挑修为弱的动手。 一时间皇朝血雨纷飞,犹如人间炼狱。 谢陵的视线从人群中扫过,他支开曲无忧和墨流光,盯上了谢迟。他持剑挥退冲上来的敌人,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行在人群中,拦截下谢迟刺向魔族的剑,一脚将负伤的魔族踢出战乱圈。 谢迟看见他,楞了一下,随即牵起嘴角,面上露出嗜血的笑意。本来他还觉得谢陵被妖族护的太好,没办法动手,没想到谢陵自己送上门来了。 “陆行渊是不要你了吗?这种场合都没瞧见他。”谢迟擦去剑上的血珠,沾血的手指轻捻。 他以前都是管陆行渊叫兄长,暧昧又带有一丝畸形的占有欲,面上的低声喃语想要掩盖的是内心的躁动。 如今直呼其名,是一切心思都不用再掩盖。 “对付你还用不着师尊出面,谢迟,你我之间的恩怨是时候清算了。” 大战打起来那么久,陆行渊还没有露面,谢陵猜到他恐怕是被别的事绊住脚,不会来了。 如果说一开始谢陵有点失落,那现在他就是高兴。因为没有陆行渊,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对付谢迟。 这个人觊觎他师尊两辈子,碍于亲缘,陆行渊对他是多有忍让,谢陵以往的嫉妒不是作假,而是真的看不惯他看陆行渊的眼神。 “你也配做我的对手?”谢迟觉得好笑,他提起剑,看谢陵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一个贱人生的小杂种,还真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搞清自己的身份。我肯让你活着已经是恩赐,你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抢我娘还抢陆行渊,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掐死你!” 谢陵不知道,他娘死后他是被云棠抱回去养,可谢迟却清楚的记得。如果不是云棠发现异常,他当初就能把谢陵掐死在襁褓中。 云棠对谢陵的教养让谢迟生出警惕心,所以他一直讨厌谢陵,故意让宫人欺负他。 “你还真是毫无悔过之心。”谢陵听多了谢迟的贬低,对他的愤怒只感到可悲。 “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悔过?”谢迟怒不可遏,挥剑横斩,欺身而上。 谢陵足尖一点,拉开和谢迟的距离。以他如今的修为,要对付谢迟并不是难事,但这四周有不少魔族,谢陵不想把其他人卷进来。 这是他和谢迟的恩怨,他要亲手了结。 谢迟没有多想,追着谢陵远离这边的战斗圈,他自负修为高过谢陵,压根就没有把谢陵放在眼里,出手之时也带着猫捉耗子的戏弄之意。 谢陵轻易看穿他的招式,再次挥剑时,目光变得凌厉。 “轰隆,轰隆……” 苍穹上的闷雷一阵接着一阵,不多时就下起暴雨,皇城内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血池。 刀光剑影覆盖了皇城的上空,街道上遍地尸首。 琅煌和谢问的战斗已经远离皇城的范围,灵力所过之处皆为废墟,高山楼阁尽数崩塌,平原草地沟壑纵横。 他们二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谢问身下的莲台破碎,握着拂尘的那只手颤抖着,鲜血长流。 琅煌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只耳朵淌着血,胸口微微凹陷。呼吸时痛的眉头轻蹙,可见伤的不轻。 谢问已经断了劝说的心思,他此时此刻只想搞死琅煌。不过随着战斗拉长,他心里也有些疑惑,他们在这边打的惊天动地,以顾诀的本事,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察觉。 为什么顾诀没有现身? “老东西,这种时候分神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琅煌察觉到谢问的迟疑,一拳砸下来,浩瀚灵气散开,空间震荡。 谢问咬咬牙迎上去,他已经懒得和琅煌说话,仿佛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二人灵力对轰,漆黑的天幕下,空间法则崩溃,空间裂缝在细雨中张开口子,朝着四周蔓延,一点点破碎。 轰隆一声闷响,银色的惊雷划破长空,晦暗的雨幕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吞噬,邪恶又恐怖的气息一点点蔓延。 谢陵的剑刃斩开眼前的雨幕,薄而锋利的剑锋只在脖颈处留下细长的一条红线,鲜血来不及喷涌就被雨水冲掉。谢迟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捂住咽喉,手指挡了雨水,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他错愕地瞪大眼,手中的断剑滑落,砸在水洼间,水滴飞溅。 谢陵挽剑收剑,他侧身对着谢迟,轻轻擦去剑刃上的血花,没有回头。 谢迟的身体直直地倒下,瞳孔涣散,雨水落下,他面上的血色缓缓淡去。 天地在他眼中彻底失色,他一生所求的一切也随着他的死亡而散去。他曾是最受宠爱的孩子,可以恃宠而骄,张扬跋扈,但到最后他所得的一切都是虚幻,他最想要的从未握在手中。 谢陵跨过他的尸体,雨水在剑刃上连成线,他步步远去,新的战场还在等着他。 天地间已无日月之分,天色灰蒙,将暗未暗,将明未明。 这一场战斗不知时辰,从交战到打扫战场,只有胜利者才能笑到最后。 谢陵走进皇宫,这里早已是废墟一片,宫殿塌的分不出哪是哪儿。雨水冲刷着鲜血,一股股地涌入下水道。他看着遍地的尸体,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往前,而是飞身而起,离开此地。 外面的战斗也到了尾声,谢遥在带领自己的手下清点伤亡,他们这次行动果断,出手狠辣,皇城势力所剩无几。 谢陵看见魔族所在,他飞过去想问陆行渊,人刚落地便是一个踉跄,四周地动山摇,地面如同起伏的海浪一般,上下涌动。 磅礴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从天际铺开,不消片刻又尽数散去。 谢陵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琅煌和谢问打斗的方向,那边的战斗已经停歇,安静的不同寻常。 谢陵有些不安,心脏狂跳,手脚冰凉。他还没回味过来这奇怪的感觉,就看见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飞出,朝着那边疾驰而去,谢陵想也不想地立刻跟上。 圣人之力融入世间规则,所以他们的打斗往往能轻易地毁灭一方,再加上这是生死决斗,两个人都没有留手,皇城外的这块山脉已经不复存在。 在那块被灵力轰炸出来的废墟上,梅洛雪跪坐在地上,怀里搂着身受重伤的琅煌,她极力地往他的体内输送灵气,可是却收效甚微。 琅煌现在的身体就像是被太阳晒到干裂的木桶,不管装入多少水,都会毫无保留地漏掉。 “别白费力气了,你知道没用的。”琅煌握住梅洛雪的手,勉强笑道:“你还是笑起来最肆意,我不想看见你哭着送我。” 梅洛雪身体一僵,她没有用灵力护身,整个人暴露在雨中,雨水冲刷过她的眉眼,那双妩媚带笑的眸子垂下来,眼尾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她想过这一战万分艰难,可是她没想过琅煌会死。 琅煌的脸在她的掌心蹭了蹭,眼神复杂而矛盾,苍白的唇轻颤,似有千言万语在口中,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凝视着梅洛雪良久,想要把这张脸永远记在心底。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琅煌轻声道,“我从未后悔过。” 梅洛雪瞳孔骤缩,她垂下头,收紧了抱着琅煌的手。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她这个动作已经让琅煌明白,她听懂了这句话。 我从未后悔过,不管是奔赴死亡,还是和你相识相知。 雨越下越大,琅煌的手无力地垂下。 梅洛雪抱着他,灵力止不住喷涌的鲜血,她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身体逐渐失温。那条看见她总会不自觉摇摆的尾巴垂在血雨中,再也不会摆动。 刺痛如同利刃击中梅洛雪的心脏,她埋首在琅煌的肩头,哭声压抑在喉间。 谢陵站在梅洛雪身后不远处,死别来的太突然,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顿了顿,直直地跪下来,他终于反应过来他的不安来源于何处。 从他们制定计划,琅煌找他谈心开始,琅煌的每一步都是在交代后事,甚至把他带回妖族,也是陪他走最后一段路。 他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如此坦然地走向死亡。临行前的敦敦教诲,是一生的诀别。 战场上的妖族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们不约而同地朝谢陵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谢陵跪下后,他们往这边走了两步,片刻后接二连三地跪下。 圣人亡故,在短暂的寂静后,天地间的暴雨一滞,随后倒飞而上,水流静止,无数的灵光从两位圣人的身体里飞出来,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拔地而起的风暴,贯穿天地之间。 笼罩在众人头顶多日的乌云被冲散,雨滴蒸发,久违的天光重回大地,苍穹上圆月如盘,月色落下银辉,给众人披上一层白色的纱衣。 在这一片寂静中,月色所落,是一场严肃又悲戚的葬礼。 那头站在巅峰的孤狼,于满月下陨落。 圣人之力还道于天,驱散天下晦暗,换得一线天光。 天衍宗,山川覆灭,楼台不存,在一地的废墟间,折断了一只角,羽翼淌着鲜血的疾风艰难地用开裂的爪子刨开身下的废墟。 银色的月光落在它身上,照出一片猩红的血色。 破厄半截入土,从剑柄到剑身都沾染了鲜血,剑纹黯淡无光,有些甚至快要看不清了。 疾风发出阵阵婴啼,痛苦悲鸣。它奋力地刨着那些石块和泥土,爪子不行就用鸟嘴,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 它一直刨到爪子滴血,脚下的泥土才有动静,一只血淋淋的手从下面伸出来,抓住了疾风的爪子。 疾风一喜,欢呼着振翅而起,将人从废墟中拉出来。 月色下,陆行渊长发披散,脸上添了两三道细小的血痕,他掩唇咳嗽,嘴角的血迹止不住地往下淌,面白如纸。 疾风落在他身边,用翅膀轻轻地拍去他身上的泥土,把头凑到它肩上,低声呜咽,委屈的像个丢了主人的孩子。 陆行渊轻抚它的背脊安抚,看见它断了的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战并不容易,他灵力不及顾诀,拼的是天地法则。所幸白飞龙教了他很多,让他可以扬长避短,加上东皇钟碎片内雷池的加持,才让他勉强可以抗衡。 疾风第一次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它原是天炽的契约兽,不属于这个世界,它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对顾诀有压制作用。 陆行渊是有优势的,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和疾风受伤颇重。 疾风轻轻地靠在陆行渊的肩上,看见陆行渊没有死,它的焦躁不安平静下来,很快就露出疲态,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耷拉。 陆行渊喂了几颗它能吃的丹药,将它收入小世界,放回雷池。雷霆之力可以修复它的伤势,只是不知那只角还能不能长出来。 安顿好疾风,陆行渊也给自己灌了一瓶丹药,他将药力全部转化成灵气,用来游走全身,修复伤势。 等身体有了气力,陆行渊才抓住破厄,强撑着从废墟中站起身。他身上血迹斑斑,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血脚印。 他如今是这废墟上唯一活着的生灵,四周已经看不见顾诀的身影。月光如银霜,一层层落下来,使得这孤寂之地像个巨大的坟场。 陆行渊强撑着走了一段距离,实在是没有力气继续前行,他不得已坐下来。他如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盈状态,甚至短暂地盖过了东皇钟的压制。 但他也明白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一旦东皇钟反应过来,这些灵气会被它尽数吞去。 陆行渊必须和它抢时间,赶在它之前将这些灵气用来炼化东皇钟碎片,再造东皇钟器灵。 可他又伤的实在是太重了,不过是走了几步就消化完了全部的药力,不断地咳血,五脏六腑都在抗议,剧痛让他剑眉紧蹙,不适感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强忍着那些痛楚,将破厄插入身前的土地。 破厄身上的荧光散开,形成一个小小的结界,将他护在其中。 如今丹药医不好他的伤,他只能强行吸纳灵气,用灵气来冲刷伤势。此举若是平时自然是个好办法,可如今他体内千疮百孔,经脉脆弱至极,用灵力强行治愈无异于剜肉医疮。 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行渊盘膝坐下,怀抱阴阳,四周灵气受到他吸引,躁动起来,不断地朝着他涌入。 破厄形成的结界微微震动,它帮陆行渊过滤了一部分沾染秽气的灵气,以保证进入他体内的力量足够精纯。 但即便如此,这对陆行渊而言也是一场痛苦的考验,灵气一进入他的身体,就随着他的功法在他体内游走。受伤的经脉承受灵气的冲击,每一次的修复都像是用刀刃割下一道道伤口,然后再覆盖伤药。 陆行渊的嘴角不断有血迹渗出,手指轻颤,眉头紧蹙。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就算要忍受一波又一波的痛苦,他还是咬牙坚持吸纳灵气。 蒙蒙月色下,散不尽的星光成了唯一的陪伴。 待到坠兔收光,晨曦破晓,陆行渊才从那种近乎自虐的打坐中苏醒。 晨曦落在他的眉眼间,他长睫轻颤,一双赤色的眼睛迎着光,亮如星辰。一夜的灵力冲刷,勉强压下了他的伤势,让他恢复了几成灵力,有气力炼制东皇钟。 不过强行疗伤的痛楚让他的面色依旧苍白,他深吸口气,解了破厄的结界,从地上站起身,并指在前,灵气微动,给自己施了个除尘术,顺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压下满身的血气。 他抬头看向天际,晨曦之后,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阳光刺破一切黑暗,带来光和热,让人沐浴在希望中。 陆行渊微微牵动嘴角,长久的阴雨后,这抹阳光来之不易。他站在废墟之间,迎接着朝阳。 这片他生活了两百多年的地方随着黑暗消亡,在这一刻,彻底不复存在。 陆行渊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穿山的风送来其他人的气息。他回头看去,无尘和柳云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二人没有打搅他。 柳云湘送上炼制好的假东皇钟和吞天海,她对其内的空间进行修改,将它变成一个可以容纳活物的世界,短时间内不会有事。而且在容纳活物的同时,不影响其飞行和载物。 陆行渊接过假东皇钟看了看,便又将东西还给柳云湘,道:“东西不必给我,之后的事就麻烦两位了。” 陆行渊要去环水之渊,这东西留给他无用。 柳云湘只答应炼器,不打算管事,她迟疑了一瞬,这才接过去。 陆行渊掩唇轻咳,体内的刺痛感消下去,他的面上终于有了两分血色。 “我要在此炼制东皇钟碎片,这个过程必然漫长,在这期间还需要柳尊者多多相助。” 陆行渊如今的身体是紧绷着一根弦,之后他还要分出自己的魔魂,为了万无一失,他需要柳云湘帮忙。 提到东皇钟碎片,柳云湘瞬间正色,道:“义不容辞。” 无尘上前,问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陆行渊看向一旁的吞天海,取出长命锁,他摩挲着长命锁表面的山脉纹路,垂眸道:“不计一切后果,帮我阻止一个人,不能让他靠近吞天海。” 无尘神色一凝,下意识地以为陆行渊说的人是谢陵。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谢陵并不在这里,皇城的战事还需要点时间处理,而且琅煌走了,谢陵身为弟子,身为妖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脱身。 无尘想不到还有谁需要陆行渊如此谨慎,不解地看向他。 陆行渊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我会将他的神魂交给你。” 陆行渊说着就消失在柳云湘和无尘面前,他已经是一点都不隐藏。 柳云湘和无尘面面相觑,刚才这一瞬间他们没有察觉到空间波动,也没有察觉到灵气波动,陆行渊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柳云湘微微蹙眉,她的视线和无尘对上,很快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有了同一个答案:东皇钟碎片。 小世界内,被陆行渊借走对付顾诀的雷霆之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疾风身上的伤只好了大半,察觉到陆行渊的气息它就忍不住从雷池飞出来,亲昵地落在陆行渊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脸。 陆晚夜还是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陆行渊阻断了他对外界的感知,只是偶尔才透露一点外界的消息给他。 察觉到陆行渊回来,陆晚夜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 陆行渊倚着门框,神色如常,道:“爹,你得换个地方休养了。” 炼制东皇钟碎片的第一步,先将碎片内的活物带出去。陆晚夜没有多想,他起身环顾这个院子,做了简单的告别,步步走向陆行渊。 他在陆行渊面前站定,随后拿出那支陆行渊带回来的海棠簪,郑重地放在陆行渊的手心,道:“一定要保护好。” 陆晚夜一脸的风轻云谈,他不知道陆行渊的打算,面对自己想好的结局,他神情坦然又轻快。 他如今只是一道依附东皇钟碎片而生的神魂,离开碎片后,只能短暂维持状态,时间一长,他亦会消散在天地间。如此,还不如舍生取义,换永远的太平。 柳云湘和无尘并没有等太久,也就两句话的功夫,陆行渊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还是和离开时一样,只是肩上多了只鸟。 疾风耷拉着脑袋,抬头看了看,又继续蹲在陆行渊的肩头。它这次把自己的拟态缩的很小,毛茸茸的一只。 无尘和柳云湘默契的没有追问陆行渊消失去了什么地方,无尘释放出优昙花,黑色的花朵在他脚下摇曳生辉,业障之气游离,唯有花心的位置一点金色。 陆行渊张开手心,他的灵力护着陆晚夜的神魂,将他神魂所化的光团交到无尘的手中。 无尘双手接过,口中默念经文,优昙花中间的那点金色形成光束。无尘松开手,让魂魄落入光束中。四周的业障有些躁动,但在无尘的压制下很快安静下来。 优昙花护着这个光团,无尘正要让它散去,花中忽然金光一闪,光团再度化为人形。 久违的阳光落在陆晚夜的神魂上,他的魂体因为离开碎片,还是受到一点小小的影响,凝实的状况不如之前。 他先是惊讶那缕阳光的照射,抬起手虚握,低眉浅笑间,依稀可见当年的意气风发。 无尘和柳云湘当场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道神魂,他们之前也猜想过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让陆行渊如此谨慎,把可能的对象都想了一遍,万万没想到会是陆晚夜。 无尘怔怔地看着那张脸,只觉得喉咙发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视线逐渐模糊。 “好久不见,小尘,柳师妹。”陆晚夜回身看向面前的两个人,眉眼含笑,他对这场重逢毫不意外,因为眼前这两个人,都曾是他的第一人选。 柳云湘并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陆师兄,好久不见。这是怎么回事?” 早已死去的故人神魂仍在,任谁都不会淡定。 无尘紧张地看向陆晚夜,陆行渊之前说过的话逐一在他脑海中回响,那种谨慎而又小心的态度,让无尘多了个心眼。 “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不适合详谈。”陆行渊抢在陆晚夜之前开口,歉意地对二人笑了笑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兹事体大,三言两语难剖利害。” 陆行渊知道陆晚夜敏锐,自己的小把戏若是有了端倪,一定会被他看出来。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给陆晚夜透露任何的消息,哪怕是到了眼下,他也心有防备,不让众人多言。 大家的目光看向吞天海,不疑有他。陆行渊请无尘带着陆晚夜咱站远一点,他和柳云湘共同炼制。 陆行渊将长命锁放入吞天海,四周灵气涌动,灵火从炉内升腾,猩红的火焰烧灼,将长命锁表面的修饰完全剔除,露出它原本的样子。 陆行渊分不出那是什么材质,只觉得失去伪装后,碎片内的灵气喷涌而出,和外界的力量相互交融。它就像是一个风暴眼,不断地吸纳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 柳云湘面色凝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耗。陆行渊察觉到她的窘境,挥出破厄,以剑为阵,为她聚灵供她索取。 破厄张开结界,它的相助让柳云湘轻松很多。 陆行渊闭上眼,散开神识融入天地之间,他操纵着此地的空间法则,将它融入碎片内,激活碎片内的灵性。 东皇钟天道不全,灵气有损,现存的灵气多多少少沾染业障之气,浓厚而不纯。 但东皇钟碎片不同,它自分离后,一直是封闭状态,直到陆晚夜将神魂融入其中,才让它和现世有了联系。 陆行渊不曾消耗过里面的灵气,还为它送去不少蕴含天道的赤雷,让它孕育出一丝天道气息,这使得它成了东皇钟唯一的一块净土。 和已经气息斑驳浑浊的东皇钟相比,这块碎片更像是本体。 天地间的灵气如潮水般涌来,器鼎内火焰狂躁,它们不断地压缩灵气,用灵气一遍遍地冲刷雕琢碎片,陆行渊调动天地法则,将其融入碎片中。 大量的灵气消耗让才晴朗没多久的天色又有了一丝阴霾,但此刻谁也不顾上那么多。 无尘护着陆晚夜站在远处,故人重逢,应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就像陆行渊说的那般,眼下根本就不是叙旧的好机会。 无尘也不过是将目光在陆晚夜的身上停留片刻,默默地驱散优昙花内的业障之气,稳固陆晚夜的魂魄。 这场炼制持续了一天一夜,几乎抽空了天衍宗附近的灵气,原本冒头的红日也在灵气的剧烈消耗下被乌云遮盖。 等到第二日的清晨,一直毫无变化的东皇钟碎片散发出莹润的光泽。隔着器鼎,也能让人感受到火焰内的灵气之精纯,若是全部散开,只怕顷刻间就能让枯木逢春,沙漠化为绿洲。 陆行渊收回自己的神识,灵力涌入火焰之中,以灵气化墨,在东皇钟碎片上烙下数个奇异的符文。 那些符文一融入碎片内,碎片上就产生明显的波动。 “咚、咚、咚……” 柳云湘听见类似心脏跳动的声音,起初还很小,她听的有些不真切,但很快那声音就大起来,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在她心上。 柳云湘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变得很乱,随着那股声音而震动着,不受控制。仿佛她只是那东西的附庸,她的一切都属于碎片,而不属于她自己。 她面色发白,内息混乱,在那股震动下受到不小的冲击,嘴角溢出血迹。 “凝神,别听那声音。” 陆晚夜的声音传入柳云湘的脑海中,让她被牵引的心跳慢下来。 陆行渊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柳尊者,你先调息片刻,接下来的炼灵还需要你帮忙。” 柳云湘颔首撤出自己的灵气,原地坐下调息。 破厄散发着荧光,帮她凝聚灵气。 陆行渊注视着器鼎内的碎片,在那剧烈的心跳鼓动后,碎片不断地膨胀收缩,最后猛然爆发,一道虚影从器鼎内冲出来,飞入苍穹之上,缓缓展开,形成一道高耸入云的铜墙铁壁。 其上山川涌动,河流尽现,有人世的万里风光,也有冥道的尸山血海。 在无数的景色后,是轮回的一角,残破又充满死亡的气息。陆行渊靠的近,受到一点冲击,被震的后退两步,他肩上的疾风不安地啼鸣,振翅飞起来,似乎想要越过这道铜墙铁壁。 可是不管它如何飞,都没有办法越过去。 陆行渊调整内息,额上冷汗津津,身后传来陆晚夜的声音:“这才是碎片本体,要趁此炼灵。” 陆行渊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陆晚夜闭上眼,等待陆行渊取走自己的神魂。 可是预料中的灵力没有到来,陆晚夜听见陆行渊的声音,坚定决然:“无尘,拦住他!” 陆晚夜猛地睁开眼,只见陆行渊身上魔息翻滚,一道高大的魔影在他身后浮现。和过往那属于天炽的魔影不同,此刻陆行渊身后的影子是他自己。 他接受过两次始祖之血,原本的第三次变成了白飞龙赠予的轮回,在轮回中,他借助始祖之血修出属于自己的魔影。而这道魔影和他的魔魂息息相关,他要分离魔魂,就要先将魔影分出。 陆晚夜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他的打算,陆行渊这些日子的有意回避和减少他对外界的感知都有了答案。 陆晚夜心神巨震,想也不想地就要冲上去。 无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相信陆行渊,在陆行渊的话音落下后,他第一时间控制住优昙花,将陆晚夜的神魂困在其中。 陆晚夜的神魂被优昙花的结界挡回来,他被困在花内,眼睁睁地看着陆行渊对着自己的魔影落下剑刃。 “住手!陆行渊,你给我停下来!” 陆晚夜急了,抬手撞上结界,金色的光壁荡漾出水波纹:“你的道骨魔魂早已融为一体,不可能再分出来!” 无尘从未见过陆晚夜如此恼怒的模样,他记忆中的陆晚夜一直是稳操胜券的优雅从容。 他有些心慌,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陆晚夜转头盯上他,严肃道:“无尘,放我出去。” 无尘犹豫道:“我……” “别听他的,你放他出来,他会死!”陆行渊的声音传来,听到那句陆晚夜会死,无尘的那点犹豫彻底散去。 他不敢去看陆晚夜的眼神,垂下头道:“对不起。” 陆晚夜一怔,另一边陆行渊的剑气刺入魔影,他的身体同样会受创,他忍着剧痛,分辨出体内属于魔魂的气息,将他一点点剔除。 分魂的剧烈疼痛让陆行渊面色发白,额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压抑着喉咙间的□□,却也止不住身体的痉挛。 离他最近的柳云湘察觉到不对劲,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行渊疼的说不出话来,陆晚夜闭上眼,于心不忍。 “东皇钟需要一个器灵,而我之所以神魂尚在,就是为了成为东皇钟器灵。可是阿渊不愿意伤害我,他要将自己的魔魂从体内剔除,用自己的魔魂来替代我。” 事到如今,陆晚夜不再隐瞒,他无法打破优昙花的禁锢,痛苦道:“阿渊和顾诀一战本就有伤在身,分魂对他而言就是九死一生。小尘,你们情同手足,你忍心看着他死吗?” 无尘摇头,一边是自己的朋友,一边是自己敬重的人,不管是哪一个出事,他心里都不好受。 他夹在中间难以抉择,艰难道:“一定要你们的神魂才行吗?” 东皇钟需要器灵这件事,陆行渊之前完全没有给他们透露过。想来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才一直隐瞒。 “器灵短时间内不会有意识,只能凭借本能行事,我们父子二人,血浓于水,用我的神魂是保证东皇钟能彻底认主。” 陆行渊的剑气一次次落下,他身上开始渗出血珠,魔魂的剔除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眼下不过是分离了一点,他就有些扛不住了。 可他听见陆晚夜的声音,一想到要用陆晚夜去换,那些痛就不算什么。 陆晚夜眼看着他的魔影在颤动,眼底满是心疼之色:“陆行渊,你到底在固执些什么?你没了魔魂,生死难料,到时候你打算让谁去融合东皇钟?” 陆行渊依旧没有出声,但在陆晚夜说完话的一瞬间,似乎他们在场的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陆行渊可以做的事,无尘和柳云湘加起来也可以做。陆晚夜自己留的后手,成了陆行渊挥向自己的刀。 陆晚夜怔住,愤怒和惊惧在这一瞬间席卷他的内心,冲散了他一直以来的冷静,他近乎是愤怒的咆哮:“陆行渊,我再说一次,给我停下来!你会死的!” 陆晚夜一拳砸在优昙花的虚影上,层层金光弥漫,他的力量被抵消,仿佛是嘲笑他无力的反抗。 “都是死,为什么不能是我死,而一定是你?”陆行渊喘息着,缓过那一阵阵的剧痛,颤抖着回答。 陆晚夜闻言面色一僵,他垂下眼,单手撑着优昙花的结界,低落道:“我早就死了啊……早在两百多年前,我就已经死了!不是要你牺牲我,而是这一切早已注定。” 再怎么异于常人,拥有不散的神魂,也改变不了陆晚夜早已死去的事实。陆行渊不愿意接受,是他心里存了一丝复活陆晚夜的侥幸。 如果没有云棠给的肉身,他或许会有动摇,会妥协。 可现在他有陆晚夜的神魂,陆晚夜的肉身,让他如何甘心就这样放弃? 陆行渊的沉默固执让陆晚夜无能为力,无尘心中选择了他,面对他的话只是惭愧地低下头。 一旁的柳云湘倒是能行动,可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意识到这一点的陆行渊就朝着挥出一道灵气。这股力量没有落在柳云湘身上,而是注入破厄的剑身中,顿时它支起的结界就变成一个困阵,让柳云湘无法出来。 陆行渊神魂撕裂,面色惨白,做完这一切后,他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之前勉强压下去的伤势又有复发的迹象。 他强撑着,继续用灵气冲击撕开的神魂裂口。每一刀每一寸,看的陆晚夜的心在滴血。 这本该是他的劫,可陆行渊不认。 苍穹之上,无法翻越东皇钟碎片的疾风回头,朝着陆行渊扑来。它和陆行渊的契约让它察觉到陆行渊的状态不对,越是靠近陆行渊它越是觉得难受。 空气中的风带来他们的争执,疾风落在陆行渊面前,歪头看着他,那双赤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 它的主人,在试图撕裂自己的神魂,就为了掌控东皇钟。 疾风啄了啄陆行渊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它曾随着主人征战天下,翱翔九天,也曾看着主人发疯入魔,身死道消。他长眠于此,永远都不能再回应疾风的呼唤。可每当疾风张开翅膀飞向天空时,它总能从风中感受到他的气息。 他早已留在此地,无处不在。 疾风在黑暗中和他相拥,一次次的沉睡,一次次的苏醒,遗忘过去,遗忘自己,它再也不记得来路,不记得归处。 直到陆行渊把它捡回去,它有了新的名字,新的家。 疾风啼鸣,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眼前的吞天海,器鼎内,雷霆之力流淌,那是疾风住过的窝。 疾风又往陆行渊的身上蹭了蹭,仿佛是最后的眷恋。 陆行渊气息混乱,他抬眼看着它,以为自己分魂影响到了它,艰难地抬手落在它的头上,抚摸它的断角。 疾风做完最后的告别,振翅而起,一飞冲天,它在空中盘旋着,看着炉鼎内的火焰。 它知道陆行渊需要一个强大的生灵,这是当初陆行渊在小世界和陆晚夜谈论时它在旁边听见的。 虽然东皇钟压制了它的力量,让它无法成长,无法开口,无法化形,可当它不断地从雷霆中找回记忆后,它其实是明白陆行渊的困局。 一个强大的生魂,并不是只有人才可以。 疾风仰天长啸,朝着陆行渊喷出一口雷霆。 狂暴的雷霆之力落在毫无防备的陆行渊身上,没有一贯的毁灭破坏,雷霆之力异样柔和,它们附着在陆行渊的神魂上,一点点地修复他切出的缺口。 陆行渊一怔,猛地抬头,只见疾风穿过浮云,犹如离弦之箭,俯冲而下,直直地撞进吞天海内。 火焰飞溅,器鼎内的灵火一拥而上,疾风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在烈焰中张开翅膀,承受着火焰的炙烤。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快到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陆行渊稳住神魂,下意识地就想要将疾风救出来。可是他的灵力传入其中,遭到了疾风的拒绝。 在契约的作用下,陆行渊感受到了疾风的情绪,它很高兴能为陆行渊做点什么。即便它的肉身在灵火中被烧成灰烬,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只剩一道纯白的魂魄,它传递给陆行渊的也是喜悦。 “疾风……” 这是陆行渊不曾设想过的结局,他拥有很多,疾风只是其中之一,但疾风只有他。 他愿意舍生取义,疾风也愿意为了他舍生取义。 碎片内的雷池吸引着疾风靠近,不需要陆行渊驱使,疾风的魂魄就朝着碎片钻去。只是此刻的碎片已经不是那块能让它自由出入的长命锁,它的魂魄被碎片上的气息刺伤。 它委屈地缩回头,在火焰中游走。 陆行渊没有时间悲伤,疾风用自己的命换他们所有人,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他们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陆行渊压下神魂的伤势,掐诀收了破厄,给柳云湘递了个眼神,随后灵气再度灌入器鼎内。 白飞龙所传授的炼灵术,要先抹去献祭魂魄的神识,再用烈火将其炼制成最纯净的灵魂光团。 整个过程是持续不断的烈焰焚身,疾风在火焰中难以维持原型,一点点融化。陆行渊感受到契约的力量越来越弱,眼眶微红,最后一个手诀打完,他浑身脱力,手指发颤。 他同疾风开始于一场胁迫的认主,结束于一场心甘情愿的献祭。 神魂的刺痛让陆行渊有些力不从心,他嘴唇轻颤,道了一声柳尊者。 柳云湘会意,立刻挥出灵气协助陆行渊,在狂躁的火焰中,她的灵力柔和温柔,稳稳地托住陆行渊的那些灵气,将它们注入到疾风神魂所化的光团中。 陆行渊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两声后,口腔内全是血腥之气。 他驱使疾风的神魂落入东皇钟碎片,碎片上的法则被触发,它们形成凌厉的风刃想要绞杀疾风的神魂,可它们刚动,碎片内的雷池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一股脑地涌出来,裹住那团光晕,将它拖入碎片。 陆行渊的灵气紧随而上,包裹住碎片,进行第二次的煅烧,加快疾风的神魂融入碎片。 柳云湘明白到了紧要关头,手上的力气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她的经脉已经发出抗议,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刺痛,她咬牙止住,压下涌上喉间的血气。 陆行渊眼前阵阵发黑,灵气的过度抽取让他体内的伤势爆发,倘若不是他的魔躯足够坚韧,他现在只怕已经在浑身飙血。 随着疾风和碎片的不断融合,外界的天色越来越暗,不多时就如同黑夜一般,四周冷风阵阵,似有黑色的影子在游离靠近。 无尘体内的业障之气躁动,看不见摸不着的危机感让他全身汗毛倒竖,他抬手护住陆晚夜的神魂,警惕地看向四周,淡金色的莲花印记在他眼底浮现,他一双眼睛蜕变成金色。 他透过层层夜色,看清在黑暗中游动的浓雾,黑暗可怖,没有实体,没有形状,一点点地入侵,啃食周围的空间。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无尘无法用言语形容,心中惊骇不已。 “这是东皇钟的自我防御。”陆晚夜解释道:“别让它们靠近吞天海。” 如今陆行渊和柳云湘到了最后关头,若是让这些东西靠近,以它们不顾一切吞噬的本能,炼制一定会受到影响。 无尘了然,不等陆晚夜说完,他就朝着陆行渊他们靠过去,双手合十,层层金色的佛光从他身上散开,形成一道圣洁的结界,将那些在黑暗中游动的雾拦住。 雾气停顿了一瞬,但很快它们又蜂拥而至,它们并不畏惧无尘的结界,就算是圣洁的力量,它们照吞不误。 力量的蚕食让无尘凝聚的金光黯淡,细微的咀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无尘觉得有些异样,他抬头看去,只见苍穹之上,东皇钟碎片投射的本体周围也凝聚了无数的雾气,那些雾气攀附而上,像是无数数不清的细小蚊虫,从碎片的边缘开始蚕食。 随着它们的聚集,碎片的虚影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忽明忽暗。 凝神凝聚器灵的柳云湘受到影响,她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量坚持不住,整个人往后倒去。 她的力量消失,压力落在陆行渊身上,东皇钟的碎片反扑,他气息混乱,咳血不止。 “糟了。”陆晚夜目光一冷,道:“无尘,解开优昙花结界,凭你一人对付不了。” 无尘额上渗出一层冷汗,不断地挥出道道金光,想要逼退那些雾气。 可那些雾气无形无物,他的攻击收效甚微。 “用灵火。”眼见无尘不配合,陆晚夜无奈道,“身体借我。” 无尘轻啊一声,还没回答,陆晚夜就借着优昙花和无尘的联系,将神魂之力注入无尘的身体。 无尘能感觉到身体里多出来一个强大的意识,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反抗,将身体的主动权交给陆晚夜。 他在陆晚夜的操纵下抬起手,身体里的灵力运转到极致,一团幽火从他掌中爆发,无数的灵焰迎风而涨,越过薄薄的一层结界,化作咆哮的火龙,将那些涌上来的雾气冲散。 一击得手,陆晚夜转身冲向吞天海,他的神识探入其中,发现炼灵到了融灵的关键时刻,东皇钟排斥疾风的魂魄,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陆晚夜释放出自己的灵气,他的神魂力量足够强大,一入火焰就及时将碎片的反扑压下去。 “没时间了,你和蛊雕有契约,直接利用契约让东皇钟认主,我帮你融灵。” 陆晚夜开口道,他如今借用无尘的身体,落在陆行渊的眼中就是无尘在说话。 陆行渊抬眼看他,陆晚夜瞪他一眼,他还生气呢。直接用他的魂魄多好,非得切自己的神魂。 陆晚夜手法熟练地进行最后的淬炼,陆行渊跳过融灵这一步,取一滴自己的精血融入炉中。 契约让他和疾风始终保持一丝联系,那滴血接触到碎片表面,就被碎片吸收,其内属于疾风的灵魂被血气吸引,直接将它一口吞下,整个过程顺利的让人惊讶。 陆晚夜完全压制住碎片的反扑,用火焰的灵威将疾风的魂魄和碎片彻底融为一体,碎片震动,疾风发出一声咆哮。它张开翅膀,缠绕在碎片上,啼鸣不断。 苍穹上,一道属于疾风的影子从墙内凸显出来,它舒展羽翼,无数的流光从它身上爆发,那些冲上去的黑雾在流光照耀下瞬间泯灭。 疾风的虚影在高空中盘旋,天地间响起阵阵雷鸣,这一刻它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东皇钟内的一切都在它的眼中。 陆行渊欣慰地看向它,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不省人事。疾风垂首看他,朝着他飞过来,在他身上转了几圈,慢慢地消散。 陆晚夜完成最后的封魂,碎片的本体缩回器鼎,所有的力量重新回到碎片内。 做完这一切后,陆晚夜撤回自己的神魂之力,回到优昙花中,魂体比之一开始透明了很多。他有些虚弱,不等无尘清醒,就先化成光团,沉入花蕊。 被一个强大神魂占据的后遗症就是识海刺痛,无尘倒吸一口凉气,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瘫坐在地上。 疾风驱散了那些盘踞的黑雾,四周天色如墨,他们三人一魂战况惨烈。特别是陆行渊情况危急,无尘捏碎梅洛雪给的传讯玉简, 他们需要救援。 陆行渊再度清醒时,已经回到了魔族。屋子里灯火亮堂,他一偏头就看到谢陵坐在脚踏上,靠着床沿睡着了。他在睡梦中也不忘抓着陆行渊的手,耳朵戳在陆行渊的手背上,有些痒。 陆行渊嘴角微勾,他想活动身体,却扯到伤口,疼的龇牙。 谢陵警觉,瞬间清醒,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陆行渊,那双蓝色的眸子压抑着悲伤,泪水充盈。 “师尊……”谢陵嘴唇微动,扑向陆行渊,抱着他泪流满面。 陆行渊被压到伤口,剑眉紧蹙,却舍不得推开谢陵,抬起手落在他的背上,低声安慰道:“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一点事都没有。” 陆行渊的安慰收效甚微,他完全不知道梅洛雪他们赶过去的光景,他浑身是血,面色青白,神魂也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受了伤。 梅洛雪一边救人一边骂人,心疼的不得了。 谢陵守了他几天几夜不敢合眼,一直到他度过危险期后,才在他床边小憩一会儿。 谢陵的眼泪沾湿了陆行渊的衣襟,他惶恐惊惧,被浓烈的不安笼罩,直到此刻依旧心有余悸。 陆行渊知道他吓坏了,任由他抱着。谢陵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长睫上沾了泪珠,陆行渊抬手替他擦去,指腹落在他的眼尾,眼神温柔。 “眼睛红了。”陆行渊道。 谢陵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他撑起身,道:“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东皇钟碎片的炼制,抽空了三位圣人道消后的灵气,在炼制结束后,大陆各地又陷入了一片阴霾中。 倘若只是如此,也不过是回到之前的状态,但实际情况比之前糟糕多了。 东皇钟察觉到了危机,开始反扑,根据怀竹和奇玩阁两方的消息回探,不少地方出现了黑雾,它们蚕食天地,所过之处,只剩一片虚无之境。加上不断的暴雨天气,水位上涨,能供落脚的地儿不断收缩。 大家还没从大战中完全恢复,就投入到各地的救援中。 他们商议后让普通人进入假东皇钟的空间内避难,其余宗门备好飞舟和飞兽,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升空。 “黑雾?”陆行渊在谢陵的搀扶下起身,他对水位上涨有所预料,但这个黑雾并不太清楚。 谢陵为他更衣,道:“听陆叔的意思,这个黑雾是东皇钟长期残缺而诞生的恶念,也是东皇钟灭世的源头,它会吞噬所有,消耗天地灵气,让一切化为虚无。届时就算有飞舟和飞兽,我们也很难在空中滞留。” 虚无之境,灵气不存,一旦大家体内的灵气消耗完,就只有一个结局。 这会儿众人正因此焦头烂额,他们必须赶在恶念彻底吞噬一切之前,将东皇钟修复完成。 “师尊,你的伤……”谢陵看着陆行渊缺少血色的面容,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担忧。 在陆行渊昏迷期间,无尘拿走东皇钟碎片,尝试过进入环水之渊。但东皇钟碎片已经认主,他没有办法使用,这意味着只能让陆行渊去修,他们帮不上忙。 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和他额头相抵,轻轻地蹭了蹭,道:“无妨,不必担忧。你随我出去看看情况,左右是最后一搏。” 魔族议事厅,各个门派的重要人物聚集在此,他们相互交换手上的消息,黑雾的扩散不断加快,就算有人出手抵御,也不过是拦截一时。 御兽宗把能用的契约兽和飞行兽都用上了,虽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除了寄希望于陆行渊,他们还需要一个稳定的避难所。 “如果只是洪流,最高的山可以抵御,如果只是黑雾,可以在中心建立结界,偏偏我们是同时遇见。一旦洪水淹没,我们就要考虑升空,但众所周知,虚无之境无法飞行。” 议事厅内,方生看着面前的众人,道:“假东皇钟可以在虚空中载物,这算是不错的好消息,但它载物有限,我们难道要取舍?” “要死一起死,谈取舍不就是自相残杀?”辰一坐在方生旁边,对他这话嗤之以鼻。 他们那么多人,不管是自愿放弃生的机会,还是被迫放弃生的机会,只要开了这样的口子,无异于是引诱大家心底的恶念。 议事厅的气氛有些僵持,众人沉默。 陆晚夜依附无尘的优昙花而存,此刻安静地坐在无尘身边。他原本不打算现身,可陆行渊昏迷不醒,需要一个了解情况的人指挥局面。 对于他的存在,柳云湘给出合理的解释。他是想献祭东皇钟,不过被陆行渊阻止了,也因此得以留存魂魄。 众人除去一开始的惊讶和震惊后,心中的感情很是复杂。 他们中不乏亲手参与绞杀者,再见故人,心里五味杂陈。陆晚夜倒是坦然,他本来也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很快就掌控了局面。 他这几日调度各方势力,劳心劳神,魂魄之力损耗不小,若非无尘一直不断地给优昙花提供灵力,他这会儿只怕已经陷入沉睡。 “说起来魔族的荒域地势特殊,有一半是架在虚空之中,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黑雾的影响。” 陆晚夜开口打破眼前的沉默,他当年布置阵法时发现荒域横在虚空中的那部分领域,就算没有灵气,也不会掉下去。 而且荒域的深谷受外界的气息影响,当年灵气一度枯竭之时,深谷内雾气缭绕,灵气有所缓和,深谷的雾气就会消散。 陆晚夜一直觉得荒域特殊,可惜没有时间一探究竟。 “我上次陪云棠回去查探过荒域的状况,灵气耗的很快,恐怕不行……”梅洛雪摇头否定,点出荒域问题所在。 她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道还有些虚弱的声音:“或许正好相反,荒域能解燃眉之急。” 众人闻声看去,严肃的神情不由地舒展些许,就连屋内沉闷的气氛也轻快不少。 陆行渊带着谢陵进门,道:“荒域其实是东皇钟器灵所化,当年东皇钟器灵身死,始祖自知已无路可退,便将器灵炼化成一方天地。” 陆行渊在梦中和天炽通感,始终记得他说过的话,就算已经死去,这方天地也是器灵的天下,它可以翱翔于此,不管是现世还是虚空。 这个消息让大家精神一振,陆晚夜沉吟道:“原来如此,它被炼化过,便和天生地养的山川五岳不同,是可以被操控的存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它从原来的地方带出来。” “不是直接搬去荒域吗?”辰一问道。 陆行渊往前走了两步,在陆晚夜身旁停下,他和陆晚夜对视一眼,缓缓摇头,道:“龙骨所化的荒域可以用,但它所处的位置不行,而且荒域有魔族的始祖之门,非魔族或魔族道侣不得入内。我魔族弟子就算是立刻同大家结契,也不够数。” 许是瞧着大家太过紧绷,陆行渊还有心情开个玩笑。 他的语气太过平和沉稳,让人不自觉地信任,心里就没那么紧张了。 “想把荒域搬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想父亲应该有办法。你是天下第一的炼器师,炼器本就是你的长项。” 陆行渊没有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而是将问题推给陆晚夜。器灵被炼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现在是一件器物,只要是器物,就没有陆晚夜不能解的难题。 面对儿子的甩锅,陆晚夜无奈地笑了,他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思索片刻,道:“阿雪,游风,慈悲大师,方宗主,柳师妹,还有辰宗主,既然已经知道避难所的位置,那就劳烦诸位同我走一趟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没办法将荒域搬出来。” 如今天下已无圣人,陆行渊之下,能打的人都在这里了。 陆晚夜很快做出判断,他们几个能打能抗能炼器,再合适不过。 几人没有异议,陆行渊环顾其他人,严肃道:“东皇钟的反扑迫在眉睫,你们要尽快撤离到飞舟上,我明日会动身前往环水之渊。一旦我解开环水之渊的界,众多地域会化为汪洋,你们没有犹豫的时间。” 陆行渊身上的伤势不大好,还需要一点修养的时间,魔族也需要安排撤退的事宜,所以他把时间往后推了一点。 等众人可以全身而退后,属于他的危机也会浮现。 陆晚夜带着几人即刻动身前往荒域,梅洛雪临走时给陆行渊留了丹药。 陆行渊这次胡来,那身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养不回来,可惜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修养。梅洛雪给他的丹药可以缓解他的痛苦,短时间内稳定他的伤势,但这种药素来霸道,对他有利也有害。 梅洛雪打心底希望他用不上,备着是以防万一。 陆行渊心里清楚,乖乖地把药收好。 议事厅的人散去,谢陵陪着陆行渊回房。长廊上灯火通明,一道消瘦的身影站在拐角处,等着他们二人靠近。 陆行渊警觉,抬头看过去,对上凌玉尘那双妩媚的凤眼。 从上次昏迷醒来后,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凌玉尘瘦了不少,人显的越发高挑单薄。这次辰一陪陆晚夜去荒域,魔情宗交到他手上,他要担起圣子的责任,不会在魔族停留太久。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凌玉尘问道。 这次陆行渊受伤,柳云湘说的简单也让人听得心惊肉跳。凌玉尘算是看出来了,陆行渊还是那个陆行渊,骨子里充斥着自毁倾向,从来不会主动把自己面临的困境告诉别人。 器灵那么大的事他都敢瞒到最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凌玉尘后悔上次匆匆离去,这次不问一句心里不安。 陆行渊摇头,环水之渊只有他能进去,其他人帮不上忙。 凌玉尘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叹了口气,道:“别忘了,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在乎你的人。” 凌玉尘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的谢陵,转身摆摆手离去。 谢陵握紧了陆行渊的手,凌玉尘是在提醒他,陆行渊不会在乎自己的命,如果遇上极大的困境,他不介意以命相搏。 感受到谢陵的不安,陆行渊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道:“回去吧。” 谢陵点头,灯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他们相互依偎,谁也没有松开那只紧握的手。 空旷的回廊上,谢陵的声音缓缓倾泻。 “师尊,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如果你舍弃了自己,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此这天地风月与我无关,我孤枕月色,孑然一身,无限凄凉。 环水之渊。 此为世间不可见之地,欲入此间,便要向死而生。 陆行渊再次回到当初跳下去的断崖上,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崖下将是他不曾见过的景色,充满了未知的危险,稍有不慎他说不定会命丧于此。 离开魔族和谢陵道别前,陆行渊心里还有一丝心悸,可此刻真正面对时,他冷静极了。 他看着断崖,心里想的不是那些危险,而是这一生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林林总总,缘起缘灭,最后定格在谢陵的面容上。 他答应谢陵会回去,不会丢下他。 陆行渊走到悬崖边上,他背过身,张开手臂,闭上眼,仰面倒下。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的灵力不出意外地被压制,他的身体不断下坠,狂风肆虐,却不似第一次那般凶险。 东皇钟碎片散发出一道荧光,它将陆行渊完全包裹在里面。 陆行渊不知道自己下坠了多久,直到熟悉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海水浸湿了他的衣服,阵阵腥味萦绕在鼻尖。 他的灵力入水后不再被压制,咕噜咕噜的水声在他耳边响起,陆行渊睁开眼,入目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被淡淡的荧光包裹,水流从他身体上划过,轻柔的像风一般。 陆行渊运转灵力,眼睛逐渐能够看清海底的事物。高耸入海的悬崖峭壁垂直而下,不见尽头,蜿蜒盘旋的山脉静卧在海底,山中飞鸟走兽无数,他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听见鸟儿歌唱。 海水和山脉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却又互不干扰。 陆行渊朝着山脉游过去,荧光的保护让他在海水中也能呼吸,不用特意念咒避水。 海水深邃漆黑,神秘而危险。 山脉阳光明媚,静谧而美好。 它们是阴阳两面,黑白分明。而人陷入漆黑之中,自然而然地会向往光明。 陆行渊离山川已经很近很近,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他就可以跨过去。海水包裹着他,缓慢地,轻柔地,推着他往前。 忽然,陆行渊四周的荧光闪了闪,他脖子上带着的狼牙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那光迅速而直接,不过刹那就刺破了眼前的黑暗。 陆行渊心念一动,抽剑出剑横斩一气呵成。明媚的山川破碎,一张血盆大口朝着陆行渊的脑袋咬下来,森白的牙齿撞上破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擦出一串火星子。 陆行渊被震退,往嘴里扔了一颗丹药,身上的伤势被压下去,浩瀚的灵气充盈全身。 他短暂地恢复到全盛时期,视线锁定眼前的黑暗,水波荡漾着,用山川蛊惑他的东西隐匿在黑暗中。 破厄嗡鸣,剑气四溢。 猛然,一只灯笼大小的血色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牢牢地锁定陆行渊,紧接着,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眼睛陆续出现,陆行渊数不过来了。 他以为自己遇上了集体生活的妖兽,可仔细查看才发现这就是一只妖兽——一只浑身上下长满眼睛的妖兽,它没有手足,没有皮毛,像是剥了皮的肌肉组织,猩红可怖,除了眼睛就只剩一张嘴。 那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视线□□且充满了恶意,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陆行渊避开那些目光,他知道这东西,名为百目妖,并非东皇钟内的生灵。它和天炽一样,是外来生物。 说的更准确一些,它是看守环水之渊的牢头。 百目妖修为强盛,若是陆行渊没有受伤,倒是可以一战。可他此刻是靠丹药撑着,不适合久斗。 好在百目妖有两个致命的弱点,它畏惧光和热。 陆行渊收起破厄,拿出吞天海。对于一个炼器师而言,光和热就是器鼎内的灵火。 陆行渊一面防备百目妖冲上来,一面寻找裂痕所在。 黑暗的海水中,百目妖发出难听的咕噜声,视线盯上陆行渊后,就一直没动。它张开血盆大口,磨了磨牙,猛地吐出猩红的舌头。 陆行渊把吞天海往身前一放,器鼎顿时猛涨,鼎内窜起一团灵火。那舌头吐过来,直接撞在器鼎上,发出呲地一声。 许是有些焦了。 陆行渊啧了一声,又往器鼎内注入足够的灵气,火焰高涨,附近的海域被照的通红。 吞天海,吞天、海,这才是这个器鼎真正的用处。它能吞天火,纳地海,水火不侵。 百目妖被火焰照的睁不开眼,吱哇乱叫,身上一半的眼睛都闭上了。 而在它闭眼的一刹那,陆行渊敏锐地窥见海底深处有一丝微弱的亮光,以及风的气息。 他心神一震,扛起吞天海就往那边冲去,身后的百目妖愤怒地咆哮,拖动着血肉模糊的身体追上来。 它不断地朝着陆行渊发起攻击,陆行渊也不打,只管往器鼎内注入灵气,让火焰升腾不息。 百目妖气的眼冒血丝,它畏惧光和热,每每靠近,身上就会开裂。 陆行渊终于赶到了尽头,一道巨大的裂痕浮现在他眼前,漆黑的空间内,阴风阵阵。 他放下吞天海,立于燃烧的烈焰间,取出东皇钟碎片,抬手掐诀,引动碎片上的法则后,将它抛入裂缝。 百目妖吐出长舌想要抢走碎片,陆行渊握剑而斩,剑刃穿透百目妖的舌头,将其定在器鼎上。 呲,百目妖痛到发狂,挣扎着扯断了自己的舌头,眼睛内流出血泪,咆哮着从口中喷出一道灵力光波。 那股力量纯粹而狂暴,陆行渊看了眼身后正在融合的东皇钟碎片,没有退让,举剑相迎…… “轰……”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铺天盖地的浪潮淹没山川五岳,无数的黑雾蚕食空间,将世界化为虚无。残存的势力能够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他们趁着还能飞,穿梭在暴雨中,将那些已经失去灵力的同伴带走。 从魔族旧址搬出来的荒域飞在高空上,如同陆晚夜和陆行渊预料的那般,承载它的龙骨可以横渡虚空,就算被吞入虚空中,他们也不会坠落。 但那层层黑雾会蚕食荒域的领土,陆晚夜冒险打开始祖之门的结界,天炽的气息弥漫在虚空中,为他们争得喘息的时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有人出去对付那些黑雾。”陆晚夜撑起结界,神魂虚弱不堪。 无尘催动优昙花,不顾自身的消耗,竭力护着他。 梅洛雪看着不断靠近的黑雾,它们疯狂地蚕食周围的空间,荒域逐渐落入虚空中。等黑雾把空间全部吞完,荒域就是众矢之的。 梅洛雪闭了闭眼,在她身后是残存的各方势力,他们中不少人受到黑雾的影响,已经灵力全无。 “我去。”梅洛雪站出来,五彩披帛随风舞动。如今她修为最高,黑雾对她的影响最小。 “我也去。”柳云湘紧随其后,身为炼器师,她的灵火可以克制。 “我们也去。”辰一抓起方生的手,不想正抓在他的伤口上,疼的方生倒吸一口凉气,气愤地瞪他一眼。 “生死存亡之际,吾等身为长者,自当身先士卒。”慈悲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们身后是各门各派的小辈,凝聚着门派的传承,是未来的接班人,在他们身上还有着无限的可能。 长者选择了牺牲,是把一切希望留给后人。 梅洛率先踏出结界,外面风雨如晦,波涛如怒,她迎着那些黑雾而去,掌间灵力浩瀚。后来的人紧跟其后,绚丽的灵光在空中炸开。 结界内,陆晚夜的灵魂之力到了极限,结界有些不稳,他面色凝重,正欲殊死一博,旁边突然多出来一股灵力。 谢陵站在他身旁,将自身的灵气注入结界内。 “我是被始祖之门承认的一份子,我的灵力是不是也可以?”谢陵仰头,狼尾巴轻摇。 始祖之门要覆盖整个荒域,灵力的消耗绝对不是现在的陆晚夜可以承受的。即便无尘不断地给陆晚夜输送灵力,也挡不住力量的透支。 谢陵想着自己被始祖之门验过血,应该可以操控结界。 事实也是如此,看见谢陵站出来,在场的魔族相互看了看,纷纷坐下,不断地往结界内输送灵气。 始祖之门庇护他们不受外敌入侵,也只有他们的灵气可以维持结界。 随着魔族的加入,陆晚夜得以喘息,优昙花治愈他的魂魄。其他人自发地将魔族围在中间,替他们护法。 苍穹上,银色的闪电划破长空,洪水高涨,黑暗侵袭,能够落脚的地儿越来越小,到最后它们被完全吞没,这片大陆陷入漆黑之中,只有轰隆隆的雷霆混杂着水声。 天地间的灵气疯狂下沉,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龙骨承载着整个荒域在虚空中飞行,梅洛雪他们被黑雾逼的节节败退,外界灵气消亡,他们只能用自身的灵气去填补。可他们的灵气不是取之不竭,而是如同燃烧的蜡烛一般,用一点就少一点。 最终他们被逼回荒域,荒域的边缘在黑雾中一点点消失,露出土壤下森白的龙骨。 他们喘着粗气,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他们已经不能再退了,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结界。 一旦黑雾逼近结界,破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梅洛雪紧盯着那步步紧逼的雾气,神情凝重,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柳云湘同她并肩而立,面对这紧张的局势,自嘲两声道:“黄泉路上有你这个魔族美人相伴,想想也不错。” 梅洛雪:“……我孑然一身无所谓,你也无所谓吗?” 梅洛雪意有所指,柳云湘笑容苦涩,但神情坚定。她相信她的孩子就算没有了她的保护,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离他们不远的辰一闻言盯上方生,方生目光阴沉,危险地扫他一眼,不等他开口便道:“闭嘴!” 方生轻啊一声,道:“我是想说没想到老子有一天也能死的这样悲壮。” 他说着挥出手中的长刀,刀锋闪烁着寒光,刀尖之处,黑雾离他们已经不足一步之遥。 慈悲大师手中的佛珠早已断裂,他双手合十,眉骨上有一道正在渗血的口子,平添两分肃杀。 梅洛雪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眼波流转间,心底已经有了决断。她挥出披帛,五彩斑斓的匹练缠上界外的四人,在他们尚未反应时,直接将他们甩进结界。 “黄泉路,我一人独行就够了。” 梅洛雪抬手掐诀,身后浮现出一道高大的魔影,和平日漆黑的影子不同,这道魔影闪烁着落日般的金辉。她双手合十立于结界之外,目光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世间已无灵气,但梅洛雪神魂尚存,燃烧神魂之力,足以让她再撑一个时辰。但一个时辰之后,她将魂飞魄散。 被甩进结界的几人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想要再冲出去时,却被她的魔影挡住。 梅洛雪从容不迫,朗声笑道:“诸君,愿我福星高照,逢凶化吉。” 梅洛雪话音刚落,那些黑雾便朝着她扑过来,她抬起手,神魂之力散开,犹如满天星火,照亮这无尽的虚空。 魔影随她跨出,是她最忠诚的护卫。 她们奔赴黑暗,在龙骨上起舞,翻飞的裙摆,飘扬的披帛,轻盈曼妙之下杀机暗藏。 她足尖踩出的火焰连成一片,灵火燎原,恍如暮色下的晚霞。 涌上来的黑雾被逼退,结界得以保全。 看着危机暂时解除,大家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们的目光凝视着黑暗中唯一的火焰。他们不知道这团火能撑多久,但他们知道这团火会永不熄灭。 黑暗中众人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梅洛雪和自己的魔影驻足在黑暗中,她们和黑雾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平衡。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闪雷鸣的苍穹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一道红到发紫的闪电猛地劈下来。 这道闪电就像是某种信号,它扎入水中,洪水沸腾,波涛汹涌的水面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无数的火焰在水面上燃烧起来。 “轰隆……轰隆……” 雷霆不绝于耳,紫色的闪电更是密集如雨,一道接着一道,不断地往下劈落。它们所到之处,暴雨气化,火焰升腾,荒域如同飘在一个巨大的火炉中间。 梅洛雪的神魂之火被压下去,她面对的那些黑雾更是像遇上天敌一般,发出呲呲呲的声响,迅速地消亡。 梅洛雪歪了歪头,看向头顶的天。 压抑厚重的云层被紫色的闪电劈开,到处都是蛛网般的裂痕,天光从隙缝中落下,驱散这无尽的黑暗。 支撑结界的魔族这才收手,他们耗空了体内的灵气,身体紧绷的弦一松,便全部瘫倒在地。 谢陵面色惨白,手脚发软,陆晚夜伸手扶住他,让他慢慢坐下。 洪水在火焰中蒸发,随着它们褪去,天地间冒出无数的星尘,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虚空中,各自游离。 苍穹上的闪电逐渐停歇,一道纯白的光晕穿透无尽的黑暗,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不等众人抬头,天地间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强光,众人被刺的睁不开眼,他们抬手阻挡也无济于事。 那光晕持续了很久很久,等它平复后,众人再睁眼时,天地已经恢复被洪水淹没前的模样。 荒域飞在半空中,山川五岳尽在脚下。 苍穹上,一只雷霆组成的蛊雕张开翅膀翱翔,它所到之处,游离的星尘化为灵雨,滋润每一寸土地。 枯竭的灵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灵气喷涌似地爆发,众人透支的力量瞬间得以充盈,就连陆晚夜受损而不断透明的魂魄也被滋润,越发凝实。 无尘的伴生优昙花摇曳着,花蕊中心的金色不断地朝着四周扩散,不消片刻,它就褪去一身的黑暗,洁白如雪。 无尘一愣,他运转灵气,缠绕在他身上数百年的业障之气尽数消失,他得以洗去一身的因果煞气,眉间的红莲印记化成一颗朱砂小痣。 灵气复苏,山川重塑,轮回完整。 陆行渊做到了! 他补全了东皇钟,让此界重获新生。 众人忍不住欢呼,梅洛雪站在龙骨上,嘴角带笑,欣慰道:“真好。” 她身后的魔影散去,她闭上眼,坠落龙骨。 劫后余生,天地重获新生,人世百废待兴。 众人尝过最初的灵力甜头后,体内的伤势尽数爆发,参与大战的人伤的伤,残的残,除了休养生息,根本就提不起旁的念头。 疾风化身器灵,在天地间飞了三天三夜,而灵雨也落了三天三夜。 如果曾经的东皇钟是一个湖泊,那现在的东皇钟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洋,灵气的充盈甚至让不少一直卡在瓶颈期的弟子疯狂进阶。 就连慈悲他们这种卡在渡劫期的前辈,也能轻松破除屏障,再也不受约束。 而在无数进阶的喜悦中,也有一丝悲伤弥漫在大家心头。各门各派在重建家园之时,也不忘前往魔族打探消息。 “他还是没有下落吗?” 神魂遭到重创,勉强捡回一条命的梅洛雪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只有脑袋可以自由活动。 陆晚夜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本书,听见她问,头也不抬道:“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梅洛雪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陆晚夜抬头,道:“我着急有什么用?我现在全靠无尘养着,离开他的距离不能超过两个院子,而你一个伤残人士,到现在都动弹不得,我两加起来凑不出一个好字,着急也只能干看着。” 梅洛雪哽住,她和陆晚夜都趴下了,要不是无尘为了陆晚夜留下来,帮忙处理魔族的要务,魔族现在能乱成一锅粥。 然而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陆行渊失踪了。 东皇钟修复后,陆行渊并没有回来。无尘带着陆晚夜去环水之渊所在找过,那处断崖被拔地而起的山脉填平,陆行渊下落不明。 谢陵得到消息当夜就独自踏上寻找的旅途,大家劝不住,让他带几个人手他也不带。 梅洛雪无奈望天,只希望怀竹能够有好消息传来。 饶河,传承之地。 陆行渊从石床上醒来,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东皇钟修复完成时形成的漩涡卷到何处。他翻身而起,环顾这个堆积着无数妖兽白骨的房间,一切还是他曾经离开时的模样。 石桌上落满了灰尘,隐约能看见当年放信的位置。陆泽在信中写下他的绝望和无奈,让后人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离开。 那时的陆行渊一无所知,而现在的陆行渊已经做到。 “前辈,你们可以安息了。” 陆行渊对着空荡荡的石室低声喃语,无人回应,唯有身后的石门缓缓打开,有一丝光亮照射进来,妖骨化为尘埃。随着陆行渊的走出,身后的石室也泯灭为尘,不复存在。 外界天光大亮,陆行渊从阴影下走入天光中,他有一瞬的恍惚,前尘若梦,一时似幻似真。 他跨出山洞,洞外已无悬崖峭壁,而是一座蜿蜒起伏的山脉。 在洞口处,斑驳的树影间,一道身影长身玉立,他背对着陆行渊,迎着光,头上的狼耳朵透亮红润,狼尾巴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陆行渊喉结滚动,轻声道:“小狼。” 谢陵回头,眼睛有些发红,面上的悲伤之色消融,眼里闪烁着泪光,面上却浮现笑意。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行渊身前,踮起脚尖,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 劫后余生,陆行渊没有回来。 谢陵不信他出事,跋山涉水走过他们相遇的每一个地方,直到这个给予他们这一世新生的断崖。 断崖不复存在,传承之地却没有消失,只是谢陵没有办法再走进去。 他惶惶不安又心存期待,在这里站了一夜,晨光驱散黑暗,拂去昨夜的露水。他终于在红日冉冉升起后,迎回他的心上人。 他的恐惧和不安都化为一吻,炙热而浓烈。 陆行渊一手揽着谢陵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人压向自己,加深这个吻。 林间树影斑驳,鸟语花香,阳光透过树叶落下点点星光。 东皇钟认主,此界不再是束缚,以后他们会踏上新的征程,朝着星辰大海出发。 但那些都与此刻无关,此刻的他们只有彼此,问征途,不如问风月。 红尘浪潮滚滚,我们终将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