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 1. 文臣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长安雪日。 积雪如同绵绵白缎,铺在大明宫的绿瓦红檐上,银装素裹。厚重的雪压下喧嚣,宫人们从长廊下绕行,声音淹没在雪声里,步履也愈发轻盈。 整座宫殿似乎都是静谧祥和的。 唯有一处例外。 天子内侍魏海奉旨去长乐宫,绕过素雪装裹的红梅林,便听得宫墙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如银铃般清脆。 他提步走去,迎面飞来一个雪球。 “哎哟!” “嗬!” 下一瞬,一道碧色身影如同一阵风似地奔了过来,抬手去拍他斗篷上的雪。 “魏公公,你没事吧?” “奴才没事!”魏海忙道:“小殿下使不得,您金尊玉贵,怎能亲自给奴才拍衣裳呢?” 紧接着,宫女们泱泱地从殿中寻来,围绕着那道身影。 魏海定睛一看,人群里小公主是最打眼的。一袭银绒碧衣格外清丽,她亭亭而立,容色盈白,眉目精致,美得不像是人间之物,而是像神明雕刻出的无瑕塑像。 特别是那双灵动的眼眸,定定望来,天地都为之失色。 就连魏海这样的人,也时常忍不住为之赞叹,想再多看两眼。 偏偏她还半分架子都没有—— “魏公公,我砸了你,自然要给你拍衣裳呀,有什么使不得?” 只是有点狡黠—— “而且,我这也叫做消灭罪证,喏,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我砸了你啦。” 这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长公主陈灵姝了。 “哎哟我的小殿下。” 魏海哭笑不得:“奴才皮糙肉厚的,被砸一下算不得什么,倒是您,这大雪天出来打雪仗,也不怕冷哟。” 灵姝眨眨眼:“那公公怎么大雪天跑来长乐宫?” 你不怕冷? 问到点子上了。 魏海正了色,低声道:“奴才奉皇上口谕,传小殿下紫宸殿一见。” 他是圣上陈景睿的近侍,平日里侍奉左右,非故不离,能让他来宣见灵姝的事,想必是件大事了。 灵姝神色戒备:“什么事啊?” 魏海守口如瓶:“圣上不说,奴才也不知。” 闻言,灵姝心中一顿,默默盘算起来,并开始一日三省吾身—— 最近又钓了太液池里锦鲤吗? 没有啊。 最近又拆了哪座宫殿吗? 没有啊。 最近又捉弄太傅大人了吗? 也没有啊。 那想必不是去问罪了,既如此,便没有什么好怕的。她松下一口气,换了身湘色白绒冬衫海棠裙,披上银狐斗篷,放心地跟魏海走了。 “皇兄也真是的,想我了自己过来便是,怎还劳烦魏公公走一趟,害得我还以为我又闯了什么祸,哈哈……” 路上,灵姝跟魏海有说有笑。 魏海也如常回笑。 一踏进紫宸殿,气氛却沉如水。 当今天子,她的皇兄陈景睿正端坐在殿首,盯来的幽幽黑眸中喜怒难辨。从那凝重的态势不难分辨,比起想她了,他更像是想打她了。 灵姝惊觉不妙,想撤退时,殿门已经关死了。 魏海关的。 狗贼! 灵姝瞪了魏海一眼,慢吞吞地回身,挪到陈景睿身边,嬉皮笑脸:“皇兄……” 陈景睿黑眸盯着她,不言不语。 灵姝被瞅得发慌,渐渐急了:“你这么看着我做甚?我话说在前头,这段时日我可没闯祸!” 陈景睿突然道:“灵姝啊,你今年多大了?” 问这个做什么? 灵姝摸不着头脑,警惕道:“十六了吧……” “十六了。” 陈景睿嘴角扯了扯,似在叹息:“京中如你这般大的姑娘,早早就定好了亲事,更有甚者,已嫁作人妇……” 灵姝如临大敌:“其实我今年才不过十四罢了。” 开什么玩笑,嫁作人妇便有了守不完的规矩,处理不完的婆媳矛盾,看不完的族中账本,那是嫁人吗?那简直是坐牢! 陈景睿久久不语:“你当真不想嫁人?” 灵姝:“自然。” 陈景睿似乎让步了,无奈道:“纵然不嫁人,却也不能日日贪玩,养出无法无天的性子来。过几日你便去国子监念书,好好修身养性,约束一下自己。” 灵姝心揪了起来:“国子监?不去!” 虽比嫁人好一些,但去国子监便要早起晚睡,听不完的夫子念叨,写不完的繁杂课业,也并没好到哪里去。 陈景睿皱眉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去,你到底能做些什么?” 灵姝十分坦然:“皇兄,我是废物。” “……” 这是个硬骨头。 陈景睿眼皮抽了抽,深刻明白自己妹妹的秉性,二人僵持了一刻钟后,他终究还是先松口了。 “其实皇兄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 他似乎漫不经心道:“这样罢,你我打一个赌,三日后的冬猎,你与陆大人比试一场箭术,你输了,就乖乖去国子监念书,你赢了,我再也不提此事。” “这是朕的底线了。” 陈景睿强调了一句。 灵姝思绪转动:“陆大人?” 就是那位当朝首辅陆子越么?灵姝没见过陆子越,却也听过他的大名。人道首辅陆子越是个喜怒难辨,自私为己,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故而才能在二十几的年纪在腥风血雨的官场中脱颖而出,登上高位。 听说他极有才华,十八岁就中了状元。 既然如此,是个文臣。 眼见退无可退,灵姝一乐,索性道:“行!” 谁不知她长公主陈灵姝箭术绝佳,百步穿杨呀!那什么柔弱文臣,她还不是轻松拿下。 陈景睿终于笑了笑:“一言九鼎。” 灵姝不废话,得意洋洋地出了门。 殿 2. 墙头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夜里,风雪渐停。 已是亥时,长乐宫主殿中侍女们早早落了轩窗,下了卷帘,莲灯上的烛火摇动,在壁上投射出一道踱来踱去的影子。 萱竹不安地问道:“小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自打从紫宸殿回来后,她便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圈了。看得出来,她甚是焦灼。 “……” 灵姝终于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想到我百步穿杨箭术绝佳,却碍于身量娇小经验不足,始终是射不死一只黑熊的。” 萱竹更为不解了。 平白无故的,缘何非得射死一只黑熊? 侍女绯桃心直口快:“若小殿下想要黑熊,何不问圣上要?圣上待小殿下百般疼爱,难道还舍不得一只黑熊么?” “皇兄?” 想到陈景睿的计谋,灵姝就攥紧了拳头,愤愤地往榻上一趟:“算了,我才不想和那种诡计多端的男人说话。你们明日卯时记得唤我起身。” 卯时?! 萱竹和绯桃愈发不解了,小殿下平日甚爱赖床,总要睡到巳时才起,卯时天还未亮她起身做什么? 不过主子的命令,她们自然是要遵从的。 翌日卯时,天尚且昏蒙蒙。 萱竹将灵姝从梦中唤醒,灵姝半梦半醒地从温热的被褥中起来,只觉得眼皮沉重,脑袋晕晕,恨不得再睡三个时辰。 真的好困! 可是国子监的学生,一般都要这个时辰起。 灵姝自我认知清晰,明白打不过陆子越,于是选择了放弃,试图提前适应国子监的生活。 然而,她实在是太困了! 一想到以后每日都要这个时辰起,她真是生不如死。 灵姝迷迷糊糊又躺下了,睡意朦胧中想起和陈景睿扶持着渡过的那些年。其实她能明白皇兄的心意,他要她去国子监,是站在兄长的角度为她着想,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嫁人便要知书达礼,温婉端庄,可是…… 人总不能被困死吧。 灵姝睡了个回笼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思路清晰了许多。 她绝对不要去国子监。 这场与陆子越的交锋,她一定要取胜!既然实力上不能碾压,那就另辟蹊径,在狡诈上更胜一筹! 灵姝让萱竹搜罗关于陆子越的一切信息。 “他贪财吗?” “不,据奴婢所知,陆家几代世家,家世丰厚,且陆大人向来清正孤高,从未接受过任何钱财贿赂。” “他附庸风雅吗?” “也不,陆大人虽擅长诗词歌赋,文采卓绝,却从不与文人墨客们交际,更不爱收藏诗集古画。” “那他好色吗?” “更不了,陆大人已二十有三,按理说早该成家立业,可听闻他府中连个通房丫头也无。为此,陆老夫人都愁白了好几根头发呢。” 灵姝不死心地问:“那他总不能一点爱好也没有吧?” 萱竹想了想那些关于陆子越的传闻,沉吟:“……杀人算么?” 灵姝的沉默震耳欲聋。 算,算,怎么不算。 可她总不能颠颠地把脑袋拿过去让他杀了之后再求他箭术比试的时候放放水吧。 她脑袋都掉了啊! 不行,不论如何她都要奋力一试。 灵姝有了决断,待到夜黑风高时,带上身手不错的绯桃,拿上金玉令,驾着一辆黢黑的马车偷偷溜出了宫门。 …… 永安巷,穷寇正被逼得走投无路。 浓郁的血腥味在墨黑的夜色里无声蔓延,长剑泠泠,划过银白色的光,拦住了重伤男子的去路。 “呵……” 先帝第二子永王,也是曾经的北境将军陈景沐看着眼前的寒剑,自知今夜难逃一死,索性放弃了挣扎,回身嘲讽地看着持剑的人。 “当初本王在边境守卫大周疆土时,曾与陆将军有过几面之缘。听他提起,他的儿子陆子越博闻强记,是个极有才华的好孩子……怎么如今,倒当起新帝的一条狗了?” 被骂狗的陆子越淡定地挑了挑眉。 他一袭黑衣,身影凛冽,融入在雪夜里。一缕月光从浓重的黑云里倾泻而落,渡在他清冷而锋锐的眉间上,衬得他一缕人情味都没有。 事实上,他也正是这样的人。 陆子越神色微讶:“永王说笑了,不当新帝的狗,难道当您这废人的狗?” “……” 永王眉间跳了跳,恨恨道:“我不是废人!本王有胆略、有才华,既能用兵打仗,亦能治国安邦……与陈景睿相比,本王不过差了些气运罢了!” 谁能想到,先帝去时,竟立下遗诏,赐母族式微的陈景睿皇位。 他不服,故起兵造反。 然谁又能想到,那素来默默无闻的陈景睿竟然如此有本事,一上位便以雷霆手段清扫旧党,提拔新臣,稳定了动乱的朝局。又收回北境的兵权,对他们这些谋逆之人给予了致命的打击。 其中杀了最多人的,就是眼前这位新帝的重臣陆子越了。 永王看着陆子越,竟生出叹息。 为何这样的一把杀人的好刀不属于自己? 他试图劝反陆子越:“其实本王跟陆将军交情不错,若你能站在本王这边,助本王归位,日后陆府的好处绝不比如今少,陈景睿给你的,我能给三倍……” “嗯……” 陆子越耐心地听完永王的利诱,拨了拨剑,“听着不错。” 永王错愕中升起一丝喜悦,然而还不待他再说,长剑就已经刺入了他的心口。 他眼瞳放大:“你……” 陆子越转动剑柄,任凭永王痛苦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 陆子越凑到永王耳边,勾起一缕笑:“但是永王殿下怕不是忘了,家父陷于边境时,您分明驻守于百里外的城中,却丝毫没有施以援手。等到敌军溃散,您才调兵前去,装模作样地撒了几滴眼泪,便揽下了家父以命换来的战果。” 永王难以置信:“你知道……当时你明明还小……”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陆子越从未在他面前露出半分端倪。就连在朝堂上相 3. 美人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浓云笼罩的夜色里,陆子越正翻上自家墙头,便被一把擒住,察觉对方并无杀意,他不曾妄动,只眉间一皱,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又是哪里来的刺客?连内力都没有,怪不得他不曾察觉。但能寻到陆府的暗门,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然而还没来得及发问,对方就已经先行发作,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还好死不死地捏在他的伤口上。 陆子越:“嘶。” 灵姝双眼放光,一把抓住眼前这个黑衣男子,张口就来:“小贼,竟敢夜翻陆大人家的墙头,行盗窃之事,真是胆大包天!” 这家伙劲还挺大。 陆子越被抓得生疼,眉间一跳,冷声道:“你说谁是贼?” “你还不承认?” 灵姝神气地哼了一声:“你夜里翻墙,还穿一身黑衣,明摆着就是不想被人发现,你不是贼谁是?” “……” 陆子越在朝堂上跟老狐狸们虚以委蛇惯了,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直言不讳的人,何况她振振有词,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如果他不是陆子越本人,真要被她绕进去了。 可惜他是。 陆子越无语了一瞬,冷眼道:“那你翻什么墙?” 灵姝神采飞扬:“我去找陆大人!正好抓住你这小贼,把你献给他卖个好,还怕他不答应我的小小请求么?” 今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想到这里,灵姝得意极了。 “……哦?” 陆子越闻言难得缓了缓脸色,慢慢升起几分兴味:“你找我帮你做什么?” 灵姝无语:“谁找你,我找陆大人。” 陆子越意味不明地笑了,在夜色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呵呵”。 灵姝蓦然察觉到不对了。 刚刚天黑她没看清,这会子凑近一看,突然发现这小贼的容貌甚是俊秀,曲线优美的轮廓,冷峻的长眉下眼瞳深远。不仅如此,他的眉尾处有颗小痣,跟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陆子越的长相特征一模一样。 灵姝忽然好尴尬。 陆子越立即转守为攻,反手擒住灵姝的手腕,浑身气势冷冽不已,肃杀道:“说,你是哪家派来的?” 他的压迫感翻天覆地般袭来,那杀意不过露了出了冰山一角,便令人胆战心惊。原来人们说陆大人喜欢杀人是真的。 至于刚刚,他不过是在陪她玩罢了。 隐匿在暗处的赤金卫们敏锐地察觉到小主子身临险境,随时都能丢掉小命,就要拔剑出手救主。 灵姝可不想闹成那样,连忙道:“我是昭华长公主!” 陆子越嘴角的那抹冷笑愈发讽刺:“可笑,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天上的王母娘娘?” 他加重力道,欲逼她说出实情,然而她吃痛扭身,腰间的令牌掉了下来,金光一现,在雪地里耀耀生辉。这枚令牌陆子越识得,是先帝亲手锻造的金玉令,世上只有昭华公主有一枚。得此令者可在大周国任意城界通行,并号令赤金卫。 陆子越忽然也有点尴尬。 他瞬间收回了手,显然是不想沦落到谋害皇室的地步。 风呜呜地刮。 正源院的暖阁中,陆子越命人烧了银炭,点了八角壁灯,垂落的卷帘隔绝风雪,寂静的深夜中,小小的房中暖意融融。 陆子越和灵姝隔着炭火盆相对而坐。 无人说话,只有炭火发出噼啪的声音,一时间寂静无声,气氛凝滞。 陆子越端详了一会儿窗外浓黑的夜色,试图打破沉寂:“公主可还冷?臣这里有一件黑熊斗篷,可为公主取来。” 灵姝:“黑熊斗篷?” “嗯。” 陆子越命流影将斗篷取来,递给灵姝。 灯色下,黑熊毛泛着光亮的色泽,灵姝摸了摸,垂眸问道:“这黑熊可是陆大人去年在冬猎时射中的?” “是。” 陆子越微微颔首,见她袖手微颤,以为她喜欢,“不过一件斗篷,公主若是喜欢就送给您了。” 灵姝:“一点也不喜欢。” 陆子越眉间微敛,心想多余,不喜欢问什么。 “……” 两人又沉默下来。 陆子越垂眸看着炭火,神色平静,他自然不认为长公主是闲来无事才翻墙拜访,只是公主不说,他也不会问。毕竟就这么坐一夜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 可这么坐下去,天就要亮了。 天一亮,被陆老夫人看见长公主在正源院里,可就不妙了。 她能连夜入宫提亲。 陆子越还是开了口问:“夜里天黑风冷,公主特意前来陆府,还热心捉贼,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 事已至此,也不得不说了。 灵姝闻言神色一凝,命绯桃送上金银珠宝,掩面问道:“陆大人,这些您喜欢吗?” 那些金银珠宝一看就价值不菲,然陆子越眼眸微敛,淡笑道:“不喜欢。” 灵姝又献上古籍珍典:“那这些呢?” 珍典古籍恐怕千金难求,陆子越却依旧淡然:“不喜欢。”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炭火,除了嘴角挂着一抹淡笑,至始至终没有多露出一个表情,仿佛在说区区雕虫小技也敢摆弄。 极尽嘲讽。 灵姝咬牙:“……” 这人果然是油盐不进呐!既然如此,就只能用上最后一计了。 灵姝忽然起身,解开厚重的银绒斗篷,拎起精心准备的金丝纹锦湘裙的一角,哗啦啦转了一圈,垂眸笑道:“陆大人,我好看么?” 金玉摇动,叮咛作响。 裙摆掀起暗风,火星子噼里啪啦地飞溅,似怕它烫到小公主裙角上的海棠暗纹绣花,陆子越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他敛眸往上望去,摇红的火光下,小公主颜若朝华,惊鸿一瞥,眉眼间顾盼生辉。 外面天黑,里面避嫌,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位小公主的脸。 电光火石间,玉坠落在她略施粉黛的眉间,折出一道耀眼的光,比遥遥的天光还亮。 她双眸熠熠地望来。 莫名的,陆子越感觉掌心被火星子灼得微烫,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语气难辨:“哦,还行。” “陆大人!” 灵姝俯身凑近,语气放软:“我确实有事求您,三日后的冬猎,我皇兄让您与我比试箭术,您能不能输给我?” “哦?” 陆子越侧首微避,此事陈景睿还未与他提起,但他也能猜到几分缘由。时常听新帝说起幼妹陈灵姝性情顽劣,不爱读书,他身为兄长,怀着一番教导之心,总是千方百计地想送她去国子监。 这场比试,十有八九是与此事有关了。 陆子越垂眸,微微一笑:“公主说笑了,臣是天子之臣,天子有命,臣又怎敢违抗?” “诶!” 灵姝一脸坦荡:“自然不是让陆大人明着违抗皇兄了,我听闻陆大人手段狡诈,到时候劳烦您装一装就好了。” “……” 手段狡诈? 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陆子越没有分毫被夸的喜悦感,呵呵道:“公主,装也是有风险的,臣为什么要冒着欺君之罪帮您,嗯?” 灵姝弯眸一笑:“你方才夸我好看。” 陆子越:“……” 她是好看,但如若没记错的话,他刚刚说的是还行。 灵姝微微俯身,拢着朦胧烟袖,撩了撩细发,“陆大人,你就不想日日见到这么好看的我吗?” 火光撩动,她俯着细腰,极力用出美人计,却不知腰间的碧玉宫绦已然垂落,悠悠晃晃,荡在火焰的一寸之上。火不安分地跃动,似要将其缠绕灼烧。 陆子越的心仿佛与这火焰一般。 “哦?” 陆子越压下心中波澜,轻轻拾起垂落的宫绦,抬眸笑望她,低声:“……只是日日见到公主而已吗?” 灵姝愣了愣:“啊?” 陆子越长指轻轻一动,她腰间的宫绦便被拉紧,随时都能掉落,露出婀娜的腰肢。 他眼中跃动着火光,似笑非笑道:“公主想用美人计,光是这点程度可还不够,还要舍得更多才行啊。” 灵姝终于反应过来,抽回宫绦,脸色飞红:“变态!” 陆子越收回手,微笑道:“臣可从未自诩为正人君子。” “……” 灵姝脸色变了又变,纠结道:“我确实不想去国子监,但也不能为了此事就跟你睡觉吧。” “……咳。” 陆子越差点没忍住,轻咳一声。 顾虑着是当朝公主,他说得还算委婉了,没想到她倒如此直白。不过……她竟然认真思量了此事? 陆子越忽然有些遗憾:“……” 灵姝只得撂下狠话:“陆大人,既然你不肯帮我,那我们就只能冬猎上见真章了。你别小看我,我箭术可是很高超的……” 咕噜。 话未说完,一道声音从她的小腹传来。 “……” 灵姝的脸色慢慢变红了,双眸垂落,捂着肚子,恨不得从地上 4. 放水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天光渐亮,大周朝的臣子们早早候在宣政殿,早朝过后,他们便又各自处理政务去了。 陈景睿在紫宸殿单独召见了陆子越。 陆子越立于殿下,拱手回道:“启禀圣上,昨夜永王已薨于永安巷中,其残党也已悉数捕获,听候发落。” 陈景睿颔首:“全都除了。” “是。” 二人又商议了一番政事。 过了片刻,陈景睿让魏海给陆子越上了一盏雪上松,开口道:“对了,过几日就是冬猎了。” 陆子越抚茶抬眸,神色自若:“是。” 陈景睿微咳一声,道:“朕有一事要劳你去办,你应当知晓,朕的皇妹昭华素来贪玩,为了送她去国子监,朕与她打了个赌……” “……” 陆子越默默听完,立即起身拱手道:“圣上待长公主一番苦心,臣自当鼎力相助,在冬猎上赢下长公主。” 陈景睿满意道:“你办事,朕放心……” 说着,却瞧见陆子越抬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微红的绷带。 陈景睿眼皮一跳:“……你的手怎了?” 陆子越连忙垂下袖角,摇首道:“昨夜追击永王时受了些小伤,并不碍事,请圣上宽心。” “这样……” 陈景睿将信将疑,忽然问:“不会是灵姝……” 他有些怀疑自家妹妹不会为了赢下比试暗杀陆子越吧,但转念一想,以陆子越的本事,灵姝恐怕都近不了他的身。 至于美人计,他想都没想。 灵姝是有几分姿色的,但陆子越这种冷若冰霜的人会中那等庸俗的计谋吗?不可能。 陈景睿恢复如常,轻声关心道:“既然如此,你这两日便好好养伤吧,魏海,将太医院研制的金疮药拿给陆大人。” “是。” “谢圣上。” 出宫时,已是暮色时分。魏海亲自将金疮药送于陆子越,并顺道送他出宫。二人出了通乾门,路过长乐宫,隔着一道朱红色的宫墙,隐隐听到一阵阵箭矢中靶之音,不免驻足几许。 魏海笑道:“这是小公主为了几日后的比试在苦练箭术呢。” 陆子越轻笑道:“她倒很勤勉。” 只是听这箭音颇为悲愤,不知这勤勉背后,掺了几斤他的坏话呢。 坐上陆府的马车,车辙滚动,沿着官道缓缓驶出宫门。日暮时分,京城中亮起了三千繁灯,酒肆中渐渐喧嚣起来,青墙边,高谈阔论声,丝竹管弦声,唤人归家声,声声不绝。 陆子越阖眸听了一会儿,微微掀起车帘,将那瓶上好的金疮药扔给了随行的流影。 他淡淡道:“送你了。” 流影接过,心里升起一百个念头。 他好想大声问——大人这不是圣上送您的金疮药吗您怎么不用您不用伤怎么会变好您伤不好怎么跟小公主比试箭术? 可他不敢问。 自从那天见过小公主之后,他家大人就变得怪怪的。 流影从善如流地收起金疮药:“好的大人。” 沉默是金,他懂。 很快,便到了冬猎的日子。 冬猎是大周朝的盛事,一大早,京城中的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便都驾着车马,络绎不绝地驶入京郊的鹿鸣苑。鹿鸣苑依山而建,其势磅礴,庭院开阔,沿着阶梯向上,设有围猎场、汤泉、戏园等建筑。 天子会在最高的观星台率领众人祈福。 灵姝偷偷溜走了。 她缩在箭场的角落里,凝重地擦拭着箭矢,回想起那些关于陆子越箭术绝佳的传闻,想着待会要不要托病溜走算了。反正大家还不知道她和皇兄打了赌。 打不赢的仗,就不要硬打了。 灵姝越想越觉得好,扭头却撞见一张蓦然凑近的大脸,吓了一大跳。 “祝微行!你想吓死谁啊!” 少年一袭墨青色骑装,眉间清秀,正笑嘻嘻地倒挂在房梁上。他叫祝微行,乃当今皇后的亲弟,出身世家大族,自小与灵姝一起长大,勉强算是青梅竹马。只二人不太合得来,总是一见面就掐。 祝微行腰身一翻,一跃而下,凑到灵姝跟前,笑得贱兮兮的:“陈灵姝,听说你要跟陆首辅比试箭术?” “?” 灵姝拧眉,感到不妙:“你听谁说的?” 此事不是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吗?怎么都传到这个大嘴巴这里了。 “当然是圣上了!” 祝微行一幅看戏的表情:“刚刚圣上在观星台大张旗鼓地说你要和陆首辅比箭,如今全鹿鸣苑的人都知道你输了就要去国子监念书。他还设了流水宴,邀我们观赛,如今大家都在箭台等你。” 灵姝两眼一黑:“什么?” 大家都知道了,那她还怎么逃? 皇兄这个狗贼! 祝微行还在补刀:“不过你是怎么想的,陆首辅那箭术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怎么还上赶着自取其辱?” 灵姝:“……” 祝微行催她:“好了,别傻愣着了,快去箭台吧,我还等着看你一败涂地然后与我在国子监相遇呢。” 去年灵姝病了一段时日,没人掐架,他无聊了好一阵,如今终于能再看她吃瘪,简直是太好了。 祝微行把灵姝扒在柱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扣开,兴致勃勃拽着她:“走!” 灵姝:“……” 我想逃但逃不掉。 鹿鸣苑中,众人听闻了长公主陈灵姝要与首辅陆子越在箭台比试,都兴致勃勃地赶去看戏。 “你说,这长公主能赢过陆大人吗?” “怎么可能!陆大人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一身功夫更是不输赤金卫……” “言之有理,我压陆大人赢!” 有好事者已经坐起了庄,设下赌局。 “安王殿下,可要押注?” 箭台旁,观景席上,侍从捧着陆子越和灵姝的玉盘款款而来,递到安王面前。 陈景端,先帝第三子,也就是如今的安王看了看玉盘——陆子越的玉盘已经满满当当地放了各式赌注,而陈灵姝的玉盘则是空空荡荡。 他笑了笑,长长额发遮住平和的眉眼,并无出众之处。 “好。” 陈景端掏出一枚同心玉佩,轻轻放在了陈灵姝的盘子上。 贵女好意提醒:“安王殿下这枚同心佩用料名贵,雕工独特,若是拿不回来就可惜了。” 陈景端摇了摇头。 见此,有人朝那贵女低声道:“你管他做什么?一个没权没势都戎族混血罢了,你看京中贵族有谁理他,也就长公主拎不清,与他交好……” 这人不知,陈景端听力极好,将这些话听了一五一十。 但他依旧笑呵呵的看着场中的赛马,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仿佛没全然听见这流言蜚语。 而不远处,信阳大长公主也正与自己的夫君萧鹤尘打趣,笑道:“我这小侄女大意了,这回栽了个大跟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一丝可能赢下陆子越?” 萧鹤尘容色清弱,拢了拢大氅,淡笑道:“大抵是不能的,且不说陆子越的武功高强,更何况陆子越最会权衡利弊,于他而言,比起讨好皇上,公主的喜怒根本算不了什么,不然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上首辅的位子……” 二人边走边聊,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响。 “见过信阳长公主,太傅大人。” 陆子越一身月色束腰骑装,长发高束,执着寒凛凛的弓箭打身后来,朝信阳长公主夫妇行了个礼。 夫妇二人都有些尴尬。 没办法,背后说人坏话被撞见能不尴尬吗。 信阳长公主忍不住,开口问:“原来是陆大人,好巧,瞧你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去?” 萧鹤尘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陆子越闻言勾笑道:“回大长公主,去权衡利弊,讨圣上欢心。” 夫妇二人更尴尬了。 特别是萧鹤尘,原来苍白的容色都上泛起了淡淡的绯色,轻咳一声:“陆大人真会说笑。” 一般人看在他们身份尊贵的份上,纵使是遇到了这样的场面,也都会打打圆场,偏偏陆子越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太傅大人谬赞。” 陆子越神色温和,笑意却不及眼底:“烦请二位让一让,不然去晚了,微臣怕讨不了圣上欢心,耽误了升官。” “……” 夫妇俩默默让开,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久,信阳长公主幽幽道:“好了,这下灵姝输定了,这陆子越看着可不像心软之人。” 而陆子越一路前行,早将信阳长公主二人抛之身后,然没出两步,又被人拦住了。 “表哥。” 来人是陆子越姨母之子,他的表弟裴予安,如今十九岁,正是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陆子越挑眉:“何事?” 二人差了几岁,又因陆子越生性淡漠,故而平时不甚热络,只偶尔会说几句话。 裴予安十分温和,轻轻摇首道:“并无大事,只是听闻你要与长公主比试,还望你手下留情,别让长公主输得太难看了。她毕竟是皇亲贵族,年纪也小……” 闻言,陆子越微不可闻地蹙眉,蓦然道:“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啊?” 他有吗? 裴予安有些懵,缓了缓,神色不解:“我不是担心你行事不讲人情,被皇室记恨吗?” 陆子越这才没话说。 “……这样。” 片刻后,他神色自若,拍了拍裴予安的肩膀:“年纪轻轻别这么顾全大局,容易老得快。” 裴予安:“……” 他这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阴阳怪气? …… 灵姝被祝微行连拖带拽地拉到箭台时,观景席上已经人满为患。正好押注的侍从捧着玉盘过来,她看见祝微行毫不犹豫了押了陆子越十两黄金,嘴角不由得一抽。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盘子。 本以为会空无一物的,却不想看见了一枚同心佩,这不是三皇兄的珍藏吗? “三皇兄……” 灵姝感动得泪眼婆娑,朝陈景端看了一眼,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争气,帮他赢回这 5. 嘲笑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箭台上,陆子越一箭射出八环,按理说,灵姝能射中九环,只要不出差错,这一场比试她是能赢下的。 可是当箭落在靶子上时,整座箭台都寂静了。 只有六环。 长公主怎么一下子变菜了? “……” 陆子越神色微讶,心中暗自思量,他查过她的箭术,十五丈远的箭靶不出意外能中九环。故而他特意射在八环处,输也输得自然些,不会叫圣上猜疑。 可她怎么射中才六环? 难道小公主是害怕圣上怪罪于他暗中包庇,心怀愧疚,故而特意射歪? 陆子越这般揣测,抬眸去瞧灵姝的脸色,却看见一张宛若乌云密布般,挤满了错愕震惊的伤心欲绝的脸。 他明白自己想多了。 她纯纯是射歪了。 众人自然也瞧见了长公主那宛若家里死了人一般的脸色,心里犹豫,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陈景睿拍案而起,大笑:“好!射得好!” 众人这才纷纷附和:“好箭!” 空气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息,灵姝咬紧了嘴唇,浑身颤抖:“……” 好个屁,美色误人啊。 都怪陆子越!没事朝自己笑什么笑,害得她射箭时满脑子都是他那张好看的脸,这才射歪了!这下完咯,她要去国子监念书了。 这该不会是他的奸计吧? 兵部尚书宣布比试结果:“此局陆大人胜!” 事已成定局,陆子越放下弓箭,朝灵姝行了一礼,客套道:“多谢公主手下留情,承让了。” “……” 灵姝回了回魂,哀怨地看着他,幽幽道:“陆大人,以后没事别朝我笑,好么?算我求你的。” “……嗯?” 陆子越闻言一愣,不明所以,怎么连笑也不许了,难不成小公主还有受虐倾向,喜欢冷脸的人? 还不待问,同僚们却已围了上来,纷纷朝他祝贺。 陆子越只得一一应付。 越过喧嚷的人群,他看见小公主落寞地立在人群中,安王过来安慰她,她摇了摇头,反过来道歉,说没能替安王赢回玉佩。 陆子越一边应付同僚,一边隐隐听得她愧疚地说—— “三皇兄,要不我给你买一枚玉佩吧?” 陈景端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若皇妹真的不好意思,便请我去喝一杯如何?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游玩了。” 她闻言攥紧拳头:“好!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于是二人结伴走远了。 陆子越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但他能知道,他们必定是一起去喝酒了。 “……” 没意思。 陆子越嘴角那原本就假意的笑越发淡了下来,心中不悦,明明是他暗中相让,她怎么请安王去喝酒?亏他还为了不露出端倪,故意让那原本一日就能好的伤变得三日都好不了,而安王不过就是投了一枚玉佩,装模作样罢了。 如此拙劣的把戏她也中。 真的没意思。 兵部尚书笑呵呵道:“陆大人今日赢了比试,又得了圣心,该请我们喝一杯吧?” 众官附和:“是啊!” “呵。” 一听到喝酒,陆子越的脸色就越寡淡了,摇头道:“不去了,我不舒服。”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一脸错愕的官僚们。 “陆大人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就突然不舒服了?” “不知是哪里不舒服……” …… 回了陈景睿的话,回到清源院时,已是华灯初上。他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松青色云纹的常服,好好处理了右手上的伤,这才前去暮安院给陆老夫人请安。 暮安院,灯色橘黄。 陆老夫人早就听闻了鹿鸣苑的事,坐在暖炕上,靠着宝相花织绣的软枕,聊道:“你虽然顺了圣意,却也逆了长公主的心,也不知她可曾怪罪于你?” 她还不知道陆子越偷偷让了灵姝。 陆子越淡淡笑道:“她?也不知有什么立场怪罪于我。” “……”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哀怨呢? 闻言,陆老夫人眼睛一眯,心里动了动,别的她未必清楚,但陆子越她最明白,绝不是那种会受气的人。 难道长公主真的迁怒于他了? 陆老夫人语重心长道:“长公主毕竟年幼,又自小在宠爱中长大,难免有些孩子气。你身为大周的臣子,纵使她哪里言语冒犯了你,也该多担待些。” “她倒也不曾冲撞于我。” 陆子越拂了拂茶盏,看着起起伏伏的细长茶叶,敛眸道:“她只是……不让我笑。” 还跟安王去喝酒罢了。 “不让你笑?” 陆老夫人闻言,思量一瞬,旋即得出结论:“你嘲笑她?” 陆子越顿了顿:“……有吗。” 陆老夫人深以为然:“你平日最爱嘲笑人的,与你共事的那些同僚们,哪个没被你笑过?” 陆子越深眸一敛,不免反思起来。 说来那日他确实朝小公主笑了笑,莫不是他笑得太冷淡,让她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被嘲讽了,故而受了打击,后来才射歪了箭? 若是如此,一切都可解释得通了。 陆子越神色微凝,摸了摸下巴,心想自己笑得有这么可怕么。 陆老夫人又聊起了另一件事:“上回元宵宫宴时,皇后曾提起过长公主,似是有意要为她择一个好世家。你平日里不如也帮忙相看些,要家世简单些,性情温和些……” “……” 陆子越闻言,眼中涌起些许思绪,忽然说:“……您看我怎么样?” 陆老夫人当即顿住了。 她这一生经历过不少风波,也算看过了 6. 巧遇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开春回了暖,雪色消融,京城中的柳树抽出了新芽,便到了国子监开课的日子。 国子监位于城北的清河坊中,背临广连山,侧傍渭河,是一处钟灵韵秀,集天地之灵气的风水宝地。其中楼阁林立,书香四溢,处处皆是回廊假山。 抛去别的不提,国子监是个好地方。 可有的东西是抛不去的。 天才蒙蒙亮时,灵姝顶着惺忪的睡眼,在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中坐上了去国子监的马车。 才入了那道题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院门,祝微行便从廊中大步走来,迎面给了灵姝一个大大的嘲笑。 “欢迎我们昭华长公主莅临国子监,从此书院里倒数第一的宝座就非您莫属了!” “……” 灵姝冷笑一声,不甘示弱:“你这么高兴做什么?难道我来之前,你就是那倒数第一?” “怎,怎么可能!” 二人吵闹着进了书堂。 一入书堂,便见卷帘微拢,熙光明媚,室内已坐了不少人。有的灵姝认得,比如国公之女云清然,侯爷之子柳若衣,世家子弟裴予安等等,亦有她面生的,约莫是一些小官员的儿女。 只因陈景睿说国子监中不分尊卑,只论学识,故而此处的学生家世门第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大家都通过了入学考试,学识都不差。 当然了,灵姝除外。 她是被逼的。 众人自然也有所耳闻,故而都悄悄朝这位长公主投来打量的目光。听闻长公主不学无术,贪玩娇纵,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少公子哥却是眼前一亮。 且不说别的,这位长公主生得真是如同九天玄女,肤若凝脂,颜如朝华,美得不可方物。 灵姝不理会这些打量,寻了个角落坐下。 很快,钟声响起。 第一节课的老师是前国子监祭酒董夫子,德高望重的他已六十有五,鬓生华发,早已隐退,平日里在国子监逗逗鸟晒晒书,甚少出来授课。 今日正巧,他却来了。 董夫子教的是《礼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他的声音缓慢又悠长,灵姝本就发困,没听几句更是昏昏欲睡,脑袋似小鸡啄米一般。 “咳!” 不知何时,董夫子已经来到灵姝身前,重重地咳了一声,“长公主,你可知这虑而后能得的下一句说什么?” “……” 灵姝立即惊醒,起身答道:“……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董夫子眼皮微抬,显然是没料到她竟然能答出来。 他不知,灵姝虽然不爱这些四书五经,但曾为了江南的那个人暗地里狠狠学过。她天赋不差,自然是还记得些的。 董夫子拢了拢竹简,却道:“虽答出来了,但长公主不守纪律,还是得罚,今天的课业,长公主就抄五遍吧。” 灵姝一双眼眸似春雨雾蒙蒙的,唇畔微张,难以置信地问:“左右都要罚,夫子还问什么?” 董夫子并不多言,拂袖转身:“十遍。” 灵姝咬紧了唇:“……” 她猜这肯定是陈景睿的阴谋诡计。 他一定是串通了董夫子,故意在课堂上罚她,如此她下了课,便只能昏天黑地地写课业,再也玩不了了! 男人真的很卑鄙! 而董夫子转过身去,想到小公主那委屈的脸,也未免有些心虚。但一想到圣上送他的那幅千金难求的踏雪寻梅图,他还是果断地选择对不起小公主。 终于熬到了下课时分。 夫子给每个人发了课业,为了因材施教,故而每个人的课业都不一样。灵姝打开自己的那份,竟是一整篇《大学》,这玩意要写上十遍,得写到何年何月? 她两眼一黑,忧愁地走了,走时忧虑重重,不知不觉过了穿花门,却忽然发现腰间的玉佩掉了。 糟了! 那枚玉佩很重要的…… 灵姝一惊,立即转身回书堂去。 才走到庭中,找到了玉佩,忽然看见两个官家小姐正停留在某张书案前,鬼鬼祟祟地说着些什么,隐隐约约听到了“陆大人”几个字。 竟有八卦可以听。 灵姝神色一振,猫着腰悄悄藏在草丛后,侧耳偷听。 只听得其中一人道:“那苏浅浅惯会扮可怜,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妖术,哄得陆大人将她塞到国子监来……” 另一人道:“哼,听说她父母双亡,带着幼弟入京投奔陆府,许就靠着这一点,整日里一幅楚楚可怜的姿态。她说自己是陆府的表小姐,谁不知她其实和陆府隔着八代呢!” “都是因为她,怀玉近日都闷闷不乐了。” “这也难怪,怀玉最爱慕陆大人了。” 二人一边说,却一边将苏浅浅案上的课业收了起来,又扔下另一份“课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换了她的课业,让她明日出丑。” “看她还怎么装可怜!” 二人飞快走远了。 灵姝:“……” 真是精彩的八卦。 下一瞬,苏浅浅正好从廊下回来。她第一天入学国子监,方才被夫子唤去登记名册了,还没来得及看今日的课业。 苏浅浅回到案前,打开卷轴。 身侧的小侍女惊呼道:“小姐,你的课业怎么是张白卷?!” 苏浅浅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柔柔:“被人换了,她们看我不惯,我知道的。” 小侍女义愤填膺:“那我们去跟夫子说吧!否则小姐明日交不上课业,岂不是要受罚?!” “算了。” 苏浅浅弱弱地笑了笑,轻轻道:“我人微言轻,夫子怎会信我?何况托了表哥的福,我才能入国子监念书,这才第一日,还是莫要惹出太多事端来。” “那小姐就只能被罚了……” “怕什么,从前寄人篱下 7. 偷听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月影憧憧,江畔灯色摇曳。 下了马车,灵姝跟祝微行来到兴安楼下,掌柜得了线报,忙掐着笑脸出来迎接。 “二位贵人,真是许久不见了!” “嗯。” 祝微行挥挥手:“给小爷摆酒,还是老位置。” 兴安楼乃京城第一楼,其临江畔,景致秀丽,清幽雅致,许多达官贵人们素爱来此宴请好友。祝微行和灵姝从前也时常来这里喝酒解闷,他们身份尊贵,掌柜的总为他们预留着楼上最好的天字间。 今夜,掌柜的却略显犹豫:“不知您二位来,楼上的天字间已被定了。不过也不妨事!我带您二位去二楼的雅间。今夜有灯会,那里瞧得最清楚……” “什么?” 祝微行皱了皱眉,并不满意:“谁定了,你叫他出来,给小爷让道。” 掌柜的陪笑道:“那位大人身份尊贵,小的也不敢呐……” “哦,能有多尊贵?” 祝微行还在跟掌柜掰扯。 “……” 灵姝却被两道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莲灯若明若暗,江畔的回廊拐角处,陆子越拢着鹤纹水墨色的袖袍,双目微垂,神色静默地立在水波旁。而他身前,赫然立着一位身姿窈窕的贵女。 是陆子越? 那女子又是谁? 瞧这情形,似乎是有八卦听。 灵姝为之一振,撇下还在争执中的祝微行,借着月色,猫着腰躲到墙角里,支起耳朵偷听。 只听得那女子嗓音柔然:“子越哥哥,你还是不肯见我吗?” “崔小姐。” 陆子越声音冷淡:“你挡着我的路了。” 崔小姐? 便是白日里国子监那两个陷害苏浅浅的小姐口中的崔怀玉吗?原来她喜欢陆子越。 崔怀玉是前首辅嫡孙女,京中早有盛名,道她才华过人,端庄姝丽,是众多公子仰慕的对象。 只是听陆子越的语气,似乎并不大感兴趣。 灵姝接着偷听。 崔怀玉似乎凝咽一瞬,语气轻柔:“子越哥哥,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你就不要与我置气了好不好?当年的事,是崔府对不起你,但绝不是我的本意……” “崔小姐多虑了。” 陆子越哂笑一声,道:“我并不介怀。” 崔怀玉语气一亮:“那……” 陆子越却接着道:“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谁还记得?也难为崔小姐你念念不忘,为此还特意暗中跟踪我,实在是费心了。” 闻言,崔怀玉一颤,纤弱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十分可怜。 陆子越却并不怜香惜玉,淡淡道:“走吧,下不为例。” 语气中,挟裹着些许杀气。 “……” 崔怀玉平日里都是受人追捧,哪里受过这样的冷待。她低泣一声,终于忍不住,转身仓惶而逃。 她走得匆匆,卷起一阵风。 也许是心虚,躲在角落里的灵姝被这风一吹,便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刚刚陆子越的话她听在耳中,总有种被点了的感觉。 也是她上了头,陆子越的秘密,是能随便偷听的么?搞不好要被暗杀的。 此地不宜久留。 灵姝猫着腰打算离开,却听见风中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 “公主。” 陆子越拢了拢寒风中飞扬的衣袖,轻笑道:“墙角潮湿,您还是过来说话吧。” “……” 这家伙早就知道自己在偷听了? 灵姝脖颈一僵,不情不愿地挪了出来,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含蓄一笑:“陆大人,好巧啊。” “是巧。” 陆子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天字间看见了她的身影,这才下楼来寻。只是被崔怀玉拦住了脚步,耽搁了些许,故而让她听了一墙角的八卦。 这原非他本意。 而灵姝眼见事情败露,索性也不遮掩了,跳到陆子越跟前:“陆大人,刚刚那位崔小姐……与你是什么关系?” 她倒是真嚣张。 寻常人哪敢这般问陆子越,就算问了,也早就被他的眼刀杀死,但他对她总是格外宽容一些。 陆子越挑了挑眉,不答反问:“公主今日是第一日去国子监上课吧,课业写完了?” 谈及此事,灵姝神色顿了一瞬,旋即又灿灿地笑了起来:“区区课业,我早就写完了!” 陆子越对她课业写完了一事保持怀疑态度。 据他所知,前日陈景睿可是送了董夫子一幅珍藏的古画,千叮咛万嘱咐董夫子要好好“照顾”灵姝的学业。 灵姝却眨着明亮的双眼:“陆大人快别提这扫兴的事了,我们还是聊聊你和崔小姐吧?” 那双眼光波流转,分外动人。 “……” 陆子越默默移开目光,语气难辨:“公主很在意此事吗?” “当然了!” 灵姝难掩雀跃:“我在意得不得了!” 陆子越神色一顿,却问:“为何?我与公主不过点头之交,公主为何如此关心我的私事?” 灵姝不解:“这还需要理由么?八卦是人的天性啊陆大人。” “……” 只是因为八卦啊。 陆子越勾了勾唇,神色却迅速冷淡下来:“那倒要令公主失望了,臣与崔家小姐并无半分瓜葛。” “……” 这话怎么如此生硬呢。 闻言,灵姝顿了顿,抬眸觑了觑陆子越的脸色,小心问:“陆大人,你生气了?” 陆子越嘴角下撇:“没有。” 分明就是生气了! 灵姝自知心虚,连忙软声哄他:“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再也不过问你的私事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好么?” 她朝陆子越眨眨眼。 平日里,她做了坏事被陈景睿发现,都是这般撒娇的,而陈景睿每回都会原谅她。 “……” 陆子越神色果然缓了缓,徐徐道:“倒也没让你再也不问……” 正逢祝微行来找灵姝。 “陈灵姝,你去哪了,让我好找。” 祝微行远远看见灵姝在和谁说话,不满地走上前来,“你知道那天字间被谁定了吗?竟然是陆子越!我们还是换一家酒楼吧,谁知道他要在这里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 要死了! 灵姝神色一振,飞快去瞧陆子越的脸色。 她好不容易才哄好的! 祝微行走上前来,蓦然瞧见清冷的月色下陆子越那张冷峻如霜的脸,瞬间后退一步:“我*!” 陆子越怎么在这里?! 祝微行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身为皇后 8. 出头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河畔旁,初春的风尚且料峭。 尚书大人喝得微醺,下楼来寻陆子越,却远远瞧见他身前立了个女子。他眯起眼,正要细看,陆子越已袖手一拂,雪白色的帷幕落下,将那女子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 尚书心里一阵失落。 陆子越面不改色地回首,淡笑道:“今日陆某有事,改日再与诸位大人相约,失陪了。” 说罢,朝灵姝摆了个请的姿势。 灵姝识相地没有多问,懵懵懂懂转身走了。 徒留尚书大人在河边吹了会冷风,风止,他酒意顿时散了三分,连忙上楼和同僚们谈论起来。 “你们可知方才我看见了什么……” “……” 灵姝不知那些大人们谈论了什么,只知陆子越的语气不容置疑,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跟陆子越一起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十分宽敞,檐角挂着浅黄色的壁灯,灯色投在淡青色的竹帘上,影影绰绰。面前的梨花木案上,还摆放着几卷经书。 这是陆子越的马车。 灵姝坐在主位,不敢嚣张,“陆大人,你方才的约……” 陆子越微笑道:“不重要。” 灵姝:“……” 真的假的,可她分明看见尚书大人了,比起和朝中重臣们社交,送她回宫更重要吗? 可灵姝不敢多问。 因为陆子越已经先一步开口,问起了国子监的事:“公主今日入国子监蒙学,感觉如何?” 灵姝想了想,答:“托陆大人的福,我在国子监过得很好。” 可不是托他的福么,若是那天比试赢了,她也不用去国子监了。不过,她心知肚明,这也不能怪陆子越。 “对了。” 灵姝想起了苏浅浅,斟酌道:“我今日在国子监中看见了陆大人的表妹,苏姑娘。” 不知陆子越的态度如何,她并未直言那二位官家小姐欺负苏浅浅的事。 灵姝缓缓试探道:“原来她的身世如此可怜,性子也柔柔弱弱的,若是被人欺负了,恐怕也只会悄悄抹眼泪吧。” 陆子越轻笑一声:“也许吧。” 小公主心里单纯,看谁也单纯。殊不知苏浅浅只是看着柔弱,其实十分有本事,若不然又怎能凭一介孤女之身,携着幼弟从千里迢迢之外的边城入京。 “……” 灵姝端详着陆子越嘴边那若隐若现的笑意,总觉得十分的不得劲。 她十分严肃:“陆大人,你嘲笑我?” “咳。” 小公主识人的功夫不如何,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一绝。 陆子越连忙收敛笑意,“微臣不敢。” “可你方才明明笑了。” “微臣只是生性爱笑。” 是吗? 你还挺乐观,灵姝心中暗想。 说笑间,陆子越却又忽然想起陆老夫人那日所言—— “你嘲笑她?”“你惯爱嘲笑人的。” “……” 陆子越敛了敛眸,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名一番,遂道:“那日在箭台,微臣也与公主笑了笑,其实……” “哦,你说那日的事。” 提到此事,灵姝也有些不好意思,耳畔掠过一缕绯红,低声道:“我知道,你笑得很好看。” 这样的回答显然在陆子越意料之外。 他一时没接上话,只用那双清远的眼眸看着灵姝,眼中探究分明。 既然笑得好看,又为何不让他笑? 灵姝十分坦诚:“那日陆大人有意相让,却怪我太不争气,一见陆大人笑,我便被迷住了,才输了比试。” 陆子越神色镇定,脑海中却仿佛风起云涌。 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不让他笑,只是因为恼羞成怒,不过此时他却顾不得这些,只反复品味着她方才说的那句—— “一见陆大人笑,我便被迷住了。” 京中之人恨陆子越的人不少,那些人嚼舌根时常说他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却从未说过他相貌丑陋。小姐们贪慕他的权势,却也难免不为他那张脸动心。 陆子越知道自己生得并不算差。 他从不对此感到骄傲,于他而言,皮囊不过是肤浅之物,在刀光剑影的官场中,半点用也没有。 但今天,陆子越忽然觉得这张脸也没有白长。 “……” 灵姝去看陆子越,浅黄色的灯下,他眼睑微垂,看不清是何情绪,一时间她也捉摸不透自己刚刚那番话是不是惹得他不喜了。 她确实是诚心夸他好看,只是太诚心了,听着就有些调戏的意味。 气氛似乎有些奇怪。 灵姝有些懊恼,试图打破沉默:“不过陆大人你为何暗中助我,该不会真的贪图我的美色吧,哈哈。” 说完她的脑子才追上了嘴。 气氛似乎更奇怪了。 灵姝恨不得偷偷抽自己两嘴巴子,越发不敢去看陆子越的脸色,安静得像个哑巴。 “哦?” 一片寂静中,陆子越轻吟一声,抬眸上下扫了灵姝一眼,犹豫道:“臣竟不知,公主也有美色值得臣去贪图?” “你!” 这家伙竟然取笑自己? 灵姝难以置信地起身,试图居高临下地谴责陆子越,然而她忘了自己正在马车里,猛地一下,脑袋正好撞在车壁上,疼得她瞬间眼泪汪汪。 “呜呜……” 灵姝捂着脑袋:“好痛。” “……” 陆子越心中一惊,匆忙向前倾身,情急之下抬手去揉她的发顶,又顿了一下,问:“没事吧?” 一番查看,发现她无碍后,眼底才掠起几分笑意,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笨。 “哼!” 灵姝拂开陆子越半空中的手,“不要你假惺惺。” 说罢,往右边挪去,寻了个离陆子越老远的位置坐定,掀开帘子去看窗外的街景。 陆子越不再多言,只嘴角不受控地弯了弯。 直到将灵姝送到宫门处,她都没再跟自己说过一句话。陆子越但笑不语,回到陆府中,赏了会儿月色,便进了书阁,提笔落墨。 画中,小公主抱着衣袖,气鼓鼓地坐在车窗旁,宛若一只炸毛的小猫。 流影已经十分熟练,接过画:“属下这就去裱上。” 翌日,国子监中,春桃含苞待放。 灵姝将十份空白的纸卷交了上去,惹来众人的注目。 董夫子命人将白卷展开,吹了吹发白的胡须,沉声道:“公主,你这是何意?” 书阁中,苏浅浅凝眸瞧了灵姝一眼。 灵姝起身行礼,义正言辞道:“夫子,我依言将您布置的课业抄了十遍,您何故发问?” 董夫子:“你交的分明是白卷!” 灵姝故作疑惑:“可学生收到的课业就是白卷呀。” 闻言,昨日那两位官家小姐顿时白了脸色,伸直脖子去瞧灵姝的那份白卷,心里慌了神。 这是如何回事?她们明明换走的是苏浅浅的课业,可这份白卷又如何落到了长公主手中。苏浅浅人微言轻,董夫子或许不会为她主持公道,但绝对不会对公主置之不顾。 果然,董夫子拾起那份白卷瞧了瞧,片刻后,已然明了,严厉地扫向众人:“看来,是有人在国子监行不正之事。国子监是传道授业,立学修身之地,我绝不容许有心术不正之人在此扰乱学风!” 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董夫子命人落了院门,又唤来国子监的看守与侍从们,一一询问昨日下课后的可疑之人。 “照这么查下去,查到你我可如何是好……” “放,放心,没人瞧见是你我!” 那二位官家小姐神色紧张,悄然议论,见果然查不出什么来,渐渐有了底气。 灵姝眼见盘问无果,心中也无可奈何。 一来她昨日也只听得声音,不曾看见那二人的模样,二来就算苏浅浅能指认那两人,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能轻易给她们定罪。 还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全…… 灵姝无奈地蹙起了眉。 正悬而不决时,院门外却传来几道恭维的问候声:“陆大人,您怎么来了?” 那人语气清冷:“怎么,不欢迎?” 众人瞬间慌乱:“哪里哪里!不知您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还请您恕罪!” 院门处,熙光明和,陆子越一袭玄色官袍,越过廊下海棠花树,在一群夫子们的簇拥下踱步而来。 书阁中的千金小姐们顿时躁动起来。 “是首辅大人……” 董夫子见此,也只得撂下手中事务,起身去迎陆子越。他虽德高望重,但无官阶在身,见到陆子越还需得行礼。 陆子越却十分知礼,几步向前:“晚生见过前辈。” 他未在国子监 9. 监视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书院中,春意阑珊。 灵姝越过穿花廊门,与迎面而来的陆子越撞了个满怀。 “陆……” 她抚着额头,抬眸瞪陆子越,正要出声,想起昨夜的事,又止住了话头,轻轻哼一下,就要越过陆子越而去。 “殿下。” 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陆子越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淡淡笑意:“还在与微臣置气吗?” 跟陆子越打了几回交道,灵姝算是明白了,只要这家伙以微臣自居时,多半是在取笑她。于是她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陆大人说笑了,您是肱骨之臣,国之栋梁,我怎敢与您置气?” 陆子越笑意更甚,悠悠道:“微臣惶恐,殿下金尊玉贵,与微臣置气是应当的。只是气多伤身,损了殿下的容光便不妥了。” 灵姝摸了摸脸,叹气:“左右也不好看,损了便损了吧。” 陆子越惊讶道:“谁言殿下不好看?” 灵姝一幅明知故问的神情,瞥了他一眼,怎么还有人贼喊捉贼呢? 陆子越却仿佛思量一瞬,随即恍然大悟道:“原是微臣所言让殿下误解了,微臣只是不喜美色,并不曾觉得殿下不美。” 其实,他也不是不喜美色。 他只是想逗她。 “……当真?” 灵姝半信半疑,疑虑道:“可男人不都……”她思量了一瞬,又仿佛反应过来,理解地看了看陆子越。 “我明白了,陆大人。” 他喜欢男的。 怪不得,她这么好看,他竟然说她毫无美色可以贪图。原不是容貌的错,是性别错了。 其实大周民风开放,断袖稀少,却也不是什么禁忌之事。 灵姝豁然开朗,甚至十分真诚道:“你放心,我不会与他人说的,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我会将它带到棺材里。” 断袖虽不是什么大事,但陆子越毕竟是混迹官场的,被人借此构陷便不好了。 陆子越嘴角微顿,一时沉默:“……”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什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灵姝却已恢复了好心情,笑嘻嘻道:“对了陆大人,你今日来国子监做什么?” “……” 陆子越收回思虑,意味深长,不答反问道:“不来国子监,又怎能看见公主行侠正义呢?” 果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灵姝垂下眸,小声:“她们欺负人,本来就不对。” 陆子越望着她,眼中探究渐起,语气难辨:“可是公主,苏浅浅与你毫无瓜葛,你为何帮她?” 帮苏浅浅对她来说,根本毫无好处。 瑶光斜照,花树在青石板上投出稀疏的影子,风拂过,影子像在跳舞。 灵姝垂着眸,看着地上的小石子,陷入回忆之中。 为什么帮苏浅浅? “因为我也曾像她一样,被人欺负过。” “……” 陆子越神色一顿,显然是没料到这样的答案,小公主自幼受宠,也会被人欺负吗? 灵姝回忆起来—— “哪一年我也忘了,大抵是五六岁的时候?皇兄登基不久,总是很忙,后宫的妃子们知道他疼我,便百般讨好我。我那时候小,分不清真心假意,只觉得有人陪我玩便是好的。可等我到了她们殿中,她们以我引来皇兄后,便嫌我碍事,命人偷偷将我关在偏殿里。” “……” 陆子越沉默更甚,仿佛看见小陈灵姝茫然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偏殿里,身影孤寂。 世人唯利是图,大人们总是戴着虚伪的面具,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只有傻子才会以真心待人。 就连他也是…… 陆子越低声问:“后来呢?” 灵姝看他神色凝重,连忙话锋一转:“后来我搬了张凳子,翻出了窗户,跑到皇兄跟前,狠狠告了一状。虽然翻窗的时候磕破了头,但从此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啦!” 她说完,略微得意地去瞧陆子越,仿佛在邀功一般—— 你看,我这么机智,你不夸夸我么? 陆子越的神色却没有半分松缓下来,反而越发沉凝。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黑眸分明,藏着她看不懂的深意。 灵姝不解,有些紧张:“怎么了,我做得不好吗?” “疼吗?” 陆子越忽然开口问。 灵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疼……”才一瞬,她又明白了。 他在问她翻窗的时候疼不疼吗? 灵姝怔怔,嘴角动了一下,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自从双亲去世后,很少有人问她这种问题。 皇兄或许会问,可皇兄还有天下要顾及。姑姑也会问,可姑姑也有自己的孩子。 她眨眨眼,扯出一个笑,故作轻松:“这么久的事了,我哪能记得?我又不是陆大人,有一个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子越也笑了笑,不再提此事:“忘了也好……所以,这便是公主帮苏浅浅的理由?” “嗯。” 灵姝满脸正义:“我讨厌人们虚伪作恶,欺负弱小,所以才将苏浅浅的课业和我的换了,而且……” 她话锋一转,兴奋道:“而且还不用写课业,真是太好了!” 陆子越这才露出一个几分真心的笑,颔首道:“原来如此,公主高计。” 聊了这一会儿,灵姝才想起陆子越还没说他来国子监做什么,又问:“不过陆大人,你到底来国子监做什么?在这与我聊天,不会耽误正事吗?” 他可不像是清闲的人。 陆子越摇首:“不耽误,臣奉旨来此,正是为了查看公主的功课如何。” 灵姝瞬间哽住:“……” 这种话不能早说吗,她现在狡辩还来得及吗? 靠,诡计多端的男人! 陆子越笑着行礼:“微臣回宫复旨去了,公主可要与臣同行?” 灵姝皮笑肉不笑:“不了,我想在国子监多留一会儿,温习温习功课,此话你也会与我皇兄回禀吧陆大人……陆大人!不要走啊陆大人……” 最终,灵姝还是和陆子越一道回了宫。 …… 紫宸殿中,陆子越向陈景睿禀告了灵姝在书院里做的事,末了说道:“……公主聪慧。” “……” 陈景睿听完无语了一阵儿,不知是喜是愁,扶额叹道:“真不知说她什么好。” 董夫子毕竟是性情端正的读书人,当了这么多年清风明月的夫子 10. 针对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安院外,苏浅浅与陆子越偶然相遇。 夜色如墨,檐灯昏黄,卷帘在风中摇曳,寂静的廊下一时无人说话。 “……” 苏浅浅薄唇微抿,捉摸不透这位高权重的表哥是何想法。只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令她浑身发冷,试图逃离。 然陆子越不说话,她不敢走。 苏浅浅经历了许多风雨,早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唯独在陆子越跟前十分惶恐。 她觉得他不会按常理出牌。 许久,陆子越才淡淡道:“原来是表妹。” 苏浅浅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又听得陆子越突然问—— “表妹在国子监可有被人欺负?” 苏浅浅怔了怔,自然不会以为陆子越会为她出头,于是斟酌道:“表哥何出此言?有表哥在,我在国子监过得甚好,同窗们待我亦十分客气……” 说话间用余光去扫陆子越的脸,却瞧见他眼眸微阖,嘴角略弯,隐约有几分洞察秋毫的玩味笑意。 苏浅浅心中一惊,回过味来,顿时捏紧了袖角。 他全都知道! 没错,她是知道了那些官家小姐不怀好意,也看见了灵姝在草里偷听,所以才上演了一出楚楚可怜的戏码,利用灵姝为自己出头。对峙的时候,也是她悄悄拉起卷帘,趁乱将那二人的罪证扬了出来,坐实她们的罪名。 被人欺负,就要想法子还击,忍气吞声不是她的风格。 只是没想到陆子越早就看出了这一切。 可他如今特意提此事是为什么? 苏浅浅心乱如麻,不明白陆子越的意图,是要敲打她,还是要羞辱她? 却听见陆子越不轻不重地说道:“表妹,你受了委屈,可以自己报复,也可以来求我,但你不能利用长公主。” 苏浅浅愣了愣:“啊……” 陆子越面色淡如霜:“你是个聪明人,无需我再多说。” 说罢,携着侍从们离开了暮安院。 “……” 苏浅浅在廊下立了许久,直到额上的冷汗被风吹干了,才回过神来。 是啊,她确实利用了长公主。 虽然这是无权无势的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但终究是她的不对,她的手段卑鄙。 但陆子越管这做什么? 是奉圣上的旨意保护长公主?还是单纯讨厌自己的做派?还是……喜欢长公主?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苏浅浅自己都觉得离谱。 她这位表哥素来油盐不进,房中连个丫头都没有,怎么可能动情呢? 苏浅浅嘲笑自己胡思乱想,却又渐渐陷入沉思。 “……”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因为长公主那种活在阳光下的人,恰恰是他们这些内心昏暗无光的蛾子,最想要追逐的火。 翌日,灵姝照例去国子监念书。 马车驶到院门前,她提裙下了车,绯桃和霜叶送她到了中庭,便留在偏殿等候。国子监有规定,上课时侍从们不得入学堂。 灵姝踏入庭门,抬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浅浅披着月白色的斗篷,身姿纤细如柳,目色盈盈,行了个仪态万千的礼。 “见过长公主。” “苏小姐。” 灵姝欣赏了一会儿美人,问道:“你等我?” 苏浅浅抿唇一笑,双手递过一个天青色荷包,柔声道:“公主聪慧,昨日公主相助,浅浅心怀感激,然身无长物,想公主亦不缺什么。思来想去,唯有亲手绣一个荷包送与公主以表谢意,还请公主不要嫌弃。” 荷包上绣着浅粉色的桃花,如云霞般明丽,且针脚细密,颜色雅致,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 灵姝接过来瞧了瞧,惊叹道:“苏小姐,你的绣工真好!” 她若是有这手艺,哪至于被皇兄逼着来国子监。 “其实我帮你也是在帮我,你不必如此客气。” 灵姝灿灿笑道:“而且你绣这个想必也很费工夫吧,本来国子监课业就繁重,光是写课业就要两个时辰,再加上绣花,岂不是要熬到子时?下次别再这么费心了。” “……不费心的。” 长公主这是不想收这份礼么?苏浅浅心想,国子监的课业并不繁重啊,她半个时辰就写完了。绣花也不用这么久吧? 到底是谁这么慢。 然而灵姝嘴上说着费心,手上动作却十分流畅,将荷包系在了自己腰间,还问苏浅浅:“好看么?” 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送她亲手做的物件。世家贵族们送她的贺礼大多是名贵之物,譬如红珊瑚树,翡翠玉镯,明珠耳珰……虽很好,却没有这个可爱。 她很喜欢。 苏浅浅眼中恍了恍,回过味来,露出清浅笑意,盯着她的脸,点头:“……好看。” 十分郑重的回答。 灵姝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携着她的手进了书堂,“快上课了,走吧。” 苏浅浅忽然道:“公主日后能否唤我浅浅?” 灵姝想了想:“那你先叫我灵姝。”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往日清净的书阁前挤满了人,世家小姐们都踮着脚,往阁中望。 “有热闹看?” 灵姝顿时来了精神,拉着苏浅浅就往前凑:“我们也去看!” 是国子监起火了发布了休假十日的公告,还是国子监地塌了发布了休假十日的公告? 灵姝挤着人,投去期盼的目光,却在憧憧人群中瞧见了陆子越。 原来是陆子越来了。 灵姝失望地收回目光,对还在往前挤世家的小姐们感到不解,问苏浅浅:“不过是陆大人来了,她们这么激动做什么?” 苏浅浅却也很惊讶:“公主竟不知?表哥很受欢迎的。” 诚然,陆子越是冷淡了些,是不解风情了些,但架不住他有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和一人之下的权势。 京中待嫁的小姐们,许多都对陆子越有意。送来陆府的拜贴,也都是络绎不绝的。 只是陆子越从不给人半分眼神罢了。 “……是吗?” 灵姝确实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说起来那位崔小姐也很是爱慕陆子越。 她再次投去目光。 众人簇拥中,陆子越一袭云青色大氅,墨发半挽,玉簪斜插,为清冷 11. 引诱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律阁里,暮光斜照,垂落的卷帘隔绝喧闹,廊板上映出淡淡的红霞,清静又迤逦。 陆子越侧身坐在与灵姝一丈之远的柳木案前,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执着流影送来的奏折,偶尔眉间微蹙,神态十分专注。 余晖从轩窗外照进来,渡在他竹纹的广袖上,分外出尘。 格外美丽。 “公主,您再这么看着臣,案上的课业就得写到明天了。” “……” 一句话,灵姝瞬间回到现实,她捏着笔,看着手边一摞课业,恨不得此刻手里捏着的是刀,能上去给陆子越来几下。 心情格外不美丽。 灵姝满脸郁郁,大好的时光,她却要在这里头悬梁锥刺股,奋笔疾书埋首苦读。 万万不能如此。 灵姝眼珠动了动,心生一计。 “哎哟……” 灵姝撂下笔,捂着脑袋,眉头紧锁,目色痛苦:“陆大人,我的头好疼,必是儿时的旧疾犯了。” 陆子越淡淡抬了抬眸,问:“哦,这可如何是好?” 灵姝心下一喜,仍旧一脸痛意:“此病只有宫中的徐太医能治,陆大人速速送我回宫罢,不然我就得交待在这了。” “回宫太慢了。” 陆子越却一脸从容,轻轻拍了拍手,徐太医便拎着医箱推门而入,随时听命。 “猜想公主会有不适,臣早请了徐太医随行,徐太医,快去为公主诊脉。” 徐太医忍着笑:“是。” “不必了!” 灵姝腾地起身,严词拒绝:“我的头不疼了,徐太医请回去吧。” 她跟徐太医又不是没打过交道,还记得那时她一时兴起,去太医院学医术,却不甚一脚踩死了徐太医养的药草。从此徐太医就记着她了,每次给她开药时都暗暗加些苦味剂,苦得她要死要活。 哪能让这厮真给她看病。 灵姝冷着一张脸,起身推门而出:“我去更衣。” 陆子越没说什么。 而灵姝一出书阁,瞟了眼紧闭的院门,便直奔角落的那颗梨花树,准备翻墙离开。 没猜错的话,院门当有“重兵”把守。 但这里就未必了。 灵姝绑好裙角,三两下爬上了梨花树,顺势翻上了墙头,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然而不过俯身瞧了一眼,她便陷入了沉默。 好多人。 哗啦—— 陆子越气定神闲地坐在问心阁里,听见阁门一声响动,紧接着,小公主脸色难看地立在门边,然后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坐下。 裙摆摇曳间,几片浅浅梨花瓣飘落。 陆子越心中发笑。 “……” 透过陆子越那毫无波澜的神色,灵姝隐约看到了若有若无的嘲笑。 她没了脾气,提起笔,百无聊赖道:“陆大人,你就这么看着我写课业,不觉得枯燥乏味么?” 陆子越翻了个页,淡淡:“不觉得。” 他甚至觉得有趣极了。 比起跟那些老臣们周旋耍心眼以及处理繁琐沉重的政务,看她写课业无异于是一种享受。 小公主吃瘪时的脸色,快赶上春光般生动。 灵姝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同情道:“这还不枯燥么,那陆大人之前的人生是该多无趣?” 陆子越不置可否。 灵姝却忽然撂下笔,眼珠滴溜一转,提裙走到陆子越跟前,捧着脸笑嘻嘻:“陆大人,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保证比这有趣多了。” “哦?” 又要耍什么小把戏。 陆子越不为所动,只是挪开了手中折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灵姝,悠悠问:“怎么个有趣法?” 灵姝笑意更甚,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样,语气玄乎:“那里……有你最喜欢看的人。” “……” 闻言,陆子越心中微动,上下扫了她一眼。 小公主今日穿了鹅黄色的春衫,挽着双螺髻,耳畔的东珠在晖光里摇动,映得那张脸越发盈白如玉,光彩动人。 最喜欢看的人…… 难道说她又要用美人计了? 确实是有几分意思,只陈景睿送来的课业她还未写完,自己若就这般随她去玩闹,回去便无法交差了。 一刻钟后,二人乘上了陆府的马车,往城中驶去。 华灯初上,春寒已去,京都中热闹喧嚣起来。马车沿着青石街道驶向城中,入了永乐坊,停在了灯火阑珊的南风楼前。 “就是这里了!” 灵姝催促着陆子越下车,引着他入了南风楼的门槛,拂袖道:“如何?喜欢么?” 春色满楼,耳畔掠过靡靡之音。 陆子越看着眼前的景色,眉峰低敛,沉默得像万年不动的青山。 南风楼,是永乐坊中最负盛名的戏楼,许多世家贵族们闲暇时爱来此听戏。然除此之外,此楼还有一个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两位身段翩翩的男子迎了上来,朝陆子越递了个风情万种的目光。 “这位郎君好风采,可要听奴家们唱一曲?” 语调婉转,比女子还勾人。 “……” 灵姝暗叹真是好本事,抬眼看陆子越的表情,却撞见他垂眸瞥来,目色冷得仿佛能杀人一般。 “呃……” 灵姝心领神会,立即道:“你不喜欢这一款?无妨,还有别的……” “……” 陆子越深深地闭上了眼。 她说的有趣的地方就是专供断袖们取乐的青楼瓦舍?原来……她以为自己喜欢男子? 乌烟瘴气,无可理喻。 “神经。” 陆子越强忍着杀人的冲动,拾起灵姝的手,转身就要离开此处,不料却撞见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哎哟……” 灵姝被陆子越拉得手疼,正要叫唤,抬眼却瞧见了自己的三皇兄,陈景端。 “三皇兄?” “灵姝……” 双方都有些意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彼此。 陈景端墨发盘起,着了一身玄青色劲装,袖口紧束,腰间系着乌金革带,勾勒出几分挺拔劲 12. 离开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长空如墨,风起云涌。 喧嚣的酒楼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灯火昏暗的角落,没人会注意到衣着普通而低调的几个路人。 “此次入京,一切都要低调行事,千万不能让大周发现我们……” 几人随意地靠在墙角,以极低的声音相互交流,时不时戒备的巡望四周,十分警惕。 这些人功夫十分不错,却不知大周何时有这般的新势力。 陆子越藏在不远处的屋檐后,隐藏声息,心中思量。离得有些远,街市又嘈杂,不太听得清几人的对话,他略一起身,悄然在一张酒桌前坐下,装作喝酒模样,却忽然被两道齐刷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陆大人,您怎在此处?” 朝中两个小文官一起挤了过来,神色殷切地朝陆子越打招呼。 “您也来看新出的戏本吗?” 陆子越认得他们,新晋的翰林院编修韩瑾和贺之洲。 十分显眼的两个死人。 “……撤!” 果不其然,那不远处的几人十分警觉,一听到陆大人几个字眼,便当即打断了交谈,火速撤离。 “……” 陆子越无语了一瞬,也不废话,撂下手中做戏的酒杯,起身追了过去。 “陆大人怎么一见着我两就跑?” 韩瑾与贺之洲面面相觑。 “是不是你哪里惹他不痛快了?”“怎的是我?分明是你不知礼数,他不想理你。” 那几人很快便被陆子越追上了。 他们功夫虽好,却似乎不太熟悉周边的地形,陆子越使了几个声东击西障眼法,便将他们困在了狭小的巷子里。而另一边,已经安排好了他的人。 陆子越抽出长剑,打量几人,淡淡道:“是死还是供出你们的主子,自己选一个。” 几人对视几眼,目色刚烈,纷纷拔刀应战。 “就算死,我们也绝不叛主!” 反应这般激烈? 陆子越挑了挑眉,这几个硬骨头方才一听陆大人三字便匆匆逃离,可见是知道他的名号,并且在暗中密谋着一些不能让他知道的事,还立下此等死誓…… 看来大约不会是什么小事了。 陆子越不欲多想,提剑向前,死是最简单的事,只要将他们拿下,他自有千百种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钉在陆子越身前一丈之地。 高处,披着斗篷的黑衣人语气低沉:“陆大人离开这么久,不就怕留在南风楼里的人出事吗?” 陆子越袖手微顿。 小公主么? 她身边有流影守着,流影是他最好的护卫,武功只在他之下。除此之外,还有数不胜数赤金卫在暗中保护着她,她大抵是不会出事的。 陆子越这般思量着。 然而在他短暂的思量过后,几支箭羽铮铮飞来,再抬眼时,那些人已经凭借着敏捷的身手撤离了。 “……” 嘁。 过街鼠辈,竟用陈灵姝来威胁他? 陆子越神色冷漠地收回长剑,回身往南风楼赶去。 那还真是威胁对了。 陆子越一路匆匆赶回南风楼,衣袖还携裹着冷风,来不及整顿,便四下搜寻灵姝的身影。 然而回到原地,却不见了她。 陆子越神色不免微沉,忽听得不远处一阵喧闹,慌乱的心略微冷静了一些。 这么热闹,小公主大抵是在那了。 果不其然,过去一瞧,便见灵姝立在人群之中,正打量着几位身形魁梧、气质凶悍的男子,偶尔询问一下流影:“这个如何?” 流影摇摇头:“空有其表。” 陆子越:“……” 他们在做什么? “陆大人!” 灵姝略一侧目,便也瞧见了陆子越,挥挥袖便提裙奔来,目色盈亮:“你回来了?瞧瞧我为你选的这几人,你满不满意?” 陆子越冷呵一声,将她拉到一旁阴影中,不答反问:“选来做什么?” 他身量修长,又带着一阵淡淡的寒意,昏暗中压迫感极强。 灵姝有些犹豫了。 选来给你做男宠—— 这句话到底没说出口,只能试探到:“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哦。” 陆子越扯了扯嘴角,语气随意:“那就扔到长乐宫外的梅花林里埋了吧,正好今年的花开得稀疏,想是缺些肥料。” ……什么? 灵姝懵了一瞬,一阵恶寒涌起,一张有温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语? “陆大人……” 灵姝算是反应过来了,“您不喜欢男人?” 陆子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暗流涌动,仿佛在思量要不要将她也埋在梅花树下当花肥。 灵姝默默缩了一步,百思不得其解:“可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那你……” 陆子越忍无可忍,瞥了她一眼:“微臣存天理去人欲,谁也不爱。” 灵姝捂嘴惊叹:“圣人。” 陆子越冷漠回应:“你可以这么想。” “回去吧。” 他替灵姝戴上帷帽,引着她离开南风楼,想起什么,淡淡道:“下次不要来这种男人太多的地方。” 灵姝笑道:“怕什么?他们喜欢男人,看我就像陆大人你一样,无欲无求,心如石头。” 陆子越顿了顿,即便如此,他心中亦然有些不快。 他忽然回首,静静端详了一会儿灵姝,笑了笑,煞有其事道:“在这种地方待久了,公主都被熏臭了。” “……” 什么? 灵姝当场顿住,神色凝重,抬起袖口闻了闻,不安问:“有么?不臭啊,诶,陆子越你等等!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折腾了一顿,回到长乐宫的时候,月色正浓,庭中的雪梅在冷白的光辉下分外清幽。 “殿下?” 萱竹见灵姝驻足观望,神色里竟有几分凝重,不解道:“您怎么了?可是风太大了?” “……” 灵姝摇了摇头,她只是想起了陆子越说的话,“这梅花林下埋着人吗?” 萱竹一愣:“殿下何故如此发问,可是做了什么噩梦?宫中守卫森严,时刻有侍卫巡逻,怎会有人能在梅花林下埋人呢?” “这倒也是。” 灵姝心下稍安,又想起另一桩事,举起袖子让萱竹来闻:“对了,你闻闻,我身上可有怪味?” 萱竹不理解,但还是闻了闻:“并无。” 灵姝的神色依旧没有松缓,抬脚往长乐宫中去,“备水,我要沐浴。” 萱竹:“……” 自家主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陆府,书阁中。 流影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正坐在案前执笔写字的自家大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真的不能怪他。 但凡他家大人夜半三更写的是公文而不是小公主的课业,他都不会觉得这么害怕好吗! 流影心里疯狂呐喊—— 大人,你疯了! 陆子越神色还算镇定,落下了最后一笔,看着自己用仿的灵姝笔迹写好的课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么,这玩意应该是灵姝自己写,但谁让他听了她的谗言,去糟心地逛了一圈。 他可不指望她回了宫能想起自己的课业还没写完。 只能他熬夜替她写了。 陆子越看了看窗外的深深夜色,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荒谬。 …… 翌日,国子监的授课结束后,灵姝照旧被陆子越留在了律阁。祝微行吹了个幸灾乐祸的口哨,苏浅浅依旧是公主您自求多福的策略,默默离开了。 这世道,真是越发艰难了。 灵姝感慨一声,一踏进律阁,见四下无人,想了想便行到陆子越跟前,踮起脚,举起袖子,势必要解开自己的心结—— “陆大人,你闻闻,不臭吧?” 她实在是很在意陆子越的话,昨夜沐浴时特意用了玫瑰香露,今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要教陆子越再闻闻才是。 一阵暗香从袖中来。 陆子越只觉得鼻息间幽幽花香缭绕,许是袖口拂动。小女儿清甜的体香亦随之而来,淡淡的,却勾人心弦。 他自认定力极好,这一刻喉咙却不禁一滚。 陆子越目色凝敛,抬起手下竹简抵住灵姝递来的手腕,呼吸凝滞一瞬,才淡淡道:“嗯。” 得到答复,灵姝总算松了一口气,抬眸去瞧陆子越,却见他眼眸底下淡淡青黑,奇道:“陆大人,您昨夜没睡好吗?” “……” 半夜仿您的字迹写课业,能睡好吗? 陆子越心中无语,瞥她:“托某人的福,深夜才得以入睡。” 灵姝不解,循着他的目光左右张望,最后定在自己身上,侧首:“我?” 她又做什么了? 陆子越却不再理会她,抬脚步入屋中,在案前落座,拂袖请灵姝:“ 13. 马球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紫宸殿中。 陈景睿看着手中的课业,笔迹虽略显仓促,好歹是完完整整,有头有尾,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督促灵姝,辛苦你了。” “此乃臣之本分。” 陆子越躬身作答,何况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每日和小公主听书聊天,实则愉快得很。 陈景睿想了想,又道:“只是光催促她写课业却也不够,如今春日渐暖,朕想着是该让灵姝出去走走,同那些世家子弟们学学礼仪了。” “……” 陆子越眉梢微掠,据他所知,公主自从去年随圣上南巡归来后,便没再赴过京中的宴会,就连冬猎也没去。 想让她参加这些世家的宴会,确是有难度。 然他只是从容地抚袖行礼道:“臣明白。” 国子监中,春日的桃花开了,在淡淡的熙光中透着粉晕,与嫩绿的枝芽相得益彰。 灵姝却不敢分心赏景。 因为这一节课是陆子越的课。 然而如履薄冰地上完了这最后一节课,陆子越竟也没有挑她的错,灵姝诧异地看了陆子越一眼,同苏浅浅低声道:“这找茬大王今日竟没寻我的麻烦。” 苏浅浅:“……咳。” 我的公主殿下,您不知道陆子越他听力极好,任何悄悄话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吗。 果然,台上陆子越的嘴角明显浮起一抹冷笑。 苏浅浅更不敢说话了。 虽然她很想笑。 “再过五日便是休假日了。” 陆子越拢了拢书卷,课堂顿时一片肃静,他接着道:“春和景明,圣上有意在鸣鹿苑举办马球会,你们可自愿报名参加。” 休假日去比马球? 灵姝神色一肃,不去!绝对不去!大好的假日,当然是要睡个天昏地暗了。 她正要举手拒绝。 “我不……” 陆子越却又说:“胜者可得二日假期。” 灵姝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两天的假期啊?那这是不是会划算些啊…… 众学生们闻言兴致勃勃,圣上举办的马球会,一来可以与和世家子弟们交际,二来又能在圣上面前露脸,给家族争光,自然是要去的。 报名声此起彼伏。 陆子越却一眼望向灵姝,目色清明,问:“公主方才说什么?你不去?” “我……” 灵姝讪讪地放下手,露出得体的笑容:“我说的是我不得不去。” 哼,凭她精湛的技术,小小马球会还不是轻松拿下,到时她便能有二日的假期了,甚好。 至于马球搭子她已经想好了,就找祝微行吧,这小子是欠了些,但功夫还是不错的。 然而陆子越却道:“公平起见,各自的队友便以抽签的方式决定。” 灵姝:“……” 行吧,只要不抽到特别弱的人,她还是有信心取胜的。 “……” “公主殿下,咳……咳咳。” 柳若衣泛白的指尖捏着红色竹签,一句一咳地朝灵姝道:“我与您是一队呢。” 看着对方苍白的脸,灵姝缓缓:“……嗯啊。” 完了,她真的完了。 谁不知道辅国将军威武善战,但膝下嫡子柳若衣却是个天生体弱的病秧子,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他真的能打马球吗? 换句话说,和他一队自己还能赢吗? 灵姝犹豫着问道:“柳公子,你素来体弱,真要参加这马球会吗?” 柳若衣似乎早有预料,闻言只是惆怅一笑:“公主,若衣自知体弱,从小不敢妄动,唯恐父母担忧多虑。他人肆意玩闹时,我只能独坐家中,一边羡慕他们一边喝着喝不完的苦药。这次马球会,我真的很想参加……我知我是个累赘,若是公主嫌弃,我……” “哪里哪里!” 灵姝闻言登时愧疚至极,别人只是体弱了些,自己怎能为了私心就嫌弃他呢?她起身,打量了柳若衣一眼,似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柳公子,你不必担心,从今天起你跟着我一同练习,我保证咱俩绝对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将他们统统打败!” 柳若衣目色微亮,仿佛被这话感染了一般,苍白的面色红润几许,含笑道:“如此,就劳烦公主了。” 距离马球会只剩五天了。 这日依旧是个春和景明的好日子,辅国将军府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宁静。枝头的雀儿叽叽喳喳,丫鬟们在紫藤花廊下打着扇子,慢慢地熬着大公子的药。 书屋中,辅国将军和辅国夫人正在会见大夫,聊着柳若衣的病情。而柳若衣则是静默地坐在轩窗旁,袖手搭在窗台,无声地看着窗外日光明媚,紫藤花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的光只能照到他的指尖,显得那白皙的肤色越发苍白。 一道清脆的呼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柳若衣!我来找你了!” 闻声,柳若衣神色一振,眼中掠起些许光彩,起身匆匆踏出房门,走入晨光中。 庭院中,灵姝梳了双螺髻,穿着一身橘红色束腰骑装,拂开垂落的紫藤花,步履轻盈地踏了进来。她裙边摇曳,腰间的五彩宫绦也晃晃悠悠,好似在舞动。 “公主。” 柳若衣起身迎接,笑道:“您来了。” 书阁中的辅国将军与夫人闻声目露惊讶,起身走了出来。公主?是宫中那位昭华长公主吗?可真是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毕竟自家与她平日里并无来往啊。 辅国将军夫妇与灵姝互相见了礼。 辅国将军笑问道:“小殿下今日莅临寒舍,不知是有何要事?” 灵姝摇头:“也并无大事,我是来寻柳公子的。”便将马球会的事情告知了二人。“我与柳公子约好了,今日要去球场训练。” “这……” 将军夫妇顿时面露难色。 自家孩子那孱弱的身子,上国子监都勉强,能禁得住这一番折腾吗? 灵姝十分体贴道:“您二位放心,我已备了三位太医侯在一旁,保证柳公子死不了。” ……死不了是什么意思? 将军和夫人悬着的心彻底放不下了。 柳若衣忍俊不禁,朝自家父母温声道:“爹,娘,请您二位放心,公主与孩儿都自有分寸,不会有碍的。” 将军夫人慈爱的眼中满是担忧:“可大夫说,你不宜过度劳累。” 柳若衣摇了摇头:“孩儿平日在府中,不是静坐便是卧床。除了国子监,更是许久不曾外出,再这般下去,恐怕都要成废人了。” 将军看着自家孩子那颓废的模样,狠了狠心,决定道:“既如此,那你便随公主去吧。公主,犬子便有劳您多多看顾了。” 灵姝拍着胸脯保证:“您二位放心,我绝不会把柳公子练死的!” 将军与将军夫人:“……” 这话如何越听越不是滋味呢。 到了马场中,柳若衣换上一身骑装,随着灵姝绕场了一圈。春风拂在他的面上,空气里仿佛都是自由的气息,除了心跳得有些快,他感受到了无尽的快活。 出于关怀,灵姝还问了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开心。” 柳若衣朝灵姝笑道:“不瞒公主,因我自小家世高,父母又疼惜,他人们怕冲撞了我,从不与我来往,纵有说话的也是小心翼翼……公主是第一个不把我当病人看的。” 灵姝笑了:“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说罢,抽出腰间的小鞭子,啪地甩了一下,笑意消失,换上了一副冷漠的面孔。 “今天只要你死不了,就给我往死里练。要是因为你导致我休不了假,你就受死吧。” 柳若衣愣住:“……什么?” 日头渐渐西沉。 马场的灰落了又起,起了又落,不知过了多少个来回。 柳若衣伏在马场边备着的木榻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早有人熬好了参汤递了上来,一旁的三位太医轮流上前为他诊脉,旁边的侍女们贴心地擦去他额间的汗,捧来换洗的衣物以及恢复体力的点心瓜果。 一顿服侍十分周全。 灵姝得意地朝柳若衣笑道:“你看,我就说你死不了吧。” 柳若衣一边喘气一边苦笑道:“是……死不了,但也……离死不远,了。” 原来公主不仅不把他当病人看,公主也不把他当人看。 当然,灵姝总不能真把人弄死,见柳若衣实在是累着了,索性命人又搬了个软榻,靠在一旁陪他一起恢复。 三月的天澄澈透蓝,不知谁家小童子在玩闹,空中飘荡着两张青色纸鸢,似两只轻盈的燕子在划行。 灵姝仰头看着纸鸢,跟柳若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柳若衣,你国子监的课业做得怎么样了?” “自是做完了。” “这么快?” 灵姝眼中涌起些许沮丧,连一个病秧子写课业都比她快啊,又问道:“你的学问很好么?在国子监能排第几?” 柳若衣喘了口气,恢复了些许气色,沉吟道:“去年国子监的考试中,裴予安第一,我第二。” 灵姝惊叹:“你的学问这么好?!” “咳……” 被对方惊呼赞叹的表情捧得有些不好意思,柳若衣抿唇一笑:“也没有吧,论起学问,裴公子才是一等一的好,人人都道他或将是下一个陆首辅。” “陆大人?” 说起来,这裴予安的母亲与陆子越的母亲是嫡亲姐妹,所以二人是有着血缘之亲的表兄弟。想到给自己整了一套又一套阴谋诡计的陆子越,灵姝连带着对裴予安的印象也不好了起来。 俗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虽然裴予安姓裴,但也大差不差了。 灵姝哼道:“柳若衣,你不必自谦,若不是你拖着这么一副病体,国子监第一说不定还轮不到裴予安呢。” 说这话时,她并未察觉到身后传来两道脚步声。 柳若衣却是瞧见了,使劲咳嗽暗示灵姝:“咳,咳咳……” 但他咳习惯了,灵姝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还自顾自叹道:“何况成为下一个陆大人是什么好事么?你想想,一个家里出两只老狐狸,日后他们再生一堆小狐狸,真是太可怕了!” “咳……” 一道笑声从背后传来。 灵姝蓦然回首,便瞧见正在被自己编排的老狐狸之一裴予安赫然立在廊下,清朗的面上蕴着温和笑意 14. 比试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因为一些“偶然”,日子很快便到了马球会这天。 是日天朗气清,春风和煦,芳草抽出了嫩绿的新色,满城绿意盎然,芳菲盛开,确实是个适合踏青的大好日子。 因圣上陈景睿亲临马球会,故而世家少年郎们都十分积极。亦有家眷早早求了恩典,前来观看比试,是以晨光微曦,马球场前便已经人来人往了。 陆子越奉命主持比试,来得亦很早,坐在帷幕后的亭子中,听下属们汇报着事宜。 “陆大人,有位姑娘求见您。” 出声的是韩瑾,他和贺之洲两人此次跟随圣上左右侍奉,被陈景睿派来给陆子越使唤了。 当然,不是很好使唤就是了。 陆子越自然不会见什么姑娘,淡淡道:“不见。” “可是……” 这次出声的是贺之洲:“下官已经将她带进来了。” “子越哥哥。” 帷幕被一只纤纤素手掀起,崔怀玉一袭紫纹幽兰月华裙,娉婷而来,朝陆子越低首行了个礼。 陆子越:“……” 崔怀玉抬眸瞧陆子越,见他神色难辨,话也不接,只得说下去:“后日便是花朝节了,若今日我夺得头筹,便有二日假期,能否邀你同游花朝节?” 说罢,垂眸低首,一副温柔知性的模样。 陆子越端详了她一会儿,忽然说:“崔小姐这身裙子不错。” 崔怀玉闻言愣了愣,涌上一阵喜悦。果然陆子越喜欢好颜色,不枉她今日如此奔波,在别人换了骑装热身时,特意换了新裁的裙衫,赶在马球会开始前匆匆来寻陆子越。 然而陆子越却又温声细语道:“只是比试将近,崔小姐穿这么一身裙衫,只怕是与头筹无缘了,我看不如退赛吧。” “你说什么?” 崔怀玉先是一愣,随即如同当头棒喝,又羞又愧,气急道:“你凭什么叫我退赛?你等着,我今日偏要夺个头筹!” 说罢,拂袖走了。 总算是清净了。 韩瑾和贺之洲将崔怀玉离开时怨怼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得起了八卦之心。 “你说陆大人同这姑娘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色黑得都能当漆抹了。” “谁知道,八成不是甚么好话。” 话没说两句,陆子越起身走出亭阁,二人立即躬身行礼,却听得他不咸不淡地落下一句—— “你们两个若是闲得很,马厩里的马粪还没人清扫。” 韩瑾和贺之洲瞬间闭嘴:“……” 忽然有些明白方才那位姑娘的脸色为何那样了。 到了比试场上,旌旗飘摇,国子监的学生们已经换好了束袖骑装,牵着马整装待发。球场边的亭廊中设了宴席,备了各色糕点佳肴,侍女们随行伺候,世家贵眷们坐于两侧,陈景睿则端坐于正首,在一簇宫人臣子的围拥中端详着场上的少年郎们。 陆子越目光掠过重重人群,投向不远处的灵姝。 见她一身雪色束袖劲装,立在高大的赤马旁,樱唇张张合合,似乎在叮嘱着身旁的柳若衣什么。 柳若衣只是低头听她说,偶尔摇头笑笑。 “……” 陆子越转身命人宣布比试开始。 比试的对手是抽签得来的,灵姝与柳若衣抽中的第一组对手并不强,二人凭着这几日苦练而来的默契很快便赢了。 一轮过后,便淘汰了一半的人。 第二轮时,灵姝抽中了一组意想不到的人—— 崔怀玉和武将世家的公子李真。 “你抽中了他们?” 祝微行见状走了过来,闷闷不乐道:“这两个人不好对付,爷上局跟他们纠缠了很久,还是棋差一着。” 灵姝惊讶道:“你输啦?” 这家伙不是很擅长打马球吗,怎么第一轮就输了。 祝微行面色愈发不好看,沉声:“可不是嘛……” 他是和苏浅浅一组的,二人实力并不弱,别看苏浅浅看着弱不禁风,骑起马来倒是十分利索,输就输在对方太卑鄙了! “那崔怀玉紧紧缠着小爷,小爷又不好与她动真格,谁知那李真却是个不要脸的,竟然欺负小爷的队友!” 李真出身武将世家,长得高大威猛膀厚腰圆的,苏浅浅终究是小女儿家,抵挡了几次便再也拦不住他了。 灵姝闻言,呵呵笑道:“活该,你平时待我这么凶,怎么到了崔小姐那里,就开始怜香惜玉了?” 祝微行哼了一声:“她是女人,你是吗?” “你什么意思?” “都是浅浅不好。” 眼见二人要掐起来,苏浅浅及时出现,眉间微蹙,双颊通红,低声道:“若是我能拦住李公子,也许我们便不会输了。祝公子,是浅浅拖累了你。” “呃……” 祝微行被灵姝呛惯了,哪见过这样低眉顺眼的小娘子,瞬间消了气,挠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李真长得跟熊似的,谁家小娘子能拦得住他?你已经尽力了。” 闻言,灵姝正要夸他:“你总算说了句人……” “也就陈灵姝这种野人能拦住他了吧。”祝微行话锋一转,哈哈笑了笑。 灵姝:“??你想被拖去喂狗吗?” 二人闹了一阵,第二轮比试便开始了。临上场前,灵姝瞧了瞧对面的崔怀玉,又望向柳若衣,丽眉微蹙,似乎在苦恼些什么。 柳若衣及时发现,问她:“公主在愁些什么?” 灵姝便问:“我在愁,待会崔怀玉若是也纠缠你,你不会也怜香惜玉吧?” “公主何出此言?” 柳若衣摇了摇头,一脸正色:“球场如战场,战场上不分男女,皆是死敌。” 灵姝瞬间乐了,眉眼弯弯,开怀地翻身上马:“说得好,我就爱听你说话!” 不远处的陆子越:“……” 在笑些什么,跟他说话时怎不见她这般笑过?想过去听听,但他是主裁判,去不了。 锣鼓响,比试开始! 最开始双方还只是正常交锋,柳若衣虽然体弱了些,但扬长避短,善于分析形势,灵活躲避,几次预判从李真手中拦下了球。灵姝更不是吃素的,她力气大,骑术精湛,几次纵马越过崔怀玉,直击对方球门。 “好球!” 辅国将军夫妇刚开始还担忧自家孩子的身体吃不吃得消,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比试中了。 “看看咱们若衣和公主这配合,简直天衣无缝!” “……” 崔怀玉听着场 15. 自恋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马球会上,柳若衣负伤。 “谁扔的球杆?!” 灵姝后知后觉,大喝一声。 这人也忒坏了,竟敢明目张胆地暗算她的队友,她还有一局要打呢,这下可怎么办?! 万幸柳若衣只是轻伤,但此事也必须追究到底。 不远处,空手的李真神色难看,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群人乌泱泱围了上来。 辅国将军夫妇急切地询问着柳若衣的伤势,太医当即为他诊断。侍从牵走受惊的马儿,而灵姝推开前来护驾的侍卫们,走到李真面前,质问道:“是你扔的球杆?” “是我……” 李真神色发白,当着圣上的面谋害重臣之子可是重罪,他辩解道:“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气头上,随便挥了下杆子,谁知手一滑……” 脑海中浮现起方才的画面—— 崔怀玉见局势已定,幽幽道:“还以为李公子马球打得好,没想到你连个病秧子和小女子都打不过,呵。” 李真被心上人如此贬低,又急又恼,气得重重挥了一下马杆。谁知他打了一场,手中脱力,那杆子就这么飞了出去,好死不死地飞向了柳若衣。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来,都怪崔怀玉在一旁激他!李真幽怨地看了一眼崔怀玉,却见崔怀玉神色冷漠,早就已经走得离他远远的了,那神情,就仿佛他是什么瘟神一般。 他的父亲,中郎将李阔早已惊了一身冷汗,跪在陈景睿面前谢罪:“圣上!卑职这蠢子行事冒失,蠢笨无知,但绝非心思阴毒之人,做不出故意害人的事情来啊!求圣上明鉴!” 辅国将军冷哼一声。 陈景睿没空理他们,命人拉过灵姝,细细查看她有没有伤着哪里。 方才她出手救柳若衣简直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只怕她也要被卷入马蹄下。 见灵姝确实没事,陈景睿才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给了陆子越一个眼神,命他去主持此事。 陆子越说了句中郎将爱听的话:“李真确实不是故意为之。” 他一直盯着赛场,瞧见崔怀玉不忿的样子,便留意了些许,很快便看见了李真失手挥杆的样子。 一个蠢货。 陆子越对李真的评价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不过好在他没有伤到灵姝,不然就不止如此了。 中郎将闻言松了一口气,又接着请罪:“蠢子虽非故意,确也伤了人,此事是微臣教子无方,来日定带上厚礼去将军府谢罪,圣上与将军还有什么责罚,微臣也绝不多言。” 一番话也令人不好再追究什么。 辅国将军冷哼了一声,接受了他的道歉:“厚礼便不必了,今日好在我儿无事,否则我必要追究到底。只望中郎将回去好好教导一下你的儿子,来日别再伤了他人。” “是是。” 见陈景睿淡着一张脸,并未说什么,中郎将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鞠着躬拉着李真退下了。 过两日还是得去辅国将军府谢罪才是。 只是…… 太医查看了一番,柳若衣虽没有什么大碍,但短时间内右手是不能再出力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这一局比试,灵姝失去了队友。 而决赛她要面对的,正是裴予安和楚清瑶这两位劲敌。 裴予安自然也明白灵姝处于弱势。 场面安定下来后,他思量几许,与楚清瑶商议一番,行到灵姝与柳若衣身前,说道:“殿下,柳公子,为表公平起见,接下来这一局比试,予安将用左手击球,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这……” 灵姝闻言与柳若衣相望一眼,这裴予安真是位正人君子。 陈景睿闻言,亦挑了挑眉,打量了裴予安一眼:“哦,你是哪家的儿郎?” 裴予安行礼道:“回陛下,草民定国公府裴予安。” 定国公府? 倒是个清净又安定的家族,定国公年轻时立下赫赫战功,后又退居二线,其心可表。定国公夫妇不是爱生是非之人,这裴予安倒也一表人才,说起来,定国公夫人不是陆子越的姨母吗? 短短一瞬间,陈景睿已经在心里权衡了几遍裴予安这个人。 “陛下。” 一道情绪难辨的清冷声音在耳边响起。陆子越面无表情道:“裴予安左手与右手一般善用。” “啊?” 一句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灵姝最先反应过来:“裴公子,那你这让了与不让有何区别啊?” 裴予安无奈一笑:“回殿下,此事正要告知于你。我的左手确实可以用,此非我本意……不过左手击球终究逊于右手,马球需要二人一组,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毕竟他总不能不击球吧。 只是自己表哥怎么如此火急火燎地将此事说出来了? 按理说冷眼旁观才是他的风格。 裴予安抬眸去瞧陆子越,却见他悄然离开了马球,走入了后侧的亭阁中。 他要做什么? 而灵姝一下陷入困境之中。 裴予安不能让,柳若衣上不了,难道自己必输了吗? 正在此时,一直在场边安静观赛的安王陈景端走了出来,他 16. 谢礼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马球会意外突发,柳若衣负伤下场。 比试亦来到了最后一场。 因为陆子越的加入,比试变得越发有看头了起来。众人只知陆子越善于谋略,却还未曾见过他打马球,一时间议论纷纷,热闹无比。 “不知陆大人马球打得如何?” “他都敢上阵帮长公主了,想必差不到哪去。” “可这裴予安的马球打得可是一等一的好啊,刚刚他那场比试我看了,啧啧,一般人可赢不了!” “……” 听着这些议论声,灵姝忧虑重重——裴予安马球确实打得好,又和楚清瑶练了几日,二人必有默契。陆子越想必是不差,可自己从未与他一起打过马球…… “殿下,你知道你的脸色很难看吗?” 陆子越勒马来到灵姝身侧,金光渐落,渡在他墨色衣袍的金色云纹上,如同远山间泛起了缕缕金霞,映得他那张冷峻如玉的脸多了几分张扬。 真好看。 你知道你的脸很好看吗? 灵姝恍了一恍,在心里默默一句,才回过神道:“呃……有么?” 陆子越瞥她:“你在怕什么?” 灵姝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我怕我们输呀,毕竟你我从未一起打过马球,好不容易打到这里了,要是输了怎么办……” 眉眼间几分不安。 陆子越却哂笑一声,勒马向前,语气徐徐:“殿下,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灵姝望着他背影,怔住:“……” 是啊,她怎么这么看不起自己呢?还未开战就忧思多虑起来,就算裴予安和楚清瑶很厉害又怎样?难道她就很差吗? 何况还有陆子越呢! 看他这拽样,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灵姝豁然开朗,纵马追上陆子越,笑道:“陆大人,你有时候讲话也挺好听的嘛!你说得对,就算我们没一起打过马球又怎样,说不定我们天生孽缘,偏有默契呢!” “……” 天生孽缘…… 陆子越冷哼一声:“殿下,你有时候讲话也挺难听的。” 铛—— 铜锣响,比试开始! 陆子越与裴予安同时挥杆夺球,两杆震响,裴予安只觉得手腕震得生疼,下一瞬,球便朝着灵姝的方向飞去。 不好。 裴予安心中一惊,这一球公主必进。只是刚刚陆子越挥杆时似乎是用了内劲,若不是他经验丰富,恐怕手腕都要被震伤。 一上来就这么狠,至于吗? 就为了帮长公主赢下这局比试?不,应该另有隐情,方才陆子越似乎在圣上面前说了些什么…… 二人一同纵马往前奔去,陆子越淡淡瞥了他一眼:“予安,这局你会输。” 闻言,裴予安愣了愣,清然一笑:“表哥,人人都说我像你,我却觉得我比你更好。” 陆子越默然片刻,笑道:“不可能。” 至少这局比试,绝不可能。 而另一侧,灵姝接过陆子越递来的球,俯身振臂挥杆,动作一气呵成,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入门中。 “陆子越!” 灵姝高兴地朝陆子越挥动杆子,欢呼雀跃:“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呀!” 陆子越不禁一笑。 “……” 裴予安: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而接下来的比试中,陆子越更是对裴予安步步相逼,处处针对,楚清瑶有心帮裴予安,但灵姝也不是好对付的。她和陆子越虽从未一起打过马球,却好似真的心有灵犀一般,配合得天衣无缝,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二人中了一个又一个的球。 铛—— 比试落下帷幕,这一局,纵使裴予安与楚清瑶心有不甘,也输得很是彻底。 “我们赢了!” 灵姝雀跃地翻身下马,奔到陆子越身前,双手握拳挥动,眉眼间笑得灵动活泼。 “嗯……” 陆子越垂眸低声一笑。 不知为何,看见她开心,他也莫名有些愉快。 灵姝又跑到场边观赛的柳若衣身前,与他一同庆贺:“柳若衣,虽然你没有比到最后一局,但有你我才能比到这里,换言之你也赢啦。” 柳若衣亦笑得开怀:“是啊,我们赢了。” “哼。” 楚清瑶从长廊一侧过,正打算去换下骑装,闻言冷着一张脸道:“若是柳公子上阵,倒未必是这幅局面。” 谁知道那陆子越打球如此狠绝,对付裴予安用尽手段不说,就连自己也被逼得不敢近他的身,一时举步维艰,很快就输了比试。 实在是不甘心! 要是对付柳若衣,别说输成这样了,恐怕都能赢下比试,为家族争光…… 听着这一句暗藏怨怼的话,柳若衣神色不改,依旧挂着笑容。 灵姝冷哼一声,抱袖道:“正是了,若是柳若衣上,说不定你们还要输得更惨些呢。” 楚清瑶咬牙:“一派胡言……” “好了好了。” 柳若衣无奈摇头笑道:“二位大小姐莫要为了我这个病秧子争执了,楚小姐,你虽屈居第二,但也十分了得,我比起你来更是远远不及,你又何必伤心呢?” 楚清瑶一愣,动了动嘴角,没再说什么,目色低垂地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她心里莫名乱了一瞬。 而另一边,陆子越到陈景睿面前复命。 陈景睿想到方才陆子越与他说的话——“圣上,您若想试一试裴予安,微臣有一计。” 原来陆子越早就看出他想为灵姝和裴予安牵线,故而自愿当灵姝的队友,替他去试试裴予安的本领。 不得不说,自己这臣子有时候实在是贴心。 陈景睿笑了笑,与陆子越称赞起裴予安来:“这裴予安骑马的功夫不错,听说他在国子监的学业亦是魁首。方才他输了你,也未曾怨怼,可见心性也是好的。” “也许吧。” 毕竟是自家表弟,陆子越随意附和了一嘴,有意无意道:“圣上觉得他可与公主为配?” 陈景睿:“尚可。” 陆子越却寡淡着一张俊脸:“可是他方才输给了臣,输得很彻底。” 陈景睿失笑道:“你的本事朕还不知?能输得这样体面,说明他已经很不错了。” 陆子越神色微凝,一副苦口婆心模样:“圣上请三思,公主是您最疼爱的妹妹,自然要配世上最好的儿郎,裴予安输给了微臣,便证明他不是最好,至少微臣……” 不比他更好吗。 这一句他没说出口。 “你所言自然有道理……” 陈景睿思量一瞬:“朕自然不会随意将灵姝交给别人,裴予安还需要再考验一段时日……不过话说回来,你今日话挺多?” 平时他有这么喜欢管别人家的事么? 陈景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子越,难道说自己夸裴予安让他嫉妒了?不至于啊,这么大个人了。 闻言,陆子越立即恢复淡淡神色:“有吗?” “这才是了。” 这才像陆子越,陈景睿松了一口气,还以为陆子越如此小性呢。 …… 回了陈景睿的话,陆子越便打算回楼阁中换回常服。廊下,裴予安亦正好走来。 “表哥。” 裴予安笑着与陆子越打了招呼。 “表弟。” 陆子越淡淡回了一句,立定,与他在廊下聊了起来:“你输给了我,还笑得出来?” “表哥何出此言?” 裴予安略显惊讶,摇头道:“谁不知表哥你骑射学识谋略样样精通,能在你手下坚持这么久,我已经很了得了,又何必失落呢?” 又是这种说辞。 陆子越脸色极淡,似笑非笑。 自己的本意是明面替陈景睿试裴予安,暗地里打裴予安一个落花流水,好让陈景睿死了心。 可谁曾想,他们竟然这么容易满足。 早知道下手再狠一些了。 “表哥。” 裴予安眨了眨眼,看着对方变幻的目光,问:“刚刚怎么有杀意?” 陆子越抬眸,微微一笑:“有么?” “陆子越!陆大人!” 灵姝从廊下轻盈奔来,呼声清澈,由远及近。 裴予安回首:“那不是公主吗?” “表弟。” 陆子越当机立断,请君离开:“天色已晚,苏浅浅该回去了,你顺路送一下她,她独自回去不安全。” 说着,招手让苏浅浅过来。 苏浅浅瞬间会意。 “啊?” 裴予安看着眼前的柔弱少女,愣了一瞬。送倒也没问题,可陆府跟裴府一东一西,根本不顺路啊。 然而苏浅浅垂着眸,柔柔道:“裴公子,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这还如何拒绝? 裴予安只得温声道:“无妨,走吧。” 本来还想与大家再聊几句,现下怕是不行了。只是怎么总觉得,陆子越在赶他走呢?毕竟陆子越看着可不像是那么关心苏浅浅的人。 二人一起离开。 “公主。” 陆子越拍了拍衣袖,回首正好与灵姝相遇,淡淡道:“找臣有事?” 灵姝笑道:“这次还要多谢你,让我赢下了马球会,多了两日的假期呢。” 陆子越微微颔首,面色依旧,微笑道:“谢人要拿出诚意来。” “嗯……” 灵姝眨了眨眼睛,思量道:“该怎么谢呢?金银珠宝你不喜欢?” 陆子越轻轻点头。 灵姝:“古典字画你也不爱?” 陆子越轻轻点头。 灵姝神色一动,笑道:“那这样吧,过几日正 17. 花朝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花朝节,满城灯火。 陆府的人丁并不算兴旺,陆老夫人只有一个嫡子,便是战死沙场的陆子越父亲,除此之外,便只剩一位庶子伯父,以及嫁到江南的一位庶女姑姑。陆伯父的母亲生下他后便病去,他从小养在陆老夫人名下,品行端正,十分孝顺。他如今是朝堂四品官员,膝下只有一位儿子,如今已经娶妻,还未生子。 其实到了陆子越这一辈,陆府的血脉可谓是稀薄。 奈何陆子越已经二十有二,却从未对京中任何一家的闺秀有过意。陆老夫人每每逼他去相看,他也总有千万个法子搪塞。 他说他不爱那些闺秀,看她们就像看石头。 陆老夫人说石头好,石头不会打扰你,索性娶回来算了。 陆子越却说他平时没事最爱拿石头练剑。 陆老夫人被气得没话说。 是日,一家人白日里一起折了花,如今正坐在庭中的宽阔廊亭下小聚,城中不断有烟火升腾而起,在长空中绽放。 陆老夫人坐在正首,看着这一家子人,除了陆廷正夫妇并独子陆子盛,就剩陆子越了,除此之外,还有投奔而来的苏浅浅姐弟。 她幽幽叹了口气。 放眼望去,连个牌桌都凑不齐。 陆廷正夫妇都是端正内敛的人,陆子盛正在苦读的年纪,苏浅浅倒是会打,但也不够啊! 至于陆子越…… 陆老夫人没好气地瞥了眼正盯着月色看的陆子越,他今日穿了一身月锦色云纹长袍,腰束淡青色玉带,打扮得倒是人模人样的…… 可那有什么用呢! 反正他也不会出门。 往年花朝节,陆老夫人总劝陆子越出门走走,兴许就碰见哪位有缘的姑娘了,可他从来不去。 他说缘分虚无缥缈,他命随他不随缘。 所以今年陆老夫人已经“摆烂”了。 她看了看陆子越,淡淡道:“你要是嫌无趣便回书阁吧,等过一会儿,让子盛带浅浅和致儿出去逛逛,就不劳烦你了。” 苏浅浅和苏致初来京城,还没见过花朝节,陆老夫人怜惜她们姐弟二人身世可怜,便想寻个人带他们去走动走动。 陆老夫人没指望陆子越管这个闲事。 然而陆子越轻轻点头,顺理成章道:“此事确实不能劳烦我。” “你……” 陆老夫人历经沧桑,却也没能忍住翻个白眼。 没礼貌得这么理直气壮! 谁知陆子越拂了拂袖,起身行了个礼,语气似随意道:“我今日约了人看灯,正要去赴约,不能相陪,还请祖母见谅了。” 此话一落,满堂寂静。 原本在池边放莲灯的陆廷正夫妇忽然止住了动作,在案前看书的陆子盛书页翻到了一半忽然不翻了,苏浅浅拾着一颗糖正要喂给苏致,此刻手停在了半空。 唯有苏致眨巴着水润润的眼眸,见姐姐不动,主动凑上去,张开小嘴吃下了糖。 好吃。 “……” 陆老夫人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幻听了,惊疑不定地看着陆子越。 这个冷漠无情的人竟然约了人去看灯? 一时间没人说话。 陆子越挑了挑眉,环顾四周,发现竟没一个人出声询问,心里少了些些许乐趣。但又转念一想—— 罢了,他们不曾有人约着看灯,想必是不懂其中乐趣的。 陆子越神色依旧平静,众人却仿佛从他那淡漠的眼眸中看出些许同情。 ……同情? 还未等他们反应,陆子越就已经走出了庭中,步履稳健而快,仿佛怕去晚了一般。 等他走后。 陆老夫人才倒吸一口气:“老身刚刚……没听错吧?” …… 灵姝和陆子越约好在听风楼下相见。 听风楼拔地而起,有数丈之高,坐落在京中最繁华的东街中央,此刻挂满流光溢彩的花灯,十分醒目。 陆子越一眼便看见了在楼下等着的灵姝。 她一身海棠流仙裙,捧着个木盒立在灯下,容颜比灯还明亮,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若不是她身后远远守着的赤金卫气势汹汹,只怕已有无数人上前搭话了。 “陆大人!” 灵姝看见了陆子越,开心地挥了挥手。 “殿下。” 陆子越几步走上前去,神色难得和善,问道:“可是久等了?” “不曾。” 灵姝笑着摇了摇头:“我才来一会会,你便来了。” 那是自然。 其实他早来了。 陆子越在心中暗道,早在一刻钟前,他就在此等候,只是不想让灵姝发现自己在等她,便故意藏了起来,等她来了才现身。 两军相接,先发者势先去。 灵姝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今日心情不错,于是笑道:“对了,在外边我们便不行那些虚礼了罢,我叫你陆子越,你叫我陈灵姝,如何?” “灵姝。” 陆子越却略去了姓,直呼她名,他语气如玉清然,又轻缓柔和,极其自然,仿佛二人相识已久,本该如此一般。 灵姝愣了愣,不自觉扣了扣手中的木盒。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紧张。 可她跟陆子越紧张什么?他们两个人在这之前……可是死敌啊! 灵姝双眸闪烁,唇畔动了动,欲言又止,显得有些慌张。 “呵呵。” 陆子越却忽然轻轻一笑,语气里几分随意:“天子之姓,我不便称呼,便叫你灵姝吧。” “噢,哦。” 原来如此…… 灵姝反应过来,人家只说了两个字,她便自乱阵脚,胡思乱想了这么久,实在是有些丢人。 只不过,怎么觉得陆子越在故意捉弄她呢? 算了。 灵姝心里想着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手中扣了又扣的木盒递给陆子越,眨眼道:“送你,陆子越。” 此刻她十分庆幸这木盒质地坚硬,否则陆子越就能看见自己的指甲印出现在上边。 “这是……” 陆子越神色微讶,轻轻打开盒子,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一枝白蕊粉重瓣的春海棠。 他无言,眼中动容,看着灵姝。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灵姝轻轻念了一句,指着春海棠,笑意浅浅:“这是我今日祈福时亲自折的花,送给你了。我折它时向上苍祈祷了你平安 18. 秘密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花朝节,京都东街。 灵姝和陆子越互相“寒暄”了几句后,便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游荡。 京都繁华,街边人来人往,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铺子,有人吹拉弹唱,还有人杂耍逗猴。 灵姝许久没出来走动了,看什么都新鲜,拉着陆子越东逛西逛。 “陆子越,这盏灯好看吗?” “好看。” “你瞧那人竟会吐火龙,真是好厉害,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他嘴里含了酒。” 陆子越也是有问必答,句句有回应,语气始终平稳,没有丝毫不耐烦。 “陆子越!” “嗯?” 灵姝惊叹地看着陆子越,语气里藏着崇拜:“这种民间的杂耍你都知道么?我还以为你只会四书五经呢,你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 “……嗯。” 陆子越猝不及防被她夸一顿,本想揶揄一句是她太笨,此刻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且被她这么一夸,心里愉悦了不少,见她直勾勾地看着别人吐火龙,甚至有些许上去为她表演的冲动。 但下一秒,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灵姝又盯着一只狗,惊叹道:“陆子越你看,那只狗竟然会钻火圈!” “……嗯。” 陆子越淡淡回应了一句。 他总不能去学小狗钻火圈吧。 二人正看着杂耍,耳边却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陆大人和公主吗?” 扭头一看,见韩瑾和贺之洲正站在身后,两人脸上闪烁着一样的惊讶和八卦之情,正定定地盯着灵姝和陆子越看,仿佛非要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 灵姝一看便知道这两个人在想些什么,因为她八卦别人的时候也是这幅表情。 想想若是这两人去外边乱传些什么,那可就头疼了。 灵姝当机立断,拉着陆子越就走,冲韩瑾和贺之洲道:“你们认错人了!” 说着,消失在人群中。 贺之洲揉了揉眼睛:“我们真的认错人了吗?” 韩瑾鄙视地看着他:“你是瞎还是傻!那摆明了就是陆大人和公主啊!” “我就说!” 贺之洲惊呼道:“看来陆大人和公主……” 他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韩瑾却摇摇头,严肃道:“瞧公主那样,很显然他们是在偷……偷偷相处,此事万不可张扬,不然就坏了他们的好事了!” 贺之洲也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 但这可是个惊天大秘密啊。 朝中冷面无情的陆大人,竟然喜欢圣上的妹妹灵姝长公主!这谁能忍住不说啊。 “若是……若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应该没事吧?” “应……应该吧。” …… 灵姝拉着陆子越冲进人群中,见甩开了韩瑾和贺之洲,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摆脱他们了。” 陆子越垂眸不语,只盯着她拉着他的那只手。 莹白如雪,温香软玉。 灵姝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心中一跳,不自然地撒开了手,目色闪躲:“他们,他们应该不会跟别人今夜看见我们了吧?” “……” 陆子越遗憾地暗了暗眼眸,抬眸淡淡道:“说了又如何?” 灵姝讶异地看着他:“陆子越,你还未曾娶妻呢。” 陆子越:“……所以?” 灵姝摇头道:“若是别人乱传你我的关系,会影响你的名声的。” 陆子越:“?” 怎么感觉她说反了? 二人正好停在一个面具摊前,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五彩面具,有小兔子面具、狐狸面具、梅花面具等等…… 灵姝灵机一动,拾起一张小猪面具,比到陆子越面前,笑道:“你瞧,戴上这个面具,就谁也认不出我们了。” 陆子越盯着那张小猪的面具,眼神意味深长:“……猪?” 灵姝犹豫一瞬,还是硬着头皮笑道:“对呀,你看这只小猪多可爱,跟你一样,来,我替你戴上吧?” 她真是越发胆大包天了。 陆子越冷笑一声,却并未拒绝,见灵姝抬手而来,还不可察觉地弯了弯腰,以免她系不上绳带。 灵姝又兴致勃勃地给自己挑了张狐狸面具,正戴着呢,又听了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子越哥哥?” 崔怀玉一脸惊喜地穿过人群,行到陆子越跟前,柔声道:“你也来逛街了?好巧。你这面具是……” 谁能想到,气势冷峻的陆子越竟然戴上一副小猪的面具,纵使崔怀玉能认出他来,也觉得有些想笑,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陆子越语气冷漠道:“你认错人了。” 崔怀玉愣了愣:“……是吗?” 确实,依陆子越的性格,怎么会戴这种可爱的面具,可是听这声音,分明就是…… 崔怀玉还要上前纠缠:“子越哥哥,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我们一起去放灯吧。” 本来还在看戏的灵姝忽然惊醒:“……” 怎么,这是要抢她的逛街搭子吗? “这位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 灵姝挡在陆子越身前,义正言辞道:“他是跟我一起来的,不是你的子越哥哥。” “……” 陆子越垂眸瞧着这颗挡在自己身前的小脑袋,忽然想伸手去摸一摸。 崔怀玉错愕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狐狸面具姑娘,总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又认不出来,只能沉声道:“你是他的谁?” “我……” 灵姝一时语塞,若说是朋友,必定是不能让崔怀玉乖乖离开的,且看这陆子越对崔怀玉冷淡的模样,大抵是不喜欢她,不如就说…… “我是他的夫人,怎么了?” 闻言,陆子越心中一动,伸出去摸小脑袋的手蓦然顿住。 崔怀玉也愣住:“难道真的不是……” “这位姑娘,请你不要再纠缠我的夫君了。” 灵姝越编越起劲,越编越代入:“我们还要去放河灯呢!告辞!” 说着,拉着陆子越又走了,只留下崔怀玉在原地怀疑人生 19. 受伤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观星楼前,河波与灯火辉映。 越过前面那座木桥,便能抵达观星楼,楼前有宫卫把守,灵姝示出金玉令,宫卫连忙行礼让行。见宫卫们大过节的仍守着楼,她又打赏了宫卫赏钱,命他们出去逛逛,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宫卫们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灵姝回头朝陆子越道:“我们上去瞧瞧吧?” 陆子越自然奉陪:“嗯。” 二人一前一后,走上楼塔。每一层楼塔都点了莲花灯,不甚明亮,却也可见室中布局。灵姝每到一层,便兴致勃勃地为陆子越介绍楼中的摆设—— “这幅扇子上的海棠花是我母后亲手所画,好看么?这盏河灯是父皇为我做的,那年我病了三个月,他便亲自做了灯为我祈福……” 灵姝如数家珍:“还有这盆翠桃!是我和父皇母后一起栽下的。每年它结了小果子,母后便会命人摘下,腌成酸酸甜甜的果子给我吃……只是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了。” 翠桃有半人高,放置在窗边,一直有专人打理着,此刻正结着一颗颗碧绿色的小果子。 陆子越瞥了眼那果子,当下并未说什么。 二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八层,再往上便是第九层了。 灵姝提裙迈上楼梯,回首朝陆子越笑道:“第九层是个小阁楼,坐在窗边能看见好风景,我带你去看。” “好……” 陆子越正要作答,目色却忽然一凛,飞快伸手将灵姝拉回身后:“小心!” 嗖—— 下一秒,灵姝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插满了三支飞镖。 “妈的,真是够倒霉的。” 几个披着斗篷的男子从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望来,为首的说着不流利的官话:“你不是说这地方没人来吗?” 身侧的男人语气也不好:“平时是没人来的。” 谁知道今天好巧不巧遇到了灵姝和陆子越,灵姝倒没什么,毕竟赤金卫在楼外守着,已经由别的同伙引开了。 麻烦的是陆子越,他的武功可不低,而且下手极狠。 要说为什么他们如此了解陆子越,因为他们正是上一次从陆子越手下逃走的那几人。 “已经被他发现了两次,必须杀了他。” 约摸十人从楼梯上涌出,开始因为地拔出腰中横刀,一时间氛围沉凝,剑拔弩张。 “到我身后去。” 陆子越皱了皱眉,让灵姝站到身后去,赤金卫迟迟不来,他怀疑他们已被引开,既然如此,便不能让灵姝独自下楼,否则有被围堵的风险。 他一瞬间分析好了局势。 灵姝也回过神,知道情况不好,乖乖地藏到了陆子越后面。 “陆子越……你小心。” 话音才落,众人已经一拥而上。 陆子越也不避让,抽出腰间佩剑便与他们打斗在一处。只见刀光剑影中,几人如影般缠斗,出手的都是致命的招数,谁若一时不慎恐怕便要当场丧命。 灵姝藏在角落中,吹灭了身旁的莲花灯,以防被人看见。 她心中焦急,紧紧地盯着陆子越瞧,却见陆子越明明更甚一筹,但似乎一直在与他们周旋,明明好几次都能将对方击毙,又仿佛在顾虑着什么,生生收回了手。 他在担心什么? 灵姝恍然间瞧见,陆子越一剑挥落,只需擦过那幅字画,便能划破对方的手,却又偏移几分,避开了字画。 他在保护观星楼吗?! 灵姝恍然大悟,抿紧了嘴角。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意这些……她的心里忽然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动容还是生气。 好在陆子越武功实在是好。 哪怕是在避让的情况下,也依旧将这些人们逼得步步后退。 “情况不妙!” 为首的见已经有好几人负伤,心知还是低看了陆子越,暗骂一句倒了血霉,便下令道:“你们撤!” 他留下掩护。 几人听懂了,虽然不愿,却也只能咬牙离开。他们此次入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那人猜测今日恐怕难以逃脱,便拼了命地朝陆子越出刀,这临死反扑,竟真将有所顾忌的陆子越逼到了险境中。 横刀落下,陆子越神色一沉,为了不让窗边的翠桃被打中,出剑挑开,却被刀锋划破了衣袖。 刹那间,一道血迹出现。 对方心知这是个好机会,立即挥刀向前,陆子越只能提剑格挡,半个身子退到了窗边。 “哦……” 那人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你在护着这栋楼啊,可惜了。” 这么厉害的人,竟会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而死。 他青筋爆发,全神贯注,势必要将陆子越压到窗外去,给予他最后一击。 陆子越袖上的血迹还在加深。 他眉间冷凝,想着从这掉下去大抵能踩住屋檐,也许会受点伤,但不至于会死。 可若是他掉下去了,就只剩小公主一个人在此。 竟是走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正在他思虑之际,却见对方身后出现一道小小的身影,许是对方正全神贯注地要自己死,故而未曾注意到后面有人靠近。 灵姝高高举着翠桃盆栽,毫不犹豫地往黑衣人头上砸去。 碰—— 那人目光呆滞一瞬,掠过一缕震惊与后悔,随后便栽倒了下去。 陆子越连忙起身,确保对方真的晕了过去,才要查看灵姝的情况。 “公主,你……” “陆子越!你没事吧?” 灵姝却快他一步,目光焦急,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右手,只见月锦色的袖袍已经浸满了血,十分触目惊心。 她又气又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这观星楼里的东西!要是你出了事,一百个观星楼也不够赔呀!” 说着,眼中蕴起水雾。 陆子越恍了一瞬:“……” “嗯……我知道了,别哭。” “你早该知道了!还有我没哭……” 灵姝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为情,擦了擦眼睛,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不自然地垂眸:“我们回去找个大夫看看你的手吧。” “等等。” 陆子越却俯身,拨开地上的碎瓷片和土屑,拾起那颗翠桃,忽然道:“这颗桃树给我吧。” 他说着,手中的血还滴了几滴,落在桃叶上。 “……啊?” 灵姝愣了愣,又忍不住泛起泪光,在崩溃边缘徘徊:“都什 20. 亲亲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陆府,夜色如墨,春雨正浓。 景和苑中,陆府的侍女春澜替灵姝收拾好了卧室,引着灵姝到了室中。见房中的榻上挂着烟青色软帐,窗边吊着竹纹卷帘,梨花木案上,白釉的细颈花瓶中,插着一只雪白色的梨花。 “公主殿下,请随奴婢来。” 春澜举止有礼,垂眸道:“您瞧瞧,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吩咐奴婢。” 灵姝打量着室内的摆设,好奇道:“这间屋子从前住的是谁?” 春澜神色一动,似有话说。 其实从方才陆子越命她来服侍灵姝时她便有许多话想问了。 她本是陆夫人教养的小丫头,自从陆夫人去世后便自愿留在这景和苑,管着苑中的事务。而这景和苑,本来是陆子越一家三口的住所,只是陆将军与陆夫人去后,陆子越便从未来过此地了。 今夜陆子越竟然让灵姝住了进来。 春澜满肚子的八卦不知从何说起,见灵姝发问,连忙倒豆子般说道:“回公主殿下,这景和苑本是将军与夫人,还有公子的居所,而您住的这间屋室,原本是公子年少时所住,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不过您放心,奴婢一直都有好好打扫,保证您住着舒服。” 灵姝后知后觉:“原来是陆子越以前住的地方……” 等等,那这张床?! 灵姝神色微乱,那这岂不是陆子越以前…… 春澜打量着她的神色,立即道:“这帐子和被褥我都换过了!” 灵姝松了一口气,此地无银地别开目光,盯着窗外的芭蕉树瞧:“噢,我知道,我知道。” “咳……” 春澜见此,又笑道:“对了,这院中的芭蕉树,还是从前公子年少时移栽的呢。” 灵姝好奇道:“陆子越还会种树吗?” 那他今日要那株翠桃,是兴趣所致了? “不会。” 春澜却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含笑道:“公子种什么死什么,当年这颗芭蕉树也被他种死了,后来老爷夫人为了不让公子伤心,偷偷又移栽了一颗。” 原来陆子越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灵姝忽然有些想笑,但想了想又笑不出来了,那她的翠桃岂不是危险了。 春澜又陪灵姝说了一会儿话,见夜色已晚,便告退了。 窗外的雨越发地大,渐渐地有雷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灵姝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被一道惊雷吓醒,朦朦胧胧地瞧了瞧夜色,不禁攥紧了被子。 她第一次在陆府过夜,没有相熟的人作陪便罢了,关键是……她怕打雷。 先皇后就是在一个雷雨夜仙逝的。 屋里点了灯,灵姝摸索着起了身,看见春澜正在外间睡得正熟,不想打扰她,便独自去窗前的案桌旁倒了一杯水。 轰隆—— 一声春雷惊响。 灵姝惊得攥紧了手中的杯子,心里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去把春澜摇醒。 因为她……真的害怕。 正在犹豫时,窗外忽然传来三声咚咚咚的声响。 “!” 谁大晚上地敲她的窗子?! 灵姝如杯弓之鸟,瞬间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盯着窗子,许久,才鼓起勇气,压着声音问:“是人是鬼?” “……” 片刻的沉默。 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声音里些许无奈。 “是我。” “陆大人?” 灵姝瞬间松了一口气,奇怪,明明窗外还在打雷,但这一刻听见陆子越的声音,她忽然就不怕了。 “你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他还冒着雨前来找自己,是有什么大事吗? 隔着一扇窗,陆子越如玉的声音缓缓传来:“打雷了,我担心公主在陆府睡不安稳,前来看看,公主不必开窗,在房中休息便是了。” 其实他本不想出声的,只是听见屋内灵姝摸索着倒茶的声音,便猜到她果然被吓醒了。 “就为了此事吗?” 灵姝愣了愣,不自觉地抚摸上窗帘,似乎离陆子越又近了一些。 她低声道:“陆大人,雨下得好大。” 这么大的雨,他摸着黑,在浓浓的夜色里,从距离可谓是甚远的清源院赶了过来,只为看看自己有没有被吓着? 记得金大夫说,他的伤口不能碰水。 陆子越不曾察觉灵姝语气的变化,只侧身看着院中的芭蕉树,云淡风轻道:“是啊,雨下得好大,公主还怕……” 哗啦—— 窗子忽然被推开来。 陆子越顿了顿,回过首去,见灵姝披着一身月白色的斗篷,立在橘红色的灯色里,目色映着跃动的烛火,熠熠生辉。 雨夜风起,拂动她墨黑的青丝,平添了几分娇弱。 “……”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隔着窗子对望。 身后,是无尽的雨幕。 在这样隔绝一切的寂夜里,心的跳动声显得格外清晰。 陆子越神色难辨地看着灵姝,不知不觉间已经往前一步,真近,她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灵姝瑟缩一下。陆子越眼疾手快,伸出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她的脸小得很,白白软软,几乎被包裹在他的掌心中。 温热的触感令人忍不住遐想。 “……” 灵姝没有动,任由陆子越捂着自己的耳朵,只是眨眨黑曜石般的眼眸,陆子越觉得她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捏几把。 “陆大人。” 灵姝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自己怎么会离陆子越那么近呢?这么一想,她的语气也缥缈了起来,笑了笑:“你的手好冷。” 说着,反手回握住了陆子越的手。 “……嗯。” 陆子越喉间不受控地滚动一下,幽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灵姝,缓缓地俯身,在那软糯的唇畔上轻轻碾了一下。 轰隆—— 又一声雷响,但不是天上的春雷,而是灵姝心里的惊雷。 她瞪大了眼眸,感受着陆子越微凉的唇在自己的唇上触碰,那感觉十分奇异,像淌过了一阵激流,浑身都发烫了起来。 陆子越在亲她么?! 天爷,她是不是在做梦。 灵姝懵 21. 热聊 《裙下之臣》全本免费阅读 暮安院中,陆老夫人与灵姝聊得正好,见陆子越前来请安,语气里竟有些若有若无的嫌弃:“你怎么来了?” 没见她和长公主聊得正好吗。 长公主是个心眼实的好孩子,眼见着再多聊几句,长公主就要答应她今夜还住陆府了,偏他来了。 陆子越嘴角动了动,无语道:“每日给祖母请安,不是我的本分吗?” 陆老夫人无话可说,恋恋不舍地看了灵姝一眼:“好孩子,他正要入宫去,你便随他一起去吧。来日务必再来陆府,我给你准备好吃的糕点,你陪我这老不死的说说话,免得我整天对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心里堵得慌。” 这冷冰冰的石头,指的是陆子越吗? 灵姝心里发笑,面上依旧乖巧:“我一定再来。” 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一盒糕点。 晨光熹微,蜿蜒的木廊中洒满了淡淡金光,竹影斑驳,随风潇潇作响。 陆子越与灵姝一前一后地走在廊下,期间谁也没有说话。 安静得有些出奇了。 特别是灵姝。 “……” 陆子越脚步微顿,瞬间与灵姝并肩,侧首问道:“殿下,刚刚在暮安院你还口齿伶俐,妙语连珠,怎么到了臣跟前就成哑巴了?” “……” 讲话怎么这么难听! 灵姝噎了噎,目色闪烁,想起昨夜那隐约的记忆,犹豫不语。 陆子越也不走了,立在原地观其神色,忽然出声道:“对了,今日起来时看外边,才知昨夜下了雨,公主昨夜睡得还好吗?” “昨夜?!” 灵姝瞬间大惊,语气拔高:“好,好啊……你不好吗?昨夜是下雨了,还打雷……” 等等…… 怎么听陆子越这话,他昨夜竟不知道下雨了吗?也就是说,昨夜他不曾去景安苑,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了? 灵姝神色反复变幻,抬眸觑了陆子越一眼,心里不停揣度着。 对啊,陆子越怎么会做出那种出奇的事呢? 他又不喜欢她。 灵姝忽然释然了,瞬间恢复了活力,笑道:“昨夜那么大的雷声,陆大人都没听见,真是睡得跟猪一样。” “呵呵。” 陆子越但笑不语。 二人又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一次换成了并肩前行。 没了顾虑,灵姝开始与陆子越热聊起来:“我刚刚在暮安院跟老夫人聊天,她与我说了许多陆大人小时候的事呢。” “哦?” 陆子越淡淡挑眉,不经意般:“是说我小时候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的事吗?” “呃……” 灵姝笑着直摇头,越笑越大声,笑得弯下了腰:“陆大人,你好幽默哈哈哈哈……” 陆子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刚刚他觉得她柔婉,实在是大错特错。 灵姝这才收敛几分,擦了擦眼角的泪,一本正经道:“老夫人说你小时候去掏鸟窝,被鸟追着啄……” 陆子越神色微顿,极力维持着平静:“……” 祖母竟然连这种事都告诉小公主了,真是自家人坑自家人。 想到那画面,灵姝又忍不住笑了:“没想到陆大人现在看着生人勿近的样子,小时候却这么调皮。可惜我小时候不认识你,否则就能跟你一起掏鸟窝了。” “呵呵。” 陆子越只能假笑,不咸不淡道:“我小时候可不讨人喜欢,兴许公主见了我,也不会想和我玩。” 你如今也不讨人喜欢呀。 这句话灵姝没有说出口,而是正色道:“不会的,我小时候一定会喜欢陆大人的。” 因为她也喜欢掏鸟窝。 但话一说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空气一瞬间的安静,陆子越眼皮微抬,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地看着灵姝,仿佛在思量她方才那话的深意。 但灵姝哪有深意,她只是一时嘴快罢了。 见此,她识趣地闭上了嘴,局促地盯着自己的裙摆瞧。 “可惜。” 还是陆子越打破了沉默,轻声一笑:“你已经长大了。” 灵姝这次没有再接话,只是看着陆子越笑了笑。 …… 紫宸殿中。 陆子越向陈景睿回禀了昨日观星楼遇刺之事,陈景睿细细听了,神色微凝,眉间一直紧锁着。 起初陆子越还以为他是在担忧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于是便道:“臣已将他们押入大理寺,今日便去审问,务必引出幕后之人。” “嗯。” 陈景睿敲了敲桌子,心思却根本不在此,忽然问道:“你昨夜和灵姝去观星楼了?” “……” 原来是在想这个。 陆子越神色从容,早就想好了托辞:“臣替公主赢了马球会,公主为表感谢邀臣游玩,臣本不想去,想着要替陛下探听一下公主的想法,这才勉强应下了。” “原来如此。” 陈景睿眉头渐渐松了下来,他是想为灵姝挑个好夫婿,但又不想让灵姝早早地被贼惦记,特别是陆子越这种老谋深算的贼。 一想到陆子越会监守自盗他就难受,毕竟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既然不是,那就无妨了。 “这贼人既不是大渊的人,便是邻近国的人了……大渊的邻国各有各的心思,这些年朕忙于安内,没空理他们,他们便有了些小动作。你好好查查,正好借此事敲打敲打他们。” “是。” 回了陈景睿的话,陆子越去了内阁,处理完了事务,才有空去大理寺。 昏暗的牢房里,血腥味浓郁。 流影在一旁守着,而那男子被吊在刑具上,身上浸泡着触目惊心的血迹,脸色煞白,却仍旧清醒着。 这是陆子越的私刑,既能让人痛不欲生,又能让人吊着一口气,许多人都熬不住。 今日这人倒有些骨气。 流影拷问了他许久,他还是没招,一般对付这种硬骨头,往往要拿捏他们的软肋。可他不是大渊人,一时间找不到他的亲朋好友,故而流影也发难了。 见陆子越来,流影连忙搬了张椅子。 陆子越慢悠悠地坐下,望着对方,对方察觉到他来,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嘴角微动,似乎在骂人,然而下一秒,他就骂不出来了。 “你是戎族人。” 陆子越忽然出声道,语气平缓,是陈述而非疑问。 “……” 男子快速沉默下来,极力忍耐着情绪,嘴角却还是抽动了一下。 陆子越挑眉:“看来我猜对了。” 他是猜的?! 男子眼瞳微震,可他方才的语气如此笃定,若是猜的,那他也太能装了。 陆子越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解释:“大渊邻国有蜀国,戎族,吐蕃……蜀国连年内战,无暇入京,吐蕃势力单薄,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