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媳重生后,婆家全族坟头草两米了》 第1章 咒怨 北越开元二十五年四月,暴雪不休。 这日殿试刚过,新科状元薛贤齐打马游街,吹打声一路响到广阳侯府老宅。 西厢房内,侯府当家主母谢见微病倒在床,气若游丝,闻得丝竹声才张开眼。 撑着一口气道: “秀儿……我、我听见道贺声……你快去前院瞧瞧,是不是我的贤齐高中了——” 跪在踏跺旁无声啜泣的丫鬟毓秀,赶忙替她将锦被盖到肩头。 “奴婢马上就去,夫人您赶紧躺下!” 毓秀飞奔出屋。 谢见微起身跪正,虔诚往天拜去,口中不断呢喃: “老天保佑……我儿贤齐……高中状元。” “侯府若得如此,信女死而无憾了……咳咳!” 谢见微咳嗽不止,望着掌心的血,她心痛不已。 伴随着脚步声传来,风雪从打开的门涌进屋内。 冷风吹的她神志清醒了三分。 谢见微强撑起身子,满怀期待地望去。 薛贤齐今年二十五,随了他爹薛蟾的好相貌,一身状元服潇洒俊逸。 谢见微当即红了眼睛。 甚至没注意到薛贤齐鄙夷冷漠的眼神。 “贤儿中了,我家贤齐中状元了!好,太好了——你爹可知道了,夫人老太太知道了么?” 谢见微泪流满面,“能看到你有今日,娘死也无憾了……” ——“那你就快些死吧。” 谢见微哭声一滞,她泪濛濛看向薛贤齐,唇因为冷哆嗦得厉害。 “贤齐……娘耳朵也不好使了,你、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让你快点死,别在我爹娘跟前碍眼了。” “我的儿……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娘,你怎么盼着我死啊?!” 谢见微浑身抽搐,趴伏在床榻边一阵猛咳,干瘦的手无力地冲薛贤齐晃动着。 薛贤齐似是嫌碰她会脏了自己的状元服,原地半蹲下来,轻讽地看着她苟延残喘。 逐字逐句道:“你不是我娘,薛盼盼才是我娘。” 薛盼盼正是她夫君薛蟾的妹妹,她的小姑子。 谢见微:“你亲娘的确是、是你姑姑,可也是我手把手,将你养成的状元郎……” 小姑子薛盼盼未婚先孕,男人跑了。 薛盼盼死也不肯落胎,薛家只好任她偷偷生了孩子。 后来谢见微小产再不能生育,他们才把薛贤齐过继到谢见微膝下。 薛贤齐虽不是她亲子,但谢见微一直将他视若己出。 如今听见他这些话,怎能不痛心! 不等谢见微再说,薛贤齐一句话砸得她晕头转向—— “你怎么还不明白?薛盼盼是我娘,薛蟾是我爹。” “……” 瞧见谢见微震惊到呆滞的眼珠,薛贤齐哂笑声说:“我爹娘自幼青梅竹马,侯府待我娘如亲生,又碰巧我娘母家落难,不得已只能来侯府避祸,就改了姓。” “爹爹从未喜欢过你,只是为了将军府的扶持。他早就同我们说过,当初你和他成婚前那起子意外,本就是爹爹在你的水里下了药,谁知道阴差阳错——” 谢见微登时晕头转向。 当初她和薛蟾成亲,正是因为自己被歹人下药,药性凶猛,唯有一条路可解。 谢见微因此有孕,不得已才下嫁薛蟾! 原来当初下药之人就是薛蟾!! 薛贤齐声音一顿,话锋一转: “就因为你,我娘无法和我爹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我也要被迫认贼作母。” “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厌你?你处处妨碍我!” “我想做七皇子的伴读,你说七皇子并非仁君,你可知七皇子答应了我,只要谢家投诚,我日后便是丞相了,可是你!和谢家!你们都不识趣!” “我只能换个手段,若不能为己用,便毁掉,谢家谋反被抄,七皇子总算是认可了我,如今太子被废,七皇子如日中天,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谢家,她爹娘弟弟,原来皆是毁在他的手上! “噗——” 谢见微生生呕出一口黑血。 “齐哥儿怎么还没出来,那贱妇还没咽气么?” 屋外传来一声软语。 谢见微努力抬起头,正望见携手走进来的薛蟾和薛盼盼。 她们都穿着红衣,俨然是一家三口的做派! 原来原来——这么多年只有她是外人! “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谢见微急火攻心,连连呕血。 薛蟾走上前,“贤齐,带你娘出去,别脏了她的眼睛。” 他双手掐住谢见微的脖颈,确认那二人离开,才俯下身贴在谢见微耳畔哑声道: “见微,别恨我……想当初,我也曾是真心爱慕过你的。” “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谢见微再看这一张脸,唯余恨与怨,她一生的苦难原都是他造成的! 薛蟾直起身,手下慢慢用力,恍惚地看着她,呢喃: “若当年那晚……你没有乱跑,没有留下那两个孽种,我定会好好待你的,只可惜……” 咯吱。 谢见微双手软绵绵地垂落在地。 屋外的大雪停了。 —— 谢见微思绪浑浑噩噩,耳畔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将她的神志唤回。 “见微啊!贤齐中了举,有不少客人等着恭贺他呢,你快去把他喊来……” “见微?见微!” “少夫人!” 谢见微倏地睁开眼睛。 她额上密布着细细的汗珠,小口喘着气。 一道刻薄声音不悦地说道:“想什么呢!长辈跟前说着正事儿都能走神?!” 谢见微一抬头,瞳孔骤缩。 对面坐着的!竟然是她婆母广阳侯夫人孙氏! 而且是年轻了许多的孙氏! 谢见微指尖掐进肉里,钻心的疼冲上脑袋,她瞬间清醒了三分。 急喘了两口气,颤手想端茶喝,身后的人先给她奉了上来。 谢见微回眸一看,是她的贴身丫鬟毓秀,也是姑娘模样! 谢见微接了茶,喉头滚动,哑声问她: “现在是哪一年?” 毓秀担忧不已,“夫人怎么了?现在是开元十五年啊!今天是九月十六,齐少爷考中举人了。” 谢见微喝了好几口水,才强压下心慌,喜悦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真是老天有眼! 她竟然回到了过去?! 不等定神,对面孙氏又催促她: “你快去叫齐哥儿,顺便帮他好生打扮打扮,前院里还来了几个夫人小姐……” 谢见微整理着思绪,好半晌才站起身。 这段记忆并不模糊,甚至因为一些事,至今她记忆犹新。 谢见微嫣然一笑,意味深长。 “太太只管放心。” 她出了抱厦里,招呼来一个下人,吩咐道: “你去跟前院宾客说,齐哥儿起晚了怠慢了他们,现在请他们去西厢房喝茶。” “可这茶水?” “我自会叫人送去,你先把人领去了,省得得罪。” 下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没一会儿,前来恭贺的人齐聚在西厢房外。 下人殷勤地替他们开门,一边引路,还不忘替自家少爷说好话。 “我家举人老爷心想怠慢了诸位,已经奉好茶在堂屋里啦!” “薛举人心思周到——” 话音刚落,一道属于女子的娇媚笑声,竟从薛贤齐的正屋里传了出来! 众人只见光天化日之下,新晋举人老爷薛贤齐,猛地将一穿着清凉的姑娘扑在圆桌上。 他眼上蒙了个白布,按着女子的腰肢一顿亲热。 “可算逮到你了!” “齐哥儿~前院还等您去会客呢~您就别和奴婢闹了,快些去吧!” “急什么!叫他们等着。你可是早允了我的,想赖账?爷可不许!” 说着,手便扯了亵裤的系带…… 第2章 偷情,薛贤齐我不养了 只见白花花的两股暴露在空气中,众宾客被这一幕惊得瞠目结舌。 婢女半推半就,别过头眼尾无意往外头一扫…… “啊!!” 她猛地推开薛贤齐,薛贤齐被推了个屁股蹲,眼上的布也滑落下来。 院门口一众宾客同他四面相对,薛贤齐只觉裆下风凉,呆怔当场。 “薛贤齐!你这逆子!你在做什么!!” 谢见微走出人群,冲上前抡圆了胳膊扇了过去。 “母亲——” 薛贤齐刚爬起来便被扇倒,脑袋嗡嗡响。 谢见微:“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竟做出这种事!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薛贤齐捂着肿起来的脸,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也没反应过来。 急匆匆提起亵裤挡住细小的风光,想到自己丢人的模样,被后头那么多人瞧见,他爬起来抓着谢见微衣角,红着眼低声哭求: “母亲,母亲救救我……我再不敢了,都是、都是这贱婢勾引我!” “齐哥儿!” 婢女凄厉一声喊,与此同时院外另一道声音也传了过来: “乱哄哄的怎么了?” 薛盼盼扶着孙氏赶到,二人定睛一看,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贤齐!你怎么了!这谁打的!” 孙氏甩开人奔了上去,拉着薛贤齐起身。 薛盼盼也是满眼心疼。 谢见微被扒拉到一边,顶着二人兴师问罪的表情,淡定地说: “是我打的。” “谢见微!你脑子病糊涂了不成!齐哥儿是举人了你知不知道!举人老爷也是你能随便打的吗!” 孙氏顿时大怒,“况且还有宾客在此,你是要外人看我侯府的笑话?!” “我头次听说,考中举人了还能不认爹娘的。” 谢见微气沉丹田,忽然拔高了声音,指向一旁的婢女。 “婆母一来只顾护他,你可知他方才在做什么!” 谢见微一向温和,突然动这么大的气,倒真把孙氏唬住了。 后面的客人们讥讽地说道: “侯夫人没瞧见呢,你们举人老爷可是风流得很!光天化日下和侍女调情,好重的胃口!” “为了与女子调情,不惜将我等晾在前院,真真是荒唐!” “当众脱衣简直是伤风败俗!丢了文人的脸面!!” “这样的人竟然能考中举人……” 特意带了女儿来,妄图说亲的命妇们,早牵着女儿跑没了影子。 几个老官员嗤之以鼻,边骂边甩袖离开。 这一走,又乌泱泱带去一堆人,孙氏这才反应过来,挥舞着手追出院子。 “大人!都别走啊大人们!这是误会啊!是误会啊!” 然而等她追出去,已经空无一人,孙氏死命捶着胸口,跟出来的妈妈赶紧把她扶进了屋子。 一番折腾,孙氏终于喘过了这口气。 薛贤齐和婢女宝芹也已经换了正经衣裳,站在了堂屋里。 “贱婢!” 孙氏瞪着奶娘,忽然暴起抄了茶盏摔了过去。 宝芹跪地痛哭,连连求饶。 “还好意思哭!爷们儿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岁数!不知羞耻的东西!给我找人牙子卖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太太!太太饶命啊太太,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已经是少爷的人了,奴婢还能去哪里啊!” 孙氏眼前一黑,指着薛贤齐说不出话来。 薛贤齐头只差埋进胸口,一旁的薛盼盼看了,眼珠一转,说道: “母亲,这也不能怪齐哥儿,齐哥儿血气方刚的,身边又一直有这么个不安分的人晃着,难免出事。说到底还是嫂子看管不严,齐哥儿搬出饮绿轩才几年啊!可见大嫂都不上心,竟也不防着些!” 孙氏止不住点头。 “对!说得对!谢氏,你是做什么吃的!你是这府上的当家主母,你看看你办的都是什么事儿!” “放任这么个浪货勾引齐哥儿,方才还叫齐哥儿丢了那么大一个人!你这主母怎么当的!” 孙氏捂着心口,“早知你如此,就不该把对牌交到你手上,你若办不好,趁早交了对牌,退位让贤!” “太太不能不讲理吧!是我家夫人让齐少爷白日宣淫的么!” 毓秀咬着牙反驳。 孙氏正要骂,谢见微抬眸看了过去。 黑沉沉的一双眼,孙氏心口莫名一突,到了嘴边的咒骂咽了回去。 谢见微:“太太记性越发差了。宝芹的事我没管过么?我两年前就说要将她赶走了,太太和小姑是怎么说的?” 孙氏和薛盼盼同时一愣,谢见微道: “太太说了,宝芹是侯府知根知底的人,还是小姑举荐来伺候齐哥儿的。说我小心眼,看不惯小姑的人跟在齐哥儿身边……” 谢见微看着哑口无言的二人,干脆挑明了。 “说到底,还不是怕我撺掇齐哥儿疏远了小姑么。” “罢了,既然太太和小姑这般信不过我,现在齐哥儿也大了,趁早从我这里划出去,我也好省心,日后就安分做他的舅娘!” 这话如同一道雷,劈在三人头顶。 薛贤齐扑上前,跪倒在谢见微身旁。 “娘!娘我是将你当亲娘的,你不能不要我!” 薛盼盼:“好端端的,二嫂说这话做什么呀——” 孙氏则更是心虚,不停打量着谢见微的表情,担心她是否知道了什么。 眼看就要进入僵局,一人从廊下奔来,直闯进屋内。 薛盼盼迎上去,像看见了救星。 “二哥,你来得正好,你快劝劝二嫂,二嫂同我和娘闹脾气。” 谢见微掀起眼皮,看着薛蟾默默攥紧了手指。 薛蟾和孙氏对视了眼,孙氏被气得呕血,不得不低下头颅,放低姿态求和: “见微,娘是叫他们气糊涂了,你别多心!” 薛蟾在谢见微面前蹲下,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见微,母亲是太心急齐哥儿了,不是有意针对于你……” 谢见微直接说道: “太太嫌我没照顾好齐哥儿。说到底我不是亲娘,的确不能叫人安心,与其日后再因如此生事端,不如现在还给四姑娘养。” 第3章 未娶妻先纳妾 薛蟾噎了噎,“晏晏,咱们先不说这些。毕竟今日对齐哥儿而言是个重要的日子,可事情却闹成了这样……” “其实你方才若不叫人把客人请到这儿,事情便不会如此了是不是?” “……” “当然,我并不是责怪你,我知道,责任并不在你。” 他言辞恳切,声线温和,看似在安抚谢见微,替她开脱,实则句句都在点她的过失。 薛蟾用这种招数耍了她一辈子。 谢见微看着他的眼睛,蓦地笑了。 这一笑让薛蟾措手不及。 换平日,谢见微此刻早已红着眼揽错了。 可如今她挺着背,一脸理所应当地点头。 “二爷说的是,若一早按我所言赶走宝芹,今日之事都不会发生。” “可惜当初因为小姑和太太阻拦,我不能成事,到底是当年留下的错。只是二爷,你我身为晚辈,这样责怪太太属实不该。” 薛蟾一时哑言,孙氏横眉倒竖,颤手指向薛蟾。 “你,你也觉得是为娘的过错吗?!” “娘,我——” 谢见微先声夺人:“太太,忠言逆耳,二爷话虽耿直冒犯了您,但也是为了薛家着想,您先消气吧。” 这么一看他们两个倒像是一条线上的! 孙氏捂着心口险些厥倒。 “够了!” 薛蟾强忍不悦,负手而立,道:“现今追究是谁的责任已然无用,重要的是得先保住齐哥儿的名声。” 孙氏怒骂:“还有什么好说的,将这贱婢发卖了就是!左右齐哥儿年纪到了,赶紧给他娶一房正妻,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她话音刚落,宝芹脸色大变。 她哭着往薛盼盼爬去,抱住了她一条腿。 “四小姐!四小姐救奴婢啊!奴婢和大少爷也是经了您许可的!是您赏奴婢给大少爷做通房的,奴婢已经舍身给了大少爷,奴婢哪里都不去!四小姐救奴婢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说过这话!” 薛盼盼急得用力去推她,心虚都写在脸上。 宝芹的确是她安插在薛贤齐身边的眼线,她也的确为了稳住宝芹,默许她和薛贤齐胡闹。 可她也清楚,薛蟾和孙氏是绝不会允许的,此事绝不能跟她扯上关系! 薛盼盼一咬牙,一巴掌掀翻了宝芹。 “贱人,死到临头还攀咬旁人!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拖下去!” “慢着。” 谢见微一出声,屋外的下人们都停了下来。 薛盼盼死揪着绢帕,“二嫂还留着她做什么?这贱婢满嘴疯话,难道二嫂信她不信我?” “信不信的倒不要紧。只是这奴婢前脚发卖,后脚侯府就得被文人戳着脊梁骨骂。” 薛蟾:“骂就骂了!留下她便是齐哥儿一辈子的污点,此人必不能留!” “齐哥儿的风流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若此时再添上一个无情的名声,那才是一辈子的污点。” 薛蟾眉头微皱,仔细斟酌。 谢见微:“依我看,逐她出府不如给她个颜面。齐哥儿身边缺个贴身伺候的,就抬她做姨娘又能如何。” 宝芹喜极而泣,感激涕零地看着谢见微,砰砰给她磕头。 这可刺激到了薛盼盼,她当即拍案而起。 “不行!我绝对不同意!” “区区贱婢,能伺候齐哥儿起居都是抬举了她!怎么能抬做姨娘!拉低了齐哥儿身份!” 宝芹目露愤恨。 分明是四小姐将她送到齐哥儿身边的,这么多年她乖乖充当四小姐的眼线,可她竟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给自己留! 宝芹悲从中来,满脸恳求地看着谢见微。 若少夫人能救她一命,她当牛做马也报答少夫人! 谢见微看了眼薛盼盼,叹息摇头。 “为何我每次要齐哥儿做些什么,小姑都要出来置喙?生怕我害了齐哥儿。我只问一句,我养齐哥儿这五年,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哪一件害了他?” “小姑若这么不信我,日后还是小姑你自己管齐哥儿的事儿吧。” 薛蟾上前握住了谢见微的手。 “见微!这话日后再不要提了,伤了孩子的心!” 谢见微用力抽出手。 薛蟾顾不得,扭头眸色阴沉地看向薛盼盼。 声含警告:“齐哥儿是我和见微的儿子,他的事有见微管,无需你再多事了,明白么?” 薛盼盼委屈至极,红着眼往孙氏扑去,伏在她膝头哭道: “母亲,盼盼不是为了齐哥儿,是为了侯府的脸面啊。让齐哥儿纳了这么个人,以后旁人怎么看待侯府!” 孙氏正犹豫,谢见微直接说道: “不过纳个妾,说到底是内宅的事,哪里就上升到侯府的脸面了。” “赶走宝芹才是有碍侯府颜面。你当邺京的人都是傻子,不知道侯府驱逐她是为了保全薛贤齐?” “薛贤齐年少中举,各方都盯着,让他们知道赶走了人,更好借题发挥宣扬得更大,侯府冷漠无情,长此以往传到皇上耳中,哪里又会重用薛贤齐。” “娶个下人做姨娘是不体面,但和仕途相比,体不体面有什么要紧。” 孙氏又觉有理,抽出了被薛盼盼握住的手。 “你……” 薛盼盼磨了磨牙,想说什么却被谢见微先声夺人: “说到底人是小姑给的,你已经害了齐哥儿一回了,就别再出馊主意了。齐哥儿,你自己说吧,是听我的,还是听你姑姑的?” 薛贤齐拱手弯腰,“儿子都听娘的!儿子、纳了宝芹就是!” “那就这样说定了。毓秀,吩咐下去,以后宝芹的月例银子按姨娘的要求给,住处也单独辟一间出来……齐哥儿年纪还轻,需要她照顾,就把齐哥儿院里的西上房收拾了给她住吧。” “奴婢叩谢夫人!” 宝芹飞快爬到谢见微跟前,感激涕零磕头不止。 谢见微站起身,“我累了,先回去了。” 她敷衍地冲孙氏行了一礼,款款离开。 薛蟾拧着眉头看了眼薛贤齐,袍袖一甩,“糊涂东西,带上你的人滚回院里去!” 薛贤齐灰溜溜地跑了。 人不见以后,薛盼盼才哭着上去牵薛蟾的手。 “二哥,怎能放任谢氏,把宝芹赐给齐哥儿!不是说已经在给齐哥儿择人了吗!未娶妻先纳妾,叫齐哥儿如何相看。” “事情闹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薛蟾头一回没给薛盼盼好脸色,挥手甩开了她。 薛盼盼受了惊吓,绢帕捂着脸摔坐在椅子上。 孙氏趁机撇开关系。 “当年我就说,把宝芹送走!谢氏老实的很,根本没必要你放人去监视,你偏不听!” “好了!” 薛蟾冷着脸打断她,沉声道:“见微她今日不大对劲,定是此事伤心到了。盼盼,这些日子你别再来齐哥儿这里。” “二哥!” “就这么说定了。马上就是长公主生辰了,哄好了见微,还能给齐哥儿找个好媳妇。你若再闹,以后齐哥儿的婚事就你自己去头疼吧。” 薛蟾也因为今日的事对薛盼盼生了不满,即便她哭的楚楚可怜,仍然硬心肠的离开了。 另一头,谢见微回到了她的住处。 她坐在暖阁的炕上,没有半点疲累,反而十分振奋。 休息片刻后,谢见微直奔后房的佛龛,点了几根香虔诚地插进香炉之中。 感谢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必定会好好把握,为前生的自己和所有枉死之人,讨个公道! 几日后,谢见微在房中休息,毓秀进来禀道宝芹宝姨娘来给她请安。 谢见微请了人进来。 宝芹刚进屋便行了个大礼。 谢见微:“起来吧。这两日在齐哥儿房里怎么样,还好么?” 宝芹悲从中来,忽然就掉了眼泪。 她跪爬到脚踏前,撩起袖子,哭道: “夫人,夫人救我!” 第4章 指点宝芹生事 谢见微眉头一皱。 只见宝芹胳膊上全是伤,狰狞无比,看着像是蜡油烫出来的。 “怎么回事?” “是齐哥儿!齐哥儿将那日丢了颜面的事,全怪在奴婢一人的身上!这两日总是在床榻上……肆意折磨奴婢!奴婢趁齐哥儿去上学,才得以跑来和夫人求助!求夫人救命,奴婢日后都听夫人的!” 谢见微故作为难。 “夫妻闺房之事,你要我如何张得开口……” 薛贤齐小小年纪心思就这样狠。 想出这种法子折磨宝芹,这样就算宝芹告发他,也可推到闺房之乐上。 这样无耻,怪不得后来能与七皇子同流合污。 宝芹也是无法,只得一味恳求谢见微救命。 谢见微稍加思索,说道: “他之所以无所顾忌,也是因为你地位不稳。毕竟如今除了侯府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你这么个宝姨娘。所以即便你是疼死了,病死了,都妨碍不到他的事。” “但若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你这么个妾室,你的生死就与他相关了。这等不同旁人的癖好,让别人知道他薛举人喜欢,他也没有颜面。” 宝芹领会了其中意思,她苦着脸说:“夫人,奴婢懂您的指点,可是奴婢出不了侯府,如何能——” 谢见微想了想,意味深长道: “过两日长公主生辰,我会带齐哥儿去。我虽然瞧不上你,但看你如此可怜,怕再不救你,说不准你哪日就没命了。” 宝芹此时是真恨不得把谢见微供起来。 “奴婢多谢夫人!奴婢此生惟夫人是从!夫人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宝芹离开后,谢见微叫来毓秀耳语了几句。 翌日,毓秀从后门回到侯府,到了饮绿轩马上见了谢见微。 谢见微问道:“如何?” 毓秀回答道:“依夫人吩咐,奴婢前天乔装去了最近的破庙里,花了五两银子找了十好几个乞丐。这两天奴婢都出去盯着,邺京的茶肆、酒馆、戏楼,已经有很多人在议论齐少爷与侍女厮混,还纳其为妾室的事了。” 谢见微斟了杯茶给她递了过去。 “办得不错,辛苦了。” 毓秀接过茶,眉头紧锁满眼迷茫。 “夫人,恕奴婢愚笨,奴婢实在不明白,夫人叫奴婢做这个干什么。” 谢见微正在做绣样,她低头抚摸着圆绷上的图样,声线暗哑。 “秀儿,我在薛府这五年,是拿他们当亲人的。我也一直认为,他们待我也一样。但这些时日我突然发现……真相可能并非如此。” 毓秀握着凉茶,身子也一并凉了。 她沉默许久,坐到谢见微下首的踏跺上,认真的说道: “奴婢虽不知夫人为何改变。但奴婢至死都站在夫人这头。” 谢见微酸了眼眶。 她正要说话,屋外头下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给二爷请安。” 毓秀赶紧站起身,谢见微嘴角渐渐拉平,敛眸继续做起绣样。 薛蟾走进屋内,绕过屏风直奔里间。 屁股刚挨上炕沿,就一巴掌拍向小几,大喝一声: “太不像话了!” 顿时屋里屋外跪了一地,唯有谢见微镇定地穿针,随口问道: “怎么生这么大气?” “也不知府上谁,嘴巴这样快!齐哥儿才犯错几天,刚把人纳进屋,今天消息就传得满邺京沸沸扬扬!” “我今日去上朝,连同僚都背着我指指点点!” 薛蟾大倒苦水,看着谢见微不满地说: “府上风气这样坏,见微,你平日是怎么管家的?” “二爷这话说的,我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说什么?再说了,齐哥儿闹出这事儿,你还指望能瞒得住么。” “齐哥儿刚中举,我本筹划着现在给他择亲,可如今消息传得这样坏,还如何找啊……” 薛蟾缓和了语气,话里有话,他不停瞟着谢见微。 可谢见微只顾绣花,根本不理会他。 薛蟾额上青筋突突地跳。 “我的意思是,见微,你在邺京结识的命妇多,更是长公主的手帕交。我听说明日是长公主生辰宴,也请了你。届时宴上肯定有不少贵女,不如你将齐哥儿带去,给他说些好话,若成了也好解你我一桩心事!” 前世薛贤齐正是在这次宴席后,才上了七皇子这艘船。 那时她忙于料理家事,不得已婉拒了长公主的邀约,就让薛蟾父子俩代她去的宴席。 谢见微掀起眼皮看向薛蟾。 对方又是用那一贯温柔专注的眼神看她,没有半分异样。 谢见微不得不佩服薛蟾,他简直是天生的戏子。 “既然二爷这么说了,那就一道去吧。” 薛蟾喜不自胜。 谢见微又说:“我前几日待小姑的态度不大好,你同她说声,也跟我们一起去,让她别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 薛蟾眼底的柔情能腻歪死人,他摸上小几探去牵谢见微的手。 “晏晏,能娶到你,真是我三生有幸。就是谁用万两黄金与我换,我也舍不得。” 谢见微一扭身避开了薛蟾。 空气间顿时多了三分尴尬,薛蟾僵硬了许久才讪讪收回手。 妄图打破僵局,他看谢见微在绣东西,笑着问: “晏晏可是在给我和齐哥儿绣东西?” 这些年她给他们父子俩绣的东西太多了。 谢见微此刻想起,恨不得全一把火烧了。 她冷硬道:“这是给平安和如意的。” 此话一出,薛蟾顿时脸色顿时变了,他别过头,眼底闪过痛恨和憋屈,强压着脾气说道: “晏晏怎么突然想起……给他们绣东西?” “中元过了半月了,还没给他们准备什么东西。少爷四年前‘代’我烧给孩子们的东西都旧了,他们在下头一定不爱穿了,我自然要给他们绣新的。” 嘭—— 薛蟾搭在小几上的胳膊一抖,带翻了上面的绣篮。 他满肚子火气,站起身说道:“我还有些事没办,先走了。” 谢见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攥紧了拳头。 她每每提起当年没了的两个孩子,薛蟾的表情都只有抗拒和不喜。 她前世只以为,薛蟾是因为她孕中失察害两个孩子病弱早夭,是怨她才会如此。 可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因为薛蟾有的是孩子,还有一个是他和挚爱所生,所以她的平安如意没了,自然算不了什么。 谢见微深吸了一口气,手抵着前额久久没有说话。 是夜,万籁俱寂。 床帏后谢见微却睡得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 梦到了五年前的乞巧节,一切的开始…… 第5章 骚毛,薛贤齐当众丢人 那天华灯初上,湖心飘满了姑娘们祈福用的花灯。 静悄悄的月色下,芦苇荡中,一艘画舫晃动了半晚。 暧昧的喘息,温热的肌肤相贴。 谢见微累得手指都不想动一下,但身上刚压抑过后的痒席卷而来,她又不得不往身上的人缠了过去。 这一荒唐不知过了多久,谢见微隐约记得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有人贴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 一阵迷雾过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薛蟾的脸…… —— “哗啦——” 床幔被一把掀开,在一旁守夜的毓秀迷迷糊糊醒来,赶紧燃上灯走到床边。 “夫人怎么醒了?满头大汗的,莫不是梦魇了吧!” 谢见微脸色苍白,倚在床头,满脑袋都是梦里的场景。 五年前的乞巧节,是她和薛蟾冤孽的开始,她前生的不幸都由此而来! 她以为救她于水火之人,原来就是纵火的真凶! 谢见微贝齿紧咬,眼底燃起熊熊烈火。 毓秀趁着间隙去外间倒了杯茶水进来,端给谢见微说: “小姐,夜还深呢,赶紧睡吧,明儿起来还要赴宴呢。” 谢见微呼吸吐纳数次,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便歇下了。 她的确是要养精蓄锐。 长公主的生辰,她准备送薛蟾和薛盼盼一个大礼。 翌日,长公主府 谢见微和薛蟾三人一道乘马车,来到长公主府,府上宾客络绎不绝,花厅内挤满了达官贵人。 府上的小厮将他们引到花厅,马上就去禀告了长公主。 长公主傅长枝和谢见微是手帕交,很快便来到花厅寻到了她。 傅长枝年过三十,明艳动人,妩媚大气,身后簇拥着一群命妇贵女。 她牵起谢见微的手笑。 “可算来了,想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啊薛夫人!” 她往后一瞧。 “诶呦,薛举人也来了!你们都瞧瞧,这位就是广阳侯府的薛举人!可谓一表人才,都是晏晏教子有方。” 傅长枝看见薛蟾和薛贤齐,便猜到谢见微的来意。 她和谢见微交好,知道谢见微在薛贤齐身上倾注了所有心血,所以也愿意帮她牵线搭桥。 命妇们不断点头恭维: “是啊,薛夫人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培养出如此年轻的举人,薛二爷好福气呀!” 薛蟾姿态温柔谦逊,神情不免带上些倨傲,伸手就想去牵谢见微,又被躲开了。 薛盼盼无意瞥见,脸上的笑顿时一收,牙都快咬碎了。 “多谢各位夫人夸赞,贤齐愧不敢当。” 薛贤齐赶忙还礼,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里竟然没有人听说他纳妾的事。 命妇们见薛贤齐样貌英俊,又年少有为,纷纷上前攀谈。 谢见微站在一旁,面色冷漠。 薛贤齐真真是继承了薛蟾的所有,可恨她前世瞎了眼睛竟然看不出,就这虚伪姿态父子俩就一模一样。 傅长枝拉着她退到一旁,笑着调侃。 “你啊,真是厉害,教出这么个优秀的儿郎来,下半辈子可有你享福的时候!” 谢见微皮笑肉不笑。 是啊,‘享福’得很呢。 “长公主谬赞了……” 薛蟾正拱手道谢,谢见微便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什么优秀不优秀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知道这人心里实际上什么面孔呢。” 薛蟾和薛盼盼一同僵直了身子。 四周的命妇们还在笑,只当谢见微是谦虚说笑。 薛蟾紧盯着谢见微,手脚顿时冰凉。 “薛夫人,你家薛举人年纪也到了,是不是也该议亲了,现在可有合适的人选?” 薛家几人都沉浸在心虚中回不过神来。 谢见微看着薛贤齐,突然提步朝他走了过去。 挡在他身前替他整理起衣衫,口中淡淡说道: “出门前也不看看衣裳,瞧腰封都松了……腰上系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薛贤齐正懵着,余光忽然瞥见衣衫里夹带的东西。 瞳孔一缩。 “我自己来——” 他忙要伸手捂住衣裳—— 谢见微指尖勾住那东西,顺势一扯。 一束头发突然从薛贤齐衣裳里滑了出来! 明晃晃地落在地上,刺眼极了。 薛贤齐呆住了。 薛盼盼和薛蟾脸上一白! 附近的命妇姑娘们纷纷退开,再没有之前的殷勤,震惊的议论。 “什么呀!怎么光天化日掉出一束头发来!什么邪术?” “瞧着像女人的头发!什么邪术分明是……真不害臊竟贴身带着!” “这广阳侯府的薛举人不是才十五么?怎么就……” “真是放浪!” 方才扯着谢见微问议亲的命妇,此刻拉着女儿退出了老远! 虽说男子娶妻前有侍寝丫鬟是寻常事,可哪家好男儿会把女人的头发,贴身带着出来招摇的。 这明摆是浪荡公子么! 谁家好姑娘要这样的男子?就算是举人也不行! 邺京最不缺的就是读书郎。 谢见微也假做震惊退开,看向薛贤齐。 “薛贤齐!这是什么!” “刚考出些名堂来就昏了头!和从小照顾你的婢女苟且就罢了!我允了宝芹给你做姨娘竟还不收心?还成日玩这些不要脸面的!” 谢见微拎起那撮用红绳系好的长发。 “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你害不害臊!” 周围的人窸窸窣窣议论: “未娶妻先纳妾?真是个风流种子,一看就不靠谱!” “从小照顾着长大的婢女,岁数也不轻了吧!” “口味真重!” 薛盼盼眼前发黑,激动的破了音: “嫂子!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不对,哪里有这样的事!定是他身边伺候的丫头不小心留下的,回去打骂了也就算了……” 谢见微直接将那撮头发拍到了薛盼盼脸上。 “你自己看看!不小心留下的,不小心能连绳子都系上了!你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自己都不在乎,纳了妾的事你还想给他瞒着不成!” “我本以为人是你给他找的,也是个老实本分的,没想到竟这样放荡做派!天下哪有你这样做小姑的!” 谢见微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打得手心发麻。 薛盼盼被扇坐在地,脸很快肿了起来。 她捂着脸,愣了须臾大哭起来。 四周宾客听懂来龙去脉,顿时鄙夷的目光在薛家三人身上徘徊。 “好个薛举人,未娶妻先纳妾,还想装成未娶在这里骗婚,真是好极了!” “姑姑给侄儿送侍妾,亏得她好意思!竟还想瞒着!” “到底是薛夫人坦荡!要不我等竟让他们骗了!” 薛蟾眼前发黑。 谢见微瞧着那些面露厌恶的贵女们,紧攥着的手指放松下来。 薛贤齐这辈子想娶贤妻登庙堂? 做梦! 情势发展至此,傅长枝也不知如何是好,正这时,一道沉稳磁性的声线在月门下响起—— “吵吵嚷嚷的,闹什么?” 第6章 太子和小皇孙们 一众人望去,随即连忙见礼。 “参见太子殿下!” 谢见微也是一惊,连忙屈下膝。 前世她这会儿忙于家中庶务,根本没来参加长公主的生辰宴,也不知太子傅平野会前来祝贺。 傅平野今年二十九,是傅长枝亲弟弟,二人同是皇后嫡出。 傅平野年岁不算大,但履历可谓丰富至极。 三岁起上书房,十二岁远赴关外征战,在大大小小的战事中累积经验,短短几年便从普通兵卒升为一军统帅,战功彪炳。 可以说北越能够在如今的乱世中,如此安稳的生存,傅平野功不可没。 也正因如此,傅平野的太子之位坐的稳如泰山。 只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想起前世傅平野被废储位,只能躲在关外求得一息尚存,谢见微不禁觉得唏嘘。 傅长枝朝弟弟走去,因着是谢见微家事便想替她遮掩,打了个圆场说道: “没什么大事。你怎么来了,前些日子不还说府上事多,不来了么?” 傅平野的眸扫过一众人,在某处停留了许久才移开。 淡淡道:“突然有空了。” “呵!” 傅长枝扯了扯嘴角,明显没有相信。 她一低头,对上傅平野身后的两个小家伙,嘴巴只差咧到耳根。 “小鱼儿!渊哥儿!想不想姑姑啊?姑姑可想你们了!” “皇姑姑。” “皇姑姑~” 傅平野身后的兄弟俩,哥哥傅临渊稳重乖巧,像模像样的弯腰作福礼。 弟弟傅无羡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看似乖巧实际上调皮的很,只是皮相生得太好,完全叫人生不起怒来。 傅长枝哪个都舍不下,一口气全抱了起来,稀罕得要命。 谢见微远远听见两道奶音,心头蓦地抽动了一下,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她偷偷抬眸看了过去。 正巧和趴在长公主肩上的两个小家伙对视上,那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瞬间就刻在了谢见微心底。 花厅里其他人的低声议论在她身边环绕。 “长公主对太子殿下这两个私生子,可真疼爱啊……” “嘘!什么私生子,你不想活了!那可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小皇孙!” “那会儿事儿闹得多大啊,太子硬是要给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上玉牒,陛下险些把太子都给废了。” “也不知这亲娘是何等人物,太子对她倒是情深。” …… 原来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就是太子四年前,抱回来的那两个生母不详的孩子? 谢见微心口莫名抽痛。 小鱼儿和渊哥儿看着对面的人目不转睛。 傅平野神色微动,上前把他们两个从傅长枝怀里拎了下来。 小鱼儿还想挣扎,被傅平野一根手指碾压。 “老实些,你皇姑姑抱不动你们。” 傅平野看向长公主,“我先带他们去东上房放行李,小鱼儿想和在你这里住几日。” “那敢情好,住多久都成。” 傅平野牵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看不见两个孩子的身影,谢见微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下意识跟了上去。 直到在月门被毓秀拉住,才猛地回过神。 谢见微站在月门口,有些失魂落魄。 “见微……” 薛蟾这一喊将她喊回了现实,谢见微狠狠闭了下眼睛。 回眸视线冷淡地扫过薛蟾,落在垂头丧气的薛贤齐身上。 “到前院去,先把你身上的脏东西处理好了!” 薛贤齐又羞又恨,恨谢见微多事手贱,害他当众丢脸,甚至还掌掴他的亲娘! 但他什么也不敢说。 薛蟾还想说什么,谢见微已经别过了身。 “这是在长枝府上,今日是她生辰,我不想扰她兴致,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薛蟾无奈,只能起身去了前院。 谢见微等人走了,才留恋的看向傅平野他们离开的方向。 她扶了扶额,鼻尖酸涩。 定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太可爱了,让她想起了她那对可怜的孩子们。 若他们能活下来,也这么大了。 谢见微扶着墙回到花厅里,殊不知远处的檐廊下,那父子三人也遥遥看着她。 人进了花厅,傅平野才低下头问:“看够了么?” “爹爹,小鱼儿喜欢那个姨姨,她好漂酿,好温油……” 小鱼儿抱住傅平野大腿,口齿不清的表达着激动。 傅平野眸色晦涩,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却没留下只字片语。 薛蟾父子俩走到后园子里,见四下无人,薛贤齐忍不住道: “父亲,母亲她实在太过分了!大庭广众之下不为我解围,竟还……她想毁了我!” “还不是你不争气!她一向一是一二是二,你几次三番惹她,她能忍你!” 薛贤齐讪讪低头。 薛蟾沉住气说:“等回府你就去她面前认错。现在先静下心来,等会儿七皇子便来了,你要去好好表现一番。” 薛蟾最擅长的事,就是在官场上左右逢迎,长袖善舞。 如今他也打算把着法子交给薛贤齐。 二人正要离开,假山后有个侍女走上前来。 “二爷,齐少爷。” 薛蟾:“你是谁?” “奴婢是四姑娘身边的人,四姑娘叫奴婢把这香袋给齐少爷。” “这香袋里的香料能提神,四姑娘叮嘱别让齐少爷饮太多酒醉了。” 薛贤齐心下大动,还是他亲娘最关切他。 薛贤齐将香袋系在腰间,和薛蟾一起前往宴席上。 没过多久,前院里宴席开场了。 北越人性情豪迈洒脱,于男女大防也不是特别看重,像这样的宴席一向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桌子都摆在一个院子里头,男女分成两边落坐。 开席没多久,一抹贵气的紫色衣袍从门外进来。 院内顿时涌上去一众官员奉承,薛蟾忙拉起薛贤齐。 “那就是七殿下!走,随我去给七殿下请安!” 薛贤齐赶忙端正了衣襟。 谢见微看着朝七皇子挤过去的父子两个,冷冷扯了扯嘴角。 薛蟾长袖善舞,加之他身后谢家的加持,七皇子很乐意卖他个面子,打量着薛贤齐笑说: “的确是个好苗子。本殿还记得,你以前还差点成了本殿的伴读?” 提起这事儿,薛贤齐恨得牙痒痒。 “可惜母亲不许,但贤齐一直仰慕殿下才学。” 七皇子笑而不语,他扫了眼薛贤齐,忽然说道: “你身上这香包,气味不错。” 薛蟾父子来之前,他被敬了不少酒。 七皇子酒量不大好,方才头晕晕的,可闻了这气味竟觉得舒服起来。 薛贤齐立即解下香包。 “您若喜欢,贤齐便献给殿下。这香包是我姑姑为我做的,说是能平心静气,对读书有好处。” “既然如此,本殿就收下了。” 七皇子厚着脸皮接了过来,有了这玩意儿,他今日能多结交几个大臣。 他大喇喇将香包系在腰带上。 这时,下人来传话,请他们各自入席。 薛贤齐屁颠屁颠跟在七皇子身后,还腆着脸求了个紧挨着的位子。 谁知道刚坐下—— 噗~ 一声出恭的动静在他脚边响起,恶臭随即袭来。 薛贤齐低头一看,一只白花花的小狗,正蹲在他鞋面上扎扎实实拉了一泡稀的。 薛贤齐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怒火涌上心头,一时间忘了伪装,恶狠狠吼道: “该死的畜生!!我杀了你!” 薛贤齐低头就想抓住狗,这时一个粉团子跑了过来。 第7章 薛贤齐被胡蜂围攻 小鱼儿奶呼呼地喊道: “团圆,不可以随便拉臭臭,就算他的味道像恭桶,也不可以呦~” “……” “噗哈哈哈哈——” 小鱼儿的童言童语,加上薛贤齐的表情,引得院内一片笑声。 谢见微弯了眉眼,远远看着小鱼儿的侧脸,心里涨得厉害,她也不知为何。 薛蟾和薛贤齐薛盼盼三人脸都绿了。 薛贤齐真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两个小团子。 可他表情刚扭曲了一下,面前就落下了一道阴影。 一抬头,撞进了傅平野深潭似的黑眸里。 无形的压迫力像一双手,紧紧掐住薛贤齐的脖子,憋得他脸涨得通红。 “犬不通人事,稚子心直口快,希望你见谅。你这缎面皂靴,孤叫人赔你一双。” “学、学生不敢!” “嗯。” 傅平野示意小鱼儿跟上,小鱼儿嘬嘬唤上小犬团圆,笑容腹黑。 他就是故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这个哥哥。 他方才去见皇姑姑,都打听清楚了! 漂酿姨姨成亲了,这个哥哥就是她的儿子。 小鱼儿想到这儿,嘴上又挂起了油瓶。 谢见微看那小福娃皇孙垮了脸,心里也跟着堵起来。 她看着桌上的膳食,轻声唤道: “毓秀,这盘山楂糕,你叫后厨再做两碟给小皇孙那桌送去。记住,一碟分量不必太多,省得他们吃多了肚子疼。” “?” “知道了夫人。” 毓秀不明所以,悄悄退下去办了,谢见微偷偷关注着对面那桌。 山楂糕酸甜开胃,哥哥有些清瘦,吃了山楂糕,应该能多吃些饭菜,至于弟弟一看便是贪嘴的,应当也会爱吃。 谢见微夹了一筷子山楂糕,心情突然就好了许多。 宴席上大伙儿吃得都很尽兴,到了一半,还有舞姬上前助兴。 正是盛夏,舞姬们身上的香气裹挟着各种熏香,托的院里如同花海一般。 七殿下靠倒在位子上,翘起一条腿眯着眼听曲儿看舞,只觉得逍遥快活。 谢见微端起一盏茶慢慢品着,目光流连在院子上头,直到听到些动静,她牵起了嘴角。 与此同时,也有人觉察到不对劲。 “诶,你们细听,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是啊,这动静怎么如此耳熟……” 众人正瞎猜的时候,天空上头扑下来一股‘黑风’。 细看才知,那‘黑风’竟是一堆胡蜂群!劈头盖脸扎了下来!! “啊!!快跑啊!胡蜂来了!” “胡蜂来了!” 长公主和驸马连忙站起身。 “什么东西!都别慌!胡蜂不随便蜇人的!都别乱动啊!” 还不等众人慌乱起来,一阵尖叫响起—— “啊啊啊啊!什么东西蛰本殿下!快来人啊!快来人救我!!啊——” 众人看去,只见七殿下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胡蜂。 起初还能听见七皇子的惨叫,片刻后他便已经倒地叫都叫不出声了。 和他一样的还有他边上的薛贤齐。 薛蟾周围也有不少胡蜂围着蜇,却没像他们两个那样惨。 原本慌乱的众人放下心来。 “这群胡蜂……怎么好像只盯着他们蛰!” 谢见微眼底闪过一抹晦色。 薛盼盼急得团团转。 “快来人救救他们啊!” 长公主憋住笑,沉下脸招呼侍卫: “还不快取驱虫的药来!赶紧把七殿下救出来!!” 直到府上侍卫取来驱虫的药撒了,胡蜂才一窝蜂地散去,众人忙查看七殿下的伤势。 老太医惊呼:“不好!快把七殿下带进宫!胡蜂有毒,若是毒发会危及性命的!!” 薛盼盼抓着他。 “你不许走!你走了我夫——我大哥和侄儿怎么办” 谢见微上前一把扯起薛盼盼。 “你胡说什么?难不成七殿下的性命还不比薛蟾和薛贤齐吗!” 薛盼盼当即收声。 一群人赶紧把七殿下抬上了马车,一路疾驰离开。 出了这等子事,宴席上的人也不好再留下庆贺了,纷纷请辞。 傅长枝留下了谢见微,顺便叮嘱了句: “晏晏,你留下这几日可当心着,别往东边院子去。太子这几日也住我这儿,当心同他撞上,他性子古怪,别吓着你。” 谢见微脑中想到的,却只有那一对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心中不免意动。 在前院帮傅长枝做好了善后工作,谢见微才转道去薛蟾父子的住处‘探望’。 父子俩被安置在两个屋,薛蟾伤得轻,只有皮外伤。 相比而言薛贤齐就惨的多了,浑身上下皮肉没一块好地方,浑身肿得像个水桶。 如今天气热,沤了短短几个时辰,身上就好几个地方流了黄脓,看一眼能呕出隔夜饭来。 丫鬟跪在边上给他上药,被恶心的实在没忍住,悄悄呕了声。 “!” 不巧这一幕被薛贤齐看见。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看见丫鬟这样气得半死,瞪着眼珠表达愤怒,喉中发出鸣隆声,用力拿手捶着床板。 一边的薛盼盼当即狰狞了表情,冲上前抓着丫鬟的发髻,将人摔在了地上。 “贱婢!让你给少爷上药还委屈你了!你矫情什么!” “姑奶奶饶命啊!奴婢不是有心的!” 丫鬟被薛盼盼按着狠打了几个巴掌,这时外间传来一声淡淡的呵斥。 “闹什么!” 薛盼盼的手被谢见微抓住,愤愤道: “都是这贱婢矫情!我不过教训她两下罢了!大嫂也要管吗!” “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少爷身上伤势恐怖,奴婢才一时没忍住……” 谢见微:“人之常情而已,你在公主府发什么癫!瞧不上她那就你自己去帮忙!” 谢见微用力一推,直接将薛盼盼推压到薛贤齐身上。 薛盼盼的手正好按到薛贤齐的伤处。 “啊!” 薛贤齐痛嚎。 伤口喷出的黄脓溅到薛盼盼脸上,里间顿时响起薛盼盼尖锐的爆鸣。 第8章 和小鱼儿见面,太子的怀抱 她猛地将薛贤齐推了出去,疯狂想抹去脸上的黄脓,连连作呕跌坐在地。 屋内的下人都惊呆了。 唯有谢见微镇定地吩咐,“还不快帮少爷躺平,把太医留下的药取来再给抹上。” 下人上前帮薛贤齐正过身,薛贤齐喉中唔唔作响,看薛盼盼的眼神满是怨恨。 “齐哥儿,我、呕……我不是……” 薛盼盼无话可说,爬起来哭天抹泪地跑出了屋子。 谢见微收回视线,望着床上痛不欲生的薛贤齐,表情冷漠地吩咐了丫鬟一句: “好生照顾好他。” 便转身离开了。 入了夜,毓秀举着烛灯走进里间。 她刚从薛蟾父子俩那里回来,进了屋便同谢见微嘀咕: “夫人,奴婢刚去看二爷,瞧见四小姐还没走,还在二爷那儿看顾呢。” 情郎和儿子伤得这么重,薛盼盼自然不肯走。 毓秀一脸不满。 “不是奴婢多心,实在是四姑娘她太殷勤了……还解开二爷衣裳想给二爷胸前上药,虽是亲兄妹,也、也太逾矩了。” “呵,亲上加亲么。” 毓秀一下怔住了。 谢见微撂下书,望着外头的月亮,一时间也没睡觉的心情了。 “换身衣裳,咱们出去走走吧。” 毓秀一向温顺,给谢见微更衣后,二人提了盏灯笼就出了屋。 谢见微踱步在公主府花厅内,正想着事儿,忽然有个东西砸了过来。 “夫人当心!” 幸好毓秀眼睛尖,一把拉过了谢见微。 等到站稳一看,落在地上的是个虎头荷包,像是小孩子带的玩意儿。 “谁这么大胆!敢冲我们夫人乱砸东西!还不站出来!” “秀儿,算了,就是个荷包而已。” 谢见微捡起虎头荷包,在四周环顾。 毓秀:“干脆扔了它吧!” “不、不要,是我的荷包~”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奶音。 谢见微循声看去,顿时吓白了脸,提起裙摆就冲了上去。 “好孩子!你怎么坐在树上!快抱紧了树!毓秀,快去喊人过来!” 毓秀往树上一看,那茂密枝叶间,一根粗树干上坐着一个男孩。 竟然是太子家的小皇孙!! 她也顾不得这熊孩子拿荷包砸了谢见微,赶紧去喊人。 谢见微扶着树干焦急道:“你快坐稳了。谁帮你上去的?你身边服侍的人呢!” “月姐姐睡着了……” 圆月高悬,照出树上小人儿的脸,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像个小汤圆。 眼珠乌溜溜地,藏着狡黠,说话奶声奶气。 不知为何,谢见微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揉了下。 小鱼儿指尖对指尖,眨巴着眼睛说道: “小鱼儿不是故意砸姨姨的,是怕姨姨走了……” 谢见微心都化了,放软了声音说道: “乖孩子,咱们先不说这个,你先坐稳了好不好,等会儿姨姨叫人接你下来。” “嗯嗯~” 小鱼儿目的达成,乖巧地用手抱住大树,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毓秀还不回来,谢见微已经心急如焚,打算自己去找人。 她道:“乖乖,你抱好了树,我马上回来接你。” “不要~姨姨别走!” 小家伙顿时着急了,不等谢见微应答,他麻利地抱住树干就开始往下滑,一边滑一边还要看一眼谢见微。 这小身子挂在树上,跟高跷上插了根小土豆似的,风一吹就能给他吹下来。 谢见微心都吓停了。 小奶团着急,一个没扒住,猛地跌了下来。 跟毓秀赶来的众人吓呆了! “小鱼儿!” “小皇孙!!” 小鱼儿闭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可身子却稳稳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身下传来一声闷哼,小鱼儿赶忙睁开眼睛,和谢见微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她忍着疼露出一个笑容,摸着小鱼儿的脑袋,轻轻道: “乖,没事了。” 小鱼儿心里忽然泛酸,一股莫名其妙涌上来的委屈瞬间爆发。 “呜哇——” 他扑进谢见微怀里,一个劲地往她颈窝里拱,像只刚找到家的小狗。 这一哭谢见微措手不及,心口突突的跳。 傅长枝冲上前,想把小鱼儿扒下来。 谁知道他一双手铁钳似的箍着谢见微,怎么都不肯松。 傅长枝只好说道:“小鱼儿你乖!姨姨刚接住你手都伤了,你先下来让姨姨看伤啊!” 这话一出,小鱼儿忙松了手,从谢见微身上爬了起来。 “呜呜,姨姨哪里伤到了!小鱼儿错了,皇姑姑快救姨姨……” “傅无羡!” 一声威严的低喝响起,小鱼儿哭声一收,回头一看,吓得打了个奶嗝。 “爹,爹爹……” 谢见微被毓秀搀起,她额上冒汗,两只胳膊哆嗦的厉害。 她看向傅平野,见他表情阴沉的看着小鱼儿,脱口说道: “殿下!小皇孙也被吓坏了,方才的事都是意外,还是先领他回去休息安抚为上。” 傅平野远远看向她,目光晦涩,有一抹谢见微看不懂的情绪。 他并未动怒,环顾四周问了句: “今夜是谁照顾的二殿下?” 死一般的沉寂后,有个宫女扑跪在地,哭着说: “奴婢该死!奴婢今日过于困顿,一时不察竟没发现小皇孙溜出了卧房,求殿下恕罪!” “你是该死。” 傅平野冷冷道。 “若没有谢见微,二殿下今日伤了哪里,孤就卸了你身上同处。” 玩忽职守的宫女吓的抖似筛糠。 半晌后,傅平野:“带下去,打二十板子赶出宫。” 在场无人出声,皆知太子处置已经十分轻拿轻放了。 小鱼儿牵着哥哥的手,吓得哭都止住了,满眼怯意的看着傅平野。 傅平野沉着脸,对傅临渊道: “先带你弟弟回去。” 傅临渊偷偷看了一眼谢见微,默默拽着小鱼儿走了。 谢见微不舍的看着两个孩子,眼前视线忽然被遮挡住,抬眸才见是傅平野走了上来。 他神情寡淡,低声道了句:“冒犯了。” “?” 谢见微还未反应过来,身体蓦地腾空,她瞳孔一缩,浑身僵直。 傅平野面不改色,横抱着她,大步往东厢房的方向走去。 寡淡的声线传进众人耳中: “叫太医去东上房。” 毓秀赶紧去请太医。 等人走远了傅长枝才反应过来,敲打府上仆从。 “方才你们什么都没看见!若敢胡说,仔细着脑袋!” 晚风徐来,傅平野怀里的谢见微,身体僵得像木头。 他微微敛眸看着谢见微,内心百感交集。 轻飘飘的体重,削尖的下巴,她消瘦了许多,比之五年前也憔悴了。 广阳侯府的日子叫她变成这样,还乐意跟着薛蟾,甘之如饴么? 傅平野收回视线,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下颚的弧度绷紧愈显强势。 谢见微敛着眸,长睫轻颤。 心里疑惑,紧张,迷茫……各种情绪糅杂,她梳理了许久,仍搞不懂。 太子抱她做什么? 因为她救下了小皇孙? 太子竟是这样热心的人? 等到了东上房,傅平野将她放到椅子上,二人皆是偷偷长吁了一口气。 太医紧随其后,替谢见微看了看,说道: “殿下不必担心。幸而小殿下不沉,树也不高。夫人的胳膊只是抻着了筋,找个力气大的人,给用力揉开了,再上些药酒就不疼了。” “只是这些日子忌讳手提重物,省得再拉伤。” 第9章 代孤多陪陪他们 傅平野:“多谢。” 太医受宠若惊,拱手作揖,“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去准备药酒!” 傅长枝走进屋内,她碰巧听见太医的话,说: “上哪儿找力气大的,府上丫鬟都娇生惯养,怕也揉不开,我去叫人寻个年长的妈妈来。” 傅平野并不搭腔,等人都走了,屋内又只剩他们两个。 谢见微揉着胳膊,眼神飘忽不定。 傅平野站在她身侧,略一垂眸便看见了她脸上的不自在,缄默须臾说道: “孤去外面等。” 谢见微还没来得及张口,傅平野已经出了屋。 虽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子殿下,但谢见微的确松快不少。 屋内熏着香,闻得谢见微昏昏欲睡,折腾了一天的疲惫终于在这时涌了上来。 她调整着姿势靠在椅背上,浅寐了过去。 月色如水,傅平野在廊下静静站着。 支摘窗撑起一道空隙,从廊下能望见里间的谢见微。 她像是累极了,呼吸浅浅的,饶是睡去了眉头还紧紧皱着,手按在小臂上,唇瓣没有血色。 傅平野看着她,眉峰渐渐拧起。 他耐心地等了须臾,院外仍没有半分动静。 几经思索,傅平野提步走进屋内。 他将脚步放得极轻,静悄悄地来到谢见微身边。 谢见微睡得并不踏实,她的胳膊伤得虽然不重,但酸疼的厉害。 可不知为何,疼得发凉麻木的胳膊突然就舒缓了,好像有一股热流涌动在脉络间,温暖舒适还有些发痒。 谢见微迷迷糊糊地溢出几声哼唧。 意识渐渐回笼,她感觉到是有人在帮她做按摩缓解。 这人的手像个暖炉似的,还很有力气。 傅长枝府上还有这样厉害的老妈妈? 谢见微眉头的结打开了,她阖着眸嗄声道: “我好多了,谢谢您……” 这双手的主人停顿了下,默不作声地继续。 谢见微忍不住多话: “妈妈以前是不是学过医?您若有空,可否请您去我母亲府上,给她按按肩?出诊的费用我可以按太医的例银给您……” 身旁的人依旧缄默不语。 谢见微挖墙脚的心思蠢蠢欲动,忍不住睁开眼睛说道: “您若觉得出诊费用不够,我可以……” “殿下?!” 本以为是老妈妈,四目相对看见的却是太子平静淡泊的凤眸。 谢见微声线峰回路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瞪大了眼睛迅速抽回手,想要退后,却险些带着椅子一块儿往后摔去。 “当心。” 傅平野眉心微动,迅速按住了椅子的扶手。 谢见微被绊了脚摔坐了回去,傅平野俯身,二人挨得近在咫尺。 她彼时就像被傅平野圈在了怀里,谢见微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仰着头呆呆的看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傅平野起身退后,沉声道: “没事吧?” “……” 谢见微下意识摇头。 傅平野:“你方才一直皱着眉,孤看你疼的厉害,皇姐的人又迟迟不来……你的伤是小鱼儿害的,孤不能视若无睹,就贸然替你揉了一会儿。冒犯了。” “……没事。” 谢见微敛眸,眉头紧皱。 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让太子帮她母亲按肩,还说要给他开太医的例银! 屋内蔓延着一股无言的局促,傅平野又说: “你母亲的伤,孤替你寻个于这方面精通的太医,替她救治。” “多谢殿下。” 谢见微并未客气,温声问道: “臣妇有一事好奇。为何您、方才替我按揉时,我会觉得脉络间有暖意?我娘身子冷,往日没有大夫按能有这样的效果。” “没什么,只是内功而已。” 傅平野淡淡道。 谢见微似懂非懂地点头,并不知这句话的分量。 傅平野:“孤记住了,会给你娘找个合适的人。” 谢见微起身道谢: “多谢殿下。” 傅平野眉眼缓和下来,声线也带了些温柔,徐徐道: “是孤要先谢你,谢你救了小鱼儿。” 说起小鱼儿,谢见微马上又想起件事,她看着傅平野的神情试探道: “殿下回去,可否不要苛责小皇孙?” “……” 傅平野的沉默叫谢见微焦心,她絮絮说道: “殿下,小皇孙年纪尚小,调皮顽劣是常事,打骂终是无用的,耐心劝导是上策。” “而且他大半夜溜出来爬到树上坐着,定是因为一个人孤单。臣妇知道殿下事务繁忙,但小孩子很需要爹娘陪伴,殿下抽空该多陪陪两位小殿下。” “若实在抽不出空,也可以给他们,再找个母亲陪着……” 谢见微刚说完,傅平野的表情就变了。 虽然称不上动怒,但也隐隐有不悦。 他抬眸盯着谢见微,似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个洞来。 谢见微连忙识时务的道歉: “殿下恕罪,臣妇一时心急,说错话了……” “小鱼儿和渊儿有母亲。” 傅平野语气坚决。 谢见微倍感意外,世间谁都不知两个小皇孙生母的事,太子却这样轻易透露给了她。 “既然有,那……她为何不来陪两位殿下呢?” 傅平野:“因为她不喜欢孤,连带着也不喜欢小鱼儿和渊儿,就把他们都丢了。” 谢见微攥紧了手指,想想那两个招人疼的孩子喃喃: “世间竟有这样狠心的娘……” 谢见微忍不住想,那若是她的孩子,她必呵护着疼宠。 她张口又想求情,傅平野道:“小鱼儿本就胆大,放了一次便有第二次。这次有你救他,可你不会次次都在他身边。” “可今日他也得到教训了。” 谢见微眼看太子这样严厉,回去小鱼儿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愈想愈难受。 再不看傅平野一眼。 二人相对沉默了半晌,傅平野开了口: “罢了……我不会太罚他,只要他知道错就好。” 峰回路转,谢见微松了一口气。 傅平野的嘴角也扬了一抹弧度,并不显眼。 “小鱼儿和渊儿都很喜欢你。” “两位小皇孙也很讨人喜欢。” 谢见微敛下的眸中有一缕温柔。 傅平野看着她,眸色闪烁,喉结上下滑动,蓦地开口道: “孤忙于政务,对他们时常疏于陪伴。他二人平日除了我并不亲人,唯你而已,你是皇姐的朋友,可否劳烦姑娘,闲暇时陪陪他们?无咎感激不尽。” 傅平野退后一步,拱手作揖。 在谢见微看不到的地方,眼底带着孤注一掷的强势。 第10章 孩子没气了 傅平野微微垂首,一双凤眸静静的看着谢见微。 谢见微心思微动,唇瓣微张,眼看答应的字眼就要到嘴边。 她脑中忽然想到什么,心坠坠地下沉。 谢见微沉默地站起身。 说道: “殿下。臣妇福薄,不敢多陪伴小皇孙,只怕会害到他们,还请殿下另请高明吧……” 傅平野眸底神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时,傅长枝带着妈妈进了屋。 谢见微越过傅平野身侧走出里间。 傅平野听到她和傅长枝道谢的声音,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廊下。 傅长枝走进里间。 “出什么事了?我怎么见晏晏脸色不大好?” “没事。” 傅平野敛眸,谢见微的反应太寻常了,他也早该料到。 傅平野回到住处,两个孩子还醒着,进屋时,两双像极了某人的眼睛一齐朝他看来。 小鱼儿顶着书本,急切得扑到他腿上。 “爹爹爹爹,姨姨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小鱼儿不是故意的,小鱼儿只是想多看看姨姨呀……” 渊哥儿没说话,但也走上前,满眼担忧。 傅平野取下小鱼儿头上的书。 “她没事,已经回去休息了。” “太好了!” 渊哥儿也悄悄舒了一口气,同傅平野汇报: “爹,弟弟已经顶着书半个时辰了。” 傅平野揉揉小鱼儿的脑袋。 “下回再犯便要翻倍了。” “小鱼儿不会再犯了。但这次小鱼儿愿意受罚,小鱼儿害姨姨受伤,不是好孩子了……” 小鱼儿瘪了瘪嘴,有些恐慌的问: “爹爹,小鱼儿这次害姨姨受伤了,姨姨会不会讨厌小鱼儿,不想见小鱼儿了……” 傅平野抹了他的眼泪。 沉默须臾,还是说道:“不会,她很喜欢你们。” 小鱼儿眼睛一亮,“真的吗?” 渊哥儿也有些惊讶,他和弟弟一样,也很喜欢那个亲切的姨姨,只是表现的没有小鱼儿外露。 小鱼儿这么可爱,谁都会喜欢,但他貌似没有什么,值得漂亮姨姨喜欢的地方。 爹爹肯定在哄他。 渊哥儿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失落。 然而父亲的手掌落在他头顶,眸色认真的看着他们两个,解释道: “今天宴席上那两碟山楂糕,就是她特意给你们两个要的。她很喜欢你们。” 那两碟山楂糕他们都吃完了。 渊哥儿眼睛渐渐也亮了。 小鱼儿扑到傅平野怀里,兴奋的问道:“那,小鱼儿和哥哥以后能再去找姨姨吗!” 傅平野看了他许久,无情的摇了摇头。 “不可以。” “她嫁人了,有自己的孩子,也有家中琐事要忙碌。所以以后不许你们擅自去找她,明白了吗?” 傅平野语气突然急转直下,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二人,眼底带上了几分认真的威严。 小鱼儿眼圈一红,张嘴想要抗议,渊哥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乖巧的应: “知道了,父王。” 傅平野看向小鱼儿。 小鱼儿抹了抹眼泪,悲伤的嗯了一声。 傅平野安置了两个儿子睡下,小鱼儿睡梦中还瘪着嘴,很失落。 傅平野坐在床边。 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傅无羡……你今夜为何要去爬那棵树?” 小鱼儿捏着拳头,在梦中含含糊糊地说: “那棵树……能,看到,姨姨的院子……姨姨好,像娘亲的味道……” 渊哥儿攥着小鱼儿的手,指尖微微一用力。 傅平野沉默了许久。 —— 另一边,谢见微这一夜睡得也极其不稳,噩梦连连。 “少夫人见红了!少夫人要生了——” “胎位不正,产妇骨架太小,又是双生子,怕是要一尸三命啊!” “……生了!少夫人生了!” “不好!是双——大凶之兆啊!” “不好了,小少爷没气儿了……都没气儿了!” ——埋了吧。 谢见微倏地睁开眼睛。 朝阳透过床幔撒在她身上,好半晌谢见微冰冷的手脚才渐暖。 她坐起身,想起梦中惨状,泪水失禁吧嗒吧嗒滴落在锦被上,很快洇湿了一大片。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毓秀听到动静,忙奔了上来。 谢见微红着眼睛,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道: “叫人去查,四年前,我误食的千机散,是否有人在暗中捣鬼!” 毓秀错愕,“夫人是说……” “你别多问,速去找人查!” 谢见微死死揪着身上的锦被,心底恨意滔天。 既知薛蟾娶她是为了谢家,他又早早和薛盼盼有了儿子,那她当初的孩子便是薛蟾三人的拦路石! 她上一世从未细想过,可是从她小产,再到收养薛贤齐,这一切是不是太顺理成章了些! 早膳后,毓秀拿了个东西交给谢见微。 是昨夜二殿下砸下来的虎头荷包。 毓秀无奈地说道:“夫人,这荷包昨夜奴婢忘了还给小殿下了,本以为今日那边会有人来要的,谁知道……您看这……” 谢见微摸着虎头荷包上的绣线,眸色温柔。 “这荷包样式很旧了,保管得却很完好,那孩子应当是很珍惜的。等会儿你同我一道送还回去吧。” “是夫人。说起来这荷包还挺眼熟,像是在哪儿看过似的。” 毓秀捏着下巴苦思冥想。 谢见微笑着说:“这样式四五年前盛行,眼熟也不奇怪,走吧。” 主仆俩刚出门,就瞧见公主府的人快步往这边走来。 门子作揖道:“薛夫人,贵府广阳侯和侯夫人来了,现在正去薛二爷院子的路上。” 谢见微笑容一敛:“知道了。” 门子转身离去,谢见微捏了捏手里的荷包,放进了袖袋里。 侯府来的阵仗很大,光太医就找了三个。 谢见微刚到院里就听见孙氏哭丧似的声音。 “我的乖孙啊!怎么伤成这样了!你这是要剜祖母的心啊!” “母亲,你声音轻点!这是在公主府……” “我才不管这是哪里!齐哥儿伤成这样,我哭一哭都不许么!” 薛蟾受的轻伤,加上前两天他偏帮谢见微,孙氏现在看他不顺眼,抬手推了他出去。 “我不光要哭,我还要找人评理呢!我好好的孙儿来了这儿才一天啊!成了这副模样!你们怎么做爹娘的!谢见微呢!齐哥儿伤成这样,她还有脸躲着!给我把她找过来!” 孙氏大呼小叫,暴跳如雷。 屋里没一个人拦得住她,广阳侯坐在一旁默默喝茶,连头也不抬。 谢见微走进里间,没事人一样,“太太找我?” 孙氏看她面色红润,对比薛贤齐不说话都流口水的惨样,气不打一处来。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攒满了力气一巴掌朝谢见微扇去。 啪—— 一边花几上的三彩釉仕女摆件被孙氏一掌掀飞。 孙氏痛得险些叫出来,险险将声音挤到嗓子眼,她又惊又怒地吼道: “谢见微!你还敢躲?!” “不躲难道要白白挨一巴掌?” 第11章 谢见微:殿下让我抱一抱好么?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打冤了你?” 孙氏揉着吃痛的掌心,指着床上的薛贤齐说道: “你带着齐哥儿来长公主府赴宴,他却成了这样!你身为他的母亲难道不失职吗!” “胡蜂蜇人的时候你为何不帮着拦一拦!你一个深闺妇人伤了哪里都不紧要,齐哥儿可是要走科举的!伤了脸可怎么考试!” “哦,原来齐哥儿的脸是脸,命是命,我的就不是了,是无关紧要的。” 谢见微轻飘飘一句话,引得屋内屋外不少人微妙了表情。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同情的看着谢见微。 邺京人人都说薛二爷深情,广阳侯府待二夫人如何如何好。 传言果然是不可信的。 薛蟾眼皮一跳,急呵了一声:“娘!” 孙氏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找补,“我哪里说你不紧要了!我是说、就算你伤了,我侯府也能治好你……” “怎么,齐哥儿伤了就治不好了?” 孙氏哑口无言,手里帕子都揪烂了,恨得暗自磨牙。 广阳侯眉头轻皱,上前将孙氏拉了回来。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笨嘴拙舌,瞧给老二媳妇误会成这么样了。见微,你是知道你婆婆的,一心急就好说错话,你不要与她计较。” 广阳侯暗暗瞪了眼孙氏:“先把齐哥儿搬上马车,有什么事回到府里再说。别在公主府上丢人现眼。” 孙氏讪讪偃旗息鼓。 谢见微安排了人去收拾行李,自己独自循着昨夜的路来到东院。 同廊下人说明了来意,便被引到抱厦里等着。 她低着头摩挲着手里的虎头荷包,满脑都是那两个孩子的模样。 本想在公主府多住几日,可惜…… “姨姨~” 惊喜的奶声忽然响起,谢见微刚站起身,腿上就挂了个软乎乎的小人儿。 小鱼儿眼睛亮亮的,头上沾着草叶儿,激动地反复问道: “姨姨是来看我的嘛?是叭是叭?” 爹爹说不许他和哥哥去找姨姨,可这是姨姨主动来的啊!怪不了他们! 谢见微只看他心就软了,温柔地“嗯”了声,摘去他发间的草叶儿,俯下身作势要抱他。 小鱼儿抱着她的腿用力摇头。 “姨姨手伤,不抱不抱,痛痛~” 他轻轻去碰谢见微的胳膊,眼圈里泛起晶莹。 谢见微赶忙蹲下身。 “二殿下不哭,姨姨已经不疼了。姨姨今天来,特意来还你东西的。” 她摊开掌心,小鱼儿惊喜地呼喊: “是我的荷包!” 他小心翼翼抓起荷包,异常珍惜的左拍拍右拍拍。 跟在后面的侍女笑着说: “小殿下为了找这荷包,一大清早去昨夜那棵树底下寻呢,还非要自己趴着找,奴婢和大殿下帮忙不肯。” “大殿下还说定是叫您给捡去了,奴婢正打算去问您看看,您就来了。” 谢见微心尖一动,抬头看她。 “那你们大殿下没回来么?” 那个孩子,和小鱼儿生得那么像,性格却截然相反。 小小年纪一副克己复礼的模样,不复孩童天真,竟让她平白有些心疼。 侍女还未说话,小鱼儿挨上她,垫脚凑到她耳畔。 “姨姨,哥哥在门后边……” 谢见微揉揉他的头,提起裙摆悄悄往院里走去。 月门后,渊哥儿身子站得笔直,眉头小大人似的皱紧,心里一番天人交战。 他也想去漂亮姨姨跟前说话,可是他似乎没什么理由,而且也怕打扰了弟弟和姨姨聊天。 最重要的是,父亲说过不许他们去打搅漂亮姨姨。 渊哥儿叹了口气,这时,身边小厮忽然一愣,冲他身后作揖。 “薛夫人!” 渊哥儿猛地转过身,看见谢见微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慢慢烧起来,支支吾吾鹦鹉学舌。 “薛、薛夫……” “殿下若不嫌我逾矩,和小殿下一起喊我如何?” 谢见微蹲下身,她自己完全没有觉察到,她此刻的神情有多期待。 渊哥儿脸红成了苹果,攥紧了小拳头,“姨、姨姨。” “欸。” 谢见微鼻尖酸涩,险些失态。 她别过头迅速平复了心情,渊哥儿也冷静了下来,鼓起勇气对谢见微说: “谢谢姨姨昨天救了我弟弟。” 渊哥儿双手圈在胸前,规规矩矩地作揖,小模样又可爱又标致。 谢见微笑着说,“殿下若要谢,让我抱一抱好么?” 她抱了小鱼儿几次了,也想抱一抱他。 渊哥儿一愣,小厮连忙说:“薛夫人,这不太妥当……殿下……” 小厮话还没说完,渊哥儿已经走了上去,圈住了谢见微的脖颈。 好香好软。 两个人脑中想法不约而同。 渊哥儿忍不住抱紧了一些,他时常在梦中梦到娘亲,就是这样的。 谢见微抚了抚渊哥儿的背,就算面上看着如何老成,也是奶香的孩子气息。 “姨姨~” 小鱼儿扒着月门探出脑袋。 渊哥儿忙放开了谢见微,侧过身子脸上带着羞怯的红晕。 小鱼儿跑上来,牵起渊哥儿的手问谢见微: “姨姨多待一会儿好嘛?我带姨姨看我的蛐蛐儿!可大可大了,还有哥哥写的字帖,夫子都夸哥哥写得好!” 谢见微实在是很心动,但她不能再留了。 再待下去薛家那边必定知晓。 “我……” “你们姨姨要回家了,你们就别缠着她了。” 谢见微抬起头,“长枝?” 两小只:“皇姑姑。” 傅长枝笑着走上前,捏了捏小鱼儿的鼻子。 “姨姨今天要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小鱼儿脸马上就垮了,想要使脾气,又怕谢见微觉得他不乖。 哼哼唧唧的说:“那、姨姨要记得再来看我们……” 渊哥儿眼里有失落,但面上很镇定,“姨姨路上要小心哦。” “一定要多来看我们呀!” 小鱼儿抱着谢见微的腿焦急不已。 谢见微用力点头,狠狠心跟傅长枝离开了院子。 走出一段距离,傅长枝才笑着说:“真是没看出晏晏你还挺有孩子缘,那两个崽子平日可是不亲人的,只认太子,我和母后都不行,你倒比我像亲姑姑!改明儿请我母后认你做个义女,让你真做他俩姑姑如何?” 谢见微刚从分别的伤感中回过神,笑道:“别胡说。” 正巧走到府门口,薛蟾闻着味儿就来了,眼底精光一闪。 “什么姑姑?” 第12章 谢见微,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婆母? 傅长枝:“我说要请母后认你夫人做义女呢。” 薛蟾眼睛都绿得发光了。 不等他跟傅长枝迂回拉锯,谢见微已经和傅长枝告了别,上了马车。 薛蟾只能讪讪跟了上去。 马车刚行驶起来,薛蟾便指责谢见微: “见微,你方才也太怠慢长公主了,长公主要请皇后娘娘认你做义女,你怎么也不谢恩?” “?” 谢见微一脸狐疑的看去,哂笑道:“二爷不会是叫胡蜂把脑子蜇坏了吧?” “长公主一句戏言,二爷还当真了?” “怎就是戏言,长公主和你一向交好,由她去请封,皇后娘娘必定是同意的。” 薛蟾十分激动,“见微,你若做了公主,便是有封诰的人了,我也算是半个驸马,齐哥儿有你我这样出身的父母,前路自然也是不必再愁。既然公主开了这个金口,你何不顺水推舟?” 谢见微:“皇后若是想认义女,就认义女,那这北越宗室到底是皇后说了算,还是皇上说了算?” 薛蟾一愣。 “再说了,二爷和齐哥儿不是正和七皇子交好?这般左右逢源投机卖巧的事,也亏得二爷说得出口。” 薛蟾脸涨得通红,“你、你这分明是死脑筋!” 马车停在广阳侯府门前,薛蟾赌气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邸。 谢见微回到饮绿轩,毓秀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夫人,闲月斋的李掌柜送这一季的账簿来了。” “小的给少夫人请安。” 李掌柜站在屏风后,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 谢见微伸出手,“账簿给我看看。” 屋内安静的只剩下她翻阅账簿的声音,久久听不见她说话,李掌柜心里七上八下的。 忍不住解释:“这一季营生不大好,铺里生意冷清,许多首饰都积在库里脱不出手,我正预备着把价降一降,好开一开张。” “李掌柜,你打量着我看不懂账本是不是?” 谢见微将账簿往小几上一扔,示意毓秀去关门。 李掌柜噗通一声跪下。 “小的不懂少夫人的意思!小的是在谢家就跟着少夫人的!小的为人少夫人最清楚,怎敢糊弄少夫人啊!” 李掌柜是谢见微从谢家带来的。 谢见微接触谢家生意,带她进门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曾几何时,她也以为李叔从不会背叛她和谢家。 但人心难测,当年微末的情分还是比不上薛家金银的诱惑。 李掌柜在背地里做的事,谢见微一清二楚。 “这账簿里有多少窟窿,你非要装傻,我一笔一笔指给你。” 谢见微将算盘和账簿都扔了过去。 直接报给他:“开元十二年,五月七日,卖出八十五两四钱,分别是蝴蝶鎏金耳饰,双凤攒金丝头面,记售空。这两样东西记库里是五件,分别出在一月、三月、加上五月一共卖掉三套,剩下两套哪里去了?” “开元十三年,九月……” “十二月,进汉白玉观音佛像十座,用银两千两,税款两百两,记得是卖了十座,只有九座的价钱,剩下的钱哪里去了?” “……” 谢见微嘴皮子极快。 李掌柜边听边翻是晕头转向,最后伏在地上抖似筛糠。 本以为谢见微看的只有这一季度的账簿,没想到她一连往年翻了这么久。 而且每一笔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说的一字不差! 那些事连他自己都记不大清了。 谢见微看着屏风后,冷声道: “你解释吧。这其中亏空,都进了谁的腰包?” 李掌柜不敢张口。 谢见微:“你不说?那好,毓秀,拿着这几本账簿去顺天府报官。李掌柜,你可知你吞走的这些银子够判什么刑?” 毓秀顺口接茬:“按大越律,刺字流放。” 李掌柜头发一麻,哐哐磕起头来。 “少夫人饶命啊!小人说,那些东西,小人都、都给了侯府了!” “什么?!闲月斋是谢家的铺子!你凭什么越过夫人把东西都给侯府!” 毓秀气得涨红了脸。 李掌柜苦着脸说:“小人也不想啊,可是、可是侯府上的人都说,闲月斋是夫人陪嫁,夫人进了侯府,连自己都是侯府的,何况谢家的陪嫁铺……小人一时头昏,就、就……” 谢见微深吸了一口气。 “都给了谁什么,说仔细些,想得起来,这笔账我就不算你头上,否则……” “小人想得起来!二爷这月在闲月斋支了一枚金凤挂月钗,和一套金累丝嵌宝石双凤纹满冠,还有一副腕镯。侯夫人拿走了一块新的翡翠佛公,还有……” 李掌柜死命地想,说了一气,除了薛家的人,竟还有孙家的人在! 毓秀大声质问:“为何这些账,有的账簿上都没有?!” “是孙,孙家的人不让记账。” 事已至此,李掌柜什么都说了,他脸苦心里更苦。 既然谢见微看得出账簿的问题,为何现在才发作,他本以为谢见微视而不见,是默认了这些事。 没想到她现在来找麻烦。 谢见微哪里不知道,她全都知道! 可恨因着那点情谊,和孩子掉了对侯府的愧悔,谢见微只当拿这些在补偿。 每月的亏空她都拿自己的私几填补。 如今她恨不得扇肿自己的脸。 叫你心软,要做好人,却不知你死命讨好的人,背地里都盼不得你早些死了,给别人腾位置! 谢见微扶着额。 “最近可有人在铺里拿东西?” “昨、昨日孙家的孙婉姑娘,刚拿走一套汉白玉发钗……” “你那里都有记着?” 李掌柜咬着牙,想说没记。 但屏风后谢见微的眼神,锐利的仿佛能看穿他的所有小心思。 “记、记了……” 他手里也不干净,薛孙二家这样,反而方便他从中牟利。 谢见微冷笑,“你把孙家的账都写清了,拿着账簿找到他们家去要。” 他怎么要得回来啊! 李掌柜摔坐在地,直毁得肠子都青了。 谢见微淡淡道:“放心,无所谓你要不要得回来,只要你去要,你从中抽的那些银子,我就当没有过。” 李掌柜大喘了一口气,“小的一定办成!” 两天后,谢见微正在用早膳,毓秀沉着脸走进里间。 “夫人,太太身边的王妈妈来了。” 王妈妈紧紧追在毓秀身后,生怕她先给谢见微报信似的。 皮笑肉不笑的给谢见微请安。 谢见微舀着粥头也不抬,“有事?” “少夫人,太太请您速速过去一趟。” “知道了。” 谢见微擦了擦手,打发了王妈妈,简单收拾了一番去了孙氏的院子。 谁知刚一进门,一盏茶碗就碎在了脚边,撒了谢见微裙摆上都是茶叶。 毓秀忙挡在谢见微身前。 孙氏大步从里间走出来,红染的指甲指着谢见微便骂: “好个贱人,你还敢躲!你眼里如今可还有我这个婆母?!” 第13章 剪了给平安如意的肚兜 谢见微拍拍毓秀的肩膀,将人拉到了身后。 “太太这几日脾气未免太爆了些,我又有哪里得罪了太太?” “你还敢说!你要账要到我家人头上去了!你是不是想翻天呐!” 谢见微恍然大悟。 “原来太太说的是这事儿。” “太太您说巧不巧,这不是快到年底了,府上各处花销都翻了一番,我寻思提早拢一拢账,也好看看能提出多少银子过年。没想到账簿一拢,过年的银子没翻不说,欠款倒有一大笔。” 孙氏眼底划过一丝心虚。 谢见微继续说道: “府上不管是大房二房,各有欠债在外头,我想从铺里拿钱去贴补,谁知道铺里也不剩钱,倒是有各房之前先支东西打下的欠条。那不得先收了这笔银子,才好还那些外债。” 孙氏气急败坏。 “你好毒的心肠,自家人从产业里拿些东西还要钱?我广阳侯府何时穷酸的那个地步!” “小支小用就算了,可您侄女从闲月斋拿走的东西,已有上万两之数,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如今府上也紧缺……” “你别找借口!中馈一直由你管,侯府那么多产业,怎么可能拿不出钱来!” 孙氏拔高了声音:“若真拿不出,也只有你中饱私囊!” 毓秀眼睛都红了。 这家人没有心! 她家小姐为了侯府的窟窿操碎了心! 这府上谁都享福,唯独她家小姐日日吃苦耐劳,连碗燕窝都舍不得喝。 说她家小姐中饱私囊?! 小姐若真想,早已经挖出十几个宅邸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谢见微对孙氏的无耻早有预见,丝毫不意外。 “那太太想要如何?” 孙氏以为她退缩,挺直了腰杆。 “孙家和侯府是姻亲,从侯府铺子里拿些东西,用不着要钱,显得穷酸小气。你不许再派人上门索取!此为其一。” “二,公中若真有亏空,是你掌家不利,你自己想办法贴补上。是当东西还是出嫁妆,随你,总之这银子年底之前都得怼上,若没过好这个年,我拿你是问。” 谢见微垂着眸淡淡道: “我来时带的三十万两银子嫁妆,今日已经全部都怼进了公中,拿不出银子了。” “这你自己想办法。你不是还有些产业?田庄宅邸什么的,都赶紧卖出去。你是侯府的人,还要那些自己的产业空置着做什么。” 谢见微眼底划过一道寒芒。 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 孙氏并未察觉她神色的转变,她早已经习惯向谢见微发号施令。 “行了,你回去吧。赶紧把窟窿堵上。记住不许再派人去孙家要账!” 她话音刚落,王妈妈一脸惊慌的从院外跑了进来。 “太太!公主府,公主府来人了!” 孙氏一懵,公主府的人来做什么? 谢见微眼波流转。 来人是傅长枝身边的侍女。 “侯夫人,我家公主让我来讨前几日您打碎的那盏,唐三彩釉仕女摆件的银子。” 孙氏愣了愣,好半晌才想起来这回事,皱着眉头说道: “公主连一盏小摆件的银子都要么?” 侍女哂笑: “侯夫人,那可不是小花瓶,那是皇上御赐,是古董。价值五万两白银。” “五万两!!怎么不去抢!” 孙氏失声尖叫,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侍女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孙氏心疼得脸颊肉都在颤。 她深吸了几口气: “你、你先回去吧,等过几日,我叫谢见微给你们把银子送去。” “侯夫人,公主特意吩咐了,她不要您侯府公中的银子。这花瓶是您一个人打碎的,得您自己出这个银子,不能推到少夫人头上。” 孙氏气得想骂娘。 要她赔钱就算了,怎么赔竟还要她说了算!! 五万两银子!她全部的私几拿出来,也没有这么多!拿什么赔? 谢见微眉头轻挑,浅笑说道: “你先回去吧,等过几日,我叫母亲把备好的银子送去。” “那就不打搅少夫人了。” 人离开后,孙氏直接翻了脸。 “这银子你想办法备好,给公主府送去。” “太太,我已是分文没有了,更不要说五万两银子。” “你的那些产业呢!随便卖个田庄银子不就出来了?!” “田庄是我陪嫁不假,但那还是在我谢家名下,若想买卖必要惊动我爹娘。惊动了事情就免不了闹大,太太若不介意让外人知晓府内亏空,我也可以帮您去问问。” 孙氏气急败坏。 “你给我滚!” 毓秀红着眼,一路嘟嘟囔囔骂出孙氏的院子: “什么人啊!自己欠下的债要儿媳妇出嫁妆给她还!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婆母!” “夫人可要当心,太太拿不出这五万两,可不知还要做什么呢!” 谢见微轻声道:“这几日你派人把院里库房盯好。记住,只要盯着就行,不必做多余的事。” 与此同时,饮绿轩里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府上三房的少爷薛绍显,手里捏着一把弹弓,石子儿充当弹珠,看见啥射啥。 院门口扫地的侍女一个没注意,石子儿擦着她眼角划了过去。 “啊!” 她惨叫一声,捂着眼血从指尖渗了出来。 薛绍显高兴地手舞足蹈。 “耶!我射中了!射中了!” “少爷真厉害!射得真准!” 薛绍显跳上踏步,傲慢地抬着下巴。 “喂,我二嫂呢?” “少夫人,少夫人被大太太叫去了。” “没劲,我进去等!” “诶!显少爷您不能随便进夫人的闺房!” 薛绍显灵活得像个泥鳅,又有身后小厮帮忙阻拦,他轻而易举进了谢见微房里。 也不客气,看见什么喜欢的就伸手摸摸,不顺眼的就顺手推倒。 他爬上炕,小几上绣篮里有个绣了一半的肚兜。 上面的老虎活灵活现,还专门钉了个指甲盖大小的夜明珠在上头。 薛绍显一看,这珠子不正好配他的弹弓。 他顺手抄起桌上的剪刀,剪烂了肚兜,捏着弹珠跑出了屋。 院里被拦下的侍女急得魂都吓飞了。 “少爷!您怎么能随便拿少夫人的东西!” 啪—— 小厮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啐道: “少夫人是少爷二嫂!难道还吝啬个小玩意儿!赶紧滚!别在这里扫少爷的兴致!” 薛绍显拿着弹弓,笑嘻嘻瞄准了倒在地上的侍女。 珠子咻一声飞了出去。 却没打中她。 月洞下传来一声惊呼:“少夫人!” 谢见微被弹珠刮到的手腕不停往下淌血。 毓秀连忙用绢帕缠住了她的伤口。 怒喊:“是谁干的!” 院里没一人敢出声。 薛绍显的几个小厮吓得额上冒汗,都默默往后躲。 薛绍显不悦地推搡身边的人。 “你们这帮废物!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我的弹珠捡回来!” “……少爷,您打伤少夫人了!” 薛绍显一脸无所谓地走上前,大喇喇说道: “二嫂!我不是要打你的,是那贱婢躲闪才误伤了你,你快叫人把她赶出去。” 毓秀瞪圆了眼。 谢见微垂眸看着他。 薛绍显是三房嫡出,也是三太太盼到中年才得来的儿子,平日里疼得跟什么似的。 养成了小霸王的性子,人嫌狗厌。 她冷声问道:“谁准你胡乱拿弹弓打人的。” “我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主子打奴才,天经地义!” “况且我是小孩子,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又打不死他们!” 他双手叉腰,手指着谢见微说道: “轮不到你教训我!我娘和祖母都听我的!我以后是侯府的顶梁柱!你闪开!我的弹珠呢?!” 毓秀气得扬手想打他,薛绍显蹲下捡起了一个东西。 谢见微定睛一看,平静的表情登时就变了。 薛绍显跳脚:“小气鬼!抠门精!小偷!有这么好的珠子不给我,自己偷着绣在破烂上!我要去告诉祖母!说你偷我们侯府上的东西!” “把他给我押起来!” 第14章 和离 谢见微表情阴沉得骇人。 一声令下,薛绍显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被护院架了起来。 “放开我!放我下来!你们这群贱奴!” 他的小厮惊慌不已,大喊:“少夫人!这可是显少爷啊!” 谢见微风一样越过他们,快步来到房中。 里间炕上零散着她前几日刚给平安如意绣好的肚兜,已经碎成了烂布。 谢见微双手颤抖,脑仁传来的疼刺得她身形摇摇晃晃。 毓秀冲上前要扶她坐下。 谢见微推开她走了出去。 薛绍显被护院夹在腋下,还在奋力挣扎,脸憋得通红。 看见她便骂:“老妖婆!再不放下小爷!小爷要你好看!” 谢见微面无表情。 “去取家法。” 所谓家法,就是用两块长五尺厚两寸的木板,杖打臀部及以下部位。 侯府责罚下人也用这个方法,多的是人被这两块板子打到瘫痪在床,下肢断裂,丧命的也不是没有。 薛绍显就曾用这招打残过小厮。 想起当初那小厮的惨状,薛绍显当即就给吓呆了。 “不要……不要……二嫂,别,别请家法,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不敢了!” 已经有人听令去取。 饮绿轩是谢见微的地盘,薛绍显的几个小厮被拦在月洞后,根本救不了他。 薛绍显吓得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家法架起来,护院拖着他往木凳上按。 薛绍显吓得扯着嗓子喊: “不要!爹娘,祖母!救我!啊——” 两个护院拿着板子狠狠打下去。 薛绍显惨叫不断。 前头听见了两声,后头就没了动静。 才打了五记,已经晕了过去。 谢见微派人取了香来,搁在薛绍显鼻下把人熏醒了。 薛绍显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她,便又吓哭了。 “呜呜呜,二嫂,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不敬长辈,打伤长嫂,此为一罪。不存仁心,殴伤下人,此为二罪。不问自取视为偷!损坏长辈物品此为三罪!一罪五个板子,给我继续打!” 薛绍显臀上又挨一记,疼得他嗷嗷叫。 眼看求饶无用,他气得什么话都说出了口: “谢见微!你这个贱妇!你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敢腆着脸占居我二哥的正妻之位!还敢打我!我要我二哥休了你!” “呜呜呜,什么破烂肚兜!都是死人了哪里用得到这些东西!不过是两个坟头罢了!” 谢见微牙关紧咬,口中泛起咸腥。 她走到薛绍显面前,劈头扇了下去。 一连五六个巴掌。 薛绍显的脸迅速肿成了馒头,看着谢见微的眼里满是惧意。 嚎啕大哭。 “娘,祖母,你们在哪里!快来救显儿啊!” “显哥儿!我的显哥儿!” 说曹操曹操到,三太太赵氏被小厮找来,推开月洞口拦着的护院便闯了进来。 待她看清院中情状,眼前一黑。 “显哥儿!” “娘!娘救我!” 赵氏扑到凳子边,薛绍显下半身都没了知觉,肿成馒头的脸哭着往赵氏怀里拱。 赵氏看着他下臀血肉模糊,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谢见微!你这个贱人!” 她张开手往谢见微的脖子掐了过去。 被人拦住仍是不依不饶。 “谢见微!显哥儿哪里得罪了你,你这样打她!你还是不是人!我要去找老太太,我要去报官!” “报官?好啊!那就报官!” 谢见微厉声一喝,满是恨意的黑眸看得赵氏心口一冷。 连发疯的动作都滞住了。 谢见微咬着牙说道: “毓秀,你马上去报官,就说侯府的八少爷薛绍显,打伤长嫂,对我恶语相向百般羞辱!中伤我早夭的孩儿!对死去的侄儿毫无手足之情!我倒要看看,这等无情无义的儿郎,我动家法打他有什么错!” 赵氏傻了眼。 毓秀高声应是,扭头就真要去。 赵氏:“你站住!你给我回来!” 她见拦不住,猩红着双眼冲谢见微道:“谢见微!你到底要做什么!” “报官!难道不是三婶说的吗?” “吵吵闹闹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毓秀在月洞门口被赶来的薛老太太拦了下来。 薛老太太拨开人群,看到薛绍显惨状,一个趔趄。 “造孽啊!这是怎么了!” “母亲!谢见微她要造反呐!您看她把显哥儿都打成什么样儿了!” “见微!这到底怎么回事!” 薛老太太手里的拐杖敲得邦邦响。 谢见微冷着脸道:“薛绍显剪碎了我绣给平安如意的肚兜,拿上头的夜明珠,打伤我院里的下人,还将我手腕打伤。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腆居正妻之位,还要让薛蟾休了我。” 院里除了薛绍显的痛哼,无一人声音。 连赵氏都白了脸。 谢见微看着她问:“三太太,薛绍显今年不过七岁,若不是有人时常在他耳边念叨,他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我倒不知,这些年侯府上下对我有这样多的不满。” “你们若真计较我不能生育,也不必薛蟾来休我,一纸和离书,我再不留下就是!” 第15章 谢见微:谁伤我的孩子,我就和谁拼命 “胡说什么!” 薛老太太一脸惊诧,大声制止。 她抬手给了赵氏一巴掌,怒斥: “你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儿子的?!显哥儿好好的爷们,都被你给教毁了!还不快给她道歉!” “我……我……” 赵氏又委屈又恨,谢见微道: “显哥儿对手足没有感情,对长辈也不尊重,对下人毫无怜悯之心。这样纨绔之人,有什么资格去国子学。” 三房想要送薛绍显去国子学读书,四处打点全是谢见微一手操办的。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薛老太太气得掐赵氏,“还不快道歉!” “见微,三婶错了,三婶猪油蒙了心,你就原谅三婶吧!显哥儿你打也打了,就消气了吧!” 赵氏忍气吞声,哭着说道。 谢见微:“板子刚打了九下,还剩六下。你们,继续打完。” “母亲救我!祖母救我!” “见微!再打下去可了不得了!” 薛老太太上前阻拦,尝试让她退一步: “要不然,先让孩子养养伤,等伤好了再、再算上!” “见微!婶子求你了,你就放过你弟弟吧!” 赵氏深知已无转圜余地,一咬牙,跪在谢见微跟前哭道。 谢见微眉头都没动一下,凉薄说道: “剩下六板子暂且记着,等他伤好了再打。我院里受伤的奴婢,治伤的银子从他下月例银里扣。平安如意的新衣裳毁了,是他的一份责任,我要他在祠堂里向我孩儿磕头谢罪。三婶可有什么异议?” 赵氏牙都快咬碎了,“没、没有了……” 饮绿轩里狠狠折腾了一通,事情很快在侯府上下传开。 入夜后,祠堂里静悄悄的。 谢见微跪在蒲垫上,面前摆着一个火盆,里头烧着几套新衣裳,一旁是几大叠纸钱粮。 “娘亲的小宝,娘来给你们送新衣了,你们现在可还好么?” “若是去投胎了,定要选个比我更好的娘。若是还没走,多来娘梦里转转……” 谢见微蒲扇似的长睫,被泪水浸湿结成了一片。 身后门开了一条缝,风吹进来火苗跳动得更加厉害。 毓秀轻声说:“夫人,二爷来了。” 薛蟾默不作声地进屋,拿起一叠纸钱粮送进火盆里。 “晏晏,我知道你伤心。其实今日的事……三婶对平安如意并无恶意,是显哥儿年纪轻不懂事,你也没必要如此动气。” “我奉劝二爷,还是少说几句。” 薛蟾一怔。 火盆里跃动的火光照着谢见微的侧颜,冷的惊人。 她眼尾余光扫来,乜着他,一字一顿道: “这是在平安如意面前,我不想动手扇你。” “……” 薛蟾牙关紧咬,腮帮子鼓了起来,满脸都是被羞辱后的隐怒。 二人安安静静烧完了衣裳和纸钱。 谢见微起身披上外衣,完全不理会薛蟾,转身离去。 薛蟾一路追到饮绿轩,将毓秀等人关在房外,进屋便冷声质问: “谢见微,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天冷了,屋内火炉烧了起来,谢见微站在炉前暖手。 薛蟾咬着牙走上前,满眼失望地看着她。 “见微,你现在怎会变成这样?我爱的谢见微,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将军千金,不是眼前这个冷酷无情惹是生非的人!” “二爷站在谁的立场上来指责我?” 谢见微面无表情地直起身。 “二爷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有记得你是我的夫君,薛绍显辱骂伤害之人是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 “二爷先替三房说话,是因为在二爷心里,三婶和薛绍显优于我和平安如意?” “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 薛蟾双肩塌下,气势渐弱。 谢见微:“我与二爷不同,二爷还有其他孩子,我只有平安如意。他们是我的命,谁要伤我的命……我就和谁拼命。” “……” 翌日,薛老太太的常青园里。 薛蟾道:“这就是她的原话。” 薛老太太捻着佛珠,掀起眼皮瞥了眼坐在一边的赵氏。 赵氏嘴唇蠕动,脸色难看,也不知在暗骂什么。 薛老太太看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便觉得碍眼。 抄了桌上的佛经砸了过去。 “再让你嘴贱,什么话都敢往孩子跟前说,不知道孩子好学话吗!” “我又没说错……” “好了三婶。” 薛蟾揉了揉山根,“这回的事我没法替你去说和了,她心里难受,我也不忍心再去刺激她。” “可是她若卡显哥儿读书可怎么办呐!那银子在公中,可就在她手上!” “见微不是那样的人。” 薛老太太也点头,“她到底是谢家的小姐,做不出这种事来。你先不要管了,安心照顾着显哥儿吧!” 另一头,孙氏房里,账房站在踏跺下等她开口。 孙氏翻着账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怎么就剩下了这么点银子?你仔细看过账目了?真的没有问题?” “太太放心,小的和府上三五个做账的都看过了,府上账簿的确没有问题。” “公中还剩下多少能动用的银子?” “大约……两万两左右。” “你先出去吧。账簿留在我这儿,过两日再给你递回去。” 账房拱手作揖退了下去。 王妈妈和他擦肩而过走进里间。 孙氏问道:“怎么样?” “听老太太陪房家的说,少夫人不肯松口,还和三房那边僵着。少夫人这两日心情不好,连府上出账都不怎么看了。” “这么说,她这几日不大管公中钱银的事了?” 孙氏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 “你去把薛盼盼喊来。” 第16章 孙氏做贼 薛盼盼走进屋内。 “母亲,您找我?” “你来。” 孙氏招呼她在炕上坐下,张口便问:“你身上还有多少私几?” 薛盼盼愣了下,随即说道: “我的银子全都给二哥打点官场了,身上剩下的,也就一二百两。” “当真?你可不要糊弄我!” “母亲是怎么了?是哪里缺银子了么?” 孙氏紧盯着薛盼盼的眼睛,看她神情不似撒谎,烦躁地说道: “还不是谢见微那贱人给我惹出来的事儿!” 王妈妈替她解释:“前几日太太去公主府接齐哥儿,质问少夫人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盏唐三彩釉的仕女摆件,公主派人来索取赔偿银子,说那摆件是皇上赏的,价值五万两!” “五万两!” 薛盼盼掐住手心,“到哪里找这么大笔银子。” “谁说不是,所以四姑娘身上若有,就给太太些。” “母亲何不去问谢见微要?” “她若肯给,我至于在这儿焦头烂额吗!” 孙氏来了脾气。 “那贱人前两日知道我孙家人,在闲月斋拿了些东西,居然还拿了记账去要银子!害得我被家里人戳脊梁骨说小气!” “我问她要银子,她说往公中怼了三十几万两,现在没钱。” “还说什么,田庄铺子的契书都跟谢家相关,若是卖了必然惊动谢家!” “没良心的白眼狼!钻钱眼里的守财奴!” 孙氏呼哧呼哧喘气,胸口起伏的厉害。 薛盼盼倒了杯茶水递上去,温声劝道:“母亲先消消气。” 孙氏喝了口水。 “所以说我现在正头疼。这事儿不能叫侯爷和老太太知道,蟾儿也不能告诉。你把你那些珠宝首饰拿出去卖一卖,给我凑一凑这钱,我现在还差三万两。” “其实何必东拼西凑。” 薛盼盼道:“谢见微的话就必定是真话么?保不齐只是不想帮母亲的托词而已。” “将军府家大业大,给她的陪嫁还写着将军府的名字,怎么可能!” 这话说到了孙氏心坎里。 “那依你怎么说?” “将军府的田庄铺面那么多,咱们偷偷卖掉一两间有谁知道。” “若是让谢见微知道了……” “母亲还怕她么?”薛盼盼笑说。 “谢见微一向最敬重母亲了,她又是个聪明人,即便后头发现了,也不过是闹闹脾气,断断不敢告到娘家去。您瞧她这么多年给侯府贴补,花了这么多银子,有一回说过么?” 说的是啊! 孙氏连连点头。 拍案说道:“我这就找她去!” “诶,母亲不能去!” 薛盼盼拉住她的衣袖,“这事儿得悄悄办。咱们找个信得过的,潜进饮绿轩库房里,先把她那些房契地契偷出来!” 夜黑风高,一个人影偷偷摸摸来到饮绿轩后门。 外面有人敲门,三长两短,里头的掏出钥匙将人放了进来。 第二日天明,毓秀跑进房里,压着喘息低声道: “夫人,库房那头有动静了。奴婢今日去看,少了五张城西宅子的房契,还有三张田亩的地契。” 谢见微合上书,哂笑声评价道: “真贪。” 这些东西加起来,远超孙氏欠下的五万两了。 “夫人,要不要现在就去……” “不必着急,你去市场上看着,等她找到买主再说。” 毓秀点点头。 “对了夫人,其余几间铺里也没停着,咱们的人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捞出来,有七八万两银子了。” “不错,叫他们停罢。欲速则不达,捞多了也惹眼。” 谢见微叮嘱:“账簿你先看着,要做得滴水不漏。你拿不准的再来给我。” “夫人放心。” 盗走契书后,孙氏按薛盼盼说的,先按兵不动等了些日子。 饮绿轩那头风平浪静,看来并未有人注意到此事。 孙氏这才放心,差人在外头寻觅起买主来。 事儿是薛盼盼揽了办的,速度很快,没两天就来给孙氏回了话,说找到了。 “那人家里是经商种棉花的,正打算住到邺京城里来。不仅缺宅子,还缺地。咱们手上的房契地契打发了一起卖给他,就能拿到三万两银子。” 孙氏很高兴,又问:“还能不能再多些?” “先解了母亲燃眉之急,剩下的可以慢慢卖。咱们拿来的那些,至少也能卖个十万两!” “可太好了!还是盼盼你有主意!” 孙氏拉过她的手,笑的见牙不见眼。 “齐哥儿爹娘都聪明,他也聪明。有你这样能耐的儿媳妇,真是我蟾儿的福气。” 银子有了着落,孙氏便放了心。 她马不停蹄从公中套走了两万两,先派人给公主府送了过去。 又催促薛盼盼早些和那棉商谈成,把剩下的三万两整出来。 这天,孙氏和广阳侯在屋内用膳。 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事闯进屋内,惊慌失措道: “侯爷!不好了侯爷!顺天府来了好多捕快!” 广阳侯蹭的站起身。 孙氏手脚冰凉,喘息粗重,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顺天府捕快将饮绿轩团团围住,不多晌擒了个小厮出来。 广阳侯从廊下奔来,大喝一声: “住手!” 他来到为首的捕头面前,大声质问:“怎么回事!谁允许你们擅自到本侯府上拿人的!” “侯爷恕罪,下官岂敢擅闯拿人。只是有人到顺天府报案,指控侯爷府上有贼人,下官只是奉命捉贼而已。” 赶到现场的孙氏脚踝一崴。 脸色煞白。 贼人?! 王妈妈也吓得手软脚软,主仆俩抱成了一团。 “走,快走……” 孙氏看清了那小厮的脸,慌张推搡着王妈妈。 王妈妈会意,转身想跑。 那小厮挣开了捕快的束缚,大喊着冲孙氏喊道: “大太太!救我!王妈妈救我!我不是贼人啊!我是听您的话才去的啊!” 第17章 告上公堂 广阳侯锐利如刀的视线直直朝孙氏看来。 孙氏摔坐在地。 王妈妈逃跑的动作落进秦捕头眼里,就是她与此案有关的事实。 当即下令将她捉拿起来。 秦捕头冲广阳侯拱了拱手。 “侯爷勿怪。侯夫人似乎也与此案有关,下官要将她也带走。” 广阳侯气的站不稳,指着孙氏怒喝: “你这蠢妇!你究竟做了什么!” “侯爷!妾身什么都没干呐,妾身是冤枉的!” 孙氏被拖到廊下,薛蟾和薛盼盼正巧赶来。 孙氏哭着冲他伸手求救:“蟾儿!救为娘!为娘什么都不知道啊!” 薛盼盼脸色大变,退后了一步。 好在孙氏吓懵了,只顾着找人求救没顾上理会薛盼盼。 薛盼盼大抵猜到了什么,后背倚着墙偷偷地想跑。 秦捕头转头问身后的男人。 “你看看,这里头可有和你接头的那个人?方才被带走那个你认不认得?” “那人我并不认得,和我接头的是个年轻的姑娘……” 棉商在院内来回搜寻,余光和廊下的薛盼盼对个正着。 薛盼盼惨白了脸。 棉商抬手指了过去:“是她!和我接头的人就是她!” 一干捕快上前将薛盼盼押了起来,薛蟾拦都拦不住。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二哥,二哥救我!” 薛盼盼一边挣扎一边哭,最后喊道: “二哥!去找谢见微!是她害我和母亲的!去找谢见微!” 秦捕头领着他的人马离开了侯府。 广阳侯一头雾水,喊来下人问道:“少夫人呢!” “少夫人一早就出门了,奴婢也不知少夫人在哪里啊!” 薛老太太姗姗来迟,喘息不匀: “先、先别管她!赶快去顺天府,问清楚是为了什么事!先把人带回来!” 广阳侯府上下皆是手忙脚乱,薛老太太留下善后,广阳侯和薛蟾立即动身,牵了两匹马追着秦捕头而去。 跑过长街,一路就听百姓窸窸窣窣的议论: “顺天府的人把广阳侯府的人给抓了!” “是啊!听说抓的还是侯夫人呢!这是犯了什么大事?” “快去顺天府外头看提审啊!公开审案!案犯还是广阳侯府的侯夫人和四小姐!这热闹可不能错过!” 薛瑁父子俩气到吐血,秉着一口气跑到顺天府。 府外早已被看热闹的百姓挤满,里三层外三层。 顺天府尹杜大人惊堂木一拍,捕快敲起水火棍。 杜府尹一声令下:“带原告!” 两个捕快一左一右,护着一女子从边上走了上来。 孙氏垂头丧气站在庭上,一看过去,当即炸了。 “谢见微!” 谢见微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母亲!四姑娘!怎么是你们!” 府外百姓接连惊呼: “我的天!原告苦主竟然是广阳侯府的二少夫人!!” “自家人告自家人!真是开了眼了!” 杜府尹高声喝道:“都不许喧哗!” “堂下何人!” 谢见微欠身作揖,“臣妇广阳侯府谢氏。” “你先说说,告的是什么案子。” “回大人。起因是前些日子,我发现内宅遭贼。我的陪嫁箱子曾被人从外撬开,城西的五张房契和三份田契莫名失窃。” “我意识到不是小案,若只是府上下人手脚不净,也不敢偷到我的房契上来,我认为是有外贼联合内贼,便来报案。” 秦捕头拱手作揖。 “大人,已经逮到疑犯鲍春!此人好赌,不久之前还欠着南街赌坊二十余两银子,还不出钱险些被斩断一根手指。可这几日突然暴富,不仅还清了银子,还在京外置办了一点薄产,并一间小房子。” “房契地契皆在此,粗略估计有五十两左右。” “此人也正是上夜看管薛少夫人院里后门的小厮。” 杜府尹问谢见微: “你可认得他。” “我认得。” “大胆内贼!还不速速招来!” 鲍春被捕快放开,在地上哐哐磕起头来。 “大人饶命啊!小的也是听命行事!是太太房里的王妈妈,要我上夜时放她进来的!她说只要我给她开个后门,就帮我还清欠债,还多给我五十两银子!就是她!” “大人!他血口喷人!我根本就不认得他!” 王妈妈浑身是汗,咬死了牙关不承认。 谢见微淡淡道:“你不认得他?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还说过,和鲍春是老乡,还曾想把你女儿配给他?” “少夫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王妈妈惊慌失措,“大人,我真是冤枉的!” 杜府尹一看看穿她在说谎,直接下令: “上夹棍。” 王妈妈吓得瘫坐在地,发鬓被冷汗打湿粘在了脸上。 捕快给她手指套上夹棍,一用力,王妈妈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孙氏和薛盼盼都给吓得一激灵,浑身发抖。 没坚持两回,王妈妈就大叫着承认了。 “大人我说!我说!” 王妈妈哭道:“是我让他给我开的门,也是我撬的少夫人嫁妆箱子,房契地契也是我偷的……” 杜府尹:“你一个老妈妈,敢偷主子的宅子和田地拿出去买卖?你当本官是傻子!是谁指使的你!” 王妈妈不敢说,捕快见状直接夹紧了夹棍。 “啊啊啊!我说我说!是太太!是太太让的!” 薛瑁父子刚赶到顺天府,就听到王妈妈这句话。 四周百姓大声唾弃: “呸!好歹也是侯府的夫人,竟然让人去偷儿媳妇的嫁妆!也太无耻了!” “广阳侯府怎么说也是几代世袭的高门,怎么纵容侯夫人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 “不是说广阳侯府最尊重二少夫人了么。” “我看怕不全是假的,我在公主府有认得的亲戚,他说侯夫人对二少夫人非打即骂,连她性命都不在乎!” “真真是世家水深!” 薛蟾想要进去,却被广阳侯拉住。 “爹!当务之急要先救母亲出来啊!” “不中用了,你还不了解你娘?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你若是去帮她辩驳,侯府侵占儿媳陪嫁一事就说不干净了!” “难道就不管了?” 广阳侯沉默几息。 “等里面审完,你再去请你媳妇回府。至于你娘……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堂上孙氏扯着嗓子大喊: “污蔑!这都是污蔑!你这贱奴!我待你不好吗?你竟然联合旁人来诬陷我!我打死你!” 杜府尹一拍惊堂木,捕快制止了扑打王妈妈的孙氏。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胡作非为!” “大人!我真是冤枉的!” 杜府尹不再理会她,转问一旁的棉商,“你就是买家?” 棉商赶忙跪下,“大人,小人并不知这房契地契来历不明啊!小人也是被官府找上门,才知道被骗了!” “与你接头之人是谁?” “是她!” 第18章 杖刑,棒打孙氏薛盼盼 棉商指着薛盼盼。 “就是她!她那日虽带着面纱,但我记得她的身形!我还记得她签契约的时候,左手虎口有一处红痣!” 捕快上前强行压着薛盼盼张开拳头。 “大人!果真有一处红痣!” 杜府尹:“契书何在?” 棉商手忙脚乱从怀里把签好的契书拿了出来。 交给上头以后,他便冲谢见微解释:“既然是契书失窃,那这契约就不算数,我马上让人把放进府里的东西拿出来,再给您收拾干净!” 杜府尹看着那契书上歪歪扭扭的字,下令道: “去取笔墨纸砚来。” 东西被放在薛盼盼面前,杜府尹说: “本官现在要你拿左手,写下‘谢见微’三个字。” 笔被强行塞进薛盼盼手里,她咬着牙,颤着手在纸上涂写起来。 写成的三个字糊成一片,完全看不清楚。 杜府尹冷笑声说:“你想靠这招来蒙骗本官?就算不是惯用手,也断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来!你不敢写,分明是心虚!” 薛盼盼手腕颤抖,毛笔摔在了地上。 “大人!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 “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以为不承认,本官就不能判了不成!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认还是不认!” 孙氏和薛盼盼跪在一处,二人暗暗对视了眼,谁都不敢张口。 杜府尹:“好好好,既然如此。先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如今事实已经十分明朗,杜府尹并不算严刑逼供。 况且孙氏和薛盼盼二人都无诰命,只能是任人宰割。 捕快将板子和长凳都搬上了公堂。 薛盼盼和孙氏吓得肝胆俱颤。 薛盼盼往谢见微方向爬去,边哭边说: “二嫂!二嫂你说话啊!这分明是误会啊!我和母亲没有偷你的嫁妆!真的没有啊!” 捕快将她拖了回去,按在长凳上。 啪啪啪—— 木板挨着皮肉的声音。 薛盼盼和孙氏的惨叫,都听得人头皮发麻。 官府打的板子,可不是侯府家法那样轻松。 一下见血,两三下便是皮开肉绽,衣裳都能黏进皮肉里去。 二人先后扛不住了,孙氏挥舞着胳膊:“我认了!我认了!是我让王妈妈偷的,是我!别打了!” 杜府尹抬手叫板子停了下来。 问道:“那你为何要偷卖你儿媳妇的陪嫁!” 薛盼盼哭着说道:“母亲遇了困难!问二嫂求救,二嫂拿捏着中馈不肯撒手,一分银子也不想出,母亲是走投无路,才会去偷二嫂陪嫁的呀!” “二嫂,母亲和我固然不好,可你也太狠了!我们好歹是一家人,你一毛不拔不肯帮忙就算了,还将我和母亲告上公堂,母亲年事已高,哪里挨得住打呀!” 孙氏听出薛盼盼的言下之意,趴在长凳上就大声呻吟起来。 她疼的发抖,根本不需要作假。 假惺惺落了眼泪哭着说:“见微!母亲对不住你,母亲本来只想要你帮一帮我,没想要偷你的东西,可你太无情了,母亲一时生气才……母亲错了,你就饶过母亲这一回吧!” 杜府尹轻嘶了一声。 心想这侯府母女俩心思可真毒。 府外讨伐孙氏和薛盼盼的声音小了些。 几个年长的妇人嘟嘟囔囔说: “侯夫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好意思偷儿媳妇的嫁妆!” “既是一家人,婆母遭难帮衬也是应当的。” “本来就是家里的事,居然还闹上公堂,谁家的好儿媳这副德性。” 公堂上,谢见微淡淡道: “母亲说的帮衬,是指前些日子要我卖掉陪嫁田产,帮您凑上打碎公主府摆件,被索赔的那五万两白银么?” 嘶—— “五万两白银——” “我的天,这么多钱!” 广阳侯脸色一沉,心说不好。 谢见微:“且不说公主有令,不许我帮您。就是帮,您这五万两全要我代出,是不是太强人所难?” “您说您走投无路?” “母亲,您头上的钗子是纯金的,腕上的一对镯子是和田籽玉,颈间的项圈是金镶玉配玛瑙珠串成的,耳饰也是玉,一身下来当铺少说五千两。” “您不是没有银子,也不是走投无路,您是分文都不肯为自己的错误出钱,全都要我来。” “我是您的儿媳妇,不是您的钱袋子。” 谢见微几句话,把孙氏的伪装全部戳得稀烂。 “还有,您拿走的契书,价值是十万两。” 言尽于此,不必再说。 百姓声声讨伐:“骗子!骗子!” “骗子母女!活该挨打!!” 杜府尹一声令下:“入室偷窃,杖三十!行刑!” 府衙外,广阳侯一个没站稳,崴了一下脚。 薛蟾忙扶住他,“父亲!您没事吧!” “蠢妇!蠢妇啊!” 广阳侯推开他,“你娘她,她是要毁了咱们爷孙三人的前途!” “父亲……” “我现在就进宫,去同皇上请罪。认我治家不严!总好过顺天府尹先递了结案折子上去,我这个老脸,以后就别想在官场上待下去了!” 广阳侯驾马离去。 薛蟾等到行刑结束,马上让人把昏迷不醒的薛盼盼和孙氏抬上马车。 在百姓一片嘘声中,驾马离开。 事情传回广阳侯府,气得薛老太太直接病倒了。 广阳侯先行进宫请罪也没落好,挨了皇帝的斥责,被勒令在侯府禁足反省十日。 至于孙氏,算是彻底在邺京出了名。 谁都知道广阳侯夫人,是个磋磨长媳,偷人陪嫁,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 孙氏从昏迷中醒来,知晓此事气得差点没再晕过去。 她拍着床板恨得咬牙切齿。 “谢见微——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你不会放过谁!” 孙氏脸色一白。 第19章 母亲来撑腰 孙氏看着忽然推门进来的广阳侯,哆嗦着嘴唇说: “侯、侯爷,妾身、妾身只是说、说着玩玩的……” 广阳侯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孙氏贴着床往里蠕动,吓得满脸鼻涕眼泪。 “侯爷,妾身知错了……妾身真是知错了。这都是薛盼盼挑唆的啊!是她害了妾身!” “你可知道因为你,我手上的差事被撸了个干净!还要被勒令在家反省十日!你知道我损失的是什么!” 广阳侯气到老脸变形。 “如今年下,地方官员进京述职,没门路的四处递银子求高升。本是一笔天降之财!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这蠢妇!全都毁了!” 广阳侯恨不得掐死她,可看她吓得喘气都喘不匀了,又愤愤甩手离她远了一些。 孙氏是真吓怕了。 “侯爷,妾身再不敢了,再不敢做这样的事了……” 广阳侯并不搭茬。 他恨的不是孙氏偷卖谢见微的陪嫁铺,而是恨她做了坏事,却不懂得扫尾,还让谢见微抓住了把柄,告上了公堂! 连累了他错过敛财时机,整个侯府的声名还被她拖下了水。 广阳侯指着她说:“我警告你,好好地养伤,这期间若再搞出什么勾当,我必不饶你!” 孙氏止不住点头,广阳侯板着脸说: “公主府那里你还差了多少银子?” 孙氏:“还,还有三万两。” 广阳侯冷声道:“这银子我代你出了。” 皎芦庵 薛盼盼趴在榻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只穿了一套中衣,楚楚可怜病西施一样。 房门被推开,一抹人影走进里间,薛盼盼抬眸一看,红了眼睛。 “哥哥……” 薛蟾冷着脸,“沈盼,你下次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来和我商量一下?” “哥哥,我知道错了,我没想到谢见微竟然如此阴毒。” 薛盼盼哭着说:“她一定是,早就料到了我和母亲会去偷她的契书,她故意装不知道,然后再去报官抓我们,她分明是故意引我和母亲下水的……” “她苦心积虑安排这些,为了什么?” 薛蟾一句话将薛盼盼问住了。 薛蟾:“见微一直很敬重母亲,她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她是我的夫人,你是她小姑,我娘是她婆母,她为了什么要设计你们?分明是你不长脑子,还有脸怪她!” “我,我也是想帮母亲啊!” 薛盼盼被薛蟾无情的态度伤到了,她哭着说道: “若不是为了母亲,我何必趟这趟浑水。我被打得皮开肉绽,难道这是我本意吗?” 薛盼盼白色亵裤沁出血来,薛蟾眸色微颤,终是心软了。 “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先来和我说。” “不是我不想告诉哥哥,是母亲不许我说。” 薛蟾顿了顿,问她道:“身上还疼么?药可上过了?” “身上疼,我心里更疼。” 薛盼盼泪眼模糊地看着薛蟾。 嘴唇颤抖,“哥哥方才为何那样说,哥哥明明说过我才是你的……” “谢见微是我的妻。” 薛蟾打断了她,脸色沉了下去。 “永远都是。” 薛盼盼脸上惨白,哆嗦着唇,“那我呢?我算什么?” 薛蟾将她鬓角的发夹到她耳后。 “盼盼,有些事急不得。你也不想我一败涂地,最后只落得一个闲散世职,对吗?” 薛盼盼沉默不语。 薛蟾:“你等我,等我能独当一面的时候。纵然你是这样的身份,我也能许你一个名分。” “好……我等着。” 翌日,一辆低调的青蓬马车停在了广阳侯府门前。 正打盹的门子揉了揉眼睛,随后惊慌地拍醒同伴。 “快,快去禀告侯爷,将军府来人了!” 谢见微正在屋内写字,毓秀一路快跑进屋激动地说道: “小姐小姐!夫人!夫人来了!” 谢见微抬起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啊?” “咱们夫人,还有将军,大少爷,都来了!” 吧嗒—— 谢见微掉了手里的毛笔,喘息间眼眶微红。 “晏晏!” 屏风后出现一道身影,清冷中带着温柔的声线,直击谢见微心房。 她在案后站起身,忽然僵住了脚,有些近乡情怯的畏惧。 她对母亲的印象还停在前世,狱中诀别。 母亲让她保重自身,千万不要为将军府求情。 可谢见微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母亲就在狱中自裁了。 谢夫人从屏风后走上来,她穿了件淡绿色的对襟长衫。 头发用头油抿得连一根发丝都不落,长到入鬓的眉眼显得她既严厉又刻薄,可谢见微知道,母亲最是心软。 “娘……” 谢夫人抚了抚她的脸,“瘦了。” “你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的脾气,闷葫芦一个,受了委屈也不和家里说!还是柳妈妈告诉我!” “娘您先坐。没事了,都解决好了。” 谢见微扶着谢夫人坐上炕,借回头拎茶的功夫,悄悄抹去了激动的眼泪。 她走回谢夫人身旁,问道:“娘,我爹和大哥呢?” “在前院呢。毕竟是广阳侯府的内宅,他们不便进来。” 谢夫人喝了口茶,不满地说: “你就喝这个?广阳侯府没好东西了!柳妈妈,把我带的顾渚紫笋拿去泡了端来。” 柳妈妈应了声,刚出门就撞上了人。 欠身作揖高声道:“见过薛老夫人!” 薛老太太带了二房的太太秦氏,还有薛蟾的二女儿薛又宁。 她几人走进里间。 谢夫人是二品诰命,薛老太太几人一介白丁,纷纷弯腰见礼。 薛老太太笑呵呵说道: “谢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谢夫人面无表情。 “老太太不必这样,毕竟是亲家,你又是长辈。” 话虽这么说,她端坐在炕上,可是一动没有动。 谢见微:“毓秀,给老太太搬个椅子来。” 薛老太太坐下后便说: “谢夫人,见微可真是好媳妇啊,我们侯府这些年多亏了她了。” “我们晏晏的确是好,不仅有能耐,性子还好磋磨,对吧?” 薛老太太和身后的人都怔住了。 谢见微眨了眨眼睛,别过头去轻咳了声。 谢夫人气场全开,怵得几人都不敢与她对视。 她冷冷说道:“不然的话,她孙兰沁怎敢偷到我女儿院里来。真拿我女儿当你侯府的钱袋子了?” “还有这,是什么陈年旧茶,赏我府上的下人我都嫌磕碜,你们敢给她喝这东西?” 第20章 跟哥哥回家吧 薛老太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虽然早料到谢家来人,是要兴师问罪。 可谢夫人连半点缓冲和颜面都不给薛家留,上来直接一‘拳’,薛老太太着实是有些受不了。 小姑娘薛又宁打圆场: “外祖母您误会了,爹爹祖父和曾祖母怎会怠慢母亲呢!是母亲平日里太节省了,连一碗好些的燕窝都舍不得喝。我看着都心疼。” “谁说不是啊!” 二太太秦氏拍手附和: “见微俭省太过了,母亲每次都说,叫她多自己买些好东西吃,别都减省下来给齐哥儿和孩子们,见微不肯听呀!” 薛老太太:“中馈在见微手里,我也没法子苛待她呀,谢夫人真是误会了。” “是么?难道不是她如果有了什么好东西,你们府上就会有人嚼她舌根,说什么,她掌管着中馈,好东西都留给自己了?才叫我儿什么好东西都不敢吃的么?” “府上若有谁敢这么说,我直接叫打出去!” 薛老太太额上都冒了汗,“谢夫人,真真是没有这种事啊。” 她真恨不得打死孙氏,都是她惹出来的乱子! 谢家人这样难缠,孙氏这个罪魁祸首倒是因为下不来床,躲过一劫,害她在这里受气! 谢夫人哼了声。 柳妈妈端着沏好的茶回来,谢见微笑着接过,给谢夫人倒了一杯。 “娘,喝口茶。” 谢夫人接到手里,正打算喝,眼睛一抬,表情马上变了。 “你手上怎么了?!” 薛老太太心里一咯噔。 谢夫人撂下茶杯,将谢见微的手拉到跟前,上面还未愈合的伤口看着甚是骇人。 “毓秀!这怎么回事!” 毓秀跪下,三言两语把前几日的事复述了一遍。 谢夫人气得牙关咬得咯吱响,看向薛老太太便问: “这就是你说的,府上无人对我女儿不敬?” “谢夫人,这、这事的确是老三家的不好,见微已经都罚过了,那孩子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呢!” 谢夫人红了眼睛。 “你们明知晏晏为平安如意伤心,还纵容府上人这样!你若真嫌她不能生,我就把女儿带回去!随你家薛蟾想娶谁娶谁!生十个八个去!” “谢夫人!蟾儿绝无此意啊!这全是三房家的胡乱说嘴,我已经教训过了!” 薛老太太焦头烂额,冲谢见微求助: “见微,你快、快劝劝你娘……” 谢见微给母亲顺了顺气,递了茶过去,“您先喝口水。” “薛绍显那孩子,我打也打了,他也去平安如意灵位前磕了头。” “那他母亲呢?小孩子说不出那些话,都是听大人的。她逃不了责任!” 薛老太太问:“那您说?” “她犯了口条,必得严惩!待我去问了皇后,再处置她。” 嘶—— 薛老太太和秦氏三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氏看谢见微的视线都闪躲起来。 这就是娘家势强的好处所在了。 可怜她没这么个靠山。 赵氏要倒霉了。 正说着,有个下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老老老、老太太不好了!” “干什么!不知道府上有贵客吗!” “二爷叫谢家大少爷打了!” “啊?!” 谢见微忙问:“两个人可有受伤?” “二爷伤着了,谢少爷没、没事儿……” “诶呦,这算什么事儿啊!快快快,快扶我去看看!” 薛老太太心疼坏了,脚下倒腾地飞快跑了出去。 谢夫人也跟了出去,她眉头微皱,低声说道: “你大哥真是、只要遇上你的事,就犯这老毛病!早知就不让他跟来!” 她们来广阳侯府兴师问罪,可没打算闹得太难看。 这次的事毕竟与薛蟾无关,万一广阳侯府在其中做一做文章,坏的可是谢见微的名声。 谢见微:“娘,先别急。去看看再说。” 几人和报信的下人赶到前院抱厦里,府医的药童正给薛蟾脸上上药。 广阳侯站在一旁,冷凝着脸。 “蟾儿!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 薛老太太走进屋内,心疼地说道。 薛蟾摇摇头没有说话,广阳侯深吸了一口气,很是窝火。 “能有什么事!谢家又不是不讲理的粗人!他自己要答应和人家比试!技不如人,受伤了又怪得了谁!” 谢见微和谢夫人迟来一步。 抱厦外,谢将军和谢家大少爷谢景之立在廊下。 谢景之余光瞥着堂内,看见薛蟾憋屈的样子,暗暗嗤笑了声。 园外传来脚步声,他一抬头,眼底神色一亮。 “晏晏。” 谢夫人和谢见微从抄手游廊绕过来。 谢见微笑道:“父亲,哥哥。” 谢景之走上前,眉头皱起: “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就出来了?当心着凉!” 边说边拿过他脱下的披风,罩在了谢见微肩头。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晏晏……” 谢景之眸色一闪,不动声色将谢见微挡在身前,表情瞬间变得冷硬起来。 谢见微探出头。 薛蟾右眼带了个眼罩,嘴角还有淤青,看着可怜极了。 谢景之和谢见微解释: “我可不是无缘无故打他的。是他答应要与我切磋武艺,动起手来难免磕碰,不小心才伤了他。” “我知道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薛蟾笑容勉强,“大哥是武将,我学了点拳脚功夫,还自觉厉害,今日是被大哥教会做人了。” “你若真会了,就记住善待晏晏。” 谢景之牙关咬紧,冷冷说道。 他垂头看向谢见微。 “晏晏,这里太闷,你带我四处走走?” 谢见微看看爹娘。 谢夫人摆摆手,“去吧,正巧我和你爹,同你公爹老太太说两句话。早些回来。” 二人离开前堂,谢见微道: “西边有个小园子,咱们去那儿,那里安静。” 走在青石板小路上,谢景之一直在打量谢见微。 “在侯府过得还好么?” “哥哥放心,我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薛蟾他母亲敢这样对你!薛蟾竟没有丝毫表示,我就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混账!晏晏,不如……不如你还是回家吧!” 第21章 薛蟾求欢 谢见微莞尔,“哥哥糊涂了。哥哥还没成亲,四妹五妹马上要议亲了,我回家了,你们的婚事都会被我毁了。” 邺京对和离和被休的女子容忍度几乎为零。 就算娘家肯接纳,也是闲言碎语不断。 民间如此,世家豪门只会更加严重。 累及其他姊妹兄弟,可能这家姑娘都没夫家敢要,想娶个有地位的妻子也是难上加难。 谢景之别过头,双肩微颤,眼底泛起猩红。 谢见微默不作声,过了须臾才问:“哥哥婚事有着落了么?” “不娶。” 谢景之硬邦邦地说,半晌才缓和了语气,闷声道:“大丈夫自然要先建功立业。” 谢见微眼底划过一丝忧虑。 兄妹俩绕着园子转了一圈,天色也昏黄了。 侯府留人用了晚膳,薛老太太问道: “亲家可要去看看齐哥儿?那孩子暂时还不能下地走路,这才没来拜见。” 谢父说道:“既然他身子不便,自有再见面的机会,下次再说吧。” 广阳侯:“蟾儿,去送你岳父岳母。” 谢夫人牵着谢见微的手,一路叮嘱了许多。 谢见微依依不舍:“娘一路小心,对了,二哥今日怎么没来?” “他呀……白家那位姑娘和小姐妹上山进香,你二哥做随行侍卫去了!” 谢见微脸色一变。 “白家姑娘?白娉婷么?” “可不就是她。” “二哥怎会和她认识的?” “你二哥遇上她被马匪拦路,将她救下了,这才认得。” 谢夫人笑盈盈道:“保不准你要多个嫂子了。” 谢见微笑容勉强。 暗暗攥紧了拳头。 谢夫人说:“你若想你二哥了,过几日安盛侯府小世子满月宴,他要去递贺礼,你自己去问他。他保不齐还要找你去给他保媒呢。” 去探白娉婷的口风,自然是与她年龄相仿的谢见微最合适。 谢见微不动声色地喘了口气。 “我知道了,母亲。” 直到谢府马车离开,薛蟾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他走上前牵起谢见微的手。 “岳父岳母要来,晏晏你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今日招待多有怠慢。” 谢见微眼眸垂下,淡声道: “我也不知他们今日会来。” 薛蟾苦笑一声,捂着右眼说道:“大哥下手可真是不留情面,我眼睛现在还疼着。” “我叫府医给你送些药去。” 谢见微作势要抽手,薛蟾却不肯放。 他俯下身,话里带着暗示:“让府医送去饮绿轩,晏晏给我抹药可好?” 谢见微用力抽出了手。 指骨被薛蟾攥得生疼,她活动着手指不冷不热地说道: “我身子不方便。” 薛蟾皱了皱眉,“调理了这么些年,也该好了。” “二爷真是奇怪,往日我说我身子好了的时候,二爷偏说没好。现在我说不好了,你又说该好了。” “合着我的身体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爷的兴致,对吗?” 薛蟾一噎。 谢见微拎起裙摆往府内走去,转身的一刹那,眸中划过一丝厌恶。 她步伐太快,毓秀都被甩在了后面。 等毓秀追回饮绿轩,便见谢见微在井边洗手,那架势恨不得从手上脱下一层皮。 “夫人,冬天水冷,当心生冻疮啊!” 毓秀用自己的手裹住谢见微的手,呵气帮她取暖。 满眼担忧,“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 谢见微冷静了些。 她只是被薛蟾恶心到了。 上一世她的身子整整调理了九年,薛贤齐弱冠娶妻,继承了广阳侯府的爵位,薛蟾才再度和她有过夫妻之实。 她那时只觉得感动和愧疚,感动于薛蟾对她的珍惜,愧疚于自己腆居正妻之位。 可事实证明全是狗屁! 薛蟾分明是怕自己调理好了身子,再生了孩子,动摇了薛贤齐的爵位。 谢见微回到房里,毓秀端着药走了进来。 “夫人,喝药了。” 药自然是调理身体的,谢见微再恨薛蟾,也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她接到手里舀了舀,拧眉问: “怎么味道不大对?” “这是咱们夫人今天带来的新方子,府医说比之前的更有用。每日喝一碗,至多半年,夫人的身子就无碍了。” 毓秀眉眼间带着喜色。 谢见微若有所思,喝了药也想通了薛蟾今日的异状。 想来是自己和哥哥离开后,母亲同他说了什么。 薛蟾才会一反常态,同她求欢。 “嗤——” 谢见微忍不住笑了。 为了安抚谢家,在她跟前讨巧卖乖,甚至不惜出卖他‘冰清玉洁’的身体。 这样的人和花街柳巷的男倌有什么不同。 她还是高看薛蟾,和他与薛盼盼之间的感情了。 不知道薛盼盼知道这件事,会是个什么反应? 谢见微眼中精光一闪,笑着冲毓秀招了招手。 “秀儿,你去往下头传些话……” “……” 毓秀听得耳朵一红,虽不懂谢见微的意思,仍乖乖应了声是。 挨了顺天府三十板子,薛盼盼整日只能躺在床上。 这两天稍微能动弹些,她自己忍着疼扶着墙开始走路。 薛蟾连续几天失踪,薛盼盼心里又慌又怕。 她的身份本就尴尬,若不能牢牢攀住薛蟾,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薛盼盼走到窗下,碰巧院内的侍女在廊下躲清闲,正聊天。 “诶,这几日怎么没见二爷往咱们姑娘院里来呢?” “那还用说,四姑娘犯了错,二爷不迁怒就算了,哪里还会来探病……” “说的倒也是……” “况且少夫人的病还大好了,二爷最近往饮绿轩去的可勤呢!连赵姨娘院子都去的少了。” “论相貌,少夫人可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儿。只可惜以前身子不济,前几日谢府带了药,我听说最迟一年就能好,指不定还能再给咱们府上添几个小少爷呢!” “那可热闹啦!” 啪—— 第22章 谢见微挑事 薛盼盼一个没站住碰到了屋内的花架。 惊动了廊下的两个侍女,慌张跪下请罪。 薛盼盼扒着窗框,忍着哭腔质问:“你们方才说什么?二哥这些日子……去饮绿轩去的勤?” “是……是啊……” “你们知道二哥在何处,为何我让你们去请!都请不来!” “姑娘恕罪啊,是二爷自己说,忙着公务,没空来的……” 什么忙着公务,分明是移情别恋了! 薛盼盼气急攻心,仰头栽倒在地上,碰及伤处—— “啊!” 惨叫声惊飞了树上的鸟。 薛蟾下值回到侯府,又打算去饮绿轩看谢见微。 人刚拐到路上,薛盼盼身边的侍女就将他拦了下来。 薛蟾:“我不是说了么?我这几日公务太忙,没时间去看她。你就这样回。” “二爷您就去一趟吧!姑娘今日不小心摔倒,伤了患处,又不知为何现在还不肯让上药,这样下去伤口感染可是不行的呀!您就去帮奴婢劝一劝吧!” 薛蟾牙关一咬,脸上神色瞬息万变。 袍袖一甩,大步往薛盼盼的皎芦庵走去。 薛盼盼伏在床上,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听到脚步声,她面上一喜,随即赶紧装出痛苦万分的模样,将脸面向床里面。 薛蟾进屋后便合上了门,大步走到床边。 “沈盼!你在闹什么脾气?为什么不上药?你想死吗?” “我若死了,是不是就合了你的心意了?” “?你在说什么!” 薛蟾上前想扭过薛盼盼的脖子。 她撑起身子往薛蟾看来,一双杏眸里泪水涟涟,带着谴责和痛苦,声声质问: “哥哥心里可还有我吗?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好将你我之间的事,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这样哥哥就可以安心的和二嫂在一起了,我说得对吗?”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我让你休养思过,你每日想的就是这些?” 薛蟾的反应超出了薛盼盼的预期。 他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表情冷得让薛盼盼害怕。 “是我往日给了你太多承诺?让你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是不配和我说‘在一起’的?” “……” “沈盼,我说会给你名分,我不会反悔。但这个的前提是,你老实本分,不要惹事。” 薛蟾逼近她,冷声警告:“再也不要提什么过往,也不要对我和谢见微的事,表现出什么悲伤、难过,你是我的妹妹!你凭什么难过?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和我的事,让我和你一起名声扫地吗?” “对了,还有齐哥儿。你以后不要再去看他了。你要摆正你的身份,你只是他的姑姑。” “你不能这样……我是齐哥儿的娘!” “谢见微才是他的亲娘。” 薛蟾无情地打断了薛盼盼,冷漠地说道:“齐哥儿是要做状元的人。他的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不是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能说出口的女子。你明白么?” 薛盼盼捂着胸口大口喘息,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很快就浸湿了枕头。 她呜咽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给哥哥,和侯府带来的麻烦。我如今配不上你,也比不上谢见微,只有谢见微是你的妻子,齐哥儿的母亲,才能给哥哥和齐哥儿的前程带来利益……” 薛蟾长吁一口气,表情有所转圜。 “你知道就好。” “我是知道,可我太爱太爱哥哥了,我没法克制。我今日是听见……哥哥常去谢见微房里,才会心生嫉妒。我知道我这点做得不够好,我不如谢见微大度,可我是真的爱哥哥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所以才会这样啊!” 薛盼盼伸手扯住他的衣摆,激动到半个身子都摔下了床,臀上不断往外渗血。 薛蟾脸色微变,将她抱回床上,低喝:“别动!我去找人来给你上药。” “哥哥你别走,你先原谅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会改的,你别不要我……” “好好好。” 薛蟾放了她的丫鬟进来,到二房等了半晌,丫鬟才来喊他。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薛蟾态度恢复如初。 “我没有不要你。我这些日子去饮绿轩,是因为谢家前几日来了人,我必须去陪她。” “哥哥,我害怕。我怕见微生了嫡子,你就不要齐哥儿和我了。” “胡说。” 薛蟾道:“我不会让她生下来的。广阳侯府的爵位,只能是齐哥儿的。” 翌日,谢见微在房里看账,毓秀进来奉茶,顺嘴提了一句: “夫人,昨天二爷没来咱们这儿,奴婢打听了下,是去看四姑娘了。” “哦。” “夫人怎么都不生气啊!以前四姑娘就爱缠着二爷,一点分寸也没有!二爷也好宠着她,现在她做了错事,二爷总算冷待了她些,来亲近夫人,如今又让她给缠回去了!” “也不知她一个做妹妹的,怎么对二爷这么大的占有欲。哪日给她配亲,赶紧嫁出去才好!一直赖在家里,都是老姑娘了……” 谢见微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话以后别再说了,平白落人口实,说我不待见她。” 毓秀拍拍嘴巴,“奴婢不敢了。不过想想也奇怪,侯府怎么不给四姑娘配亲呢?” 她压低声音,“虽说四姑娘以前……可算寡妇改嫁,也不会多闲话。也好过现在外面提起她,都说她是没人要的老姑娘。” 谢见微眸色一闪,微笑道: “你说的也是。” 廊下传来脚步声,院里的侍女捧着碗走进屋里。 毓秀接到手里,舀了舀问:“怎么是白燕?前几日送来的不都是血燕吗?还有牛乳呢?夫人不爱喝清水炖的,不知道吗?” “嗯……管事的说,二爷嘱咐把剩下的血燕送到四姑娘那儿去了。” 婢女怯生生道:“二爷说四姑娘伤着,需要滋补。牛乳也是后来四姑娘房里的人全要走了……” “她是饭桶吗?一个人喝得下那么多血燕和牛乳?!” 夫人老爷大少爷才走几日,这些人就原形毕露了!! 谢见微:“好了,她又不知道,你和她发什么脾气。出去吧。” “谢少夫人!” 婢女委委屈屈地跑了。 谢见微道:“那碗白燕你让人给大太太送去。” 毓秀瞪大了眼睛,“啊?” “要你去就去。” 谢见微哂笑。 儿子给情人送好东西,给亲娘送次品,亲疏如此分明。 不知道孙氏知道是个什么反应? 第23章 薛又宁噩梦的开始 孙氏伤着,谢见微称病养旧伤。 中馈暂时让薛蟾的二女儿薛又宁看着。 薛又宁生母生她时大出血死了,在谢见微嫁进来之前,薛又宁一直跟着老太太。 谢见微嫁进来后,才住到她院里去,跟她看过一阵子账本。 学了个短浅皮毛。 她不想在代管这些日子里得罪府上的人,所以薛蟾让她送血燕给薛盼盼,她就送了。 薛又宁本意是想下头再去采买,谁知当天就闹出了事。 孙氏带伤闯进薛盼盼房里,把那些血燕牛乳糟蹋个遍。 薛蟾得了消息来劝架,被她狠狠扇了几个巴掌。 “没良心的东西啊!你母亲也病着,你给她送血燕牛乳,给我送白燕清水!我白养活你了啊!” 好不容易将孙氏关回了院子里,薛蟾脸上留下两个鲜红的巴掌印。 薛又宁得知消息吓哭了,跑到饮绿轩来同谢见微求救。 “母亲,我做错事了。害父亲被祖母打,现在不知该如何收场了!您帮帮我吧!” 她生了一双杏眼,看着乖巧俏丽,水汪汪的灵动纯良。 前世谢见微一直养着薛又宁,直到她出嫁。 薛又宁‘善解人意’,对她又‘孝顺恭敬’,谢见微虽没把她认作嫡女,但绝对是将她当亲女儿养着。 只是讽刺的是,薛又宁出嫁后一次也没联络过她。 甚至嫁的那位夫君病死了,她又回到薛家。 谢见微病重时给她传信,也是没见到她一片衣角。 如今再看到这张脸,谢见微心里唯有冷漠。 她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只说了句: “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答应你父亲时,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薛又宁低垂着头,哭得双肩抖抖簌簌。 毓秀说:“宁姐儿,您倒是大方。二爷让你送血燕,你全一股脑儿给了四姑娘。您可还记得,少夫人也在养身子?” “母亲,我知错了,您就帮帮我吧。” 薛又宁扑到谢见微身旁,跪在她踏跺上,抓着她衣摆轻轻扯动。 “你好歹跟我看了一阵子账本,我往日如何管家你难道不知?如今我病着,掌家权在你手里,也是你锻炼的机会,这事你好好想想,如何可以平息府上人的怨言。” 薛又宁被她渐渐安抚,冷静下来后说: “母亲说,不患寡而患不均。那我再给每院送一碗燕窝?” “不对,以前的燕窝每院都各有份数,有多有少,总有人抱怨。既然如此,那就……抬成一样的数?再每日新添一碗?” 薛又宁直起身子,眼里有了光。 “这样总没人再说什么了!” “多谢母亲提点,我先去办了!” 薛又宁欢欢喜喜地跑出了院子。 毓秀眨眨眼看向谢见微,“少夫人,这样办真能行?” “当然,每院都得了好处,还会有谁说她一句不好?” 谢见微话锋一转:“若谁家府上有一座吃不空的金库,这样办当然可行。” 可惜广阳侯府的账已经是一层纸糊的窗了,一捅就破。 不知道等府上没有银子再支撑她,每月这么多斤燕窝花销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人记得薛又宁的好。 燕窝风波暂告一段落。 谢见微预备起安盛侯府小世子的满月宴贺礼。 侯府递来的请柬上,只写了谢见微和薛蟾夫妻俩的名字。 但这种宴席,通常都是可以带一两个随行的,谢见微打算带上薛又宁。 薛又宁受宠若惊:“母亲,我、我真的可以去吗?” 谢见微:“安盛侯夫人是世家出身,经办的宴席、典礼无数,让你去也是让你学习学习,她如何能将宴席操办的井井有条。” “满月宴的贺礼,你去府库里挑选一样记上,到时亲自去送于安盛侯夫人。” “谢谢母亲!” 薛又宁万分感动,她知道谢见微是在帮她铺路。 她一个庶女,若能入安盛侯夫人的青眼,日后以她的名义办的各种宴席,也会有世家夫人和小姐,看在安盛侯夫人的面子上来给她捧场。 她只要办成一两个完美无缺的宴席,就相当于有了做世家夫人的机会! 便能自此平步青云。 不必再去配小门小户的公子哥儿了。 薛又宁对着谢见微便是一阵歌功颂德,离开时激动的连脚步都是飘的。 毓秀上前递茶,不是滋味地说道: “夫人,宁姐儿,奴婢总是觉得她面热心冷,嘴上对夫人感恩戴德,实际上,不过是因为自己得了好处而已……您何必苦心孤诣再帮她铺路呢?” “你怎知我是给她铺路?不是在毁她的路?” 谢见微淡淡道。 几日后,库房里来人传话,薛又宁挑了一件纯金打造的长命锁项圈,并一对金累丝手镯。 宴席当日,谢见微梳妆净面领着薛又宁来到府前。 薛蟾已经等候多时。 他看了眼薛又宁,薛又宁忙见礼,他点点头说: “你母亲特意说了要领你去见世面,你好生跟着她,不要起事。” 三人各自上了两辆马车,往安盛侯府奔去。 薛又宁捏着手指,不停撩起车帘往外看。 这是她头一回赴这样重要的宴席,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薛又宁好不容易压下心情,一抬头便望见了坐在对面的谢见微。 她穿了一身湘妃色立领对襟长衫,肩上压着白底浅蓝封边的云肩,手里捧着茶小口的抿,俯身时鬓发间簪着的流苏才浅浅摆动,无一处不透露着端庄沉稳大气的贵女姿态。 薛又宁一时间看傻了眼。 对比谢见微,她像屁股上长了钉子四处乱看乱动的仪态,如同初次进城的乡巴佬,高下立显。 薛又宁心下自卑,同时又生了野心。 她定要和母亲好好地学,将来也要嫁一高门。 车夫将马车停下,从后头拿下脚凳,说道: “夫人,小姐,到了!” 谢见微给薛又宁理了理衣襟,安抚了句:“别紧张。” 随后便搭着毓秀的手,先走下了马车。 安盛侯府前人来车往,今日的主人此时正在门檐下迎接客人。 侯夫人同谢见微互行了礼,谢见微笑道: “恭喜夫人,小世子在哪儿呢?” “刚才出来见了几个生人,饿了叫乳母抱去喂奶了。” 话音刚落,乳母就抱着小世子回来了。 薛又宁凑上前来看,侯夫人好奇地问:“这位是?” 第24章 小鱼儿赌博 谢见微:“这是我女儿,府上的二姑娘又宁。” “给侯夫人请安。知道夫人麟儿刚满月,我特意从府库里挑了一副长命锁项圈,希望小世子能喜欢。” 薛又宁迫不及待叫人打开匣子。 纯金的项圈的确惹眼,侯夫人没说什么,她怀里的小世子就笑个不停,冲那项圈不停握拳。 侯夫人一脸惊喜,“你喜欢这个呀?” 薛又宁:“既然小世子喜欢,不如给他带上吧?” 小世子有乳娘抱着,项圈除了下头的锁也轻巧,累不着他。 侯夫人便叫人拿来给他套上了。 好个粉雕玉琢的金娃娃。 侯夫人满意地看着薛又宁,“你倒是很好。很有心。” 四周围着的命妇纷纷附和,看薛又宁的眼神带了几分柔和。 甚至有两个贵女上前主动与她攀谈。 薛又宁强忍着激动,看了眼谢见微,“母亲……” 谢见微微微一笑,“去吧。” 谢见微被府上的人引进院子里,没了薛又宁在身边,她乐得清闲。 特意叮嘱了领她进来的人: “若是看见将军府的谢二公子,烦你带他来寻我,就说他妹妹在等他。” “是,薛夫人。” 谢见微喜欢清净,安盛侯府上几个园子宾客都挤满了,她只能沿着廊下自己寻找安静的地方。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她听到一边假山里传来声音。 “我已经学会怎么玩了,今天如果我赢了,你就得把我的草编还给我!” “切,这么丑的东西,给我家大将军磨牙我都嫌弃,你还当成宝似的。” “你懂什么!那是我要送人的!” “赢了我就还给你!” “大!大!肯定是大!” “小!哈哈哈你输了!这草编你别想拿回去了!” “再来!” 声音远远传过来并不大清晰,谢见微驻步细细听了须臾,眉头渐渐皱起。 毓秀拉拉她,“夫人,咱们走吧,听声像是哪两家公子在玩闹。” 放平时谢见微也不会为这种事驻步。 但她这时却有些迈不开脚,因为那小小的声音实在耳熟。 谢见微拨开毓秀,提起裙摆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些。 里头明显赌上了头,一阵大大小小后,奶气的声音惊喜地叫道: “是大!我赢了我赢了!快把草编还给我!” “还你就还你……但我不服,你再跟我赌!我不信你次次都赢!” “赌就赌!” 谢见微站在假山后,表情瞬息万变,呼吸声沉重起来,一抹怒色在眼底凝聚。 “我又赢了!” “殿下真是太厉害了!您就是赌神啊!如此天赋,奴才五体投地!” 捏着草编的人儿被吹捧得飘飘然,从最开始只想拿回草编,到现在开始上头。 对面的锦衣男孩儿贼兮兮的笑: “我就说好玩吧,你还不信。怎样,还来不来?” “来!” “还来什么?!” 捏着筛盅的太监身子一僵,循声看去,吓得瘫坐在地上。 小鱼儿回过身,惊呼:“姨姨!” 谢见微忍着怒火走进假山里。 她并未理会向她走来的小鱼儿,径直来到那太监跟前,一脚踹在他脸上! “刁奴!给准你教他的这些!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要作死?!” “奴才不敢啊!殿下救奴才!” 太监被踹得鼻血直流。 小鱼儿捏着草编的花环,满脸心虚,哪里顾得上他。 谢见微往另一边看去。 另一个男孩想跑,却被抓了个正着,贴紧了假山磕磕巴巴道: “你、你是谁?谁准你偷听我们说话的!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哦?你说说看?” “我、我可是虞国公府的世子!我娘是怀恪郡主!我祖母是怀庆公主!识相的你赶紧滚远点!不然小爷就要叫人了!” 小鱼儿表情一冷,大步上前抓住谢见微的手。 “你要叫谁?这是我姨姨,你休想对她做什么!” 小鱼儿张开手护在谢见微面前。 谢见微心里百感交集,像打翻了调味瓶。 她平复心绪看向对面的虞国公世子,冷冷道: “那你就叫人来,将你娘和祖母都叫来。我倒想知道,世子小小年纪沉迷搏揜,公主和郡主是管还是不管!” “我没有!你休要胡言乱语来污蔑我!” 虞国公世子随手抓起石子往谢见微砸了过去。 谢见微护住小鱼儿,再抬头时他人已经跑了。 小鱼儿气得鼓起腮帮子,拔腿要过去追,却被谢见微牢牢抓住。 假山里安静极了,谢见微垂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分明是一张温和的脸,却平白叫人心悸。 小鱼儿瞳孔颤抖,眼尾耷拉了下来。 试探着将手里的草编花环递了过去。 “姨姨,这是我和哥哥一起编了送给你的……” 谢见微久久不接,小鱼儿鼻头耸了耸,红了眼睛,看着她说: “姨姨是不是不想要了?因为小鱼儿做错了事……” “殿下,你玩这个玩了多久?” “只、只有五天……” “谁教你的?” “是他。” 小鱼儿指着不停往暗处躲的太监。 太监趴在地上抖成了筛子,谢见微恨不得当场杀了他,忍着怒火继续追问小鱼儿: “殿下,你知道搏揜是不对的吗?太子,大殿下、夫子都没有告诉过你吗?你为何要和他玩这个!” “呜呜,因为学里同窗都在偷偷地玩,小桂子说小赌怡情,不碍事的……” “那这事他同你父王,你哥哥提过吗?” “没、没有,小桂子不要我告诉爹爹哥哥,说要躲着玩……” “若真是好事,何至于躲着?藏着掖着!” 谢见微拿起那筛盅,狠狠往墙上砸去,碎成了稀巴烂。 谢见微道:“殿下,你记着!这是天大的恶事!赌就是赌,没有什么小赌怡情的说法!你以后若是再碰,不要说我,就是你父王也饶不了你!” 小鱼儿满眼惶恐畏惧,抱着谢见微点头如捣蒜。 “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谢见微牵着小鱼儿走出假山,冷声吩咐毓秀: “你找几个人来,把里面那太监捆了给长公主送过去,她看了就知道。” 第25章 出事了 谢见微牵着小鱼儿往前院走去,边走边问: “殿下今日和谁一起来的?” “是姑姑带我和哥哥来的。姑姑有别的事,哥哥让夫子叫走问功课了。” 小鱼儿垂头丧气的,并不敢抬头看谢见微。 谢见微观察了他片刻,停下步子,放软了声音: “殿下,方才的事你知道错了么?” “我知道了姨姨,我真的不会再玩了,我本来只想……呜呜,只想把给你编的草编拿回来。” 小鱼儿忍了一路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他每次见到姨姨,总是会犯错。 姨姨会不会不喜欢他了?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姨姨啊! 谢见微蹲下身,手轻柔的按在他肩上,温声道: “殿下,先人有话,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你可知道其意?” 小鱼儿两眼含着泪,迷茫的摇摇头。 “先人的意思是,不犯过错的并不是真正的可贵,可贵的是有了过错能够改过自新。人非完人,不犯错的多是不作为的,犯了错却能改过,才是可贵。殿下懂了么?” “懂了。” 小鱼儿擦了擦眼泪。 谢见微点点头,压下他的手用绢帕轻柔地给他擦净了脸。 手拿起他攥着的草编花环,笑问:“殿下可以帮我戴上吗?” “嗯!” 谢见微低下头,小鱼儿亲手把花环戴在了她头上,激动得小脸通红。 “姨姨我们去找哥哥好不好?” 他想让哥哥也看到,姨姨戴上了他们两个编的花环。 谢见微牵着他到前院,没刻意去找,就撞上了正四下询问弟弟行踪的渊哥儿。 “哥哥!我在这儿!” 小鱼儿被谢见微抱在怀里,激动地挥舞着胳膊。 渊哥儿看见他松了口气,小跑了过来。 谢见微将小鱼儿放下,渊哥儿强忍激动,行了个礼。 “薛夫人。” “大殿下。” 人前不能失了规矩,渊哥儿身为嫡长子,是不能像小鱼儿这样随性的。 他看着从谢见微怀里下来的弟弟,眼底闪过一抹羡慕。 小鱼儿牵着哥哥,笑着说:“哥哥看姨姨头上!” 渊哥儿呼吸一顿,眼珠都亮了三分。 谢见微笑着说:“要谢谢两位殿下给我做的花环,我必好生收着。” “你喜欢就好……” “诶呀!原来你们在这里!” 傅长枝从廊下走来,先是和两小只打了个招呼,抬头才看见谢见微。 “好巧!哈!你头上这是什么?我瞧着怎么这么眼熟!” “姑姑,是我和哥哥做的!” “我知道!你们两个,平日白疼你们了!我都没有呢!” 小鱼儿伸手让傅长枝抱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我和哥哥也喜欢姑姑的。” 但更喜欢姨姨。 傅长枝被哄笑了,放下他招呼贴身的妈妈来。 “前头快放膳了,你们先和郝妈妈去吃些东西,等会儿我再带你们姨姨过去!” 等两个孩子走了,傅长枝才敛下笑容,和谢见微来到一处安静的角落。 拧着眉道:“怎么回事?你绑的那个太监,怎么了?” 谢见微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傅长枝脸色难看极了,指甲戳得掌心生疼。 “好个刁奴!看我不把他剥皮抽筋了!” “太子殿下在哪儿?他怎能如此疏漏于对两个小殿下的照顾,让这样的人跟在身边,幸好是我及时发现了,若再晚些还不知要怎么样!” “你不知道,他前些日子奉命剿匪去了,现在不在京城。那个太监……是我父皇给的!” 谢见微瞳孔一缩。 二人相对沉默了下来。 傅长枝叹息声说:“幸好被你发现了。我也有借口把人处置了。我真要谢你晏晏,若真出了什么事,无咎回来我都没脸再见他。” 傅长枝锤了下掌心,“怀恪家的那个也是个混不吝!看我如何报复回去!” 姐妹两个说了半晌的话才分开。 谢见微正要去前院设宴的园子里,就听身后有人喊她: “晏晏!” 谢见微猛地一回头,笑容刚牵起来,就僵在了脸上。 谢景沅一身石青色直身,身形笔挺高大,宽肩窄腰,面若冠玉,嘴角常抿着一抹笑,正应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身侧的姑娘一袭白衣,两弯柳叶眉,娴静端庄,单看外貌二人堪称绝配。 谢景沅道:“晏晏,这是白娉婷白姑娘。白姑娘,这是我妹妹,谢见微。” “早听说广阳侯府少夫人美名,今日得见实乃娉婷三生有幸。” 白娉婷声音细细的,一口吴侬软语听得人耳根发麻。 谢见微皮笑肉不笑,“姑娘过誉了。” 她看向二哥。 “哥哥,母亲上回叮嘱我,要我帮你看看那些送来的贺礼,我现在空着,不妨现在去看?” 谢景沅愣了一下,点点头。 谢见微冲白娉婷颔首,“白姑娘,那我先告辞了。” 三人就此分开,走出了园子谢景沅才说: “晏晏,贺礼都是母亲把过关的,何至于要你再看一遍,你喊我可是有要紧事?是不是薛蟾那混账欺负你了?” “与我无关。是二哥,不应和白姑娘走得太近。今日宴席来的人很多,人多嘴杂,口耳相传有害你二人名声。” 谢景沅咳嗽了一声,颧骨处泛起淡淡的红晕。 瓮声道:“是我鲁莽了。” 谢见微心沉到了谷底。 看来她插手的晚了,没想到二哥竟然这么早就已经和白娉婷结识。 谢见微看着谢景沅春心荡漾的模样,眼前一阵发黑。 二哥,你可知你因为她,死无葬身之地? 谢见微缓和了一下心绪,试探道:“二哥,你是怎样和白娉婷相熟的?” “上次救下她以后,我又在京中见过她一次。她被高家的纨绔调戏,我又救下她,才知她是国子监祭酒的庶女,进京后备受冷落。那次以后便熟识了,她精通诗书,是个才女,还颇懂棋艺……” 谢景沅夸到停不下来。 谢见微面无表情。 白娉婷的确是貌美又有才华。 若不是这样,七皇子也不会养她这么多年,靠她四处笼络朝臣。 可怜她二哥一片真心,错付在一个女探子的身上。 谢见微:“二哥若是真拿她当知己,就该与她保持距离。她身份这样特殊,二哥对她的优待只会给她惹来麻烦。” 谢景沅愣了愣,道:“你说得对,我竟然忘了……” “二哥有心,也该我和母亲去说和。” 谢见微如是说,谢景沅竟未否认,还低声道: “我求母亲去就好,不用晏晏你分心。” 谢见微心里一咯噔,“我与她年纪相仿,问清了也好再谈。母亲去反倒像逼她了,她这样的出身和经历,最是敏感,二哥信我,我来帮你。” “那、那就劳烦三妹你了。” 谢见微回到园子里,心事重重。 这时,耳畔响起一声呼喊:“母亲?” 谢见微回过神,薛又宁挨着她坐下,脸上红扑扑的。 “母亲到哪里去了?我方才找您好久……” “去转转而已,你找我做什么?” “侯夫人叫我去,我怕做不好,就想找母亲陪着,可是找不到母亲,我就只好自己去了。” 谢见微见她红光满面,就知道和安盛侯夫人聊得不错。 她笑问:“侯夫人都和你聊了些什么?” “倒没什么,只是问了些家常,夸我给小世子选的贺礼好。我还将那对镯子送给侯夫人了,侯夫人还礼,给了我一个钗子。” 钗子现在就在薛又宁的头上,谢见微看看,连连点头。 宴席说话就开始了,府上的下人有条不紊地上膳,园内宾客有说有笑,气氛都很融洽。 突然,谢见微瞥见一个眼熟的妈妈,从侧门跑进了园子。 直奔上首的安盛侯夫人,附在她耳畔说了两句什么。 侯夫人脸色大变,蹭得站了起来。 第26章 薛又宁:母亲,我是不是完了? 下头的宾客都听到了动静,好奇的抬起头,窸窸窣窣议论: “怎么了?” “侯夫人脸色怎么突然这样难看?莫不是出事了?” 侯夫人强撑着笑说: “诸位请自便,我有些事暂时不便作陪,请诸位见谅。” “无妨无妨,快去吧!” 侯夫人离开后,席间的议论声音就大了起来。 薛又宁放下手里的碗,担忧地看着侯夫人离去的方向,小声的问谢见微: “母亲,您说会是什么事,让侯夫人反应这样大?” “左不过是家里的事。” 谢见微已经撂下了碗筷,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对面席上的小鱼儿和渊哥儿。 兄弟俩也经常看她,小鱼儿起初都没吃几口饭,后来被渊哥儿强行按头,才吃了一碗。 谢见微看着看着,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有客人从园外回来,压着嗓子说: “我方才出去,听到府上的下人说,好像是小世子出事了!” “啊?怎会?方才侯夫人抱出来时还好好的呢!” “听说小世子忽然呼吸困难,面色发青,浑身上下起了许多红疹!” “你们没发现吗?章、冯两位太医,刚才一块儿被府上下人叫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 消息很快在席间传开,薛又宁捂着心口,不知为何总隐隐不安。 “薛姑娘。” 谢见微耳尖微动,余光往后瞥去。 薛又宁和她坐在一张桌上,回眸一看,叫她的正是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 她脸色隐隐发黑,语气冷硬: “薛姑娘,我们夫人请您现在去内院一趟。有要紧事。” “我……” 薛又宁心里发慌,转头拉住谢见微的衣袖,“母亲……” 老妈妈冲谢见微作揖,“若是薛夫人能去,是再好不过了。” 谢见微默不作声,理了理袍袖便站起身,跟着老妈妈出了园子。 一路上薛又宁都垂着头,内心焦虑,忐忑不安。 刚到院外,便听到里面吵闹的动静,安盛侯怒喝: “人呢?!还没来吗!赶紧把那贱人给本侯叫来!” 薛又宁一哆嗦。 老妈妈跑进院子里,连声说:“来了来了!薛姑娘和薛夫人来了!” 谢见微稳步迈进屋内,薛又宁掐着她一边衣袖,怯生生地跟在后头。 里间传来动静,安盛侯大步走上前,抓出薛又宁一巴掌扇了过去。 “贱人!你送了什么给我儿子!” 谢见微眼皮一跳,上前要拉架。 “侯爷,有话好说。您先说小世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安盛侯两眼通红。 “他浑身红疹喘不过来气!好在太医用药及时,现在才好多了!太医说了,是他身上那个项圈害的!” “侯爷!我冤枉啊!项圈是我在府库里取的,怎么可能有问题啊!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手脚!您要相信我啊!” 薛又宁面上煞白,若是沾上一个蓄意害人的罪名,她后半辈子可就完了! 谢见微冷静地说道: “侯爷您放心,事情既出在她身上,广阳侯府定是要给说法的。” “烦请您把那项圈给我看看。” 安盛侯冷冷抬手,一旁的随侍拿了金项圈出来。 薛又宁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谢见微拿到手里掂了掂,又仔细摸索,拿指甲抠了抠,眉头一拧。 “这项圈不是金的,是外镀金的铜项圈。宁姐儿,我叫你去挑贺礼,府库里多了是的好东西,你怎么偏偏挑了一件这个?!” 两个太医站在一旁,听后说道: “侯爷,刚出生的孩子体弱,铜制品贴身佩戴容易起敏症,确有此记载。但只是会瘙痒些,用药及时并不会危及性命。” 薛又宁瞳孔震颤,呆若木鸡。 “铜的,我,我不知道那是镀金铜,我以为是……侯爷,我不是有意要害小世子的,我只是……” “蠢货!都是因为你!害我儿受苦!” 侯夫人从里间冲出来,又一巴掌扇在薛又宁脸上。 正好和安盛侯的那一巴掌两边对称。 薛又宁哭得更伤心,连连说不是故意的。 侯夫人扯下她发间的钗,狠狠砸碎在地上。 啐道:“亏我瞎了眼睛!到底不是亲娘,你连谢见微十中之一都不如!拿着你的破烂货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侯夫人脱下腕上的镯子,砸在薛又宁的脸上。 她腕部也有红印,看上去这对镯子也是次品。 薛又宁一共挑了两件贺礼,竟没一件是真。 谢见微走上前。 “侯爷,夫人,今日之事实在抱歉,害小世子受苦,实非薛府本意。我院里有治疗敏症有奇效的琥珀膏,待会儿我就叫人送来府上,还有赔礼,明日也一定送到。” 听到琥珀膏,安盛侯夫妻俩面色稍霁。 这东西难得,千金难寻,以此赔罪也算是诚意满满了。 何况此事本就意外一桩,归根究底是薛又宁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犯下的错。 安盛侯缓和了声线: “宴席还未结束,就请薛夫人回席间继续用膳吧。” 夫妻俩结伴离开。 谢见微垂眸看向薛又宁,道:“还愣着做什么?收拾好衣裳跟我走。” 薛又宁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追在谢见微身后离开了院子。 她两眼空空,望着谢见微的背,哭着问: “母亲,我是不是完了?” 第27章 蹊跷 谢见微没说话,薛又宁兀自道: “我、我害的小世子得了敏症,安盛侯夫人必定恨死我了,若是侯夫人将这事告诉旁人,我就再也不能——”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谢见微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她。 “当务之急,就是将功补过。再回去好好地练练你的眼色。” 薛又宁一整个如丧考妣,回到席间还没缓过劲来。 安盛侯夫人很快也回到了席间,虽然儿子出了事,她仍是撑住了场子。 但消息比风传得还要快,内院发生的事迅速进到每个人耳朵里。 薛又宁借口如厕去整理衣裳,回来时便听见宾客窸窸窣窣的议论。 “广阳侯府的那个薛姑娘,可是真不行。连金器铜器都分不清。” “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真是不假,她不是从薛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就是不行,仅一个眼界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本想她挺好的,还打算替我儿接触接触,现在看,还是算了。” “怪她自己不争气,薛夫人这样带都带不出名堂,还是算了吧!” “……” 这些尖锐的话仿佛晴天霹雳,将薛又宁劈的外焦里嫩。 她连迈进园子的勇气都没有,捂着脸哭嘤嘤地跑走了。 没多晌,毓秀听人传话,回来告诉谢见微: “夫人,车夫说宁姐儿哭着闹着,要先回府去呢。” “由她去,叫车夫先送她,到时再来接我。” 直到亥时,宴席才结束。 谢见微叫毓秀转告了薛蟾,让他和薛贤齐先回去,自己留下等车夫回来。 “薛夫人。” 有人叫她,谢见微循声看去,是傅长枝身边的侍女。 “薛夫人,公主有事寻你。” 谢见微跟在她身后,到了才发现亭子里还有两个萝卜头等着。 傅长枝苦笑道:“他们两个偏要和你道别了才肯走,你快来吧,我出去清静清静。” 傅长枝摆着手走了。 谢见微上前蹲下身子,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时辰不早了,殿下该回去休息了。” “可是回去了,下一次见姨姨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小鱼儿牵着她一只手,依依不舍,一双眼睛像小狗似的可怜。 渊哥儿问:“谢姨姨,下月宫宴您会去吗?” “会的。” 谢见微心思一动,抬手取下头上的花环,问道: “我取一些下来,两位殿下介意么?” 两人都摇了摇头。 谢见微扯下要用的藤,手指翻动间三两下编好了一个手环,小鱼儿渊哥儿一人一个。 谢见微说:“这藤叶变黄以前,我一定去看两个殿下,可好?” “这是咱们三个人的约定。” 有了这话,就有了盼头,小鱼儿和渊哥儿恋恋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傅长枝笑着调侃:“若不是她成亲了,我倒要以为,她是你们两个的娘了。” 小鱼儿抱住傅长枝的腿。 “皇姑姑,可不可以让谢姨姨离开薛家,让她和父王成亲啊?” “?” “夫子说天下人都要听皇爷爷的,我去求皇爷爷,可以让谢姨姨做我娘吗?” 渊哥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傅长枝吓得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乖乖,你真是什么都敢说。下回可不能了,我叫你父王打你的屁股!” 小鱼儿一双狗狗眼闪烁着泪光。 “真的不可以吗?” “……” “等你父王回来,你自己去问他吧!” 那算了。 小鱼儿垂头丧气。 另一头,谢见微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珍惜地捧着手里的花环,心里想着有什么方法能把它一直保存下来。 毓秀坐在一边,笑着说: “夫人和两个小太孙可真好,您待他们好,他们待您也亲近。”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她总觉得这两个孩子,和她的平安如意好像。 是不是她两个孩子夭折以后,又投生去了太子妃那里呢? 如今也来续和她的母子缘分了。 谢见微回到广阳侯府,却发现府上灯火通明,乱糟糟的。 一个丫鬟在廊下撞上她,气喘吁吁道: “夫人……您、您可回来了……您快去看看,老太太在房里,要请家法教训宁姐儿呢!” 谢见微赶到时,薛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正怒道: “混账东西!跟你母亲学了这么些年,就学了些这!害侯府叫人笑话,我先好好教训教训你!” 薛老太太手上拿着块小长板,正往薛又宁脸上打。 这是薛家用来教训姑娘家的小家法,镇纸似的厚板子往脸上抽,用力时能把牙给打掉了。 薛又宁跪在地上不敢还嘴,只嘤嘤地哭。 谢见微走进门,薛老太太似乎打累了,将板子扔在了地上。 “呜呜,母亲……” 薛又宁肿着脸和谢见微求助。 谢见微看看她,又看看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您将宁姐儿打成这样,我还想她明日亲自去给安盛侯府送歉礼,现在看是不行了。” “还让她去做什么!抛头露面不说,去了也是丢脸!以后就老老实实待在府上,我看你也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 “曾祖母——” 薛又宁扑到她脚边,用力摇头,“我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见微:“这次的事,抛开宁姐儿有眼无珠不谈,其实还是有些蹊跷。” “府库里虽说铜器也不少,但铜制的首饰真是屈指可数,像今日项圈手镯,其实大多都是纯金的,从哪里冒出的铜制镀金?依我看其中还有问题。” 薛老太太虎躯一震。 “难不成是府库里出了家贼?!岂有此理!快!给我把账房和府库管事儿的全都找来!” 因出了一件大事,广阳侯府直到半夜还是灯火通明。 账房和府库的管事一应被压来,跪在地上满心忐忑。 薛老太太一拍桌案,大喝: “府库里的铜项圈和铜镯子!是你们哪个私下里调换了!现在承认,老老实实的还回来,我既往不咎,若再敢隐瞒,交由顺天府以偷盗论处!” 第28章 孙氏禁足 账房和几个府库管事,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薛老太太来了火,“好啊,都在这儿装死是吧!那就全都送了去!告诉顺天府尹,大刑伺候!务必给我问出实话!” “老夫人饶命啊老夫人!小的真的不清楚啊!” “我们哪里敢换府上的东西!老夫人明鉴!少夫人明鉴呐!” 几人哐哐磕头,连声喊冤。 期间只有一人表现极为不自然,谢见微直接将人点了出来。 “林账房,你上前来。” 林账房身躯一震,垂着的眼底满是恐慌和畏惧,磨磨蹭蹭的走上前。 谢见微点着账簿,“账上记着上上月八号,两副纯金长命锁项圈,并三副纯金手镯,到上月期间都是不曾有人动过的。但这月初忽然就少了一副项圈两套镯子,记了鎏金铜制的,下头的批账人是你,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我……我……” 林账房支支吾吾,额上很快就冒了汗,拼拼凑凑编不出一句话来。 薛老太太一拍桌案,“好啊!居然是你!你也算我薛家的老人,竟干出这等手脚不干不净的事来!还闹出这些争端!来人啊!把他给我打二十板子丢到顺天府去!拿着证据告他!我要他去充军!” 林账房年纪不轻了,听到这话当场就摔坐在了地上。 哭着嚎着往上爬,“老太太,老太太您开恩啊!小的这个年纪挨了打,充军路上必死无疑啊!您就开开恩,饶了我吧!我再不敢做了!再不敢了!” 薛又宁恶狠狠瞪着他,口齿不清地说: “饶了一个,以后下头人看着以为偷换了东西也没事,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曾祖母,母亲,要我说,就该打死了他解气!” 家丁闯进屋里就要拖林账房下去。 林账房眼看要完,再不敢扛着,大声喊道: “老夫人,这都是大太太让我干的啊!项圈镯子都给了大太太,小的是受人指使,并未获利啊!小人冤枉!” “什么?!” 广阳侯府这一夜可谓是热闹至极。 林账房供出了孙氏,好巧不巧地,又查到林账房家里和孙氏的陪房有亲戚关系,这下连栽赃都没法圆回来。 孙氏还不能下床,就让薛老太太叫人一路拖到常青园。 事情一说,孙氏神情惶恐,下意识张口喊道: “栽赃!他这是栽赃!” 林账房磕头如捣蒜,事已至此什么都说了。 “对不住了太太,小人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啊!老夫人,太太之前欠公主府五万两银子,不想自己掏钱,又知道少夫人在病中不能看账,所以叫小人做了假账,从公中套走了两万两!” 薛老太太瞪大了眼睛。 哆嗦着嘴唇,半晌才吼出声来:“你再说一遍!” 谢见微立即吩咐:“快叫人去账房核实,剩下的两万两还有没有!” 没多晌人便回来了,哆哆嗦嗦地说:“账上写的两万多两,只剩下不到两百两了……” 孙氏怕了,磕磕巴巴道:“母亲,母亲您听我解释……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公主,公主她欺人太甚……” 薛老太太猛地站起身,身子摇晃了两下,倒头栽在了椅子上。 闹剧持续了一夜,谢见微一夜都没合眼,天亮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饮绿轩。 毓秀给她倒了水递过去,担忧地说: “如今账上就剩两百两,这月还有各房欠下的债,并花销一类,一定是不够的。老太太偏要夫人您盯着,指定是再想动您的嫁妆……” “放心,动不了。” 谢见微早有应对,并不慌张。 她先叫毓秀帮她收起了花环,又点人去府库新备了一套没有错漏的赔礼,让给安盛侯府送了过去。 忙完这些到晌午,薛蟾来了饮绿轩。 他眉头紧锁,道:“昨夜的事我都听说了。” 爷们儿第二日都有公务,昨夜的风波倒是没牵涉到前院去,今早广阳侯和薛蟾几人才知道出了事。 孙氏让薛老太太关了禁闭,用度削减,不准人探望。 薛蟾深深看了眼谢见微,叹息声道:“又要辛苦你了,晏晏。” 谢见微微笑说:“二爷与其说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填补这个窟窿。” 那两万两肯定是要不回来了,现在公中亏虚,薛蟾倒是半个字不提。 他咳嗽了声,含糊道:“年下了,各处用银颇多,晏晏,还是要你想想法子。” “啊,对了,昨日宴上,我看你头上突然多了个草编的花环……说来也巧,我在园里看太子殿下的小儿子拿着,怎会到了晏晏你那里?” 谢见微嘴角一垮。 薛蟾竟然看见了。 她淡淡道:“殿下心善,随手送于我的罢了。” 薛蟾笑道:“两个殿下很是可爱,也到了开蒙的年纪,听说宫内正预备给两个殿下,选伴读书童,咱们季哥儿正好,晏晏你说呢?” 季哥儿,是薛蟾第四子薛季,是府上赵姨娘的儿子。 整日在府上招猫逗狗无所事事,堪称第二个薛绍显。 这种人去做小殿下的伴读? 谢见微道:“伴读是殿下选,又不是我选,能不能去,看他自己的造化。” “说是这么说,只是晏晏你若是和两个小皇孙,有过接触,兴许他们会更喜欢咱们的孩子,是不是?” “我累了,昨夜起还没休息,二爷先出去吧。” 薛蟾知道是逐客令,有些不悦。 但看她眼下青黑,忍了忍没说什么,起身走了。 接连几日,广阳侯府风平浪静。 安盛侯府那边接了赔礼和琥珀膏,的确没再追究此事。 谢见微忙了起来。 广阳侯府虽然产业不多,也不怎么赚钱,但府上的人都是个顶个的会享受。 例如侯府附近就有个园子设着,园子里专门是放花卉和珍奇树木,鸟兽一类的,专门设来作宴。 这一日,园子里的管事摸到薛老太太这里,哭天喊地: “老太太不好了,少夫人要把逍园里的姚黄、魏紫,菊花、杜鹃一应花卉全都卖了啊!您快阻止少夫人呐,那花可都是府上新催熟的。” 第29章 查账要钱 “什么!” 薛蟾正巧在薛老太太这里,听了话当即站了起来。 那些花都是薛盼盼的爱物,她本人也没什么别的喜好了,就剩那些花,怎么能卖! “老夫人,我先去瞧瞧!” 薛蟾马不停蹄来到隔壁逍园,正巧看见下人排队将花从花匠设下的暖温房里搬出来。 薛蟾当即呵斥制止:“都住手!” 谢见微慢条斯理转过身,淡淡道:“二爷怎么来了。” 薛蟾揉了揉山根。 “晏晏,你这是要做什么?!这些都是盼盼最喜欢的姚黄魏紫!府上花匠好不容易催活的,你要拿出去卖?” 说话间,后头下人又陆陆续续搬了十几盆出来。 谢见微淡淡道:“不卖了这些,哪里有银子过年?全都搬出去。” 连续几次在谢见微这里得不到好脸,薛蟾脾气也上来了。 “都不许动!” 他一声怒吼,吓得众人全都停了下来。 “你跟我过来。” 薛蟾想要拉谢见微的手腕,被她避了过去。 薛蟾咬了咬牙,顺势背过手将她带到一旁的灌木丛。 低声质问:“晏晏,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 “我闹了什么?” “你为何要处处针对盼盼,难道还是因为母亲那件事?” 薛蟾道:“盼盼和母亲的确做的不对,但母亲那时走投无路,也是迫不得已!至于盼盼,充其量不过是出了个馊主意,到底还是一家人,你一定要一直把此事记恨在心么?” 谢见微语气平淡:“二爷这样说,未免看得我太小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再者说我也没有时间去针对四姑娘。” “这次的牡丹,上次的燕窝,难道不是你不待见她的事实?” 薛蟾审视地看着谢见微。 谢见微眨了眨眼睛,镇定道: “二爷,我无意针对任何人,只是府上亏虚,需得开源节流。” “怎么可能!这月的进项早已经给你了!不说我和父亲的俸禄,每月下头孝敬上来的银子,铺里给上来的钱,难道还不够府上开销?需要你卖这些东西来垫!” “二爷若不信,账簿在账房,库房钥匙在我院里,二爷大可带人去清点。” 谢见微说道:“我嫁进来五年,府上入不敷出已经不是一时了。与大太太的事都不相干。” “二爷只知你和老爷每月进几百两月俸,可知道府上一个月要吃掉的远不止这个数?我带来的嫁妆全成了当票,您要瞧瞧么?” 薛蟾捏着拳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后头观望的下人们抻长了脖子。 待谢见微回来连忙问:“少夫人,这花还搬不搬了?” “先搬到库房里去。” 谢见微镇定自若。 没过多久,薛老太太那边就来人喊了她过去。 “老夫人。” 谢见微欠身作揖,薛老太太淡淡应了一声。 “坐吧。” “今日喊你来,是为了府里庶务的事。听蟾儿说,你告诉他府上内务出了问题,每月入不敷出,要变卖四丫头的姚黄牡丹,是不是真有其事?” 谢见微颔首,“不错。” “怎么可能!” 二太太秦氏脱口便道: “府库里一直是有银子的,就算大嫂她挪用了两万两,这月也有新的进项,何至于倒卖逍园的东西!大哥和蟾二爷的俸禄,铺里每季度缴上来的银两,田庄里佃户还要孝敬些东西,这还入不敷出?” “府上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从未听说要缩减用度,见微,你可不要借题发挥,趁乱做什么傻事!” 薛老太太拧着眉。 “见微,你是否搞错了?每月米面油岂能走出那么多钱去?” “是否我胡说,账簿我带来了,老太太找个会算账的来算一算,便知道真假。” 谢见微抬眸看向二太太。 “听二婶方才的意思,是暗指我借大太太的事,趁机中饱私囊?” 秦氏暗暗撇嘴,“总之这些年就没听过,府上用银有问题的事!” “那是因为有我在。您才能安心享福。” 薛老太太闻言表情变了。 “见微,你话什么意思?我广阳侯府可不是靠女人养活的,你说这话把侯爷和蟾儿置于何地?” “我这五年陆续往府上填了近三十万两银子,侯爷和薛蟾的俸禄,都不及我一年搭进去的嫁妆,我说这侯府靠我养有何问题?” “什么!三十万两!” 二太太惊呼,瞠目结舌,在座众人都是满目震惊。 薛老太太合起账本,啪的一声。 “不可能!就是再能吃,也不能几年里吃进去那么多。见微,你可别胡吣。” “我没旁的本事,就是记性好。这些年给府上填补公中银子,花了十八万两,其中有给老太太做寿贴补的,给侯爷二爷齐哥儿高升打点的……这账尽数记在簿子里。” “还有便是,二爷前些年问我借银子,说要买庄子买地。说是哪里的田又好了,多家疯抢。本该是侯府出钱可惜囊中羞涩,问我借了四万两,一连借了三回。” 谢见微指着田产簿子说道: “后头那几垄新地,全是用我的嫁妆银子买来的。” 薛老太太几人脸色全都变了。 谢见微命令一边的老妈妈: “去把账房的人,还有宁姐儿都找来。让他们一起仔仔细细对一次,也好叫老太太和二太太安心。” 一群人在老太太房里看了一下午。 薛又宁小脸煞白的递了统计好的账簿上前,轻声说道: “曾祖母……母亲说的的确是真的,我和几个账房算了好几遍,账面上数目都对得上。咱们府里每月支出的银子,单算祖父父亲的俸禄,底下的孝敬,缺了近两三百两。” 这就是说谢见微这五年,单贴补侯府的必要支出,就花了一万多两。 秦氏和薛老太太彻底不吱声了。 谢见微施施然站起身: “老太太都查过了,那我今日也实话实说。其实就算老太太不找我,我今日也是要来的。现今管这府上的账,我已是一日比一日难,挪不出银子,还得套银子给各房置办燕窝,参汤。” “我能当的东西都当完了,前些日子母亲还问起我,说我怎么找人问西胡同陪嫁宅子的买主,要我切记不能动嫁妆,我想尽法子才糊弄过去……” 薛老太太吓了一跳。 “见微,你母亲刚为你的事动怒,你可别再刺激她,当心她的身子。” 是担心她娘,还是怕谢夫人知道这事儿再跑来侯府找茬。 谢见微冷笑。 “老夫人恕罪,事已至此,我实在是管不起这账簿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对牌递上来,仿佛一块烧着的炭火。 薛老太太眼睛都瞪直了,不敢伸手,一旁的老妈妈忙说道: “少夫人,老太太都这个年纪了,哪里还看得动账本啊!” 谢见微顺势往二太太那里一递。 二太太疯狂摆手,讪笑说: “我连大字都不认得几个,哪里管得了这个……” “那就请老夫人裁夺着,看谁来管这笔账吧。” 谢见微直接把对牌撂在了桌上。 薛老太太眉头紧锁。 忍着肉痛说: “见微啊,你掌家这五年,如何尽心我都看在眼里,这府上除了你,还有谁再能胜任这要职!” “我知道你委屈,这样,你贴补进去多少……祖母还给你就是!” 第30章 薛又宁接大坑 薛老太太一脸肉疼,吩咐身边的老妈妈去拿银票。 “祖母手上的银子有限,先给你一些,剩下的再叫蟾儿给你……” “你都当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赶紧先去赎回来,别叫你爹娘担心。” 薛老太太也是害怕。 他们一家都是死要面子的人,之前孙氏偷她嫁妆的事,已经让广阳侯府备受冷嘲热讽。 若是再让外头知道,她这些年拿了三十几万两嫁妆,补贴侯府家用,光百姓的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薛老太太命人拿了十万两银票给谢见微。 谢见微面不改色地收了下来。 淡淡道:“就算如此,侯府账簿依然是亏空的。” 薛老太太一口气拿了十万两,也是元气大伤。 她抚着胸口说道: “无论如何,府上的东西不能拿出去卖!若是卖到了熟人那里,岂不是全京城都要知道,我广阳侯府出事了吗!” 谢见微:“那就缩减用度,减少花销。” “那些银子,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罢了罢了,你先回去琢磨琢磨。不管怎样,府上用度照常,燕窝人参的银子也得空出来,齐哥儿那边不能断了。” 薛老太太是宁死也不愿放弃享受的人。 这些东西和其他贵价的滋补品,是他侯府的颜面,不能扔了。 谢见微不置可否,拿了银票扬长而去。 秦氏随后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薛又宁扶着薛老太太回到里间炕上。 薛老太太揉着心口,余光瞟了她一眼。 “脸上抹药了?” “已经抹了,多谢曾祖母给宁儿的药……” “你这孩子太蠢,让侯府蒙羞,我不得不打你……你可记恨我?” “爱之深责之切,我岂敢怪曾祖母!” 薛老太太眼底神色意味不明,冲她伸出手,将薛又宁抱在怀里。 “好孩子,你年纪到了,眼看着也该择一门好亲事出嫁。只是以你现在的能力,嫁去夫家必定要受苦……” “曾祖母,求你再给宁儿一次机会,宁儿一定不会再搞砸了!” 薛又宁抓着薛老太太的袖子,哀求道。 “也好,你母亲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有你帮衬也好轻松些。你这次要仔细地学你母亲平日掌家的手段,要记到心里去。” “多谢曾祖母!” 峰回路转,薛又宁跪在踏跺上给薛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 薛老太太满眼慈祥地牵起她。 “明日你就搬回你母亲院里去,我叫两个妈妈跟去伺候你。你一人有什么不会的,也可以问她们。” 薛又宁笑容敛了敛,看着薛老太太的眼睛,心里明白了些什么。 她抿了抿唇,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饮绿轩 毓秀捏着那十万两银票发愁。 她一边给谢见微倒茶,一边说道: “夫人,老太太给的这十万两,要怎么处置?” 谢见微:“留下两万两,剩下的银子……你去找些门路,囤一些炭火、棉被……还有粮食。” 毓秀好奇不已,“好端端的囤那些做什么?” “你先去安排,有备无患。” 毓秀点点头,又无奈地说: “可是这样,很快府上的账就又要出现新的窟窿。老太太那边这不许卖,那也不许卖,那夫人岂不是又要自己掏腰包怼……” “这你放心。” 谢见微喝了口茶,淡然道:“会有接班的人来的。” 翌日,薛又宁就带着大包小包,搬回了饮绿轩的西上房。 谢见微坐在炕上,透过支摘窗看着那边忙里忙外,笑着看向毓秀。 “喏,人这不就来了。” 安顿好以后,薛又宁马上带人来请安。 “给母亲请安。” “见过少夫人。” 谢见微抬手示意毓秀搬凳子来,看着两个老妈妈: “你们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吧?” “是,老夫人命老奴两个来伺候宁姐儿的,说以后就住在少夫人这边了。” 两个老妈妈慈眉善目的,看着老实本分。 谢见微但笑不语。 借薛又宁送来饮绿轩的人,到底是伺候薛又宁的,还是来监视她的,她能不清楚么? 谢见微和善地说道:“等会儿去问毓秀领饮绿轩的牌子吧。” 两个老妈妈鞠躬谢恩退下了。 谢见微看着薛又宁问道:“你这会儿搬回来,老太太的身子谁照顾?” “宁儿犯了错,不敢再留在曾祖母面前碍眼。” 薛又宁抹了抹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谢见微。 “曾祖母说,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要我跟着母亲看账。” “那正好,这账本你看看,看出了什么都告诉我。” 谢见微把面前的账本推了过去,让毓秀沏了壶茶。 半个时辰后,薛又宁才抬起头。 谢见微推了茶杯过去,问道:“如何?” 薛又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这账目记的是,府上上月的开销。一共支出是四百三十七两。” “除去米面柴油下人的工钱,每月还要修缮各处,各院支钱买冬衣,姐们儿买饰品头面,哥儿买笔墨纸砚。并府上丫鬟小厮的赏钱,逍园花匠、培木的月银,买花买树养鱼的钱……” 薛又宁侃侃而谈,等她说完,谢见微递了张纸过去,道: “老太太说府上燕窝补品不能断。现在互市燕窝价钱疯涨,这是现在按月采定,每月要支出的钱银。还有爷们儿的人参肉桂鹿茸银子,一应在这儿。” 薛又宁接了来看,心惊肉跳。 “怪不得母亲说,府上入不敷出。” “依你之见,可有什么不缩减用度,也能省钱的法子?” 谢见微道:“这便当做你的第一课,你想几个切实可用的节流方法,明日交给我。” 第31章 三个月身孕 薛又宁愣了愣,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母亲,我学识尚浅,更是刚开始触及这些东西,我怕贸然揽下这么大的一桩事,会办的不好……” “我相信你。” 薛又宁眉头微微皱起,低下头手指不停搅着绢帕。 谢见微瞟了眼她的小动作,心里很清楚她内心的矛盾。 薛又宁的性子谨慎,她想来学管家,无非是谋未来的前程,以及在薛府有一席之地。 可她也不想当出头鸟。 自古以来家里管着账的都得挨下头的怨。 薛又宁没有生母又是庶女,再招来怨恨在府上便会不顺。 其实她安静跟在谢见微身边偷师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亲自上阵冒险。 谢见微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徐徐道: “你先算算,马上入冬,从这月起要开始采买炭火棉被冬衣一应东西。还有每年冬夏都有安排,下人那里每天要添一碗姜茶,你算一算要开销多少银子?” 薛又宁安静拨弄算盘,半晌报了个数字出来。 谢见微:“开源节流迫在眉睫,明年要出银子的地方更多。” “三月春闱四月殿试,考试打点,宾客宴请,还有老太太大寿……” “最紧要的是,我打算在明年替你择一门好亲事。” 薛又宁倏地朝她看来,脊背都挺直了。 “母亲,倒也不必这样急。我,我还想再陪母亲几年呢……” 谢见微笑,“岂能因为我耽误了你。明年是个好时候,碰巧是三年殿试,你可在进士举人之间挑一挑,看看有没有合适人家,你是广阳侯府的小姐,状元也配得。” 薛又宁呼吸都重了。 “只是……” 谢见微话锋一转,薛又宁不免心焦:“母亲,只是什么?” “只是府上生计艰难,若是明年给你择亲,能拿出来给你成婚的银子少之又少,恐怕会委屈了你。” 谢见微一脸无奈,“所以我才说,开源节流迫在眉睫。你是姑娘家,若没有足够的嫁妆傍身,嫁过去也没有个底气,我如何能放心。” “若是以前,我还能从自己的嫁妆堆里,给你凑些好东西,只是现在……” 薛又宁沉默片刻,挺直了腰杆。 “母亲,开源节流并不为我自己,是为了薛府上下,还有母亲!我定会想个好法子,来解母亲和薛府燃眉之急!” “你能这样想很好。先把府上的困难解决,逍园的花若是不卖,过阵子你比着往年我安排的,来办一场花宴。若是能办得好,你也能在邺京的夫人之中露露脸,更好择婿。” “宁儿一定不会辜负母亲的!” 薛又宁行了个大礼,面上绯红,欢欢喜喜的走了。 没过几日,她便带着成果找到谢见微。 她一应列了两大张纸,侃侃而谈: “母亲,我这两日仔细算了算。就说每月支出给各院,专门采买首饰冬衣、笔墨纸砚的银子,其实可以一并减去。一则府上每月都发这些东西,二则还有月例可以花,断不至于再给一笔钱。” “还有冬日里给下人发的姜茶和茶果点心,其实何必多这一杯茶钱,每月都发炭火,怎么不能暖身?而且兴许有人根本不喝这杯茶,平白浪费了银子。” “再就是,我翻了近几年采买冬衣的例子,总觉得价格太高。尤其是分发下人的,其实根本没必要用那么好的棉料,我想重新找个要价低的供商,谈下来兴许还能少一部分银子。咱们每月采买的米面油、瓜果时蔬也是如此!” “……” 谢见微翻着她写出来的总结,挑高了半边眉头。 “你想了很多,这两日倒是没少费功夫。” 薛又宁腼腆道: “一想到能为母亲和府里分忧,宁儿就不觉得累。” “你想法是好的,不过第二条有些不妥。” 谢见微:“每年春夏的凉茶,秋冬的姜茶,是侯府的旧例。府上下人都是做了多年的,你突然取消这两样定会引来不满。若想从这方面节省,倒是可以换成赏钱,折一半既省了也不亏。” 薛又宁恍然大悟。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我竟忘了。” “只是这笔赏钱需你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每月记了,和账房那头一起发放下去。你看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来办这件事。” 薛又宁:“我身边本也没什么人……倒是曾祖母新给的两个妈妈,现在还闲着。” “那就吩咐她们去做吧,她们是老太太的人,办起事来也稳妥。” 谢见微点点其他几项说道: “旁的这些也交由你去办。你身边的妈妈是老太太的人,叫她们帮着你,你也好放开手脚去做。” 薛又宁点点头,这时,毓秀走进屋道: “夫人,陈姨娘来请安了。” 陈姨娘是薛蟾在她孕中纳进门的妾室,曾经是秦楼楚馆里的头牌瘦马。 当年那夜,谢见微一夜未眠,担忧出门应酬的丈夫喝醉酒出事,还特意叫毓秀去接。 谁知接来一个大惊喜。 谢见微心寒,又不得不恪守正妻之职,松口让陈氏进了门。 她二人前后脚生产,陈氏比她有福气,生了个男孩儿。 谢见微:“让她进来吧。” 陈姨娘走进里间,窄腰扭得浑身风情,盈盈见礼。 “妾身给夫人请安,见过二小姐。” 薛又宁起身还礼。 谢见微:“不必多礼,坐吧。毓秀,取一叠茶果来。” 陈姨娘坐下,笑盈盈主动找话说: “前些日子听说夫人事忙,妾身怕打搅您,所以一直没来请安,还望夫人恕罪。” “无妨。” 陈姨娘看桌上摆着账本算盘,有些夸张的呦了一声,用绢帕捂住嘴。 “妾身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了?打搅了夫人和宁姐儿?” “我和母亲已经谈完了,陈姨娘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薛又宁眨了眨眼,站起身。 “可是我在有不妥,那我先……” “诶,二小姐坐下吧,也不算什么大事。” 陈姨娘手搭在小腹上,满眼嘚瑟。 “就是妾身今日身子不适,找了府医来一问……说妾身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第32章 孩子抱给你养 谢见微一愣,薛又宁下意识朝她看去,随后才出声恭贺: “真的吗?姨娘可真是好福气,告诉父亲了没有?” “妾身不敢越俎代庖,自然要先来禀告夫人。” 陈姨娘说话眉飞色舞。 说什么先来禀告,分明是炫耀来了。 毓秀牙关咬得酸疼。 谢见微看向她,一脸的云淡风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陈姨娘搬个松软些的凳子来,再着人去给二爷报喜。” 很快,陈氏遇喜的消息就传遍了薛府上下。 此时的薛蟾正在薛盼盼的皎芦庵。 薛盼盼伤势好了许多,现在已经能下地了,她趁热打铁勾着薛蟾荒唐,二人在房内滚作一团。 “二爷!二爷!” 廊下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帐中的二人赶紧翻坐起来,薛盼盼慌张地系上衣带,薛蟾抹了把脸过去打开门。 沉着脸喝道:“什么事!” “二爷,好消息啊!陈姨娘有喜了!” 消息散出去没多久,饮绿轩接连来了不少人。 薛蟾的妾室也来了几个,面上笑着道喜,实际上个个眼红得冒酸水。 薛蟾和薛盼盼姗姗来迟。 薛老太太已经坐在了炕上,笑着招呼他: “快过来,看看陈氏。” 陈氏羞怯起身给薛蟾行了个礼。 薛蟾脸色并不好看,甚至都没看陈氏一眼,越过她来到谢见微身边坐了下来。 陈姨娘脸上羞涩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迷茫和恐慌。 薛蟾并不为她有喜而开心。 为什么? 她可是薛蟾院里最得宠的妾室。 她本以为能靠这一胎再谋些地位,可薛蟾的态度如一闷棍打的她晕头转向。 其他妾室幸灾乐祸的偷笑,心里头也对陈氏这一胎有了底。 “蟾儿……” 薛老太太不满意薛蟾的态度,警告地喊了他一声。 薛蟾充耳不闻,伸手附在谢见微手背上,关切地问: “这几日你身子可还好?” 屋内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陈姨娘脸上煞白。 谢见微歪头看着他,缓缓抽出手来。 “二爷。现在重要的是陈姨娘腹中的孩子,而非我的身子。” “胡说,谁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陈姨娘失魂落魄地摔坐在椅子上。 薛老太太眉心动了动,心里划过一丝不满,但并未反对薛蟾的话。 她道:“见微的身子重要,陈氏的孩子也是。我知道你爱重发妻,可也得关心着你的孩子们。” 薛蟾这才应声:“是祖母,孙儿受教了。” 他看向陈氏问道:“孩子多大了?” 陈姨娘:“三个月了。” “三个月?怎么这会儿才讲?” 薛蟾语气太重,陈姨娘失了底气,只敢垂着头轻声说道: “因为妾身体弱,脉象不稳,以前并不敢肯定,直到昨日府医确认了,妾身才来禀告夫人。” 有个妾室笑出了声: “是么?别不是陈姨娘信不过夫人,听了什么过了三月不好下胎的言辞,才一直瞒着吧?” 说话的是生了三少爷薛诚的宋姨娘。 她和孙氏沾些远亲,是很久以前就伺候薛蟾的,三少爷都十三了,她比谢见微还年长不少。 因为有家室有儿子有底气,一向压着其他妾室,尤其是陈姨娘。 毕竟陈氏虽然没有家室,只有个半大小子,但奈何长得弱风扶柳惹人怜,很受宠。 陈姨娘倏地看向薛蟾,焦急道: “二爷明鉴!爷,妾身绝无此意!” 她满心在薛蟾身上,并不顾及谢见微,谢见微也不恼怒。 看向宋姨娘,温声警告: “今日大喜,宋姨娘还是别胡说八道,败了兴。” 宋姨娘讪讪应是。 一旁薛盼盼贝齿紧咬。 “既然陈姨娘这样说,别不是府医诊错了,还是叫几个大夫多来看看。” 自从她进这间屋子,表情就不曾好过,看陈姨娘的表情恨不得吃了她。 薛蟾看看谢见微,竟也附和了一声: “是该如此。” 陈姨娘倍感羞辱,掐着手指说不出话。 谢见微淡淡道:“这我已经想到了,来请脉的太医刚走,老太太可以作证。” 薛老太太锐利的视线扫过薛盼盼,没好气地说道: “照顾齐哥儿的太医也来把过脉了,药方都留下了。怎么,你还想着我和你媳妇,联合着陈氏一起来蒙你么!” 薛蟾连忙道:“孙儿不敢。” 他看向陈姨娘,微微缓和了表情,温声道: “方才是我高兴傻了,不是有意疑你。你有孕,我高兴,季哥儿也有人陪伴了。” 陈氏看着他多情的眼眸,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薛盼盼看着,险些把唇咬破。 谢见微盯了她许多,咦了一声。 “四姑娘这是什么了?眼睛怎么还红了,难道也是为陈姨娘高兴的?” 薛老太太手指拧紧,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薛盼盼赶忙揉揉眼睛,说道: “不,不是,是方才来时,有沙迷了眼睛了。” “哦,我记得四姑娘是和二爷一道来的。二爷今儿不应该在书房写折子么?” 薛蟾直起身解释: “盼盼伤势有所好转,我写完折子去看她,碰巧遇到报信的,就一道来了。” 谢见微:“怪不得。四姑娘和二爷一向是兄妹情深。” “不怪四姑娘为的陈姨娘有喜,都激动哭了。” “这丫头,一向多愁善感。” 薛老太太找补,暗暗瞪了一眼薛盼盼,示意她见好就收。 屋内气氛古怪,宋姨娘满眼狐疑地看着薛盼盼。 四姑娘看陈氏的眼神,可一点不像是为她高兴的,反倒像是恨不得杀了她。 谢见微善解人意地说道: “陈氏有喜,吃穿用度也该更用心起来。马上就要入冬,你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冬天太冷,别冻着身子伤了胎。二爷书房边上的梨香院位子好,冬暖夏凉,我明儿着人给你收拾出来。” “多谢夫人。” 谢见微又点了薛又宁,叮嘱道: “往后你管着府上用度,务必以陈姨娘为先,记住么?” 薛又宁乖巧应是。 薛老太太满意地看着谢见微。 她虽不满谢见微身上的小姐脾气,但很满意她的谦卑大度,能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就是娶高门贵女的好处所在了。 众人在谢见微房里小坐了半晌,便陆续找借口离开了。 宋姨娘紧盯着薛蟾,等薛老太太离开后连忙说道: “二爷,诚哥儿前几日刚和武师傅学了新招数,昨儿还说要表演给二爷看,不知二爷今日可有空闲?” 薛蟾并不想接茬。 “改日吧,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些话和夫人说。” 屋内的妾室都噤了声,对谢见微满心是羡慕。 她们笃定薛蟾留下来,是要和谢见微表明忠心。 虽然薛蟾纳了不少人,但对谢见微的‘宠爱’从未断过。 即使他们有孕,有了孩子,薛蟾也并不多加关照,反而是更多时间陪伴谢见微,仿佛是种无形的补偿。 这等深情怎能不让人嫉恨艳羡。 陈姨娘脸色惨白,薛又宁殷勤地扶着她最后出门。 谢见微看着薛蟾,“二爷有什么话,直说吧。” “晏晏,陈氏腹中的孩子,我想等她生下后,抱给你来抚养。” 第33章 母亲要你的孩子,你可知道? 谢见微眼皮一跳,下意识皱起了眉。 “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按理说,晏晏你是我的结发妻子,宁姐儿,季哥儿,诚哥儿本来就都应该来你的院子里,让你教养着长大。只是你前几年身体太虚,我怕孩子太多反倒影响你休养。拖着拖着,几个孩子也大了。” 薛蟾一脸顺理成章,“等陈氏肚子里的孩子生了,就让季哥儿和他一起搬来你这里,这样,你的院子里也多些生气,你也就不会再多为平安如意伤心了。” “晏晏,每次看你为平安如意伤心,我心里也不好受。” 谢见微往后靠了靠,语气坚定: “不必,二爷不必用这种法子来补偿我。陈氏好好的,她自己的孩子让她自己去养,我没心思插手。” 薛蟾故作受伤。 “见微,你不愿,可是在怪我?其实陈氏的孩子,我也不知为何会有,我次次都是叫她们喝避子汤的。” “二爷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让旁人听见,倒要误以为我善妒,挡着你子嗣满堂。” “晏晏……” “二爷不必再说了,请回吧。” 谢见微披上披风来到门口,给薛蟾打开了门。 风穿过穿堂,一抹衣角从廊道拐角一闪而过。 薛蟾站在隔扇旁,不情不愿地说道: “晏晏,让我留下陪你不好吗?” “我要休养身体,二爷不知道么?” 薛蟾咬了咬牙,提步离开了。 没过几日毓秀便告诉她,薛蟾在吩咐人造木架的婴儿床,和一应的玩具衣裳什么的,放在府库里。 毓秀:“二爷叫弄这些东西是正常,可造好了不搬去陈姨娘那里,反倒放在库里,这未免有些……” 谢见微冷笑,“你现在带人去府库里,传我的话,把那些东西都给陈氏送去。” 她懒得掺和进争孩子的事情里去。 她这辈子只认平安如意,谁的孩子都不要。 谢见微将手中的针穿过绣样,老虎的眼睛便完成了,栩栩如生,狡黠灵动,和那孩子一样。 谢见微顿了顿,拿起另一个早已绣好的荷包,抚摸了两下,在心中暗道: 两个小皇孙好歹叫她一声姨,她略表心意,算不得背言。 …… 再说薛又宁,得了管家令,便大刀阔斧在府上折腾起来。 谢见微借口休养身体,将自己从这里摘了出去,彻底成了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 薛又宁新规矩立下的第一天,府上就是一片怨声载道。 下人们挤在府上各个角落里,窸窸窣窣的骂: “宁姐儿可真毒!新官儿刚上任就削减各处用度!连咱们的一小碗姜茶点心都要克扣!是掉钱眼里面了吧!” “谁说不是!她是存心不想要大家活了!” “我听厨房妈妈说,她还想把采买的事包揽去,少夫人都没她那样小气!” “说什么折成现银,安排的却是她自己身边的夏婆子,不知从少夫人那里拿的钱,多少进了她自己腰包!” “要不是少夫人病了,哪里轮得到她!” “呸!小贱人,谁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毓秀私下都派人盯着,这些话第一时间传到谢见微这里。 她镇定地吩咐道: “告诉下去,让宁姐儿学习管家的是老太太,下发例银的,也是老太太的人。谁若再有胡言乱语,传进老太太耳朵里,别怪我不留情面赶她们出去。” 话一传,下头的婆子们个个怒不敢言。 风波看似平息了下来。 薛又宁对此浑不知情,只觉得这改革改得容易,越发勤快,几乎包揽了薛府上下事宜。 又在抱厦连续见了数日的府里人,将各处都重新安排了一遍。 整理成册,叫人转交给了谢见微。 谢见微翻了一遍,哂笑说道: “竟是将轻松的和油水大的活,都安排给了老太太的陪房,她倒是会讨好人。” 毓秀撇嘴,“宁姐儿真会瞎折腾,少夫人这些年的布置全给她打乱了。” “乱点好啊,这府里就是太安静了。” 谢见微将花名册丢到一旁。 毓秀说道:“下头婆子一直有人递话,想要见夫人呢。” “我在病中,谁也不想见。告诉她们,既是老太太张口,让宁姐儿代我管家,我也左右不了什么,叫她们且先安分守己地做事吧。” “奴婢省得了。” 入夜后,薛又宁来到谢见微房里用晚膳。 吃完饭后,她扶着谢见微回房内炕上休息,借着毓秀出去倒茶的功夫,放低声音说道: “母亲,我昨儿想到个开源的法子,想说给您听听。” 谢见微盘膝靠在静枕上,徐徐点头,“你说。” 薛又宁轻声道:“放印子钱。” 谢见微眼神一沉,坐直了身子。 “你说什么?” “放印子钱!母亲,咱们可以放印子钱。我回去算过了,若想要来钱,这是最快的法子!而且如今邺京上下,哪家没沾过这些事,咱们进去掺和一脚,就是分出一个地方,一杯羹来,一月也是几百两的收成啊!” 薛又宁越说越激动,直接从炕上跪坐起来。 仿佛已经预想到,自己让广阳侯府挣得盆满钵满后,她光辉灿烂的余生。 谢见微眉头紧皱。 “宁姐儿,你在哪里学来的这些歪门邪道?你可知道放印子钱是违法的?” 她强硬的语气叫薛又宁脸上的激动淡了下去。 薛又宁坐回位子上,犹犹豫豫地说: “我只是觉得,此事邺京上多有人沾惹,他们也没出什么事,反而多有收获,那咱们怎么就不行……府上这么缺银,这是来钱最快的法子了……” “先不论此事缺不缺德,不被抓到则已,但凡被有心人拿住把柄,知道了背后是咱们广阳侯府的人在办,你可知会给侯府带来多大的麻烦?” 薛又宁埋下头,看似乖乖挨骂,实则满眼不服,手指搅着绢帕攥的死死的。 谢见微:“要你管家可不是要你惹事。此事断不可行,你不要再提了。以后若再想这种没着调的主意,你也不必掺和家里的事了。” 薛又宁眼睛红了一圈,胸口不停上下起伏。 她这些日子想出的主意,给账上省了多少银子,就是下头的人也无不服气她的。 这样好的办法,偏偏谢见微不肯同意。 到底是因为怕侯府惹上麻烦,还是怕她表现得太好,真的架空了她手上的权利! 谢见微瞥见她眼底的异色,心中哂笑。 她别过身去,淡漠道:“回你屋里去吧。” 薛又宁红着眼回到屋中,关紧了房门。 夏婆子上前替她掌灯,轻声询问: “宁姐儿,夫人可松口了?” 薛又宁咬着牙,“母亲说不许我再提,否则就不让我再插手家中的事。” “什么!宁姐儿掌家办的这样好,少夫人怎能这样!” 夏婆子当即替她鸣不平,看神情竟是比薛又宁还着急些。 “宁姐儿,这可是立大功的机会,您不能让少夫人给您搅和了啊!” 薛又宁喃喃:“我本以为,母亲会一心为我好。我倒忘了,她不是我亲娘,见我好了,也会嫉妒。” 她眼珠一转,回屋换了身衣裳,漏夜来到梨香院。 单刀直入的告诉陈姨娘:“陈姨娘,母亲想要抱您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季哥儿去饮绿轩抚养,此事你可知道?” 第34章 薛又宁两面三刀 陈姨娘瞳孔一缩,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二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是我亲口听她和父亲商量的。前些日子父亲叫人打的婴儿床,为何不直接放到姨娘院子里?难道姨娘就没觉察到?” “可是她已经有了齐哥儿!” “谁会嫌膝下孩子多?何况母亲不能生养,自然膝下越多选择越好。” 陈姨娘痛苦不已,她沉默良久,看向薛又宁: “二姑娘为何要和妾身说这些?” 薛又宁淡淡道:“自然是因为想帮您一把,咱们二人各取所需。” 陈姨娘捂着肚子,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 时间一日日过去。 广阳侯府上下看似如常,大家都相安无事。 这日,薛又宁捧着账簿给薛老太太看。 薛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翻着账簿连连称赞。 “这月的账目不错啊,铺子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些银子?比往日你母亲管着的时候还要多。” 谢见微就坐在老太太下首,薛又宁瞟了眼谢见微,眸色得意。 温声道:“我前阵子去铺子里看了几眼,按着自己的法子浅浅指导了一些,就好起来了!” “不错不错,真不错,我往日竟没想到,宁姐儿还有这样的天赋!” 屋内人纷纷附和,三太太赵氏最近才放出来,看向谢见微阴阳怪气地说: “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往后这侯府,还得靠宁姐儿,往日见微管家的时候,可从没松快的,动不动就要说没钱,怎么现在换成宁姐儿就有钱了,这可真奇怪啊。” 谢见微笑着往薛又宁看去。 “我也正想问呢,宁姐儿想出了什么法子,能半月挣出这么多钱来。你说一说,母亲也跟你学一学。” “我也不过是……仿着现在时新的东西,让铺子抓紧了卖,也没什么稀奇的。” 薛又宁支支吾吾不肯说,薛老太太也不在乎,直夸她好。 薛又宁攥着薛老太太手说: “祖母,现在府上已经度过危机了。我回看这一年,总觉得侯府有许多事不大顺,现在正好是年底,不如我们一齐去万佛寺上香祈福,一来为明年积福,二来也能扫一扫今年的晦气,您看如何?” “嗯,倒是个要紧事。如今你当家,你来安排吧。” 晨昏定省散了以后,毓秀扶着谢见微回院。 说起方才的事便觉得古怪:“夫人,您说宁姐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年根儿底下不紧着过年的事忙活,上山进什么香去。” “而且宁姐儿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到那么些银子的!” 毓秀声音压的很低,难掩惊讶和好奇。 “那几个铺子生意早不景气了,管事的嘴巴紧问不出话,奴婢总觉得那几个铺子,不过是宁姐儿找的,面上遮掩的罢了,她弄来的钱绝不是从铺子里来的。” 谢见微笑着讳莫如深,只告诉她: “这些咱们都不必管,安生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黄昏时,薛又宁将拟定一起去万佛寺上香的人名单,来拿给谢见微看。 除却几个主子,还有随行的侍从,要用到的马车,和一应行李吃食一类。 谢见微看了两眼,道: “陈氏有孕,上山进香的路奔波,何必折腾?” “这是陈姨娘主动来说,要跟着去的。说是想给腹中孩子,亲自求一个平安符。” 薛又宁道:“我已经先去问过父亲了,父亲说让您裁夺。” 谢见微:“给她准备些松软的垫子,还有银丝炭。多几个人照看着,别出事。” 薛又宁乖巧应是,谢见微将名单递了回去。 这时,来了个侍女走进里间,行礼后递上来一物: “少夫人,您的信。还是从西角门递进来的。” 谢见微接到手里,信封上的字工整潇洒,写的是公西玉三字。 薛又宁站起身说:“母亲,我先回去了。” 谢见微淡淡嗯了一声。 等人走了,她才展信看起来。 屋里的烛火暗了,毓秀捧了一盏新的灯进来,看到信顺口说道: “公西公子又递信给夫人了么?他可真是尽职。自从夫人不管将军府铺子的事以后,也就公西公子,还每月给您递信说铺子里的情况,这忠心实属难得。” 的确是难得的忠心。 但也确实让她麻烦不断。 谢见微折起信放到烛火上点燃,吩咐毓秀: “你叫人去给公西玉传话,告诉他,以后不必递这些信给我了。” 毓秀一愣,谢见微又道: “以前他的那些信可是你收着?” “是在奴婢那儿呢。” “全都烧了。” 谢见微起身往床边走去,余光若有深意地往窗牖下看了一眼。 几日后,广阳侯府上下人等,准备动身前往万佛寺。 府上女眷除了妾室基本上全都跟去,唯一有殊荣的便是有孕的陈姨娘。 男人只跟了薛蟾一个。 去的路上,他全程骑着马跟在谢见微的马车边上,时不时要跟里面说几句话。 虽然十句里只能换回两三句敷衍的嗯哦,他也不翻脸,反而乐此不疲。 万佛寺在城外十几里远的山上,香火鼎盛。 除却京中百姓,临府的也有许多人赶路来进香朝佛。 赶了一天的路,等到时已经快黄昏了,住持在山寺门前接待了众人。 薛又宁现在掌家是越来越自然了,不等谢见微说话,她便上去跟沙弥商量起她们的住处。 “我家老夫人有寒腿的毛病,住的地方得暖和一些。” “那位姨娘有孕,最好也是住的好一些。” “对了,我母亲喜静,且把你们这儿最安静的地方,给我母亲住吧。” 沙弥一一应下。 毓秀背着她们的包袱,跟着领路的来到住的地方。 的确是个安静的院子,离她们最近的院子也得走一盏茶的功夫。 毓秀叹道:“宁姐儿真是有心了。” 谢见微但笑不语。 “的确如此。” 第35章 薛蟾的绿帽子 毓秀将行李搬进屋里,腾出罗汉床上一个位子让谢见微坐下。 她四下看了看,说道: “这间僧寮离寺院那么远,平日估计也没几个人住吧,没想到收拾的还挺干净的。” 桌面上也是一尘不染,屋内没有半点霉气,只有香火气息。 谢见微也觉得奇怪,但并未多想。 一日舟车劳顿,谢见微累极了,主仆俩简单收拾了便洗漱歇下了。 翌日,她跟着侯府的人一齐到大殿听佛法,敬香礼拜。 谢见微十分虔诚。 经历过重生这样玄妙的事,她心里一直感念上苍眷顾。 法事结束后,薛又宁搀着她走出大殿,经过殿前廊道,忽然望见有人在摆摊卖签。 薛又宁来了兴趣,“母亲,我们也去求一签看看吧。” 不等谢见微说话,她就强拉着谢见微来到摊前。 小沙弥双手合十,“两位施主想要求签,只要心里想着要求的事,再晃动签筒就好。今日还剩最后两卦。” “太好了母亲,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薛又宁拿出银子放在桌上,自己先晃动签筒抽了一支签出来。 拾起一看,签上写着: 奔波阻拦重重险,带水拖泥去度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 谢见微瞥了眼,微微眯了眯眸。 薛又宁拧着眉问小沙弥:“小师父,我的签是好是坏?” “在下才疏学浅,并不会解签。解签的师父就在大殿后僧房里,施主带着签进去询问就好。” “母亲,你先抽着,我去看看这签好不好。” 薛又宁捏着签迫不及待地走了。 等她离开,谢见微转身欲走,却被小沙弥喊住了。 “施主,您不为自己求一签吗?” 谢见微本想说不必,但望着签筒,思绪流转间,已经晃了一支签出来。 签上写着:否去泰来咫尺间,暂交君子出于山,若逢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即间。 小沙弥起身收了摊,主动为她引路来到后殿的僧房前。 房门开着,里面静静坐着一个老师父,不见薛又宁的影子。 谢见微提步进去,小沙弥从外合上了门。 “阿弥陀佛。” 谢见微双手合十还了礼,将手里的签递了过去。 老师父接到手中,忽然笑了。 “恭喜施主,所求之事大善。” “此签和解?” “此为上上签,此卦为祸中有福之象,凡是先凶而后吉也。恭喜施主,厄运已渡,否极泰来。” 谢见微半信半疑,只温和点头,笑说: “承师父吉言。”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广阳侯府里。 孙氏趁着薛老太太不在府上,求了广阳侯允她出屋散步,松一松筋骨。 她一路散步到后院角门的廊道里,正想坐下歇会儿。 角门后头一个丫鬟拔腿就跑,跟撞了鬼一样。 孙氏大喝:“站住!你给我站住!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她身边的老妈妈追出去,把人押了回来。 按跪在地上,劈头就是一巴掌。 “不长眼睛的东西!看不见太太吗!你跑什么!” “太太恕罪,奴婢、奴婢没看见太太。” 孙氏就着一旁的石墩坐下,“瞎了你的狗眼,你是死的吗!连人都瞧不见,留了何用!” “周妈妈!找人把她赶出去!卖得远远的!” “太太!太太饶命啊太太!奴婢是事出有因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丫鬟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动作太大,衣襟敞开,几张烧了一半的纸从她怀里落了下来。 周妈妈眼疾手快抢了过来,一看大骇。 “太太!您看!” 孙氏接到手中,看了两眼,蹭得站了起来,火冒三丈! 万佛寺 天已经黑了,薛老太太在僧房里休息,薛又宁坐在她身旁给她绣着抹额。 祖孙俩其乐融融。 薛老太太抬头往边上看去,笑道:“陈氏,你抄了这么久了,仔细着身子,过来歇会儿吧。” 陈姨娘手搭在肚子上,乖巧起身走到薛老太太身边。 薛老太太:“累了吧?” “不累。妾身抄经既是给老太太积福,也是给妾身腹中孩子积福,哪里会累呢。” 薛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夜深了,你要抄经,明日起了再说。宁姐儿,你送陈姨娘回院去吧。” “祖母,我还想再陪您一会儿呢。让父亲来接姨娘吧。” 薛又宁招呼身边的侍女:“你去请父亲来。” 几人聊了半晌,陈姨娘蓦地打了个哆嗦。 她身旁侍女借故离开,回院里去给她拿斗篷。 不多晌,薛蟾来到薛老太太房里。 瞧见屋里人挺齐全,只有谢见微不在,拧了拧眉。 “祖母,您怎么也不叫晏晏来陪陪你?只她一人不在,她该多想了。” “是她不来我这儿,岂是我不找她。” 薛老太太不悦地说道。 薛又宁插了一嘴:“说来也奇怪,母亲不知道是不是老毛病犯了,这两日除了听法,一直在院子里待着……” 薛蟾:“待会儿我去看看她。” 正说着,一个侍女急匆匆跑进屋。 “二爷!老夫人,太太、太太来了——” 惊动了一屋子人,薛老太太眉头皱得死紧,“她来做什么!” 屋外传来孙氏尖厉的嗓音: “谢见微呢?!谢见微那贱人在哪儿!” “太太您等等,少夫人不在这儿啊……” 薛蟾眼皮跳得厉害,大步往外走去。 在外间撞上进来的孙氏,薛蟾抓住她便道: “母亲!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可不要身子刚好就惹是生非!” 薛又宁扶着薛老太太追了出来。 孙氏抓着薛蟾的手,声嘶力竭道: “蟾儿!我的傻儿子!你还帮那贱人说话!你可知她这些年都背着你做了些什么啊!” 孙氏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沓被烧了一半的信。 薛蟾抓着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这时,方才去给陈姨娘取披风的侍女,慌慌张张跑进了屋。 看见薛蟾时,吓的瘫坐在地。 陈姨娘走上前,“你怎么了?看见二爷你慌什么?” 薛蟾冷戾的视线瞥了过去。 侍女吓的磕磕巴巴道: “奴婢,奴婢方才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正往夫人住的院子去!” …… 另一边院子里,谢见微对外头的动乱浑不知情,还在给傅家兄弟俩绣荷包。 忽然—— “咚!”的一声! 深更半夜,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响。 躺在一边榻上的毓秀赶紧坐了起来,飞快来到谢见微身边。 主仆俩严阵以待,死死盯着窗户上的影子。 半晌,僧房的门被叩响。 屋外有人轻唤:“三小姐?三小姐?” 谢见微拧起眉,给自己披了件衣裳,推了推毓秀说道: “去开门。” 她穿鞋下地,刚站起身就听毓秀惊讶道:“公西公子?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谢见微眼底划过一道暗芒,快步走出里间。 公西玉站在门口,一脸莫名。 “不是姑娘传信来,约我在这里见面的么?” “啊?夫人什么时候——” 说话间,院外漆黑的路上突然出现灯烛的光亮,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36章 谢见微私通 还不等几人反应过来,薛蟾已经出现在院外的路上。 他平日温和的面容,此时狰狞成一团,牙关咯吱作响,处在暴怒的边缘。 可恨他眼神太好,一眼便看见了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谢见微。 以及站在她对面——衣冠楚楚的男人! 薛蟾脑袋里嗡的一声! 恨不得生撕了谢见微和奸夫! 她居然! 还敢再给他戴绿帽子!! 薛蟾大步走进院里,失控的模样看着骇人极了。 公西玉也不是傻子,当即便反应过来,他和谢见微是被人设计了。 当务之急,他下意识拦住薛蟾,口中解释: “薛二爷你先冷静,你听我说……” 薛蟾扔了手里的灯笼,二话不说一拳挥了过去。 两个人在院里缠斗起来,毓秀白着脸护着谢见微退到一边。 薛蟾年轻时也是文武双全之人,可惜多年来养尊处优懈怠了不少,很快便被公西玉压着打。 挨了两拳以后,侯府的其他人总算赶到了。 薛老太太张着手大喊: “快去帮二少爷!把那胆大包天的奸夫给我抓起来!” 公西玉让几个护院抓了起来,还在高声喊道: “我和三姑娘是清白的!你们休要随口毁他人的名誉!” 薛蟾两眼猩红,上去便是一拳,哑着嗓子怒吼: “你们一对奸夫淫妇!私相授受多年还敢说清白!我今日若不弄死你便不姓薛!” 他动手打了几下,便被薛老太太叫人拦下了。 薛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不停咳嗽。 “若不留着他,届时到了公堂上,谁来指认奸情!蟾儿你不必动气,这奸夫敢打咱们广阳侯府人的主意,届时必然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一人一句话,似乎彻底给谢见微冠上了通奸的帽子。 谢见微扫了一眼众人,冷声开口: “我何时与他通奸?此人不过是我谢家一间铺子的掌柜,来此和我商谈生意的事,二爷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眼里还有没有法纪可言!” “你还敢狡辩!” 薛蟾咬牙咬的腮帮子生疼,他死盯着谢见微的脸,恨不得要吃了她。 他掏出怀里烧了一半的信,狠狠往谢见微脸上砸去。 “你自己看!这些信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谢见微,你好得很!亏你还是高门小姐出身,竟然做出如此放荡的事!你这贱人!娼妇!” 毓秀急红了眼,“二爷怎能这样误会夫人!夫人行得端做得正!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夫人是清白的!” “我呸!五年来这么多封情信,还敢叫清白!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孙氏跳出来,指着二人便道:“来人!把她们两个都押起来!明日递交官府!” 孙氏心口畅快极了! 顺天府那几十板子的仇,她一定要全部还给谢见微! 谢见微镇定自若,蹲下身拾起了地上散落的信纸。 所有信都是烧过些的,内容并不完整,但留下的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甚至可以说铁证如山! 信上那些缠绵悱恻的爱语,淫词滥调,句句都有提及姓名。 满篇的晏晏吾爱,似乎完全把谢见微钉在了私通的耻辱柱上。 薛蟾满眼愤怒的盯着她,从牙根里挤出一句: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毓秀看到谢见微手里的那些信,不可置信道: “不对!这些信都不是真的!这都是有人仿造的!是有人在蓄意污蔑夫人!” “我早就找人核实过了!这是那奸夫给人写的契据,分明和信上的笔迹完全相同!” 孙氏有备而来,抖落出无数的契据,都是公西玉曾经与人交易时写下的。 字迹一模一样。 还有一封,竟然是谢见微给他的回信。 孙氏大声朗读:“爱郎玉卿!三日后我与家中人要启程前往万佛寺进香,此为良机,你我可花前月下。你切记在第二日晚间来寻我,有毓秀替你我望风遮掩,你来时务必当心,不要与旁人撞见。爱妻晏晏上。” 薛蟾手指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爆出。 不止毓秀,公西玉自己都傻眼了。 “不对,这信不是这样的……” 分明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件罢了!怎么会变成—— 薛又宁红着眼睛说: “母亲,宁儿相信您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您快拿出证据来反驳呀!您二人既然只是寻常的商谈生意,那以前来往的信件呢?若能拿出那些来,不就能证明您的清白了吗?” 毓秀看着谢见微,已经急得落了泪。 她想到前几日,夫人为了不让往日那些信,引起不必要的事端,让她全都拿去烧了。 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利用这件事来害夫人! 若是信还在,若是信没被烧掉就好了! 如今可怎么办呐! 薛又宁又看向公西玉。 “这位公子,你说我祖母手里的约见信是假的,那你收到的信在哪里?你拿出来,就能证明我母亲清白!” 公西玉牙关紧咬,脸涨得通红,满眼是懊悔和愧疚。 那封信……已经让他烧了。 信上写明要他焚毁,他竟没有作他想就—— 公西玉看向薛蟾,悔的哑了嗓子: “薛二爷!三姑娘是真心心悦你的!若不是如此她当初不会嫁你,你们五年共枕眠,你还不信她吗!我不过谢府上一个小掌柜,岂敢攀附她,她又岂会看上我!这是个局!你一定要信她啊!” 薛蟾只觉得头重脚轻。 若谢见微真的爱他便好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谢见微非但不爱他,还曾因为不想与他交合,爬了别人的床! 这耻辱他牢记于心! 薛蟾恶狠狠盯着谢见微。 “你拿不出任何有关你清白的证据,而我却有无数你与人通奸的贼证!你这样的荡妇,如何要我信任你。” “来人,把她押起来,明日下山,先让谢家的人来处置。至于奸夫,证据确凿,何必留活口!现在就给我打死他!” “是!” “慢着!” 护院正要拖公西玉出去,谢见微振声一喝。 她看向薛蟾,缓缓道: “谁说我没有证据。” 第37章 证据 薛蟾一愣。 侯府众人面面相觑,孙氏扯着嗓子道: “蟾儿!你别信她!她定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人证物证俱在,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上公堂审案也要被告说两句,如此急着定我的罪,太太对我的积怨也太深了。” “你!” 薛蟾抬手制止了孙氏,双目紧盯着谢见微。 “你倒说说看,什么证据?” 谢见微镇定地看向毓秀。 “你去把包袱里的妆奁抱来。” 毓秀挣开禁锢着她的护院,奔进了屋内。 孙氏还想叫人去捉毓秀,谢见微忽然道: “这些书信,可是太太带来的?” 孙氏恶狠狠瞪着她。 “是我!” “书信太太从哪里拿到的?” “你做贼心虚,命人烧信,可是老天有眼!偏不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如意!你万万想不到,这烧了一半的信,让你院子里的人给拾去了!来人!把翠竹给我带过来!” 随着孙氏一声令下,她身边的婆子出去,拎了个丫鬟进来。 谢见微看了眼,的确是她院子里杂扫的下等丫鬟翠竹。 薛老太太让人搬了个椅子来,就在院子里坐下,拄着拐杖质问: “你说,你从哪里得到的书信,你又知道些什么!” “老太太恕罪!奴婢只是饮绿轩的三等丫鬟,平日只管杂扫,哪里会知道少夫人的事!这些书信,是奴婢前几日在杂扫后院的时候,从火堆里弄出来的……” 薛盼盼问道:“那时是怎么个情况?” “那日,奴婢瞧见毓秀姑娘从房里出来,左顾右盼的,手里拿着一堆书信似的东西,鬼鬼祟祟拿到后院去烧。书信烧了一半她便被人叫走了,奴婢心生好奇,上前打出一些来看……” “谁知道那些竟是少夫人与人偷情的信!奴婢记得,自从少夫人嫁进侯府以后,每月都有一封书信,从府上西角门递进来,信封上都写着:公西玉三字,看着就是个男人的名字!” “奴婢不知该如何处置书信,故而日日魂不守舍,今日便被太太给、给抓到了……” 薛老太太捂着胸口往后倒去。 薛盼盼扶住她,震惊又愤怒地往谢见微看去。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谢见微面不改色,垂眸看着翠竹说道: “你确定你从火里翻出来的信,就是如今的内容?” “奴婢断不敢胡言!” 薛又宁眼泪簌簌往下落。 “母亲,你、你竟然真的做出这种事……” 陈氏捂着肚子,假情假意对薛蟾道: “二爷,请您看在夫人这五年对侯府也算尽心的份上,从轻发落夫人吧。” 孙氏:“她算哪门子的夫人!从今往后,她谢见微与我广阳侯府,再无半点干系!” “夫人!” 这时,毓秀抱着妆奁从屋里跑了出来。 谢见微接过妆奁,摸到后面的暗格,轻轻一按,底部弹出一个盒子。 正要取,她忽然停了下来,抬眸看向薛蟾,说道: “薛蟾,若你真冤了我,可想好要如何跟我赔罪?” 薛蟾冷着脸道: “你先拿得出证据再说,别是装模作样,诬罔视听。” “既如此,若我能证明清白,你跪下同我赔罪,可敢?” 薛盼盼怒极:“大胆!你怎敢让你夫君跪你!” 谢见微置若罔闻,平静地看着薛蟾。 薛蟾绷着脸道: “跪就跪,我有何不敢!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狡辩!” 谢见微满意地点点头,她取出盒子里厚厚的一沓信纸,慢悠悠举了起来。 “这些,便是二爷要的证据。” 谢见微一扬手,书信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薛蟾随手捞来一封,看日期已经是三年前。 内容仅仅是有关谢家铺子的生意,用词极简,连一句问好都是克己复礼的。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毓秀看到信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憋了半天的眼泪夺眶而出。 “二爷您好好看看!这些才是公西公子和小姐来往的书信!每一封讲的都是公事!我家小姐行得端坐得直!根本没有做过那些下作的事情!” 侯府的人全都看到了信,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薛又宁手抖得厉害,她看清信上内容,一个没忍住脱口说道: “不可能的!这些信不是全都被烧——” 薛又宁心里一咯噔。 她一抬头,谢见微正静静看着她,平静的黑眸像凛冽的冰,冻得她瑟瑟发抖。 淡漠的声音故意拖长了调子: “宁姐儿,烧——什么?” 她歪了歪脑袋,徐徐说道: “宁姐儿怎么会知道,我曾叫毓秀把这些书信都烧了?” 众人的视线朝她看来。 薛又宁不停眨着眼睛,心里的慌乱已经堵塞了她的思考能力。 幸而最不能接受事实的孙氏,先分散了集中在她身上的火力。 孙氏撕烂了手里的信,大喊道: “不可能!这些信是假的!定是你故意伪造出来遮掩的!你休要以为这样就能把我们哄过去!” 她指着翠竹说道: “信是她亲眼看见,你身边的丫鬟烧了的,你别以为拿出你早伪造好的,就能蒙混过关!” “你快说!是不是你亲眼看见毓秀烧这些情信的!” “是,是奴婢亲眼看见的,奴婢不敢说谎!” 翠竹脸色煞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见微拿起一封情信,缓缓说道: “这封信着笔是三年前。信纸却是泉宝斋去年才研制出的新纸,墨也是今年翰林阁的新墨,细闻墨香还全未散去。试问三年前公西玉如何用这些东西写信给我?” 孙氏和其他人全都傻了眼。 薛蟾冲上前,抢过谢见微手里的信纸,仔细审查了一遍。 他的表情瞬息万变,半晌后一脚踹翻了翠竹。 恼羞成怒:“贱婢!居然敢使这样歹毒的计谋陷害夫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翠竹被踹的身子蜷成了虾米,冷汗直冒。 孙氏连退数步,惊道:“蟾儿!你,你看仔细了!” 薛蟾垂着头,面红耳赤,极度的愤怒过后,又是极度的心虚和懊悔。 他看着谢见微的眼睛,哑声道: “晏晏,我……我误会你了……” 谢见微移开视线,冲不远处辖制公西玉的护院扬了扬下巴。 “把人放了。” 毓秀磨了磨牙,冲上前揪着翠竹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说!是谁指使你害少夫人的!情信又是谁伪造的!” 第38章 跪下 薛蟾直觉认为这件事不简单,方才一番折腾,还把寺院里不少人给引了出来。 薛蟾缓和了声音对谢见微服软: “晏晏,不如先把她押起来,这件事咱们回府再查个明白。” “今夜若不查清,恐怕明日她就再张不开口了。” 谢见微的语气将翠竹吓得几欲昏死过去。 薛又宁手指紧攥,戳的掌心生疼。 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事情和她预料的完全相反,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入了谢见微的套。 恐怕谢见微一早就知道了,她那日在她屋外,听见了公西玉月月给她发信的事。 谢见微故作不知,又让毓秀去烧信,引导她以为证据被毁了。 薛又宁才安心伪造了那些情信,做了今天的这个局! 若是翠竹将她供出来。 她将什么都完了! 毓秀狠狠给了翠竹几巴掌,恶狠狠威胁:“你说是不说!” 谢见微淡淡道:“若是说不出口就算了。这张嘴巴既然讲不出实话,以后就再别开口。” 毓秀作势要拿刀子。 翠竹吓得捂着肚子,挣扎着跪正,大哭道: “夫人饶命啊!奴婢说!这些事全都是陈姨娘叫奴婢做的,都是陈姨娘指使的!” 陈氏身躯一震,院内众人的目光纷纷往她看来。 陈氏吓得忙往薛又宁看去,一句:二姑娘救我!险些脱口而出! 薛又宁躲在人后,长舒了一口气。 好险,幸好她还留了一手,找了陈氏挡枪! 谢见微:“当真是她指使?” “就是陈姨娘!这个,这个就是陈姨娘送给奴婢的,她说只要奴婢按照吩咐的说,以后便把奴婢调到她院子里,吃香喝辣!” 翠竹从怀里取出一个玉钗,颤颤巍巍递了过去。 薛蟾抢来一看,正是他曾送给陈氏的东西! 他猛地想起,说看到有个男人往谢见微院里来的,也是陈氏的侍女! “好啊!原来是你!” “二爷——” 陈姨娘捂着肚子哭跪在地。 她正想供出薛又宁,薛又宁从人群里往她扑来,狠狠推了她一把。 “陈姨娘!我这么信任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陷害母亲!” 薛又宁掐着大腿,挤出眼泪嚎啕大哭。 她冲谢见微道:“母亲,宁儿对不住你。宁儿那日在屋外,听到您曾和家中掌柜时常书信往来,后又叫毓秀烧信,心里觉得奇怪,那日去看陈姨娘,我就顺嘴告诉了她。本来这件事我已经忘了,没想到今日发生这些!” “我并不知陈氏害你,我还以为……还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宁儿错了,宁儿该死!您打宁儿吧!” 不等谢见微动手,薛又宁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打的自己鼻青脸肿才收手。 薛老太太心疼的不行。 “快!快拉住她!傻孩子!你本也是无心的,是让有心人听去才闹出这些事,你母亲不会怪你的,快收手吧!打坏了日后府上的事谁来料理啊!” 薛又宁哭倒在薛老太太怀里。 这时,陈姨娘的侍女哭着喊道: “不好了!姨娘身下见红了!” 薛老太太大声吩咐:“还不快把人扶进屋里!赶紧找郎中来!先保孩子!!” 侯府的人急匆匆把陈姨娘抬走了。 毓秀阻拦无果,气得跳脚。 薛蟾愧于面对谢见微,在薛老太太的眼神暗示下,才硬着头皮来到她身边。 “晏晏,我错了,你消消气。我是太在乎你,才会被陈氏的把戏迷了眼睛……我……” 啪—— 谢见微一巴掌打断了薛蟾的长篇大论。 在场众人纷纷一怔。 孙氏险些尖叫出声,幸好是先被薛老太太抬手按住了肩。 薛蟾也被打蒙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未挨过女人的巴掌。 一股恼恨和羞耻涌上心头,薛蟾涨红了脸,手指攥的骨节泛白,才忍住了想还击的心情。 咬着牙说:“……你打也打了,可消气了?” “跪下。” 谢见微淡淡一句话,薛蟾脸色大变。 孙氏实在忍不住。 怒道:“谢见微!你可不要太过分!” “跪下赔罪,是他薛蟾自己答应了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谢见微平静的看着薛蟾,丝毫没有要商量的意思。 薛蟾明白,今日这一跪若免了,事情就没法了结了。 他喉结滚动,做了好一阵子的心理建设,微微屈下了膝。 今日之事是他理亏,他咒骂谢见微的那些话,若是传进谢家耳朵里。 薛蟾不敢想象会是怎么个结果。 众目睽睽之下,薛蟾双膝跪地,埋着头从牙缝挤出一句: “夫人……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孙氏一股气涌上心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事情折腾结束,已经快三更天了。 陈姨娘的胎,多亏郎中赶来的及时,已经保住了。 只是她刚醒,就有人来传了话。 “二爷吩咐,从即日起,陈姨娘你,不得再出梨香院半步。一应吃食衣用皆有人每日按时给您送来,直到您生产以前,不得再见季哥儿,季哥儿搬去饮绿轩由少夫人管教。” 陈姨娘躺在床上,眼泪湿了半边枕头。 “我要见二爷……我要见二爷……” “二爷可没空见您,您先保住您肚子里的孩子吧。若是孩子被您折腾掉了,您可没有好下场。” 传信的奴婢翻了个白眼。 陈姨娘:“秋萍呢?我身边的丫鬟呢?” “秋萍和您狼狈为奸,假传消息,已经被打了板子驱到庄子上去了。” 陈姨娘哭的不能自已。 夜深了,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有人推门而入,陈姨娘一看,红了眼睛。 “你还敢来!” 薛又宁叹息了一声。 “姨娘,你先保重身子,只要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你就有重新复宠的那一天。” “都是你……若不是你……我岂会落到这个下场!” 陈姨娘挣扎着爬起来。 “我要告诉二爷,一切都是你指使我!” “姨娘可想明白了,没有我,还有谁能帮姨娘保住你的两个孩子!” 此话一出,陈姨娘哑了嗓子。 薛又宁道:“我今日也是无奈之举。推您那一下只是想用您肚子里的孩子,让您躲过更大的惩罚。现在只要您老老实实的待产,以后自然还有办法东山再起。” 陈姨娘无声落泪。 她已经上了薛又宁的贼船,如今也只能是任她摆布。 薛又宁安抚住陈姨娘,确认她不会再胡乱说话,才起身离开了陈姨娘的住处。 她小心的带上兜帽,灯笼也不敢提,借着月色走上小路。 甫一抬头,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 第39章 讨好太子殿下 处理完闹剧的谢见微悠闲的坐在房内喝茶。 毓秀送走了公西玉,回到屋内长舒了一口气。 她坐在炕沿另一边,揉着腿说道: “夫人,方才真是太险了,奴婢腿都要吓软了!幸好夫人留了一手!” 谢见微笑着倒了杯水给她。 “难为你了。” “只要夫人没事就好。” 毓秀并不知她烧掉的不是真的书信,这个局里真正掌控全局,运筹帷幄的只有谢见微一人。 但即便谢见微对她有所隐瞒,毓秀也并不介意。 她压低声音说:“难道夫人早就戒备二姑娘了不成?奴婢还以为您很器重二姑娘……” “这广阳侯府上,我能信的人唯你一个。秀儿,你也要记住。” 毓秀用力点头。 捂着心口说:“奴婢只是替您觉得心寒……” 谢见微对薛又宁的好,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若没有谢见微带她看账教她识字,薛又宁现在还是养在薛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废物。 可就是这样的真情,换来一个恶毒的局。 若是今日谢见微的罪名坐实了,即便谢家能保住她的性命,谢见微后半辈子也毁了。 薛又宁也才十四岁,怎么就这么狠! 谢见微长睫稍敛,淡漠道: “歹竹难出好笋。” “只是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奴婢觉得不甘心。” 谢见微不疾不徐的说道: “你放心,她的报应马上到。” 夜已深了,二人聊了没多久便一齐上床歇下。 一夜北风呼啸,谢见微睡的很不安稳。 蓦地—— 谢见微嗅到一股极重的血腥气,她敏锐的睁开双眼,正跟床边站着的人对视上! 她忍住喉中的尖叫,一个翻身坐起,从枕下抽出尖利的发钗一端指向他! 背上却紧张的冒汗。 万佛寺也在京畿范围之内,怎还有刺客匪徒敢入寺行凶? 谢见微不敢轻举妄动。 她和毓秀睡在一张床上,睡在外侧的毓秀此时却毫无动静,看样子早被他打晕了。 谢见微斟酌着开口: “你放过我们,你有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你。” 那人沉默了须臾,开了口: “我不知这里住了人。”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谢见微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些。 借着月色,她挪动身子仔细看去。 对上那双凤眸,谢见微脑中精光一闪,试探道: “太子殿下?” 谢见微披上披风,燃起了一旁暖炕上的烛灯,拿起走到外间。 傅平野取下了面具,此时正站在罗汉床前。 谢见微近前,放下烛灯屈膝见礼。 “参见殿下。” 傅平野伸手搀了她一下,淡淡道: “日后私下里不必多礼。” 他顿了顿,道:“我无意惊扰你,抱歉。” 谢见微后知后觉,“难不成此处,竟是殿下常住的屋子么?” 傅平野沉默。 谢见微眉头紧锁,暗暗给当时带路的小沙弥记了一笔。 傅平野解释:“我也只是偶尔在这里住,这里日日都有人清扫。” 谢见微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内情,那今晚殿下……” “我另找个院子,你安心住着。” 他深深看了一眼谢见微,提步欲走,经过谢见微身侧时,她又闻见了那股血腥味。 谢见微的视线落在傅平野肩头。 “殿下——” 傅平野停下步子,回眸。 谢见微:“殿下受伤了么?我闻到了血腥气。” “被几只猫狗伤了肩,不碍事。” 傅平野表情平静,但他口中的猫狗,显然不是普通猫狗。 谢见微:“我这里有药,殿下上了药再走吧。” 不等傅平野应答,谢见微走到里间,从包袱里拿了琥珀膏出来。 傅平野眉心动了动,忽然问道: “你随身带着伤药,是经常受伤么?” “以前会,未嫁人前我性子顽劣,和大哥出去跑马每次都要受些小伤,随身带药便成了习惯,现在就算不受伤,也改不掉了。” 谢见微忍不住一笑。 “让殿下见笑了。” 傅平野眸底神色软化了三分,语气轻飘飘,带着不易察觉的怀念,说道: “看不出你还有顽劣的时候。” 谢见微:“……人总是会变的。” 她从绣篮里拿出剪刀,道了一句冒犯,便沿着傅平野中衣肩头的缝线,剪开了他的袖子。 大臂上缠着的白布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 谢见微小心翼翼剪碎裹布露出伤口,狰狞的血洞看着叫人胆战心惊。 好在她也是见过世面的。 冷静的给傅平野换了药,在绣篮里挑了一条新布帮他裹起了伤口。 “好了,殿下这几日最好不要剧烈活动这只胳膊,每日药换三次,应当很快就会好了。” 谢见微想了想,将手里的琥珀膏放进了傅平野手心。 “这个给殿下,这是琥珀膏,对伤口愈合最有好处了。” 傅平野摩挲着瓶身,淡声道: “此物稀罕,你留着用吧。” “这东西我府上还有许多呢。以前不知是谁,月月往我府上送这个,我已经用不完了。” 傅平野看着她的侧颜,莫名轻笑了声。 “那孤便不客气了。” 谢见微见他收下才稍微安心。 她要给两个小皇孙送自己绣的荷包,还想顺带着送些其他的东西。 必得先讨好一下太子才行。 她想和两个小皇孙做长久的朋友,希望太子别嫌她犯上僭越。 傅平野贴身收起琥珀膏,起身道: “夜深了,孤先告辞了。” “殿下慢走。” 谢见微目送他离开院子,才合上门吹熄烛灯上床歇下。 傅平野站在林中,确认屋内没了动静,才转身离开。 他一路来到万佛寺内的僧寮房。 推开一间屋子,床上人睡的正酣,傅平野一脚踹在床沿上,沉声喝道: “滚起来。” “嗯?嗯!” 床上人猛地坐了起来,揉揉眼睛,笑嘻嘻道: “你回来了。可到后林房里去过了?来谢我了?” “谁让你把她安置到后林去的?” 傅平野语气冷硬,周身气息阴鸷的骇人。 了空打了个哈切,翻身坐在床沿边,解释道: “天地良心,我本来没打算把她安排过去。是她那个女儿说她喜静,我才给她领了去……怪就怪你们两个都喜欢住的偏僻些。” 了空话锋一转:“不过我也确实是故意的。这不是看你惦记了她这么些年,连看一眼都不敢,便想给你个机会。” 傅平野脸色一变,是动怒的前兆。 了空躲远了些,笑着说道: “你先别恼,先听我说。你也未必不能如愿,知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了空三言两语把晚上的乱子复述了一遍。 他道:“薛家那个连你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她迟早是要后悔的。你若还有心,抓紧时机,兴许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第40章 给薛又宁下套 傅平野眼底的杀意渐浓,他沉默站了须臾,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你懂什么。以她的性子,若悔,薛蟾早已死了千八百回了。” 他虽不愿承认,但谢见微待那混蛋还是有情,有留恋的! 了空拧了拧眉,须臾说道: “那又如何,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不成?这世上没有撬不动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人。” 傅平野乜了他一眼,冷冷道: “谢晏晏是正经人。而且她认定的事……从没有改变过。” 了空沉默了半晌,有些无奈。 “那你就准备眼睁睁看着她,在人渣身上浪费一生?” 傅平野黑眸漆漆,声音喑哑: “我于她而言,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没有任何立场去左右她的决定。” “但她毕竟是——” “她抛下了他们。” 了空被傅平野一句话噎住了喉。 傅平野垂下了头,高大颀长的身形,在月色映照下却显得无比单薄,浑身散发着郁气满满的颓丧和淡淡的怨。 半晌,才听他嗄声开口: “若这是她想要的,我不会去打搅她。你也不要再自作主张。否则我掀了你的庙宇。” 了空目送他转身离去,暗暗撇了撇嘴。 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忍不住去看了她。 有些人即便是火化了,嘴巴还是硬的。 人间情爱呐,难说难说。 幸好他是和尚! 翌日 广阳侯府的人急匆匆预备了车轿离开万佛寺。 谢见微临行前往送人的和尚里看了一眼,一下便找到了那日给她带路的小沙弥。 对了,昨日让她求签的人好像也是他。 仔细一看,这小沙弥长得还十分俊气,面相不似旁人老实,笑容总给人一种狡黠的感觉。 谢见微踩上脚凳的腿放了下来。 询问庙主:“请问那位小师父法名?” 庙主往后看了眼,眼底闪过一丝恭敬。 “那是我们庙里的了空小和尚。” 了空上前,双手合十见礼,“施主。” “小师父好,这两日多谢小师父给我挑选的好住处。小师父一看便是深通佛法的人,我想和小师父求一套手抄经书,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了空笑了笑,“施主若看得上小僧,小僧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那就辛苦小师父了,请您抄录好以后,送到邺京广阳侯府。我会备好善款感谢您。” 谢见微走上马车,一行人缓缓驶离万佛寺。 自从昨日薛蟾被迫当众给她下跪,谢见微回府的路上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回到府上还不见他行踪,谢见微正觉得古怪。 毓秀跑进屋内,气喘吁吁道: “夫人,有,有消息……二爷独自一人驾马回京,在路上遇到野熊袭击,从山坡上滚下去,把腿给摔断了!方才才被人抬回来,现在太医正在房里给治伤呢!” 谢见微一愣,“这么巧?” “无巧不成书,奴婢真觉得痛快!” 毓秀捏了捏拳头。 夫妻最紧要的就是互相信任,昨天薛蟾不管三七二十一,咒骂谢见微是荡妇。 冤枉了夫人,造了口孽,活该走背字! 谢见微忍不住笑了,“他这一病,府上可又要出血了。” 毓秀撇撇嘴道:“他们反正不让夫人管事,出不出血让二姑娘自己头疼去吧!她不是会赚钱么。” 谢见微合起手里的书,轻声吩咐: “你去找几个人,在京畿附近的赌坊,帮我留意一个叫刘来的人。找到了先回来告诉我。” “奴婢记住了。” 几日后。 毓秀从房内出来打算去换一壶新茶,一抬头,薛又宁领着夏婆子从廊下款款走来。 她脸一拉,折返回屋。 “夫人,二姑娘来了。” 谢见微抬眸看去,薛又宁从外间进来。 她现在的衣着比往日光鲜许多,料子是最时新的,钗环首饰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循环往复的戴旧款,现在是真新人换旧人了。 “母亲。” 薛又宁掀起裙摆跪在地上。 毓秀阴阳怪气道: “宁姐儿这是做什么,夫人可担不起您这一拜!您上回千恩万谢夫人,回头就把夫人给卖了,奴婢可真替夫人担心。” “毓秀姐姐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我都受着。是我识人不清,错认了陈姨娘的为人,才让母亲因为我受难。我今日是特意来给母亲赔罪的。” 谢见微淡淡道: “你打也打了,跪也跪了,不必再来说什么了。打坏了你,我也怕老夫人问罪我,伤了管家的人。” 毓秀:“你们还看着做什么,还不扶二姑娘起来。” 夏婆子扶起了薛又宁。 谢见微直截了当的问:“你来做什么,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薛又宁红着眼睛看她,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夏婆子开了口: “少夫人,宁姐儿是奉命而来。老夫人念在您身子不好,想让您静心修养。府上中馈一事就暂且不劳您操心了,全权交宁姐儿办。请您把对牌交出来。” 毓秀气得头重脚轻。 虽说这对牌拿在手上没用,但也是媳妇的面子。 现在的情况,本就是放在谢见微这里,实质上由薛又宁办最为妥当。 可如今她们连这点面子也不肯给谢见微,竟是直接来逼她交了。 当初死皮赖脸把对牌往谢见微手里塞的,不知道是哪个厚脸皮的家伙! “你们——” “毓秀。” 谢见微打断了想要发火的毓秀。 她从始至终表情都十分平静,吩咐毓秀把对牌取了来交给薛又宁。 毓秀咬着牙根盯着薛又宁。 “宁姐儿,您拿好了。以后掌家,可别忘了是谁把你带出来的!” 薛又宁握紧了对牌,背脊一下子挺直了。 “我自然不会忘了母亲的。” “对了母亲,父亲吩咐了,陈姨娘禁足期间,季哥儿要养在您的院子,明日他就搬来,一应吃食我都吩咐厨房安排好。那宁儿先退下了。” 她颔首退了出去,毓秀忍无可忍。 “夫人!你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咱们为何要把对牌给她!让她给咱们办事儿才痛快呢!” “你不懂,她拿着才是为我挡灾。” 谢见微眸色深谙,嘴角浮出一抹笑来。 第41章 关键的一环 又是几日过去,北越邺京迎来了入冬后第一场雪。 西街后巷一间简陋破旧的茅草屋里。 一个妇人脸上裹着面巾,正在和女儿吃饭。 女人满眼温柔道: “乖玉儿,吃完饭再看书,不着急。” “娘,我要读书,等我考上了私塾,以后就能带您走了。” 小姑娘身子虽然孱弱,却有一双又亮又坚定的眼睛。 女人看着眼热,身上的疼痛仿佛都被安抚了。 这时,屋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院门嘭的一声被踹开的声音! 女人脸色大变,连忙推搡玉儿进屋。 “快躲起来!你爹回来了!” 小姑娘前脚刚进屋,后脚木门就被人踹开了。 冷冽的寒风吹着破败木门咯吱作响。 门外站了四五个身形剽悍的男人,女人的丈夫被他们押在中间,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像一只瘟鸡。 女人警惕地挡在门口。 “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别管,你是刘来媳妇吧?” 男人拎着刘来的后襟把他丢进屋里,他身后的兄弟说道: “刘来欠我们十两银子,赶紧的拿来!” “十两银子?!” 刘来媳妇朱氏摔坐在地,尖声说道:“我没银子!你们把他带走!把他带走!” “贱、贱人——” 刘来被打蒙了,方才一声不敢吭,这会儿倒是来了力气,爬起来给了朱氏一脚。 紧接着就是一通拳脚,朱氏脸上的布掉下来,露出一张满是淤青的脸。 显然这种对待于她不是一回了。 “你别打我娘!” 刘玉哭着跑出来,扑在朱氏身上。 刘来还想耍威风,却被几个讨债的男人拽了过去。 “你先还了我们银子!我警告你,若是再还不出来,我们可就——” “还!我能还!大哥你等等!我马上去找钱!” 刘来跑进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翻找东西的声音,随后抱着一包袱碎银子跑了出来。 朱氏目眦欲裂。 “那是给玉儿交束脩的银子!你这个畜生!” “一个臭丫头上什么私塾!用得着这么多银子么!你想看着老子被打死?!我告诉你,我先弄死你!” 刘来一脚踹翻了朱氏,骂骂咧咧的提拳殴打。 男人数了银子,满意地点点头。 “今儿就算还清了。明后还有五百两,你自己个儿记好了日子,别再让我们来催。” “五百两?!” 朱氏和刘玉吓得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刘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扯住男人的衣角。 “大哥,能不能再商量商量!当初借时也没有说要还这么多啊!我……我实在是……” “放屁!看!这借条你自己签的!借一百还五百,这是规矩!” “前头这边放贷的利钱也没这么多啊!” “那是前头!你去问问他们敢借你这么多银子么?” 男人:“我警告你,别跟我耍心眼。你可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广阳侯府,你知道么?” 刘来一家人当场吓住。 刘来如丧考妣。 男人撂下几句狠话扬长而去。 朱氏气得大哭不止,扑到刘来身上又挠又打。 “我不与你过了!你写一张休书给我!我带着玉儿走!五百两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去弄!” 她刚说了两句,便被刘来掐住了脖子。 他脸孔狰狞至极,嘴里含糊地咒骂: “死娼妇,看老子落魄就想跑,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就算我要被打死,死之前也先弄死你和那个小贱人!” 刘玉上前想要救朱氏,被刘来一把推出去,磕到桌角摔了个不省人事。 眼看朱氏涨红了脸就要断气,刘来才松开了手。 朱氏连滚带爬地逃开,默不作声的抱紧了刘玉,双肩耸动。 刘来在屋内来回踱步,骂骂咧咧,打砸了许多东西,又从朱氏身上搜出了几个铜板。 他眼睛发绿,啐了一声说: “我就不信这五百两我赢不回来——” 他正要走,朱氏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腿,断断续续哭道: “你、你别去了好不好……玉儿要考、考私塾,她会读书,你让她去读书,等她往后挣了钱了,她会养你的,你别再去了行不行?” “滚开!异想天开的蠢妇!我就知道你教不了她好!女人读什么书!哪个私塾要她?你要问南街那家,前几日已经叫人砸了!你也死了这个心吧!” 朱氏瘫坐在地,得此噩耗瞬间失了神。 刘来像是想到什么,捻着下巴嘀咕:“这倒提醒我了,这小贱人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春风楼收不收……指不定能换点酒钱……” 朱氏头皮一麻。 不待她回过神,刘来已经不见了踪影。 破败大门挡不住寒风刮骨。 朱氏手指缓缓攥紧,一双漆黑的眸中浮现出憎恶的杀意。 …… 夜间,毓秀替谢见微解下床帏,坐在床边脚踏上,轻声将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了谢见微。 说罢,屋内久久没有动静。 毓秀:“朱氏实在可怜。我跟她邻里打听了,听说以前日日都能听见她被刘来殴打的动静,往年朱氏还因为这个去顺天府告过状,但官府并未理会,从那以后刘来更是变本加厉。” “这刘来一直有好赌的毛病,这次欠了五百两,定是还不起了。他今日去春风楼和鸨母谈了价钱,母女两个……总共二十两……” 谢见微敛眸沉默了须臾,说道: “你去帮我准备一身粗麻衣裳。” 翌日,刘家里香气飘飘。 刘来在桌上摆满了精致点心和菜肴,甚至还有一盘肉,笑着招呼朱氏和刘玉出来吃饭。 他将朱氏母女按坐在位子上,又从包袱里抖落出来两件新衣裳。 “你们看,好看不?我特意给你们母女俩买的!” 刘来笑着说道: “玉儿,爹送你去过好日子,高不高兴?” 第42章 行善 朱氏手指一下子攥紧了。 刘玉红着眼,“我不去,我要和我娘在一块儿!” “就是和你娘一块儿去!爹在外头挣钱,等爹有钱了,就把你俩接回来。” 等有钱了,谁还要他们两个拖油瓶! 刘玉懵懵懂懂,她哪里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她还以为刘来真的肯放她和她娘走了。 朱氏强忍着泪水,轻声对刘玉说: “玉儿,你出去打瓶酱油回来,账先赊着。” 刘玉欢欢喜喜地跑了。 等人走了,朱氏才冷声道: “刘来,你是不是把我和玉儿卖了?” “我也是没办法。你自己也说了,咱们还不起五百两。” 刘来夹了一块肉喝了口酒,毫无悔意。 “今儿我和他们谈好了,那银子我慢慢还。你不是不想跟我受苦吗?去了春风楼吃香喝辣,说不定以后,我还得指望着你俩帮着我呢。” 朱氏泪如雨下,她看着刘来,满脑袋都是恨意。 刘来多喝了几盅酒,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朱氏盯了他许久,缓缓起身去锁上了大门,走进厨房,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一把刀。 她看着刘来的后背,颤着手举起了刀。 这时,传来一阵叩门声。 刘玉的声音传进她耳中,朱氏赶忙放下刀,出去给女儿开了门。 看见屋外的人,朱氏微微一愣。 刘玉走进她怀里,软声说道:“娘,这位夫人说认得您,有事要找您。” 谢见微表情平和地看着她,温声说道: “朱娘子,可有空闲与您说两句话?” “你、你是?” “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能解你们母女眼下的困境。” 朱氏瞳孔一缩。 谢见微瞥了一眼刘玉,轻声说道: “朱娘子,还未到陌路,万万不要冲动。你若出事,还有谁能护住她呢?” 朱娘子心尖一颤,泪水夺眶而出。 几人从酒楼出来,谢见微又亲自将她们母女送回了家里。 望着近在咫尺的家门,朱氏紧张地回眸看了一眼谢见微。 谢见微看着她,平静地点点头。 只这一眼,朱氏便有了底,她牵起刘玉,大步迈进了家门。 几日后 谢见微晨起洗漱,毓秀来传话说,薛又宁带着几个兄弟来给谢见微请安。 大病初愈后的薛贤齐第一次来到饮绿轩。 他身上的伤痕都已经痊愈,如今还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 薛季叫婆子牵着站在最后头。 这些日子他每天来请安,谢见微都没见过。 说来他在饮绿轩住了也有七八日了,竟然瘦了许多。 谢见微叫人给他们几个端了凳子。 “齐哥儿身子好了,上衙的事可提上了日程?” “父亲说今年不必上衙了,等明年考了会试再说。” 薛贤齐道:“说到这儿,有一件事想问母亲的意见。” “你说。” “乡试时我曾结识一名同窗,他乡试高中解元,前些日子传信说要往京中预备会试,只是暂无住的地方,我想请他来府上小住,他才学在我之上,我也能和他讨教一二。” 谢见微眼神轻闪,轻哦了一声,随口问了句: “他叫什么?” “他姓马,叫马文谦。” “……” 谢见微靠在软垫上,抬着下巴指了指薛又宁。 “叫宁姐儿给他安排住处吧。” 她虚与委蛇了几句,借口还有事办打发了他们几个。 薛季一直站在人后,话也没说两句。 谢见微瞥了他两眼,婆子带走人时顺嘴提了一句: “回去带季哥儿多吃些东西,别来了我这里,还给他饿瘦了。” 薛又宁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婆子笑道:“季哥儿是刚来,不大适应才会如此,老奴会注意的。” 人都走了,薛又宁往谢见微桌上递来一份花名册。 “这是什么?” “这两日刚下初雪,再过些日子就该冷了,曾祖母让我尽早把赏花宴办了。这是我拟定的请柬,请母亲过目。” 谢见微扫了两眼,便把花名册给了毓秀。 “册子留下,还有几个要添上的人,等记下了我叫人去给你。你先记下的可以叫人制请柬了。” 几天后,薛又宁安排的赏花宴如期而至。 她散出的请柬上,将谢见微的名字属在前头,故而前来赴宴的人,半数都是冲着谢见微的面子来的。 到了才知道,办宴的人是薛又宁。 上回安盛侯府的事,薛又宁也算在众多命妇那里现了一次眼。 来的人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议论她。 “广阳侯府这位二姑娘,眼力是真不行,却不知手段如何。” “我看今日的赏花宴,也算是井井有条,咱们进来,谁也没被晾着,乍一看倒也还行。”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母亲在其中帮衬……说起来,怎么没见到二夫人呢?” “诶!说曹操曹操到,不是在那儿!” 谢见微刚到逍园,便被几个命妇围住了。 几人上来先过问了她的身子,才顺水推舟谈到今日的赏花宴。 谢见微笑说:“我身子不好,侯府上下事宜已经都交给宁姐儿管了,赏花宴一应是她安排的,我都不曾过问。” “啊?那二姑娘可真是大有长进了。” 命妇们心里都有了计较,谢见微同她们聊了几句便走了。 她来到府门口,薛又宁和薛贤齐正在接见赴宴的客人。 见着她,二人纷纷上来作揖见礼。 谢见微对薛又宁道: “我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厨房那边你可吩咐了?午膳记得备好,茶果点心切记不要出差错。” “母亲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二小姐!二小姐!” 廊下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上来。 薛又宁看见他,脸色一变。 谢见微不动声色地看去。 薛又宁眼神飘忽,低声喝道: “吵吵嚷嚷地做什么,没瞧见有客人吗!” 小厮看见谢见微,脸色也变了,忙行礼说道: “少夫人恕罪!” “起来说话,出了什么事?” “倒、倒也不是大事,就是……老太太!老太太找二小姐。” 薛又宁胸口起伏了一下。 像是长吁了一口气。 谢见微点点头,“那你快去吧。” 薛又宁欠身作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府门前。 来到一处拐角僻静地,她一把扯过小厮,低声道: “出什么事了!” “高海那边刚叫人传话,说他们下手狠了点,把个人打成重伤,看着快不行了,问二小姐救命呢!” 第43章 宴席鸡飞狗跳 “什么!我不是告诉他不许闹出人命吗!” “高海说,那人是个泼皮无赖,总得打了才肯交出银子来,所以就……” “好了!你去我房里,让人拿一瓶伤药过去,先把命给我留住!” 薛又宁拧眉,想了想问: “那人欠了多少?” “借了不到一百两,利钱五百。” “怕也是还不上了……这样,你去打听他可有房契地契一类的,或者家里有没有女眷能担上这笔钱。” 薛又宁目光毒辣,缓缓道: “若是担不起,找人想法子,给他告到官府里去。让他先卖了房契还一些,再签卖身契。” 这些赌徒年轻力壮,等签了卖身契,就暗中把他们卖去西山的煤窑厂,这样银子就能赚回来。 至于他们的女眷,就卖进窑子里。 卖的远一些,这事儿就石沉大海了。 “快去!” 薛又宁赶走了小厮,整理了衣衫回到园子里。 见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她喊来侍女:“快让厨房把茶果点心端上来。” 薛老太太正坐在席间和别府夫人闲聊。 几个侍女陆续从月门进来,挨个桌放下一碟点心和切好的水果。 薛老太太当即说道: “这些瓜果点心全都是我府上宁姐儿安排的,大家都尝尝,合不合胃口。” 桌上的夫人们频频点头,七嘴八舌的交流: “侯府安排的点心倒是挺精致,茶也不错。” “我看到现在,其实这薛二姑娘也不错,兴许上回是一时失手了。” 薛老太太听着满意极了,笑容能咧到耳朵根。 大言不惭的说道: “宁姐儿现在管家,比见微还细心些呢,有这样得力的女儿,见微她也能安心养病了。” 一群命妇面面相觑,假装听不出她的潜台词。 说说笑笑,各自叉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 嚼了两下,表情就纷纷滞住了。 一时间捂嘴的捂嘴,揉胸口的揉胸口,几个人实在忍不住,暗暗吐在了脚底下。 酸、实在是太酸了,简直能将人的牙齿给酸掉! 有个夫人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涩的天灵盖都要飞起来。 她强行咽下去,没好气的说道: “依我看,这薛二姑娘想要达到二少夫人的水平,还早得很呢。” “姐姐说的正是!” 好几个命妇附和,表情都很是难看。 她们借口更衣陆续离开,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好几个。 薛老太太不明所以,赶紧掐了个葡萄放进嘴里,刚咬了一下,就被酸的脸变了形。 这葡萄看着饱满,其实分明是还未成熟的! 她赶紧端起茶水,揭开盖子抿了一口。 没想到这茶水不仅没有茶叶香气,喝进嘴里甚至还有一股发霉的气味,混合着葡萄酸,令人作呕。 薛老太太险些气到砸杯子。 她强压着愤怒找来身边的婆子,咬牙切齿道: “赶紧让人把桌上的茶果点心全都撤了!” “薛又宁呢?!” 婆子在园里看了一圈,惊慌道:“老夫人,宁姐儿不在……” 薛老太太头晕目眩,压低声音一字一顿说: “赶紧去找谢见微!” 彼时谢见微正在园内散步,薛老太太身边的婆子慌慌张张找到她。 “少夫人!可算找到您了!不好了,园子里宴席上出乱子了!” 婆子把事情一说,苦着脸道: “老夫人急的没法子,让您尽快把宁姐儿闹出的烂摊子圆一圆,不然可真要完了!” 谢见微并不意外,她淡声安抚了婆子,让她先回席上陪伴老夫人。 随后便慢条斯理的往厨房走去。 没想到刚到附近,就听见一阵打砸声。 一个菜盘从屋内飞出来,直接碎在谢见微脚边。 毓秀大骇,大声喝道: “闹什么!都给我停下!” 厨房里乌泱泱跑出来一堆人。 看见是谢见微,全都跪在了地上直呼饶命。 谢见微:“怎么回事?你们不知道今日逍园里宴客么?在这儿大吵大闹,是想要翻天?” “少夫人您明察啊!不是奴婢们办事不上心,是厨房里陈满家的存心不想要奴婢们好活!” 跪在前头的一个老妈妈哭着说: “马上园子里要摆花,老奴方才一数,发现少了一朵姚黄牡丹!老奴四处追查,最后发现——是陈满家的把花摘了来摆盘了!这次花宴就是要给大家看姚黄牡丹的,她是要逼死老奴啊!” 地上的人七嘴八舌的说话。 又一个老妈妈说道: “她还让人,把后头池塘里的鱼给捞上来炖了,那池塘里现在空空如也,少夫人要给奴婢们做主啊!” 毓秀瞠目结舌,她虽知道侯府会乱,但也没想到会乱成这个样子。 陈满家的浑身是菜叶菜汤,膝行上前不停磕头。 “夫人,夫人老奴也是没法子啊!园子里东西实在空缺,采买的买来的鱼,只有巴掌大,都游不了几下了。老奴让人问上头支取银子,上头说这月给的月例都够数了,不肯给,老奴没办法才去捞的池子里的……” “至于那牡丹……夫人明鉴!老奴眼拙哪里知道是贵物!本来预备的花枯了,就寻思去院子里随便摘一朵,谁知道就……” 有个妈妈回头去骂她: “没脑子的蠢东西!你以前也这样办事?!” “以前……以前……” 陈满家的欲哭无泪。 以前她也没在厨房办过事儿啊! 若知道这里破事儿这么多,她早也不会来。 谢见微面不改色,淡声打断了她们。 “都别说了。先把陈满家的捆了丢进柴房里,等宴席过了再处置。” “缺了的姚黄……毓秀,找人马上去最近的天香坊问一问,有没有新的借一株来。” “再让脚程最快的小厮,走后门买一筐锦鲤鱼送进池子里。后池的园子先找人看住,别让宾客误进了。” 她井井有条的安排着事宜,打理好了一切才扭头问道: “管席上瓜果点心的是哪个?” 有个婆子胆战心惊站了出来。 谢见微抬手,“将她也绑了,事后查一查和账房那边有没有勾结。” “夫人!夫人老奴冤枉啊!” 第44章 薛又宁出尽洋相 “冤枉?” 碰巧这时下人捧着撤回来的瓜果点心来了。 谢见微叫毓秀抓了两颗葡萄给她喂了进去。 登时将她酸的变了脸色,随即跪下大哭,就要求饶。 谢见微让人堵了她的嘴拖了下去,命令道: “侯府后园有几株枇杷树,让人采了新鲜枇杷下来,制好了端回前院去。厨房里还有没有剩的能进嘴的水果?” 厨房里剩下几个管事忙回去整理了一下。 “少夫人,还剩些梨子,但分不出那么多……” 谢见微扫了一圈厨房里,见还有些银耳莲子,便吩咐: “那就和银耳莲子一起炖成汤,给每桌上一碗。” 厨房里的人都动了起来。 谢见微刚离开厨房,就撞上了慌慌张张跑来的薛又宁。 她上来便带着哭腔道: “母亲,这群刁奴都欺我年纪轻,办事居然这样不用心!母亲,我该怎么办,您帮帮我吧!” 谢见微还没张口,府上小厮跑上来气喘吁吁说: “少夫人!安侍郎府夫人说抓了几个人,先叫人拘在了西商苑里,请您快过去处置了。” 薛又宁大惊:“是什么人?!” “是夏婆子领头,和几个仆妇丫头躲在那儿开盘赌钱,玩的兴起碰巧让安夫人几个撞见了。” 薛又宁眼前一黑,连退数步。 谢见微扶住她,命令道:“把人全都关起来,等宴席过后再发落。” 薛又宁失魂落魄跟着谢见微回到席上。 风评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 厨房重新上了点心和水果,还有新鲜菜肴,一切都很完美。 薛老太太转着眼珠,想给薛又宁挽尊,端起银耳梨汤笑着对她说道: “宁姐儿,这梨汤可是你安排的?” 薛又宁余光瞥了眼谢见微,又看席上人纷纷朝她看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席间有人立马说道: “二姑娘真是玲珑心思,咱们吃了大鱼大肉的正嫌腻歪,这梨汤清甜可口,刚好可以解腻。这才是会办事的姑娘呢!” 薛又宁刚想陪笑,就听一道声音说: “这是二姑娘吩咐的么?我怎么记得是薛二夫人安排的?” 薛又宁脸色一白。 对面席上的夫人直截了当: “我刚才路过贵府的厨房,分明听见里头是二夫人在吩咐,要厨房做了小吊梨汤上来。” “啊?不是二姑娘吩咐的?” “她那会儿光顾着哭呢。” 宾客们议论纷纷,说话的夫人冷笑道: “本来么,姑娘第一回办事办不好不打紧的,只是拿母亲的功劳给自己撑场面,我真是看不惯。” 薛又宁头越来越低。 薛老太太脸涨得通红,重重撂下了茶盏,一言不发。 唯有谢见微悠闲的吃着东西,眉眼间带着愉悦。 吃过了东西,薛老太太便张罗着引宾客去赏花。 府上的乱子已经在知情人里转了一圈,慢慢扩散了出去。 宾客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赏花赏景上,都在议论薛又宁,顺带着夸赞谢见微。 能将女儿闹出的烂摊子收拾干净,正是她的本事。 薛又宁跟在谢见微身后,这时,薛贤齐领着一人走了过来。 “母亲。” “薛少夫人。” 此人一袭白衣弱不禁风,生的浓眉大眼,天生带着笑意,给人以如沐春风的亲近感。 薛贤齐介绍说:“母亲,这位就是我和您说过的马兄。” 马文谦客客气气的又作了一揖。 薛又宁看着他两眼发直,心头的郁气都消散了许多。 她羞怯的往谢见微身后躲了一下。 谢见微目光深深的看着马文谦,点点头道: “既是齐哥儿的好友,便是侯府的上宾。你的住处我已经叫人辟出来了,你今日就能留下。只是府上还有姑娘们,平日还请你勿要过垂花门。” “那是自然。马某也怕唐突了侯府的小姐。” 马文谦抬起头,正和薛又宁对上了视线,他愣怔了下,忙又弯下腰。 “姑娘有礼!” “公子客气了……” 谢见微淡淡道:“这是齐哥儿的妹妹,府上的二姑娘。” 二人对视了眼,不约而同的错开。 薛贤齐:“母亲,既然如此,我先带着马兄去认一认门?” “不急,我还有事要交给你办。” “那认门……” “叫宁姐儿去吧。毓秀,你跟着二姑娘一起。” 薛又宁眼底都带了些潋滟之色,她羞怯的垂着头,声音细细的: “马公子,请随我这边来……” 等人走了,谢见微才叫薛贤齐跟上他。 她一路找到领路的下人,询问道:“让你们留意的白姑娘,她可到了?” “已经到了夫人,正在亭花水榭那里歇着呢。” 谢见微点点头,提步往那里走去。 薛贤齐眼睛一亮,追上她忍不住道: “母亲,这位白姑娘……可是国子监祭酒大人的千金?” “这位是祭酒大人的庶女白娉婷。” 一听是庶女,薛贤齐顿时泄了气。 谢见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祭酒在朝中学生无数,会试殿试皆有他参与。白娉婷虽说是庶女,但也文采斐然,你与她论一论学识并无坏处。况且他的嫡女已经议亲了,你是要做西门庆?” 薛贤齐忙说不敢。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谢见微的侧颜。 虽说上次事后,母亲再没管过他,但这次主动给他和祭酒庶女牵线搭桥,说明母亲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 不论如何,他也要听谢见微的才行。 二人来到水榭下,薛贤齐远远望见白娉婷的侧颜,心里最后一丁点不满也散去了。 谢见微止住步子,对他道: “我要去忙你二妹的事,无暇接待她。你请她到园子里散步,如何说都懂么?” “母亲放心。” “让你与她论学识,可不要孟浪丢了侯府颜面。” “齐儿牢记!” 谢见微转身离开,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暗中观察。 眼看着薛贤齐顺利的将白娉婷引起了前院。 她已然有了主意。 天色渐晚,宴席结束后,谢见微和薛又宁几人陆续送走客人。 正要回府去,从巷弄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铁器甲胄碰撞的锵鸣声。 府里的人紧张的探出头看去。 还未离开的客人也撩开马车车帘。 一行人近前,为首的亮出顺天府的牌子,冷着脸道: “奉命羁押广阳侯府薛又宁,拦截者所犯同罪。通通闪开。” 第45章 薛又宁摊上官司 薛又宁身躯一震,下意识后退往府里躲去。 众人一头雾水,官兵在她们之中看了一眼,上前拿住了薛又宁。 薛又宁挣扎的厉害,慌张的说道: “母亲!母亲救我!曾祖母救我!母亲救我啊!” 薛又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官兵带走。 许多还未离开的宾客都看在眼里。 “顺天府怎又来广阳侯府拿人?” “这薛二姑娘犯了什么事,竟连顺天府也能惊动。” 薛老太太揉着心口喘不过起来。 短短两个月,她已经见证侯府的人两次被顺天府押走。 薛老太太将谢见微喊到身旁,哑着嗓子说: “见微,你快去打听,看那小祖宗在外头惹了什么事!快去!” 夜深露重,薛又宁被押进顺天府后并没有马上升堂。 而是被扒了衣裳钗环,换上囚服领到了地牢里。 漆黑的廊道上,只有两边微弱的烛灯亮光。 薛又宁吓得全身紧绷,被衙役推进牢房里时,还想逃跑。 被逮回来以后,抓着衙役的胳膊哭个不休。 “你们一定是抓错人了,我要见府尹大人!我是冤枉的!” 衙役根本不理会她,将人推进去锁上了牢门。 “你站住!回来放我出去!” 薛又宁抓着牢门大喊大叫。 这时,对面角落中牢房里有人扑到牢门上,吓的薛又宁摔坐在地。 那人脸都挤变了形,哭着喊: “二小姐救命啊!二小姐你得救救我们!我们可都是听你的命令的!” 薛又宁看清他的模样,微张的唇不停颤抖,失魂落魄的呆坐在地上。 薛又宁在牢中受了一夜精神折磨。 谢见微睡的倒是挺舒坦。 一大清早派去探听消息的小厮回来了,谢见微带着他一块去了老太太的住处。 薛老太太眼下青黑,指着小厮便问: “快说到底是什么事!顺天府为何要拿二姑娘!” “奴才给一个捕快塞了些银子,他说是因为一桩人命官司,牵扯上了咱们二姑娘,所以才叫抓进去的!” “人命官司?她一个娇小姐,成日里待在屋中,哪里会和这个扯上关系!” 薛老太太长舒了一口气,连说是误会了。 她对薛蟾道:“你去见顺天府府尹,把事情说清楚,叫他们赶紧把薛又宁送回来!” “昨日那么些人看见她被带走,再拖下去不知又要传出什么话来!” 薛蟾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又一人从廊下跑上来说: “二爷!老夫人!顺天府那边升堂审理了!” “啊?!” 薛蟾带着谢见微紧赶慢赶来到顺天府,正巧赶上审理开始。 幸在大门关着,没有公开审案。 薛蟾先到后堂见了杜府尹。 杜府尹正在整理官帽,看见他作揖说道: “薛二爷,您若是来听审的,我待会儿叫人搬两个凳子到堂上去。” “杜大人,此案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女儿今年不过十四,还未及笄。怎会和人命案牵扯上关系。” “没有证据,本官岂敢随便拿人。” “老爷!都准备好了!” 薛蟾还欲再说,衙役跑进来禀道。 杜府尹大手一挥:“升堂。” 他看看薛蟾,做了个请的手势,“薛二爷,孰是孰非,不如堂上细听。” 薛蟾忍着恼火跟出后堂。 杜府尹果然搬了两个凳子出来,让谢见微和薛蟾坐下。 薛又宁被带上堂时灰头土脸,看见二人眼泪便迸了出来,哭着往二人那里使劲。 “爹!母亲!宁儿冤枉,宁儿冤枉啊!” 薛蟾眼里没有心疼,只觉得丢脸,冷着脸头别了过去。 薛又宁被押跪在地上,杜府尹拍了惊堂木: “带原告及其他人犯。” 捕快带着一个裹了面巾的女子到堂中央。 女子刚跪下便大哭不止,头磕的砰砰响,连说: “求老爷给民妇做主!” 杜府尹:“你先说说,状告何事?” “民妇要告催债的地痞流氓高海和其兄弟,打死我丈夫刘来!还有他们背后的主家,私放印子钱!利钱高达本钱五倍之数啊大人!” 嘭—— 薛蟾一个起身,险些翻了身下的椅子。 杜府尹震怒:“竟有此等荒谬之事!” “大人,我丈夫刘来所借字据就在高海身上,请您明鉴!” 捕快将昨日从高海等人身上搜刮出来的字据,交到了杜府尹案上。 字据上写的清清楚楚,借银九十两,半月之内连本带息还银五百两。 五百两前还有两个墨点。 朱氏哭着说:“我丈夫说,他们本来说好的是,连本带息还九十五两。谁知道要还的时候,就成了五百两!” “我丈夫和他们理论,他们却说那只是墨点!还将我丈夫暴打了一通!” 杜府尹将契书往桌案上一砸,大喝: “天子脚下!做出此等目无王法之事!高海和其党羽何在!” 高海等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杜府尹怒喝: “说!是不是你们干的!” 几人还想狡辩,朱氏说道: “大人,他们这样的法子,坑的已经不是我们一家,我这里还有许多人证,请大人通传!” 人证陆续上堂,高海等人再抗不下去,指着薛又宁说: “大人!这阴损的法子,都是她教我们干的!” “是啊大人,幕后主使就是她!” “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薛又宁表情狰狞,矢口否认和高海认识,口口声声说: “大人,我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怎会认得这些地痞流氓!我对今日之事毫不知情,定是他们蓄意陷害!” 朱氏冷冷盯着她,“大人,我亲口听高海说,他们背后的靠山是广阳侯府。”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 “是啊,他们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若高海和你们真的没有关系,岂敢随意拿你们侯府的名义出去招摇!” 杜府尹嗖的往薛蟾看去。 “薛二爷,你可知道,朝中官员私下放贷,乃是有违律法之事!” 薛蟾当即站起身说:“杜大人,我对此事毫不知情!若不是其中有误会,那就是这逆女背着我侯府行事!请大人将她交给我,我必定查个清楚!” 薛又宁摔坐在地。 第46章 薛蟾打了谢见微 杜府尹想了想说,“倒也不必劳烦薛二爷动手。秦捕头,你带人去一趟广阳侯府。在她房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其他家借下的借据,或者是记账。” 秦捕头奉命离开,薛又宁眼底彻底失了光芒,她已经预料到此事的结局。 朱氏哭着说道: “大人,侯府放贷逼我家偿还高额利钱不说,还让打手将我相公生生殴打致死,杀人偿命,大人要为民妇,和民妇的丈夫做主啊!” 杜府尹看她柔弱,心生怜悯,叫仵作把刘来的尸体抬了上来。 他问仵作:“死者因何而死?” “回大人,是因殴打导致的伤口感染而死。” 朱氏扑在刘来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杜府尹一怒之下道:“杀人偿命!现将高海及其党羽押入大牢!” “大人饶命啊!我们也是听二姑娘的吩咐!而且刘来是涂了二姑娘送去的伤药,才会感染而死的,说不定是药有问题啊!” 薛蟾摔坐回椅子上,恨不得当场将薛又宁逐出家门。 朱氏从怀里取出伤药,让捕快交给了仵作查看。 仵作检查了一番,眉头皱了起来。 “大人,此物之中含有极重的蛇尾草,蛇尾草涂抹在伤患处,会导致血流不止,伤口永久不能愈合,这样感染的可能性就变得极大。” 薛蟾眼前一黑。 薛又宁竟然真敢杀人!! 薛又宁傻眼了,她大喊着:“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我给他的是治伤的药啊!!” 如此,薛又宁便是承认了放贷与她有关。 其实就算咬死不认,等会儿秦捕头带着字据回来,也是要定她的罪。 和放贷相比,蓄意杀人的罪名自然更大。 薛又宁往谢见微爬去。 “母亲!母亲救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我只是放贷……我真的没有要杀他啊!” 杜府尹眉头皱紧,拍了下惊堂木: “先将凶嫌全部关押,等查明清楚明日再审!” 薛又宁被拖走时还在不停冲谢见微求救。 薛蟾愤怒地离开了顺天府。 谢见微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二人来到马车停靠的巷子。 走在前头的薛蟾忽然停住步伐。 猛地回过身。 一巴掌打在谢见微脸上! “夫人!” 谢见微没有反应过来,被打得趔趄了一步,眼底寒光乍现。 毓秀扶着她的手都在颤抖。 谢见微脸上火辣辣的,掀了眼皮直勾勾地看着薛蟾。 薛蟾脾气上头,打下去便后悔了。 对上谢见微的眼神,他忍不住目光闪躲。 嘴上却不饶人。 “宁姐儿做出这样的事,你平日是怎么管的!我以前从未打过你,但这巴掌,你得受着!” “她在背地里放印子钱的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薛蟾一愣,面上浮现出一抹难堪。 谢见微冷笑。 “府上账目上一下子多出那么些银子,你又不是傻的,普天下能挣快钱的法子都记在越律上。你不说无非是默认了,如今出了事,你还有脸问我的错?” “你……” “我怎么没阻拦过薛又宁!纵着她闹成这样的是你们薛家!老太太要走了我的对牌,不就是不想我再插手这回事,你打量我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 “当初,你们嫌我挡着你们侯府挣钱。现在出事了,又想把罪名往我头上安?” 薛蟾叫她说得面红耳赤,维持不住姿态吼道: “住口!” 下意识抬手便要再打。 谢见微看准了时机,狠狠把刚才的巴掌还了回去! 薛蟾叫她打懵了,等回过神来时,谢见微已经不见了踪影。 薛又宁的案子接连审了三五日,放贷是板上钉钉,蓄意杀人却是证据不足。 这天,薛蟾正在房里休息,身边的侍从慌慌张张进来报信: “二爷,侯爷来了!” 薛蟾忙坐起身,正要出去迎,广阳侯大步迈进屋,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 薛蟾摔坐在榻上,愣了一息后连忙跪下。 “父亲!蟾儿不知做错了何事!” “蠢材!蠢材!有什么事不能回到府上说,你在外头公然打你媳妇!你是连带着自己的脸,和我侯府的脸都不想要了!” 薛蟾震惊,广阳侯怎会知道此事。 他问:“父亲,可是见微和您说了什么?” “还用她说!你们那日的事被人瞧见,如今半个京畿的人都知道了!” 薛蟾脸色一青,站起身说: “我那日是事出有因,何况她也打回来了!” “她也打你了?” “是啊!儿子这几日告假,都不敢……出去见人……” 广阳侯揉着山根,频频叹息。 薛蟾:“她把宁姐儿教成这样,我只打她一巴掌,已是十分宽容了。” “蠢材,此事若真是她主谋,你如何打都行!可你们,前脚夺了她的对牌,不让她张口,现在出事了都怪在她头上,你也和她做了多年夫妻,她是软柿子吗?” 薛蟾拧眉沉默。 即便不是软柿子,往日的谢见微也是柔情似水的。 就拿这次的事说,换成以前的她,早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可如今…… 薛蟾乖乖示弱:“父亲,儿子知错了……” “罢、罢,夫妻没有隔夜仇,你去好好哄一哄她,别真的生了嫌隙。明日你再亲自出去,挑拣些首饰回来给她赔罪。薛又宁的事,还要让她去张罗。” 广阳侯府和顺天府尹交情不深。 倒是谢家,和杜家有过往来。 薛又宁杀人的事虽没判定,但她放印子钱,按照律法是要徒三年的。 薛蟾:“是,儿子知道了。” 薛蟾接连几日往饮绿轩送这送那。 什么衣裳首饰古董字画,全都被毓秀甩进了库房里锁起来。 直到这日,丫鬟通传他又来送东西。 这次递进来的是一盘藕粉糖糕,和一个小孩玩的拨浪鼓。 谢见微拿着拨浪鼓转了转,淡淡道: “让他进来吧。” 毓秀将人领进了屋里。 薛蟾衣着不似往日风度翩翩,衣摆和袖口上沾了些面粉,身上油烟气味也比较重。 他坐下后便温声问道:“晏晏,藕粉糖糕你尝过了没?我多年不做了,也不知味道比之往年有没有改变。” 谢见微看到这些东西,就知道薛蟾今日是来打感情牌的。 她让人进来,并不是心里动容。 谢见微拿着拨浪鼓递到薛蟾眼下,皮笑肉不笑的说: “我代平安如意谢谢二爷。这个拨浪鼓是他们离世后,二爷身为父亲给他们的第一份礼物,真是‘可喜可贺’。” 第47章 薛又宁的下场 薛蟾一时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道: “晏晏,我知道你为前几日我打你的事,还在怪我。当时我为宁姐儿的事着急了,是我的错。” 谢见微摇晃着拨浪鼓,漫不经心。 薛蟾从袖笼里摸出一副对牌,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 “这是祖母叫我还给你的。” “二爷还是拿回去吧,我近日没心思打点府中上下。” 薛蟾是来求和的,自然事事都顺着谢见微。 他也不急着让谢见微收下对牌,温柔地道了句: “都听你的,你想休息便休养一阵子。” 见谢见微肯和他说话了,薛蟾顺势提起薛又宁的事。 谢见微徐徐道:“救宁姐儿出来不难,只是二爷得给我两万两银子。” “什么?为什么!” 薛蟾眉头皱起。 谢见微:“薛又宁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要去打点上下将她救出来,得一级一级找上去。两万两还是少的。出不出的二爷自己衡量吧。” “……” 薛蟾一咬牙,“出!” 薛又宁若是真坐了大牢,他和广阳侯日后在朝堂上就别要脸了。 “明日我让人把银票和你送来。” “还有,二爷既然提起这事,我也有话要说。” 谢见微掀眼往他看去。 “薛又宁放贷一事,二爷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嗯?” “她一个深闺女子,如何与高海那群以讨账为生的流氓结识?定有人在背后帮她,又有谁会帮她,此人只可能在侯府之中。” 谢见微道:“薛又宁生性胆小,若无旁人撺掇,我不信她敢去放贷。这背后之人,才是害了侯府的真凶。” 说罢,她施施然靠坐在静枕上,淡淡道: “我言尽于此,剩下的还是要二爷去查了。” 薛蟾脸色难看,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 然后便离开了饮绿轩。 翌日,薛蟾的小厮给她带来了两万两银票。 谢见微笑容微妙,问道:“这银票,你们爷从哪里得来的?” 一夜之间拿出两万两,他哪里有这么大的金库。 小厮:“二爷问老太太院里的……拿了几个首饰连夜出去典当了。” “知道了,出去吧。” 谢见微捏着银票露出一抹笑。 她将银票收进妆奁里,喊来毓秀,将剩下几张放进她手里。 轻声道:“你把这个送去朱氏家里。告诉她,见好便收。” 毓秀会意,点头出去办了。 没过几日,顺天府那边就通知侯府,让把薛又宁接回去。 广阳侯和薛蟾父子俩胆战心惊了好几日。 看顺天府尹并没有上折子奏禀这件事,才放下心来。 朱氏草草将刘来的尸身下葬,带着谢见微给她的银票,连夜带着女儿离开了京畿。 护送的人禀告二人已经成功出城,谢见微十分欣慰。 前世朱娘子砍杀刘来,获罪偿命,小姑娘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 这一世得此结果,也算圆了前世的遗憾。 母女俩在谢见微掩护下离开,也叫派人去找麻烦的人,跑了一场空。 皎芦庵里,薛盼盼得到消息,气得狠狠踹了一脚绣凳。 低声咒骂:“我就不信她能跑到天涯海角去!给我继续追!” 丫鬟应了声,正想出去,可刚开门便被一巴掌扇倒。 惊道:“二少爷!” 薛盼盼浑身汗毛倒竖,蹭得站了起来。 “二、二哥,你……你怎么来了……” 薛蟾满身风雪,脸阴得就像屋外的天气。 他一步步走向薛盼盼,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薛盼盼,你好样的,你竟然帮着薛又宁放贷,你可知道你差点害惨了我和侯爷!” 薛蟾掐住薛盼盼脖子,将人按压在暖炕上。 丫鬟吓得蜷缩在外屋墙角,捂着嘴连呼吸都放轻了。 薛盼盼脸涨得通红,艰难地说道: “二哥,你、你听我说……我、我也是为了……为了侯府……” “你放屁!你为了什么我还不知道?” 薛蟾在最后一刻才松开薛盼盼。 薛盼盼软着身子滑坐在地上,咳得昏天黑地。 薛蟾蹲下身,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一二不过三,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若再有下次,你就去庄子上住,住到你学会安分守己为止。” “二哥!” 薛盼盼抓住他的衣袖,哑着嗓子哭求:“我也是为了侯府着想!” 兴许是还对她有些真情,再加上薛盼盼哭得伤心,脖颈上的红印骇人。 薛蟾怒火渐渐平息,说道: “我不管你为了侯府还是为了自己,这次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薛盼盼也知道薛蟾不那样生气了。 她连连点头,怯生生爬起来,倒了杯水给他递过去。 薛蟾喝了,借着炕沿坐了下来。 薛盼盼:“二哥怎么知道……是我帮了宁姐儿?” “哼,我就知道此事了了以后,你们不会放过刘来的女人。我一早派人盯在附近。” 只可惜,还是去晚了一步,让刘来女人带着孩子跑了。 薛盼盼讨好地笑:“二哥能猜到有人在帮宁姐儿,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二哥。” 薛蟾道:“是见微提醒了,我才想起。她考虑事情一向周全。” 他满意地颔首。 虽然薛蟾因当年的事,对谢见微心存芥蒂,但也不得不承认谢见微待他,和侯府的确一片真心。 就算与他吵架,还不忘提醒他这些重要的事。 从聪慧上这点上来说,薛盼盼就远不及谢见微。 薛盼盼眼圈泛红,深感自卑,同时又忍不住怨恨谢见微。 就是因为她太好了,才比的自己样样不如。 可恨为了二哥和齐哥儿的前途,她还暂时不能拿谢见微如何。 …… 薛又宁蹲了几日的大牢,一改之前的风光,回来时灰头土脸,眼下遍布青黑。 就算换了衣裳还簪了钗环,都像是一副逃难的模样。 她一路沉默回到侯府,回院的路上迎面遇上几个婆子,拿着大扫帚。 经过她身边时,薛又宁只觉脚踝一痛,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鼻血缓缓流下。 几个婆子阴阳怪气:“二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瞧见扫帚了还直往上踩!不是擎等着摔倒么!” “你们!” 薛又宁愤怒不已:“分明是你故意拿扫帚甩我!我去告诉母亲去!” “您去呗,您有什么证据啊?” 第48章 相认 “你!” “您若没证据,我们还有冤屈要和少夫人诉呢!二姑娘,我们的姜茶点心份例都到哪里去了?可是都进了您老的腰包?” 薛又宁面上一白,“你胡说什么!” “不是您还能有谁啊!夏婆子可是伺候您的!那老贱人忽然得了那么多银子,还能在府上开盘口,用的都是我们的辛苦钱!” “呸!活该被贵人发现,前儿已经被少夫人卖走了,真是痛快!” “二姑娘,您那些人,如今是卖的卖赶的赶,已经不剩几个了,您再差使她们给您办事呀!我们倒要看看,您要揽进多少财进口袋才能吃得饱!” “呸!黑心肝的东西!” 几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给薛又宁反驳的空隙。 说完便狠狠啐了一口,挺着胸脯离开了。 薛又宁被欺负的泣不成声,爬起来后便埋头跑回饮绿轩里,一头栽进房内不出来了。 直到几个时辰后,毓秀敲响了她的房门。 “二姑娘,夫人有事叫您。” 薛又宁眼睛肿成了核桃,听了这话嗖的抬起头。 母亲寻她,是不是问上午的事?! 母亲还是记挂着她的,母亲要给她报仇! 薛又宁大喜过望,随便抹了眼泪便开了门。 她迫不及待跑进谢见微房里,谁知一抬眼便和满脸心虚的薛季对上了视线。 薛季的奶嬷嬷跪在地上,双肩簌簌的抖动。 薛又宁脸上笑意顿失,脚上发软让她寸步难行。 毓秀从后头推了她一下,大声说: “夫人,宁姐儿来了。” 薛又宁摔坐在地上,“母、母亲……” 谢见微慢悠悠抬起头,语气寡淡: “你来了。既然来了,便听听吧。” 她瞥了眼薛季的李奶嬷,“把你方才说的,再说一遍给二姑娘听。” “是……季哥儿不吃饭,是之前二姑娘来看他时,偷偷和他说,只要他每天少吃一些,把自己饿瘦,到时再去老太太和太太面前告状,说夫人记恨陈姨娘,故意克扣他的饭食,这样就能把陈姨娘放出来。” 薛季用力点头,“二姐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薛又宁嘴唇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谢见微这会儿才徐徐说起源头。 “前几日后厨告诉我说,饮绿轩后园子里总有一股饭馊了的气味。我让人去挖,谁知挖出一堆剩饭剩菜。我让人盯了两日,这些饭菜全是李妈妈埋的。” “我还以为季哥儿是犯了厌食的毛病,谁知道找他一来,听说了这么一桩故事。” “宁姐儿,我是不是得庆幸,你放印子钱的事叫官府查到了,否则你若相安无事,那接下来是不是就是我虐待庶子,要遭千夫所指了吧?” 谢见微话锋一转,厉声呵斥: “薛又宁,我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这样害我!” “母亲……我不是……” “别再喊我母亲。自此你我之间,母女情分已无。” “我已经决定了,从明日起,将你记到宋姨娘的名下,宋姨娘便是你的姨娘,若无必要,我不会再管你的事。” “母亲!不要啊母亲!您别不要我——” 薛又宁如遭晴天霹雳。 她大哭着爬到谢见微脚边,抓着她的衣摆哭求怜惜。 若真被记到宋姨娘名下,那她的路就彻底走绝了! 一来宋姨娘有一个儿子,哪里会计较她的未来和死活,二来记到宋姨娘那里,她就彻底失了从庶变嫡的机会! 其实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养在谢见微膝下,府上都默认以后谢见微会认她做嫡女。 这才都给她几分体面。 如今她四处树敌,去了宋姨娘那里,还有什么出路啊! 薛又宁往后爬了两步,趴下身子一个劲地磕头。 “母亲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受了四姑姑的挑拨!才去放印子钱,去和季哥儿说那些昏话!我不敢求母亲原谅,只求母亲留我在膝下,我终身侍奉母亲也好!我已经认定夫人就是我亲娘,我岂敢再认她人为母啊!” 谢见微眉头都没动一下。 “你的孝心,留着侍奉宋姨娘吧。” “母亲,求求你开恩,别不要我……” 薛又宁看她面容冷硬,索性一狠心。 “宁儿此生只认您一人为母!” 说罢,爬起来狠狠往一旁多宝阁上的尖角撞了过去! 毓秀一直盯着,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她。 谢见微冷声说道:“你若不想跟宋姨娘,那就去郑姨娘那里。” 郑氏是无子嗣,但长相平平,早已失宠多年,哪里比得上有生育的宋姨娘身边。 薛又宁求死不成,也看出了谢见微的决心。 她默默垂泪,哭得不能自已。 正在这时,宋姨娘掀起挡帘走了进来。 感觉屋内气氛凝滞,宋姨娘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欠身见礼。 “妾身给少夫人请安。夫人可是有事?若不然妾身去外头等一会儿再……” “不必了,你先坐罢。” 宋姨娘硬着头皮坐下,却是如坐针毡。 好在谢见微没有啰嗦,上来便道: “二姑娘年纪不轻了,该许个人家,可她记在一个死了的妾室名下,寻起人来不方便,我让她选一个合眼缘的妾室,她便选中了你,以后就让她记在你那里,充作你的女儿。” 这突如其来的便宜女儿,让宋姨娘呆怔了许久。 她讷讷看了看薛又宁,又看看谢见微,试探道: “可是妾身并未养过姑娘,怕对二姑娘照顾不周……” “也不需你操多少的心,她已经大了。嫁人时你多张罗张罗就是,其余一应还是由侯府安排。” 宋姨娘:“那妾身就听夫人的吧……” “那好,今日她就搬去你那里。如此一来,诚哥儿也得尽快搬出来。否则姐弟俩住在一处,总是多口舌。” “什么!” 宋姨娘顿时慌了,“夫人,可否不让诚哥儿搬走?叫宁姐儿住西院,他住东院,整日里也见不着啊!” “见不见得着是你一句话能定的么?再者诚哥儿也到年纪了,该搬走了。你难不成还想拘他一辈子?” 宋姨娘红了眼,心里有千万般不舍。 但并没有再求,她知道谢见微是不会同意的。 谢见微的人办事效率相当高,还未入夜,薛诚佑的行李就给搬去了前院。 宋姨娘哭了一下午,刚好些,下人就进来禀道: “姨娘,二姑娘来了。” 宋姨娘看见薛又宁,心里的火蹭得冒了起来。 都是她!若不是她一定要认自己,她的诚哥儿就不会这么急着搬走了! 宋姨娘杀气腾腾地迎了上去。 第49章 童言无忌 再过几日就是阖宫夜宴,旨意递到了广阳侯府。 恩准广阳侯夫妻,薛蟾和谢见微等人一同前去。 宫宴前夜,谢见微正在整理明日要带去的东西。 两个小皇孙的虎头荷包,汗巾,还有两件一模一样的红色棉服和鞋子。 毓秀扎起一个不轻的包裹,提了一提,为难地说: “夫人,这么些东西,就算能带进宫,也不好拿吧,太惹眼了。” 谢见微也觉得为难,她本来只是想绣两个荷包。 可是一想,新的一年应该要换红衣图个吉利,就又加紧做了棉服。 既有棉服也要有新鞋,去邪迎新,平平安安,就又纳了鞋和鞋底…… 这思路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了。 谢见微:“先带去吧,不然就先找到长公主,让她帮了送。” 一想到明日就能再见那两个孩子,谢见微很快便睡熟了。 翌日,接连下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官府派人清扫了路上的积雪,专门革出一条路,供给今日进宫赴宴的朝臣。 天色渐晚,街道上张灯结彩,一辆辆马车停靠在皇宫角门旁。 广阳侯府的马车也在其中。 薛蟾先走下马车,随后转身扶着谢见微走了下来。 谢见微一袭宝蓝色吉服,头戴发冠,满头珠翠端庄娴雅。 她样貌是一等一的出挑,气质出尘,甫一出现,便有不少人上前来攀谈。 薛蟾与有荣焉,一一和上前来恭维的同僚谢过。 一同跟来的薛盼盼艳羡地看着谢见微。 孙氏瞥见她的眼神,看着谢见微酸不溜丢地说: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广阳侯打发走一个朝臣,听了这话看过来,哼了声说: “你是要好好看看。看看人家蟾儿媳妇是如何与这些命妇来往的。再看看你,可有人来和你说话。” 孙氏铁青了脸。 广阳侯心道可惜。 薛蟾比他有福气,娶到了这么个体面媳妇。 广阳侯提步离开,孙氏气得在原地大口喘气。 总算熬过了奉承的官员及其家眷,进了宫里,薛蟾领着薛贤齐去了男眷待的地方。 谢见微借口更衣躲开了孙氏和薛盼盼。 她来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寻来一个宫女给了一锭银子。 “劳烦你,若是长公主来了,请告诉她谢姑娘有事寻她,在这里见面。” “好的夫人。” 宫女欠身作揖离开了这里。 谢见微静静地等了须臾,忽然一道声音从身侧传来。 “谢姨姨!” 她心尖一动,循声看去。 小鱼儿身着金红双色龙纹锦袍,头上戴着束发金冠,红色抹额,白皙粉嫩的面容,葡萄大的黑眼珠,贵气得像从年画上走出来的娃娃。 “谢姨姨~” 小鱼儿确认是她,兴奋地张开手飞扑了过去。 只是出来散散步就见到了谢姨姨。 他和谢姨姨可太有缘了。 谢见微心口怦怦跳,一时也忘了在宫里,蹲下就想接住他。 可一双手从侧面伸出,拦下了小鱼儿。 “殿下,这是在宫内,人多眼杂。” 谢见微抬头看去,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正警惕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她感到男人愣怔了一下,身上的敌意隐隐有些消退。 小鱼儿扒在凌南胳膊上挣扎,苦着脸说: “凌叔叔,我就抱一下,一小下!” 凌南抿了抿唇。 谢见微冷静了下来,她莞尔道: “小鱼儿乖,我上回送你的手环还在么?” 她巧妙地转移话题。 小鱼儿激动地站定,举起胳膊给她看:“姨姨,在这里!我一直一直有带在身上!” 草茎编成的手环依旧光洁如新,看得出小鱼儿十分珍视。 “手环还没彻底变黄,那我算是做到了和小鱼儿,还有渊哥儿的承诺了。” 谢见微抬起手掌,小鱼儿红着脸和她击了一下掌。 忽然想起:“谢姨姨!我哥哥,哥哥还在房间里呢!” 他从凌南胳膊底下绕了过去,牵起谢见微的手。 “姨姨,哥哥也想见你,我们去见哥哥好不好?” “这……” 谢见微看了眼凌南,凌南道:“东宫附近没有多少宫人,我可以带夫人从后门进去。” 他的态度和之前反差甚大。 谢见微心生狐疑,暂且按下不表,叫毓秀拎起了包袱跟上。 小鱼儿牵着她走在前头,好奇地回头看那个大包袱。 “谢姨姨,包袱里是什么呀?” “都是给你和渊哥儿的东西,等到了宫里再给你看。” “好耶!” 小鱼儿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头上金冠顶上的绒球晃来晃去,可爱得紧。 谢见微笑弯了眉眼。 东宫里,傅平野和渊哥儿‘密谈’结束后,正准备叫上小鱼儿去御前请安。 却被太监告知,小殿下出去散步了。 傅平野无奈地捏了捏山根,找来另一个亲卫凌北: “去把凌南和小殿下叫回来。” 凌北抱拳应是,刚转身走出大殿,外院抄手游廊就传来小鱼儿的声音。 带着小大人似的担忧:“姨姨,我父王很凶的,你可要跟紧了我和哥哥。” “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以前惹父王发火,会被他打屁股的!他要是打姨姨,我和哥哥就先拦住他,让姨姨你先跑!” 傅平野、渊哥儿:“……” 傅平野额上青筋跳动。 渊哥儿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父王的脸色。 这时,另一道温柔声线响起,笑中带着无奈。 “小殿下,太子殿下其实人挺好的。” 傅平野面色一怔,看到从月门走进来的倩影,眼神晃了一下。 谢见微抬头看去,正好和傅平野四目相对,她微微一愣。 “太子殿下……” “父王!” 小鱼儿奶声惊呼,方才说的话瞬间忘到了脑后,一跃躲到了谢见微身后。 他说爹爹坏话让爹爹听到了哇! 小鱼儿皱着小脸,反手捂住屁股。 傅平野眉心狂跳,气急反笑。 “傅无羡,你给我过来。” 小鱼儿慌不择路地抱住谢见微的腿,“姨姨救我!” 谢见微哭笑不得,她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冲傅平野见礼。 “臣妇谢见微,给太子殿下请安。” “请殿下息怒,请殿下看在今天是宫宴的份上,饶过小殿下童言无忌吧。” 第50章 是一家人 谢见微温柔地把小鱼儿从身后捞了出来。 “小殿下,你也要和你父王认个错,方才那样的话是不能和外人说的,知道吗?” 谢姨姨在他这里不是外人呀! 而且,他也没说错,父王生气是打他屁股的呀! 父王不许他主动去见谢姨姨,那父王肯定不喜欢谢姨姨。 父王要真的打了谢姨姨屁股,可怎么办! 小鱼儿皱着小脸想了半天。 不行,他是唯一能救谢姨姨的人了,他得讨好父王,然后保护谢姨姨。 他怎么能让谢姨姨保护她呢?! 小鱼儿看着谢见微,坚定地点点头,“嗯!” 他松开谢见微,一路小跑到殿里,攒足了情绪,扑上前四肢并用,缠上傅平野的大腿。 一抬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祈求地晃晃他。 “父王,小鱼儿错了,下次不敢了。” 这小东西平日里闯了祸就这样,这招屡试不爽。 傅平野气急反笑,心里真是又爱又恨。 他拎着小鱼儿后衣襟将人从腿上提起,丢给一边的凌北。 “带他去洗洗脸。” 这小子不知道去做了什么,脸上黑一道白一道。 小鱼儿被辖制在凌北肩头,不情不愿地被带走了。 谢见微走到殿里,渊哥儿走上前和她作揖。 “谢姨姨。” 她笑着蹲下身,抬起手掌放在他面前,渊哥儿心领神会,轻轻和她击掌。 脸颊微红,带了些羞怯,“我知道谢姨姨会遵守诺言的。” 他满眼希冀地递过手,给她看腕上的手环,“我都有带着。” 谢见微把手竖在嘴边,言笑晏晏,轻声说道: “小殿下送我的花环,我也好好地收起来了。” 这样仿佛只是她们两个的秘密,让渊哥儿心里又兴奋又温暖,年少老成的孩子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来。 傅平野站在一旁,眼底神色微妙。 这时,凌南抱着包袱走到傅平野身旁,傅平野扫了一眼,淡淡道: “这是什么?” “是谢夫人给两个小皇孙带的东西。” 谢见微站起身,“殿下,里面都是些衣裳鞋子,是我自己闲来无聊绣着玩的。” 谢见微心情忐忑,担心傅平野不肯收。 傅平野遥遥看着她,薄唇轻启: “这里试不方便,后殿燃着炭火,去那里试吧。” 凌南:“殿下,皇上……” 傅平野置若罔闻,转身往后殿走去。 他并未言语,谢见微也犹豫该不该跟上。 这时,一双温热的小手试探地牵住她的手指。 谢见微一抬头,对上渊哥儿的眼睛,他红着脸道: “谢姨姨,你跟我来。” 谢见微笑了,她反手将渊哥儿的手攥在掌心,跟在他身后来到后殿里。 包袱散开,里面东西十分齐全,从上至下从内到外,穿的戴的应有尽有。 全是小孩子的。 傅平野眼角耷拉了下去,身上隐隐透露着郁闷。 谢见微浑然不觉,她还在打扮渊哥儿。 “这件衣裳是殿下的,这件是小殿下的,小殿下比你胖些,这个大小正合适。” “这两双鞋是一模一样的,你们两个的脚差不多大,这双鞋我纳得大了一些,垫鞋垫可以穿很久。” “这个荷包是你的,这个是他的。抹额这个是殿下的,这个是小殿下的……” 渊哥儿将虎头荷包系在腰封上。 他腰上只有一个旧旧的虎头荷包,如今又多了一个新的。 欢喜的一直在摸。 谢见微温柔地看着,也并未提出要他把旧的摘下来。 这东西他和小鱼儿都异常珍视,想来一定是重要的人给的。 渊哥儿看了好久,往傅平野望去。 “父王,我可以换谢姨姨的新衣裳,去宫宴上吗?” 谢见微一愣,傅平野沉默了几息,说道: “喜欢就换上。” 谢见微惊讶地看向他。 渊哥儿欢喜坏了,碰巧这会儿洗了脸的小鱼儿也回了来,一听说可以穿谢见微给的新衣裳,高兴的手舞足蹈。 傅平野远远看着谢见微。 他有一双极深的黑眸,仿佛藏着宇宙,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内敛深谙,看别人时却给人洞若观火的畏惧。 谢见微忍不住躲闪。 傅平野嗓音浑厚,磁性惑人,温和的对她说: “谢夫人,能否劳烦你帮他们换一下衣裳。” “孤不常住东宫,侍奉的人有限。” “……” “好。” 谢见微犹豫了一息,便顺应自己的心答应了下来。 小鱼儿在欢呼。 傅平野别过头吩咐凌南凌北:“去备轿,等他们换好衣裳就去太极殿。” 二人应声离去。 殿内只剩他们四人,谢见微坐在炕沿上给二人换衣裳。 渊哥儿老实,小鱼儿顽皮,动不动衣裳卡住胳膊,或挂在冠上,奶声叫着和谢见微求助。 谢见微笑的嘴巴都酸了。 将人解救出来没多久,他又耐不住寂寞去骚扰渊哥儿。 渊哥儿今日一改往常的老成,竟然也去和小鱼儿玩闹,兄弟俩缠在一块儿倒在炕上。 谢见微满眼温柔地看着他们。 “好了好了,快都起来吧,别玩了,换好了你们要去请安了。” 谢见微喊了两次不成,正要上手,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轻而易举地分开了两人。 傅平野自带冷场效果,渊哥儿坐正了身子,收敛了笑容。 小鱼儿也老老实实地系起扣子。 不过他耷拉着的小眼睛里情绪丰富极了,时不时和谢见微对视,满眼都是悲伤和被迫乖巧的‘痛苦’。 谢见微心里涨涨的,她从未有哪一日,比今天还要放松和喜悦。 她换好小鱼儿的衣裳,正打算给渊哥儿戴冠,傅平野已经上手了。 谢见微看着他有些愣神。 傅平野十分自然地说:“你帮小鱼儿系荷包,我帮渊哥儿戴冠。” 二人各司其职,竟也和谐得很。 小鱼儿捂着嘴偷笑。 他忽然间觉得,父王和谢姨姨,一起帮他和哥哥换衣,他们真的好像是一家人哦! 要是谢姨姨真是他和哥哥的娘亲就好了。 勉强便宜父王。 他和哥哥就不再是没娘的孩子了。 可是怎样才能让谢姨姨,来做他的娘亲呢? 第51章 小鱼儿抢娘亲 另一头,薛蟾和薛贤齐来到太极殿。 朝臣都来的差不多了,薛蟾领着儿子一一上前见礼,随后才在太监引导下,寻了位子坐下。 皇帝还未到,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没过多久,外边报唱的太监高声道:“七殿下到——” “七皇子来了!” “快起快起!” 席间落座的朝臣纷纷走出了位子,上前迎见七皇子傅意欢。 傅意欢自上次胡蜂事件后,一直在府上养伤,这次宫宴还是伤后第一次露面。 他身着朝服,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曾被胡蜂蛰到差点毁容。 薛蟾和薛贤齐不敢上前,只在后头作揖。 傅意欢随和的同交好的官员说话,似乎也已经不再追究胡蜂事件的始末。 父子俩刚松口气坐下,身后便有太监上前说: “薛大人,七殿下请小薛公子过去叙话。” 薛蟾脸色一僵,他看了眼薛贤齐,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小心说话。 薛贤齐脸色微凝,步伐沉重的来到傅意欢身旁,行大礼。 “学生薛贤齐,见过七殿下。” 周围的官员纷纷噤了声,傅意欢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说道: “免礼免礼,本殿和薛公子也算熟识,今日岁末宫宴,无需行此大礼。” “来人,给薛公子倒酒。” 傅意欢随和的态度让气氛略微转好,周围官员附和的笑,薛贤齐接了酒谢恩,一饮而尽。 傅意欢哈哈大笑:“薛公子豪爽!来人!端个椅子来,让薛公子坐下!” 薛贤齐硬着头皮落座。 傅意欢挑起话题,不停的和薛贤齐搭话,薛贤齐从起初的拘谨,到后边彻底放开。 二人谈天说地,好似亲兄弟一样。 周围的官员自觉多余,陆续也识趣的退了下去。 这会儿,傅意欢称呼薛贤齐,已经从薛公子演变成薛兄。 “薛兄,本殿发现与你,真是一见如故!上次未能好好的叙,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说个痛快!” 傅意欢饮了口酒,有些醉醺醺的。 “说起上次,可真是过了许久了……” 薛贤齐笑容一僵,听傅意欢玩笑着说:“也不知道那天,咱们两个是走了什么霉运,竟被那群畜生盯上,害得本殿躺到现在。母妃和父皇也未能查出缘由,大约真是你我二人自己倒霉。” 薛贤齐赶紧起身跪下,“殿下恕罪!定是学生那日霉运缠身,连累了殿下!学生该死!” 谁敢说七皇子身负霉运? 傅意欢笑了笑,伸手扶他,“你看你,本殿无意说一句,你竟当真了。” “不过一件小事罢了,既然查不出,不是人力所为,那就无妨。” 薛贤齐小心翼翼的打量他,见他言笑晏晏不像是动怒的模样,才信了三分。 傅意欢:“来!喝酒!” 二人推杯换盏,渐渐的薛贤齐也有些上头,脸微微发红。 傅意欢放下酒杯,笑道:“本殿酒量不行,只这么几杯竟然觉得有些醉了!诶,上次在皇姐宴席上,闻了薛兄给本殿的香包,本殿酒意居然醒了七八分!本殿忘了,那香包是谁给薛兄做的来着?” “回殿下,那香包是学生的四姑母,薛盼盼为学生做的。” “真是妙人妙手啊,她今日来了么?” 傅意欢面上虽然笑着,眼底神色却是阴沉的,但薛贤齐醉醺醺的,完全没注意到。 “四姑姑应该陪在祖母身边,在相邻的九州庭。” 傅意欢撑着椅子站起身,“本殿想见见你这位姑姑。” 薛贤齐跟着他往一边的九州庭走去。 庭宴上全是女宾,门外的太监上前来见礼,薛贤齐道: “劳烦公公,将广阳侯府的薛四姑娘叫出来。” 太监躬身应是,没多久,薛盼盼便走了出来。 看见七殿下在薛贤齐身边,薛盼盼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脸上都有了笑意。 上前行礼作揖,“臣女给七殿下请安。” “免礼。你就是薛盼盼?” “正是臣女。” “薛兄同本殿说起过你,上次长公主宴席上,薛兄身上那枚香包就是你给他的?” 傅意欢笑着问。 薛盼盼一愣。 香包? 什么香包? 薛贤齐见她不说话,有些着急,使劲给她打眼色。 “姑母,七殿下问你话呢?上次你让人给我的香包,能提神静气的,七殿下很是喜欢,特意来寻你问的。” 一说七殿下喜欢,薛盼盼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 “殿下恕罪,时间太久我险些忘了。那香包的确是我做的。” 薛盼盼从善如流的回答道:“齐哥儿以前读书总是拖到很晚,我便做了不少香包给他,可以提神的。” “哦……当真是你做的。” 傅意欢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薛盼盼道:“若是殿下喜欢,臣女可以叫人再做一些送给殿下!殿下对齐哥儿如此看重,臣女也对殿下感激不尽。” “那就不必了,母妃已经给本殿做过了。” 傅意欢微微颔首,“父皇也该到了,那本殿就先回太极殿了。” 薛贤齐笑着跟傅意欢离开了九州庭。 薛盼盼心口砰砰的跳,眉眼间浮现出得意之色。 她这也算靠自己的本事,帮齐哥儿在七殿下面前露了脸! 就是不知道那香包到底是谁给的,竟成全了她! …… 谢见微在东宫门外便要和兄弟俩告别。 小鱼儿牵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谢姨姨不能跟我,还有哥哥父王一起去太极殿吗?” “不能的,殿下你要乖,和父王还有哥哥一起坐轿子去。” “那等宴席结束了,谢姨姨还能来陪我们一会儿吗?” 今天是阖宫宴,傅平野和两个小家伙要住在东宫里。 谢见微很想,但她摇了摇头。 上回已经让薛蟾知道了,她和两个小家伙有来往。 就算她拒绝了帮薛季和东宫牵线搭桥的事,但难保薛蟾不会死缠烂打。 小鱼儿还想再求,傅平野扯住了他的后衣襟。 淡淡道:“傅无羡,不要贪得无厌。” “哦。” 小鱼儿垂头丧气。 渊哥儿牵起他的手安抚的晃了晃,对谢见微道: “谢姨姨,我和弟弟会好好保管你送给我们的东西的。” “嗯!谢姨姨,下次一定要再来看我们!” “好。” 谢见微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转身离开。 傅平野看着她的背影,让凌南送两个小家伙上轿。 等二人都被塞进轿子里,他才提步追上谢见微。 “谢姑娘!” 谢见微迷茫的回过身。 傅平野:“东宫到九州庭有一段路,孤备了轿子送你到附近。” “你放心,抬轿的都是孤的人。” 青蓬小轿就停在不远处墙根底下。 谢见微想了想,欠身谢恩。 “多谢殿下。” 她如此疏离的态度,也让傅平野冷静了不少。 他淡淡道:“不必。” 另一个轿子上,小鱼儿抻着脖子,直到谢见微上了轿子,他才放下掀起一角的轿帘。 和他一块偷看的渊哥儿坐直了身子。 宫道上静悄悄的,小鱼儿心里胡思乱想了许多,捂着嘴巴也憋不住倾诉欲。 终于坚持不住,他趴到哥哥耳边,小声说道: “哥哥,我们把谢姨姨抢来做娘亲,好不好?” 第52章 谢姨姨像娘亲 渊哥儿震惊的看着他。 低声道:“你想被父王打屁股吗?” 曾几何时,年少不懂事的小鱼儿,也和傅平野吵着闹着要娘亲。 甚至还在皇后给傅平野的选妃册上勾勾画画,最后惹恼了傅平野,狠狠打了他的屁股。 从那以后小鱼儿再也没起过这样的心思。 如今怎么又故态复萌? 小鱼儿问:“哥哥不想要谢姨姨做我们的娘吗?” “……” 渊哥儿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说想,但他控制不住,干脆选择闭嘴。 小鱼儿掰着指头数谢见微的好: “谢姨姨对咱们多好呀,又给咱们做衣裳,纳鞋子,还给我们做荷包,抹额,手环,还给我们送点心,还总是帮我和父王求饶,不让父王打我……上次如果谢姨姨在,我肯定就不会挨父王打了!” 小鱼儿说的是上次搏揜一事。 傅平野回来后从傅长枝那里得知此事,狠狠的教训了小鱼儿。 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这样狠的打,让小鱼儿深刻记住了,搏揜的坏处。 渊哥儿忍不住笑: “你想要谢姨姨做娘亲,就是因为以后再犯错,不用挨父王的打?” “我才没那么肤浅呢!” 小鱼儿靠在软垫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拨弄着腰间的两个荷包。 “是因为谢姨姨,真的很像娘亲啊……笑起来像,抱我的时候像,身上的气味也像……” 小鱼儿从没见过自己的亲娘,甚至连画像都没见过。 但他固执的认为,他的亲娘就应该是谢姨姨那样的! 渊哥儿无法反驳小鱼儿的话,但他认真的说: “小鱼儿,谢姨姨是有夫君的,还有她的儿子,是不能做我们的娘的。” “可以让她和现在的夫君分开呀!我一定会比谢姨姨现在的儿子更好!她那么喜欢我!” 小鱼儿扑到渊哥儿怀里,眼睛亮的惊人。 “就算我不行,哥哥一定可以!哥哥有那——么聪明,肯定比谢姨姨的儿子强好多好多倍!” 小鱼儿被傅平野呵护的太好,虽然顽皮,言语间总透露着天真。 渊哥儿相比他就明事理的多,他知道弟弟的话是天方夜谭。 就算他也心痒难耐,也想要谢姨姨做他的娘亲。 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渊哥儿将小鱼儿按坐在位子上,替他整理乱了的衣衫。 严肃的说道:“无羡,你这些话以后不可以再别人面前说,知道吗?” “为什么?” “如果被别人听见,谢姨姨会被误会对我们还有父王,图谋不轨。你还记得以前那些人的下场吗?” “……” 小鱼儿瞬间苦了脸,默默不再言语。 …… 小轿将谢见微送到九州庭附近。 抬轿的太监给她指了去九州庭的路。 谢见微到时,正巧看见七皇子和薛贤齐离开。 薛盼盼站在原地春风满面,一脸的得意。 谢见微想到什么,挑高了半边眉头。 “四姑娘。” 正准备回席的薛盼盼回过头,笑容略带勉强,“二嫂。”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我……” “我方才好像看见齐哥儿和七殿下了。” 薛盼盼看着谢见微袅袅娉婷的姿态,嫉妒的嘴里泛苦,顿时就想炫耀一番,扳回颜面。 “七殿下很是喜欢我上次在长公主宴席上,给齐哥儿送的那个香包,特意和齐哥儿说了,要见我,我这才来。” “是吗?四姑娘可真是心灵手巧。” “多谢二嫂。我也是没想到,一个香包便能帮齐哥儿,在七殿下跟前露脸。” 谢见微笑容里满是深意。 “那都因为四姑娘平日‘积德行善’,种因得来的果。这可是上天给你的机会。” 薛盼盼美滋滋的说:“兴许是吧。” 二人结伴来到宴席上,孙氏见到谢见微,没好气的说: “这么久了,你去哪儿躲着了?” “更衣后迷了路,就在宫里转了转,方才才找回来而已。” 谢见微在席间寻了一圈,见她娘谢夫人坐在对面,身边还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一个冲她笑了笑,另一个则暗暗翻了个白眼。 谢见微的心沉了沉,笑容淡淡的收回了视线。 没过多久,九州庭外的太监唱道: “皇后娘娘驾到——” “参见皇后娘娘!” 九州庭上众人起身,仅仅隔了一道宫门,太极殿内的朝臣也纷纷跪下。 皇后头戴九龙九凤点翠头冠,满头珠翠熠熠生辉,冠冕上的金凤凰展翅欲飞,仿佛随时都会冲破天际,凤袍着身,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和雍容。 她生的极美,这美很有攻击力,像高峰上最寒冷的雪,凛冽不已,与身后两个温柔似水的宠妃截然不同。尤其那双凤眸深邃而明亮,仿佛能洞察一切世事。 谢见微不由的想,太子和皇后真是像极了。 裴皇后一步步走到宝座上,坐下后便道: “都起来吧。今日阖宫夜宴,请诸位一道同乐,大家都不必拘束。” 众人纷纷谢恩,各自落座。 裴皇后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忽然道: “广阳侯府的薛二夫人,今日可也来了?” 第53章 薛盼盼失清白 谢见微不慌不忙走出席间,来到殿上跪下作揖。 “臣妇谢见微,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近前来给本宫看看。” 谢见微起身上前,低垂着眉眼抬起头。 裴皇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很温和,嗓音也变得细细的,笑着说: “是个好姑娘。不怪长枝爱和你来往,本宫看你也亲切。” 席间窃窃私语,都在议论谢见微好命,竟能得到皇后青眼。 谢见微想是上次小殿下搏揜的事,傅长枝告诉了皇后,皇后念她的功劳,才会特意亲近她。 皇后牵着她说了两句话,等太极殿那边高喊皇帝驾到,才放了她回去。 九州庭和太极殿离得很近,谢见微远远听见皇帝叫平身的声音。 众人纷纷落座。 片刻后,伴随着教坊司歌舞声响起,夜宴正式开始。 太极殿内,小鱼儿吃了两口饭菜便饱了,无聊的坐在椅子上弯腰够鞋子玩。 傅平野一边和大臣说话,一边余光关注着他。 官员懂事的作揖,笑着说:“微臣先不打搅殿下了。” 傅平野点了点头,等人离开,他才看向小鱼儿。 “傅无羡,你屁股底下长钉子了?” “……父王,我想去找谢、我想去找皇姑姑玩~” 小鱼儿趴在扶手上,手托着下巴,小脸挤出肥嘟嘟的肉包,眨巴着眼睛可爱的紧。 坐在另一边的渊哥儿探出身子看他。 傅平野焉能不知道小鱼儿的心思,他缄默须臾,还未开口,上首一道声音问: “无羡,不好好的用膳,在做什么?” 席间的说笑声少了一些,唯有琵琶箜篌的声音不绝。 小鱼儿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奶气的声音大声回答道: “皇爷爷,小鱼儿想去九州庭给皇奶奶、皇姑姑请安!还想要哥哥陪我一块去!” 皇帝年纪已经不轻了,但即使如此仍然保持着顶好的身材和样貌,是个儒雅俊美的中年男人。 他大笑道:“无羡是个孝顺孩子,还不忘给你皇奶奶请安。好啊,去吧!” “渊哥儿,你领住了你弟弟,可别让他乱跑。” 皇帝也并非不懂小鱼儿的心思,他顺势说道: “孩子们都坐不住,平日里你们大约也不是常陪着孩子的,孩子们想娘,吃好的就都去九州庭吧。那里有一处园林,可以让他们好好的解闷。” 席间的男人纷纷附和,有不少公侯亲贵身边,也有半大不小的皮崽子,得了这话都跟着跑了出去。 推杯换盏间,有个男人笑说: “论养孩子,我们谁都不如太子。两个皇孙没有亲娘,也照样长了这个岁数,可见太子于养孩子的事上,和女人一样有天赋!咱们是望尘莫及的!” 男人正是康亲王,他的长子傅轩以前犯事被傅平野抓进大牢,出来以后就吓傻了,还不能人道。 自那以后康亲王恨毒了太子,就算不能拿他如何,言语上也要恶心他。 此话一出,席间不禁有人发笑。 他们自诩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该做的是建功立业,养孩子这种事都是女人干的。 傅平野语气寡淡:“有能之人处处有能,无能之人处处无能。” 康亲王脸色一沉。 皇帝静静的看着,听到这里发出一声笑,举起酒杯。 “好了好了,喝酒喝酒!” 七皇子傅意欢随着众人饮了口酒,若有所思的敲着桌子。 这时,他身边位子上的人口中囫囵道: “轩儿也想要媳妇儿,想要生孩子……” 傅意欢回头一看,男人锦衣华服,生的眯缝眼厚嘴唇,猪崽子一样,可不就是康亲王傻了的儿子傅轩。 傅意欢嫌弃他寒碜,正想远离一些,脑中忽然精光一闪。 他凑过去轻声道:“堂哥,你想要漂亮媳妇吗?我有办法。” 傅轩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 九州庭那边,宴席进行到一半,太监跑上前禀告裴皇后: “娘娘,两个小殿下来给您请安。” “是吗!快快请进来!” 歌舞声停了下来,中央的舞姬纷纷退下。 渊哥儿牵着小鱼儿走上前,规规矩矩的跪下磕头行礼。 “皇奶奶新年吉祥,平安喜乐,福寿安康!” 裴皇后噗嗤一声笑了,脸上的霜雪都融了,招呼着二人到她怀里去。 席间七嘴八舌的说: “两位小皇孙可真孝顺!” “小皇孙穿这身可真喜庆,抱一条锦鲤鱼,可不就是年画娃娃了吗!” 谢见微放下酒盏,她饮了两杯酒面颊浮粉,看着两个小殿下的眼里都带着笑。 傅长枝坐在皇后下首,好奇的问道: “你们两个从哪里得来的新衣裳?我瞧着不像是针工局今年做的。” “是——” “是父王给我们买的!” 渊哥儿抢先一步回答,暗暗掐了掐小鱼儿的手。 小鱼儿用力点头附和,举着腰上的新荷包给皇后看。 “皇奶奶,这个荷包也是小鱼儿新得的哦!好看吧!” “好看好看。” 裴皇后抱着两个小孙子欢乐了一会儿,便让他们坐去了傅长枝身边,吩咐歌舞照常进行。 待场子重又热起来,小鱼儿凑到傅长枝耳边,悄悄的说: “皇姑姑,我想和谢姨姨玩。” 傅长枝:“我就知道!调皮鬼,放往日早跑园子里玩去了,哪里会来找我。我才不帮你们。” 话虽这么说,傅长枝还是找了妈妈请谢见微来。 谢见微坐下后便制止了小鱼儿扑到她怀里的动作,轻声道: “殿下忘了,在外边不可以对我太亲近。” 小鱼儿瘪瘪嘴,渊哥儿推了推他,安抚的说道: “你不是想让姨姨教你玩九连环吗?” “对!” 小鱼儿从衣裳里取出藏好的九连环,像模像样的说: “谢夫人,本殿下想让你教我玩这个。” “……是。” 谢见微忍俊不禁,接过九连环温柔的教他如何拆解。 酒过三巡,薛盼盼忽然感觉一阵内急。 她轻声对孙氏道:“母亲,我去更衣。” “去吧去吧。” 孙氏盯着谢见微,不耐烦的打发了薛盼盼。 薛盼盼捂着肚子悄悄退出九州庭,寻了个宫女问路,好不容易才找到茅厕。 茅厕离九州庭有些距离,只能远远听见丝竹声,看见些亮光。 大体还是乌漆嘛黑的。 薛盼盼摸黑解决了内急,刚系好衣带出来,便被一个人抱了个满怀! 薛盼盼还以为是薛蟾,又羞又怯。 “啊~哥哥你怎么突然……” “好媳妇~我的漂亮媳妇~” “啊啊啊啊!你是谁!!” 第54章 薛盼盼浸猪笼 薛盼盼感觉到一张油腻的厚唇贴在了她脸上。 这触感,这身板,绝对不是她风华正茂的蟾哥哥! “你放开我!这可是在宫里!我可是广阳侯府的四小姐!!” “不!我不放,我的漂亮媳妇……嘿嘿嘿,我的漂亮媳妇~” 这人好像听不懂人话,甚至不顾在茅厕边上,竟压着她就要扒衣裳! 薛盼盼急得放声大叫,可四周一个活人也没有。 “好媳妇,我、我们生孩子,生……生……” 薛盼盼看准时机,一脚踹在他胯下。 趁这人吃痛,推开他埋头就往边上跑。 她故意没往九州庭去,因为她此刻钗环散落,衣襟也是松的,保不齐口脂也被那人亲掉了。 这要是让第二个人看见,她就完了! “你……你别跑……你不听话,我叫父王打死你!” 薛盼盼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慌不择路的跑到一处池子边上。 身后忽然出现一股力,狠狠把她压在了地上。 那人骑在她背上,抓着她的头发把她脑袋往河里压,反反复复数次。 “让你不听话!让你打我!让你不听话!” “唔唔!救命!救……咕噜……我错了……咕噜……放过我吧求求你——” 薛盼盼浑身气力全无,被拎起后襟子推进了池子里。 九州庭上众人欢声笑语。 突然有个宫女跑进来,慌慌张张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康亲王世子在千鲤池溺水了!” “什么!” 康亲王妃叫声凄厉,当时就起身踉跄的跑了出去。 丝竹声停了下来,太极殿也有太监呈报此事,康亲王和七皇子等人离开宴席去看查看情况。 裴皇后则是领了许多女眷一同前往。 到了千鲤池附近,远远就看见康亲王世子傅轩,怀里抱着什么不撒手,谁上前都被他骂。 “谁都不许碰!这是我的媳妇儿!谁敢碰,我父王杀了他!” “轩儿!轩儿你看看我啊,我是娘啊轩儿!” 康亲王妃绢帕抹着眼泪,心疼的不行。 赶到的众人窸窸窣窣的说道: “都说康亲王世子傻了,看样子是真傻了……亲娘都认不出了……” “不是说溺水了么?怎么看着还好好的……怀里抱的什么东西啊?” “我怎么看着……像是个人呢!” 康亲王妃苦苦劝说: “轩儿,娘不抢你的‘媳妇’,你把她给娘,娘给你带回府上去好不好?” 康亲王妃估摸着,傅轩手里也就是个宫女。 这种事在封地上,他干的也不是一两回了。 宫女而已,皇帝皇后不会不放人的。 “你真能把媳妇给我带走吗?” “能的,娘保证!” 傅轩这才把人放到地上,太医赶紧上前抢救,众人踮脚一看,有眼尖的当即惊呼: “她她她——她不是广阳侯府的四姑娘吗!!” 跟在人后看热闹的孙氏眼珠子一瞪。 “什么!” 她拨开人群走到前头,定睛一看,小腿肚一软。 “盼盼盼——盼盼!” “四姑娘!” 谢见微震惊一瞬,赶紧吩咐毓秀:“快给四姑娘披件衣裳!” 毓秀刚要上前,就被傅轩爬起来一掌推了回去,恶狠狠威胁:“不许你们靠近我媳妇儿!” 众人瞠目结舌。 “呕——” 这时,昏迷的薛盼盼总算吐了一口水,醒了过来。 傅轩大叫着媳妇,上前抱住她。 “啊啊啊!” 薛盼盼尖叫着推开他,看四周聚满了人,孙氏站在不远处,薛盼盼哭着朝她扑了过去。 “母亲!母亲救我——这个傻子他轻薄我!还把我按进水里!我差点就被他给害死了!” 康亲王妃脸色顿时就黑了。 孙氏硬着头皮抱住薛盼盼,低声叱道: “你胡说什么!什么傻子,那是康亲王世子!” 傅轩此刻正在撒泼,闹着要王妃把薛盼盼给他抢回来。 康亲王妃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问: “到底怎么一回事,轩儿你怎么会和广阳侯府的人在一起?” “是他在我更衣后出来轻薄我,还把我头按在水里,险些杀了我!” 薛盼盼哭着喊道。 傅轩只会一句这是他媳妇,把薛盼盼气得差点再晕过去。 康亲王妃道:“轩儿一向克己复礼,以前宫宴上从没出现过这种事!他如此单纯,自然是旁人说什么是什么,定是你!主动与他玩笑妄图攀附,毁他名声!是不是这样!” “分明是他突然纠缠我!” 薛盼盼祈求孙氏能帮她说两句话,但孙氏像个锯嘴葫芦一言不发。 薛盼盼只能往谢见微奔去,抓着她衣摆哭道: “二嫂,二嫂你要帮我啊!不然我、我就没法活了!” 谢见微扶起她,道: “这附近不应当一个宫人也没有,总有人看见了真相。” 话音刚落,有个宫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奴婢方才偷懒从九州庭上溜出来,在这廊下躺倒休息,谁知道就……” 薛盼盼眼珠子都亮了,能证明她清白的人出现了! 康亲王妃则是有些心慌的抓着儿子。 傅轩什么德行她是知道的,真相说出来丢人还是次要的,就怕皇上问罪他捣乱宫宴。 康亲王妃想要阻止,可惜迟了一步。 宫女道:“奴婢看见世子和薛姑娘纠缠过来,无比亲热,突然也不知道怎么的,薛姑娘就把世子推到了池子里!后来薛姑娘自己也没站住摔了下去,世子废了好大的劲,才把薛姑娘拖上来……” 四下皆静。 谢见微眼神微闪,慢条斯理的看向薛盼盼。 薛盼盼人都傻了,呆怔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尖叫: “你胡说!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们在陷害我!” 康亲王妃腰杆都挺直了。 “人证都在这里了,你还敢叫冤枉?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就是你们侯府的小姐?简直比娼馆妓子都下流放荡!叫本妃说,该将她浸猪笼才对!” 第55章 谢见微的’初吻\‘ 薛盼盼浑身冷汗,身子软地滑坐在地上。 孙氏恨不得杀了她! 这小婊子不仅扰乱宫宴,竟然还敢给她儿子戴绿帽子! 她一巴掌扇在薛盼盼脸上,怒斥: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母亲,母亲我冤枉啊!我从来都不曾见过他,又岂会蓄意勾引,我冤枉啊!” 宫女的说辞的确站不住脚。 裴皇后道:“先把这宫女关起来,再仔细地审一审。等理出头绪来再断,你们先把四姑娘送回薛府去吧。” 孙氏和谢见微作揖,带着薛盼盼先走了。 “我的媳妇!我的媳妇!母妃!我要我的媳妇——” 康亲王妃拦着傅轩,好说歹说才总算是把傅轩安抚住。 裴皇后冷着脸对她道: “不论今日之事是否薛姑娘起头,世子宫宴上行为放荡,你们夫妻俩也逃不开责任。” 康亲王妃俯首认罪,眼里神情阴毒,心里恨不得把薛盼盼剥皮抽筋。 宫宴上出了这等事,风言风语传得极快。 不等薛蟾等人找到孙氏细问,就已经大体知道了内情。 薛贤齐震惊地撒了酒杯。 他不相信他娘会干出这种事! 焦急地对薛蟾道:“父亲,一定是有人陷害……” 薛蟾脸色铁青,重重将酒盏掼在桌上,深吸一口气说: “此事回去再议。” 三更天时宫宴才结束,谢见微将解了一半的九连环还给小鱼儿。 温声道:“剩下的,我下次再教殿下。” 小鱼儿眼珠发亮,珍惜异常的收好九连环。 他小声地对谢见微道:“谢姨姨,你可以弯一下腰,到桌子底下来吗?” 谢见微不明所以,但仍搭着扶手俯下身。 小鱼儿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迅速贴上去—— 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 谢见微愣住了。 小鱼儿脸微微涨红,扣着手指奶声奶气地说: “小鱼儿喜欢谢姨姨,谢姨姨不要生气呀~” 脸上的触感那么温软,他贴近的一瞬间,谢见微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奶腥气。 心里的喜悦瞬间饱胀得快要溢出来。 她哪里会生气啊! 若不是这里人多,她真想僭越地亲回去! 谢见微抓住小鱼儿一只手指,温柔地压低声音: “不生气,姨姨也喜欢小鱼儿。” 渊哥儿坐在一旁,眼神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后面有微微的落寞。 他也很想像小鱼儿那样亲一亲谢姨姨,可惜…… “哥哥……” 小鱼儿趁着谢见微和傅长枝说话,竖起手挡住嘴用气音说道: “待会儿我去拖住皇姑姑,挡住你和谢姨姨,你要赶紧亲哦!” 渊哥儿一愣,小鱼儿笑得一脸‘春风荡漾’。 “谢姨姨的脸好软,像娘亲一样~” 渊哥儿抿唇。 他可耻地心动了。 不等他回答,小鱼儿跳下椅子,咋咋呼呼地扑进傅长枝怀里。 傅长枝受宠若惊地把他抱了起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热情?” 小鱼儿趴在傅长枝肩头,冲渊哥儿眨巴了一下眼睛。 渊哥儿四下看看,鼓足勇气,拉了拉谢见微的衣裳。 “谢、谢姨姨……” 谢见微早在看见小鱼儿挤眉弄眼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目的。 她嘴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傅长枝的确很好的挡住了其余人的视线,谢见微顺从地弯下腰。 渊哥儿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她另一边脸上亲了一下。 谢见微莫名觉得有些眼酸。 好像在这一瞬间,她心里的遗憾尽数得到了圆满。 谢见微不禁俯身,在渊哥儿头上落了一吻。 渊哥儿呆住了,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眼睛湿漉漉地带着震惊和害羞。 小鱼儿张大了嘴巴,没一会儿嘴巴又撅得老高! 哥哥犯规!! 说好的一人亲一下呢! “姑姑放开我!放开我!” 小鱼儿在傅长枝怀里用力挣扎起来,手脚并用挣开傅长枝跳下了地。 飞快跑上来挡在谢见微和渊哥儿中间。 眼神希冀地看着谢见微。 此时无声胜有声。 “……” 谢见微直起身子,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她也很想在这会儿一碗水端平,可惜已经有人在往这里看了。 谢见微低声道:“下次再见小殿下,我补上好不好?” “下次是什么时候?” 小鱼儿可怜巴巴地问。 谢见微想了想,“除夕之前一定会,好么?” 小鱼儿点点头,“一定要哦!” 他目送着谢见微离开,又被傅长枝派人把他和渊哥儿送回傅平野身边。 路上,小鱼儿一直盯着哥哥的脑门。 渊哥儿停在太极殿外,找借口打发了送他们的太监,牵着小鱼儿来到边上廊下。 渊哥儿和小鱼儿碰了个脑门,笑着说: “姨姨来之前,我先把这个分享给你。” 小鱼儿心里有了些许安慰,好奇地问:“谢姨姨的亲亲是什么感觉?” 渊哥儿沉默了许久,最后说:“等谢姨姨来亲小鱼儿的时候,小鱼儿就会知道了。” 其实真的是娘亲的感觉。 渊哥儿心想,真的是好神奇。 …… 谢见微一行人回到侯府,广阳侯压抑着怒火走进抱厦里,随后便找来管家吩咐: “把那逆女给我带来!” 第56章 送薛盼盼进地狱 谢见微等人寻了位子坐下,没多久薛盼盼便被带来了。 她哭着跪在地上,“父亲!我是被冤枉的啊!是康亲王世子莫名轻薄于我!还想将我淹死在池塘里,盼盼险些就见不到爹娘哥哥了!父亲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薛蟾冷冷盯着她:“当真不是你得知康亲王宠爱世子,有意上前攀附?” “父亲!就算姑姑抱了这心思,她从未见过世子,又如何去攀附!” 薛贤齐赶忙站起来给薛盼盼说话。 孙氏刻薄道:“保不齐是她半路和世子撞见,故意卖弄风骚,惹得世子误会,才闹出这诸多的事端来!” 几人在抱厦吵了快半个时辰,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谢见微听得昏昏欲睡,背过头暗暗打了个哈欠。 这时,广阳侯在上首对她道:“见微,四丫头这件事,你去和康亲王府谈,我相信你能解决得好。” 谢见微敛了敛眸,不冷不热地应了下来。 翌日一清早,下人便来禀道,康亲王妃来了。 谢见微身为长媳也是如今当家的主母,亲自来到抱厦里迎接。 她让下人奉茶上来,淡淡道:“王妃先饮口茶暖身。” 康亲王妃拂开递茶的侍女,傲慢道:“没必要的客套就免了吧!本妃今日来,是要见那小婊子,她人呢?” “王妃,那是侯府的四姑娘,闺名叫盼盼。” “她连勾引人的事都做了,我这称呼哪一点冤枉了她。” “孰是孰非还没有定论,不是吗?” 谢见微徐徐道:“我听说昨晚做人证的那个宫女,在慎刑司自尽了,王妃可听说了?” 康亲王妃脸色稍有变动,气势也没有方才那样充足。 谢见微:“她若是说的句句属实,何必要走上绝路呢?她到底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才自尽,还是别人为了不让她改口而杀了她……王妃更相信哪一种说法?” 康亲王妃看着谢见微的眼睛,心里竟然发虚了! 她好歹也是做了几十年王妃的人了,如今竟然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丫头看怕了! 康亲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暗指本妃为了污蔑你家的小婊子,杀了那个宫女!哼!你以为你们家的姑娘是什么抢手货,值得本妃和康王府废这么大波周折!” “侯府自然更愿意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就是不知康王府是不是也这样想。” 谢见微笑容得体,纤秾合度的身形,让她看着没有半点攻击力。 但说出来的话却总能直中要害。 康亲王妃木着脸坐了半晌,捏着桌子一角站起身,一言不发夺门而出。 谢见微在抱厦里等了片刻。 毓秀回来说:“夫人,王府的人已经都走光了。夫人好厉害,竟然三言两语就把康亲王妃都打发了!” 要知道,那可是个泼辣无赖不好招惹的主。 下午的时候,广阳侯特意来了一趟饮绿轩,大夸特夸了谢见微。 康亲王妃上门兴师问罪,自己反而灰溜溜地走了,那便说明他们心虚了,这件事兴许还能和平解决。 广阳侯拍拍桌案,眉眼间的郁气一扫而空。 谢见微笑道:“如若康王府真不追究,父亲想如何安置四姑娘?” “……王府不追究,宫里的事应该也能瞒住,左右她不想嫁人,一辈子待在府上又何妨。” 广阳侯打发了谢见微,寻了个借口走了。 毓秀上前收拾茶碗,忍不住好奇,低声问: “夫人,王府真能不追究?” 谢见微讽刺地笑了,“一个又蠢又毒的傻子丢了喜欢的‘玩具’,你觉得他会放手吗?” “不、不会?” “他是宁可毁了这个‘玩具’,也不会松开她。” 毓秀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真如此,那薛盼盼这回可是掉进坑里了啊! 谢见微早就预料到了这点。 她为何要帮薛盼盼,她回来为的就是送薛盼盼下地狱。 康亲王府就是这个地狱。 康亲王妃对她的所有怨恨,都会转嫁到薛盼盼的身上。 她真是要好好感谢傅意欢,如此推波助澜,实在是不能再好了。 …… 康亲王府 “我要我的媳妇儿!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把她还给我!” “世子!世子可不能砸啊!那可是皇上御赐的——” 啪—— “我的媳妇儿呢?是不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我要杀了你们!” 康亲王妃刚回到王府,就听见里面一阵鸡飞狗跳。 傅轩拿着剑追着院子里的人乱砍,有好几个侍卫被误伤,惊恐地闪躲。 “轩儿!轩儿你快把剑放下!别伤着自己!” 康亲王妃吓坏了,找来不少侍卫想夺下傅轩手里的剑。 但侍卫怕误伤傅轩,总有顾虑,而傅轩人傻力气大,几个侍卫刚上前便被砍伤了。 康亲王妃忙吩咐身边的妈妈: “快去,去把轩儿在康州最喜欢的那个妾带来!” 妈妈很快便把人带了过来。 那妾室脸色煞白,眼神空洞,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康亲王妃便把她给傅轩推了过去,口中喊道: “轩儿!你别生气,娘把你媳妇儿给你带来了!” 傅轩果然不再瞎劈乱砍,只是他刚把人抱住,就变了脸色。 “你不是我媳妇,你不好玩了!” 那妾室被一刀割破喉咙之前,还没清醒过来。 院子里满地是血,傅轩终于回归了一些神智,看着康亲王妃傻傻地叫了声娘。 康亲王妃脸色有些白,但见怪不怪地吩咐人拖走尸体。 她走上前说:“轩儿,你乖,你喜欢谁,喜欢哪个姑娘,哪个玩具,娘都给你弄过来。你别生气,这里是京都,娘怕护不住你,又让你被那歹人给害了!娘可只有你了!” “娘,我要、盼盼,要、媳妇……” 傅轩没傻以前,就是个喜欢强逼民女的人渣,傻了以后更是变本加厉。 薛盼盼若不反抗他,其实他反倒会更快失去兴趣。 康亲王妃忍不住头疼,“那个小婊子有什么好,娘给你找个更好的,就别要她了……” 这一句话点了火,傅轩又是一通大闹天宫。 康亲王妃安抚好他回到厢房,天都已经黑了。 康亲王下朝后来到她的住处,问起今日去侯府的事,王妃一一说了。 康王冷冷道:“这个广阳侯府,胆子不小,竟敢威胁本王!” 谢见微一个妇人懂什么,她无非是照着长辈的指示办事。 王妃:“轩儿一定要那薛盼盼,侯府不想松手,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待嫁多年的老姑娘,我轩儿康王世子还配不上她不成!真要轩儿娶了她,本王反倒觉得亏了轩儿!” 话虽这样讲,但傅轩的情况,二人都知道,已经很难再找到比薛盼盼身世更好的正妻了。 夫妻俩对视了眼,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几日后,薛盼盼总算有勇气迈出院门,在前院廊下等薛蟾下值回府。 只是等着等着,忽然觉得四周总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几个丫鬟凑在一起嚼舌根。 薛盼盼走上前喝道:“大白天的不干活,说什么闲话!” “四姑娘饶命!奴婢们也是听说,不是故意败坏您的名声!请您开恩!” 薛盼盼脸色一白:“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 “这几日京中疯传,说、您和康亲王世子在岁末宫宴时,在千鲤池偷、偷欢……后来双双掉进池子里。世子殿下救您上来时,您还衣衫不整,面若含桃……” 第57章 孩子是被二爷害死的 广阳侯府议事厅里 薛瑁攥成拳头的手微微发抖,怒气喷薄而出: “康亲王府欺人太甚!” 孙氏瞟着谢见微,趁机拱火:“前几日见微不是说都谈妥了么,怎么现在反而闹得更大了?” 谢见微好整以暇地说道: “康亲王府不想息事宁人,无非就是另有目的。” 孙氏:“什么目的?” “事情闹成这样,最好的结果就是顺水推舟。对外说世子和四姑娘不是无媒苟合,只是早已暗中议亲,当时在宫宴上只是有情人相逢情不自禁而已。” “……” 议事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谢见微不急不缓地说道: “这样看来,王府不是在咄咄逼人,兴许是康王世子对咱们四姑娘一见倾心,这是在换法子求娶呢。” 谢见微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余光瞟了眼薛蟾。 薛蟾的脸和苦瓜一样绿。 孙氏震惊过后,声线都拔高了:“不行!薛盼盼绝对不能嫁到康亲王府去!” “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是——” “她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事后王府发现追究起来,谁来承担这责任?” 薛蟾及时打断了孙氏,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谢见微哂笑说:“此事二爷不必担心,我料想康亲王府也不会查不出这件事。议婚前通通说好便罢。” 躲在帘后偷听的薛盼盼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手指死死扣在门框上。 谢见微:“康亲王和王妃,一向对世子十分溺爱,世子认定了四姑娘,想来就算王妃介意,也不会太为难她。” 孙氏手指尖捏得死死的。 这怎么行! 薛盼盼是她儿子的人,怎么能嫁给康王世子! 这不是让她儿子当一辈子绿毛龟吗! 厅内几个人都不说话,谢见微看了一圈,话锋一转: “若不想结这门婚事,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薛瑁当即问道:“什么?” “只要让四姑娘咬死了说,那日是康王世子猥亵强奸,再闹上一闹,康王府为了世子的名声应当也不会再强要结亲。只是此法一来一定会和康王府结仇,二来,即便事情告一段落,四姑娘往后的声誉也成问题了。” “……” 薛瑁揉了揉山根。 看他表情似乎稍有松动,薛盼盼再也忍不住冲了上去。 “父亲!我不嫁!我绝对不要嫁给那个傻子!他脑子有问题,他差点要杀了我啊!” “你怎么在这里?此事无需你多说话,回去安静的待着!来人,把她带下去!” 广阳侯这时是一点也不想看见薛盼盼。 这个女人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给他们家生下了薛贤齐。 从那之后她在府里兴风作浪,撺掇孙氏。 包括插手薛蟾的后院,害他这么些年也只有四个孩子。 当年留下她,是为着那位大人,可这么多年来,那边没有丁点动静。 估计早已经把薛盼盼忘到了脑后。 既然如此,这块烫手山芋不如早点扔了去。 薛盼盼看着广阳侯眼中的决绝,便知道他要答应康亲王府的这门婚事。 薛盼盼疯了。 她挣开抓着她的小厮,直直朝谢见微扑了过去。 薛蟾和几个下人眼疾手快护住谢见微。 薛蟾上前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你做什么!” “谢见微!你这下作的贱人!我和你拼了!” 薛盼盼已经完全失了智,披头散发就是一个女疯子。 “一定是你在陷害我!你嫉妒我二哥对我好!嫉妒齐哥儿对我好!你陷害我!想把我赶出家门!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薛蟾气急败坏追出厅门,指使两边的家丁吼道: “还不把她的嘴巴给我堵上!” 他回到议事厅,毓秀正奉茶给谢见微压惊,谢见微温声道: “四姑娘若实在不愿,也不必强求,毕竟此事的确是康王府的错。父亲若是去找皇上争取,想来能压制住康王府,暂解眼下的困境。” 但薛盼盼这一发疯,已经坚定了广阳侯赶她出去的心。 “康王是皇上亲弟弟,宗室嫡妻难道还不够尊贵?她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广阳侯脸色阴沉的说道。 “侯爷!” “住口。” 广阳侯瞪了一眼孙氏,一甩手离开了议事厅。 几人散了以后,薛蟾直奔皎芦庵。 下人奉命将薛盼盼锁在了房间里,她在屋内大声咒骂谢见微,又打又砸,声音传遍半个府邸。 薛蟾冷着脸走到院外,下人慌忙见礼。 “二爷。” “都出去,一个也不许留。” 院内空无一人后,薛蟾才拿钥匙开锁进门。 薛盼盼蹲在一旁,猛地扑了上去。 “哥哥!哥哥你来救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薛蟾面无表情地把她从身上扯了下来。 一边磨牙一边说:“沈盼,你好得很。留在我身边还满足不了你,你要去找一个傻子调情?” 薛盼盼瞪大了眼睛,失声道: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是被陷害的哥哥,你不能不信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那天我去如厕,刚出来便被他抱住,缠着我叫媳妇儿……一定是谁让他这么做的,是谢见微在害我,一定是她!” “我问过母亲了!宫宴上谢见微陪在长公主身边从未离开过!她怎么去陷害你!” 薛盼盼一口咬定:“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这个家里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恨我!” 薛蟾无心再跟她争辩,冷酷地说: “此事因你而起,就只能你来解决。嫁给康王世子也是高嫁,不算委屈了你。” 薛盼盼眼珠瞪得老大。 薛蟾压低声音,满脸无情道,“你应当也不想你见不得人的身份,被旁人知晓,对吧?” “你威胁我?” 薛盼盼不可置信。 眼泪夺眶而出。 她可是薛蟾的夫人!是他儿子的亲娘啊!薛蟾怎么能这么狠心! 薛蟾转身欲走,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低吟: “二哥处心积虑地想逼走我,是为了谢见微?还是因为如今的谢家,比我沈家当年更有用?” “可惜二哥一片真情,怕是换不回谢见微的原谅了。” “她若知道当初那对孩子是被二爷害死的,她还会原谅你吗?” 薛蟾脸色大变: “你胡说什么!” 一墙之隔,谢见微僵住了身子。 第58章 我的孩子本来能活的 薛盼盼笑得鬼魅极了。 “我怎么就胡说了,不会让她的孩子挡齐哥儿的路,这话不是哥哥当初亲口跟我承诺的么?” “如果谢见微和谢家知道,孩子是哥哥害死的,还因此伤了谢见微的身子,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帮衬二哥在朝中的仕途。” 薛蟾气急反笑,大步上前逼近她。 “你说这句话以前,可有想过朱砂是你亲手混进她安胎药里的?” “我只是让她提前早产,哥哥呢?那对孩子生下来可还有气,是哥哥亲口吩咐奶嬷掐死的。” “沈盼,你想死?” “我要死,二哥也迟早会死。我黄泉路上还有心爱的哥哥作陪,死而无憾了。” “你!” 薛蟾屏住了呼吸,气急败坏地看着她。 沈盼她就是个疯子! “你想毁了我和侯府,也想亲手毁了齐哥儿的仕途么?” 薛盼盼眼底的疯狂一滞,表情渐渐冷静下来,眼睛红了一圈。 薛蟾一看拿住了她的死穴,也慢慢放下了咄咄逼人的姿态,说道: “让你嫁给康王世子,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康王一直拥护皇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他对傅轩又十分溺爱,你不嫁,康王不会放过广阳侯府,到时两败俱伤,于齐哥儿和我们都无好处。” “我是被人陷害的,我不要嫁给那个傻子!我可是哥哥的人啊!” 薛盼盼很吃他服软,她也很识相,她说出这些往事不是想两败俱伤,只是想告诉薛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薛蟾牵住她的手,“你放心,即便你嫁过去了,那傻子也碰不了你,他那玩意儿早就在当年被太子给废了。” “康王这些年蒙受皇恩,府上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只要哄一哄傅轩,既可以享福,还能帮衬我和齐哥儿,齐哥儿的前程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我可不想一辈子当一个傻子的夫人!” “他是个傻子,王府内宅里能说话的又只有王妃一个人,盼盼你只要将王妃解决,王府的后宅便是你一人的天下。届时,你想要傅轩是什么结果,他就是个什么结果。” 薛盼盼冷静了下来,她依偎在薛蟾怀中,又变成了平日乖顺的模样。 门外,谢见微缓缓撤开身子,转过身一步步离开。 她整个人好像一具提线木偶,半边身子的力气都压在毓秀身上。 毓秀强忍着泪水,一言不发地扶着她回到饮绿轩。 她颤着手给谢见微递了一杯茶。 压着哭腔道:“夫人,你、你要保重身体啊……” “秀儿……原来……我的平安如意……他们是真的、真的来到过这个世上的……他们原本是能活的……” 谢见微眼里空洞无神,豆大的泪珠不停地往外涌出,滚进她衣襟里冰冰凉,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毓秀无声痛哭,心里也是无比的懊悔: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当时一直看着夫人,忽视了小少爷和小小姐,奶嬷说要抱出去给薛蟾看,奴婢就没跟着,若是奴婢跟出去就好了,若是奴婢跟出去……” 噗—— “夫人!” 谢见微当日在饮绿轩吐了一口血之后,大病了一场,烧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她浑浑噩噩,总会梦到身处白雾中。 两道声音在虚弱地喊: “娘亲……我们好疼……娘,你在哪儿……” “娘~你在哪儿……” 谢见微听的心都要碎了,她走在雾中不停回应。 恍然间,一对白白净净看不清面孔的孩子出现在她面前,身上还穿着她烧去的衣裳。 那么小,那么可爱。 只是小小的脖颈上,有道狰狞的青黑色手指印。 谢见微的眼泪夺眶而出。 “夫人……夫人……夫人……” 眼前的白雾开始聚拢,两个孩子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雾中。 谢见微不停追赶着,在梦中哭得撕心裂肺。 耳畔的呼喊越来越清晰,谢见微缓缓张开眼睛,毓秀跪在她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 “夫人醒了……太医!太医我们夫人醒了!” 太医给谢见微诊了脉,迅速写下了一份药方,叮嘱药童出去煎熬。 毓秀抹着眼泪问:“太医,我们夫人没事了吧?” “夫人肝火大动,又吐了一口血,身子已经十分虚弱,眼下是暂且无碍了,只是需要调养些日子。而且痊愈后还要每日定时喝药补充气血,方能彻底无恙。” “多谢太医!” 太医回了礼,拎了药箱退出了屋里。 毓秀卷起撂下的床帏,谢见微看了眼陌生的屋子,哑声道: “这是哪儿?” “是在咱们谢府的庄子上。小姐那日吐了血伤得太重,奴婢怕被薛蟾知道起疑,就传信给大少爷,让大少爷找借口把夫人接了出来。太医也是大少爷给找的。” “哥哥呢?” “大少爷守了小姐好几日,今天上衙去了。” 谢见微抬手示意毓秀扶她坐起来。 起身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汗津津的。 毓秀红着眼道:“小姐这几日……总说梦话……” 谢见微闭了闭眼睛,嗄声道:“我以前总是想,平安如意,为何从不来我梦里看我。如今我知道了,我如此糊涂,他们不怨我便好了……” “可恨的是薛蟾和薛盼盼!小姐千万不要自责啊!” 毓秀是死也想不到,薛蟾兄妹俩竟然如此无耻! 听那日他们二人争执,薛贤齐竟然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普天之下竟还有这样罔顾人伦的兄妹! “小姐,咱们告诉老爷夫人吧,让老爷夫人给小少爷、小小姐报仇!” 谢见微面无表情。 “不,这件事,我要自己来办。” 谢见微醒后便一直住在庄子上,谢景之第一天下值后来看了她。 红着眼问她为何吐血,被谢见微敷衍了过去。 好说歹说把谢景之劝回了谢家。 她这些日子想一个人待着。 毓秀总觉得小姐已经平复了心绪,但好像又没有。 她时常望着田垄上佃户的孩子们打闹。 也时常看着篮子里给平安如意绣的东西出神。 她每日都好好喝药,但消瘦的却更快。 毓秀怕极了,她好怕哪一日就看见谢见微像风一样散了。 此时到底有什么人或事,能拉她家小姐一把? 毓秀猛地想到什么! 这日,谢见微坐在田垄边的大树底下,照例看着黄土出神。 忽然,一道哭腔从身侧传来,两个温软的小身子扑进她怀里。 “谢姨姨!你怎么了!” 第59章 一家三口一起生活 “殿下?” 谢见微眸色微颤,下意识将二人揽进怀里。 “你们怎么会……” 毓秀走上前说:“是奴婢去求长公主,想让长公主来劝劝小姐。谁知两位殿下在耳室里听见了,就……” “谢姨姨,你到底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小鱼儿眼睛红得像小兔子,抽抽噎噎地说道: “我,我和哥哥让父王找了柳爷爷来,柳爷爷很厉害,一定会治好姨姨的!” 渊哥儿重重点了点头。 谢见微心里一颤,往毓秀看去:“太子殿下也来了么?” 毓秀艰难地点了点头,嗄声道:“两位小殿下吵着要来看您,太子殿下就跟来了。现在正在庄子上,柳太医也在。” 谢见微心里划过一道暖流。 她和太子不过几次萍水之缘,劳动他请来太医院的圣手。 这份情她记下了。 谢见微看着怀里两个小人儿,脸上终于有了浅淡的笑意。 她温柔地说道:“殿下放心,我没事,就快好了。” “姨姨骗人!姨姨瘦了一大圈!眼睛也肿了……” 小鱼儿悲从中来,死死抱住谢见微的腰,眼泪浸湿了一大片布料。 “姨姨你不要死啊!我和哥哥都好喜欢你的!比喜欢父王还喜欢姨姨!” “你还欠小鱼儿一个亲亲呢……” “呜呜呜呜……” 一向冷静坚强的渊哥儿,也被小鱼儿的情绪感染到,咬着下唇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抱住谢见微的胳膊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谢见微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哄着两个孩子。 “姨姨没事,真的……姨姨不会死的,姨姨还要赔小鱼儿的亲亲,还想和小鱼儿渊哥儿过除夕呢……姨姨到时候去陪你们看烟花好不好?姨姨保证!” 谢见微忙抬起手掌,放在两小只面前。 “咱们击掌为盟。” 两小只一齐拍向她的掌心,小鱼儿胡乱抹着眼泪,一边打着奶嗝一边说道: “姨姨嗝——击掌了就、嗝!不能背言,大丈夫……一言既出……几匹马都不追。” 渊哥儿抹眼泪的动作顿了顿,无奈的纠正傻弟弟: “……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鱼儿脸色微红,谢见微哑然失笑。 渊哥儿牵着她的手,将她从石头上拉了起来,认真的说道: “谢姨姨,我们去看柳爷爷,让柳爷爷给姨姨开药。” “对!姨姨你要好好喝药哦,小鱼儿和哥哥留下来监督你,姨姨要是不乖的话,可就没有蜜枣吃了……” “姨姨小心路哦!” 谢见微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牵住手。 兄弟俩像保护陶瓷娃娃一样,渊哥儿走前一点开路,小鱼儿在后面扶着她。 谢见微眉眼柔和,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有了生气。 看得毓秀在后面不停抹眼泪。 小鱼儿过了伤心劲头,就进化成了喋喋不休的小大人。 一路上有的没的叮嘱了谢见微一大堆。 他稚气地说道:“姨姨这么瘦,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小鱼儿会负责盯着姨姨。姨姨,不好好吃饭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不好好吃饭的大人也不是好大人!” 谢见微忍俊不禁,捂着嘴笑个不停。 这时,前面的屋子里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那你为何每次都剩下半碗饭,让你哥哥帮你吃?” 傅平野从屋内走出来,他目光深深,停留在谢见微身上许久,情绪似乎有一瞬间的猛烈,但很快被他收敛起来。 他垂眸看了眼小鱼儿,小鱼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扯扯谢见微的手,小手挡住嘴巴轻声说: “姨姨,你不要听父王的。我是因为太胖了想要减肥,才会让哥哥帮忙吃的。” 谢见微这一路被逗得笑得脸酸,她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上前冲傅平野欠身作揖。 她身子清瘦许多,蒲柳一般,嗓音细细的: “多谢殿下,同意让两位小殿下来探望我,见微感激不尽。” “宫宴那夜你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病倒?” 傅平野背在身后的手指攥得骨节泛白。 面上还维持着平静。 谢见微浅笑道:“我身子一直不济,也是老毛病了,多谢殿下关怀。” “……” 她不愿跟自己说实话。 傅平野眸色诲暗。 虽是预料之中的事,他仍是有些堵心。 小鱼儿和渊哥儿牵着谢见微进屋,柳太医已经恭候多时,从医药箱里取出脉枕,让谢见微搭手过去。 小鱼儿扒在桌子边,脸垫在桌子上,垫着脚目不转睛地看着。 渊哥儿一只手牵着谢见微,直勾勾看着柳太医的脸,生怕他露出不好的表情。 傅平野走上前,“如何?” “……” 三方大佛立在四周,柳太医只觉得压力山大。 他放下手,起身作揖,“殿下,夫人是郁结于心的症状,眼下最重要的是平心静气,不可动怒,不可忧思,方能见好。” 傅平野若有所思,淡声说:“开药吧。” 小鱼儿和渊哥儿听得懵懵懂懂。 渊哥儿问傅平野:“父王,什么是郁结于心?” “谢姨姨心口上长东西了吗?” 小鱼儿趴在谢见微膝上,说着就要掉金豆豆。 谢见微忙把他抱了起来。 傅平野:“不是,她是心里不开心。你们多陪陪她,让她多笑一笑,她的病就会好了。” 兄弟俩笑逐颜开。 小鱼儿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天天逗姨姨开心!天天让姨姨笑!” 渊哥儿:“我给姨姨讲笑话。” 谢见微俯身揉着二人的脑袋,笑得很温柔。 傅平野默默退出屋内,站在影壁后廊下等着。 没一会儿柳太医便走了出来。 傅平野冷声道:“她的病是怎么回事?” 第60章 小鱼儿:看了要做媳妇儿的! “从脉象上看,是急火攻心,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大的刺激,而且吐过几口血,身体有很大亏虚,如今进补十分要紧。否则长此以往会引起不足之症,容易……容易殃及寿数。” “太医院那边孤来安排,你这几日就留在这里,直到把她,彻底治好为止。” 傅平野凤眸沉肃地看着柳太医的双眼。 着重点明了‘彻底’二字,语气凛冽带着警告。 柳太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颔首应了声是。 …… 傅平野带着小鱼儿和渊哥儿住了下来。 有两个孩子在身边,谢见微的状态的确是肉眼可见的好转。 她会带着两个孩子在罕见的艳阳天出外散步。 还会领着他们到结了冰的小河边冰钓。 河上冰厚厚的一层,人完全能站在上面行走。 小鱼儿看着冰下游动的鱼,惊奇不已,兴奋地问道: “谢姨姨,我们怎么把鱼儿钓上来呀!” “在冰面上敲一个洞,打了窝再放钓竿下去就好了。姨姨教你们。” 谢见微很久没这样放松过了。 她梳着最简单的发髻,穿着最方便的衣裳,摸索着打窝的技巧。 上次冰钓已经是很多年前了,那会儿她还没嫁人。 和母亲到庄子上玩的时候,才会和哥哥在这里钓鱼。 如今一晃多年过去,很多技巧谢见微都记不清了。 她尝试着做了几次都失败了,两个孩子蹲在她身边奶声奶气地鼓励她。 弄得谢见微脸上泛红。 正着急的时候,一个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别急,慢慢来。” 清冽的声音平复了谢见微的焦躁。 傅平野娴熟地接过她手里的铒,三下五除二便打好了窝,将鱼竿交给了谢见微。 谢见微愣了下,先把鱼竿给了兄弟俩。 笑着说:“你们父王做的,你们先去试试看。” 两个孩子兴奋地在下人的陪伴下跑去了冰洞旁。 谢见微一个晃神的功夫,傅平野麻利地又做好了一个,递到了她面前。 谢见微愣了愣,脱口道:“我自己来就好,怎能麻烦殿下……” “你喜欢,这就是做了给你的。” 谢见微回过神时,已经将鱼竿握在了手心。 她平复了心绪,慢慢将铒放了下去,随后便是静候鱼儿咬钩。 谢见微试探着开了个玩笑:“没想到殿下还会打窝?” 傅平野漂亮的凤眸往她看了一眼,清冽的声线微微上扬: “孤会的还很多。” 谢见微莞尔,她觉得太子比看上去要好相处得多,她笑着问: “那殿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傅平野看着她,还真一件件地数了起来: “带兵,骑马、使用火器……种地,绣花……做饭。” 前面那些就罢了,谢见微错愕道: “殿下会绣花,会做饭?” “之前在军中衣裳破了,会简单的缝合……后来有了小鱼儿和临渊,会缝中衣袜子……荷包缝得没有你好看,他们都嫌弃不肯戴。饭菜只会一些家常的,应该能入口,两个小家伙每次都能吃完。” 谢见微看着傅平野,认真道: “殿下真的是个好父亲。” 从渊哥儿和小鱼儿对他的态度便能看出,太子绝非是放养的两个孩子。 虽然小鱼儿看上去很害怕他,但言谈举止间都带着十分的亲昵。 长公主也说过,小鱼儿和渊哥儿看着亲人,实际上除了太子谁都不亲。 殿下是真的很爱两个殿下。 谢见微也由衷地高兴。 傅平野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点了点头。 “上来了上来了!父王!谢姨姨!我和哥哥钓到鱼啦!” 河的另一边,小鱼儿怀里抱着活蹦乱跳的河鱼,一脸兴奋地朝他俩跑了过来。 吓得太监在后头狂追,直呼让他小心些。 谢见微也是看的心惊肉跳,好在傅平野反应快,上前在半路就抱住了他。 小鱼儿眼睛亮晶晶的,举着鱼给他看。 “父王,你看!鱼!” “父王抱抱我,我要举起来给谢姨姨看清楚一点!” 傅平野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三分,他抱起小鱼儿,任由他举着鱼高声和谢见微炫耀。 谢见微笑着夸他,这时候渊哥儿也推着桶走了过来。 “父王,我和弟弟钓了两条鱼,我们给姨姨炖鱼汤好不好?” “鱼汤!” 小鱼儿重重点头。 一行人满载而归,小鱼儿一定要抱着他的战利品,到家时人已经腌入味了。 天黑了,傅平野正给两个孩子换衣裳。 闻着满屋子的鱼腥味,他皱着眉,轻轻给小鱼儿的白屁股上来了一下。 “啊!父王你干森么~” 小鱼儿乐了一路有些冻着,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傅平野面无表情道:“下次再把鱼抱在怀里,就别想让你谢姨姨抱你了。” 小鱼儿嘴巴撅得能挂住酱油瓶。 渊哥儿在一旁写课业,一直忍不住偷笑。 傅平野问:“课业写得怎么样了?” 渊哥儿马上进入沉稳状态,乖巧地回答道:“马上就写好了爹爹。” “嗯,等写完了和你弟弟一块去沐浴。” 屋内炭火烧得很旺,小鱼儿光着屁股在炕上来回滚。 傅平野正打算出门,门扉便被人敲响了。 谢见微在外头问道:“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傅平野直接上前开了门。 小鱼儿一点反应时间也没有,就在他最喜欢的谢姨姨面前,猝不及防地溜了鸟。 “啊~父王你怎么可以——我还没穿好衣服~” 他涨红了脸,羞恼地抓起被子裹住了自己。 谢见微忍俊不禁,“小鱼儿不是最喜欢姨姨了吗?姨姨不可以看吗?” “父王说了,只能给以后的媳妇看~姨姨看了,要、要做小鱼儿媳妇的……” 小鱼儿捂着眼睛,扭动着身子。 不可以呀,他想让谢姨姨做娘亲的~ 傅平野猝不及防地黑了脸。 谢见微再也忍不住,笑的弯了腰,慌忙的找东西搀扶。 傅平野眼疾手快搭住了她。 咳了声说道:“傅无羡,不许胡言乱语。” 渊哥儿上前给好面子的弟弟递了一个床单,让他可以裹住自己。 他则上前问谢见微:“谢姨姨有什么事吗?弟弟和我马上要沐浴了。” 谢见微直起身子,“谁帮你们呀?” “以前是爹爹。但爹爹一会儿要去看鱼汤,所以我们两个自己洗。” 渊哥儿挺了挺胸脯,“姨姨,我会洗,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谢见微笑眯眯地说:“要不要我帮两位殿下呀?” 渊哥儿傻了眼,脸马上涨红了起来,支支吾吾连话也不会讲了。 谢见微并不是嘴上说。 她看向傅平野,眼里多了几分请求。 傅平野沉默几息,道:“他们闹腾,我让人在一边帮你。” 小鱼儿从被子里探出头,嘴巴长得老大。 不是吧! 谢姨姨真的要帮他和哥哥洗澡吗! 第61章 父王,我们可以做谢姨姨的小孩嘛? 小鱼儿被谢见微抱去浴桶时,还红着脸蛋。 支支吾吾地问:“姨姨,待会儿我下去的时候,你可以嗯……闭上眼睛嘛?” 渊哥儿在一边不停地点头。 谢见微忍不住偷笑,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害羞好面子的时候。 她一边给渊哥儿脱衣裳一边应了下来。 屋内银丝炭火烧得很旺,谢见微给渊哥儿脱得只剩下亵裤,就乖乖背过了身子。 “地上滑,你们要小心些哦。” “嗯嗯~” 兄弟俩互相搭手,很熟练地跳进了浴桶里。 小鱼儿扒在浴桶边上脆生生道:“谢姨姨~我们进来了哦~” 谢见微这才转过身,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水瓢给他们身上浇水。 两小只都很听话,让抬手就抬手,让闭眼就闭眼。 中途进来添热水的太监,将沐浴用的木槿叶和芝麻叶放到一旁。 谢见微瞥了眼,忍不住笑道: “怎么还放了木头鸭子?” 小鱼儿和渊哥儿红着脸往水里泡了泡。 太监笑着说:“夫人有所不知,这是两个殿下和太子殿下的约定。洗澡的时候他们若是听话,洗完就能在水里再玩上一会儿。” “奴才看他们比太子殿下在时还乖巧呢。” 谢见微心里胀胀的,笑容温柔,卷起袖子让小家伙过来洗头。 渊哥儿先,小鱼儿坐在后头乖巧地看着,害羞地说道: “谢姨姨,你是第一个帮我和哥哥洗澡的姨姨呢~” “我们是姨姨洗的第一个孩子么?” “当然是了。” 谢见微起先还有些生疏,但这些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意识。 木槿叶在渊哥儿发顶磨出泡沫,谢见微弯腰去拾桶里的水瓢,温柔地说道: “渊哥儿,把眼睛闭上,要冲水了。” 小鱼儿将脸蛋搭在木桶边沿,嘴巴挤得嘟了起来,说话含糊不清: “可是谢姨姨不是也有孩子嘛?” 谢见微的笑容淡了淡,轻声呢喃: “姨姨没有孩子了……” 渊哥儿在揉了揉眼上的水,近距离的感觉到谢见微身上淡淡的郁气,他忙看了弟弟一眼。 小鱼儿坐直了身子,扑腾着水奶气地喊: “到我啦到我啦!” 谢见微被溅了些水,那些胡思乱想也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慢点慢点!” 等把两个崽翻新,谢见微成就满满。 她把那些玩具放到水桶里,笑着说:“等会儿就要吃晚饭了,玩一会儿就得出来了哦。” “姨姨陪我们么?” 小鱼儿举起手里的大船,激动不已:“我们比谁的船在水上跑得快!” “姨姨身上湿了,得去换身衣裳,晚些再来陪你们。” “那姨姨快去换吧,要小心别得风寒了!” 小鱼儿扑腾着手希冀地看着谢见微,谢见微笑着俯下身。 两个崽一左一右,凑上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水润润,奶甜的吻。 红着脸异口同声: “谢谢姨姨帮我们洗澡~” “不客气~” 谢见微腰上酸,但心里的满足感是无法言说的。 等谢见微沐浴完,想接两个孩子出来的时候,小鱼儿已经站在炕上穿衣了。 傅平野正帮他擦头发,小鱼儿热情的冲谢见微挥手。 “谢姨姨~小鱼儿和哥哥马上就好啦~” 谢见微笑着走上前,接过渊哥儿手里的鞋,帮他套上。 傅平野看向她,“饭菜已经好了,我让人摆在暖阁里……小鱼儿和渊哥儿想和你一起吃。” 谢见微笑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轻松的语气,再不像以前那样疏离。 傅平野眼角多了三分笑意。 谢见微自从心病后,食欲下降许多,可她这次上了桌,却觉得食指大动。 小鱼儿尝了一口菜,激动地说道: “今天的菜是父王做的!” “姨姨你快尝尝,我父王做的菜比别人做的都好吃!” 屋内本来有侍菜的下人,方才被傅平野遣了下去,许是他们父子平日吃饭不喜旁人在场。 谢见微盯了那碗炖白了的鱼汤许久,听了这话正想舀一碗尝尝。 傅平野很自然地端起她面前的碗。 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汤匙,舀了一碗鱼汤和肚腹肉给她。 谢见微受宠若惊,连忙接过:“多谢殿下……” 傅平野眉心动了动,松开手指,不经意间说道: “没有旁人时,你不必这样。我以为……你我算是朋友。” 她竟能被太子当做朋友,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惊掉眼珠。 谢见微莞尔,尝了口鱼汤,喟叹不已。 “殿下厨艺真好,这鱼汤好鲜,小鱼儿,渊哥儿,你们也快尝尝。” 谢见微给两个崽子舀汤,傅平野给她碗里盛满,温声道: “喜欢就喝多些。” 这鱼汤本来就是炖给她的。 这一餐谢见微吃得很饱。 她忽然发现,傅平野的手艺很合她的胃口。 只是可惜,太子殿下不能专门为她一人做饭吃,兴许这些日子里,她能跟着两个殿下蹭上几顿。 夜深以后,谢见微便和两个崽告别,回院子去了。 小鱼儿在床上滚来滚去,像是有心事。 傅平野给两个崽脱了外衣搁进被窝里,小鱼儿把自己裹成‘蚕蛹’,露出一个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 “父王,你知道吗?谢姨姨是第一次帮小孩子洗澡哦,我和哥哥是第一个!” 傅平野温声应了声:“嗯。” “我还问了谢姨姨,为什么谢姨姨有小孩,但是没有帮她洗过澡。姑姑说每个娘亲都会帮自己的小孩洗澡的,因为她爱他们~” 傅平野笑容稍敛,坐在床边耐心的问:“那她是怎么说的?” 小鱼儿:“谢姨姨说得很奇怪呢。” 渊哥儿探出头,“谢姨姨说她没有孩子。” “而且谢姨姨说的时候,好像有点生气。” 傅平野嘴角渐渐拉平,他微垂着头,面上有一半陷在黑暗里,神色晦暗不明。 两个孩子聊得很认真,并没有注意到。 小鱼儿很高兴:“谢姨姨没有给她的孩子洗过澡,但给我和哥哥洗,那按姑姑说的,谢姨姨爱我和哥哥!” “我也爱谢姨姨!” 小鱼儿已经很久没挨过打了,加上这两天,父王对他的忍耐度高的出奇。 小鱼儿拽拽傅平野的衣摆。 “父王,谢姨姨不爱自己的小孩,但是爱小鱼儿和哥哥,那小鱼儿和哥哥,可以做谢姨姨的小孩嘛?” 第62章 小鱼儿:娘亲 傅平野:“……” “傅无羡。” “嗯?” “睡觉。” 傅平野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掖住边缘。 无情道:“再胡说八道,我们明天就回去。” “唔!唔唔唔!”我不说了! …… 太子三人在庄子上住了很久,这期间谢见微的状态一日日好转,之前掉的肉也养了回来。 和两小只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这天庄子上下了一场雪,傅平野带着两个崽在院子里堆雪人。 谢见微来时,雪人刚刚完成。 “谢姨姨谢姨姨!你快看!我和哥哥父王堆的谢姨姨的雪人诶!” 小鱼儿兴奋地牵着谢见微,来看他和哥哥父亲的成果。 傅平野和渊哥儿默默退后了数步,看样子并不想承认。 谢见微看着那一团‘奇形怪状’的雪,嘴角微微抽搐。 笑得很无奈,“我很喜欢,谢谢乖乖。” 傅平野走上前问她,“一起玩么?” 谢见微笑着说:“今天是冬至,我让毓秀准备了些面和肉,我们包饺子吃?” “要包饺子!” 小鱼儿一听吃饭,丢下雪跑上来,抱住了谢见微的大腿。 这些日子他也长了不少称,冲上来的力道像个小猪撞上来。 谢见微接住他,笑着说:“你先和哥哥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待会儿我们在暖阁里包。” 小鱼儿拉着渊哥儿跑远了,谢见微看向傅平野。 “殿下要一起么?” “……嗯。” 晌午过后,外头又开始下起雪。 暖阁里热得要开窗,小鱼儿和渊哥儿围在支摘窗下,指着雪叽叽喳喳地说话。 下人帮着端上了肉,备好了擀面杖和面粉。 谢见微熟练的和面,剁肉馅,准备好了要开始包,便招呼两个崽。 “乖乖,要不要试试怎么包?” “要!” 小鱼儿积极的不行,谢见微温柔地擀了两个面皮,给了他一个,手把手教起来。 小鱼儿手忙脚乱,勉强包了一个肉馅小馒头。 对比谢见微手里肚子胖乎乎的饺子,小鱼儿不平衡了。 “我要把这个丢掉!” “诶!不行!” “傅无羡。” 傅平野一出声,小鱼儿立马一屁股坐回了炕上。 谢见微不再吭声。 傅平野看着他严肃道:“为什么要丢掉?” “不、不好看……” “不好看就丢,你可知天底下有多少人,为了你手里这一点白面和肉,每日耕读。” 傅平野指着桌上的肉馅,和碗里正在醒的白面,谆谆告诫: “你今日吃的东西,放在平民百姓家里,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一顿,而且吃的还不是这样的白面,而是杂面,粗粝的割嗓子的面。你能吃上这么一顿已经是别人望尘莫及的事,还敢随意浪费?” 渊哥儿点点头,担忧地看着弟弟。 小鱼儿泪汪汪地看了眼谢见微。 谢见微还是那么温柔,冲他做了个嘴型:‘听、你、父、王、的。’ 小鱼儿坐起身子,“父王我错了,我会把它吃掉。以后也不会再浪费了……” 傅平野哂笑了声,扬了扬眉。 “过来,我教你。” 小鱼儿又恢复了过来,欢欢喜喜爬到傅平野那里去学包饺子了。 渊哥儿轻声感叹:“人人都说北越国强,百姓安居乐业,但只是一顿饺子,天下还有那么多人都吃不上……希望有一天,百姓都能衣食无忧。” 谢见微站在一旁,笑着说:“若哪位国君真到做到如此,那才是流芳百世之人。渊哥儿有心,可以试试啊。” 渊哥儿脸上微红,“我、我还差得很远……” “此事兴许非一朝之君能做到,但若每个国君都往前迈一步,集众人之力,那就必定有那么一天。” 渊哥儿认真点了点头。 两个崽子动手包了不少,虽然下锅都成了片汤,但也吃得津津有味。 自己的成果谁也不嫌弃。 晚饭以后,傅平野去书房处理政务,谢见微留在房里陪两个小家伙玩。 也不知过了多久,毓秀在外头敲门,笑说: “夫人,很晚了,该休息了。” 谢见微轻哦了一声,有些依依不舍。 小鱼儿拉着她哽叽:“姨姨可不可以不走哇?留下来陪我和哥哥一起睡好不好?” “乖,我若留下了,你们父王就没地方休息了。” “父王不可以也留下吗?” 毓秀心下一惊。 谢见微和太子一起在庄子上住了这么久,已经很不合规矩了。 若真这样还得了! “小殿下,这是不行的。只有太子妃才能和太子殿下一起住。” “什么是太子妃?” “就是小殿下的母——” “毓秀。” 谢见微一声低吟,毓秀连忙住了口。 谢见微揉了揉两人的脑袋,温声道: “谢姨姨去问问你们父王,能不能和他换个地方住,看你们父王同不同意,好么?” 小鱼儿若有所思,胡乱应了下来。 毓秀不赞同地看着谢见微,谢见微不动声色,让她去问傅平野的意思。 她当然有私心。 她太喜欢这俩崽子了。 这些日子的生活让谢见微很恍惚。 有时她甚至在想,她若能一直和他们住在庄子上……该多好。 可是她该回去了,说不定今夜便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 谢见微想陪陪他们。 没多久毓秀就回来了,她表情微妙,道: “夫人,殿下同意了。” 兄弟俩欢呼雀跃。 一直到该睡的时辰,还精神得合不上眼睛,小鱼儿裹着被子滚来滚去。 两人一左一右睡在谢见微两边。 谢见微讲了好几个睡前故事,才好不容易把两人哄得昏昏欲睡。 烛光底下,两张小脸可爱的让人心颤。 谢见微抿了抿唇,忍不住一口一个偷亲在脸上。 她给小鱼儿和渊哥儿提了提锦被,温柔地轻声说道: “乖乖,好梦。” 谢见微起身去吹灯烛。 身后小鱼儿的手忽然摸索着抓住她的衣裳。 嘴里喃喃道:“谢姨、姨……谢……娘亲……娘亲~” 渊哥儿睡梦中眉头皱了皱,也埋进她腰腹里,含糊地喊了声: “娘亲……” 谢见微眼神抖得厉害,身上过了电一样,麻得动弹不得。 诶。 谢见微在心里应了声,默默闭上了眼睛。 就让她任性一次。 唯这一次。 第63章 纯爱战神傅平野 谢见微在庄子上住了半个多月,傅平野也陪了她半个多月。 这日,他领着小鱼儿和渊哥儿来谢见微的住处看她。 见院子里的侍女都在来回收拾东西。 傅平野眼神微动。 谢见微出来迎人,笑着请傅平野进去喝茶。 小鱼儿和渊哥儿爬上炕,拿八宝盒里的坚果果干吃。 谢见微笑:“你们都慢点吃,我给你们拿水。” “谢谢姨姨~” 两小只异口同声地说道。 谢见微在外间拎了炉上的沸水给他们泡奶茶,傅平野忽然从里间走了出来。 “殿下可要尝尝?这个新奶喝起来最适口。” 谢见微将倒好的一盏给傅平野递去。 傅平野接到手却没有动,他声音微沉,淡淡的说道:“你要回去了。” 他并不是询问。 谢见微愣了一下,微微一笑,轻声说:“是该回去了,府上还有事等着我回去处置。庄子上虽好,我却不能一直住着。” “可选定了什么日子动身?” “最迟……后日吧。” “……” 傅平野沉默了须臾,平静地陈述道:“他们还等着和你一起过正旦。” 他喉结滚了滚,咽下了后面那句: 我也是。 谢见微垂下头,鬓角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视线,久久没有回话。 傅平野明白了她的选择,转身往里间走去,寡淡的声线缓缓说道: “你若不能多留两日,就早些告诉他们,别让他们空欢喜太久。” 暖帘撂下,里间两小只的欢声笑语传来有些失真。 谢见微摸索着一边的绣凳坐了下来,苦笑了一声。 这半月真像做梦一样。 可梦再好,也是要醒的。 屋内两小只奶里奶气地喊她,谢见微摇了摇头甩去脑中纷杂的思绪,一边应声一边进了屋。 当天晚上,谢见微告知了两小只她要回去的事。 谢见微揉着二人的脑袋,温声说: “你们如果喜欢这里,可以多住些日子再回京。以后想来也可以随时来。” 庄子在谢见微名下,她早已决定了,以后这个院子便是他们父子三个的住处。 不管太子还愿不愿意屈尊带着小皇孙过来。 兄弟俩得知这个噩耗,饶是懂事惯了的渊哥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小鱼儿哭得双肩抖簌,断断续续地问: “以后来,还能、还能见谢姨姨吗?还能、和谢姨姨一起住吗?” “……” 谢见微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没办法做这个保证。 小鱼儿揉着眼睛,心里难过极了。 他这些日子像做了一场美梦。 他和哥哥、父王,还有娘亲,一起生活。 他想要的就只有这些呀! 小鱼儿现在明白了,谢姨姨不可能永远和他们住在一起。 因为谢姨姨有自己的家。 渊哥儿抹了眼泪,哽咽道:“谢姨姨,你再陪我们睡一晚上好不好?” 两个小家伙的态度叫谢见微心疼。 她险些冲动的想说,自己不回去了。 但谢见微忍了下来。 傅平野不知去了哪里,圆月高悬,谢见微哄着两小只睡觉,气氛却没有往日轻松。 小鱼儿和渊哥儿像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翻去。 直到快三更天,二人才撑不住睡意。 但饶是在梦中,他们的手也紧紧抓着谢见微的衣角,生怕她跑了似的。 谢见微吹熄了蜡烛,将二人搂在怀中。 黑暗中,她轻轻拍着孩子们的后背,一点睡意也无。 两个孩子也睡得不踏实,小鱼儿睡着睡着便哭了,哼哼唧唧说梦话: “娘亲,不要走……不要丢下、小鱼儿和哥哥……娘亲……” 谢见微心痛如绞。 翌日天刚亮,谢见微便被屋外的声音吵醒了。 外面的人动静很轻,但无奈谢见微昨夜睡得太晚,睡眠太浅。 怀里两个孩子睡得很安稳。 谢见微轻手轻脚地给他们盖上被子,披了斗篷走出里间。 刚迈出门,她便看见了傅平野身边的侍卫凌南。 他拱手冲谢见微作了一揖。 谢见微拧眉,走上前轻声道: “殿下刚回来吗?” “是的。宫内有事,殿下昨夜回的京” “为何不晚些回来,这个时候……城门刚开一个时辰吧?” 算上傅平野往返的路程,他处置完事务,这一夜应该都没有合眼。 谢见微心里多了几分担忧。 凌南道:“殿下挂念着这里,而且这半月已经如是往返很多次了,殿下应当也习惯了。” 谢见微愣了。 “很多次?” “殿下朝务很忙,不能丢开手。所以大都在晚上城门关之前赶回去,再在城门开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回来。” 这个庄子离京城的路程绝对算不上近。 傅平野这半个月到底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硬熬过来的。 他竟然还能在白日里,毫无异样地陪着她和小鱼儿渊哥儿玩? 谢见微抿紧了嘴唇,转身回到房里。 凌北从廊下绕过来,看着谢见微的背影,说道: “殿下说了,不许我们把这些事告诉她。” “那是以前,殿下怕她会让我们回去。如今她也要走了,总要让她知道,殿下这半月里为她牺牲了多少。” 凌南说得已经很笼统了,实际上这半月里,傅平野晚上休息的时间,满打满算加起来还不到五天。 傅平野以前是绝不会纵着小鱼儿和渊哥儿,这样缠着一个女子的。 当然他们也只是这样缠过谢见微。 傅平野若不是为了谢见微,大可以直接领着两个孩子回去,独留柳太医给她治病就好了。 可他这半月里又做厨子又做药童。 谢见微不知道,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凌南凌北也很难相信,一向冷僻桀骜的主子会对一个有夫之妇,起这样的心思。 但身为下属,推一把是应当的。 至于合不合伦常。 主子高兴就好。 傅平野回到住处,打了一盆凉水洗了脸。 以往行军,遇上难打的仗,拖个把月只睡十来个时辰是常事,傅平野已经习以为常。 冬日的湖水凛冽刺骨,傅平野略有些颓靡的精神也恢复了。 时辰已经不早,这会儿煎药,煮好放温,谢见微正好起来。 傅平野日复一日重复着煎药的行为,已经成了习惯,他正准备去药房。 屋外传来脚步声。 谢见微端着托案走到门口,房门没关,她正好和傅平野对上视线。 第64章 父王和谢姨姨亲嘴啦 谢见微迈进屋内。 “我煮了安神汤给你。” 她将托案放到一边的圆桌上,瞥了眼架上的水,发现一点热气也没有。 谢见微试探的把手伸进去,傅平野眼疾手快钳住了她的腕。 她指尖碰到了水面,冰的手指一蜷。 谢见微惊道:“你用冰水洗脸?” 傅平野抿了抿唇,喉结来回滚了滚,吐出一句: “个人习惯。” “你不必骗我了,我方才遇到凌南,他都告诉我了。殿下朝务这样忙,为何不尽早带着两个小殿下回京去。长此以往缺乏睡眠,再好的身体也会垮。殿下若是垮了,小鱼儿和渊哥儿怎么办,长公主、皇后,北越怎么办。” “以前行军时早已习惯了……” 傅平野顿了顿,看了眼谢见微,敛下了眸。 “……我会改。” 谢见微心里堵,她吁了口气,指着桌上的汤说道: “这是安神汤,殿下喝了快些休息吧,就算睡几个时辰也是好的。” “是你亲手做的?” “嗯,我娘教我的,之前哥哥考武举时我常给他做。” 傅平野接过碗一饮而尽,凤眸间神色闪烁,看向她不经意间道: “成婚后也常做么?” “……他不失眠。” 傅平野心里舒坦了一些。 但转念一想,薛蟾不失眠,是因为夜夜都有谢见微陪,自然用不着。 傅平野面上一黑,他放下碗拿起托案,道:“我送去厨房。” “我来吧。” “小鱼儿和渊哥儿快醒了。” 谢见微一犹豫,傅平野已经端着托案出了门,回眸催促她: “快些去,待会儿我叫人把今天的药给你送去。” 谢见微回到厢房时,小鱼儿和渊哥儿果然醒了。 二人躲在被窝里玩闹,谢见微叫了二人起床,收拾了被子再给他们穿衣裳。 其实两个人都会自己穿,只是偶尔耍赖和谢见微撒娇。 谢见微将小鱼儿抱在怀里,给他穿鞋袜,小鱼儿奶香的吐息扑在她脸上,稚气道: “姨姨,我昨天晚上梦到姨姨啦。” “我也是!” 渊哥儿没轮到穿衣裳,还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谢见微轻笑,心里却有些泛酸。 小鱼儿眨巴着眼睛看着谢见微,“姨姨不问我梦到姨姨什么了嘛?” “嗯,那小鱼儿梦到什么了呀?” “那我说了,姨姨不可以告诉父王。” 渊哥儿警惕地裹着被子坐起来,蹭到谢见微身边,焦急地看着小鱼儿。 谢见微轻嗯一声,温柔道:“我不说。” 渊哥儿挂到谢见微的胳膊上,小鱼儿凑到谢见微耳边,用气音说道: “我梦到、谢姨姨变成我和哥哥的娘亲啦!” 谢见微一愣,眼神晦暗不明。 她不是不知道,小鱼儿梦里喊过她娘亲,谢见微只以为是小孩子记忆混乱。 昨夜他说梦话,谢见微也只以为,她的离开让小鱼儿联想到被娘亲‘抛弃’。 没想到——这孩子想了这么多。 渊哥儿紧张地看着谢见微。 谢见微:“乖乖,你梦错了,你把姨姨和娘亲搞混了。姨姨是不可能变成娘亲的,娘亲是独一无二的。” 小鱼儿焦急不已:“可是在梦里,姨姨就是娘亲啊!” 谢见微笑,“那是因为乖乖没见过娘亲的样子,所以才把姨姨认作是娘亲,但姨姨和小鱼儿渊哥儿的娘亲,是两个人。” “乖乖怎么肯定,梦里的姨姨就是娘亲呢?” 谢见微并不想让小鱼儿继续这个错觉。 他们的母亲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不假,但她的存在也不应该被磨没。 小鱼儿被谢见微绕的晕头转向,急的快哭了。 他灵机一动,抱住谢见微大声道: “姨姨就是娘亲!因为梦里面姨姨和父王亲嘴啦!我知道只有夫妻才能亲嘴哒!父王的妻子就是小鱼儿和哥哥的娘亲咯!” “!” 渊哥儿都被他的胡言乱语打击到当场傻眼。 谢见微睁大了眼睛,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无奈和觉得小鱼儿天真的笑。 她点点小鱼儿的嘴巴,认真道: “殿下,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你下次再说,我可要告诉你父王了。” “!姨姨说好了不和父王说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殿下不胡编这种话,我就帮殿下保密。” “我、我没有编……” 小鱼儿满脸写着心虚。 谢见微给她套外衣,温柔地说道: “我知道殿下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们,但是姨姨是不能做你们娘亲的,如果被别人知道,姨姨和你们父王,都会被抓走关起来,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我不要——” 小鱼儿挫败极了,他眼泪决堤,手脚并用从谢见微身上爬了下去,用被子裹住了自己的脑袋。 谢见微心疼地把他扒拉出来。 小鱼儿哭着说:“娘亲也不要我和哥哥,姨姨也不要我和哥哥。哥哥那么好,一定是小鱼儿太调皮了,你们才都不要我们,呜呜呜……” “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谢见微心疼地抱着他,拍拍他的背,一手牵过渊哥儿。 声线温柔如和风细雨:“小鱼儿和哥哥一样,都是好孩子,没有人会不想要你们……” “呜呜,娘亲就、就不要我们……” 小鱼儿对着手指,“别的小孩都有娘亲,小鱼儿一直都没见过娘亲,小鱼儿也想要娘亲……” 谢见微嘴里泛苦,又能说什么,只能安慰他: “乖乖,会有的……” 一定会有个姑娘,来对他们好,和太子琴瑟和谐。 小鱼儿焦急不已。 他就想要谢姨姨呀! 小鱼儿眼珠骨碌碌乱转,再抬头眼里满是祈求,像小狗似的可爱。 瓮声瓮气地说:“谢姨姨,你爱我们嘛?” “当然。” “那……嗯……小鱼儿和哥哥有娘亲以前,谢姨姨可不可以,嗯……暂时做我们的娘亲呢?” 他说出来了! 渊哥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见微眉头微皱,正要张口,小鱼儿先声夺人,可怜巴巴地说: “就、喊姨姨娘亲就可以了。小鱼儿和哥哥这么大了,还没试过喊娘亲是什么感觉呢。” 渊哥儿紧张的有些磕巴:“我、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父王也是!” 谢见微屏了一口气,半晌长叹了声。 “只可以在我面前喊,有别人在时不可以。” “好耶!” “娘亲~娘亲!我们有娘亲啦!” 谢见微温柔的接下扑来的两个小家伙,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罢了,只要他们高兴,喊一声又有什么要紧。 第65章 父王说珊瑚手串最适合娘亲 午膳时,傅平野看着坐在对面的三个人,凤眸眯了眯。 虽然两小只和谢见微一直都很亲近,但今天似乎格外腻着她。 小鱼儿甚至得寸进尺,坐在谢见微怀里让她喂饭。 时不时凑到她耳边低低念一句什么。 谢见微会笑弯眉眼,温柔地应一声。 “……” “咳咳!” 傅平野眉头微皱。 一手成拳置于嘴边咳嗽了两声,吸引了对面三人的目光。 他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渊哥儿,再看向小鱼儿,沉声道: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见微一愣。 该说知子莫若父,还是这两个小家伙表现得太明显,太子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小鱼儿疯狂摆手。 “没有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和娘——和谢姨姨商量!什么都没有!” 好在谢见微捂得快,否则小鱼儿大漏勺真能把自己交代个底儿掉。 谢见微笑的无奈极了。 若真让太子知道,她私底下答应了兄弟俩这个,怕不知道会怎么看她。 傅平野看见谢见微眼底的为难,缄默片刻。 淡淡道:“她惯着你们,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小殿下都很乖,没有提过什么出格的要求。” 谢见微替二人解了围,把小鱼儿放回位子上,问傅平野道: “中午殿下陪小鱼儿和渊哥儿午睡好么?我今日有些事要做。” 傅平野应了下来。 两小只心事重重。 午膳后,小鱼儿扒在支摘窗下,看着谢见微离开,焦急的问傅平野: “父王,谢姨姨会不会趁我们睡着就回家呀?” “……不会的。” 傅平野将他抱下来,放进被窝里,“她明日才会回去。” 小鱼儿自己盖好被子,眼皮打架,半睡半醒间嘟嘟囔囔的说道: “我还想和谢姨姨一起过腊八,看烟花呢……” 等三人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小鱼儿和渊哥儿自己穿鞋下地,吵着闹着要去见谢见微。 傅平野带着二人来到谢见微的院子,却不见人。 毓秀支支吾吾,最后才交代:“夫人在厨房里呢……诶,夫人交代了不让告诉殿下们的!” 小鱼儿和渊哥儿已经撒腿跑了。 厨房里,谢见微正在看锅,甜香的腊八粥已经熬至浓稠,边上的厨子告诉可以出锅了。 谢见微正打算舀一口尝尝味道。 屋外脚步声响了起来,小鱼儿和渊哥儿一左一右推开门。 “谢姨姨!”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谢见微手忙脚乱地盖上锅盖,平日里他们起码再睡半个时辰啊。 她算的等他们起来了,差不多也该到晚膳的时候了。 谢见微上前接住扑过来的兄弟俩,把他们一起抱了起来。 小鱼儿伏在她肩头,鼻翼耸动。 “姨姨在偷吃什么好吃的?” 谢见微莞尔,边上厨子笑呵呵说道: “夫人做腊八粥呢。” 渊哥儿眼睛一亮:“姨姨为什么做腊八粥呀?不是还没到腊八么?” 谢见微温柔地说道: “今天算是咱们自己的腊八节好不好?姨姨给你们做粥,陪你们看烟花?” “好耶!” 小鱼儿抱着谢见微的脖子,激动地扭动着身子。 他贴在谢见微耳畔,奶声颤颤地说道: “小鱼儿最喜欢娘亲了~” “我也是,最喜欢娘亲了!” 谢见微贴了贴二人的脸,心里无比的满足。 正好这时,傅平野也来到了厨房,谢见微看见他多少有些心虚。 赶紧放下了小鱼儿和渊哥儿。 厨子是傅平野带来的,看见他便道:“谢夫人说想提前给小殿下过腊八节,让小的上市集买了做腊八粥要用的东西回来,特意问小的学做的腊八粥。” 谢见微笑说:“这半月吃了好几次殿下做的饭菜,也让殿下尝尝我的手艺,希望殿下别嫌弃才是。” 怪不得他们两个那么高兴。 傅平野看了眼小鱼儿和渊哥儿。 道:“荣幸之至。” 这一桌饭不得已提前。 小鱼儿和渊哥儿吃得无比满足,两个人都吃了两碗,撑得倒在椅子上起不来。 谢见微有些着急,怕二人吃伤肚子。 傅平野喝着粥淡定地道了句:“他们是想让你帮着揉肚子,不是真的吃撑。” 老父亲养崽四年,这个撒娇套路已经司空见惯了。 小鱼儿握着拳头坐了起来,急得小脸通红。 “父王你怎么能这样!” 答应和小鱼儿一起骗人的渊哥儿被拆穿,顿时羞得抬不起头来。 谢见微这才展颜,在二人肚子上揉了两下,温声道: “吃饱了就去外头消消食,我让人买了烟花,你们去挑挑看可有喜欢的,待会儿叫你们父王领你们放。” “好~” 二人跑出里间,桌上只剩他们二人。 傅平野还在慢悠悠的喝着粥。 他姿态矜贵,吃得也是津津有味,好像一碗普普通通的腊八粥,是什么山珍海味。 谢见微轻声道:“这半月里多谢殿下,我没什么能谢的,也只有这碗粥了。” 傅平野吃净了粥,擦了嘴,抬眸看向她。 声线沉稳平和:“你做的这些,已经足够了。” 他想要的不多。 沾着小鱼儿和渊哥儿的光,也算谢见微,陪他过了一次正旦和腊八。 小鱼儿和渊哥儿咋咋呼呼跑进来,拽着谢见微和傅平野出去放烟花。 繁星点缀的夜空,烟花绚烂。 …… 翌日,毓秀打包好了行李,打点好车夫在庄子外等着。 隔壁院子里,谢见微正在和两小只告别。 渊哥儿从身后拿出一个匣子,郑重地交给谢见微。 “这是我和弟弟送给娘亲的。” 院子里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连傅平野都被‘拒之门外’。 谢见微很是惊喜,有些惊讶地问: “你们什么时候准备的?” 小鱼儿:“就在这几天呀!小鱼儿和哥哥知道娘亲生病了不开心,特意给娘亲做的!” “娘亲快看看喜不喜欢!” 谢见微推开匣子,里面是一条红珊瑚手串,最后结的络子稍微有些潦草,但能看出手作人笨拙的心意。 渊哥儿和小鱼儿紧张地看着她。 “是我和弟弟一起串的。我们问了父王,父王说珊瑚是平安吉祥之物,最适合送给娘亲。我和小鱼儿也都想娘亲好好的,不要再生病了。” 谢见微将手串缠在腕上,温柔地在二人脸上亲了亲。 “谢谢乖乖,以后我会一直戴着的。” 三人依依不舍的作别,傅平野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今日第五次询问柳太医。 “她的身体真的没事了?” “……殿下放心,已经调理了十之七八,微臣以性命保证谢夫人必定无恙。” “……” 傅平野瞥了他一眼,柳太医讪讪低下了头。 他提步走到院外,指尖叩了叩门板。 “到时辰了。” 谢见微狠下心出了院子,临到最后回眸再看了一眼傅平野三人。 才弯下腰进了马车里。 身后的庄子越来越小,没入天边的雾里。 谢见微抚了抚腕上的红珊瑚手串,久久不语。 第66章 报复 谢见微刚回到侯府不久,薛蟾就来了饮绿轩。 她正喝着药,便听门外侍女见礼的声音:“给二爷请安。” 薛蟾脱了大氅走进里间,直奔谢见微而去。 他单膝跪在脚踏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晏晏,你这半月险些吓死我了。” 毓秀站在后头不断地翻白眼。 谢见微拉扯出自己的手,一声不吭,薛蟾又说: “我去了岳父岳母那里好几趟,他们都说并不知你去庄子上住,晏晏,你身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告诉我也好让我给你找太医来瞧瞧!否则我始终不安心。” “我只是觉得京中太闷,才想去庄子散散心。” 谢见微三言两语打发了他,问道:“我走得急,四姑娘的事还没论出个结果,现在如何了?” “盼盼已经同意嫁了。不过她说,想陪老太太过完寿辰再议婚期。” 薛老太还有半个月过寿,这样说婚期要拖到二月份去。 谢见微不置可否,薛蟾看看她说:“晏晏,既然你回来了,老太太的寿辰是时候该操办起来了。” 毓秀脸色一阴。 驴子拉磨还有休息的时辰呢,她们夫人大病初愈,薛蟾怎么有脸让她再费心费力,去操持这么大的宴席! 她正想说话,谢见微便道:“我办是可以,但这银钱问题二爷打算怎么解决?” 薛又宁放贷的钱已经全被官府收缴了,还多交了一大笔罚金。 想也知道侯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薛蟾心中堵塞,过了半天瓮声道:“晏晏,你先拿体己办着,等我有了银子再给你。” 谢见微眯了眯眸,眼里流露的轻讽让薛蟾一时气短。 他道:“年年老太太的寿宴都往大了办,不能光今年的拖累。我还想在寿宴上,给齐哥儿日后的几个上峰多联络联络感情,这样他日后的仕途才能走得稳当。” “二爷想法很好,只是我两袖清风,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见她一毛不拔,薛蟾的表情有些扭曲。 谢见微淡淡道:“不过我倒有一条来钱的路,可以指给二爷暂解燃眉之急。” “什么?” 薛蟾怒气一懈。 谢见微道:“这府上体己最多的人,二爷说是谁?” 薛蟾眼珠一转,“老太太?” “自从老太爷过世,手里的产业大半都过过老太太的手,她又从不出门没有花钱的地方,以往我管家时更是不少孝敬,若说现在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只有老太太了。” 谢见微见他故作为难,哂笑道: “二爷别装了,上回那两万两不就是你叫人偷的。一回生二回熟,左不过以后给她补上。二爷是老太太亲孙,就算她知道了,还能怎么着你不成?” 薛蟾离开后,谢见微才喊来毓秀,意味深长的吩咐了句: “你把府医叫来。” 翌日,谢见微被薛老太太叫去了常青园。 张口先是询问了她身子如何。 谢见微颔首淡淡道:“尚可。” 孙氏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也不像是病倒,需要去庄子上调理身体的样子。” “见微啊,人可不能这么自私,你可知道你走以后,府上半个来月没人料理家务,老太太的生辰可近在咫尺了!” 谢见微学着她的语气缓缓道: “太太往日拿我当钱袋子,如今拿我当劳力,就是不拿我当儿媳妇。不知道这真正自私的人到底是谁。” 孙氏笑容一收,薛老太太脸色微沉,正要张口,谢见微便说: “老太太的寿辰昨夜二爷已经同我说了,我会着人‘好好’操办起来的。” 薛老太太笑逐颜开,乐呵呵地说: “好好好,那就都看见微你的了!” 谢见微默不作声,低头抹着茶碗里的碎末,不多晌状似无意的说道: “说起来,老太太的生辰在即,除夕也要到了。陈姨娘关了有一个来月,腹中孩子尚不知如何,还是把人放出来安置吧。” 薛老太太满意地看着谢见微。 “是啊,怎么说她腹中也是蟾儿的骨肉。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 谢见微吩咐毓秀:“你带人去梨香院,把陈姨娘接来,再叫府医来一趟。” 没多久,陈氏便被接到常青园。 薛老太太道:“你坐下,不必害怕。今天是少夫人开恩,才把你的禁足解了。等府医替你把了脉,回去便解了禁。你记住,再不本本分分的,伺候蟾儿礼敬主母,再生事端我便要叫蟾儿休了你!” 陈姨娘忙跪伏在地,连声道:“妾身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谢见微敛眸看着她,不冷不热地叫人扶了她起来。 没多久,府医便来了。 他将帕子搭在陈姨娘腕上,细细诊断。 蓦地一抬头,膝行几步冲薛老太太作揖。 “恭喜老太太,恭喜太太!陈姨娘脉象稳健,而且现在看来,腹中是个小少爷啊!” “真的?!” 薛老太太双手一拍,连忙招陈姨娘上前。 陈姨娘自己也懵了,薛老太太的手上下抚在她腹上,笑着念叨: “是了是了,肚皮尖尖的,一定是个男儿。当初我生瑁儿的时候就这样!” 薛蟾后院里四年没有新生儿了,更不要说还是个男丁。 谁家嫌儿子少啊? 薛老太太满意地拉着陈姨娘的手拍了拍。 “好孩子,算你有福气,可要小心些,别贪嘴吃错了东西……” 陈姨娘渐渐反应过来,欢喜的脸都红了。 “妾身记住了!” 孙氏乐不可支,还不忘瞟着谢见微的脸色,贱兮兮的说一句: “陈氏一向心细,哪里像见微啊。当初她若不贪嘴硬要吃什么花生乳酪,兴许那胎就能保住了。” 第67章 陈姨娘小产 此话一出,府医的表情忽然大变。 他眼神飘忽,身子不由得发抖。 好在这屋内似乎没有人在意他。 孙氏自顾自的说道:“陈氏,你可一定要吸取教训。你的口腹欲不重要,二爷的孩子才是重中之重,明白么?” 陈氏瞟了眼谢见微,乖乖应了声是。 谢见微呷了两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薛老太太二人叮嘱了一大堆,才着人把陈姨娘送回了院子。 谢见微闲庭信步走在廊下。 忽然拐角处出来一人,谢见微步伐一顿,挑了挑眉。 “四姑娘,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薛盼盼上回一时冲动和她撕破了脸,事后还是有些后悔的。 毕竟如今的她孤立无援,若谢见微一时恼怒把薛贤齐给她送回来,到时候她儿子可就没有前程了。 “二嫂,我特意来和你道歉的。” 谢见微轻笑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冷漠。 薛盼盼微垂着头,伏低做小。 “那日是我失了智,一时冲动,才把气撒在二嫂身上。这段日子我已经想清楚了,只求二嫂千万不要记恨我。” “四姑娘言重了,你和康王世子的事本就难断,你不乐意嫁他也在情理之中。侯爷和太太还是很疼四姑娘的,四姑娘若实在不满意这门亲事,侯爷和太太定也愿为你搏一搏。” 薛盼盼笑容勉强。 二人说了没两句,毓秀便轻声道:“少夫人,咱们该回去了。陈姨娘的事要紧。” 薛盼盼眼神一闪,“陈姨娘?她不是在禁足吗?” 毓秀:“陈姨娘福气好,腹中是个男婴,老太太已经做主把她放了。” 薛盼盼瞪圆了眼,一时愣住了。 谢见微走了许久,薛盼盼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软绵绵靠倒在柱子上。 陈氏肚子里是个男孩? 薛蟾会怎么处置这个男孩?他本就有意要把陈氏的孩子给谢见微养! 等她嫁去了康亲王府,长此以往,薛蟾还会记得当初的承诺,一心只培养齐哥儿吗! …… 饮绿轩里 毓秀领着府医走进屋内,禀道:“夫人,府医来了。” 谢见微手拿一卷医书,头也不抬地应道:“吴大夫坐吧。秀儿,把我准备的甜汤给吴大夫盛一碗来。” “小人惶恐!小人怎配喝夫人的东西!” 吴大夫的惊慌失措没有人在意,毓秀从外间端着托案进来。 托案上是两小碗花生酪,她依次摆到吴大夫面前。 吴大夫瞳孔震颤,手抖得无处搁置,被他深深藏进袖子里。 谢见微这时候才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吴大夫怎么不喝?我的东西难入你的尊口吗?” “还是说……你害怕我在这里头下了什么毒药。好报你当初庸医害人之仇?” 扑通—— 吴大夫软了腿脚跪在了谢见微跟前。 磕头如捣蒜,“夫人饶命!小人知罪,小人该死!求夫人饶命!” 毓秀恨得牙痒痒,怒斥:“混账!还不快说你当初都做了什么!” “当年之事与小人无关啊!小人那时只是学艺不精,并未分辨出夫人所中之毒,并非千机散而是朱砂散!后来小人得知诊错了不敢宣之于口,怕夫人怪罪……小人只隐瞒了这个啊!” 毓秀怒道:“还敢说谎!还不快说你当年是被谁指使的!朱砂散又是谁下在花生酪里的!” “小人真的不知道啊!小人冤枉!” 吴大夫一把鼻涕一把泪,按理说事已至此,他的确没必要再死扛下去。 毓秀看向谢见微。 谢见微并不奇怪,她大抵猜到当年只是吴大夫庸医害人,才阴差阳错下帮薛盼盼遮掩了一层。 否则薛盼盼的确没必要留着吴大夫这么多年。 谢见微淡淡道:“起来吧。” 吴大夫立即收声,抹干净眼泪迅速爬起来躬身站着。 谢见微道:“我姑且相信,当年之事与你无关。只是既然你分辨不出千机散和朱砂散的区别,那我希望你永远也分辨不出来。明白么?” 吴大夫眼神飘忽,想起昨夜少夫人找他来,让他说陈姨娘怀的是个男胎的事。 看来如今他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 “小人明白!明白!” …… 几日后便是正旦,广阳侯府上下齐聚家宴,气氛正好时,一个妈妈慌慌张张从侧门跑了进来。 “老太太!太太!不、不好了!” 桌上说笑声一停,薛老太太不悦地将酒杯掼在桌上,怒斥: “大好的日子胡说八道什么?” 那妈妈赶紧跪下请罪,谢见微不疾不徐的撂下酒盏,问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 妈妈:“是、是陈姨娘院里的丫鬟来说,陈姨娘肚子疼,方才下红了!” “什么!” 薛老太太忙站了起来,“这才几个月怎么会下红!定是吃错了东西!快找府医过去看!” 席间众人无心吃酒,簇拥着薛老太太来到陈姨娘的梨香院。 梨香院里乱哄哄的,陈姨娘的痛呼声不停从隔壁传来。 没过多久薛蟾人也来了。 他和谢见微去看过陈姨娘回来,孙氏焦急地问: “怎么样了?孩子如何?” “正在救,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薛蟾坐下揉了揉山根,满脸的疲惫阴沉。 孙氏扶着额趔趄了两步,随后指着谢见微便道: “你就是这么安顿陈氏的胎的?她以前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下红!你给她乱吃了什么东西!” 屋内众人纷纷朝她看来。 谢见微平静地说道:“她的吃食全由厨房安排,我能给她吃什么。” 薛老太太当机立断:“把陈姨娘今日碰过的东西、吃过的饭碗都取来,全都让府医检查一遍!另外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要搜身!看看有没有脏东西!” 没过多久,陈姨娘身边的侍女芸儿和府医走进了屋内。 薛老太太让其检查,府医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拿起一个碗。 询问芸儿:“陈姨娘今日喝过这个?” “当然喝过,这个姨娘每日都喝,这可是夫人送来的安胎药啊!” 薛老太太厉声问:“这药里有什么!” 府医:“这安胎药里下了足量的千机散,怪不得陈姨娘见红,正是服用了此物!” 薛蟾眼皮一跳。 “千机散……” 屋内众人嘀嘀咕咕,孙氏脑中精光一闪,大声说道: “这不就是当初见微误食小产的那个杏仁毒吗!” “谢见微,你也太毒了,你的孩子没生下来,你就想让陈氏的孩子也胎死腹中吗!” 第68章 小产的真相 孙氏指着谢见微,气得鼻歪眼斜,怒骂:“你这个妒妇!” 薛老太太阴着脸看着她,“谢见微,是不是你做的?” 谢见微镇定自若: “只凭一个杏仁毒,便断定是我,这样断案也太轻松了。” “府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害陈氏的孩子,还有谁能害到她的孩子!” 薛老太太言之凿凿,心里已经信了十分。 边上众人面面相觑,宋姨娘忍不住说道: “可是夫人并无必要害陈姨娘的孩子吧,齐哥儿都已经十五了。” 薛蟾对膝下这几个孩子,哪一个也没有薛贤齐看重。 谢见微对一个根本毫无威胁的婴儿下手,有什么必要呢? 薛老太太拧了拧眉,正怀疑的时候,屋外传来响动。 “姨娘!姨娘您慢些!” 陈氏惨白着脸,身上只披了件外氅冲了进来,她满脸泪痕,憎恨地看着谢见微。 “老太太,妾身知道夫人为何对妾身下手!” “因为二爷说过,要把妾身腹中之子交给少夫人抚养!” 陈氏腹中的孩子刚刚稳住,她哭坐在地上说道: “府医说这杏仁毒是慢性毒药,长期服用损伤母体才会滑胎,若不是剂量太重断不会现在就被发现。若真等到那时候,妾身生下孩子,子存母亡,夫人自然可以抱了孩子去养!” 薛老太太焦急不已: “快!先把她扶到床上去!” 薛蟾上前抱起陈姨娘,陈姨娘抓着他的手泪涟涟地哭道: “二爷!你要给妾身和孩子做主啊!少夫人想要妾身的孩子,妾身可以为了二爷舍,可妾身的命也是命!夫人怎能这样狠心!” 薛蟾将陈姨娘抱进里间。 宋姨娘眉头微皱,她还是希望少夫人能不被牵扯进去。 她还指望着少夫人明年,给她家诚哥儿选门好亲事呢。 宋姨娘咳嗽了两声,试探道: “少夫人有齐哥儿,何必再大费周章抢一个孩子从头培养?老太太,妾身觉得此事还有待查验。” “大哥跟母亲的时候毕竟大了,兴许母亲是觉得,从小培养的孩子更好掌控?” 薛又宁躲在后头阴恻恻地插刀子。 薛蟾步伐沉重,从里间出来后直奔谢见微。 “真的是你做的?” “证据呢?” 谢见微看着他不卑不亢,“只不过三两句辩言,换我也可以说。” “我还要怀疑是不是她的胎有问题,才联合府医陷害我。秀儿,去杏林街再请两个大夫过来。” 孙氏想要派人阻拦,薛老太太冷声制止。 “不必拦着,让她找。我倒要听听你如何辩解。” 梨香院外,薛盼盼站在附近的长廊下,心急如焚。 怎么还不见谢见微被带出来? 难不成朱砂毒没有起作用? 她正急得来回踱步,远远地看见毓秀领着两个拿药箱的大夫,从梨香院走了进去。 薛盼盼心下大骇,提着裙摆鬼鬼祟祟地跟了过去。 “少夫人,大夫都请过来了。” 薛盼盼溜到内院廊下,听到这话惊得心里一颤,转身想跑,却不小心踢了一脚门外的陶盆。 “谁在外面?” 暖帘被人一把掀开,毓秀高声道:“是四姑娘啊,四姑娘来了就进来呗,怎么还躲在门外不出声?” 薛盼盼笑得十分勉强,硬着头皮走进了屋内。 薛蟾拧眉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他脑中电光火石,忽然想到什么,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薛盼盼支吾道:“我听说陈姨娘出事了,怕贸然进来惊扰陈姨娘,所以才站在外头。” “好了,先别说这些了。二位大夫,劳烦你们看看这碗安胎药有没有什么不妥。再请帮里面的人诊一下脉。” 薛老太太抬手制止了薛盼盼,客气地对两个大夫说。 两个大夫还礼,一人进去诊脉,一人检查药碗。 大夫尝了一口残留的汤药,脱口而出: “好重的毒!” 薛老太太脸色一沉,让外人知晓府上出现这样的事,实非她的本意。 她只想让谢见微死的明白。 薛老太太冷冷看了眼谢见微,问道: “劳请大夫解惑,这安胎药里下的是什么毒?” 大夫放下药碗,徐徐道:“是朱砂,孕妇切不可接触,是下胎的利器。” 朱砂? 薛老太太愣了,孙氏猛地回神,忙道: “大夫,你没诊错吗?这碗里的毒真是朱砂?!” “老夫行医数十年,自然不会尝错,若这汤药是里边的贵人所食,那她体内必定也残存朱砂毒。” 正说着,诊脉的大夫走了出来。 “贵人所中乃是朱砂之毒,好在服用的剂量并不多,腹中孩儿暂无不妥。” 两个大夫都说是朱砂毒,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薛老太太一拍桌案,指着府医怒喝:“还不说实话!这药碗里到底是朱砂毒还是千机散!” “老太太,我、我尝这碗里就、就是千机散啊,怎么会、会是朱砂……” 府医瞟了一眼谢见微,咬着牙装傻到底。 另两个大夫都惊了,纷纷道:“这明明是朱砂,你行医竟然这两种毒都分不清?” 年长的大夫气道:“朱砂味淡,研末是红色粉末状,千机散便是苦杏仁,味苦,你可有尝过这汤药?其中根本没有苦味,可笑你也敢自称为医?不知有多少人被你误诊所害!” 薛老太太扶额揉心口,断断续续道:“劳烦二位大夫,重新开药。” “老太太恕罪!都是小人学艺不精!险些耽误大事!小人有错!” “既然如此,这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孙氏无能狂怒,谢见微看着那两个大夫,忽然问道: “敢问大夫,中了朱砂毒的人都有什么症状?” “突然摄入过多会昏迷抽搐,慢性中毒则是呕吐、腹泻,手指和全身肌肉忍不住痉挛等症状……” 毓秀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这不就是夫人当年小产前的情况吗!当初夫人就是突然晕倒,然后便开始流血,匆匆忙忙的就早产了!” “我们还以为是厨房的人误把苦杏仁当成花生,才害得夫人小产,难不成是另有人在花生酪里下毒才会这样!” 屋内顿时混乱起来。 宋姨娘惧怕极了,惊呼:“太恶毒了,难不成这人,是想二爷绝后吗?” “岂有此理!” 薛老太太怒不可遏:“给我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第69章 薛贤齐不再是我的孩子 薛老太太先让身边的徐婆子带了人,去府上各个院子搜查。 没过多久徐婆子便回来禀道: “老太太,府上的院落大大小小都搜过了,哪里都找不到朱砂的痕迹。” 正当一群人一筹莫展时,谢见微冷静地喊来毓秀。 “你领几个婆子去杏林街上的药铺问一圈,看看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人,在药铺里配含有朱砂的药方。再将人带到府上来。” 薛老太太:“药铺里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怎会有人特意去记这个。” “朱砂毒性强烈,用药都需谨慎,只有一两副药方里的朱砂量必定不够。此人一定在杏林街买过多次,若真是这样,总会有一个药童记得她的样子。” 谢见微镇定地坐回位子上,薛蟾眼神有些飘忽。 他微垂着头,掀眼穿过人群,视线死死落在薛盼盼的身上。 薛盼盼掌心冒汗,面上却十分冷静。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四年了,谢见微绝对找不到证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等得心焦的时候,毓秀带着一对祖孙俩赶回来了。 老大夫没想到请他来的竟然是侯府,忙招呼孙子行礼。 薛老太太示意他们起身,看向毓秀问道:“他们便是证人?” 毓秀说:“奴婢在杏林街打听了一圈,不少药铺掌柜都说,这两日有个穿着很严实的人,到他们药铺里配过压惊安神的药方,不过他们印象都不深了,但这个小童说记得那个人!” 药童十二三的样子,正是精明记事的时候,他高声道: “买药的是个姑娘,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我让她签契领药的时候,她露出了手。那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人。对了,手指虎口上还有个红痣呢!” 红痣?! 众人齐刷刷向后看去,孙氏失声道:“薛盼盼!是你!” 薛盼盼瞪圆了眼,不可置信,“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薛老太太阴沉着眼,问药童说道:“你仔细看看,辨认辨认,那日去配药的人是不是她!” 药童隔着一段距离,眯缝着眼琢磨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 “她虎口是有一处红痣吧?大约米粒大,长在这儿?” 药童比量了一下,看无人辩驳,一口咬定:“那就没错了!一定是她!这么看,身形也差不多,声音……声音也差不多!” 薛盼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四周怀疑的目光,颤着手指向谢见微。 “是你找来的人害我,一定是你!母亲,老太太,我是冤枉的!” 薛老太太往徐婆子看去,徐婆子老实地说道: “毓秀的确是一家家药铺问过去的,老奴全程跟着,并未听见她暗示谁,或是与人商量了什么。” “她一定是早有预谋!” 否则自己明明用的是四年前剩下的朱砂,怎么又多出一个自己去买朱砂! 薛盼盼又恨又怕地看向谢见微。 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在故意诱自己入局? 老大夫旁听了片刻,老花眼盯着薛盼盼死命地看。 谢见微掀眼朝他望去,清冽的声线打断了屋内的嘈杂。 “老大夫,您认得她?” “啊、的确看着眼熟。这次的事让小人想起四年前,那会儿大约是三月里……也有个打扮怪异的人,在杏林街许多药房都配了压惊安神的药。这药方里的朱砂剂量太大,连续服用定会中毒身亡,我记得当初……还提醒过那个人哩。” 薛盼盼一口气没喘上来,断断续续嗬嗬屏息。 方才两个大夫其中之一也说:“这事我隐约记得,那会儿大家都怕,是不是歹人作祟,还一直十分关注着衙门的消息,可从那以后,就没了后信儿了。” 谢见微站起身,冷凝着脸走向老大夫。 “您再仔细看看,到底是不是她。” 老大夫从袖子里取出叆叇,对着薛盼盼说道: “劳请姑娘,把您的手给老夫看一眼。” 薛盼盼咆哮:“我虎口有红痣!当初顺天府断案时围观的百姓都能听到!她也可以故意用这招来陷害我!” “老夫不是要看那颗痣。我隐约记得,四年前买药的客人,小指有四道纹。常人都是三道,她便十分罕见,所以我至今记忆犹新。” 老大夫话音刚落,薛盼盼便呆住了。 她缓慢的垂眼往手心看去,自己从未在意过的小指,真的有四道纹。 孙氏抓起她的右手,强行把她指头摊开。 “真的有四道!真是你!” 薛盼盼呆坐在地,事情来得太突然,她已经毫无招架之力。 忽然,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薛盼盼抬起头,谢见微的面容背着光,显得无比阴沉恐怖。 她一字一顿道:“薛盼盼,从你下毒害我小产,再到为了安抚我把薛贤齐送到饮绿轩。你处心积虑,是不是都在为你儿子铺路?为此你不惜杀了我的孩子。” 薛蟾心道一声不好,蹭得站了起来。 可他还未来得及阻止,谢见微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若真是如此,那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将不再承认薛贤齐是我的儿子,谢家也不会再认他这个外孙,他于我不过是薛家一个陌路人,前程未来,皆于我无关。” 薛贤齐闻讯赶来,大惊失色。 “母亲!” - 最近的新章流失率跌太多TT,前文可能会修。新书期数据很重要哇拜托bb们不要养文和跳章,之后会调整更新时间,两张分开发,感谢还在看的宝子,爱你们~ 第70章 会不会孩子还活着 薛贤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懵了。 他看也没看薛盼盼,直奔谢见微而去。 “母亲!您没事了吧!我听说府上出了事,紧赶慢赶从翰林院回来看您。” 谢见微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冷漠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平静地说道: “薛贤齐,你以后不要再喊我母亲,你的母亲有且只有四姑娘。” 薛贤齐愣在了原地,面上青红交加,神情在尴尬和惊愕之间不停转换。 脸上肌肉抽搐,“母亲……您、您怎么了?您怎么突然——” 薛老太太眼皮一跳,厉声道: “好了,都别说了!” “徐妈妈,先送几位大夫出府去。” 徐婆子应了一声,送几个大夫出了侯府,一人塞了一荷包封口银子。 等人都走了,薛老太太才对谢见微道: “见微,你先不要说气话。薛盼盼有错,但齐哥儿又有什么错?他跟了你这么多年,是一心把你当做生母的。” “拿我当做生母?” 谢见微施施然朝薛贤齐看去,冷漠道:“真的吗?” 薛贤齐还未来得及展现孝心,谢见微便道: “那我可真是替四姑娘寒心。我养了齐哥儿只有短短四年,四姑娘养了他十年,更是他的生母。原来还不及我这个养母在他心里的地位。” 谢见微看向薛老太太。 冷冷问道:“老太太,这话您自己相信么?” “见微!” 薛蟾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你先冷静些,齐哥儿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你可别寒了孩子的心!” 谢见微直勾勾看着薛贤齐,“齐哥儿,我再问你一次,我让你回你母亲身边,你愿不愿意?” 薛贤齐垂下眸,咬紧后槽牙斟酌良久,嗄声说: “如果母亲觉得我留在身边碍眼,那为了母亲的身体,您认不认我都不要紧。” 翌日一早,此事便闹到了广阳侯面前。 “荒唐!” 广阳侯拍的桌案吱吱作响,怒道: “你们以为这户籍是能任由你们的心随意更改的!见微,当初你同意将齐哥儿过继到你膝下,他就是蟾儿和你的儿子了!薛盼盼的事……薛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见微,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使性子也要注意分寸。” 谢见微坐在下首眉头都没动一下,不紧不慢地说: “籍契上不必变动,我只要族谱上把薛贤齐从我名下划走。” 籍契改不改的,薛贤齐都是薛家人,谢见微要的是薛贤齐从嫡系族谱上滚蛋。 按理说他本就是薛蟾和薛盼盼的奸生子,根本就不配被记上族谱。 广阳侯一时哑言,他不是不知道谢见微的诉求,他只是故意装傻。 没想到谢见微不肯下这个台阶。 居然是铁了心要划走薛贤齐的嫡子之位。 薛贤齐坐在下首,弯着腰头垂着极低,手指攥的骨节都泛了白。 孙氏坐在他身边一脸心疼,忍不住谴责谢见微: “你何必迁怒孩子!齐哥儿马上就要考会试了,你这让他以后在同僚之中,怎么抬得起头!你好歹养了他四年,就这么狠心?” “婆母言重了,北越本就不多计较嫡庶之分,更何况齐哥儿是个男子,只要有才学,还怕因为出身耽误了升迁?” 谢见微:“我已经为了侯府的颜面,饶了薛盼盼一条生路。若还养着她的孩子,我爹娘若知道此事,还不知会如何。” 广阳侯颤抖着叹出一串长气,咬着牙道: “就这样办吧。明日我就找族老来,把齐哥儿的名字从你名下划掉!” “那齐哥儿该放在谁名下?马上就是会试,可不能耽误了啊!” 孙氏瞪了一眼谢见微,心中焦急。 谢见微却道,“太太不必心急,齐哥儿这么优秀,有不少姨娘等着呢。二爷觉得哪个合适便给哪个好了。” “齐哥儿都十五了,本就到自立门户的年纪了,还计较什么挂在谁名下!” 笑话,若真记上,可真成庶出了。 倒不如先空悬着,等哪日谢见微回心转意,兴许就回去了。 眼看天色暗了下来,薛蟾探望完陈姨娘从梨香院出来,便去了饮绿轩。 谢见微正坐在暖阁炕上,认真抄着一卷经。 薛蟾轻手轻脚走进了屋,直奔后面的耳室。 耳室里有一座小佛龛,谢见微为两个孩子设的,上面摆着两个灵牌。 香炉内的香已经快燃尽了。 薛蟾抖落出几根新的点燃,口中念念有词。 “平安如意,今日害你们的真凶已经找到了,可惜为父无法为你们讨回公道,希望你们在地下能安息。” 谢见微掀眼朝他看去,捏着毛笔的手指微微用力,纸上不小心划出一道墨痕。 谢见微敛眸放下笔,将写废的经揉成了一团。 薛蟾从耳室里走出来,坐到暖炕对面,温声道: “晏晏,你还好吧?” “二爷若觉得愧疚,就多给平安如意写几道经幡烧了吧。不必常来探听我心情如何。” 她一边落笔一边漫不经心道: “难道二爷害怕我一怒之下,直接冲去皎芦庵把薛盼盼杀了么?” “……” 薛蟾双肩塌下,长吁一口气道:“你不会的。” 谢见微敛着眸。 她是不会。 她不会让薛盼盼死得那么痛快。 她要用最钝的刀子,最折磨的方式,送薛盼盼去给她可怜的一双儿女赔罪。 薛蟾伪装出伤心的模样,迅速入戏,红着眼睛沙哑地说道: “晏晏,我不是不想让薛盼盼,去给咱们的平安如意赔罪。可如今康王府已经下了聘礼……我也没有办法。” “我现在还记得……稳婆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孩子就这么大,哭……哭声都没有就……” 谢见微手指颤抖,笔下的字迹污成了一团。 她眼底晦光大盛,强压着恨意平静的看向薛蟾,问道: “二爷看见孩子的时候,孩子就已经没了么?” 薛蟾闭着眼睛,痛苦地颔首。 谢见微耳畔回响着薛盼盼的话—— 孩子是薛蟾亲口吩咐稳婆……掐死的。 她调整着嗓音,“我那日吃的花生酪不多……会不会孩子,那会儿其实还活着?” “晏晏,是我亲自把他们埋进祖坟里的。” 薛蟾牵住谢见微的手,发现她整个人凉得吓人。 谢见微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薛蟾。 “薛蟾,你告诉我,孩子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涌起这个想法。 或许呢?或许稳婆没有把孩子掐死呢! 薛蟾亲眼看见她的孩子死了吗? 有没有可能……稳婆一时好心,把孩子放走了? 薛蟾苦笑,“晏晏,你魔怔了……他们是我亲手穿了衣裳……葬进棺材里的……” 是了,即便稳婆心善,也逃不过薛蟾的死手。 她心底掀起的波澜再度化为一潭死水。 第71章 薛盼盼的下场 几天后,谢见微刚用完早膳,下人进来禀告,说陈姨娘几人来跟她请安。 谢见微皱了皱眉,“请进来吧。” 屋外风雪交加,陈姨娘等人在外间换下了夹雪的斗篷,陆续进到暖阁中。 “见过夫人。” 陈姨娘还有些讪讪的,谢见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起来吧。你身子养得怎么样了?这么快就出来走动,别损伤肌理。” “府医说妾身已经无恙了。妾身一直惦记着要来和夫人赔罪,不敢再耽搁。” 陈姨娘手指攥得紧紧的,说话眼圈就红了,眼底满是恨意。 “薛盼盼如此狠毒,竟然为了给齐哥儿铺路,不惜接连毒害夫人和妾身的孩子!妾身险些被她利用误会了夫人,现在想想还后怕……” 宋姨娘道:“夫人,薛盼盼心这样毒,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都已经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侯爷和太太为什么还要让二爷留着薛贤齐?夫人年轻体壮,调养身子指不定还能一举得男,何必要留着齐哥儿……” “宋姐姐说得对啊!” “夫人,您说侯爷太太还有二爷是怎么想的?” “总不能因为齐哥儿中了举,就真把齐哥儿充作二爷的孩子了。夫人大家出身,说不定夫人的孩子更优秀呢!” 其他几个姨娘七嘴八舌地附和。 自从薛盼盼的事曝光后,她们都心有余悸,甚至怀疑她们几个至今怀不上孩子,是薛盼盼暗中下了手。 可以说薛蟾后院的人,此时都把薛盼盼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也是特意跟着宋姨娘来,和谢见微抗议的。 毓秀将斟好的茶给每个人递了过去。 撇嘴心中暗忖。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那薛贤齐就是薛蟾的儿子了! 谢见微接了茶浅浅呷了一口,淡声道:“侯爷和太太的意思是,不想再折腾籍契的事,左右齐哥儿都是姓薛的……” “那哪能一样!” 宋姨娘惊呼,嘟嘟囔囔地说道:“还不知道齐哥儿的爹是个什么人呢,再说一个姑娘生的儿子,怎么能承爵呢……” 以前薛贤齐在谢见微名下,称作世子往后袭爵就罢了。 现在谢见微不要他了,他凭什么继承广阳侯的爵位? 若是谢见微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爵位往下移,还有诚哥儿季哥儿,怎么着也轮不到薛盼盼的儿子! 旁的姨娘纷纷劝谢见微:“夫人,您可得劝劝二爷啊!”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真要论起来,诚哥儿季哥儿,哪个都比齐哥儿和二爷的血缘亲近。” 谢见微慢悠悠地说:“我会和二爷好好商量,只是二爷肯不肯就另说了,毕竟二爷待齐哥儿,向来是比其他孩子宽厚的。” “二爷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亲,反倒亲其他人的儿子……” 宋姨娘嘟嘟囔囔地念叨,语气尽是不满。 有个姨娘说道:“诚哥儿季哥儿都好,只要不是齐哥儿就行,二爷的爵位,自然要给亲儿子最妥帖了!” 谢见微:“你们如是说,无非是不喜欢四姑娘罢了。” “四姑娘做出这种事,她若不是马上要嫁出去了,妾身们也担惊受怕啊!不知哪日喝的安胎药里就被下了朱砂毒了!” 众人阴阳怪气地说。 陈姨娘眼底满是恨意,不禁问道:“夫人,薛盼盼接连对二爷三个孩子下手,真的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么?” 谢见微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 “康亲王府可正筹备婚宴呢,你又能拿她如何?” 众人心有不甘地搅着手帕,谢见微话锋一转: “不过她说了要等老太太寿宴过后再嫁,这段时日她会一直住在祠堂里,衣食住行一应由外边安排。” 陈姨娘听出了谢见微的弦外之音,顿时欣喜若狂。 眼里迸发出跃跃欲试的愤怒火苗。 …… 薛盼盼在祠堂住了快三天了。 刚进来时她还胆战心惊,生怕谢见微还有后手。 可这三天她虽然每日被逼在祠堂里跪着,实际上根本没有人看着她。 火盆烧得旺,吃食也如往常一样好。 直到第四天上午,祠堂外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动静。 门扇被一把推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分成两排挡在了门两边。 陈姨娘迈进屋中,背光的表情阴狠极了。 她二话不说,一扬手道:“来人!把这里的火盆吃食,全都给我砸了!这几个婆子都抓起来!” 薛盼盼瞪圆了眼,蹭得站起身。 “你敢!她们可都是老太太的人!” 两个婆子正想点头,便被陈姨娘一人赏了一个巴掌。 “贱奴,还敢攀扯老太太,难不成老太太还能放任害了她曾孙的恶人,在祠堂闲坐逍遥?!分明是你们被她收买!” 这话一出,两个婆子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说了离间了老太太和少夫人的感情,老太太焉能保她们。 两个婆子被拖出了祠堂。 祠堂里火盆吃食砸了一地,点心全被踩碎了,连窗也被砸出了两个大洞。 凛冽的冷风刮进来,冻得薛盼盼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姨娘,“你疯了!这里可是薛家的祠堂!你居然敢惊动薛家的老祖宗!” 陈姨娘冷笑道:“祠堂在隔扇里边,我砸外边的窗户,怎么就惊扰老祖宗了。四姑娘不用担心,等您赎完罪了,这里的窗户我当然自掏腰包补上。” 陈姨娘冲门外喊了声,两个面相凶恶的婆子走了进来。 “今后由你们在这儿陪着四姑娘。记住了,四姑娘是来赔礼赎罪的,不是来享福的,该抄的经该念的咒都得跟上。” 祠堂外的下人抬着一个书案进来,并垒了半人高的经书。 这时,送早膳的人也来了,听见院里头嘈杂的动静,瑟缩着脖子。 陈姨娘走上前,打开食匣一看,呦了声:“四姑娘的吃食可真丰盛啊!” “你们,把这些都拿出去喂狗,四姑娘用不着这么好的吃食!” “陈婉!你别太过分了!我可是薛家的四小姐!你算什么,你不过一个贱婢罢了!” 薛盼盼忍无可忍,陈姨娘叉着腰道: “妾身是卑贱,可妾身腹中的孩子却扎扎实实是二爷的亲骨肉!和齐哥儿可不一样,就算四姑娘为了齐哥儿再折腾,齐哥儿也远比不上少夫人的亲儿子!说句难听的,连诚哥儿季哥儿都比不上!” 第72章 养恩不如生恩 “你!” 薛盼盼气得眼睛通红,眼泪当时便流了下来。 陈姨娘在祠堂里绕了一圈,似乎还觉得不满意,一挥手便让人领她去薛盼盼休息的地方。 薛盼盼的一应行李都被搬到了一旁的屋子里。 她尖叫着上前想要阻拦薛盼盼的人。 却反被婆子粗鲁地推倒在地。 陈姨娘进了屋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指挥手底下的人砸了个干净。 一个婆子捧着薛盼盼炕下匣子里的体己来到陈姨娘面前。 陈姨娘看后表情微狞,怒道:“若不是有这些,她去哪里配那么多的朱砂毒害人!如今她在府上,短不了吃喝,要这些做什么!全都带走捐了,也算她功德一件呢!” “陈婉!你个贱妇!你不得好死!” 陈姨娘大闹祠堂的事很快便在府上传开。 谁都知道她背后仰仗着谁,所以即便是薛蟾,也不敢说些什么。 薛盼盼被陈婉的婆子每日看着,只准睡两个时辰,清醒的时间不是抄经就是念经,再就是忏悔磕头。 她不愿意,那两个婆子便押着她磕,直磕到头破血流算完。 吃的不是馊了的馒头,就是冻成石头的馒头。 短短几日,她暴瘦几乎脱相,手脚上生的全是冻疮。 陈姨娘来谢见微这里请安,特意将薛盼盼的惨状讲给她听,言语间满是畅快。 “她那样害夫人的孩子,如今的下场就是她的报应!” 谢见微面不改色,淡声让毓秀给她倒了杯茶。 徐徐道:“你出了气,也该知道分寸。她若真出了什么事,侯府没办法和康亲王府交代。” 陈姨娘得了提醒,心里也有了底。 “妾身明白了。” 她喝了口茶,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夫人,这几日四姑娘一直想办法,在和齐哥儿联系呢。” “妾身的人已经截了几次她发给齐哥儿的信了,您要不要看看?” 她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过去。 谢见微瞥了眼,也没什么旁地,不过就是求薛贤齐救救她。 陈姨娘打量着谢见微的表情,故意说道:“看来这四姑娘一直没有歇了心思,还惦记着齐哥儿呢。好在夫人断得早,养恩到底没有生恩大,夫人一番真心若养出个白眼狼,可不是吃了大亏么!” “那你就给她个机会,顺便也让我瞧瞧,我这四年是不是养出个白眼狼。” 谢见微扔了手里的纸,轻飘飘地说。 陈姨娘笑着应了声是。 薛贤齐连续几日收到薛盼盼的求救信,起初并没有搭理。 这女人擅自行事,非但没成功地铲除陈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反倒把自己都给搭了进去。 痛失嫡子身份的薛贤齐,这阵子连以前的朋友都不敢见,生怕泄露了他被谢见微抛弃的真相。 虽说北越嫡庶之分并不严重,但鄙视是扎扎实实存在的。 薛贤齐冷着脸烧了求救信,冷冷告诉传信的下人。 “就说我忙着会试,如今没有时间见她。她若还有心,就老老实实地在祠堂赎罪。” 传信的下人默不出声,心中感慨大少爷,是当真冷血无情。 自己亲娘都成这个模样了,只等他救命,他竟看也不看一眼。 薛贤齐见他不走,直接放了竹简,喊人进来给他披斗篷。 “我要去和母亲请安,你等会儿自己出去吧。” 说罢拿了伞走进雪中。 饮绿轩的下人领他进了外间候着,毓秀撩了帘出来,轻声道: “齐哥儿来得不巧,夫人看了一天的书,方才睡下。” “那我等一会儿,等母亲起来正好可以同她请安。” 毓秀欠身道:“那就请齐哥儿自便吧。” 她走到书案旁整理起简书,薛贤齐坐在一旁无意间看了一眼。 竹简上写着《孝经》二字,再扫一眼,桌上大半都是讲孝道的书。 薛贤齐心里一咯噔。 毓秀收拾完东西,薛贤齐已经不在房里了。 他回到书房踱步,思忖了一天。 他本以为自己疏远薛盼盼,更能体现他对谢见微的孝心,但仿佛谢见微并不这样想。 薛盼盼在祠堂受苦这么多日子,自己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但每次和谢见微请安,还是碰一鼻子的灰。 薛贤齐想了想,决定要试探试探。 他找来随侍,轻声吩咐:“今晚我去祠堂看四姑姑,你让厨房准备一些好的吃食,再带一条棉被去。” 薛贤齐心想,先不太张扬,试探试探谢见微的意思再说。 当天夜里,他裹得严严实实来到祠堂里。 夜半三更,薛盼盼还未入睡,跪在书案前抄经,生了冻疮的手抖得笔下字都看不清。 门扉被推开,屋内屋外一个温度。 守夜的婆子一惊:“大少爷!” 薛盼盼闻言腾的抬起头,眼里瞬间冒出泪花,“齐哥儿!你终于来看娘了!” 薛贤齐眼看她这副尊容,吓了一跳,“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来人,把炭火点上!” “大少爷不可啊!这可是——” “把她带下去!” 薛贤齐直奔薛盼盼,薛盼盼扑进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齐哥儿,你再不来,娘就要被少夫人给折磨死了!” “姑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定是下面那几个姨娘做得过分……” 薛贤齐甚至在私下里都不肯喊薛盼盼一声娘。 薛盼盼泪流不止,嗄声道:“好、好,你要保全自身,也好……齐哥儿,你要当心啊!谢见微那厮并不安好心,她已经是和那几个姨娘盘算好了,要把你从二爷名下划出去啊!” “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薛贤齐忽闻噩耗,震惊不已,“母亲她不会的!她岂会如此绝情!” “总之你一定要小心啊!” 薛贤齐脑袋混沌,为了知道更多,抬手给薛盼盼裹上了棉被。 被押在一旁的婆子还在不断地说: “齐哥儿!要磨炼四姑娘意志,这可是少夫人吩咐的!您违抗少夫人命令,这是不孝啊!” “住口!” 薛贤齐蓦地暴怒,厉声道:“她若这么狠心待我亲娘!我不如不孝她!反正她已经将我从她名下划去,我也算不上她亲儿!” 被薛盼盼话冲昏头脑,薛贤齐下意识吐露了真话。 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少爷,夫人再怎么说也养了你四年,即便养恩不如生恩,您这分割的也太快了,当真有把少夫人当成您的亲娘么?” 薛贤齐瞳孔震颤,一回头,谢见微和陈姨娘站在门口。 第73章 薛老太太寿宴 薛贤齐脸色当即变得铁青。 陈姨娘幸灾乐祸地笑着,对谢见微道: “夫人您看,妾身没说错吧,齐哥儿表现的对四姑娘再冷漠,终究是忍不住来帮她的。只是妾身好奇,齐哥儿帮四姑娘的时候,可有想过夫人的一双儿女惨死在她手底下?她只是挨冻,夫人失去的可是亲生骨肉!” “四姑娘毕竟是他的亲母,人之常情而已。” 谢见微眉头都没皱动过一下,从头至尾都很平静。 薛贤齐的心却掉到了谷底。 但凡谢见微对他还有几分母子感情,都该有些反应。 这个女人的心就是块臭石头,根本捂不热! 薛贤齐咬得腮帮子生疼,薛盼盼被气得发疯。 她指着陈姨娘骂道:“你是故意的!是你故意把我的求救信送出去,为的就是想离间二嫂和齐哥儿的感情对不对!” 陈姨娘:“四姑娘可别往妾身头上扣帽子。而且夫人对齐哥儿能是什么感情,不过是舅甥之情而已。尚不及我的季哥儿来的亲厚,我何至于折腾。” 陈姨娘仗着腹中男婴说话简直毫无顾忌。 气得薛盼盼吐血,还不知道该如何骂回去。 谢见微懒得再听,瞥了眼薛贤齐道:“看好了你娘,早些回去读书。” 便转身离开了祠堂。 陈姨娘紧跟着扬长而去,薛盼盼哭着抓住薛贤齐的下摆,“齐哥儿,娘对不起你,娘不知道这是个计啊。” 薛贤齐懒得说她什么,总之自始至终,薛盼盼就不曾帮过他什么忙。 还害得他如今进退维谷,处境尴尬。 薛贤齐闭了闭眼睛,嗓音低沉,“姑姑,你安分待嫁吧,以后也不必再传信给我,我不会再来了。” 薛盼盼心中钝痛,却什么也没说,目送他离开了祠堂。 她现在唯有撒手,让薛贤齐稳住谢见微,往后他有了前途,自己才能脱身! …… 老太太的寿辰一日日逼近,薛盼盼在祠堂的日子好过了些许。 虽然仍是每日饱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但为了能和康亲王府交差,谢见微还是派了人来给她医治了脸上和手上的冻疮。 寿辰前一日晚上,谢见微将阖府上下全都检查了一遍。 回到饮绿轩后,管事将明天轮班换班的人员花名册,交到了谢见微手里。 从薛又宁一事后,侯府裁去了一大批的人,新来的都是谢见微买进来的人。 人手不如以前充足。 谢见微翻了花名册,淡淡说道:“明日来府贺寿的宾客众多,几个门廊,前后门,上值的人都不能松懈,以防出现差错。西南角这里人员不够……从北院这边调人手过去。” “若是调过去,北院便有一班的空档了。” “北院那里本就没什么园子,只一个祠堂,自然有婆子看守,出不了大事。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谢见微将花名册丢了回去,管事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谢见微离开暖阁,回到里间,从床头暗匣里取出了一捆香。 翌日一早,侯府上下人等紧赶慢赶地安排迎客备宴。 广阳侯府正门大开,放了好几挂鞭庆贺,下人沿路给看热闹的百姓和孩子撒糖果铜钱。 不多晌前来赴宴的宾客也陆续到了。 薛老太太穿着大红色的寿星袍,拄着拐在正门口迎接宾客。 她虽没有诰命,可府上子嗣都挺争气,前来贺寿的人也乐意给她道贺鞠躬,送上自备的薄礼。 客人一个个往宅子里引,正这时,一辆马车停靠在宅子前的巷道上。 宾客纷纷看去,有人低声惊呼:“好像是铜辇,太子竟然也来给广阳侯府的老太太祝寿?” 广阳侯薛瑁也认出了太子的铜辇,搀着薛老太太飞快走下石阶迎上前。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侯府前瞬间拜了一片,谢见微惊讶的同时心生古怪。 太子往年从不来广阳侯府贺寿,为何今年突然来了。 太子来了,那小鱼儿和渊哥儿……? 坐在车前的太监跳下马车,从后头搬来凳子,殷勤地撩开车帘。 谢见微抬眼看去,渊哥儿穿着老成,小脸努力板着,正搭着太监的胳膊缓缓走下马车。 小鱼儿今日穿得也很正式,他努力装严肃的样子可爱得紧,奶里奶气地说道: “你们都起来吧!父王还有政务要处理,要等一会儿才能来。” “谢太孙!” 众宾客纷纷站直身子,渊哥儿示意身边的太监,把贺礼交到薛老太太的手上。 并道:“祝贺老夫人大寿,愿您松鹤长春,永享天伦。” 薛老太太受宠若惊,连连弯腰,“多谢太孙多谢太孙!快来人,领二位太孙殿下到园子里歇息。” 小鱼儿眼珠咕噜噜转,指着被推出来的人摇了摇手指。 “本殿下不要他,本殿下想选个合眼缘的,能带我和哥哥在府上转转的……” 他在薛家人里看了一圈,大步走到谢见微面前,仰着下巴奶声声道: “就你吧!” “……那就请殿下随我来吧。” 谢见微笑容不改,镇定自若地和宫内太监,领着小鱼儿渊哥儿进了府。 薛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招来一个下人耳语了两句,下人点点头,追着谢见微离开。 谢见微领着两小只到了休息的地方,渊哥儿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太监。 等屋外头都没了人,二人才卸下架子,一齐扑到了谢见微怀里。 “娘亲!好久不见啦,你有没有想我们呀?小鱼儿超级想娘亲的!” 谢见微抱着二人安抚了片刻,问道:“你们怎么会突然来祝寿呢?” 她记得侯府并未给太子发过请柬。 渊哥儿道:“夫子告假说要给薛家的老夫人过寿,我记得薛家就是娘亲家里,所以和父王商量了过来的。” “我们想看看娘亲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娘亲过得好不好。” 谢见微莞尔,正想回答,院外传来声响。 方才的太监回来禀道:“殿下,侯府的大太太带着府上几个小少爷,来给殿下请安。” 谢见微远远望去,嘴角慢慢下压。 渊哥儿调整了表情,颔首道:“请进来吧。” 孙氏和三太太领着两个男孩儿走进屋内。 欠身作揖:“臣妇见过两位太孙殿下。” “见过太孙殿下,见过母亲。” 薛季战战兢兢地请安,那边坐着的兄弟俩闻言都挺直了背。 小鱼儿捏着手里的橘子,眯着眼看着薛季。 “你就是……薛夫人的儿子吗?” 第74章 谢见微就是个贱人 孙氏连忙说道:“是啊是啊,季哥儿今年四岁,正巧和两位殿下同龄。臣妇想着,两位殿下初次来府,定觉得无趣,这才叫季哥儿来陪两位殿下解闷。” 三太太不甘示弱,也把薛绍显往前推,“二位殿下,这是显哥儿,比二位殿下虚长一些,他平日里会玩得多,臣妇已经告诉他了要好好陪着二位殿下。” 渊哥儿和小鱼儿一言不发,看着二人的眼神甚至有些警惕和抗拒。 孙氏心里着急,忍不住给谢见微使眼色。 谢见微瞟了一眼,语气淡淡地询问两小只:“二位殿下,想要季哥儿和显哥儿陪着玩么?” 二人心里都酸死了,恨不得薛季现在就从眼前消失。 可小鱼儿又有很多想问的,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渊哥儿点点头,“你们可以留下。” 孙氏和三太太喜上眉梢,被赶出去时脸上都带着笑。 薛绍显年纪大,来之前三太太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拿最好玩的事拴住两个皇子殿下,绝不能被薛季比下去。 “二位殿下,我领你们去花园里玩吧!房间里空闷闷的,有什么好待的!” 小鱼儿跳下凳子,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小下巴一扬,“那就去吧!” 他看向谢见微道:“薛夫人,你不用跟着我们啦,去休息吧。” 谢见微眉头微皱,不懂这两个小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算小鱼儿看不懂她的眼神,渊哥儿也该明白,她不想他们两个和薛季薛绍显多接触。 二人对峙几息,谢见微先败下阵来,无奈道: “我叫几个人跟着二位殿下,别玩的太久。” 谢见微回到前院里跟着继续接待客人,心里却一直挂念着两个孩子,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不少宾客一齐往前院涌去,听下人传话,才知是太子到了。 薛瑁一路殷勤地领着太子来到宴席上,不停作揖。 “殿下肯赏脸来贺微臣老母亲大寿,我侯府蓬荜生辉啊!” “父皇惦念老臣家眷无法前来,孤也是代父皇尽一尽心。” 薛瑁连忙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拜了拜。 傅平野来到席上,却没见两个小家伙的影子。 薛瑁赶紧解释道:“两位太孙让微臣儿媳领去后院歇息了。” 正说着,谢见微走上前来行礼,傅平野得知他们在后院里玩,不由得皱了皱眉。 薛瑁心思转得很快,当即对谢见微说: “见微,你带着殿下,去将两位小殿下找回来。宴席上的事我叫旁人盯着。” 谢见微显然是因为长公主的关系,和太子有闲话可叙。 让她去既能拉进和太子府的关系,又能不被人抓到说闲话,挑明侯府的人故意攀附。 薛瑁打了一手好算盘。 傅平野看了眼谢见微,喉结滚了滚,沉声道:“辛苦带路。” 谢见微坦坦荡荡,一路引着他往后园的方向走去。 下人都坠在后边,谢见微想了想,轻声道:“殿下回京以后,作息可都调整回来了?” 她在关心他。 傅平野心下微动,认真地点点头。 谢见微:“下次若有机会,殿下可以再带着两个小太孙去玩两日。” 傅平野愣了愣,他看向谢见微,脑中飞速地分析她这话的意思。 还未等那些暧昧的猜测浮现在心底,谢见微一语点破了本意。 “小鱼儿和渊哥儿,还是很想和殿下单独游玩的。他们都很依赖殿下。” 哦,原来只是他们三个。 傅平野声线邦邦硬,“他们如今更粘你,连孤都要落一头。” “……殿下待他们那么好,我怎么可能越过殿下去。” 谢见微铺垫了很多,趁机挑破意图:“殿下应当在小太孙这个年纪的时候多陪陪他们,这个年纪恰恰是从懵懂到懂事的时候,稍不留意很容易叫歹人哄骗。” “听闻东宫马上要给小殿下择选伴读……” 傅平野一点即通,深深看向谢见微,“孤明白你的意思。” 谢见微松了口气,二人刚走到后花园的月门口,就有个太监慌慌张张冲了出来。 看见傅平野,当时就软了腿跪在地上。 “殿下,不不不,不好了——” 傅平野和谢见微的脸色当即大变,连什么事都没听全,拔腿跑进了后花园里。 小鱼儿的哭声渐渐传进二人耳朵。 谢见微二人直直冲上八角亭,傅平野抱起小鱼儿,从他脑后摸到一个肿块,表情瞬间冷凝。 谢见微大喝亭内下人,“到底怎么回事!我让你们看着小殿下,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一群废物!” 下人们跪在地上,高声喊冤。 “夫人明鉴呐!害小殿下摔伤的是八少爷,八少爷和小殿下玩,不许小的们靠近,小的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大殿下呢?” “大殿下带人去抓八少爷了。” 有个小厮怯生生道:“八少爷看小殿下磕到了石头,扭头就跑了……” “混账东西。” 谢见微咬牙切齿,险些失了往日的镇定,“还不快把人给我抓回来!” 傅平野抱着小鱼儿,从始至终都没有插嘴。 他盯着小鱼儿的眼睛,表情从震怒再到怀疑,最后则是审视。 小鱼儿心虚的躲闪着他的视线,等亭子里下人都被赶跑,他怯生生冲谢见微伸出手。 “谢姨姨,抱抱~” 谢见微想伸手又不敢,焦急的询问傅平野,“殿下,小殿下的伤怎么样?” 傅平野手附在小鱼儿脑袋后头,不知按到哪处,小鱼儿红了眼睛,疼得龇牙咧嘴。 谢见微感同身受,当时也疼得揪心,越是心疼越是恼火。 “小殿下,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姨姨说,姨姨帮你。” 大约一刻钟以前 薛绍显和薛季把兄弟俩带到后花园,薛绍显提议他们玩斗蛐蛐。 薛绍显让人把他珍藏的蛐蛐王拿出来,分了四个,打赌谁的蛐蛐能赢。 小鱼儿和渊哥儿觉得无趣,随便打发时间,薛绍显连赢数局,上头的脸都红了。 小鱼儿专心的套薛季的话。 “薛季,谢姨姨是你的母亲吗?” “是的,只不过我不是母亲亲生的,我有姨娘。” 那也很幸运。 小鱼儿眨巴着眼睛,“谢姨姨对你很好吧。我觉得她超——” “好什么,她就是个贱人!” 薛绍显玩得眼睛泛红,一时口无遮拦,脱口说道。 小鱼儿和渊哥儿的脸瞬间拉了下去。 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第75章 摔破了脑袋 薛绍显反应过来自己太得意忘形,正想怎么含糊过去。 渊哥儿话锋一转:“你倒是说说她哪里不好,让我们听听。” 小鱼儿抱臂,脸上笑着手上却攥得死紧,“要是说得好,我就让父王选你做哥哥的伴读。” 薛绍显还是有些脑子的,转了转眼珠试探着说: “二嫂她平时……人还是挺好的……” 小鱼儿长哦了一声,故作没兴趣地戳了戳盅里的蛐蛐儿。 “就这样啊,我还以为她平日表里不一呢,这样还有点意思……” 渊哥儿:“你不会是故意哄骗我们的吧,我还以为你同旁人不一样,是个嫉恶如仇的直性子。没想到也是这样虚伪。” “才不是!她平日里的温柔全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就是个恶毒的娼妇!” 薛绍显摔了手里的草根,站起来破口大骂。 小鱼儿和渊哥儿捏紧了拳头,静静地看着他。 “她不但虚伪狠毒,还自私贪婪!她管着府上的事,连一碗燕窝都不舍得给下头的人发,我娘说府上的钱全都让她捞去了!而且她有病,她生不出孩子!还腆着脸占着我二哥的正妻之位,早晚有一日我二哥肯定休了她!” 小鱼儿手里的草被他捏了一手的汁。 他默不作声掏出绢帕擦净了手心,看向一边沉着脸的哥哥。 “哥,我饿了,你去帮我找小德子问问,有没有吃的好不好?” 渊哥儿用力吸了几口气。 他现在的确需要去一边冷静一下。 “那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要不然我去帮殿下问吧。” 薛绍显刚想动便被渊哥儿瞥了一眼,明明是比他还矮的孩子,却硬是给薛绍显看害怕了。 他冷冰冰道:“不必了,你就在这里待着。若是没说完就继续说。” 薛绍显眼睛微亮,还真以为两个殿下喜欢听这些。 他蹲在小鱼儿身边,越说越过分。 小鱼儿突然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看向他道:“我们来比斗蛐蛐如何?” 这要求来得有些突然,薛绍显愣了下才点头。 薛绍显主动把方才赢了另外三只的蛐蛐王给了小鱼儿,紧张地盯着战局。 小鱼儿抱臂冷淡地问道:“你这几只蛐蛐是买来的?” 他也玩过斗蛐蛐,这几只蛐蛐身体强壮,一看就是专门养来卖给好玩这个的纨绔子弟的。 “这三只是我买来的,这只是问虞国公世子借的。” 薛绍显指着最强壮的那只道:“这可是世子殿下最看重的大将军!我同世子殿下交好,殿下才答应借我玩两日,过几天还要给他还回去。” 虞国公世子邢昭,就是上回引诱他搏揜,害得他被父王打的罪魁祸首。 小鱼儿扔掉手里的草叶,伸手朝蛐蛐抓了过去。 “什么大将军,我倒要仔细看看。” “诶殿下,您可得小心点!” 薛绍显心惊肉跳,怕小鱼儿下手没轻重给蛐蛐弄死了。 小鱼儿是个灵活的小胖子,一个闪身就躲过了薛绍显。 他手一松,没有感情地“啊”了一声。 “它竟然咬我。” 大将军跳进灌木丛里,眨眼就不知道去了哪儿。 薛绍显太阳穴一阵狂跳,马上趴在地上找了起来。 邢昭对这个大将军可是万分看重,他废了多大的力气讨好,才借回来玩两天。 若是丢了,邢昭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薛绍显一把把薛季扯了下来,扯着嗓子吼道:“站着干看什么!还不快帮着一起找!” 小鱼儿背着手悠哉地看着,眼里满是狡黠的光。 “在那儿呢……在那儿!诶呀就在你右手边儿,你怎么就是抓不住!真是废物!” 薛绍显又急又气,气喘如牛。 小鱼儿看准时机,将攥在掌心里的蛐蛐扔在薛绍显身后,随即大喊: “在你后边!快点抓住他!” 薛绍显立即转身,马上按住,抓起来一看傻眼了。 蛐蛐已经一动不动,死得透透的。 小鱼儿凑上来,指着他喊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把蛐蛐给弄死了!” 薛绍显虽然不聪明,但也没傻到这个份上,大声反驳: “我根本就没有用力!蛐蛐早就死了!是你捏死的!” “分明就是你干的!竟然还敢污蔑是本殿下!你说是我干的,你有什么证据!” 小鱼儿看向一边的薛季:“你看见是本殿下干的了吗?” 薛季头晃出了残影。 小鱼儿得意洋洋,“我等会儿就让人去告诉邢昭,你杀了他的大将军!” 薛绍显耳边轰的一声,他蹭得站起来,气势汹汹就往小鱼儿走去。 小鱼儿吓了一跳,正要躲的时候因为太急,左脚拌右脚,竟直直往后摔了过去。 嘭的一声磕在了石头上。 “殿下!” “殿下——” 躲在暗处的凌南马上跑了上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小鱼儿会平地摔跤。 抱起来一摸脑后,一个小小的鼓包。 小鱼儿哇哇大哭,委屈至极。 如果不是薛绍显突然走上来,他也不会吓得左脚拌右脚。 “凌叔叔!薛绍显他推我!他推我!我要父王!” …… 事情大抵就是这样,渊哥儿赶回来的时候,薛绍显已经趁乱溜得无影无踪。 小鱼儿隐去内情,抽抽搭搭的和傅平野谢见微告状。 傅平野想也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但他了解自家崽子,不是故意惹事的人。 薛绍显一定是哪里得罪了他。 还得罪得不轻。 谢见微怒不可遏,反复追问下人为何还没把人抓回来。 小鱼儿趴在她膝盖上,委屈地不停噤鼻子。 这时,渊哥儿带着一群人来了。 薛绍显被凌南拎着后颈抓在手里,满眼鼻涕眼泪,像只待宰的猪崽子一样。 三太太赵氏和三老爷薛琢玉脸色煞白地跟在后面。 近前马上跪了下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 “殿下!犬子犯下大错,微臣现带人来和小殿下赔罪!” 薛琢玉一边说,一边在薛绍显脑后来了一记,怒吼: “还不快跪下!” “哇——我没有推他!我没有!是他自己摔的,他还故意捏死了我的蛐蛐!为什么我要赔罪!” 第76章 祸从口出 薛绍显嗷嗷大哭,被按在地上还不停挣扎。 薛绍显作威作福惯了,平日里也没人敢在他面前玩陷害这招,如今他受了极大的委屈,第一反应自然不是乖乖赔罪。 赵氏夫妻俩听着他的话,嘴唇都吓得没了血色。 “混账!还敢狡辩!小殿下今年才四岁,他会说谎吗!犯了错还不认,我……” 薛琢玉咬着牙扇了薛绍显一巴掌,心疼的滴血。 可若不制止他,惹怒了太子,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赵氏泣不成声,又不敢阻拦丈夫。 慌不择路找谢见微求情,“见微,显哥儿定是无意的,他平日里最守礼了,这一定是个误会。你快帮着和殿下解释解释啊!” 柳太医也来了寿宴,被匆匆找来。 他给小鱼儿看了看脑后,眉头微皱。 “伤势不重,但磕的位子很险,若再偏一些难保不会磕出什么问题。” 谢见微吓得心口都险些不跳了。 脱口便说:“请太医务必治好殿下!一应花销由侯府承担!” “夫人放心,微臣这就去配药。” 傅平野冷着脸看向薛琢玉夫妻。 “你们打算要如何赔罪?” “……” “依孤看来,让薛绍显也在那石头上磕一次,一伤还一伤,最好。” 薛琢玉瞪大了眼睛,浑身发抖,“殿下,殿下开恩啊!” “殿下——” 赵氏扑跪在地,哭着说道:“请殿下高抬贵手!太医方才也说了,磕的位子险,若是显哥儿一不小心磕错了地方……这岂不是无妄之灾吗!求殿下开恩!” “若不是孤的儿子运气好,磕偏了些。就算薛绍显也磕成傻子,也难解孤心头之恨。薛绍显若运气好便罢,运气不好……也只能怪他自己。” 赵氏心头大恸,身子直往后倒。 凌南二话不说提了薛绍显就往石块那里去,薛琢玉头都快磕破了,也没换来傅平野松口。 眼看就要动手,小鱼儿忽然道:“父王,就别往他脑袋上砸了,他犯了错死活不认,还是砸嘴巴好了。” 小鱼儿归根结底怨的是薛绍显诅咒谢见微。 他自认磕倒也有一部分缘由,是自己一时没站稳。 便不多怪他,只是骂人他得付出代价。 渊哥儿不知内情,并未多言,傅平野看了看小鱼儿,沉默了须臾,抬了抬手。 凌南会意,拿着石头和人走了回来。 薛琢玉大喜,连声道:“多谢小殿下!多谢小殿下!” 凌南把薛绍显按在柱子上,拿着石块干脆利落地在薛绍显嘴上来了一记。 薛绍显滑坐在地,嗷嗷大哭,鼻血和嘴里流出的血,混着口水在胸前流了一大滩。 赵氏扑上去,扒着儿子脸一看,薛绍显的门牙掉在了她的手心。 傅平野:“带着你的儿子滚。” 赵氏抱起儿子畏畏缩缩地跑了,薛琢玉想留下再探探太子的口风,可没待多久便让太子轰走了。 谢见微引太子等人来到最近的上房。 柳太医拿着药和剃刀过来,说上药得把小鱼儿伤处的头发剃掉才行。 小鱼儿强烈反对无效,被剃掉一小撮头发,上好药就扑进了谢见微怀里,再不想见人了。 谢见微将人扒拉出来,安抚后严肃地问道: “殿下,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 渊哥儿坐在一边,皱着眉头问道:“小鱼儿,你不会是为了惩罚薛绍显,故意磕倒的吧?” 傅平野站在一旁看着他,气势很压人。 小鱼儿捂着脸飞快摇头,“不是的,是我不小心摔的,但也是他气汹汹地往我这里走,我害怕想躲才不小心摔了。” “到底怎么回事?” 傅平野沉肃地问。 小鱼儿只好一五一十地把真相说了出来。 谢见微有些惊讶,原来他竟然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才会这样。 谢见微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殿下,下次不能再拿自己的安危做这种事。” 薛绍显是个混不吝,被惹恼了保不齐真的对小鱼儿下手。 小鱼儿一边点头,一边愤怒地说道:“他骂谢姨姨,活该被打嘴!” 这时,有个太监传话说前院薛家人找谢见微。 谢见微离开后,傅平野上前给小鱼儿重新束发,声线沉稳,叮嘱道: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直接来告诉我。不许自己擅作主张。” “可我也想给谢姨姨出气。” “等你们有能力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达成目的的时候,再来考虑这些。” “那是意外,我本来是想让邢昭去教训他的。” 小鱼儿挺了挺胸脯,渊哥儿看弟弟的眼神多了几分欣慰。 傅平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徐徐点了点头,“算你聪明。” 还知道祸水东引,隔岸观火。 就是手脚笨了点。 渊哥儿:“弟弟该减肥了,兴许是太胖了才会下盘不稳。” “过两日每天早上起来,和你哥哥一起练马步。” “啊!!” 谢见微一路来到前院,被领进上房会客厅里。 赵氏正在老太太面前捏着手帕哭,府医则是在里间给薛绍显上药。 “老太太,少夫人来了。” 薛老太太脸上没了过寿的欢喜,匆匆站起身问道: “见微,小殿下如何?太子殿下可还恼着?” “太医给上了药,已经不哭了。太子殿下到底要不要追究,我也不知。” 薛蟾坐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赵氏呵斥道:“三婶不是说显哥儿已经改了吗?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允许他跟去陪两位殿下!如今出了这种事,太子必然不会轻拿轻放!” 别人先不谈,薛琢玉这段日子在朝中必定不会好过。 那两个孩子就是太子的软肉! 往年宫宴有不长眼的官员之子在他们跟前,骂他们是没娘养的孩子。 才不过几日,那官员便被翻出几项罪证,三族连抄,现在还在边关服役呢。 只一句话就是这个下场,现在伤了小太孙,侯府又会被如何报复! 赵氏哭着说:“我千叮咛万嘱咐,显哥儿肯定不会伤小殿下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薛绍显被打掉了门牙,还是不肯承认推过人。 说实话,薛家人心里也在犯嘀咕。 只是他们不敢真正质疑太孙。 谢见微冷冷道:“不管真假,太孙受了伤是事实。如今太子没有直接甩袖离去,说明还未恼侯府到底,往后别再让显哥儿和季哥儿往太孙跟前凑,省得勾起这些不好的事。” 薛蟾捏着桌沿,牙都快咬碎了。 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被毁了!! …… 后院的风波好在没有殃及到寿宴。 一直到这会儿,一切都还算顺利。 薛蟾回到前院接待宾客,蓦地瞥见廊下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身影。 他心里一咯噔,找了个借口离开,追了过去。 “怎么回事?可是出事了!” 小厮看见他,大喘了口气,“二、二爷,祠堂、祠堂走水了,您快去看看吧!” 第77章 鱼上钩了 薛蟾脸色一拧,当即让他速把这件事告诉谢见微,自己先奔祠堂而去。 等薛蟾赶到时,火已经灭了。 他正想追究起火的来源,祠堂里就传来薛盼盼发癫的动静。 没多久一个丫鬟捂着脸跑了出来,薛蟾定睛一看,她挨了一巴掌脸上肿得老高。 丫鬟哭道:“二爷,四姑娘怎么说也要出去,根本拦不住,吵着闹着要见您,您看这如何是好……” 祠堂和宴席离得不远,薛盼盼再这么喊下去,所有人都得被她引来。 薛蟾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提步往祠堂内走去。 薛盼盼被两个婆子按住,唔唔挣扎,叫声凄厉。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再留下会死的,一定会的!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门被推开,薛蟾脸色铁青迈了进来,反手合上门。 怒斥:“你是不是疯了!你不知道今天是老太太寿辰?你想全京城都看广阳侯府的笑话!” 薛盼盼今日特意打扮了一下,看着还算体面。 可如今她披头散发两眼发直,总有种在疯癫边缘的感觉,将薛蟾仅剩的耐心磨得一干二净。 “二哥!二哥你终于来了!你救救我!谢见微她要杀我!” “你疯了!” 两个婆子也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二爷您快想想办法吧。方才小厮收拾屋内香烛,倒手时随意放在了后院柴火堆边上,起了一场小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可四姑娘在祠堂里好端端的突然就发疯了,非说是少夫人要害她……” 人家少夫人一直在前院,哪里有空搭理她。 薛盼盼挣开婆子哭着扑上前,抓着薛蟾的衣角。 “二哥你相信我,肯定是她做的啊!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非要置我于死地——” 薛蟾瞳孔一缩,马上捂住了薛盼盼的嘴,从牙根挤出几个字:“胡说八道!” 他瞥了眼两个婆子,喉结滚了滚。 “你们都先滚出去,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叫外面的人也全都走。” “是。” 婆子低眉顺眼地退出了祠堂,顺手带上了门。 薛蟾在窗下看着,确认内院已经没有人,才狠狠把薛盼盼推开。 “薛盼盼,你到底是什么毛病?陈婉的事还没完,你是想把你我的事闹得天下皆知,然后拖着广阳侯府全家和齐哥儿,跟你我一起去死对吗?” 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满满的警告和嫌恶。 薛盼盼用力摇头,满眼惊恐,“二哥,你救我,谢见微真的要杀我,这场火就是她让人放的!” 薛盼盼真的要被逼疯了。 从薛贤齐那件事后,她在祠堂里总会碰到各种各样的危险。 虽然次次都化险为夷,但这么多巧合放在一块,就是有人要杀她的铁证。 尤其是方才走水,她本来已经穿戴整齐,打算求薛蟾让她去寿宴上走动走动。 可突然间来了睡意,竟然莫名其妙靠在墙边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身边已经被浓烟包围,如果不是她求救及时,恐怕会是第一个被殃及的人! “二哥,谢见微要杀我,她要杀我啊!” “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我的!” 薛盼盼哭坐在地,她害死了谢见微心心念念的儿女,谢见微怎么可能放过她。 薛蟾忍无可忍,“你为何总是要盯着她不放!谢见微一整日都在前院招待宾客,她如何对你下手?这些日子她确实放任陈婉对你下了些手,但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你是铁了心要跟她过意不去?” 这些话都如此熟悉,往年只听过薛蟾拿这些话堵谢见微,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竟然也轮到了她这里。 薛盼盼哭着扯住薛蟾的衣摆。 “二哥,我真的不想再留在这里了,算我求求你,你放我出去,我保证老老实实的去康亲王府好不好?” 她知道薛蟾想要听什么,他果然沉默了一息,问道:“真的?” 薛盼盼咬着下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心瞬间跌入谷底。 薛蟾果然是不想要她了。 薛盼盼满心不甘,薛蟾别想摆脱她,即便她去了康亲王府,也会一辈子缠着他! 傅轩不能人道,她可不要做一辈子的活寡妇! 祠堂上香炉内,燃着的香无声在屋内蔓延,禅香中夹杂的气味细微到完全无法察觉。 薛盼盼想着想着,心里的想法越来越大胆。 宾客都在前院,这里的人被薛蟾赶了出去,天时地利人和。 拿捏住这个最后和薛蟾相处的机会,就能把人继续拴在掌心。 薛盼盼脑中混沌,心下生出些旖旎,眼神迷离地瞟着薛蟾。 “二哥……” 薛蟾身子一抖,进来时满腔怒火,这会儿心情却突然诡异地平和了下来。 看着薛盼盼楚楚可怜的模样,竟然生出一些怜悯来。 薛蟾觉察到自己的不对之处,但不等他仔细思考,脑袋里思维就仿佛僵住不动了。 他下意识伸手把薛盼盼拉了起来。 薛盼盼软绵绵的贴上来,身子轻飘飘的,弱柳扶风,一双眼睛带着委屈,埋怨中又带着说不尽的爱恋,称得上勾魂摄魄。 她的手悄悄摸上了薛蟾的腰带。 薛盼盼认为天都在帮她,用蛊惑的声线低声说道: “二哥,现在时辰还早吧,老太太寿宴还要好久才能开始呢……” “我好久没伺候过二哥了……往后再见,兴许我便从妹妹,变成世子妃了……” 薛盼盼太懂如何挑起薛蟾的兴致了,她探舌在唇上舔了下,娇媚道: “薛大人,我未婚夫不能人道,妾求大人垂怜……让妾做一回真正的女人吧~” 薛蟾眸色瞬间暗了下来,咬着牙骂了句什么,掐着薛盼盼的腰将人掳进了偏房。 …… 而此时前院里,宴席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薛老太太坐在上首笑着接受宾客贺寿,偏偏在这时,一股浓浓的黑烟从府上北门角卷了起来。 宾客慌张地打翻了酒水。 “不好!不会是走水了吧!” “这样浓的烟,得是多大的火!不会烧过来吧!” 薛老太太蹭得站起身,“快让人去看看!” “老太太!不好了!” 婢女慌不择路闯进寿宴中,“祠堂里走水了!偏偏祠堂门锁着,四姑娘和二爷还在里头呢!” 第78章 眼看他楼塌了 孙氏和广阳侯等人吓坏了,赶紧找管事调人去救火。 傅轩坐在席间,听懂了些,拔腿跑了出去,竟然比下人去得还快。 康亲王妃生怕儿子出了事,也带出去一群人追。 席间乱成一团,傅平野护着小鱼儿和渊哥儿,将二人交给凌南。 “把他们送到马车上去。” “父王,要谢姨姨跟我们一起去……” 小鱼儿压低声音,满眼担忧地看着谢见微。 渊哥儿捏了捏弟弟的手,轻声道:“父王会保护谢姨姨的。我们还小,得先走才能不添乱。” 小鱼儿看了眼傅平野,看他郑重地点了头,才乖乖和渊哥儿出了侯府。 傅平野远远看着谢见微,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并没有急着插手。 席上人多,他并未主动上前,只找了小德子传话。 小德子在廊下找到谢见微,轻声说道:“谢夫人,殿下问您可否要东宫的侍卫一起帮着灭火?” 谢见微看向太子,冲他摇了摇头,随后才对小德子说道: “请代我多谢殿下,不过此事有侯府家丁即可。扫了殿下的幸望殿下勿怪,改日我再去赔礼。” “夫人您言重了。” 谢见微不想太子留下,让两小只听到接下来的腌臜事。 她扔下薛府众人,亲自将傅平野送出侯府。 转身之际,傅平野凤眸中神色轻闪,在她身侧沉声迅速道了句: “若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事,便告诉我。” 谢见微愣了下,错愕地回眸。 傅平野眸色认真,沉稳如山岳的眼神给人以无比的安心。 他顿了顿,加了一句:“你我是朋友,应当的。” 谢见微温柔一笑,不再是往常客套疏离的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欠身道:“殿下慢走。” 送走太子的铜辇,谢见微快步往祠堂走去。 谁知刚过穿堂,便看见府上管事慌慌张张地往外跑,边跑边喊: “太医!快把太医留下!出事了!人命关天啊!” 谢见微眯了眯眸,加快步伐迎了上去。 “站住,祠堂那边怎么了?” “夫人,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可了不得了!” 管事的活到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难以启齿。 这时,有个丫鬟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也是不懂规矩,张口就说: “夫人!您快去祠堂看看吧!四姑娘在祠堂与人私通,被康王世子当场捉奸!奸夫把世子脑袋都磕破了,现在还不知所踪!康王妃气得要杀四姑娘!太太让您尽快过去呢!” 她这一喊,半个院子的人都听见了原委。 谢见微眉头一蹙,当即叫人拿了她,“胡言乱语什么,先把她关进柴房里!” 丫鬟被当场擒住,至于宾客信不信这是胡言乱语,便不好说了。 谢见微提步往祠堂走去,这会儿薛家祠堂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堪比一个小战场。 谢见微赶到时,正巧撞上傅轩被抬出祠堂。 他满脸是血,生死不知,康亲王妃的骂声隔着两个院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全然失了王妃风度,大吼着命令侍卫殴打薛盼盼,活像是要把她当场送走。 薛府理亏,但也不想闹出人命,两班人马纠缠在一起。 直到谢见微出现,一声低喝:“住手!” 她吩咐身后的家丁上前帮忙,把薛盼盼解救了出来。 “她怎么样了?” “少夫人,四姑娘她晕了。” “先把人带回去,让府医来看看。” 谢见微看向康王妃,问道:“您是想当众在侯府上杀人吗?薛盼盼就是做错了事,也是广阳侯府的四姑娘,断没有让人随意打杀的道理。” “呸!你们广阳侯府的小娼妇做出这种下作之事,还伤了世子,本王妃就是要她偿命又能如何!” 谢见微表情有些许凝滞,她看向孙氏,不可置信地问道: “太太,四姑娘她真的?” “你看她身上的印子,还有什么好说的!等拿到奸夫,本王妃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康亲王妃气的身形摇晃。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松口给世子娶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谁知道竟是这么个贱人!还未成婚就给世子戴绿帽子! 这若是成婚了,还不知要怎样。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伤了傅轩! 孙氏焦急地说道:“康王妃,此事与侯府无关呐,这都是薛盼盼一人所为,你放心,侯府必定会给您和世子一个交代的!” 谢见微一脸局外人的迷茫,陈姨娘走上前来轻声同她说: “妾身听下人说,方才康王世子急匆匆地想要救四姑娘,谁知道打破窗户翻进去,瞧见四姑娘和一个男人,光着屁股在床上……做那苟且之事,世子气得当场扑上去,谁知道那奸夫反手一推,害得世子脑袋磕在桌角,流了不少的血,当时就人事不省了。” 谢见微眼神微妙,薛蟾竟然跑了? “奸夫呢?” “康亲王府的人,还有咱们府上的家丁,都已经去追了,不过这会儿还没动静。” 谢见微拧着眉吩咐下去:“让府上的家丁,把各个大门都给看好了,所有可疑之人都不许放过。务必要把伤了世子的人找出来。” 半个时辰过去,无论是追查,还是排查府内上下,竟然都没有奸夫的去向。 这时,薛蟾姗姗来迟。 孙氏眼底带着几分怒火,暗暗盯着他。 谢见微:“二爷怎么这会儿才来?方才寿宴上也一直不见人,二爷可知道薛盼盼出事了?” 谢见微好像看不到薛蟾僵硬的面容,自顾自道:“我听下人说二爷来过祠堂,方才还说你和四姑娘被一起锁在祠堂里,怎么二爷这会儿反倒从外边来?” 薛蟾身子僵直。 “不过二爷既然在附近,不知道二爷有没有看到什么内情。” 薛蟾脸眼神躲闪,声线沙哑:“我、我只待了片刻就走了,根本没有锁过祠堂的门,能知道什么内情……薛盼盼出什么事了?” “你少给我装蒜!” 康亲王妃拍案而起,破口大骂:“薛盼盼与人通奸,还伤了世子!你们薛家人少在这里给本王妃顾左右而言他!此事没有善了的道理!” “王妃——” 康王府小厮跑进院中跪下,“世子、世子他……” 康亲王妃大骇。 “世子他怎么了!” “太医说世子伤势极重,大有可能……大有可能……” 一切尽在不言中。 “啊——我的轩儿啊!” 康亲王妃痛苦地哭嚎一声,晕死在丫鬟怀里。 薛蟾脸上流露出喜色,又瞬间遮掩了过去。 寿宴由喜到悲,总共不过几个时辰。 薛老太太气到晕厥,这会儿还躺在床上流口水。 薛瑁四处寻找能在康王面前说得上话的同僚求情。 薛蟾躲在书房上药,忽听廊下有动静,下人道:“二爷,大太太来了。” 说话的同时,孙氏已经走了进来。 进了里间,二话不说给了薛蟾一巴掌。 薛蟾默默受了这一记,孙氏红着眼睛,用气音说道: “你被那狐狸精下了降头术了不成!居然敢光天化日……做这种事!若让傅轩看到你的脸——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第79章 薛蟾起疑 孙氏走到窗下,确认四周无人,又将薛蟾拉进里间,低声问道: “他看清你的脸了没有!” “应该没有……” 薛蟾坐到床边,手捂着脸,“当时我是背对着他,把他推倒就从后窗翻走了。” 孙氏反复抚着胸口,“还好还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薛盼盼故意勾引的你!” “她勾了我不假,但我总觉得那时不太对劲。” 薛蟾抬起头,五指下眼神狠厉。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正人君子,可也没有急色到这个地步。 “娘,让府医给薛盼盼看过没有?” “谢见微找人给她把过脉了,身上的伤势不要紧,她本人也好好的,没中过什么药。” 孙氏真恨不得拆了薛盼盼身上的骨头。 去除了外物原因,归根结底就是薛盼盼勾引薛蟾犯错! 孙氏在薛蟾身边坐下,冷声说道:“蟾儿,等她嫁去康亲王府,你就当从没有和她有过过去。” “齐哥儿大了,知道孰轻孰重,薛盼盼已经没有用了。” 薛蟾抓着脑袋沉默了许久。 孙氏看他不说话,瞪大了眼睛,“蟾儿,你在想什么,你不会还想着往后再和她来往?” 薛蟾咬紧了牙关,他的确厌烦了薛盼盼的愚蠢,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可是若真让他与薛盼盼断了,薛蟾仍觉得可惜,最重要的是—— “薛盼盼知道的太多了,若是断了,保不齐她狗急跳墙会说出些什么。” 别的不提,薛盼盼可是知道,谢见微的孩子是他让稳婆掐死的。 她和自己的苟且她不敢说,这件事她必定敢。 若让谢家知道,他也完了。 薛蟾和孙氏明说了此事的利弊,孙氏怒极反笑: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着她……都是你!非要说与她是真心相爱,要留她一条命!如今闹成这样,你说说要如何收场!” 薛蟾问道:“王府那边可有说傅轩的情况,他何时能醒来?” “没说,他若死了才好!” 他们谁也不敢赌傅轩有没有认出,那个男人就是薛蟾。 薛蟾并未言语,若是傅轩死了,康亲王府一怒之下杀了薛盼盼,倒正好解决了她。 …… 黄花梨木马车停靠在谢府门前。 门房看着那顶上的夜明珠,还心想是哪家贵人。 一看马车上下来的人,连忙打醒了打盹的同伴。 “快去禀告老爷夫人去!咱们三姑娘回来了!” 谢见微望着谢府的门匾,眸色微微颤动。 她上次来时,谢府是一片废墟。 皇帝为了搜寻谢家通敌的书函,连谢府的围墙都敲倒了。 谢见微踩着青砖,绕过穿堂,一路来到前院抱厦里。 没过多久谢夫人就闻讯赶来,牵着她的手坐下道:“怎么这会儿来了?你府上的事都料理完了?” 前两日薛老太太的寿宴,谢家自然也派人去了。 只是谢见微宴席上过于繁忙,根本没来得及和家里人碰面说话。 谢见微:“世子现在还没醒,康亲王妃让人将薛盼盼的院子看守起来,府上的下人都不准进出。” “真是荒唐……这个年岁竟然还会搞出这种事。” 谢夫人看着她道:“你回来住些日子也好,万一傅轩死了,康王夫妇两个都是有病的,保不齐迁怒侯府,把你也清算在里头。” “我就不住了,我出来办事,顺道来看看您。” 谢见微温柔问道:“娘,您身体怎么样了?爹爹,大哥二哥,还有妹妹们,都还好吗?” “好着呢,你大哥去京营里了,你二哥让户部郎中请去给他家公子看课业,你两个妹妹倒都在,我方才让人叫她们过来了。” 谢夫人催促侍女去看看两人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抱厦外婆子就进来传了话,两个小姐来了。 谢见微有些紧张地站起身。 暖帘被掀开,两个姑娘一前一后走进屋中,年长些的亲热上前牵住谢见微。 “三姐!上次宫宴没能和你说上话,前儿薛老太太寿宴你还不理我,我可生气了。你若没好东西哄我,我可不理你!” 老四谢梨及笄三年了,谢家姑娘都不急着往外聘,谢梨现在还在和定亲的未婚夫培养感情。 谢见微笑着点头,“都带了都带了,你拿回去慢慢拆。” 谢梨眼睛亮亮的,牵着她的手便不松了。 这时,后面的谢无忧哼笑一声说:“她不理咱们才是谢见微呢,自从她嫁去广阳侯府,你看她什么时候想起过我们谢家人,也就受委屈的时候,才会回来卖惨,回回都让大哥为她跑东跑西……” 谢夫人眼珠一瞪,“谢无忧!你在胡说什么!还不跟你姐姐道歉!” “我才不呢!” “臭丫头,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早知道就不让你过来!” “我本来就不想见她,是您回回都让我来!” 谢夫人气得脸红,抄起果盘里的橘子就要砸人,谢见微连忙阻拦。 等安抚好谢夫人,谢无忧已经看不到踪影了。 外头婆子犹犹豫豫地走进屋。 “夫人,姑奶奶,五姑娘说她回去了,还说……还说下次姑奶奶来,让人您别叫她,她不想见、见到姑奶奶……” “她!” “娘,好了……” 谢见微无奈地按下谢夫人的手,走上前给她揉了揉肩。 “您别生气,注意自己的身体。四妹,母亲肩伤犯得太厉害么?” “自从太子派人来以后,已经好多了。” 谢梨唉声不断,“无忧她真是越来越顽皮,明明以前她还很黏你和大哥,如今……也不知她犯什么毛病。” “晏晏,你别伤心,等她回来娘好好教训她!” 谢夫人牵着谢见微的手把人拉到跟前,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谢见微笑而不语,眼里带着无奈和苦涩。 离开时,谢见微轻声嘱咐谢梨,“给无忧的东西也放在匣子里,你抽个时间给她,就不必说是我送的了。” 谢梨满眼心疼,“……三姐,你别伤心,我和娘定把她扳正了,回头我就问她发什么毛病!” “算了,别让娘动怒,对她身子不好。” 谢见微和谢梨道了别,便上了回府的马车。 谢梨回府便找到谢无忧的院子,她人不在,谢梨找了大半天才在北门口找到她。 谢无忧骑在马上,正要走。 “等等!” 谢梨上前拉住缰绳,“你去哪儿?!” “你别拦着我,我去城外京营找大哥!” “三姐的事儿你还没说清楚呢,你去找大哥,让大哥知道你又给三姐没脸,看他不打你!” 分明是谢无忧做错了事,她却两眼通红,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从马上翻下来闷头往府里走。 谢梨无奈地追上前,“到底怎么回事?你总不肯说,三姐嫁人以前你那么粘她,难道就因为她嫁人了?嫁的人你不喜欢?” “才不是,是因为她——” 第80章 在祠堂里搜出些东西 谢无忧咬住了下唇,推开谢梨:“你别管了!” 另一边,谢见微离开谢府没过多久,毓秀撩了帘子对车夫道: “夫人忘了还要和我们家夫人说两句话,你把马车赶回去,先停在巷子里。” 车夫只好掉头,将马车停在巷子里。 主仆俩下了马车后,毓秀给了车夫两吊钱。 车夫点头哈腰的谢恩。 毓秀:“让你赶这些路辛苦了,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夫人想在府上吃顿饭再走,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你跟我从后门进去休息,也暖和暖和。”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毓秀领着车夫离开后,谢见微又回到了马车上。 没过多久,下来的她彻底换了身衣裳,外头的斗篷很大,兜帽能将整张脸都遮在里面。 方才停了一场雪,天阴阴的。 谢见微提灯,没入街巷深处。 她步伐飞快,拐过几条暗巷,来到一座宅邸前。 耐心等待片刻,一顶青蓬小轿从街口过来。 轿子里走下来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捋了捋胡子大摇大摆想要进府,谢见微提步上前。 压低声音:“张真人是吗?” 张道士回过头,“你是?” “在下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渭州府长寿村的杨宇,真人可还记得?” 张道士脸色当时就变了,慌了一瞬,脱口道: “什么杨宇张宇的,我不认得,你赶紧滚!” “不认得?那好吧,那我只能去官府,让官府查一查户籍了。” 张道士脚下一崴,两个抬轿的小童还没注意到这点,不耐烦地赶她。 “哪里来的东西,赶紧滚赶紧滚!我们师父可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人,凭你也配来攀亲戚,莫不是想白嫖?” “快点滚!不然我可就要放狗了!” 张道士的白胡子微微发抖。 谢见微作势要走,还没下两个台阶便被他叫住。 张道士声音打颤,故作镇定。 “这样吧,我看你可怜,既然上了门,也算你我有缘,我白送你一卦……进府吧……” 两个小童懵了,还没反应过来,谢见微已经和张道士进了府。 小童给屋里上了茶,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张道士叫住他,吩咐说:“我接待客人,你们都到外院里去,不许靠近。” “是,师父。” 等外头没了动静,张道士才紧张地看向谢见微。 “你是谁!” “你不必紧张,我不是来找茬的。” “呵,难不成你是想讹钱?” 张道士脸色微微扭曲,“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只要你滚得远远的,发誓再不回来!” 谢见微从他的反应便知道,并未找错人。 说起来张道士此人本事真是不小,他是邺京这一片出了名的‘得道高人’。 可他本名杨宇,原本只是村子里卖炊饼的,阴差阳错学会了骗术,才成了所谓的‘得道高人’。 前世他的骗术被人拆穿时,已经在邺京行骗了数百万两。 他的事迹在后来被人到处编传,谢见微才知道。 “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什么事?” “康亲王府世子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要你去给他算一卦,就算他怎么能醒。” 张道士脸色扭曲,“你也知道我是骗子,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醒!” “这你不用管,你只说你干不干?” 张道士咬着牙,看她的眼神带了些许深意。 此人来历不明,还提出这么个诡异的要求,属实让他不敢接受。 反正这里没有旁人,若是直接灭口……再找他以前帮过的贵人求助,说不定…… “你可不要起歪心思。” 谢见微慢悠悠道:“我既然敢一个人来,怎么会不留后手。” 张道士双肩一塌,登时有些崩溃。 他四处吃苦,好不容易行骗到邺京,刚能买起这个气派的宅子,就来了这么个人。 “你为何偏偏找我!我可不想死!那可是王府!” 谢见微温声道:“找你,自然是相信你行骗的能力。你放心,我不会叫你死的,事成以后,我自然把你全须全尾地摘出来。” “我怎么信你……” “你信不信的不重要,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谢见微站起身,“具体要如何做,我过两日再告诉你。” 谢见微走过去开门,出门前想到什么,轻笑道:“我若发现你找人跟踪我,你的事明日就会出现在官府大人的桌案上。” “你改名换姓的籍契还未从官府拿走,对吧?” 张道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谢见微离开许久,他才缓过神来。 跑到后边上了柱香,祈祷他平安度过此劫。 谢见微回到马车上,换下衣裳,正好到了她和毓秀约定的时辰。 毓秀领着车夫回来,还在不停地埋怨:“竟在房里睡着了……我和夫人出来都没见到你,害得夫人等了大半天。” “是小的错,小的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请姑娘担待……” 谢见微淡淡道:“好了,别说了。我累了,先回府吧。” 车夫连忙谢恩,上马牵了缰绳离开。 谢见微累了一天,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儿,等回到广阳侯府,刚下马车便看见了薛蟾。 谢见微右眼皮不知为何突然狂跳。 薛蟾走上前,神色如常,“晏晏,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我去看看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让人在祠堂里搜出些东西,找你过去看看。” 第81章 买香之人,和夫人有些相像 薛蟾领着谢见微来到祠堂前的会客厅。 薛老太太和孙氏等人已经到了。 薛老太太皱着眉问道:“蟾儿,你到底在祠堂里找到了什么,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谢见微寻了个位子坐下,薛蟾抱拳作揖,说道: “孙儿这两日思前想后,总觉得祖母寿宴那日,祠堂发生的事有些蹊跷。” “先是祠堂着火,我那时来祠堂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很快就离开了。可没过多久祠堂的火竟然又着了起来,这回是薛盼盼在祠堂与人私通被发现,孙儿总觉得这一切,过于巧合。这两场火像是在刻意针对薛盼盼。” 陈姨娘坐在一旁,脸上浮现出一丝惶恐。 孙氏是个急性子,“你就直说到底找到了什么!” 薛蟾拍了拍手,后门走进来一个丫鬟,跪下说道: “奴婢这两日整理祠堂上下,在祠堂着火那日,扔掉的杂物中,发现一堆烧剩下的线香,奴婢就觉得奇怪,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多香被烧掉。看着就像是故意被扔进火堆的。” “难不成那香?” 薛老太太看向薛蟾,薛蟾点头说道:“我给府医看了,那是邺京花楼笑春风里常用的迷情香,制成普通线香的模样,不易被恩客察觉。” “如此一说,那日当真不是薛盼盼与人私通,而是她遭人算计!” 孙氏连忙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此人居心叵测,竟然在您寿宴上行此毒计,害得咱们侯府抬不起头,一定要揪出此人身份才行!” “现在就让人在府上各处搜查,务必将此物找出来!” 薛老太太下令后,若有所思的看向陈姨娘和谢见微。 孙氏说道:“陈姨娘,我记得老太太寿辰前,你来祠堂的次数最多,你可有发现什么异状?” “太太!妾身每次来,只是来看四姑娘过得好不好,根本就没动过祠堂里的陈设啊!四姑娘身边的婆子可以给妾身作证!” 陈姨娘慌张的解释,下药一事牵扯了侯府上下,她可不想被当成挡箭牌。 陈姨娘看向坐在对面的谢见微。 “夫人也和妾身来过祠堂里!而且若要说府上谁最恨四姑娘,最想四姑娘身败名裂,就只有夫人了!” 谢见微淡淡道:“我若是想她偿命,只要告诉我爹娘便好。侯府还能保住她不成?” “只是为了侯府颜面罢了。退一万步说,我放任她嫁去康亲王府,难道她真能过好日子不成。” 谢见微冷笑着点破了真相,屋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薛老太太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祠堂那日走水也十分蹊跷。祠堂上下的人你可审过了?” 薛蟾道:“都已经审过,这两日也已经查明,走水是因后廊的烛火忘了熄,灯油滴到了柴火上,才引起大火,我去看了现场,倒是没有人为的痕迹,只能说……兴许当真是巧合。” 孙氏:“也许正是这巧合,阴差阳错的帮陷害之人挡了灾。” 谢见微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薛老太太狐疑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她,却没看出什么不对。 终于还是孙氏沉不住气,对她道:“见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谢见微稍加思索,“既然知道迷情香的来源,只要查一查这几日有什么人去买过这些香,便是了。” 薛蟾看着她说:“我找笑春风的鸨母询问过了,这种香是她楼内部研制的东西,外人鲜有所知,也从不兜售给外边的人。” “二爷是亲自去问的?” “我让侍从伪装恩客前去打听的。” “花楼靠这个做生意,鸨母自然不会说真话。怎么能这么打听。” 谢见微叫来毓秀,“你带着我的令牌,去南城兵马司找副指挥使武大人。就说有一桩缉盗官司,请他帮忙找笑春风的鸨母来作证,若是她不从,就当她是包庇从犯告到府衙里去。” 毓秀应了声是,接了令牌便走了。 孙氏叫住她,又找了几个人跟着她一起。 薛老太太心存怀疑,“兵马司的指挥使会听你的?” “武大人是我大哥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会帮我这个忙。” 谢见微看向薛蟾,“二爷若早跟我说想查这件事,我早就去找武大人帮忙,兴许现在都已经知道结果了。” 薛蟾眼神躲闪,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 几人等了大约两刻钟,下人便来通传,兵马司副指挥武大人前来拜访。 薛蟾起身迎了出去。 “武大人,多谢出手相助,感激不尽。” “薛大人客气了。” 二人互相恭维了几句,武指挥使把身后的鸨母让了出来,鸨母吓得脸白,仓促跪下。 “草民见过薛大人!见过夫人!” “你不必害怕,请你来只是想简单问你两句话。” 谢见微面色温柔,“上次我叫人去笑春风问了几句,不过你似乎有所顾忌不肯说实话,我才不得已请兵马司的大人去请你。” “草民有罪,夫人您只管问,只要草民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将迷情香做成线香,是不是你笑春风的手段?” 鸨母愣了愣,讷讷点头,“是……是……不过那香就是普通的、迷情,不影响身体的……” “这香除了你楼里的姑娘用,可有卖过旁人?” 薛蟾加了一句:“要最近的。” 鸨母一脸懵的看着他,又看看谢见微,慌张的磕头,“夫人明鉴啊!草民只是做生意,来的姑娘说要买回去和薛大人用,草民哪里知道她是侯府的妾室,还以为是夫人身边的人……草民无意助纣为虐,求夫人饶命!” “你等等,你慢慢的讲,到底怎么回事!” 屋内的人都被她说懵了,薛老太太揉着额头,打断了她。 鸨母只好一五一十的说来。 原来半个多月以前,有个女子来到笑春风,张口便说要买她家的迷情线香。 鸨母起初自然不肯给,后来她亮出身份,竟是广阳侯府的人。 她先以权势相逼,后来又说是买回去,和府上的爷们闺房玩乐时用,不会宣扬出去。 鸨母畏于她的身份,又看她给的太多,才答应了给她一捆。 薛老太太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买的人是他身边的人?” 鸨母看了眼薛蟾,“若草民没认错,您是薛家二郎,薛蟾薛大人吧?” 鸨母说:“那日的姑娘无意间说漏了嘴,说什么二爷近日对她十分冷淡,希望能用这东西……争一争宠爱……” “荒唐!” 孙氏蹭的站了起来,“你可还记得是谁买的!记不记得她的脸?!” “那姑娘打扮的很严实,草民并未看清……” 谢见微问道:“你再看看,可是在这屋里?” 鸨母在屋内看了一圈,犹犹豫豫的说:“和夫人……身形略有相似……” 第82章 查到最后还是她 鸨母抬手指向谢见微身后的陈姨娘。 陈姨娘大惊失色,起身时慌张的打翻了茶碗。 “你胡说!我根本就没见过你!” 谢见微慢悠悠的说道:“以陈姨娘的出身,会知道这些东西……的确是有可能。” “夫人!” 陈姨娘叫声凄厉,红着眼睛说道:“妾身方才怀疑您是事出有因,您不能因为这样就反说妾身是真凶吧!二爷!老太太,妾身冤枉啊!妾身真的没有去买过什么迷情香!而且妾身身怀着孕,府中上下都盯着,怎敢擅自出门啊!” 薛蟾满眼怀疑的看着陈姨娘,问鸨母: “你再看看,当真是她?” 鸨母十分犹豫,已经过了半个月,加之那时来人穿的滴水不漏,真的是很难认出。 她绞尽脑汁,脑中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不知姨娘和薛大人之间,可有什么爱称?” 众人一愣,薛老太太问道:“你此话何意?” “买迷情香的那位姨娘,在说二爷之前,也不知是说错了还是怎的,脱口而出的称呼,草民现在想想,有些像在叫二哥。草民也不知,这是不是大人和姨娘们之间的爱称……” 鸨母并未多想,这些哥哥妹妹的情话,在他们楼里听得可太多了。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薛蟾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薛家几人的脸像打翻了调色盘。 谢见微眉头微皱,狐疑道:“她管二爷叫什么?” “叫……” “好了!” 薛蟾掌心濡湿,冷着脸说:“一定是你听错了。我从不与房内人说这些话!” 鸨母很会察言观色,看出他的不悦,连忙说道:“那是草民听错了……听错了……” 谢见微:“二爷为何不继续问?或者再叫院子里的妾都来一趟,叫她辨认辨认兴许便有结果了。” “罢了,我看她老眼昏花,连个称呼都能记错,怕也认不出个真相。” 薛蟾对武指挥使道:“烦请你把她带回去吧。今日之事我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鸨母爬起来点头哈腰:“草民一定闭嘴,一定……” 谢见微让毓秀给她塞了一包银子,才让指挥使把她带走。 等人离开,谢见微施施然坐下,一脸好奇的问道: “二爷将唯一和真凶接触过的鸨母赶走了,那这件事要如何查起?” 薛老太太脸色冷凝,“见微啊,你这些日子也累了,这件事就别多操心了。先回去休息去吧。” 薛老太太三言两语打发了谢见微,又赶走了陈姨娘等人。 没过多久,去搜府的婆子也回来了。 “老太太,我们在祠堂上房里找到了残香,府上其他地方都没发现痕迹。” 薛老太太沉住气,“你们先下去。” 房门被带上,院外的下人都退了个干净,薛老太太一巴掌拍上桌案。 “查查查!查到最后还是她干的!蟾儿,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就那么相信她是无辜的?!” 薛蟾脸色发青,“祖母,我……我也没想到。我本以为此事对她有弊无利,所以才会怀疑,是谢见微或者是其他人……做的这个局。而且薛盼盼她现在都不承认,香是她所为。” “她当然不敢承认!本来只是想勾引你,却因为一场火闹得人尽皆知,侯府颜面尽失!她当然不敢说实话!” 孙氏怒不可遏的骂道。 薛老太太褪下腕上的佛珠,边捻边说道:“此事到此为止。若是见微问起结果,你就说还是查不出。薛盼盼那边不许你再去看她。你一向心软,她又狐媚,三言两语便把你哄的没边了!” 薛蟾面皮发烫,满腹都是被哄骗的愤怒。 “您放心,我不会再去看她了。” “不过……康王府那边,傅轩现在还没醒,若是他死了……” 薛老太太扶着额,轻声说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留着她这么多年,善待齐哥儿,也是仁至义尽了。蟾儿,你可懂祖母的意思么?” 薛蟾心领神会,只是:“若是她狗急跳墙……” “那就别让她有反应过来的时机。” 薛老太太看着他道:“祖母相信你。” 薛蟾心下慢慢坚定,拱手应了声是。 …… 康亲王府上 王妃守在傅轩床榻边,这几日险些把眼睛都给哭瞎了。 康王在外间,拔剑抵着太医的脖子,愤怒的质问: “轩儿为何还是不醒!你们这群庸医!若是再救不醒轩儿,本王让你们陪葬!” “王爷息怒!世子伤势太重,加之往年本就有旧伤,想好就越发困难,微臣已经在极力挽救了……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迟迟不醒……” “本王才不要听这些屁话!” 府上折腾了好几日,康王夫妇俩的心也越来越沉。 就在这时,有人给二人出了一计。 随侍:“王爷,王妃,世子殿下迟迟不醒,会不会不是太医诊断不精,而是还需外力介入。” 王爷不耐烦的说道:“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小人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听过一个说法。说有的人本就身体虚弱,一摔就容易把魂儿给摔出去。这魂儿没思想,自己回不来,所以这人就迟迟不醒。” 随侍道:“太医如此尽心,小的就想,咱们世子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 康王妃听了进去,她悲伤了太多日子,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王爷,妾身听闻邺京来了个得道高人,就住在西城的宅子里。要不然咱们找高人算一算,看看轩儿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第83章 四姑娘就是有缘人 城西宅子里,张道长心不在焉地在房内打坐。 两小童在屋外低声闲聊。 “师父这几日有些不大对劲啊,都不出去给京中的大人看相了。于家派了好多人来,师父都叫推了。” “师父不是说过,是算到要有大贵人上门么?” “可这都好几天了……” 两小童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张道长倏地睁开眼睛,看小童跑去开了门,随后便回来禀道: “师父师父!您真是神了!康亲王府的管事来了!” 张道长心里一惊。 那人说康亲王府这些日子一定会来人,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 他故作镇定,闭着眼睛说道:“请进来吧。” 小童满眼尊敬,恭恭敬敬地去迎了人进来。 管事的开门见山,“张道长,我们王爷久闻您的大名,想请您上门替我家世子算一算命数。” 他边说边从袖里取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这是王府给您的酬劳。” “我已经算到有你们上门,既是有缘人,酬劳就不必了。” 张道长很快就拿好了东西,跟着管事出了门。 一路来到康亲王府,王妃焦急地迎上前,“你就是张道长?” “草民见过王妃。” “不必拘礼,轩儿就在屋里,你可需要做什么准备?” “烦请给草民一刻钟时间。” 王妃命令院中的下人配合张道长,随后来到院外,寻了管事到廊下。 “依你之见,此人是真有能力还是徒有虚名?” 管事恭恭敬敬,眼里还带着后惊之色,“小人刚到他府上时,听到他身边两小童谈话,提及他这些日子推拒了邺京许多的官员,就为了等一个大贵人上门。小的刚进去和他说了王府寻他,他马上就带着包袱上了门,可见是早有准备。” 管事将剩下的银票取出,“报酬也只收取了一半。” 王妃当即信了七八分,双手合十冲天作揖。 “老天保佑我轩儿遇贵人,早些醒过来。” 张道士摆好了阵仗,开始如往常一样做法,这事他已经熟能生巧,做起来真像有真本事的样子。 没多晌他便停了手,王妃急切地奔上前。 “道长,怎么样?轩儿还能不能醒!” 张道长信誓旦旦道:“王妃不必担心,我替世子算过,此劫并非生死劫,只需有缘人一渡,便能过来。” “有缘人?!这有缘人在何处!” 王妃欣喜若狂,张道长捏着手指冥想片刻,指了一个方向。 “这有缘人和世子也有姻缘,只需冲喜便能救醒世子。还需二人生辰八字,只肖我替二人写一封结亲文书烧给阎王殿下,便能将世子的魂勾回来。” 张道长说得神乎其神,却是王妃这些日子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她立即下令,“把道长所指之处,所有适龄女子全都带到王府里来!若是能救醒世子,本妃必万金重谢!” “道长,辛苦您这些日子住下,我叫人给您辟一间住处。” 张道长看似镇定,实际上心口狂跳,颔首作揖,“多谢王妃。” 眨眼过去了三天,康亲王府陆续进了不少姑娘,可没一个是傅轩的有缘人。 傅轩的情况越发糟糕,王妃心急如焚,碰巧这一日,康王府的人寻到了广阳侯府。 广阳侯得知几人来意,头疼不已。 一想到薛盼盼的事,薛家理亏,又不得不答应王府的要求。 “把府上适龄的姑娘都送去王府,让那道长好好瞧瞧。” 谢见微起身应是,温声问道:“四姑娘与世子年纪也差不多,可需要将她也送去?” “不必了,若不是她,傅轩也不会变成这样!” 谢见微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将侯府的姑娘送上马车,她也跟着来到了康亲王府。 康亲王妃一直看护在傅轩身边,得知又找了一拨人,她立即来到一边上房。 看见谢见微时,康亲王妃眼神一沉。 不过想着傅轩的事,她并未发作,只是催促张道长: “道长,这可是最后一家了。您说的有缘人到底在哪儿!” 张道长心里突突地跳,面上摆出一副高人姿态,“王妃稍安勿躁,贫道既说有缘人,那必定有有缘人。” 他看向面前的几人,装模作样地算了算。 “这几位并非有缘之人,可身上却有有缘人的痕迹。” 张道长立即说道:“这家应当还有旁的女子,那位便是世子殿下的有缘之人。” “真的!” 康亲王妃立即朝谢见微看去,愤怒道:“你们侯府竟还敢藏私!若不是因为你们,本妃何至于四处寻找有缘人救命!你若不赶紧把人交出来,本妃就亲自上门去一间间翻出来!” 谢见微十分为难。 “侯府自知对不住王府,已经将所有未婚适龄的姑娘都带来了……若强说还有,那就只剩下还在禁足的四姑娘了。” 康亲王妃一愣,她恨不得杀了薛盼盼,傅轩有今日和薛盼盼也脱不开关系,薛盼盼怎么可能是那个有缘人! “张道长,你再仔细算算,是不是算错了?” “贫道从未算错过。此人与世子姻缘天定,相互羁绊,世子落难与她有关,也只能由她救。” 此话一出,那必定是薛盼盼了。 康亲王妃眼前发黑,倒退数步跌在丫鬟怀中。 谢见微有些惊讶,“四姑娘就是王妃找的有缘人?” 康亲王妃咬紧牙关:“你先把人带来。” 谢见微当即让人去把薛盼盼带来王府。 薛盼盼脸上还留着被打伤的淤青,目光瑟缩,张道长一看便说:“是她没错。恭喜王妃,世子有救了。” 康亲王妃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恼火。 她冷着脸看向谢见微,“轩儿的伤势迫在眉睫,王府已经准备好婚仪,你侯府也在这两日尽快准备了,把她送过来。” 薛盼盼还懵着,谢见微已经应了下来。 车夫将其他姑娘送上了回府的马车,薛盼盼被押在谢见微身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还要嫁来王府?傅轩他不是已经快……” 谢见微回眸看了她一眼,莞尔道:“张道长说世子只要有缘人冲喜就能醒,巧的是,四姑娘就是这个有缘人。” 第84章 冲喜 消息传到广阳侯府,薛老太太等人都震惊的回不过神来。 孙氏看向谢见微,“康王妃当真是这么说的?要薛盼盼马上嫁去冲喜?” 谢见微:“世子的情况不好,冲喜自然是越快越好。不过听张道长所说,貌似只要四姑娘嫁过去,世子就会平安无恙。世子平安,对侯府和四姑娘也有好处。” 孙氏眼底闪过一丝不安,哑着嗓子说道: “傅轩真能醒?连太医都说他危在旦夕,不过一个江湖术士的话而已,王府竟然真的相信。” 谢见微道:“我去查了查这位张道长,邺京不少官员都慕名找过他。前阵子升迁的于大人就是因为找他算了风水,不知改了什么,马上就要去上任温州刺史,眼下正找时机上门拜谢呢。如此看来这位道长是有真本事的。” 薛蟾指腹用力捻得泛白,薛老太太问道: “王府说了什么时候上门下聘?” “恐怕就是明日了,王府着急,婚仪应该也要从简。” 薛家人心事重重,简单问了几句便要散。 谢见微看向薛蟾,忽然道: “话说回来,四姑娘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我那日听二爷所说,此事真有些蹊跷,保不准四姑娘真是被人陷害的。二爷若有困难,只管开口,我可找认得的大人帮一帮忙。” “不必了!” 薛蟾立即回答道,“我仔细调查过了,不论是线香还是笑春风,这条线都已经断了,至多只能证明薛盼盼不是与人私通。但如今王府既然愿意娶她过去,大抵也不会太为难她,再查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就这样罢。” 谢见微微微一笑,“既然二爷这么说,不查便不查了。” 几人刚松了一口气,谢见微话锋一转。 “不过我有些好奇,二爷为何不往奸夫的方向查一查?” “四姑娘以前在府上一直安分守己,从未见她和什么男人过密来往过。寿宴那日每个门我都派家丁严格把守,就算宾客再多,按理来说也不该放一个毫无身份的人进府。我以为此人大概率还在府上。” 会客厅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薛蟾额上冒汗,忽然想到一个说法,当即道: “会不会是奸夫才是下药之人,因为贪图薛盼盼美色,才在寿宴那日下药非礼?” 孙氏大松了口气,立即看向谢见微,刻意领她往这条路上引。 “蟾儿说得对,兴许真是如此。” “若这样,那就必须得查出个所以然来了,否则此人若再看上府里哪个谁,其他姐儿们不是很危险。” 薛老太太立即接话:“此事就让蟾儿去办吧,你专心准备婚仪的事就好了。” 谢见微微微笑了笑,颔首应了声是。 康亲王府速度极快,翌日上门送了聘礼,当即敲定了婚仪时间,就在三日之后。 这点时间连嫁衣都来不及准备,只能仓促地在铺子里捡了一件现成的。 婚仪前一晚,薛蟾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焦头烂额。 他从不信神佛,但这几日去查了那个道士,又觉得害怕。 万一傅轩真的醒了,万一傅轩那日看清了他的脸,他该怎么办? 薛蟾正盯着桌上的烛灯出神,随侍走进屋内,小声说道: “二爷,四姑娘在房里闹呢。威胁说若是您不过去,就要把嫁衣捡了。” 薛蟾这些日子一直让人盯着皎芦庵,所以那边闹事,才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薛蟾沉默了须臾,提步走了出去。 他绕了一条远路,来到皎芦庵,里面的吵闹声还很响。 薛蟾让人把守在院外,才大步走进内院。 “姑娘,姑娘您把剪刀放下,明日就是婚仪了,您若是剪了嫁衣,我们可都要被打死了,求您开开恩吧!” 丫鬟跪在地上,只差把头磕破。 薛盼盼毫不在意,一手剪刀一手嫁衣,“我要见二哥,我要见二哥!” 薛蟾迈进里间,冷着脸喝道:“谁给她解的绳子?!” 侯府为了防止薛盼盼闹事,提前几天就给她捆在了柱子上,除了出恭才给解开,甚至不让她躺着休息。 薛盼盼眼下一片青黑。 侍女慌忙跟他行礼,结结巴巴道:“四姑娘说要出恭,所以奴婢才给姑娘解开了绳子,谁知道……” “都滚出去。” 薛蟾没听她们废话,将人赶走以后,便看向薛盼盼道: “你剪了嫁衣,是想明天康王妃直接叫人把你打死是吗?” “二哥,二哥救救我……我不想嫁……” 薛盼盼哭着扑了上去,她心里慌急了,直觉告诉她,这还是一个计。 薛盼盼直起身子,抓着薛蟾的胳膊,“二哥,我知道那天是谁在算计我们。是谢见微,一定是她!” “谢见微?” 薛蟾声音发紧,强忍着咬牙的动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难道不是你自己弄巧成拙?” “我怎么会自己害我自己!我若想,为何偏偏挑在那一日,换成平时不是更安全!” “若不是那天,我怕你在祠堂生事引起宾客围观,平时我岂会理你。” 薛盼盼被他说得愣住了。 薛蟾继续道:“不是你,你那日那么配合?主动出言勾引的,难道不是你?” “我、我那是中了药神志不清才……” 薛盼盼掐着薛蟾的胳膊,“二哥,就看在平日的情分上,你再救我一次。我不能这样嫁去康亲王府,若是傅轩死了……康王妃不会放过我的!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我等你功成名就那日,你正大光明娶我的吗?” 薛盼盼哭道:“我可以不要名分,我以后已经老老实实的。我不能这样去康亲王府,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薛蟾看着她,眼神微闪,“你真的发誓,以后会乖乖的,不再惹事?” “我发誓!我发誓!” 薛盼盼眼里迸发出希冀的光,薛蟾抚了抚她鬓角的乌发,轻叹了声,“你先嫁,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 “可是,我嫁都嫁了,你怎么救我?” 薛盼盼一脸的不信。 薛蟾道:“等大婚那日,他们都关注傅轩生死的时候,你在房里放一把火,我会提前找好替换的人给你送去。尸体烧焦了,谁能辨认出是不是你。” 薛盼盼喜极而泣,扑在薛蟾怀里痛哭,丝毫没注意到他冷血的面孔。 很快,婚仪这日到了。 第85章 傅轩死了 两府都没有刻意宣扬婚事,所以这场婚仪除了王府和侯府的人,连一个道贺的宾客都没有。 薛盼盼被松绑后,简单地描了眉眼,便被塞了喜扇推出了门。 王府结亲的人马马上就到,管事先来到侯府,询问薛盼盼的生辰八字。 谢见微也在堂中,顺口问道: “合契这种事应当在成婚前便去合,如今已经是婚仪,现在合契哪里还来得及。” 管事解释道:“不是合契,是我们府上道长说,需要世子和世子妃的生辰八字敬告天神,如此才能救我们世子回来。” 孙氏眼神闪烁,生辰八字好给,可是薛盼盼的生辰八字,和沈盼的…… 谢见微看向孙氏,见她迟迟不开口,提醒道: “母亲,迎亲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还是快将四姑娘的生辰八字给了才好。” “好,等、等等。” 孙氏叫人取来笔墨纸砚,思虑再三,还是写了假的。 管事的拿起八字便走,没过多久,迎亲的人也来了。 侯府前的街上有不少人围观,这场婚仪没有任何喜气,迎亲队伍仓促,新嫁娘也是一副死人脸,喜糖喜钱更是一分也无。 百姓只觉得有趣。 “听说是给康王府的世子冲喜,说嫁过去世子就能醒。” “我还听说,世子就是被世子妃与人通奸,气死过去的。” “那世子醒了恐怕也不会放过新媳妇的吧,有趣,我要跟过去看看热闹!” 百姓跟着迎亲的队伍往康亲王府去。 侯府这边安静了下来,孙氏始终惴惴不安,她找来薛蟾。 “你和见微一道跟去,看看情况。” 广阳侯脸色很差,“什么冲喜,不过江湖术士之言。到底还是要太医好好照看,绝不能让傅轩死了。” 孙氏和薛蟾互换了一个眼神,并未说什么。 薛蟾带着谢见微乘上马车往王府赶去。 薛蟾有心事,如坐针毡心神不宁,无意间瞥见谢见微腕上多了两个手串,便和她搭话缓和情绪。 “晏晏,你怎么开始戴起珊瑚了?往日从没见过。还有佛珠,你也开始念佛了?”薛蟾笑说。 谢见微看向他,温声道: “佛珠是这几日才戴的。这些日子府上出了不少事,不太平。加上四姑娘的事,我也想求求菩萨……” 谢见微意有所指,顿了顿,忽然叹息了一声,摸着手上的佛珠说道: “还记得宫宴那日,四姑娘同我说她交了好运,我还告诉她是因为她平日行善积德,种善因结善果,谁知道短短一个月……出了这么多的事……” 薛蟾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种善因结善果,薛盼盼何时做过善事。 薛蟾心突突地跳,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很快马车就赶到了王府,正巧和薛盼盼的喜轿在同一时间抵达。 薛盼盼被喜婆拖下轿子,满眼屈辱,她在人群里搜寻,看见薛蟾的那一瞬眼睛亮了。 喜婆拽着她往王府里走,薛盼盼这会儿老实了下来,十分配合。 她来到高堂上,傅轩还昏死着,堂上只有下人抱着一个胸前带着红绸花的大公鸡。 礼官在一边唱三拜,薛盼盼被押着和大公鸡拜了堂,彻底成了康亲王府的人。 堂刚拜完,康亲王妃立即站了起来,如一阵风往后院略去。 康王也很担心儿子,吩咐管事:“将她关在房里,轩儿醒之前不许放她出来。” 薛盼盼正想说什么,便被身后婆子捂住了嘴巴,直接拖走了。 谢见微叹息了声,“希望世子能有好转。” 她上前询问管事:“不知可否让我和二爷去看看世子殿下?我们也好回去和侯爷复命。” 管事想了想,作揖领了他们来到王府后院。 院子里全是大夫,宫内的太医能找的也全都在这里待命。 谢见微寻到一个太医,问道:“大人,世子殿下情况如何?” “殿下昨夜状态稍有转好,今日手指还动弹了一下,若是好的话,兴许这几日便能醒了。” 太医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地照料傅轩,傅轩状态转好也是常事。 谢见微嘴角慢慢拉平,笑容不明,轻轻应了声哦。 “殿下吉人天相。” 薛蟾脸色骤变,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痉挛,站了半晌便嗄声说道: “晏晏,我有些累了,我出去走一走,待会儿再来接你。” “那二爷别走太远。” 谢见微等他离开,便问管事要了一间屋子休息。 屋外,王府上下的人都在为了傅轩的生死奔波。 屋内,谢见微站在支摘窗下,望着天上的月。 无声道:‘薛盼盼,你的生死,就看菩萨渡不渡你。’ 她看向傅轩的厢房,摩挲着腕上的佛珠。 谢见微能做到的都已经做了,饶是她再厉害,也不能把手插进康亲王府里来。 傅轩的生死,薛盼盼的下场,她交给了命运。 傅轩若是活,薛盼盼即便能留一条性命,余生也是痛苦的活着。 他若是死了,薛盼盼也绝对不可能苟活。 这两个结局不管是哪一个,谢见微都已经很满意了,她唯一盼望的,就是见证这一刻。 毓秀从外头端了茶水进来,走到她身后轻声说道: “夫人,奴婢觉得薛蟾这会儿离开,不太对劲。” “这里是康王府,他下不了手。” 谢见微气定神闲,不管薛蟾是要杀还是要救薛盼盼,都不可能。 “又下雪了,还是关上窗吧。” 晚上迎亲的时候,天上就已经开始飘雪花了,到这会儿雪已经大到要撑伞。 毓秀合上了支摘窗,顺手又去关了门。 谢见微打量着她,等她近前轻声道:“你有什么事,说罢。” 毓秀压低声音,“夫人,薛盼盼的事查到了。” “方才我们的人传信过来,十五年前景安之变,叛军景安王身边的将军,左都督沈时谦,有个女儿闺名就叫沈盼。不过沈家人十五年前已经全被处斩了,女眷流放路上听闻也都死了个干净,已经全族尽灭了。” 这样,便没有人能证明薛盼盼的身份。 真的一个人都不剩了? 谢见微正想着,屋外躁动声陡然大了起来。 谢见微忙叫毓秀去开门,王妃凄厉的哭声从房内传来。 院中下人跪了一片。 傅轩死了。 第86章 薛盼盼死了 就在半刻钟前,太医刚给傅轩把完脉,同康王和王妃道喜。 “世子脉象稳健,面色也有好转,应该很快便会醒来。” 二人喜不自胜,王妃寻到张道长,“真人,您算得如何,轩儿何时能好起来?!” “契书贫道已经烧过去了,相信再过不久,世子一定会醒的。” 两边说法相同,王妃立即叫人送张道长回去休息,并赏了他一堆东西。 前脚回到房内,刚走到床榻边,王妃就听傅轩喉中发出几声梦呓。 “轩儿!” 王妃扑到床榻边,看着傅轩慢慢睁开了眼睛,当即泪流满面。 “乖儿!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把母妃吓死啊!太医!太医!” “呃!” 傅轩猛的抬手,抓住王妃的手腕,他脸色惨白,怎么看都不像是快好的样子。 王妃吓得颞颥狂跳,“轩儿,轩儿你别吓母妃……轩儿!” “薛、薛、薛……” 傅轩看着王妃,抬起身子努力想说什么,喉中却仿佛被卡住一般,身体忽然僵直。 两眼发直,重重摔回了床榻上。 王妃还未反应过来,太医冲进屋内,抓过傅轩的手一把脉,摔坐在地。 康王冲进屋内,看着床榻上了无生气的儿子,大声喊道:“轩儿!轩儿!” 他提起太医怒吼:“世子怎么样了!” “世子……世子他……他去了……” 太医也没有任何准备,好好的人,明明刚才还有转好的迹象,怎么突然就—— 屋内温度凉的彻骨,王妃这时才反应过来,扑在儿子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府上奔走相传,世子断气了。 下人都摆出一副悲伤至极的模样,实际上却都松了一口气。 死得好,终于是死了。 老天有眼。 谢见微站在门口,听着耳畔传来的哭鸣,长长舒了一口气。 沈盼,看来菩萨不站在你那一边。 谢见微别过头,轻声吩咐毓秀:“把该送的东西,都送到府衙里去。” 毓秀颔首,默默离开了院子。 谢见微等在前院,过了许久薛蟾才回来。 他的神情比来时好多了,像是放下了什么大事,明明傅轩死了,他却能笑得出来。 “晏晏,我们回去吧。” “世子没挺过去。” 谢见微摇摇头,“还不知道世子妃会如何。还是先回去,把这个噩耗告诉太太和侯爷。” 二人离开了王府,上马车时一道愤怒的声响传来。 谢见微弯腰的动作顿了顿,直起身子望去。 张道士被王府的侍卫架着往外拖,他叫声凄厉,喊劈了嗓子:“我不是骗子!我没算错!我是被人威胁了!是有人威胁我这么算的!王爷!王妃!你们听我解释啊!” 侍卫将他拖下石阶,反手扇了他一巴掌,打断了他扰民的哭嚎。 “可恶的妖道!要不是你,再多找几个大夫,世子说不定就醒了!你老老实实的等着在牢里度过余生吧!” “我冤枉啊我!” 薛蟾探出头,“晏晏?” 谢见微敛下眸,弯腰上了马车。 傅轩的死很快传遍了邺京,除了康王夫妇,没有为他的死真正悲伤的人。 皇帝为表哀荣,同意让傅轩以侯爵丧仪下葬。 康王此次回京带回来的人不多,丧仪人手周转不开,胤王也派了人前去帮衬。 康亲王府的红绸只挂了几日,便全都换成了白布和白幡。 薛盼盼被扒了嫁衣换上丧服,押在灵柩前给傅轩守灵。 那日她本是要按计划自焚的,可惜点的时候让侍女发现,立即便被捆了打晕。 等她醒来时才得知傅轩死了,傅轩死了也是好事,起码那天的事再不会有人知道。 薛盼盼秉着一口气,只等给傅轩守丧完以后,再想办法联络薛蟾,商量狸猫换太子的事。 这天晚上,薛盼盼跪在灵堂前昏昏欲睡,忽然被屋外的动静吵醒。 她一回头,一袭丧服的康王妃站在她身后,薛盼盼让她打怕了,瑟缩地往后躲。 康王妃眼睛通红,她这几日白发顿生,食不下咽,颧骨瘦得凹陷下去,看着诡异又邪性。 她步步逼近薛盼盼,道:“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轩儿不会死。” “让你冲喜,你却把我的轩儿冲死了!” “轩儿死得委屈!没了我照顾,身边也没人伺候,今日我就送你下去给轩儿陪葬!” 薛盼盼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身后逼近的婆子,慌张地爬起来。 “北越根本没有陪葬一说!你若敢杀我便是杀人!我要去报官!告你康亲王府草菅人命!” 康亲王妃置若罔闻,只站在堂中看着棺椁里的儿子哭。 几个婆子和薛盼盼在屋内你追我躲,这时,天上响起一声闷雷。 连下了几日的雪今早刚刚停,雷劈了两下,忽然开始下起雨来。 康亲王妃望着天上的闪电,眼睛微微发亮。 “轩儿,是你回来了吗?你是不是想告诉母妃,母妃做对了,你想她了是吧?” “你等着,母妃马上把她送去给你!” “你疯了!你们都是疯子!二哥!救我!爹!娘!齐哥儿——救唔!” 一个婆子抓住她的头发,解了腰带麻利地缠在了她的脖子上。 康亲王妃伏在棺椁边上,留恋地抚摸着傅轩的脸。 薛盼盼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康亲王妃冷漠地下令:“把她也放进棺椁里。现在就封棺。明日吊唁后就下葬。” 她自然不想一个贱人污染了她儿子的棺椁。 可既然这是她轩儿想要的,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婆子把薛盼盼扔进棺椁里,推上盖子,回到康亲王妃身边,小声问道: “若是薛府问起来?” “她身为轩儿的女人,看轩儿去世一时伤心自缢而死。” 康亲王妃不悦地拧眉,“这样的名声,算抬举了她。” 婆子默默颔首。 翌日,薛盼盼自缢而死的消息便传回了广阳侯府。 薛家人表情各有不同。 广阳侯扶着额,冲王府管事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妃给了世子妃哀荣,准许和我们殿下同葬,也同您说一声。” 管事躬身退下,人刚走,薛蟾便站起身说: “爹,我府衙还有事,先走了。” 广阳侯神情微妙地瞟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谢见微回饮绿轩之前,先去祠堂给平安如意上了一炷香。 回到房内,关上门烧了一盆纸钱。 她神情平静。 毓秀轻声问道:“夫人,既然沈盼已经死了,那她的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第87章 谢见微给太子的信 谢见微沉思片刻,“继续查,看看当年沈家的事,到底有没有活口。” 毓秀点点头,细细一想: “薛家收留叛将的女儿,那是不是说明当初谋反,薛家也有从中插上一脚?” 谢见微淡淡道:“薛家人最擅左右逢迎,当年新皇登基,根基不稳,纵然有胤王相助,也难保能保住大位。广阳侯的爵位本就是祖上庇荫,他在朝中没有大建树,自然只能靠讨好新帝来保住祖上荣耀。” “夫人的意思是,也难找到他们真的和叛将勾结的证据了?” “当初景安王的下属,拥趸,皇帝一个都没有放过,但凡有苗头的全被流放抄家,不会单放过薛家一个。” 谢见微忽然顿住了。 这样一来,薛家当年应该是没有接触过景安王的。 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毓秀将烧完的纸钱粮和炭盆收拾了一下,轻声问道:“明日康王世子吊唁出殡,夫人去吗?” “自然要去送一程。” 谢见微回到房中,取来笔墨纸砚,伏在书案上写了封信。 叫了毓秀进来,交给了她,“这封信,你悄悄送到太子府去。” 毓秀愣了愣,“太子府?” 傅平野除了大朝会和一些重要的节日会住在东宫,平日都住在北城的太子府里。 谢见微面色坦荡,“去吧,避着些人。” 毓秀乔装打扮一番,等天色昏暗下来,才悄无声息地离开广阳侯府,往北城新街奔去。 北城是皇子住宅,太子府占了一整条街,平日里根本没有人敢从这条街上过。 毓秀的出现便十分突兀,很快被侍卫拦了下来。 毓秀赶紧解释:“我想求见太子殿下。” “你是何人?” “我……”毓秀不敢报出谢见微的名字,她转念一想,“我家主子和殿下是旧相识,你帮我同殿下说,珊瑚主人有要紧的信给他,太子殿下便知道了。” 侍卫满面狐疑,不过看毓秀笃定的样子,他也不敢赌。 让毓秀等在门外,他则进去寻到统领凌北。 “北统领,府外来了个女子,称她主子珊瑚主人,有一封信给太子。属下不敢武断,特来请您示下。” 珊瑚主人…… 凌北想起主子那晚连夜让他回府,从库中拿到谢见微庄子上的珊瑚珠。 当即说道:“你先把她带到前院厅里去,我去禀告太子。” 凌北不敢耽搁,直奔书房。 这个时辰刚过饭点不久,傅平野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扎马步消食。 渊哥儿已经习惯了,被迫减肥的小鱼儿瘪着嘴,眼里含着一泡眼泪,抽抽噎噎地不敢叫苦。 叫一声加一炷香,父王不是人。 “殿下!” 凌北走进院中,抱拳见礼。 傅平野知道他不会无故擅闯,问道:“何事?” “应当是那位,派了身边的侍女给您送信。人现在就在前院。” 傅平野立即站直了身子,他从一边架子上扯下布巾擦了擦汗,吩咐凌北: “再过一炷香让他们起来。” 说罢,自己直奔前院厅里。 毓秀在厅里战战兢兢等了半晌,听到脚步声从外边传来。 抬头一看,正是太子。 她赶紧迎上前见礼,“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信呢?” 毓秀赶紧从袖中取出信递了过去,“夫人吩咐,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中。” 傅平野心跳得厉害,板着的脸上带着细微的迫切,迅速拆开了信。 ‘太子殿下亲启: 恕臣女冒昧,自寿宴一别,府上诸多事宜需我处理,不曾细细和殿下请罪。 不知殿下,渊哥儿近来是否安好,小殿下的伤势可有好转……’ 信开头还有些拘束,一板一眼,傅平野都能想象到谢见微本人站在他跟前,说这些话的样子。 但后面就渐渐的放开了,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渊哥儿和小鱼儿的事,期间还夹杂了几句对傅平野本人的问候。 虽然这几字眼夹在她写给小鱼儿和渊哥儿的话里,几乎找不到,但傅平野还是精准的挑出来,默默念了数次。 直到第二页信的结尾,谢见微才写了她小小的请求。 ‘臣女不知殿下当初所言朋友,是否在与我客气。臣女今日斗胆请求殿下一桩事。 康王一家蠹虫盘踞康州多年,百姓深受其害,如今他唯一子嗣康轩身亡,王妃暗中杀害我府上的四姑娘,假称她自缢,实则却是被她勒死给康轩陪葬。此乃破开康王府真面目的突破口。 明日康轩出殡,太子殿下若能出手相助,见微感激不尽。 请太子、大殿下、小殿下安。’ 毓秀见他仔细读信,便道:“时辰不早了,奴婢要先回去了。” “你等等。” 傅平野将信折起,说道:“孤有一封回信给她。” 傅平野回到书房,挑出一张纸正打算研磨写回信,两个脑袋从书案下探了出来。 小鱼儿鼻尖耸了耸,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这个香味我记得!是谢姨姨!” 渊哥儿跑到傅平野身侧,激动道:“父王,是谢姨姨来了吗?” 小鱼儿正打算往外跑,便被傅平野抓住了衣裳后襟拎了回来。 “她没来,来的是信。” 傅平野取出信件交给了他们。 渊哥儿小声地读给小鱼儿听,两个孩子都十分高兴。 等到最后,傅平野提前拿回了信纸,“剩下的是给我的了。” 小鱼儿扒在书案边,“父王在写给谢姨姨的回信吗?小鱼儿也有话跟谢姨姨说,父王~给小鱼儿也写两句叭!” 渊哥儿默默抓住傅平野的衣下摆。 傅平野看着两个崽,忍不住笑了,将笔交给了渊哥儿。 “写吧。”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渊哥儿坐在案边,想了一会儿刷刷下笔写了一堆,然后交给小鱼儿。 小鱼儿的字没有渊哥儿好看,但写得特别认真。 等二人都写够了,傅平野才落下最后一句话,等墨晾干,出门交给了毓秀。 毓秀忍着内心的震惊,行完礼便快速离开了太子府。 侯府里,谢见微手拿着书卷心不在焉,心里不停猜想着太子会是什么反应。 她也不知怎的,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写了那封信。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毓秀已经拿着信出门了。 谢见微叹息了声。 不论是怎么个结果,都是无法挽回的事了。 “夫人——” 第88章 安心休养,万事有我,盼安 毓秀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谢见微立即坐了起来。 她看着进来的毓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觉察的紧张。 “太子怎么说?” “奴婢也不知道,殿下让奴婢给您带了一封回信。” 毓秀将信交给谢见微,谢见微展开,看了两行便笑了。 回信一共两页纸,一页半都是渊哥儿和小鱼儿写的。 渊哥儿言语克制,只有在最后才忍耐不住写了对谢见微的想念,希望和她看年节的烟花。 小鱼儿的信就十分流水账,半页纸写了他这几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想了她几次,想她的时候会不开心,因为见不到她,头上的伤已经好了一些,但是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心情特别郁闷云云。 谢见微边看边笑,一时恍惚,有一种在看家书的感觉。 到了信的末尾,最后两行字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字如其人,仿佛那个孤傲冷厉的太子就在眼前。 他只留了短短两行字:安心休养,万事有我。 盼安。 谢见微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骤然觉得无措,指尖一松,信纸飘落在地上。 毓秀换了衣裳回来,瞧见她坐在床上出神,信纸在地上,便顺手拾了起来。 好巧不巧地看见信末尾的话,表情登时变得微妙起来。 谢见微恍惚回过神,和毓秀四目相对。 轻声说道:“把信拿去烧了吧。” “……是。” 毓秀走到桌边,取下灯罩将信纸放了进去,确认烧得一丁点也不剩,才重又罩上。 谢见微盖上锦被,垂着头叮嘱毓秀:“今日我什么都不曾吩咐过你。” “奴婢明白。” 毓秀放下床帏,熄灭了灯烛。 翌日,谢见微早早地醒了,她洗漱用膳,已经没了昨夜的失态。 这时,前院派人来催她过去,谢见微到了以后,孙氏起身不耐烦地说道: “慢腾腾的,快些走吧,康王府吊唁要开始了。” 康王夫妻在邺京的名声都不大好,但碍于王爵尊位,朝中官员都要给上几分面子。 皇上得知今日康轩出殡,特意免了一日早朝,不少官员都来到王府吊唁。 康王妃在灵堂里哭得声嘶力竭,请来做法事的和尚围了一圈,敲着木鱼口中念着往生。 吊唁的客人有些在灵堂外,有些则是在院子外头。 有眼尖的好奇的说道:“怎么这灵堂上,摆着两副牌位?” “你还不知道,前两日刚嫁过来的世子妃,昨儿自缢了。” “听说是伤心过度……” 几人互换了个眼神,心中怎么想的都不言而喻了。 孙氏和谢见微也在灵堂中,孙氏抹着眼泪,也假哭了两嗓子。 “我的盼盼啊……你和世子好好的去吧,别惦记我和你爹,还有家里的人……” 一直到吊唁结束,入殓封棺,按理说应该明日出殡下葬。 但也不知道康王府为何这么着急,吊唁和出殡放在了一日。 伴随着唢呐的吹鸣,送葬的队伍也出发了,康王妃追在后头,哭声不绝。 孙氏和谢见微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孙氏方才在棺边哭的时候,已经瞄到了薛盼盼的尸身,如今只要薛盼盼下葬了,她就能彻底安心了。 她一嗓子一嗓子地哭嚎:“好女儿!娘舍不得你啊!” 送葬的队伍穿过街道,一路吹打往坟场去。 突然间出来一队拦路的人。 红白喜事拦路都是大忌,康王府的人想要上前驱逐,仔细一看,愣住了。 拦路的不是旁人,竟然是大理寺的官差! 康王妃在后头哭着哭着,发现队伍停了下来,忙跑到了前头。 看见官差时,她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故意放大了声音说道: “你们干什么!我儿出殡,你们当街阻拦!是对逝者不敬!我儿在天有灵,知道你们挡路,定找你们算账!” 本想靠这说法吓退他们,没想到官差说道: “我等公务在身,还请王妃恕罪。” “公务,什么公务,非要拦我们王府的棺椁!” 康王妃心跳如鼓。 送殡的队伍很长,占了一整条街,逗留这一阵子,许多百姓都偷偷从家中探出头来围观。 后头吊唁的官员们更是无比好奇。 官差道:“我们大人接到报案,说您府上的世子妃薛氏,并非上吊自缢,而是被杀。此事大人十分重视,所以请王妃让开,我等带了仵作前来,开棺验尸若报案不实,我们也好找报案人问罪。” 孙氏呼吸一顿,小跑上前。 “谁报的案?薛盼盼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就是自缢的,无需你们多事。” 康王妃则是被戳到痛脚,当街大喊大叫: “你们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说,我们王府的人杀了她!荒谬至极!” 她气的胸口不断起伏,满眼凶恶地看向孙氏,一边磨牙一边说: “你们薛家真是可笑!她与人私通,我未嫌弃她不贞,看她自缢还心疼她贞烈,允她和我儿同葬,谁知道你们薛家竟搞出这种事暗害于我!” 康王妃颞颥狂跳,后悔不已。 她就不该相信薛家! 昨日她派人去报了薛盼盼死讯后,看薛家无人在意,她还以为是薛家明事理,没想到啊没想到,薛家如此阴险! 孙氏大骇,连忙解释: “王妃,不是我们薛家做的啊!盼盼自缢,我们何必还要去报官验尸……” 薛蟾姗姗来迟,翻身下马冲上前道: “棺中的薛盼盼,是我薛家的人,我们不许大理寺验尸,你们速速闪开!” 双方僵持不下,这时,一辆车轿从远处驶来。 谢见微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 “是太子殿下的铜辇!” 后头吊唁的官员纷纷跑上前来,拂袖见礼。 百姓听后也忙不迭地弯腰退后,少数胆大的偷偷瞄着马车里的人影。 铜辇停下后,走在前头的王府长史官上前道: “太子殿下亲自前来路祭世子。” 车帘撩开,傅平野坐在马车中,看着众人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出殡这么久,怎么才走到这里?” 王妃面上一白,还未开口,大理寺的官差直起身子,扬声说道: “殿下,现有一桩人命官司,牵扯到康王府棺中的世子妃。草民奉命开棺验尸,王妃百般阻挠,请太子示下!” 第89章 康王妃罪行败露 “人命官司?” 傅平野寡淡的声线陡然变得威严沉肃。 康王妃身子一抖,当即说道:“太子!这是污蔑啊!我儿媳是因悲痛自缢而死的,死的贞烈,岂会和人命官司牵扯上,分明是有心人在其中作祟!请太子明察,不要误了我儿下葬的时辰!” 康王妃捂着脸假哭起来。 傅平野并不吃她这套,“既然是人命官司,还是查个清楚的好。” “殿下英明!” “不行!我不许你们动我儿的棺椁!” 康亲王妃朝那帮官差扑了过去,长史官让侍卫将她拦了下来。 傅平野吩咐道:“开棺。” “不许开!不许开!太子!傅平野你凭什么开我儿子的棺椁!你要让他死了也不能安息吗!傅平野!” 场面混乱不堪,百姓窸窸窣窣地议论,大部分人看着康亲王妃的模样,言语之间都在影射太子昏庸。 若是验尸验出来薛盼盼不是被勒死的,那傅平野便麻烦了。 谢见微站在一旁,神情十分复杂。 太子就这么信任她么? 有傅平野的人帮忙,轻而易举地卸下了傅轩和薛盼盼的棺椁。 康亲王妃头痛欲裂,但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发疯,傅平野都置若罔闻。 康王并未跟来送殡,他进宫为儿子讨封去了,眼下连个能阻拦傅平野的人都没有。 官差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二人的棺椁,命人将薛盼盼的尸身抬了出来。 薛盼盼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白得像鬼似的。 仵作拉下她寿衣的衣领,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痕迹……明显是被人勒死的!” “什么!还真是被勒死的!” “我的天!真是被勒死的?是被康王妃勒死的?” “我就说!这姑娘才刚嫁进王府,能有多深的感情会殉情而死!” 康王妃浑身发抖,哑着嗓子喊道:“你胡说!你胡说!” 仵作指着薛盼盼的脖子便说:“若是自己上吊自缢,勒痕应当在下颚的位子。她脖子上的勒痕往下,明显是被人从身后勒住脖颈而死。这是一桩凶案!” 孙氏万万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已经僵在了原地。 薛蟾反应极快,拧着眉看向康王妃,“竟然是真的?真是你们勒死了盼盼!康王妃!你怎能这样做!” 谢见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康亲王妃面对千夫所指,勉强镇定,“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妃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是下人说她吊死了,和本妃有什么关系!” “康王妃既然说没有关系,那想必届时大理寺的人上门搜查,你也会准允了。” 傅平野坐在马车内,气定神闲地说道。 康王妃微微摇晃着身子,傅平野直接下令:“薛盼盼死有蹊跷,不能下葬。先将其尸身暂存于大理寺,等案子有了结果,再由你们两府自己决定如何下葬吧。” 傅平野冷冷看向康王妃,“至于世子,你可以尽快葬了他,别让送葬的队伍继续占着车道。” “回府。” “恭送殿下。” 谢见微和众人一道颔首送别太子,她觉察到有一股视线落在她身上。 凝了许久才移开。 她捻着指腹,心里默默道了句多谢。 后来的一切都乱了套。 康亲王妃自然不可能让儿子一直不入土为安,急匆匆地办了下葬,第一时间跑回王府。 可还是晚了一步,正好碰上那一晚的几个婆子被大理寺的人带走。 “王妃!王妃您得救我们啊!” “我们是冤枉的啊王妃!” 康亲王妃扶着门槛,脚下一软。 等大理寺的人走了,一边的侍女上前扶她,康王妃一把挥开侍女。 “王爷呢!王爷还没回来?!” “还,还没有……” 康亲王妃并不知,康王进宫请封这一日过得也是十分的坎坷。 皇帝免了早朝,正和内阁几个大臣在养心殿议政,近侍公公进来禀告: “皇上,康王求见。” 殿中一个老臣道:“……今日不是傅轩出殡么,他怎么来了。” 皇帝颔首,“请他进来吧。” 康王被太监引进殿中,先行了个礼,随后说明来意:“皇上,微臣今日来,是想给轩儿求一份哀荣,他本是世子,若是没有这一遭祸事……就该承微臣的爵位……” “原来如此。” 皇帝并不在意,死后的荣耀都是给活人看的,没甚的意义。 他正要应下,下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皇上!不可!请您三思!” 康王眼神一狞,回眸往朝臣中看去。 左都御史出列,深深弯下腰,“康王父子行事不端,在康州境内横行霸道,傅轩在康州欺男霸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事事都由康王府帮其遮掩!数年下来康州府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啊皇上!” “这样的人谈什么死后哀荣!微臣恳请皇上下令,剥夺傅轩世子之尊!重惩康王!” 殿内众人皆吃了一惊。 康王面红耳赤,愤怒道:“你竟然污蔑本王!” 这该死的混账左都御史! 之前他奉命巡查的时候途经康州,康王最厌恶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言官,故而多有怠慢。 没想到这老东西竟然默默记恨到现在?! 皇帝拧着眉,“爱卿所言可有证据?平白污蔑亲王,罪名可不小。”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微臣在数月之前曾奉命巡查,当时便经过康州。只是那时康州上下接待微臣的官员,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微臣去巡访民生,乍一看也是毫无错漏。” “微臣因时间问题,实在不能细查,只能托盐运使王超大人替微臣多加注意。” “就在前不久,微臣收到了王超大人的回信。” 左都御史从怀中取出奏折,递交给近侍太监,转到皇帝的御案上。 康王有些慌了,“你分明是胡言乱语。是记恨你当初巡查,本王并未盛情接待你吧!皇兄,他说的一切纯属子虚乌有!此人之言不可轻信啊!” 左都御史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康王世子在康州欺男霸女,而康王殿下,还曾插手途经康州的盐税,经盐运总使王超大人调查,康州盐税存在巨大漏洞,王大人已经将真正的账册秘密送回京城,请皇上您亲自过目。” 这一句话稳稳的戳进皇帝的肺管子。 当初造反的景安王,养兵的钱就是靠在户部当值的时候,四处贪墨攒起来的! 砰—— 皇帝将奏章狠狠砸在桌上,抬眸朝康王看去。 沉声道:“好,很好。康王,朕万万没想到,你如此野心勃勃。先是插手盐运,那你下一步要做什么?囤积居奇,敛财暴富,豢养私兵?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学老五当初所为,剑指朕的江山了?!” “皇兄!” 康王嘭的一声跪下,大声说道:“臣弟并无此心啊!” 左都御史淡定插刀: “康王为了世子,在康州杀害无数无辜百姓。北越有律法,杀人唯有律法可判,康王无视律法,俨然是将自己当成了康州府的土皇帝,此心之异,昭然若揭!” 皇帝:“来人!将康王带下去!囚于康王府!再命锦衣卫看管康王府,没有朕的吩咐,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第90章 奸夫也是薛家人? 毓秀走进饮绿轩,“夫人,康王让皇上囚了。康王府这会儿全让锦衣卫给包围了。” 她放下手里的茶,口中轻声嘀咕: “太子出手当真是直击要害……只是他为何早不做呢?” “康王一家子是真的祸害,太子若早有能敲死他的证据,该早点为民除害才是。” 谢见微看了她一眼,说道: “朝廷争斗,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也是早知道,太子能在这时候拿出锤死康王的证据,才发信找他求助的。 只是没想到……太子会亲自去拦康王府的送葬队伍。 谢见微起身在屋内转了一圈,拿着角落里毓秀放来除味的香栾叶子询问道: “上回的香栾叶还有剩下的么?” “有啊夫人,您要用?” “拿出些来,你等会儿给太子府送一些去。” 他今日拦了冥棺,该拿香栾叶子混香灰,去一去身上的晦气。 谢见微叮嘱了毓秀一番,毓秀才拿着香栾叶子和香灰离去。 翌日,谢见微和薛蟾在大理寺门外下了马车。 大理寺的官差领着二人来到仵作房,掀开白布询问二人: “请问这位,是不是你们府上的四姑娘薛盼盼?” 薛蟾站在前面,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捂着眼似乎很悲痛地道了声:“是她。” 谢见微站在后面,仵作手里的烛灯照亮了薛盼盼的脸。 谢见微默默点了点头。 她镇定地询问仵作:“确认她是被人勒死的了么?” “寺里的三个仵作都确认过了,的的确确是被人勒死的。” “天杀的康亲王府!” 薛蟾攥紧了手,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何时能将人带回府上去?” “现在便可以带回去了,毕竟让逝者尽快入土为安是最好。” 侯府已经备好了棺材,薛蟾当即让人进来,把薛盼盼的尸体抬了出去。 二人重新坐上马车回府,谢见微询问道:“是不是再择一个好日子,重办停灵,再找道士来帮她驱一驱再下葬的好?” “她本就死得冤枉,再停下去我怕会有诸多怪事。” 薛蟾道:“还是明日就下葬吧。我让人重新备了寿衣,就葬在薛家的祖坟里。” 这么着急。 谢见微点了点头,默许了。 眨眼间三天过去,薛盼盼的尸身草草下葬,变成了祠堂里一块冷冰冰的牌位。 盐运使被急召入京,皇帝委派太子查案,短短半个月内就翻出了康王在封地上,肆意砍杀良民无数,擅自抬高税收从中敛财,穷奢极欲等种种罪名。 傅轩的世子之位被夺,远在康州的王府也被抄了家,所有资产充公陆续运回京城。 只是对康王夫妇的处置还迟迟没有下来。 这天,广阳侯下朝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找来薛蟾,让他去康王府要和离书。 “大理寺那几个婆子,昨天晚上已经把所有事都交代了。薛盼盼是康王妃让杀的,若无意外,她是躲不了流徙了。薛府这门姻亲本来就不该存在,你去,要一封和离书,往后两府再无干系。” 谢见微静静听着,对广阳侯做出这个决定丝毫不惊讶。 薛蟾也是很痛快,让人备了车马便往康王府去。 康王府此时一片混乱,王妃扒着门口锦衣卫的胳膊,哭得声嘶力竭。 “你们怎么能掘坟!你们凭什么掘坟!我儿尸骨未寒!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区区平民下葬,也配用上等的杉木?况且那墓中的陪葬品,全都是贪墨得来的,按理说全都要充公!王妃,奴才姑且再喊您一句王妃,您就别再折腾了。省得奴才难办。” 太监一甩拂尘,吩咐两个锦衣卫:“还不快押进去。” “阉狗!你这死阉狗!” 王妃被架进屋内,摔倒在地,挣扎着还想扑出去。 坐在桌边的康王哑着嗓子说道:“别折腾了,若是惹怒了皇帝,别说是轩儿,你我都要死。” “……” 王妃扑在门槛前,悲从中来,膝行到康王身旁,哭着说: “王爷,您想想法子吧!轩儿死的本就冤屈,死后还要被这样糟蹋,你我往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啊!” 康王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属实也是没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若是在康州府内被发现他做的这些事,尚还有机会可以遮掩,弥补,可如今他在京城,便是砧板上的鱼。 毫无还手之力啊! 康王握住她的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此罪,不过终身囚禁于此。等哪日新王登基或有什么变故,还有能出来的机会。或是哪日,等守卫懈怠,还有机会传信出去,起码可以为轩儿报仇。” “可恨轩儿的仇人,至今还不知是谁!” 王妃哭得不能自已,“轩儿去之前,定还记得此事,否则不会一直念薛盼盼的名字。” 王妃想着儿子的面容慰藉心中的悲痛,可想着想着,忽然恍恍惚惚地注意到什么。 薛、薛、薛盼盼…… 轩儿死之前口中念叨的名字,的确是薛什么,可后面想要念却没念出来的名字,实在不像是要念‘盼’啊。 那个口型,王妃试着默念了一遍薛家人的名字。 眼珠陡然瞪圆了。 砰—— 房门被从外推开,丫鬟说道:“王爷王妃,薛家二爷来了,说是来帮世子妃讨和离书的。” 康王眉头微皱,正想说什么,王妃忽然站了起来。 她脸色变得尤为可怖,上前便问: “薛蟾人在哪儿?” 第91章 把薛蟾捅了 康王没察觉到王妃的不对劲。 他扶着额闭上眼,对王妃说道:“若薛蟾是来要和离书的,就给他。” 事到如今,计较这些都是无用的。 王妃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丫鬟领着她来到前堂。 薛蟾冲她行了个礼,“见过王妃。” 康王妃上下扫视着他,眼底带着审视、震惊和浓浓的憎恶。 她克制地压下这些情绪,问道:“你来做什么?” “王妃害死我妹妹,盼盼的尸身已经下葬了,往后就和康亲王府再无关系,请王妃写一封和离书,也好了结这一桩孽缘。” 康亲王妃冷笑了声,“在你看来,轩儿和薛盼盼的事,是孽缘是么?” “难道不是吗?” 薛蟾冷着脸。 这些时日里发生的所有事,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傅轩和薛盼盼的纠缠。 康亲王妃身子发抖,她道:“和离书我可以给你,但我要问你一件事。” “您说。” “薛家寿宴那天,后来出事了,你在哪里?为何会那么迟才赶过去?” 薛蟾一愣,康亲王妃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他心里也有些打鼓。 “我那日便解释过了,我在府上巡查,后来得知消息才赶过去,王妃为何要问这个?” 康亲王妃此时的头脑无比的清醒,她瞬间捕捉到薛蟾眼里的心虚。 怒火噌地涌了上来。 “奸|夫|淫|妇……” “您说什么?” 薛蟾并未听清,康亲王妃大吼道:“你休想要什么休书!那薛盼盼已经下去陪我儿去了!她生是我儿的人,死是我儿的鬼!” 这对兄妹乱伦的狗男女,休想让她成全他们! 薛蟾脸色阴沉,“王妃,您下令杀害我妹妹的事,如今已是板上钉钉。若您再不识趣,那我只能冒犯您了。” “什么?” 康亲王妃愣了下,“什么叫板上钉钉,我、我根本就没有下过这种命令!我怎么知道是谁杀了她!” “就在今早,大理寺已经向皇上递上奏章。您身边的婆子亲口承认,是您下令杀了她。” 薛蟾:“想必再过不久,对您的处置就会下来了。王妃,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您动手之前没有想过吗?” 康亲王妃跌跌撞撞,摔倒在丫鬟的怀里。 薛蟾低声威胁,“王妃,所以还请您乖乖地将和离书写给我吧。” 康亲王妃眼里闪烁着泪光,恨意和决绝一闪而过。 她推开丫鬟站起身,往屋内走去,“你跟我过来。” 薛蟾跟着康亲王妃来到屋内,王妃摸出笔墨纸砚摊到桌上,将笔递给了薛蟾。 “本妃不会写和离书,你来写,本妃来签。” 薛蟾不疑有他,脱了大氅挂到一旁,磨墨提笔写了封和离书。 他直起身子,正打算挥干墨迹让王妃签字按下手印,忽然间觉得头皮发麻。 薛蟾下意识地转过身,康亲王妃反手握着簪子,狠狠朝他心口捅了过去! “畜生!你下去给我的轩儿偿命去!!” 屋外的人听到里面的吼叫声,顿时大骇。 “不好!” 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众人涌入里间,只见康亲王妃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发了疯似的狂笑。 “死!都去死!你们一对奸夫淫妇!下去给我轩儿赔罪去!哈哈哈哈哈!” 薛蟾满头大汗靠在桌子旁,胸前插着一根簪子,双眸紧闭生死不知。 丫鬟愣怔半晌,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 “王妃又杀人了!!王妃杀人了!” …… 广阳侯府 毓秀快步闯进里间,大声说道:“夫人!不好了夫人!” 谢见微放下手里的绣品,拧眉朝她看去。 毓秀喘了口气,“二爷在康亲王府,被康亲王妃拿簪子刺进心口,生死不知!” “什么?” 谢见微脱口而出,神情错愕,她也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她愣了许久才问:“薛蟾死了么?” “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二爷已经被抬回来了,正在房里,已经有不少太医来了。” 谢见微下了地,换了身衣裳往前院走去。 薛蟾院子里全是府上的人,以薛贤齐为首的小辈站在廊下,薛又宁哭得十分伤心,陈姨娘捂着肚子悲痛欲绝。 见谢见微来了,纷纷颔首见礼。 谢见微扫了她们一眼,冷着脸道:“哭什么丧?二爷还没传出有事,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挨了呵斥,薛又宁等人才讷讷停下了哭腔。 薛贤齐只是红了眼睛,他抱拳说道:“母亲,父亲遭此横祸,康亲王府欺人太甚!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妃蓄意杀人,在场的许多双眼睛都瞧见了,皇上是不会徇私枉法的。” 谢见微走进屋中,孙氏坐在桌旁哭得伤心,谢见微并未上前安慰,先是去问了薛蟾的情况。 太医跟她来到外间,孙氏马上走了上来。 太医:“太太夫人放心,好在员外郎大人在冬日里穿得足够厚实。簪子虽然尖锐,但康王妃一介女流的力气,还是没能伤到致命处,只是皮外伤而已。” “皮外伤?” 孙氏道:“可为何他现在还不醒?” “应当是一时承受不住刺激,才晕厥的。太太放心,我们已经帮员外郎上了药,最迟明日他就会醒了。” 孙氏长舒了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 谢见微眼底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因为她本还想着,就这么死便宜了薛蟾。 她点点头道:“多谢各位太医了。” “夫人客气。” 孙氏欢天喜地地去屋里看儿子,谢见微到院子里打发了急着来哭丧的众人。 陈姨娘和薛又宁本是其中哭得最伤心的,眼下也是最尴尬的。 抹了眼泪就跑了。 宋姨娘瞧见陈姨娘吃瘪,别提多高兴了。 她并未急着走,来到谢见微身边道:“夫人知不知道,二爷被王妃刺伤的事外面已经传遍了?而且妾身派人问了一下,貌似这风声传得不大对的样子。” 谢见微本想进屋,听到这话又转了回来,问道: “哪里不对?” “他们说,王妃刺伤二爷,被锦衣卫带走的时候,口中一直说着‘奸夫淫妇,去给轩儿偿命’……” 宋姨娘神情微妙,“王妃恨四姑娘,妾身能理解,为何要恨二爷?难道就因为二爷往年疼四姑娘的多?可若说谁害了傅轩,那肯定是薛盼盼的奸夫啊……” 谢见微哂笑了声。 真是意外的惊喜。 薛蟾,不知道这次你还能以什么方式收场? 第92章 薛蟾痛苦的开始 康王在屋内来回踱步,此事真真是焦头烂额。 屋外天已经黑了,王府后门一个人影悄悄跟着引路的太监,进入了康王府中。 来到正房门外,太监叩响房门。 康王快步走上前来,打开门道:“七弟!你终于来了!” 来人长相深邃,眼珠像翡翠似的微微发绿,俨然是外邦人的模样,张口却是纯正的北越腔调,带着醇厚的低嗓。 “六哥,我来看你了。” 太监将胤王送进房内,叮嘱道:“二位王爷,锦衣卫交班只有一刻钟,一刻钟后小的就要来带走王爷,还请两位王爷务必要长话短说啊!” “知道了。” 康王关上门,等外头小太监走远了,才迎上胤王道:“皇弟,你可得帮帮皇兄啊!皇兄现在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好在之前给傅轩办丧时,胤王派了人来帮忙,康王才能借这些人,来找胤王求助。 否则他真是要被困死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胤王叹息了声,“皇兄,这件事属实不好办啊。皇上这几日因此颇为恼怒,加上如今大雪不止,各地汇报灾情的折子堆在皇兄御案上,早朝已经数日有官员遭受牵了。” “七弟,算皇兄求你。” 康王拉着他坐下,“旁的不必,你将你皇嫂救出来,皇兄也感激不尽呐!” 康王说着竟有些老泪纵横。 平日他嫌弃老妻,可自从丧子以后,看着老妻变成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平日不是这样的,只是轩儿离世受了刺激,才会想杀薛家人。不过以她的力气,薛蟾肯定是不会有事的。应当不用她以命偿命吧……” 胤王一脸为难,“皇兄,这件事,皇弟实在是……” 兄弟俩对视半晌,胤王叹息了声,“罢了,皇兄,皇弟尽力而为吧。” 一刻钟时间到了以后,胤王披上斗篷离开了王府。 走到后门时,胤王压低声音道了句:“盯紧了他们。” 太监应了声是,扭头回了府,合上了后头的大门。 胤王的身影也没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 薛府 薛蟾醒来时还有些恍惚,一只素手捏着布巾落在他额上,冰凉的触感刺激得他顿时有了几分精神。 薛蟾眨着眼睛往边上看去,“晏、晏晏?” “二爷终于醒了。” 谢见微将布巾丢回铜盆里,淡淡道:“你已经睡了快两日了。母亲险些被你吓死。” 薛蟾撑起身子,忽然想到什么,大惊失色地摸上胸口。 一阵刺痛传来,薛蟾道:“我身上……我不是被康王妃刺中心口了吗?我……没事?” “康王妃一介女流,又是在冬日里,衣裳穿得这么厚,簪子能刺破衣裳便不错了。” 谢见微道:“太医说了,二爷只是擦破了皮。只是受惊过度才会晕倒。” 薛蟾脸上微红,他被刺中了心口毫发无损,最后竟然因为过度受惊晕倒。 实在丢脸。 他看向谢见微,眼底多了几分柔情,“晏晏,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谢见微别过头在盆里洗手,漫不经心地说:“母亲担心二爷会一睡不醒,所以叫我睡在外间,时刻听着。” “晏晏,谢谢你。” 薛蟾想要牵谢见微的手,谢见微自然地越过他,拿起架子上的布巾擦手。 状似无意地说:“二爷可还记得,康王妃刺你之前对你说的话?” 薛蟾脸上的表情登时就变了。 他两眼发直,默默躺回了床上,也没心思再和谢见微动手动脚。 谢见微看着他说:“康王妃被带走以后,口中依然是咒骂不断,一直在说什么,要奸夫淫妇下去给傅轩陪葬云云。如今邺京城大半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对侯府声誉很不好。” “那就快派人去查源头,再让兵马司的人出面,把事压下去啊!嘶——” 薛蟾起身太着急,抻到了胸前的伤口。 谢见微挑了挑眉,语气仍然十分镇定,“二爷也太着急了。你只管放心吧,侯爷已经都吩咐下去了。” 那就好。 薛蟾正准备躺下,谢见微又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往他投下一颗惊雷。 “这事的确有些奇怪,连宋姨娘昨日里都说,害死傅轩的真凶,是至今还下落不明的四姑娘的奸夫。康亲王妃恨也是要恨他们两个,为何偏偏对二爷下手……” “二爷,您说呢?” 薛蟾:“……” 他嗓音心虚到沙哑,好在是在病中,不是特别突兀。 薛蟾道:“自从傅轩死了以后,康亲王妃就是个疯子,疯子的话怎么能信。我那日上门去要和离书,兴许是因为这个,才让她将我误以为是奸夫,才会对我下手。” 他冲谢见微露出一个可怜的笑容,“晏晏,说起来我也挺无辜的。” 谢见微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 直到谢见微离开,薛蟾都没摸准,她对自己的说法信了还是没信。 薛蟾看着拔步床顶上,戏水锦鲤的纹路,脑中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谢见微知道了吗? 她若是早就知道了,会不会薛盼盼落到现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都是她一手引导策划的? 薛蟾闭上眼睛,焦虑折磨着他的思绪,让他苦不堪言。 谢见微回到饮绿轩,毓秀帮她脱下斗篷,跟到里间后轻声问道: “夫人,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奴婢怕薛蟾知道您知道了真相,会狗急跳墙伤害您。” 谢见微在桌边坐下,平静地说道:“早晚也会有这一天的。” “毓秀,你就当这是一场博弈,生和死的结局。” 谢见微在案几上的棋盘上,落了两枚棋子。 实际上,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确保赢的人,有且只有她。 毓秀看着谢见微的侧颜,莫名地就安下心来。 她笑说:“恐怕往后的日子里,薛蟾每日都会活在焦虑之中。” 他会不断地猜疑,自己有没有露馅,谢见微到底有没有发现真相。 他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反复担忧。 每日这样被迫陷入焦虑的困境,一个好好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呢? 第93章 薛蟾养在外头的人 薛蟾的伤势并不重,上了几次药就恢复如初。 他似乎十分担心谢见微把康亲王妃的话听进去,伤好以后经常来饮绿轩。 言语间满满都是想和谢见微同房的暗示。 被拒绝也不罢休,整日派人送东西来,弄得孙氏越发看不惯谢见微。 这日,晨昏定省,薛蟾又派了人过来。 薛老太太:“常丰?你怎么来了,可是蟾儿有什么事?” “二爷特意让小人来,给少夫人送姜茶。” 屋内众人纷纷往谢见微看去,孙氏没好气地别过眼去,内心气得不轻。 刚走了一个薛盼盼,又来了一个谢见微。 真是一个比一个狐媚! 她这个做娘的还没这个待遇呢!谢见微凭什么? 常丰将姜茶放到了谢见微身边,“夫人您请。二爷说了,近些日子雪下得大,夫人体寒总是手脚发凉,得多喝姜茶暖身。” 宋姨娘瞥了眼陈姨娘,拔高声音说道: “诶呦,二爷还是和夫人最恩爱,瞧这姜茶只有夫人有,连陈姨娘都没有呢!” 一道来晨昏定省的陈姨娘笑容僵硬,绢帕揪成了烂布。 薛老太太笑着说:“蟾儿和见微越来越恩爱了。见微,你的身子什么时候才能调理好啊?” 谢见微敛着眸道:“太医说最快也要一年。” 孙氏轻啐了句,“这蟾儿,越发偏向。陈姨娘好歹怀着孕呢。” “太太说的是,毓秀,把茶给陈姨娘端过去。” 谢见微顺水推舟,把倒胃口的茶水让了出去。 常丰有些傻眼,“少夫人,这可是二爷亲口吩咐了给您的啊……” “你回去就直说,是我让给陈姨娘的!” 孙氏瞪了他一眼,她不喜欢谢见微,就算便宜了陈氏也不能便宜她! 常丰讪讪应下,俯身退了出去。 晚上薛蟾又来了饮绿轩,屋外风雪很大,他外氅上全是雪花,脱下吩咐毓秀收好,悄声走进了里间。 谢见微正在练字,薛蟾走到她身后,看了片刻轻声念叨: “玉纤弄彩笔,落纸翩惊鸿。” 谢见微眉头都没动一下,她早就意识到有人在身后站着。 提笔蘸墨,说道:“二爷近来很闲,不然怎会总是往我院子里跑。” “这几日各地都上报雪灾,朝堂上下忙得焦头烂额,哪有什么空闲。” 薛蟾绕到她面前坐下,笑着说:“不过忙里偷闲来看你一眼,这一日的疲惫也缓和了。” “二爷与其来看我,倒不如去多看看陈姨娘和宋姨娘。” “晏晏,你怎么总将我往外推?” 薛蟾皱了皱眉,略带受伤的声线磁性温柔,换个人来都会深陷其中。 谢见微放下笔,面不改色地看着他,“陈姨娘有孕,至于宋姨娘,一味的争风吃醋,我在其中说和终究是没有什么用的,还得是二爷亲自去。宋姨娘也是院里的老人了,二爷喜新厌旧,也总该去旧人那里转转。” 薛蟾揉着额,忍不住道:“晏晏,有时我真的希望,后院里只有你。有你有我,再有我们的平安如意……多好。” “天色还早,二爷别做梦了。” “对了。”谢见微停下笔,忽然道:“今早晨昏定省,老太太提起年节布置,母亲说府上还缺几笔银子打点,问老太太支取。你从老太太那儿拿的银子可还回去了?” 薛蟾眼神飘忽,“还了一些。” “年节花钱的地方的多,母亲八成都是问老太太要,你还是尽早把窟窿堵上,省得闹出是非来。” “我知道了……” 薛蟾没坐多久便走了。 毓秀出去送,回来后表情若有所思。 “夫人,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话直说。” “奴婢就是怕猜的不对。这几日二爷不是常来咱们这里么,奴婢怕他知道什么,就让人一直盯着二爷动向,谁知道方才出去和那人见了一面,他说二爷自从伤好以后,除了早朝和侯府,经常往南城跑。” “南城……” 谢见微低声呢喃,毓秀说道:“奴婢就在想,薛二爷是不是见沈盼死了,就又生了坏心思,养了人在外头。” “你让那人试着跟去看看,他去南城做什么。” 谢见微一点也不惊讶薛蟾的多情,毓秀猜的不无道理。 毕竟是前世曾和他爱到不惜弄死自己,也要给她腾位置的女人死了,心里多少也会有些触动。 而在薛蟾身上,这种触动早晚会演变成移情给其他人。 时间一日日过去,年节逼近,全国各地的大雪灾报也越来越多,连邺京都是如此。 城南城北许多民房被大雪压垮,城外陆续有流民涌入邺京。 人心惶惶,薛府晨昏定省时,薛老太太便询问孙氏: “府上的吃食、棉被、炭火,存量是不是还充足?看现在的情况,雪灾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务必要多囤积一些东西才行!” “我已经叫管家和账房都点过了,也叫人去街上采买。” 孙氏满脸为难,“可是那些商户,现在都喊着没有余粮,所以……” “这么一说,府上存余果然是不够的喽?” 薛老太太捂着心口气得直往后道,指着孙氏连声骂道:“蠢材!蠢材!” “你为何不一早在雪下的大的时候,就多囤些东西在府上?三年前大旱,见微就知道多买些冰在窖里保存,现存的例子你不学,你、亏你还是做婆婆的,哎呀,气死我了!” 薛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子,屋内的人纷纷上前劝说。 孙氏被说得臊得慌,往谢见微身上甩锅。 “老太太,府上的事都是我料理,还得忙着处理四姑娘的丧事,一时忙忘了!见微也是的,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母亲忘性是太大了,我一早跟你讲了,让您多备些在府上的。不过您说我多虑了。” “你!” “见微啊……” 薛老太太冲谢见微伸出手,“侯府全指望着你了,你婆婆脑子笨,大字不识几个,你得帮侯府度过这难关啊!” 谢见微眼神微闪,温声说道: “买粮食和炭火的路子我可以让大哥帮忙,只是这采买的银子,还得府上想办法。” “而且以如今的形式看,恐怕这些要物,要价已经是千金难求,所以……” 第94章 福兮祸所伏 薛老太太脸色十分难看。 “我明日叫人拿银子给你。” 回到饮绿轩后,谢见微便吩咐毓秀: “你将之前囤积的那些粮食、炭火、棉被。清点出一半来,再匿名雇些人运来广阳侯府。” 她提前和谢家透露过,所以无需再耗费多送谢家一部分。 毓秀好奇地问:“夫人既然都是这么打算的,何不全都卖给侯府算了。” 高价抬卖给侯府,他们挣得盆满钵满,何至于再留这一部分。 “你先去办吧,日后迟早会知道的。” “对了。” 谢见微叫住毓秀,“薛蟾那边有消息了么?” 毓秀顿时有些无措,“今早奴婢和那人见过面了,他说薛二爷是进了南城一个宅子。奴婢打听过了,那个宅子是工部郎中齐大人的府邸,二爷貌似是为了这阵子,大雪压垮的城房需要修理,是去商量政务的。” 谢见微敛下眸,若有所思地沉默了须臾。 毓秀有些愧疚,“是奴婢多想了,还浪费了夫人的时间。奴婢马上让他继续去查沈家的事……” “先不用。” 谢见微制止了她,“继续盯着薛蟾。” 毓秀讷讷地点了点头。 谢见微笑着说道:“我还没问过你,你哪里找的线人,听着是个厉害人物。” “啊,他是咱们谢府的护卫,我们两个以前就认识了。之前他是小姐院里的,现在在二少爷身边呢。叫裴温。” “是他?” 谢见微略有些惊讶,裴温这人她是记得的,挺沉默寡言的人,偏偏样貌很出众,之前她未出阁的时候,整个院子里有一半的丫鬟和他献过殷勤,没想到毓秀和他也有往来。 谢见微看着毓秀,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笑道:“改日带来给我看看吧。” “!” 毓秀惊得连连后退,脸涨得通红,“夫人您说什么呀!怎么就带……” “我是说,带他来我看看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还有,我身边缺人,问问他想不想过阵子来我身边做事。” 谢见微笑的促狭,“你想到哪里去了?” 毓秀捂着脸,耳朵红得滴血,“奴婢出去办事去了……” 说罢便跑没了影子。 谢见微在窗下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温柔。 上一世毓秀跟了她一辈子,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反正定没有得到善终。 这一世若能有个人陪着她,护着她,谢见微也能安心了。 …… 谢见微拿着采买粮食炭火的契书,问薛老太太要钱。 薛老太太看得头晕眼花,“就这么点东西,就要三万两银子?” “你找谁买的?这不是坐地起价吗!告到官府去!看他们还敢不敢!” 孙氏在一边叫嚣,谢见微道: “如今局势不同,明面上的粮食炭火棉被,早已经买不到了,黑市上比这个价钱离谱得多的是。我也只能找到这个最便宜的,至于买不买,请老太太裁夺。” 薛老太太脸皱成了咸菜,“当真找不到,更便宜的了?” “我已经尽力了,若不然让太太再找一找?” 孙氏忙低下头,假作喝水逃避谢见微的眼神。 薛老太太靠在罗汉床上,摆了摆手。 “就这样吧,明日我让人把银票给你送过去。” 随着新年逼近,雪患造成的影响也越来越广,眼下甚至连府门都出不去。 地方上情况更加糟糕,不下四个州府连日上报,不是这里被大雪压垮了什么,就是粮仓见底。 不过有一件好事,便是盛京的大雪停了。 皇帝委派六部的人,先将盛京雪后造成的损失补一补。 广阳侯和薛蟾,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工部,父子俩都要在前头。 这一天家宴,二人提起此事,广阳侯道:“明日我便和手下的人去城西赈灾,蟾儿去城东办事,这些天怕都不能回府,府上的一应事务,孙氏你都要上心。见微啊,你身子若是好了,就多帮一帮你娘。” 谢见微颔首应是。 薛老太太问:“如此辛苦,年节那日可还能赶回来?” “难说,这还要看灾情如何。” 广阳侯道:“如今国内数地受灾,皇上一直在考虑赈灾一事。年后应该也会派出许多官员,下到州府。还有赈灾款,如今国库告急,这笔银子还不知要从何处出来。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薛老太太叹息连连。 谢见微眼神闪烁,忽然说道:“父亲这么说,眼下赈灾十分缺人手?” “的确如此。” “那不如父亲这次,将齐哥儿带上一同去历练历练吧。” 席上薛贤齐突然抬起头,他神情略显激动。 没想到母亲还记得他! “齐哥儿……” 广阳侯十分犹豫,谢见微道:“齐哥儿没有官身,不必拘在城西,每日回来也好报备您和二爷情况,让老太太安心。再者齐哥儿会试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帮您去赈灾,正巧在京城官员大臣中露一露脸,事后若能被记住报到皇上跟前,就更好了。岂不两全其美。” “就是每日奔波劳碌,可是个不轻松的伙计,不知道齐哥儿你愿不愿意?” 广阳侯问薛贤齐,薛贤齐大喜过望,忙站起身说: “孙儿自当尽心!为百姓办事没有不累的,孙儿愿意一试!” “那你就跟着我吧,工部那边你不一定能帮上忙。” 薛蟾的官职还不高,而且工部去了,干的也是力气活儿,广阳侯还不舍得家里唯一的读书郎,去卖力气。 他们广阳侯府还没有落魄至此。 “好啊好啊,这样就最好了!” 薛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直夸谢见微这个孙媳妇好,孙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差撇下桌走人了。 薛蟾凑近谢见微,温柔地说道:“晏晏,娶了你是我的福气。” 谢见微笑而不语。 可惜,福兮祸所伏。 …… 薛老太太家宴上喝多了酒,被婆子扶到房里时醉醺醺的。 进屋时忽然听到些动静,她狐疑地喊道:“谁……谁在屋里边儿?” 里头一阵东西散落,噼里啪啦的动静,随后跑出来一个侍女。 麻利地跪在她面前,“老、老夫人……” 烛灯昏暗,薛老太太没看见她吓到惨白的嘴唇。 “你这么晚了,在我屋里做什么!” “奴婢瞧见老太太房里乱了,就想着趁您还没回来,收整一下。” “胡说!张妈妈,你进去瞧瞧,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第95章 偷工减料 薛老太太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指着侍女说道:“先把她给我抓起来!” 侍女慌张地解释:“老太太,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 张妈妈在屋内翻箱倒柜地找,侍女额上的冷汗越冒越多。 直到张妈妈打开一个匣子,倒吸一口凉气,飞快跑了出来。 “老夫人,您看!” 薛老太太把匣子接到面前,只看了一眼,腾的站了起来。 “我的银子呢?!” 这一匣子之前装的都是她的私几,原本是满满的一沓银票,现在只有上面几层是银票,下面则是一堆废纸。 薛老太太颤着手,呼吸急促摔坐在椅子上。 张妈妈大骇:“老太太,老太太!您没事吧!” “去、去找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打死!打死!!” 薛老太太抓着张妈妈的衣裳坐起身,冲婢女吼道:“老身的银子都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老太太饶命啊老太太!” 婢女再撑不住了,头磕得砰砰响,哭着说道:“是二爷让奴婢拿的银票啊!是二爷让拿的,不是奴婢自己拿走的啊老太太!” “蟾儿?” 薛老太太捂着心口低喃,是了,若真是她自己偷的,也不敢偷走这么多。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找来!” 薛老太太本是不介意给儿子孙子补贴些,但薛蟾拿走的银子,少说也要到五六万两,那可是她的毕生积蓄。 小厨房给熬了一碗醒酒汤,薛老太太前脚喝完,后脚薛蟾就来了。 薛蟾也猜到大约是暴露了,到了就给薛老太太跪下。 “祖母,孙儿错了。” “你要用银子就用吧,怎么能用出去这么多!你都做什么了?!” “祖母也知道,年末官场打点,吏部考核,处处都要靠银子打通,孙儿实在没有银子,所以才……” “打通官场用得了五万多将近六万两银子?” “还有四妹的嫁妆,丧葬和陪葬的东西,还有您寿宴时的东西……” 薛老太太听得头皮发麻,合着她寿宴上用的东西,都是从她自己身上拔出来的。 “还有呢!” 薛老太太也是管过家的,她深知这些银子还远远不够数量。 薛蟾眉头紧锁,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还有的事,我不便和祖母说。” “你还有瞒着我的事。” 薛老太太看了眼屋内的张妈妈,张妈妈忙俯身退了出去,还带走了那婢女,将门合了起来。 薛老太太在屋内喊:“都走远些!” 等外头没了动静,薛老太太才说:“你那些银子都花在哪里了,你说出来,若对你和侯府有用,以后无需你偷偷摸摸的,老身直接拿给你。你若不说,这五万两是祖母半辈子的积蓄,你都得给我还回来。” “祖母!” 薛蟾咬了咬牙,脑中艰难斗争了须臾,起身走上前,伏在老太太耳边呢喃了几句。 薛老太太眼睛瞪大,身子往后一倾,“你怎么敢在这种事上偷工减料……你、你若是被查出来。” 薛蟾蹲在薛老太太膝前,轻声道:“万佛寺虽是国寺,但皇上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了。祖母知道这一遭我能从中捞多少银子出来吗?而且我们也并非全部偷工减料,只有偏殿一点,即便皇上去了,也不会去偏殿,不会有事的。” 薛老太太呼吸有些急促,许久才问:“当真,没问题?” “肯定没有。” 薛老太太闭上眼睛,重重点了点头,抓着他说:“这件事不许你再告诉旁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祖母放心,我早已找好了替死鬼。即便此事东窗事发,我也能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另一边的饮绿轩。 毓秀将谢见微叫醒,说起薛蟾被薛老太太连夜喊去的事。 谢见微问道:“薛老太太问他要钱了?” “奴婢也不知道,但看二爷出来的样子,并不像是被逼着要了银子的样子。” 谢见微略有些惊讶,她本以为以薛老太太的性子,绝对会要回这五万多两。 她直觉想到其中有事,叫毓秀点了灯,坐在炕上书案旁默默计算起来。 毓秀取来寝衣给她披在肩上。 谢见微算了两刻钟,拧着眉道:“银子的数目对不上。” “对不上?” 毓秀凑上前,谢见微算出来的空缺足有三万多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二爷能拿这笔银子做什么?他怎么一次都没和夫人您提过!” 谢见微眯了眯眸,问她:“南街那边可有盯出什么名堂?” “暂时还没有,裴温说二爷每次只去待两个时辰,期间不会离开郎中的府邸。 “下次等他再去的时候,你让裴温先来告诉我。” “奴婢知道了。” 谢见微下炕上了床,毓秀将烛灯熄了,屋内黑漆漆的。 谢见微望着床顶的图纹,心中思绪万千毫无睡意。 前世的雪患让北越元气大伤,事后边关战事频起,她印象之中,薛蟾在此后连连升官,最后坐到了工部尚书的位子。 而他升官的垫脚石,源于工部尚书因贪墨下狱。 谢见微提了提锦被,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 时间一日日过去,这天趁着雪小了些,谢见微乘着马车来到谢府探望谢夫人。 “母亲,府上囤积的东西可还够吗?” “你只管放心,多亏你之前提醒得及时,屯的那些粮食棉被炭火,足够支撑过这个冬天了。” 谢夫人拍拍她的手,谢见微听了才放心,问起其他姐妹。 大哥和兵将去扫雪,二哥和其他高官子弟帮忙去了,五妹和小姐妹一道去赏雪,问起老四谢梨,谢夫人轻叹了一口气。 “她前几日刚和正在相看的,国子监司业的公子闹翻,眼下正伤心呢,躲在房里不肯见人。” 谢见微想起前世也有发生这么一件事,虽然知道内情,她还是顺势问了为什么。 谢夫人道:“那司业公子不是个好东西。之前昌隆街有一个女学,你可还记得?” “记得。” “前不久那女学让人给挤兑关门了。你四妹从小就喜好诗书,之前还偷偷给那女学捐了许多桌椅学堂,本还跟我说,女学缺夫子,也想去当个女夫子,我这儿正琢磨呢,那女学就关门了。” “你四妹一直在查是何人搞的鬼,最后就查到了那司业公子的头上!” 谢夫人气愤道:“真是畜生!竟然因为看不惯女子读书,就找人砸了学堂,将夫子也全都吓唬跑了。看你四妹的意思,恐怕他叫人砸学堂,也是看不惯你妹妹总是往那里跑……” “哎,怪我,眼光不行,给她挑了这么个夫婿。” 谢见微默默垂眸,虽然她改变了一些事,但许多事还是在按着之前的轨迹走。 “母亲,我去看看四妹。” 第96章 南街的小外室 谢梨打开门看见她时还有些惊讶。 “三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母亲,结果听母亲说,你在房里伤心呢。” “你别听母亲的,我早就不伤心了。” 谢梨嘴硬,但微红的眼睛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毕竟是磨合了这么久的未婚夫婿,本以为能修成正果,谁知道他骨子里却是这样的人。 谢见微牵住妹妹的手,引着她坐下,温声说道: “的确不该伤心,为了一个混账掉眼泪,不值得。你与其惋惜和他的亲事,倒不如想想其他的。” “什么其他的?” 谢梨塌下了肩膀,别过头去,“三姐,我现在不想议亲了。” “不议亲,女学的事呢?我知道你不全是为了司业公子伤心,那女学你也觉得惋惜吧?” 谢梨低下头,瓮声道:“长姐,那女学多半是因为我才倒的,我之前去过好几次,那里的学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知道他们都没什么银钱,夫子教书束脩只收些吃食,都是很好的人。可……” “母亲说你想去女学里做夫子?” 谢梨脸上微微泛红,点了点头,目光希冀地看着她,“三姐,你觉得我行吗?” “当然行了,我可还记得当初在家学里,夫子连二哥都不夸,只夸梨儿才比李清照谢道韫。你这样的才情莫说是女夫子,公主伴读都可,只可惜皇上暂无适龄公主。” 谢梨被她夸得有了些自信,直起腰想了想说:“三姐的意思是,让我重开那间女学?” 这本就是谢梨前世做过的事,谢见微只是推波助澜。 她温柔的点点头,“我相信四妹,一定能办得好。我手中有些钱银,先捐给你做起步的银子。” 谢梨是闺中待嫁的姑娘,手里没有多少积蓄。 她激动地抱住谢见微,连声道谢,眼里忽然就有光了,“三姐你放心!我一定把书院办得红红火火!” 谢夫人在前院等着,瞧见二人一起过来,谢梨还是笑着的,忍不住夸谢见微。 “还是晏晏有本事,我劝了她好几天都不见她露笑脸。” “那是娘没劝到点子上。” “嗯?” 谢梨坐下,激动地将重办女学的计划一说,谢夫人感慨不已: “你们两姐妹,还是那么爱折腾。” 她笑道:“你姐姐未出阁的时候,你们就折腾什么冰球,蹴鞠,现在成婚了稳重了,还和她折腾这些。” 谢见微:“梨儿才情这么好,贸然嫁了人往后只能和我一样,永远在一亩三分地里,岂不可惜。” 谢夫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了,点点头道: “那就依了你们吧。只有一点,要办就好好的办,别半途而废。” “那是自然的!” “你姐姐必定给你银子了吧,我再给你些,积一积福。” “谢谢母亲!” 看着谢夫人和谢梨的笑脸,谢见微心中柔软极了。 她暗暗发誓,这一世,一定会护着妹妹的女学好好的开下去。 不让她如前世那般悲惨收场,抱憾终身。 离开谢府后,谢见微刚上了马车,毓秀便轻声告诉她: “夫人,裴温刚刚来过,说薛二爷正在去郎中府的路上。” 谢见微当即走下马车,借口有事让车夫重新把马车停回了巷子里。 她则让毓秀就近雇了一辆不打眼的青蓬小轿,往南街而去。 到时,轿子和薛蟾的马车碰巧擦肩而过,给毓秀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薛蟾没注意到轿子,下了马车四下看看,直奔郎中府邸。 打发走抬轿子的人,毓秀便下了轿子。 回来时带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来到轿前拱手作揖。 “见过夫人。” 谢见微打量着他,眉清目秀气宇不凡,和毓秀的确登对。 便笑着说:“不必多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没给夫人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属下无能。” “哪里,你办得很好。” 谢见微看了眼郎中府的大门,问道:“薛蟾每次来待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郎中府都没有人离开吗?” “不是,偶尔会有下人从侧门走。属下盯过,都不是薛二爷。” “后门呢?” “郎中府有固定一个时辰,应当是出城倒泔水桶,只有一个车夫赶车,属下也仔细看过了,不是薛二爷。” 谢见微敛着眸沉思了片刻,走下了轿子。 “泔水桶里是什么你看过了吗?” 裴温一愣,眉头拧了起来,“属下无能……” 谢见微来不及再说,“后门在哪儿?” 三人急匆匆赶到后门,裴温看了一眼天,说道:“大约就是这个时辰,马上车就会出来。” 话音刚落,后门便被打开,车夫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才牵着马车出了门。 扬起鞭子马车便驶离了。 毓秀焦急不已,谢见微冷静吩咐道:“裴温,你追上去,盯着他走完全程。再看他会去哪里。等确认了位子再来接我。” “是。” 谢见微和毓秀回到轿子上,等了两刻钟,裴温才回来。 “夫人,找到了!” “离这里远不远?” 裴温脸色很是难看,“不远,就隔了一条街。” “嗤。” 谢见微笑道:“他倒是有脑子。” 谢见微走下马车,跟着裴温往临街走去,毓秀道:“夫人这就要去拆穿他吗?” “马上就是年节了,府上的新姨娘,怎么能流落在外头。” 谢见微提步跟上裴温,来到南街深巷里一户家门前。 谢见微看了一圈附近的情况,吩咐裴温:“你绕到后面,把后门堵住。” 随后才示意毓秀叩门。 过了许久里头都没有人应门,谢见微耐心告罄,冷声道: “薛蟾,开门。我知道你在。” 第97章 外室隐娘 “若是我派人来把这个门砸开,可就有失体面了。” 没过多久,门后才传来动静,谢见微好整以暇地等了半晌。 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中年女人凶巴巴地说道: “你是谁啊!做什么老是敲我家的门!赶紧走,不然我可要报官了!” 说罢,她飞速想要关门,却被谢见微牢牢按住,轻而易举地推开。 女人看着迈进院子里的谢见微,明显慌了。 “你干什么!赶紧从我家滚出去!” 谢见微示意毓秀将女人擒住,慢悠悠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找到了通往后门的路。 窄小的院子一览无余,薛蟾让裴温堵在后门口,脸色铁青。 谢见微慢悠悠走上前,嗓音清冷,“二爷不是应该到万佛寺督查新修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前院有个婆子开门说,这是她的家,让我滚出去。我怎么不知道二爷除了侯府,在外还有一个家。” 薛蟾额上微微有些冒汗,沉默了许久才道: “晏晏,你听我解释。” “先带我看看吧,二爷精心藏着的人。二爷放心,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马上年节了,放着新姨娘在外头,我怕旁人知道了还要说我善妒小心眼。” 谢见微自始至终都没有冷过脸,薛蟾提着的心慢慢放下,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烦躁。 谢见微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薛蟾眉头皱着,跟着她来到前院。 被毓秀压制的婆子一脸紧张,“爷……” “你进去,把人喊出来。” 薛蟾扶着额沉声说道,婆子连忙点点头,冲谢见微鞠躬见礼,不敢再冒犯。 薛蟾:“晏晏,进屋说话吧,外边风雪大。” 谢见微走进了正房里,炭火烧得很旺,屋内一点也不冷,两边分别有两间小屋,虽然小但十分精致,五脏俱全。 她在外间的桌上坐下,正观察时,婆子扶着一人从里间出来了。 外室身形消瘦,看她的眼神像小鹿一样胆怯,刚迈出里间就给谢见微跪了下去。 轻声说道:“给夫人请安。” “叫什么名字?” “妾身名叫……隐娘。” “隐娘?没个正经名字?” 她抬眸小心翼翼看着谢见微,颤声道:“妾身自小无父无母,漂泊无依,姓名早已是身外之物。幸得郎君垂爱,得一栖身之所,这名字是郎君所赐……夫人若觉得不好,恳请夫人再赐妾身姓名。” “罢了,既然是他给你取的,就这么叫着吧。” 谢见微示意她起身,对那婆子说道:“把你家主子的东西收拾收拾,待会儿随我们一道回府。” “晏晏!” 薛蟾猛地站起身,他对隐娘喝道:“你们先回房里去。” 随后拉着谢见微走到侧屋中,低声下气地说道:“晏晏,你听我说,你没必要接她回去,我只是看她可怜才给她置办了这个住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带她回去。” “是吗?” 谢见微啧了声,淡淡道:“那二爷可真无情。” 薛蟾咬了咬牙,“你若不高兴,我改日给她一笔银子,以后再也不会见她了。” 谢见微表现得十分惊讶,“二爷这是什么话?二爷拿我当什么人了?” “毓秀,赶紧去催催隐娘,收拾了东西回府去了。” 谢见微制止了薛蟾继续往下说,她平静地说道:“二爷与其在这里和我纠结这些,不如赶紧想想如何堵住郎中大人的嘴吧。” 谢见微笑容轻蔑,“也亏二爷想得出这个主意,郎中大人竟也愿意配合你。” 真是一丘之貉。 薛蟾站在原地,被臊得抬不起头来。 隐娘很快收拾完东西,老实地跟在谢见微身后。 谢见微叫裴温将马车赶来,示意隐娘上了她来时的那辆青蓬小轿,缓缓往侯府行去。 毓秀坐在谢见微身侧,脸色很不好看。 她打量着谢见微的侧颜,口中嘟囔:“薛蟾真不是东西,那人才走多久,便找了个和她差不多的。” 谢见微看向毓秀。 “你也觉得,隐娘和薛盼盼长得有些相似?” 毓秀点了点头。 谢见微若有所思,隐娘隐娘,突然出现的外室,又碰巧和薛盼盼长得有几分相似。 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谢见微扶着额,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不可能的,她那天明明是亲眼看着薛盼盼下葬的。 而且薛蟾有什么理由废这么大的功夫,帮薛盼盼假死? 兴许是她想多了。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隐娘被婆子搀下轿子,看着眼前巍峨的府邸,眼底满是向往和希冀。 管事的跑上前来见礼,“给夫人请安!这位是……?” 他打量着隐娘,目光微妙地瞟着谢见微的表情。 谢见微表情平静,“她是隐娘,往后就是府上的隐姨娘,你去禀告太太一声,让太太分个院子出来给她住。” 管事瞠目结舌。 二爷不是出去办公事了吗?怎么突然带回来这么一个外室?! 等他反应过来,谢见微已经进了府邸。 管事只能先将隐娘带进府中,再去禀告孙氏和薛老太太。 孙氏正巧在常青园,得知此事都懵了。 薛老太太坐起身又问了一遍:“是谁把人带回来的?” “是、是二少夫人。” “她表情如何?” “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就让小的找太太给她安排住处,然后就回去了。” “作孽啊,作孽……” 孙氏道:“把那女子带过来我瞧瞧!” 管事领着姨娘走进房内,孙氏和薛老太太看了一眼都愣了。 孙氏险些没遏制住声音,喊出薛盼盼三个字。 不可能,薛盼盼已经死了,是她亲手敛衣进的棺材! 薛老太太气得直捶床板,“逆子!逆子!来人啊,去取五十两银子给她,连夜找人把她送出京城去!” 隐娘瞳孔微缩,“老太太!老太太您开恩呐,我已是二爷的人了,求求您就留下妾身吧!” 薛老太太充耳不闻,不耐烦地摆手示意下人把她赶出去。 眼看隐娘要被拖出大门,终于哭着说道: “老太太,我、我有二爷的孩子了老太太!” 第98章 给薛又宁配亲 薛老太太立即坐直了身子。 “慢着!” 拖隐娘的婆子也惊着了,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她又抬了回去。 隐娘伏在地上,哭着说:“妾身这阵子总有反胃,月事不来已经有快一个有余了,那时候二爷正巧来看过妾身,所以……” “去把府医找来!” 薛老太太沉默须臾,一声令下,瞧着这家人的态度有所松动,隐娘的婆子上前将她搀了起来。 又顺势让她在一边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薛老太太余光瞥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没一会儿,府医便到了,薛老太太指着隐娘说:“给她诊脉。” 府医应了声是,上前搭脉,看了好一会儿,孙氏等不及,催促道: “怎么样?可有看出喜脉?” “这位脉象的确有喜脉的样子,只是月份尚浅还不能摸得十分清楚,所以……” 隐娘暗暗舒了一口气。 孙氏看向薛老太太,薛老太太捻着手里的佛串,沉吟道:“先给她安排住处。” 等薛蟾回到侯府,才从二人口中得知此事,表情瞬间就变了。 “隐娘她有孕了?” “府医说月份尚浅,不能十分断定,但的确是喜脉的样子。你好好想想对不对得上。” 薛蟾低下头牙关紧咬,如此态度俨然就是默认了。 薛老太太真是恨铁不成钢,“蟾儿啊蟾儿,你这些年真是越发叫我不安心了。我本以为你娶了谢见微,便能收收心安心走仕途,没想到你却——你便说这次的事,你要如何跟谢见微交代?” 孙氏听了这话便不乐意了,低声嘟囔: “怎么就要同她交代了,她身为正妻,本就该大度随和。” 薛老太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薛蟾道:“孙儿明白。我起初并未想把隐娘接回来,是她……应当是察觉到我经常去南街,所以、安排了侍卫跟踪……她执意要将隐娘接回来,我也阻止不了。” “什么?她竟然还派人跟踪你!反了她了!” “够了。” 孙氏刚起身便被薛老太太一句话说的,原地坐了回去。 薛老太太揉着山根,声音疲惫,“我年纪大了,这些事便不和你多掺和了。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好自为之吧。” 薛蟾心虚,不敢再去饮绿轩打扰谢见微。 翌日侯府上多了个隐姨娘的消息就传开了,而且这位隐姨娘还疑似有孕。 听闻陈姨娘得知消息气到肚子疼,府医去看了才稳定下来胎相。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薛蟾,已经重又去了南街督查万佛寺修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日,陈姨娘宋姨娘等妾室来到饮绿轩请安。 府上的女子无聊,凑在一块儿总会多嘴多舌,而府上最近最新鲜的,无非是刚来的隐姨娘。 妾室们或好奇或瞧不上,议论得热火朝天。 就在这时,屋外丫鬟走进来说道:“夫人,隐姨娘来给夫人请安。” 屋内的动静戛然而止,谢见微欣然点头,“让人再搬一个绣凳进来。” 隐娘低垂着头,如弱风扶柳一般走进里间,盈盈一拜,“给夫人请安。” “坐吧。” “原来这就是隐姨娘。” “我听说隐姨娘不是和四姑娘长得有些像么,这么一看,好像也没什么相似之处。” 妾室们轻声议论。 谢见微也仔细地看了看隐娘,发现她面上隐约与薛盼盼相似的地方,的确消失了不少。 但肉眼也能看得出她敷了粉,兴许是薛老太太怕府上传言,特意叮嘱的。 她嘴角拉平,手指捻着,指腹用力到指盖泛白。 “毓秀。” 谢见微喊来人,温声吩咐道:“等会儿齐哥儿回来了,你找他来一趟。好些日子不见二爷,让你们问问齐哥儿也好安你们的心。” 众妾欢喜的谢恩,隐娘夹在其中,也没有什么特别失态的模样。 没过多久,下人便通报薛贤齐回来了。 他大步流星走进里间,给谢见微行了个大礼,“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这些日子,身体可还安好!” 薛贤齐几乎要喜极而泣。 自从谢见微抛下他以后,鲜少有关心他的时候了,如今竟也会主动找他来。 这是否说明峰回路转,他可还有机会重回嫡子之尊? 谢见微温声道:“你先起来,毓秀,取个凳子来。” “多谢母亲。” 毓秀心领神会,搬了凳子便放在了靠隐娘的地方。 薛贤齐坐下后,下意识地往身边扫了一眼,然后好奇地说道: “这位姨娘看着眼熟,莫不就是最近新进府的隐姨娘了吧?” 隐娘谦卑颔首,低低应了声是。 没想到薛贤齐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声线带着警告: “父亲一时被你迷惑,你可不要太得意,想着靠腹中的孩子扶摇直上,对母亲不敬。否则不等父亲教训你,我先替母亲出气。” 隐娘似乎十分害怕,眼里闪烁着泪光,赶忙跪下对谢见微道: “夫人,妾身不敢的。妾身能有栖身之所已经十分满足。若是夫人不信,妾身腹中的孩子,不论男女,届时都肯给夫人您抚养,夫人不让妾身认,妾身一定离孩子远远的,妾身对天发誓。” 陈姨娘面色铁青,咬得牙都酸了,心中不停咒骂她狐媚。 谢见微看着隐娘的眼睛,她面上只有惶恐和害怕。 谢见微敛下眸道:“侯府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们生下的孩子,就由你们好好养着,我不会插手。起来吧。” 隐娘心惊胆战地坐下,谢见微又说: “孩子的事,你没事可以去陈姨娘院中探讨。她怀的月份比你大,你可以去问问她生产时的经验,确保孩子无虞。” 说了没几句话,谢见微觉得没意思,便找借口打发了她们。 宋姨娘故意走得最慢,等所有人都出去了,她才折返回来。 “夫人,妾身有一桩事禀告您。” 她一脸担忧地说道:“妾身近日觉得宁姐儿十分不对劲。派人盯了几日,居然发现她和齐哥儿领回来的那个读书郎,有暧昧来往。” “前些日子她还给那读书郎,绣了个荷包带在身上!妾身身为宁姐儿的养母,实在觉得大不妥啊!” 谢见微点点头,“你不提我险些忘了,之前我本想给宁姐儿择亲的,事情多就搁置了。既然她二人郎有情妾有意,马文谦又是个举人郎,不如就问问他,愿不愿意娶宁姐儿好了……” “夫人!区区寒门之子,哪里配得上宁姐儿!” 宋姨娘眼里闪烁着精光,“妾身娘家有两个未娶妻的远房外甥,觉得和宁姐儿很相配,想请夫人做主。” 第99章 薛又宁:母亲要把我接回去了! 谢见微身子顿了顿,抬眸看向宋姨娘,眼底划过一抹兴味。 “外甥?往日从没听你提起过。” “夫人也知道,妾身是宋家庶女,我那两个外甥都是嫡出,以前并不大亲近。” “不亲近?那就难办了,他们母亲可能看得上宁姐儿?” 宋姨娘笑道:“夫人这就不必担心了,这亲事是我家大哥亲自写信来同我提起的,要不妾身岂敢随便胡说。” 谢见微点了点头,“那你两个外甥,哪一个要和宁姐儿结亲?品貌如何,性情如何?” 宋姨娘眼看有戏,连忙说道: “要结亲的是我大哥小儿子,今年十八,才貌双全!就是爱玩儿,不然早就考上举人啦!以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啊。品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宁姐儿嫁过去,可有享不尽的福气呢!” 拆成白话说,便是游手好闲,至今十八身无功名。 宋姨娘是会说亲的。 谢见微笑问:“没有功名,可有什么产业?做一做生意之类的,说出去也好听。” “……夫人也知道,妾身母家,是从爹爹这一代中举,才有些家底。产业……当然是没有夫人家里,和侯府多了……” 宋姨娘眼睛乱撇,急忙又说:“不过妾身大哥说了,等世茂成家了,就给他盘个铺子,这样就有生意了。” 谢见微故作为难:“怎么这么听着,你外甥还没有马文谦好,这马文谦虽说出身寒门,好歹是会读书的,还是举人郎,往后若能高中状元,这种夫婿可能给侯府不少助力。” “夫人!前程之事谁能得知啊!有些人穷极一生都是童生秀才,那姓马的书生,妾身瞧他整日在逍园闲逛,不务正业的,顶天了也就是个举人!” “如今北越人才济济,又不缺官,他一个穷举人,至多做做别人府里的清客。我外甥怎样也比他好!” 宋姨娘大喘了一口气,“而且世茂他只是年纪轻,还没定性。都说男人成婚以后就稳重了,等世茂娶了宁姐儿,一定能收心,他就是没考科举,若考了,必定一考一个准!” “嗤。” 谢见微忍不住笑了,宋姨娘如此卖力的表演,她再不同意,恐怕宋姨娘就要疯了。 “好吧,眼下你是她的母亲,自然不会害她。你说宋世茂好,那就他好了。” 谢见微想了想说:“你是她的母亲,她的婚事越过你,由我来,倒显得我多事了。你来张罗吧,也好让宁姐儿知道你待她用心。” 宋姨娘喜不自胜,起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夫人!” 宋姨娘出了饮绿轩,转头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搓着手,一刻也不想耽误,直接喊来身边的妈妈吩咐道: “你去祠堂,把家里姐儿几个的生辰簿偷偷地拿了来。” 婆子应了声是,没多久便取来给了她。 宋姨娘从书案上拿起一方红纸,上面已经提前写好了宋世茂的生辰八字,她提笔把薛又宁的添了上去。 她满意地看了看,小心地夹进了书里。 总算能送走这个碍眼的小浪货了! 宋姨娘表情略显狰狞。 自从养了薛又宁,才知道她如此不安分。 本来宋姨娘想着,闺女不能白养,不能便宜了别人家的。 正巧她姨娘来信,说她大哥的小儿子过于游手好闲,长相一般相不到好人家的媳妇儿,知道她嫁了侯爷公子,就让她找找门路。 宋姨娘马上想到了薛又宁,薛又宁虽是庶出,但配宋家这样的人家还是够看了。 那头也很快应下,宋姨娘给二人安排了见面,本以为薛又宁能识趣,没想到她一口就否了。 竟然还敢威胁她,若强配就告到谢见微那里去。 宋姨娘举着红纸桀桀发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焉能有她反悔的机会! 宋姨娘将夹着红纸的书摆在了书案上。 为保顺利,打开匣子,取了三炷香出来,拜了拜屋内的佛像。 “菩萨保佑,世茂和宁姐儿婚事顺利。” 她小心把香插进了香炉中。 几日后,宋姨娘拿着红纸来到饮绿轩,热切地递到谢见微面前。 “夫人看看,妾身拿着找人算过了,世茂和宁姐儿特别和,是天定良缘!” “这么快?” 谢见微问道:“宁姐儿那边可同意了?” “同意了。宁姐儿上回就和世茂见过面了,二人聊得可好了,要不然妾身哪里敢乱点鸳鸯谱。” 谢见微轻笑一声,只当不知道宋姨娘在胡说八道。 放下红纸说道:“那就定个时间,让我和宋家夫人见一面,把婚事定了。” 宋姨娘转着眼珠,“妾身这就叫人去合时间。不过夫人,宁姐儿脸皮儿薄,婚前夫妻俩也是最好别见面,既然都定下了,那就和大嫂商量了便好,夫人您说呢?” “就按你说的办吧。” 宋姨娘离开后,谢见微叫来毓秀,“薛又宁这几日在做什么?” “奴婢只知道宁姐儿一直住在逍园里,前儿去看她,生活得有些拮据,之前掌家时买来的翡翠玉簪,常待在头上的那个,都不见了,听说是被她给变卖了。” “她倒是痴心一片。” 谢见微喃喃道。 她对毓秀说:“你去和她说一声,让她没事儿常回去陪陪宋姨娘,尽一尽为女的责任。否则就没时间了。” “奴婢记住了。” 这话传到薛又宁这里时,她一脸懵,“母亲这话的意思是?” 毓秀俯身说道:“奴婢不敢揣测夫人心意,只是夫人派奴婢传话,奴婢先走了。” 毓秀离开后,薛又宁又想了大半天,后来还是婢女一句话惊醒了她。 “夫人是不是后悔了,看姑娘最近可怜,又想起了往日的情谊,想把姑娘接回去?要不然怎么会说,没时间了?” 薛又宁腾的站了起来,两眼泛光。 “你说得对!母亲定是要接我回去了!母亲还是舍不得我!” 对啊,薛贤齐被她赶走了,如今她膝下孤零,自然是想起自己了。 薛又宁大步往外走去,吩咐丫鬟:“赶紧收拾行李,明儿就搬回府里去!” “对了,谁也不许对外提起此事,今日谁都没来过这里,知道吗?” 丫鬟怯生生应是。 薛又宁笑容满是得意。 她就是不让宋姨娘提前知道,给她讨好自己的机会。 等她回去,宋姨娘若再忍不住欺辱她更好。 薛又宁忍不住想看,宋姨娘得知她再被谢见微领回去的样子! 等她再被谢见微收养,第一个不放过这个磋磨她的贱人! 第100章 薛又宁和宋世茂定亲 “搬回来?” 宋姨娘看向身边的婆子,不满地蹙眉,“不是搬去逍园了,好端端地回来做什么?脏了我的院子!” 谁知道她这些日子在园子里,和那个穷书生干了什么事儿! 婆子小心翼翼地说:“老奴也不知道,没打听到什么风声,她身边的丫鬟嘴巴都挺紧的。” “那就不必再问了,大约是年节快到了才想搬回来的,保不齐也是想讨好夫人。” 宋姨娘冷笑连连,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等去定了亲,婚仪就定在年后!她不会给薛又宁半点逃脱的机会! 薛又宁重新搬回了宋姨娘的院子,宋姨娘倒是没再像以前那样欺辱她,二人相处得还算和谐。 这一日,薛又宁正在房中用膳,忽然瞧见宋姨娘身边的婆子,欢欢喜喜地跑进正房。 她好奇不已,撂下了筷子,对丫鬟说道: “你去打听打听,她们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丫鬟没过多久便回来了,说道:“好像是为了什么信?听说是姨娘母家,宋家发来的。” 宋家? 薛又宁身子一颤,忽然想起之前宋姨娘说谎,骗她去和宋家那流氓见面的事! 难不成她还没死心? 薛又宁根本没有想到,宋姨娘会无耻到去谢见微那里说谎,她本以为宋姨娘还想撮合她和宋世茂。 翌日,正屋那位早早地就起了,薛又宁看了眼,宋姨娘穿得尤其漂亮,绿色掺金丝的袄子,似乎还是今年薛蟾特意给她做的料子。 薛又宁正想她怎么这么高兴,就看她领着身边婆子,快步出了门。 薛又宁下了炕,穿上鞋走到院子里,拉了个小丫鬟问: “姨娘这么早做什么去?”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姨娘的事,向来只有康妈妈管着。” 薛又宁放开了她,望着正屋的方向,心里总有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 回到房间坐了半晌,薛又宁起身来到正屋,趁着院子里丫鬟埋头打扫的功夫,开门溜了进去。 宋姨娘屋内香气很重,她素日爱熏香,整个人和花一样,招摇得很。 薛又宁嫌恶地在鼻下挥了挥,动手在她房里翻动起来。 她来,一是想翻翻能不能找到宋姨娘什么把柄,好以后教训她。 而则是提防她再给自己和宋世茂牵线,薛又宁想看一看昨日宋家给她发的那封信。 可她把屋内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薛又宁气急败坏地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本打算休息一会儿,可眼睛一瞟,瞧见桌上一本书微微凸起,好像夹了什么东西。 薛又宁立即拿了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信。 薛又宁火速打开,仔细一读内容,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既然薛又宁和宋世茂两心相悦,八字又合,宋家愿意和薛家结这门,相约在明日申时一刻,京中悦来客栈天字号厢房见面,商定婚事时间。 薛又宁唇瓣颤抖,立即站了起来,头重脚轻,身形摇晃。 她冲出正房,直直往外跑去。 与此同时,悦来客栈天字号厢房中,谢见微已经和宋家的主母面对面坐着了。 宋家主母也是世家姑娘,二人以前都在各种局上见过面,寒暄了两句便提起了正事。 宋母手搭在身边男子的肩上,笑道:“这就是我家世茂。世茂,叫伯母。” 谢见微扫了扫宋世茂,精瘦的个头,方才和宋母进来时,堪堪和她一边高,走路飘忽,衣裳上虽然没有脂粉香气,内襟方才不慎露出来的时候,还能隐约看见女子的唇印。 手上有茧,但一看就不是写字什么磨出来的,倒像是常年握着筛盅。 这哪里是宋姨娘口中说的前途无量的人,分明是个游手好闲,流连赌场的纨绔子弟。 谢见微早有预料,心中哂笑。 宋世茂:“谢伯母。” 谢见微一声不吭,回眸瞥了眼宋姨娘,眼底神色阴沉。 宋姨娘心虚地垂下头。 宋母急不可耐地说道:“薛夫人,你看既然咱们两家,姑娘爷们儿都同意了,那咱们也别拖拉了,这亲事就这么定了吧。您看,我提前找人拟了个契,咱们互相按个手印,这亲就算是成了。” 谢见微敛眸看着契书,上头内容写得十分详细,条件也特别苛刻。 说是结亲,更像是卖女儿,宋家是准备好了的。 谢见微把契书推了回去,“宋夫人,咱们都先别急。” “宁姐儿不是我的女儿,可我是薛家的主母。她的亲事我必定得问好了再点头。” “宋姨娘,你再跟我说一次,这门亲,宁姐儿她自己同意了没有?” “当然,当然同意了!” 宋姨娘大声说,“夫人,您这话的意思是,妾身说谎骗宁姐儿嫁了!妾身岂是这种人!” “宋夫人,恕我直言,茂哥儿和宋姨娘同我说的茂哥儿,似乎不像一个人。” 宋母尴尬极了,“茂儿是、现在是有些不定心。可是他同我说了,他是真心喜欢宁姐儿的,只要娶了宁姐儿,他马上准备考功名!书都买了一堆了,今儿还带在身上呢!” 宋世茂从身后拿出夹在腰带里的书,顺手又掏出一个写满了诗的折扇。 “伯母您看,我这都买好了。我还买了汉白玉镇纸,紫檀木镇纸,翰林坊的宣纸、墨、还买了书桌,画缸,还让人买了无数字画回来欣赏,我一定会努力考功名,绝不会辜负宁儿!” 谢见微听得耳朵疼。 真要读书,大可不必买这些,做什么样子。 她道:“我并不是看不上茂哥儿,只是嫁人的是宁姐儿,她同意,我才好点头。” 宋母:“谢妹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只是个庶女,我家嫡出还配不上她不成?” 宋姨娘急得要死,“夫人,您若不肯相信妾身,就让妾身签契吧!妾身是知道宁姐儿必定同意了的,妾身这次来,可是得了她的叮嘱的,若是没办成,妾身可要悔死了!” 第101章 薛又宁私相授受被揭穿 谢见微看着她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定这门姻亲。 宋姨娘急了,上前拿起那份契书,落下了她的大名,并道: “夫人只管放心,婚事若有什么问题,妾身愿一应担责!” 宋姨娘心里丝毫不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又宁就是闹到天上去,也没有人能给她做主。 谢见微正想说什么,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雅间的门被嘭的一声推开。 几人一道抬头看去,谢见微惊讶道:“宁姐儿?你怎么来了?” “姑娘!姑娘不能擅闯的啊姑娘!” 客栈的掌柜慌张地追上楼。 这客栈平日来的都是贵客,要是惊扰了哪一个,客栈他还开不开了? 楼下的食客听到动静,纷纷好奇地往楼上看去。 薛又宁手里的信纸捏成了团,她脸涨得通红,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哭着下跪。 “姨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早说过我与宋世茂没有半分情谊!难道就因为他是你的外甥,你就要逼我嫁给他?” “嫁给一个年满十八连童生功名都没有,整日只知道游手好闲,流连赌场和青楼的纨绔子弟吗!” 宋母的脸顿时就垮了。 宋世茂瞪圆了眼,吭哧吭哧地说:“你、你别含血喷人你!” 宋姨娘看着大敞的门,薛又宁这一吼,恐怕楼上楼下都听到了。 她低声呵斥:“你闹什么!还不快把门关上!” “姨娘,我知道你已有三弟,被迫收养我,心有不甘,可我自从到你身边,一直对你孝敬有加,你为何还要害我。将我一辈子托付给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家,宁儿宁死也不嫁!” 宋姨娘被薛又宁拖住腿,动弹不得,慌张地看向谢见微。 “夫人,您听妾身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 谢见微看着她的眼神没有温度,她问薛又宁。 “宁姐儿,这门亲事,你没同意对吗?” “母亲,之前姨娘骗我同他见面,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敢同意啊。” “宋欣然!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我!” 谢见微拍案而起,宋姨娘吓得软了腿,相邻的雅间出来许多人围观,窸窸窣窣的议论。 “出了什么事?” “仿佛是哪一家的姨娘,收养了别的妾室的女儿,却想把她嫁给自家的纨绔子弟,还蒙蔽主母二人两情相悦,今日应当是来定亲的,让这可怜姑娘知道了,正哭呢。” 脑袋转得快的已经梳理好了,听得人纷纷感慨:“真是恶毒。” “就算不是亲生的,人家也是孝顺过她的,怎么能这么狠心。” “好可怜的姑娘。” 宋姨娘恼羞成怒,“宁姐儿,我本想给你留一层遮羞布,你非要逼我是吗!” “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嫁给茂哥儿吗!你以为你在逍园,和那个姓马的书生勾勾搭搭的,我都不知道吗!” 薛又宁吓了一跳,立即松开了抱宋姨娘的胳膊。 屋外响起一片哗然。 宋姨娘悲从中来,抽出手绢捂着脸哭坐在地。 “我要不是为了你的名声,我也不会瞒着茂哥儿娶你啊!大嫂,茂哥儿,我对不住你们,都是我的错啊!” 谢见微朝宋母二人看去,二人有一瞬间的懵,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宋母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混账,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瞒着我?!” “怪不得,我就说,要真是本分老实的好人家女孩儿,你怎么会这么着急,上赶着定亲,原来是拿我家茂哥儿当接盘的了!” 薛又宁惊慌失措地说道:“姨娘!你为何要污蔑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 “我一心为了你,你却这般狼心狗肺。” 宋姨娘对谢见微哭道:“夫人,妾身委屈啊!妾身之前便跟您说过,瞧见了宁姐儿和府上的书生来往甚密,后头还搬去了那书生住的逍园,妾身不是她的亲娘,到底不能说她什么,可也不能不为了侯府着想啊。” “与其耽误旁人,茂哥儿现在虽无所成,却是和她般配的。妾身是想着,先结了亲,说不定二人都收了心,日子就能过起来了,谁知道……谁知道……” “你胡说!母亲,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薛又宁朝谢见微爬了过去,宋姨娘在后头说道:“你没有?那你身上的碧玉簪子哪里去了!你可不要说丢了,我亲眼瞧见,那姓马的书生拿着那根碧玉簪子,还有你身上的玉佩,分明是男款的!你还敢说没有!” 薛又宁僵住了身子。 她看见了信,出来的急,完全忘记了这一茬。 谢见微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你们!” 她冲已经听傻了眼的掌柜道:“还不滚出去!” 房门合上,宋母怒不可遏:“宋欣然,这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宋姨娘畏畏缩缩地往后躲,谢见微坐下道: “这门婚事就先算了吧,想来有了今日的事,宋夫人应该也不想再要我家宁姐儿了。” 宋母表情微微一顿,眼神闪烁了几分。 宋世茂焦急地说道:“伯母,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啊!我是一眼就相中宁姐儿的,她和那书生若没有苟且,这事儿我往后也愿意不再计较。” 谢见微一挑眉,看不出这宋世茂还是个痴情种。 她看向薛又宁,“听到了吗?你应当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宁儿自然是不敢,可宁儿和马大哥是两情相悦,我宁可嫁给他,也不想嫁去宋家,求母亲为我做主!” 宋世茂的眼神有些扭曲,可仅有一瞬便恢复如初,看不出异样。 谢见微想了想道:“此事以后再谈,宋夫人,兹事体大,我要回去和薛二爷,还有其他长辈商讨。” “那我们就先走了。” 宋世茂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契书,“伯母,这契书姨娘已经签了,那按理说,我和宁姐儿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什么! 薛又宁瞪圆了眼,她来晚了?宋姨娘签了! 谢见微微微皱眉,宋母将契书收了起来,说道: “你们只管回去商量吧,茂哥儿的婚事,家中都听他的,他执意要娶,我们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往日再不和那书生来往便好。” “你们休想!” 第102章 谢见微给薛贤齐送鸡汤? 薛又宁忽然暴起,朝宋母扑了过去,想要拿到契书撕了它。 却被一旁的下人拦住了。 宋母和宋世茂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客栈。 薛又宁还在发疯,谢见微让人用斗篷蒙住了她的头,快速上了停在客栈旁巷子里的马车。 薛又宁闹了一路,谢见微闭着眼睛满脸烦躁。 宋姨娘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马车到了侯府,薛又宁大喊大叫,谢见微忍无可忍,吩咐人取下斗篷,一巴掌扇了过去。 薛又宁顿时收声。 谢见微冷冷看着她,“冷静了吗?清醒了吗?” 她瞥了眼毓秀,“去把夫人和老太太找来。” “再派人去南街传信,告诉二爷,就说二姑娘出事了,让他尽快回来一趟。” 天慢慢地黑了,等薛蟾赶到常青园时,才发现老太太等人都在。 薛老太太看见他,皱紧了眉头,“你怎么回来了?是见微找你回来的?” 薛蟾坐了下来,“晏晏说,宁姐儿出事了,让我尽快回来。” 他四下看看,并没有人,孙氏道:“她对我也是这样说,到底是什么事,还要让你也来。” 这时,屋外下人道:“少夫人到——” 谢见微领着薛又宁和宋姨娘来到堂屋中。 她兀自寻了个地方坐下,孙氏在她对面,不耐烦地说:“到底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谢见微看了眼薛又宁,“宁姐儿,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薛又宁咬了咬牙,屈膝跪下。 “外祖母,父亲,宁儿和逍园里住的举子马文谦,两情相悦,已经情定终身。宁儿想要嫁给他,求外祖母和父亲做主!” “什么!” 薛蟾冷着脸道:“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已经快两个月了。” “混账!” 薛老太太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你还要不要脸了?原来你搬去逍园,就是为了这个?你、你把我侯府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孙氏看向谢见微:“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谢见微点了宋姨娘出来,把这两日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薛老太太震惊道:“你们今日在悦来客栈闹了一通?那不是有不少人都听见了?” 谢见微点了点头。 薛老太太险些气晕过去,抄起一旁的拐杖便朝薛又宁打去。 口中骂道:“打死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薛家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孙氏道:“那马文谦呢?侯府好心收留他考试,他就这样和府上的姑娘私相授受?!” 谢见微:“我一早就叫人去寻他了。逍园的人说,他走了好几日了,说是为了准备会试,已经搬去了驿馆。” “呵,是走了还是跑了?祸害了侯府的姑娘,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孙氏道:“不如让人把他抓回来,让他尝尝厉害!” 薛蟾喝道:“娘,他是举人郎!哪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那现在怎么办?” 宋姨娘小心翼翼地说:“妾身府上的茂哥儿,还是想娶二姑娘的。可是二姑娘就是不肯嫁。” 薛又宁挨了两拐杖,疼得泪流满脸,哭着说道: “祖母,您就成全了我和马大哥吧,宁儿求求你了。” “来人,先把她带下去关起来!” 薛老太太打累了,吩咐婆子将薛又宁带了下去。 气喘吁吁地坐下,问道:“眼下怎么办?依老身看,趁早把她嫁出去最好。” “嫁给谁却是个问题。”谢见微道,“如今马文谦不知去向,宋家的宋世茂还想着娶她。” “绝不能让她嫁给那马文谦。” 薛蟾直接说道,“否则传出去薛家更没颜面了,好好的姑娘和住在府上的书生私会,往后薛家的姑娘旁人会怎么看!” 他想了想,又说:“若直接配给宋家,还好澄清她和马文谦的事,不过是谣言而已。” 宋姨娘眼睛微亮,谢见微道:“就怕宁姐儿闹个没完。” “她是越来越不懂规矩。”薛蟾看向宋姨娘,冷着脸呵斥: “你是怎么教孩子的,怎么她以前在夫人身边就那么乖巧。幸好诚哥儿搬了出来,否则好好的哥儿都被你教废了。” 宋姨娘欲哭无泪,想要辩解却无处开口。 谢见微道:“这事儿放到年后再办吧,也好让宁姐儿冷静一段时间。” 薛蟾点点头,“就这样办吧。” 二人离开薛老太太的院子,薛蟾跟在谢见微身后,本想和她一起去饮绿轩。 一抬头,薛贤齐从不远处走上前来,拱手作揖,“父亲,母亲。” 薛蟾点点头,“这么晚了,才回来?” “这几日有些忙碌,我帮祖父对账,所以回来的晚了点。” 薛贤齐看向谢见微,难忍激动说道:“多谢母亲派人给我送的鸡汤,我已经全喝完了。” 谢见微挑了挑眉,“鸡汤?” 薛蟾脸色微变,薛贤齐毫无察觉,点点头道: “这几日母亲常叫人送饭来,我都一一吃干净了,只是母亲每日做这些实在太辛苦了,往后还是我每日回来,陪母亲用膳好了。” 谢见微轻笑声说:“齐哥儿是不是误会了?我这两日忙着宁姐儿的事,从来没叫人给你送过什么鸡汤。” “……” 薛贤齐笑容一僵,好像被一道雷劈在头上,有些头重脚轻。 他笑容尽失,“不是母亲做的?” 薛蟾急急忙忙道:“你母亲每日要忙多少事,自然没时间给你熬什么鸡汤。兴许是府上的人怕你忙得忘记用膳,才哄你的。” 他冲薛贤齐摆了摆手,“你母亲要回去休息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明日还要去公干。” 谢见微瞥了眼薛贤齐,提步离开了这里。 薛贤齐在原地站了许久。 下人怎么敢撒这种谎,到底是谁伪装成谢见微,每日给他送吃食? 她又是为何要这么做? 薛贤齐心下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眉头紧锁。 第103章 娘,我好想你呀~ 除夕将近,谢见微亲自上街买了不少烟花放在院子里,府库里堆得满满的。 毓秀帮着清点了一遍,好奇地问:“夫人买这么多烟花做什么?府上爷们儿小姐都大了,烟花也放不了多少。” “不是给他们买的。” 谢见微笑道:“我上回答应小鱼儿和渊哥儿,除夕陪他们放烟花的。” “啊?可是夫人怎么去啊……” 毓秀是想过烟花是买给小殿下的,可除夕和初一那天,夫人肯定得陪着太太和老太太招待客人,哪里有空去太子府。 谢见微幽幽道:“山人自有妙计。” 几日后,常青园里,薛老太太皱着眉道:“公主请你除夕去公主府住两日?” “不错。” 谢见微颔首,从毓秀手里接过帖子,递给了薛老太太。 “这是今早公主派人送来的帖子。” 薛老太太打开看了两眼,的确是公主府的,薛老太太沉默了须臾,眉头紧锁看着很不高兴。 谢见微笑着说道:“我想是不能拂了公主的面子,只是住就算了,我去陪一陪公主,晚上再回来。” 薛老太太面色稍霁。 谢见微心里清楚,若是她强要住,薛老太太是不会同意的。 她若开口婉拒,即便是公主也不能说什么。 薛老太太道:“那你就去吧,带上些东西,莫要让公主觉得我侯府怠慢。” “是。” 除夕那天一早,谢见微早早起了身,让下人把烟花搬上马车,带着大包小包的就出发了。 谢见微自然不能直接去太子府拜访。 但她迂回地想,今日除夕,太子总会带着两个殿下去看公主,那时便能见面了。 马车停靠在公主府前,早有婆子等在门口,热情地将她接了进去。 “夫人可算来了,殿下正等着呢,您要再不来,他们俩的心可更要飞走了!” 谢见微正觉得这话古怪,刚到堂屋里,便被两个崽子扑了个满怀。 “谢姨姨谢姨姨!你终于来了!可等死我们啦!” “谢姨姨,你来陪我们过除夕了吗!” 谢见微惊讶地蹲下身,“小鱼儿,渊哥儿,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你们父王呢?” “无咎赈灾去了,一早就让人把他们送过来了,还留了一封信。” 傅长枝从里间走出来,还在打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婆子已经退了出去,屋内只有他们几个人。 傅长枝将信交给谢见微,“你看看,他说是给你的。” 谢见微动作有些僵硬,在两个孩子希冀的目光下,慢慢打开了信封。 信上内容依然简单,是请她帮忙在三十到初三这几天,帮忙带小鱼儿和渊哥儿几天。 信上写,他本来想把孩子托付给傅长枝,但两个崽得知他年节不在家,吵着闹着要和谢姨姨一块过年。 他实在无法,只能厚着脸皮请她帮忙,末尾也写了,若是不方便,让她只管把他们留在公主府。 谢见微放下信纸,看了一眼身边。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腿,眼里可怜巴巴的视线,让谢见微根本说不出拒绝的字眼。 傅长枝站在对面,笑着指指里间: “无咎让带来的,他们的常用的东西都在屋里,还没拆。” 谢见微有些无措,“你都知道了?” “他俩不让下人放行李,说你会来,我自然猜到了。” 傅长枝道:“若是你不方便就直说,往年无咎朝务繁忙的时候,都是我带着他们,谅他们也不敢有异议。” 谢见微折起信纸,看着两个孩子,慢悠悠地说: “倒也……不是不方便……” “太好了!” 两个孩子高兴地手舞足蹈,傅长枝将她拉到一旁,“你府上的人不会?” “只能委屈他们在我房里躲着。殿下,你们若是不乐意,可以留在公主府上。” 谢见微蹲下对两个崽说道。 渊哥儿:“那谢姨姨会在屋里陪我们吗?” 谢见微点点头,小鱼儿十分激动,“要去跟谢姨姨住在一起!姑姑什么时候都可以陪!” 傅长枝撇了撇嘴,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 定下以后,傅长枝就叫人偷偷将二人的行李搬到谢见微马车上去。 谢见微叮嘱二人:“等会儿毓秀姐姐把车夫引走,你们两个要跟紧我去马车上,路上不能说话哦。” “嗯!” 毓秀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以赏钱为由将车夫引走,回来时只掀开一条小缝,钻进了马车里。 车夫并未觉察,驱使马车往侯府行去。 小鱼儿和渊哥儿分坐在谢见微两侧,许是起得太早方才又太兴奋,这会儿似乎有些困了,竟都靠在谢见微肩上睡着了。 谢见微轻声道:“秀儿,把炉子再烧热些。” 毓秀应了声是,她一边翻动火炉里的银丝炭,一边轻声说道:“夫人,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谢见微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动作轻柔。 “这样难得的机会……冒险就冒险些吧。” 毓秀心中微动,想起谢见微那两个无辜去世的孩子,背过头去抹了抹眼泪。 谢见微想了想说道:“等会儿回去,你先把佛龛收拾一下,把牌位收进柜子里。” 小鱼儿和渊哥儿都还小,谢见微不想吓到他们。 毓秀点点头,问道:“要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么?” “不必,就在我屋里就好。再把内院的人全打发出去,让他们去外院帮忙准备府上的宴席。” “奴婢知道了。” 马车停靠在府门前,毓秀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轻声说道: “夫人睡着了。你把马车赶到后门去,先帮忙把车后面的东西卸了,等会儿我再扶夫人回房。” “诶!” 车夫应了声,把马车赶到后门,招呼小厮卸下车后的东西,陆续往府里搬。 毓秀站在一旁指挥,“这些都是饮绿轩的,都搬回去。” 等人都走了,她才赶紧扶谢见微和两个崽下来,急匆匆进了府。 直到进了厢房,谢见微才长舒了一口气。 给小鱼儿和渊哥儿脱下了身上厚厚的棉衣,还有挡脸的围巾。 刚摘下,小鱼儿就跃进了她的怀里,奶奶的声音满是依赖地唤了声: “娘,我好想你呀~” 第104章 给我儿子换那个大花灯 渊哥儿也上前抱住了谢见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上次我和弟弟给娘亲写的信,娘亲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不是给你们写了回信么。” 谢见微抱着二人进了屋,将他们放在火炕上。 小鱼儿笑嘻嘻地说道:“回信我和哥哥都看到啦,我俩都可高兴了,只有父王不高兴,因为娘亲一句话都没有提到他!” “咳咳……” 谢见微偏过头呛咳了两声。 渊哥儿:“可是后来娘亲给父王送了香栾叶子,父王就高兴了。” 谢见微走到外间,将包袱打开,看似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来试一试新衣裳好不好。” 两个崽子疯狂点头,扑到包袱边上把自己的衣裳挑拣出来,在身上比量。 今年正巧是丙寅年,谢见微在新衣上绣了老虎图样,虎头虎脑尤其可爱,还有虎头帽,戴上以后真就像两只小虎崽子。 小鱼儿和渊哥儿指着对方笑个不休。 渊哥儿牵着谢见微的手问道:“娘亲,我们今天晚上可以一起放烟花吗?” “可以,晚上娘带你们去街上看花灯,然后再回来放烟花,好不好?” “好!” 两小只换上新衣新鞋,跟屁虫似的追在谢见微身后,和她一起在屋里挂灯笼,贴福字和窗花。 毓秀将内院的下人都赶了出去,他们也不必再躲在屋里头。 谢见微抱着渊哥儿,让他把虎头灯挂在了门檐下,转头又抱小鱼儿往柱子上贴对联。 折腾得满头大汗,心里却饱胀地发暖。 毓秀穿过长廊走到谢见微身侧,“夫人,方才前院来人催您去盯晚宴的事呢。” 谢见微放下怀里的渊哥儿,示意他和弟弟到另一边去玩。 随后才对毓秀说:“我去前院,你在这儿陪他们一会儿。” 毓秀点了点头,目送谢见微离去。 谢见微来到前院,府里上下都忙得如火如荼,晚宴在中堂的庭院里,府上的丫鬟正忙着装点各处。 谢见微站在一边盯了片刻,离开时拧着眉扶了下额,靠在柱子旁久久没有动弹。 一个婆子赶忙走上前,“夫人,您没事吧?” “无碍,只是有些头晕。” 她挥了挥手,找来一个丫鬟吩咐道:“你叫府医来一趟,就说我不大舒服。” 丫鬟应了声,没过多久便带着府医来到中堂。 自陈姨娘一事后,上一个府医被侯府赶出了门,新来的府医年岁更大,胡子都花白了。 他搭了脉,望闻问切一番后,狐疑道:“夫人脉象稳健,不像有事啊……” 谢见微揉着颞颥,满脸疲惫的样子,“是吗,可我头疼得厉害。” 府医捋了捋胡子,说道: “夫人身子的确是有些虚弱,若是觉得头晕目眩,可能是因为近日忙着年节的事,累着了才会如此。我给夫人开几剂药,夫人再多休息应当就会无碍了。” “那就劳烦你开方了。” 谢见微叫来婆子,说道:“你去老太太院里禀告一声,说我身子不适,晚宴就不来了。” 婆子见府医正写方子,连忙说道:“老奴这就去禀告。” 没多久便带了话回来,“老太太让您好好休息着,不必操心夜宴的事了。” 谢见微带着府医的药方回了饮绿轩。 下午的时候,陈姨娘等人来饮绿轩给谢见微请安,全被她打发走了。 等天快黑的时候,谢见微才领着小鱼儿和渊哥儿出门。 趁着侯府夜宴开始,府上的下人都集中在中堂,顺利地带着他们出了门。 由毓秀赶车,往市集行去。 夜幕降临,繁星点缀,市井几条街都热闹得不得了,长街绳上系满了红色的灯笼,光影交错,亮如白昼,行人络绎不绝,或三五成群,或携家带口,孩童们欢声笑语,追逐嬉戏,氛围欢乐祥和,年味十足。 摊贩从街头到街尾,卖的吃的用的戴的,无所不有。 小鱼儿和渊哥儿好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眼睛都给看花了。 刚到街口就吵着要下车,谢见微只好领着他们先下了马车,让毓秀停了马车再去寻他们。 小鱼儿指着街口小摊说道:“娘,我想吃糖葫芦~” 谢见微牵着他俩来到摊边,给了小贩几个铜板,便抱起他们让他们自己挑选。 小贩笑着说道:“夫人好福气,两个小公子好看的福娃似的,像画上下来的似的。” 谢见微莞尔,“谢谢你。” 她抱着一个牵着一个,慢悠悠往市集走去。 两个崽看什么都新鲜,盯着一个耍戏的艺人就看了大半个点,直到毓秀都追了上来。 “夫人,奴婢看见那头儿有猜灯谜赢花灯的,咱们要不要去赢个两盏给小公子?” 谢见微看向二人,“去吗?” “嗯嗯,去!” 小鱼儿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点头。 花灯摊上人很多,挤得里三层外三层,谢见微好不容易才挤到里面,将小鱼儿给了毓秀抱着。 她拿了一个帖子,又给渊哥儿也拿了一张。 小鱼儿拍着手心给二人加油,奶声奶气道:“娘亲哥哥加油!赢花灯!” 附近围观的百姓都笑了,摊主也笑呵呵地说道:“若能把这十个灯谜都猜出来,就能拿这个最大的,小公子,你娘亲和哥哥行不行呀?” “我娘亲和哥哥可厉害了!” 摊主大笑着把灯谜亮了出来,参加这轮比试的几人一起提笔猜了起来。 谢见微几乎是看一眼便能写出一个答案,渊哥儿慢一些,不过也算信手拈来。 直到最后一个,渊哥儿半天也没写出来。 后头围观的人也低声议论,“这个灯谜好难。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打一生活用物,还要求下联也是谜面,还要与之对仗,谜底也得是生活用物,怪不得摊主的灯现在还在。” “也不知谁能赢走,这谜底到底是什么?” 摊主得意洋洋,前几个参与者都垂头丧气,领了个参与奖走了。 只有谢见微和渊哥儿还在。 摊主冲渊哥儿道:“小公子,你也领个小花灯算了,这个小老虎送给你?” 渊哥儿和小鱼儿垂头丧气。 谢见微眉头轻挑,拦下摊主的手,笑着把纸递了过去。 “给我儿子换那个大的。” 摊主一愣,接过纸一瞧,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青龙挂壁,身披万点金星。 上联谜底油灯,下联谜底是秤,谜面相对,谜底又都是老百姓生活所用。 对出来了! 围观的书生合掌一拍:“妙啊!” 第105章 愿卿朝朝暮暮,岁岁长安。无咎 摊主瞠目结舌,最后耐不住围观百姓的起哄,很不乐意地把大花灯给了渊哥儿。 谢见微掏出银子递了过去,笑说: “我知道你这灯做得不容易,就不白占了,这里多余的银子,你再拿两个小的给我们可好?” “好好好,多谢夫人,夫人公子新年吉祥!” 摊主欢欢喜喜地接了钱,让二人各自挑了喜欢的灯笼走了。 三人从街头逛到街尾,谢见微抱着小鱼儿和渊哥儿在城墙下看完了最后一场烟花,三人才原路返回。 小鱼儿牵着谢见微的手,好奇地问她: “娘亲,方才放烟花的时候,为何只有西城没有烟花呢,而且连灯笼都没有,黑漆漆的。” 渊哥儿从另一边探头对他说:“那是因为西城是平民区,因雪患殃及的最严重的地方,有不少逃难来的流民也被安置在西城。那里的百姓连棉被都没有,更不要说放烟花了。” 渊哥儿眉头微微皱起,唉声叹气,连手里的虎头灯笼都提不起来了。 他看向谢见微,说道:“父王说我还太小,去了灾区只能添乱,等我再大些,就和父王一起去赈灾。” “渊哥儿有抱负,真厉害。” “哥哥去赈灾,那我做什么去呢?” 小鱼儿捻着下巴,忽然想到什么,亮着眼睛说道:“那我像父王一样,去打仗吧!” 谢见微忍不住笑了,“你知道什么叫打仗吗?” “就是保家卫国呀!父王说过的!我都记得牢牢的。” “可我听渊哥儿说,你扎个马步还要偷懒,这可怎么保家卫国?” 小鱼儿一脸为难,“那我、我以后就不偷懒了,好好练功。不然以后就帮不了哥哥啦!” 两个崽哥俩好,手牵手聊得热火朝天,谢见微走在后面,笑容宠溺地看着。 毓秀走到她身侧,表情有些微妙。 “夫人,这些话若传出去,奴婢可就别想活了……” 谢见微捏了捏她的脸蛋,把手里的糖葫芦塞进了她的嘴里,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就过了今天便忘了。” “唔唔唔……” 毓秀咬了口糖葫芦,追上了三人。 时辰还早,长街逛完,谢见微忽然想起一事,领着小鱼儿和渊哥儿走向另一条街。 这条街被称为翰林街,街上大多是卖笔墨纸砚,和古籍诗画一类的东西。 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有一座不大起眼的小宅子。 渊哥儿看着上面的字,说道:“是女学。娘,是给女子读书的地方吗?” “不错,这地方让娘亲的妹妹买下来了,等年后便会有学生来读书了。” 谢见微问渊哥儿,“殿下觉得如何?” “甚好。” 渊哥儿想起一件事,忍不住跟她说:“娘,我记得去年刚进国子监时,有位女同窗,长我许多,勤勉好学才识过人,但没过多久她就不再读书了。” “我问夫子为何,夫子说她相看了人家,往后要嫁人,就不读书了。” “我又问,为何嫁了人就不读书了,夫子说女子读书无用,唯有男子汉大丈夫才能入朝堂,女子只偏居自己后宅的一亩三分地,读书多余了。” 谢见微耐心地问:“然后呢?” 渊哥儿似乎觉得丢脸,小鱼儿替他说道:“然后哥哥回府,父王问他在国子学都学了什么,哥哥就把夫子的话说了。那次是父王第一次训斥哥哥,说、嗯……说……” 小鱼儿记不起来了。 渊哥儿:“父王说我过于轻信旁人的话,分明不赞同,却不懂得辩驳。” 小鱼儿:“还有还有!父王说娘亲读书就特别厉害,若是娘亲知道,会骂的夫子面红耳赤,再不敢胡言乱语。” 谢见微还是第一次从两个崽嘴里,听到有关她们生母的事。 毓秀看了眼谢见微,笑了笑,心中暗想,若换成嫁人前的夫人,听到这种话怕也会毫不留情地开怼。 回到饮绿轩后,两个崽情绪依然高涨。 谢见微带着她们包了饺子吃,等到子时刚过,漫天烟火。 谢见微也领着他们在院里放,然后对着漫天星光合掌许愿。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过了子时,两个小家伙便撑不住了。 等谢见微抱着渊哥儿从浴桶出来,先一个洗完的小鱼儿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毓秀守在一旁。 谢见微把渊哥儿身上擦干,抱着他坐在炭炉边烘干长发,再看人也已经着了过去。 谢见微轻柔地把两个崽放进被窝里。 然后只身来到后头佛龛,从柜中取出牌位摆好,再耐心上了几根香。 她看向一旁的毓秀,轻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不必陪我熬着了。” 毓秀跪在后面,笑容温柔,“奴婢就是觉得,夫人今日心情特别好,比往年都开心……是因为两个小殿下吗?” 谢见微敛下眸,温声道:“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人不能一直沉湎于过去。” 她的平安如意,永远都在她心里,但她不能以此为枷锁。 毓秀点点头,“若小少爷小小姐还在,也定不想看到夫人日日伤心。其实夫人能有两个小殿下陪着,奴婢也替夫人高兴。只是……” 她顿了顿,后头的话并未明说,但谢见微心中明白。 小鱼儿和渊哥儿不能陪她一辈子,但有现在这段时日,她也已经很满足了。 只盼着,这些日子能长些,再长一些。 …… 翌日,饮绿轩前,薛贤齐拧着眉对毓秀说道: “母亲身子还没好吗?还不能见我们?” “夫人需要静养,也想一个人清静些日子,所以还请齐哥儿诚哥儿,和各位姨娘速速离去吧。” 毓秀浅浅行了个礼,就退回了院子里,关上了门。 众妾室叫不住人,凑在一起犯嘀咕: “夫人这是怎么了,不见咱们,连齐哥儿都不见?” “难不成夫人病得太严重了?” “真奇怪啊……” 薛贤齐心里不痛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人群里,一人看着薛贤齐的背影,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小鱼儿和渊哥儿在饮绿轩适应得奇好,这天,毓秀从后门接到一封信。 谢见微拆了才知道,是傅平野送来的。 “小鱼儿,渊哥儿,你们父王的信!” 谢见微本以为是写给两个孩子的,就交给了渊哥儿让他拆。 渊哥儿拆了信,奶声声地读道: “见微,小鱼儿,渊儿。 现今初二,本该同你们一道庆贺新年,无奈公务缠身,无法脱身,不知哪日可以重聚,今以书信聊表思念。愿卿朝朝暮暮,岁岁长安。无咎。” 谢见微别过头去,薄唇轻抿。 第106章 母亲院子里有小孩儿? 梨香院 薛季拿着纸鸢走进屋,冲陈姨娘道:“姨娘,我在院里待得无趣,想出去放纸鸢,晚点儿回来。” 陈姨娘坐在榻上,捧着手炉静坐出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薛季抱着纸鸢跑出了梨香院,来到府上最空的一处地方,和下人一道准备放飞。 今日是个晴天,风也不小,纸鸢很快就放飞了。 薛季从下人手里抢过引线,边跑边放,正兴起的时候,线突然断了。 “我的纸鸢!” 薛季扔下手里的线盘,拔腿追了上去。 小厮拾起线盘,慢了一拍,赶紧追了上去。 薛季一路追到院子外头,纸鸢挂在了树上,好在小树长得不高,他当即选择爬上去摘。 谁知刚拿到纸鸢,就听到一阵笑声从一边的院子里传来。 他好奇地侧头探听,因为隔得有些远,薛季只隐约听见‘哥哥’‘娘亲’什么的。 身后传来小厮的声音,薛季滑下树。 “季哥儿,你、你要吓死小的啊!” “这个院子里住的是谁啊?” 薛季只觉得院子眼熟,便询问小厮。 小厮看了一眼说,“是夫人的院子,季哥儿既然来了,要不要小的领您去和夫人请安?” “母亲的院子?!” 薛季身子一震,母亲的院子里竟然有小孩子,还会喊娘亲什么的,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也不知道薛季怎么了,玩得好好的,突然就吵着闹着要回梨香院。 小厮把人带回去以后,薛季就一头栽进了屋子里,晚膳也不肯出屋。 陈姨娘得知消息,气冲冲赶去,边走边骂小厮: “没用的东西!也不早点来告诉我!若是季哥儿有什么三长两短,看我不打死你们!” “季哥儿!” 陈姨娘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灯都没有点,陈姨娘直奔里间,把薛季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一摸,背上全是汗,她大惊失色,“季哥儿!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姨娘!” 丫鬟把烛灯点上,递到床边,薛季满脸畏惧,直往陈姨娘怀里挤。 陈姨娘一边安抚,一边把下人都赶了出去,只剩下今日陪薛季出门的小厮。 “你说!今天季哥儿出去都碰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啊!季哥儿就是去后花园放了一会儿纸鸢,然后纸鸢断线,季哥儿去追,在夫人院子外头站了一会儿,小的到的时候,季哥儿还好好的,突然就吵闹着要回来了,再就……就……” “夫人?” 陈姨娘呢喃了句,试探地问薛季:“季哥儿,你是不是撞见夫人了?还是,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薛季因为上回陷害谢见微不成的事,眼睁睁看着奶娘被谢见微逐出侯府。 心里多少留下些阴影,有些害怕她。 起先不敢说,陈姨娘软磨硬泡引导了几句,薛季才哭着说: “我、我今日捡纸鸢的时候,听见、听见母亲院子里,有小孩子的声音。他们在玩,还喊娘亲什么的……” “娘亲?喊的是夫人吗!” 陈姨娘瞪大了眼睛。 薛季抽抽搭搭地说:“我、我记不清,喊的是不是母亲了……” 陈姨娘心中一凛,将薛季哄睡以后,便给小厮银子封了口。 回到房里,来回踱步,怎么也想不明白。 贴身伺候的崔妈妈便问了几句,她想了想说: “姨娘还记不记得,前两日邺京闹得沸沸扬扬的,说谢家四姑娘买下了翰林街尾的宅子,开什么女学。大家都说,那不过是个变相的慈幼局。” “咱们夫人那两天刚巧回过谢家,她回去没两日,这慈幼局就开起来了,您说其中若没有夫人的手笔,能吗?” 陈姨娘坐下身,朝崔妈妈看去。 “你是说……那两个孩子,是她们姐妹俩慈幼局里的?” “姨娘,老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从四姑娘的事以后,夫人明面上待后院的孩子,还像以往那样一视同仁,可不管是齐哥儿,还是宁姐儿,她都没带回去。也没说要您肚子里这个,隐姨娘那个,更是放话让自己养……” 陈姨娘点点头道:“她叫薛盼盼坑了一次,一定是心存芥蒂。” “夫人不想养妾室的孩子,又希望膝下有个依靠,指不定就起了旁的心思。” “荒唐,老太太和太太不会同意的。” “这女学指不定就是个幌子,夫人先把里头的孩子带回府里偷偷养着,就有蹊跷。保不齐是想慢慢解决这件事。姨娘,咱们先得了这个消息,不妨先去透露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出面,看看夫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崔妈妈很为陈姨娘着想。 “夫人行事从来滴水不漏,想要抓到她的把柄可不容易。放眼二爷院里,宋姨娘刚因宁姐儿的事儿被二爷和太太冷待,旁的姨娘又不顶事,若夫人此刻出现差错,最先得到好处的,一定是姨娘了。” “姨娘若能趁这时机给自己攒些体己,对您腹中的哥儿也有好处啊!” 陈姨娘捏着拳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晚,谢见微将小鱼儿和渊哥儿哄睡,想到明日就要将他们送回去,不免心生不舍。 砰砰砰—— 房门从外轻轻叩响,谢见微轻声道:“进来。” 毓秀端着烛台走进里间,低声说:“夫人,裴温说有急事求见夫人。” 谢见微眉头轻皱,给两小只掖了掖被子,披上斗篷来到外院暖阁。 裴温抱拳见礼,“夫人。” “不必多礼。怎么了?” 谢见微坐在炕上,示意他也坐下。 裴温说道:“今天上午,属下巡查院中时,在西墙那里听到动静。看了一眼,是一个小男孩儿在上树捡纸鸢。当时两个殿下在后院玩闹,他似乎听到了,跟后来的小厮说了两句,急匆匆地就跑了。” “小男孩儿?多大年纪?” “看着和两个殿下一般大。” 毓秀惊呼:“是季哥儿,他知道咱们院子里有孩子,回去一定会告诉陈姨娘的!” 谢见微眸色微动,从容颔首,“知道了。” 她吩咐毓秀去取笔墨纸砚,对裴温说: “辛苦你,明日帮我送一封信去西城。还有一封,去谢府交给四妹妹。” 第107章 她在耍什么把戏! 年节过去几日,送走兄弟俩以后,谢见微的身体也‘痊愈’了。 这日晨昏定省,薛老太太关切地问她:“见微这两日身子休养的无碍了吧?” “好多了,多谢老太太关怀。” “那就好,年节刚过,马上就是元宵了,府上的事情还很多。还有宁姐儿的婚事,也要尽快提上章程……” 薛老太太喋喋不休,谢见微听得耳根疼,笑着打断她。 “祖母,我记得我早就和二爷提过,我要养身子,暂时不掌中馈,但如今除了账簿不在我手里,府上的事还是我来管着,这就有些不妥。” 薛老太太的脸色有些难看,知道是一回事,真放在心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见微看向孙氏:“如今中馈在太太的手上,我也不想插手太过,让太太觉得我越俎代庖。” 孙氏没吭声,她虽然不喜欢也看不惯谢见微,但能挂着名坐享其成,她也是乐意的。 薛老太太看了眼孙氏,说道:“你母亲她,到底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没有你周全。” “我如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祖母成全。” 众目睽睽之下,薛老太太若强行违背她的意愿,就显得无情了。 “那就算了,旁的事就不要你管了,宁姐儿的婚事你多上心就是。” 直到晨昏定省结束,陈姨娘也没吭一声。 她坐在下首,小心地瞟着谢见微的侧颜,看着她离开了常青园。 毓秀扶着谢见微走出一段距离,才回眸看了眼身后,轻声说: “夫人觉得,陈姨娘会不会把那件事告诉老太太?” 她自顾自地分析:“陈姨娘这些年也挺老实的,除了佛寺的事,平日除了心高气傲些,倒也算不争不抢。” 谢见微和这帮人生活了十几年,对她们再了解不过了。 什么老实本分都是假象,坐山观虎斗,妄图坐享渔翁之利,才是真面目。 陈姨娘走得最慢,她离开的时候,薛老太太也搭着婆子的手进屋了。 丫鬟进屋正打算将太太夫人喝剩下的茶碗收拾了,看她站在门口,便问: “姨娘还有事吗?” “……没有了。” 陈姨娘的话在喉中转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 她沉着脸离开常青园。 心想,这件事还是不能直接由她去说,谢见微一向狡猾,万一让她侥幸逃脱,那自己一定会被报复的。 陈姨娘看向崔妈妈,轻声道:“之前在梨香院做事的丫鬟,前两日是不是被分到了隐姨娘的住处?” 崔妈妈点了点头,“翠芸那丫头还没忘了姨娘,说有空要回来给您请安呢。” “隐姨娘性子冷,不爱打赏下人,她这两日手头应该很紧吧。你拿些钱银去。” 崔妈妈会意,颔首应了声是。 谢见微耐心地等了几日,府上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毓秀给偏院的人送膳回来,给谢见微带了碗花生酪,忍不住说: “夫人,这陈姨娘到底还告不告状了?” 毓秀以前担心陈姨娘会把事说出去,得知谢见微有所准备后,又巴不得陈姨娘搬起板砖砸自己的脚。 可惜这么长时间了,陈姨娘还没动静。 谢见微舀了舀花生酪,轻笑声说:“那是火烧得还不够旺,需要往里再添一把柴。” 她示意毓秀近前,轻声嘱咐了几句。 毓秀点了点头。 这几日陈姨娘内心也十分焦灼,“崔妈妈!崔妈妈!” “姨娘!老奴在呢!” 陈姨娘将她拉到身前,低声道:“让你叫翠芸转告给隐娘的话,她都说了没!怎么现在老太太那边还没动静?!” “老奴已经找过翠芸了,翠芸明里暗里都说了好几次了。兴许……兴许是隐姨娘还有顾虑?” “废物东西!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她便不想为了孩子拼一把吗!” 陈姨娘急得心口疼,偏偏她还不敢自己去说。 这时,外头院里传来丫鬟聊天声。 “你们听说没有,饮绿轩的人这两日常说,夫人在房里养了两个小孩子。” “是啊是啊,听说都是五六岁大的孩子,整日和夫人在一块儿,哥哥弟弟的,还有人说听着他们喊娘亲呢!” “怎么回事哇?少夫人哪里来的孩子?” “这些日子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难不成夫人是想?” 她们边说边打扫,越走越远。 陈姨娘拧着眉问崔妈妈:“这两日谢见微又找了人去?” “老奴也听到风声了,还听说夫人有意卡着,不让往太太和老太太那边传。” “看来她是真想搞点事情出来……” 崔妈妈道:“姨娘,若再不赶紧地办,恐怕老太太自己都知道了,那……咱们就错失了先机了!” 陈姨娘揪着胸口的衣裳,“再等等、再等等……” 翌日,晨昏定省后,陈姨娘跟着众人离开常青园,往梨香院走去。 可没过多久,她人就又出现在了常青园外。 陈姨娘寻到薛老太太身边的妈妈,说道:“妾身有一件要紧的事,想和老夫人禀明。” “您进来吧,老夫人还没歇下。” 暖阁里,薛老太太躺在罗汉床上,身边两个丫鬟一个捶腿一个捶肩。 她微微掀开一条眼缝,扫了眼陈姨娘,就漫不经心地合上了。 “你不回去好好的养身子,来老身这里做什么。” “最近府上出了些事,妾身看老夫人一直不知道,便想着来禀明老太太。” “什么事啊,若是不要紧的,就告诉大太太,再不济就去告诉少夫人。” 薛老太太早八百年就不想管事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事关少夫人,妾身不得不来找您啊!” “嗯?” 薛老太太睁开了眼睛,皱着眉看向她,“是和谢见微有关的?是什么,你说来听听。” 陈姨娘在她对面坐下,酝酿了半晌徐徐道来。 “荒唐!” 薛老太太听完,脸色铁青,“岂有此理!是蟾儿后院没人了,还是她不想养蟾儿的孩子!好端端的竟然生出这样的主意来!” 陈姨娘:“少夫人许是一时糊涂,妾身怕少夫人一错再错,才不得不来求老太太出面,让少夫人及时回头。” “替我更衣,我倒要去看看,她在耍什么把戏!” 第108章 被谢见微套路了 今日天冷,谢见微特意让把两个孩子接到了正房暖阁里。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各坐在一方小小的桌案后,伏在案上认真习字。 谢见微坐在一旁耐心的看着,偶尔出声温柔地指点一二。 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见微朝窗外一看,来的正是薛老太太。 她气势汹汹让人撩开暖帘,闯进了屋内。 谢见微下了地,起身出去迎接,二人在暖阁月门前撞了个满怀。 谢见微欠身道:“老夫人,天寒地冻的您怎么这时候来饮绿轩转?” “我听说你在饮绿轩里,开了个慈幼局,特地来看看。” 薛老太太盯着谢见微的脸,审视地看着她的表情。 谢见微眉头皱了皱,说道:“是谁在您跟前嚼的舌根,不过一些小事而已。” “小事?” 薛老太太见她如此,直接气笑了,“让一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住在你这里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等你求蟾儿把她们认作侯府血脉的时候,才算是大事了吗!” 谢见微十分震惊,“老太太,您这是说什么?” “你休要和老身装傻,老身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薛老太太气冲冲走到炕边坐下,指着她道:“这么多年了,老身从未骂过你什么,谢见微,你自己心里也该有数!” “你自己保不住孩子,弄得不能生育,你有什么脸怪别人?怨别人?蟾儿肯把妾室的孩子交给你养,已经很给你体面了,你还是不知足!” “齐哥儿的事,是我薛家对不住你,可你突然把这两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认回薛家,你是真当我薛家,是慈幼局了?!” 薛老太太厌恶地看着那兄妹俩,怒骂道: “什么杂种王八羔子也配做我薛家的孩子!通通给我赶出去!赶得远远的!” “哥哥!我怕!” 小姑娘躲到兄长身后,怯生生地说道。 谢见微快步上前拦在了二人面前,“老太太,您问罪也得等我解释解释吧。一口一个骂词,您好歹是侯府的老夫人,也得讲些体面才是。” “好,那你说说看,老身哪一句话说错了?” 薛老太太道:“你也别说你没打这个主意。老身都听说了,这两个杂种叫你‘娘’,你是想做娘想疯了?” “够了!” 谢见微沉着脸说:“我从未打过这个主意。这兄妹俩也从不是您口中的杂种,他们出身清白,只不过是我妹妹学堂往后的学生罢了!我帮她照顾学生几日,怎么就成了打这个心思的了!”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他们就没有爹没有娘?要你在这儿做好人!” 薛老太太口不择言,“看他们两个的模样便知道,爹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侯府的荣华富贵,能把孩子都卖给你。” “你不许羞辱我爹!” 小男孩掐紧了拳头,红着脸吼道:“我爹是为国捐躯的大英雄!你没资格骂他、更没资格骂我娘和我妹妹!还有夫子!” 薛老太太愣了愣,谢见微冷着脸道: “老夫人,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是太子殿下手下的戍边将士,去年战死沙场的英雄之后。” “太子对我妹妹的女学赞赏有加,前几日更是修书,请我妹妹将女学扩大,再设一平民学堂,说有不少像他们兄妹俩这样的英烈之后,因家中无人照顾而受苦,我们准备在学堂旁设一慈幼局,可供他们生活温饱。” “慈幼局内还未完善,他们两个家中情况严重些。我本想既是太子开口,我略尽绵力也可为侯府博些颜面,却没想到,竟被府上的人这样误会。连老太太都深信不疑。” 薛老太太气势一垮,愣愣道:“真、真的?” “老太太还不信?” 谢见微冲毓秀道:“把我妆奁里太子给谢梨的书信取来。” “是!” 毓秀拿了书信回来,交到了薛老太太手中。 谢见微:“您看看吧,这信是谢梨让人转交给我的,信上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 薛老太太读完了信,悻悻道:“见微,我、我不知道是这样,我还以为……” “老太太该道歉的并非是我。” 薛老太太一噎,看向那两个孩子,本想扯出个笑脸来,谁知二人根本不给面子,纷纷背过了身。 谢见微叹道:“罢了,毓秀,你去预备车马,将两个孩子送到四妹妹院里去。” “夫子……” 兄妹俩还是舍不得谢见微,谢见微安抚了二人,让毓秀把他们带了下去。 薛老太太垂着头一言不发,讪讪地端着茶盏做样子,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谢见微坐到她对面,轻声道: “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会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太子殿下。” “他们的父亲是太子十分信任的副手,可惜,我愧对了殿下的信任。” “见微,祖母不是故意的,太子、太子殿下不会这般小心眼吧!” 谢见微瞟了她一眼,笑容轻讽,“老太太可知道,什么是英烈之后?” 薛老太太追悔莫及,“你也是的!你做好事,为何不提前跟府上说!你偷偷摸摸的做什么!你若是直说,还会有今日的事吗!” “信上写了,太子并不想张扬慈幼局的事,怕朝中有迂腐大儒得知影响学堂开立。太子吩咐的,我若阳奉阴违,帮这个忙还有什么用?” 谢见微道:“不知是谁思想这般龌龊,暗中和老太太说了此事?” “还不是那个陈氏!她说季哥儿初二那天在你院外头,听到有两个孩子喊哥哥、娘亲什么的,又说你院里常有小孩的声音!捕风捉影,以讹传讹,都哄到我跟前了!” 薛老太太怒火中烧,彻底把陈姨娘记恨上了。 若是太子因此对侯府有什么不满,她一定让陈姨娘为今日嚼舌根付出代价! “见微,你可要好好哄一哄那两个孩子,送些好东西,小孩子忘性大。” “如今最保险的不是讨好他们,是讨好太子,省得太子误会侯府不敬将士。” “……你说该如何办?” “慈幼局是太子提出要办的,如今除了学堂,还缺些棉被、桌椅、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若是侯府能资助些,即便他们告诉了太子,也能暂解太子怒火。” 第109章 薛贤齐:您的命也太大了 薛老太太忍着一口气,“多、多少银子?” “大约,一万多两,零头便省了。” “就那么大点的慈幼局,一万多两买的桌椅够把整个宅子堆满了,做什么要这么多银子!” “银子少了,诚意就少了,倒不如不给。” 薛老太太咬着牙道:“我回去看看,明日再给你答复。” 她起身马不停蹄地离开的饮绿轩。 翌日,整理了所有私几,腾出了大概八千两的现银和银票,递到了谢见微那儿去。 送东西的婆子对谢见微道:“老太太的意思是,麻烦您把剩下的垫上。” 谢见微欣然点头,收下了这八千两的飞来横财。 她在侧门口送走了兄妹俩,回到饮绿轩时,在廊下撞见了薛贤齐。 谢见微脚步慢了下来,薛贤齐迎上前,拱手作揖:“给母亲请安。” “齐哥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前几日母亲病了,我一直想来给母亲请安。如今母亲转好,我自然停了手里的事,马不停蹄地来。” 薛贤齐走到谢见微左侧,自然地托起她的胳膊。 谢见微眉头微微挑了挑,不动声色地领着他回了主院。 毓秀走在后头,眼珠滚了滚,进屋后便说: “夫人今日的参汤还没煮好,奴婢去端进来热吧,省得来的路上再凉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屋子,暖阁里只剩他们二人。 薛贤齐殷勤地替谢见微端茶送水,眼神在屋内瞥来瞥去。 “在看什么?” 谢见微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问道,薛贤齐一愣,连忙说:“儿子是觉得,母亲房里有些冷清,除了毓秀便没有什么人了。” “我不喜人多。” “母亲还年轻,院里有些生气,也好让母亲心中愉悦。有许多病都是闷出来的。” 谢见微歪歪头,“齐哥儿的意思是,让我多找些人来饮绿轩做事?这里拢共就这么大,住不了那么多下人。” “下人不能常和母亲说笑,哪里比得上孩子好。” 薛贤齐忍不住说出了最终目的,咳嗽了声说:“我知道母亲因为四姑娘的事,心里还有介怀,陈姨娘和隐姨娘的孩子都还没出生,若是出生就抱到母亲这里,再不许她和生母接触,以母亲的性情,一定能让他们把您当亲娘孝敬。” “……” “儿子今日来,也是真心诚意想……” “齐哥儿啊,你从哪里听说,我膝下寂寞,想养别的孩子了?” 谢见微笑着打断了他,薛贤齐没有吭声。 谢见微又说:“昨日老太太才来我院里闹过,骂我心野,瞧不上二爷的亲生的孩子,非得在外头找。这误会好不容易才解决,你今日又来了。到底是谁的消息如此精通,连你都告诉了。” 她这么一说,薛贤齐立马知道误会了。 他赶紧站起来跪在了谢见微面前,“母亲恕罪!是儿子偏听偏信,误会了您!” “齐哥儿,谁告诉你的?” “倒也不是谁告诉,是我在府上行走时,无意听人提起的。” 谢见微不动声色地敛眸,淡淡道:“行了,你回去吧,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既不要你,也不要陈氏和隐娘的孩子,我喜静,一个人就很好。” “出去吧。” 薛贤齐被那句不要你刺激到,面上隐隐发青。 “母亲好好休息。” 留下这么一句,便风也似的逃开了。 谢见微坐了半晌,毓秀从屋外进来了,手里空空如也。 她方才只是找了个借口离开,方便薛贤齐袒露来见谢见微的目的。 谢见微道:“秀儿,你说到底是陈氏把孩子的事告诉的薛贤齐,还是别的人说的?” 这件事除了薛季那回无意听见,直到后面的所有传言,都是谢见微故意控制了散播出去的。 她敢保证除了她想让知道的人,旁的人绝对听不到。 毓秀想了想说:“陈姨娘告诉齐哥儿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他来夫人跟前闹?” 谢见微默默颔首,告诉薛贤齐,不是想让他闹,而是警告他,自己会认除他之外的孩子,是为了他好。 “呵……” 谢见微冷笑了声。 薛盼盼,你的命可真大。 另一头,薛贤齐离开饮绿轩后,一路黑脸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关起门来待了许久,才找来身边的近侍,吩咐道:“你去问问,昨日老太太去饮绿轩之前,都有谁在常青园里和老太太待过。” “是。” 近侍离开没多久便回来了,“老太太院里的人说。昨日晨昏定省后,只有陈姨娘回去过。” 陈氏? 薛贤齐摇了摇头,不可能是陈氏,“没有旁人中途也去过?” “没有。” 他想了半晌,叫近侍备了些东西,提步朝梨香院走去。 梨香院的大门紧闭,似乎在躲什么人,薛贤齐来到院门口,眉头皱了皱。 示意近侍上前叩门。 “谁啊?” “齐少爷来探望陈姨娘。” 里头的人连忙开了门行礼,“见过齐少爷。” 他引着薛贤齐进了院子里,没过多久,陈姨娘便来了。 “齐哥儿今日怎么会来我这里?” 她笑容勉强,眼下青黑很重,薛贤齐不动声色地说道:“来给您送些吃食,还想提醒您一些事。” “齐哥儿你说吧。” “我方才去了母亲的院子。母亲同我抱怨昨日老太太去饮绿轩闹了一通,仿佛是为了什么认孩子的事。这误会已经澄清了,老太太说是您告得密,母亲非常生气。” 陈姨娘脸色惨白,支支吾吾道:“这……这……” “陈姨娘,您是府上的老人了,怎么还犯这种错误?这件事你可还告诉过别人?或是谁可能知道这件事?母亲说兹事体大,要我去善后,才能确保不连累侯府上下。” “我……我那日跟身边的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有个丫鬟听见了,她以前是在我身边做事的,那日是帮隐姨娘来给我送东西,若说还有谁可能知道,那便是隐姨娘了。” 薛贤齐捏紧了拳头,站起身,“多谢姨娘。” 薛贤齐前脚刚走,后脚薛老太太就派了人来,把陈姨娘禁了足。 夜深人静,薛贤齐离开院子,直奔隐姨娘的住处。 院里下人见他十分惊讶,赶紧引他到前堂。 没过多久,隐姨娘便来了,她还是一副胆怯的模样,欠身见礼。 “齐少爷。” 薛贤齐脸上的肉微微颤抖,沉着气对一旁人说:“都出去,我有事和姨娘商谈。” 下人退下以后,薛贤齐走上前,紧盯着隐姨娘的眼睛道: “您的命也太大了,母亲。” 第110章 谢见微‘撮合\’薛又宁的婚事 隐姨娘瞳孔微缩,笑容僵硬。 “齐少爷,妾身怎么听不懂您的意思?”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您就不必再遮掩了。” 薛贤齐本来也只是猜测,但在看到隐姨娘反应的时候,便知道他竟猜对了。 薛贤齐被打击得不轻,单手捂着头在堂屋内不停转圈。 压低声音质问道:“谁把你救出来的?是父亲吗?就算你还活着,为什么要回来!还嫌被谢见微报复得不轻?!” 沈盼本想再撑一撑,可看薛贤齐的模样,便忍不住了。 “我、我本来也没想回来,是谢见微她……她……” 沈盼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从始至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还是懵的。 康亲王妃派人勒死她的时候,沈盼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再睁眼的时候,她便在南街那间小屋里了,耐心等了几日,外头全是她的死讯。 后来薛蟾来了,告诉她是因她命不该绝,而且大夫给她诊脉的时候,断出她有孕了。 沈盼已经怕了谢见微,她不想再回侯府。 寻思着等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再求薛蟾把孩子带回去,最好能再送给谢见微。 这样一来等十几年后,还是她的孩子继承侯府的产业。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在南街隐藏了不过半月多,每日门都不敢出,却被谢见微发现了。 沈盼没有办法,只能回到了这里。 这次她打算老实一些,做个边缘人,其他的都忍住了,唯独在面对薛贤齐的事上,她忍不了! 薛贤齐是她现在唯一的儿子,她寄予厚望的儿子! 沈盼上前说道:“齐哥儿,娘想你啊,娘可以在旁的事上保持冷静,可娘碰上你的事儿,就、就乱了阵脚了。” “你放心,娘虽然回来了,但谢见微并不知道。娘也不打算再招惹她,一切都会相安无事的。” 薛贤齐牙关紧咬,沈盼不知道,她的存在就不能让他安心。 他深呼吸数次,才冷静下来。 “你最好不要再惹她。还有,像之前伪装成她给我送东西的事,也不要再做了。” 沈盼捂着脸说道:“娘知道你怕,娘就是没忍住对你好……娘以后不会了……” 薛贤齐:“你老实一些,等我能比谢家站得高的那一日,我会接你出去的。” 沈盼重重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薛贤齐道:“对了,你身边有陈氏的人,以防万一,你院子里的人从上到下都要清一遍。以后行事要万分小心,” “放心吧齐哥儿,我心里有数。” “我今日来,是打着善后的名义,等我离开以后,会禀告祖母禁你的足,先告诉你一声。” 沈盼点了点头。 这一插曲很快便去了,转眼元宵将近,孙氏在晨昏定省时提起此事,说道: “我打算在元宵那日,请几位夫人到府上来坐坐,老夫人觉得呢?” “不错,热闹些好。对了,把宋家夫人和那个叫宋世茂的,也请来吧,正巧借此机会商定一下他和宁姐儿婚仪的事。” “是,老夫人。” 谢见微眼神微动,离开常青园以后,她便让人把消息递到了正被禁足的薛又宁那里。 薛又宁大骇,盯着传信的丫鬟重复道:“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定亲?!” “元宵节那日。就在三天以后。” 薛又宁摇晃着身子,瘫倒在床榻上。 丫鬟搀扶着她,说道: “二姑娘,您要振作一些啊!若您就这么认命了,您和马举人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薛又宁哭得不能自已,她从妆奁里拿出一叠信,都是她这些日子和马文谦互发的。 马文谦信上安抚了她无数次,说只要会试过后,他有了底气,一定来迎娶她。 可哪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薛又宁提笔又写了一封信,让丫鬟递出了侯府去。 信前脚离开,后脚就到了谢见微的面前。 她打开看了两眼,薛又宁把侯府想在元宵给她和宋世茂定亲的消息,告诉了马文谦,希望马文谦能在那一日上门来提亲。 就算不成,也能拖延些日子。 谢见微摇摇头,“她还是太年轻。” 薛又宁是当真看不出,马文谦在若即若离地吊着她这桩事吗? 也对,他若没有些手腕,上一世也不能尚公主。 谢见微思考了片刻,取出一张新纸,提笔落下了几个字。 她叫来毓秀:“看看,像不像?” 毓秀将两封信的字迹对比了一下,十分惊讶。 “真的很像,奴婢差点分不出哪封是宁姐儿的!” 不是谢见微学得有多像,是薛又宁跟她多年,字迹本就和她有五六分相像。 再故意偏向一些,就有八九分,已经足够糊弄人了。 谢见微重新写了一封信,命毓秀封好,让那丫鬟给马文谦送了过去。 这些日子若没有谢见微给薛又宁开后门,他怎么可能和马文谦传这么多书信。 信递到马文谦手中时,他正在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明明十分不耐烦,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激动的样子。 糊弄走了丫鬟,他便展开信看了两眼。 本以为又是些磨磨唧唧的情话,没想到看了两眼,马文谦就坐正了身子。 ‘文郎亲启, 前几日我复去恳求家中长辈,希望他们成全你我,却又被打了回来。心灰意冷,恐今生无缘再和你厮守,一时冲动悬梁自尽……’ 马文谦看到这里忍不住身子一抖。 薛又宁可别作死,她若死了,侯府必定把她的死算到自己的头上! 他还要考状元娶公主呢! 马文谦表情狰狞,继续往下读。 ‘……却被人救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因我求死,让家中长辈起了忌惮,母亲竟同意给你我一个机会!元宵那日,侯府要宴请宾客,期间母亲会将你引荐给吏部的大人。若你能高中状元,你我便还能厮守终身。 元宵那日,我会让后门的守卫放你进府,愿你我都能如愿以偿。 又宁。’ 马文谦狂喜。 他做梦都想攀上吏部的人,之所以和薛又宁玩暧昧,也是希望能得到侯府的帮助。 本以为没戏了,谁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在薛又宁身上耗费的时间,总算没有白费! 马文谦提笔落纸,写了一封一定会去的信,无数假大空的辞藻堆砌成看似靠谱的甜言蜜语。 谢见微审阅后,便让给了薛又宁。 比起宋世茂,谢见微更想看看,上一世因为她的阻挠,没能嫁给马文谦,因此记恨了她一辈子的薛又宁,这辈子若是嫁给了马文谦,会是个什么结果。 第111章 元宵节私会 转眼便到了元宵这日,毓秀整理好床榻,便走到谢见微面前帮她穿衣,随口问道: “夫人,咱们现在就到前院去吗?” “还早,不及。前两日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弄好了吗?” “好了,就在厨房呢。” 毓秀这才发现,谢见微穿的并不是迎客的华服,而是一件束袖的衣裳,正好方便下厨。 谢见微披上外氅,沿着廊下来到饮绿轩的小厨房。 一回生二回熟,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包好了要的汤圆,除了滚圆的,还有几个包成了动物,一看就是哄孩子的。 毓秀也帮了手,跟谢见微一起把汤圆放进食匣里。 谢见微笑道:“等会儿你叫裴温,把这些汤圆给太子府送去。” “也不知太子会不会回府过元宵……” 谢见微低声呢喃,她倒是把傅平野的量也带出来了。 毓秀应了一声,接了食匣过来,搀着谢见微净面洗手,回房换衣。 碰巧这时前院也来催了。 谢见微拿着热帕子擦了擦脸,问道:“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夫人放心,都妥了。” “走吧。” 谢见微来到前院,孙氏请的人还不少,而且大多都是家中有女眷的夫人,因此来都是拖家带口的。 薛贤齐跟在孙氏身边,一同接见进府的夫人。 他身披鹤氅,说话彬彬有礼,儒雅温和,装的一手翩翩佳公子的姿态,糊弄了不少前来赴宴的宾客。 人都是不记事的,薛贤齐的事还没过几个月,这群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谢见微提步走上前,“齐哥儿。” 薛贤齐忙转身见礼,“母亲。” “薛夫人!” 正在和薛贤齐说话的贵女红着脸和她行了个礼,谢见微点头示意,笑道:“白姑娘,好久不见了。” 白娉婷羞答答地低下头,谢见微看向薛贤齐,“你去那边陪太太吧,我带白姑娘进去。” “是,母亲。” 薛贤齐留恋地看了两眼白娉婷,才动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白娉婷便问谢见微:“薛夫人,有件事我想和您打听一下。” “你说。” “我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谢二哥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几次我约他出来,他也总是推辞。莫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白娉婷捂着心口,一副哀伤至极的模样。 谢见微平静地看着她,心说你当然找不到他,谢见微早就告诉了谢梨,让她想办法盯着二哥,不让他和白娉婷接触。 这两日他们恐怕正忙着学堂的事。 不过这么久了二哥都忍住了没有主动联络白娉婷,想来也是因为这一世感情还不是那么的深。 那谢见微就放心了。 她微微笑道:“白姑娘想多了,我二哥和你本就是萍水之缘,如今这样各自为好就很好,何必非要相见?这样不仅会坏了白姑娘的名声,还会妨碍我二哥的婚事。” 白娉婷笑容有些僵硬,她生的一副好皮囊,很少有人不吃她这套。 何况她和薛贤齐还有一层关系,谢见微作为薛贤齐的母亲,竟然这样怼她? “说起来,白姑娘还没定亲吧?” “不曾,婚姻大事自有爹娘做主。” 白娉婷总觉得谢见微的态度不对,也不想再和她周旋,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溜了。 这时,毓秀走到谢见微身后,悄声道:“夫人,人已经进来了。” 谢见微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她走向孙氏,温声问道:“母亲,宋家的人还没来么?” “一直不见人影,宋姨娘呢,让她派身边的人回去问一问。” 话音刚落,宋家的马车就出现在府门前,宋夫人和宋世茂前后脚走下马车。 这回一道来的还有一个男子,模样周正,长相和宋世茂有几分相似,是宋世茂的大哥,在朝五品官员。 谢见微走上前和宋夫人互行了个礼,“宋夫人,多日不见,气色见好。” “这两日世茂读书勤快,我看着高兴。世茂,给你伯母请安。” 谢见微扫了眼宋世茂,笑而不语。 宋世茂行完礼便在院内搜罗起来,问道:“怎么不见宁儿?” “她啊,这不是知道有客人来,还在房里磨蹭,梳洗打扮呢!” 孙氏迎上前笑着说。 宋大哥从后头走上前,示意小厮将锦盒给谢见微递了过去,拱手作揖道: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 “小宋大人客气了。” 谢见微笑了笑,对毓秀道:“去告诉宁姐儿一声,让她快些出来见宋公子。我们在锦心亭等她。” “宋夫人,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锦心亭走去。 另一头,薛又宁等马文谦等的心焦,在屋内来回踱步。 丫鬟从屋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小、小姐,来了……马公子来了!在锦心亭、锦心亭的假山里躲着等您呢!” 薛又宁大喜过望,飞快朝锦心亭跑了过去。 马文谦躲在假山里,脸色黑成了锅底,暗道倒霉。 本来进来时一切顺利,谁知偏偏在这里遇到了巡逻的护院,他只能急中生智藏在了假山堆之中。 马文谦本来不想去找薛又宁的,他的计划是直接偷偷摸到前院,找到谢见微,再让她先把自己引荐给吏部大员,再以先立业为由稳住薛又宁。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文郎?文郎你在吗?” 马文谦从假山中走了出来,“宁儿!” “文郎!” 薛又宁扑进了马文谦的怀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可知我这些日子多想你!” “宁儿,你受苦了!” 马文谦捧着她的脸,温柔地说道:“宁儿,你放心,谢夫人既然同意了你我二人在一起,你我早晚能厮守终身。你现在先带我去见她,若她真的能把我引荐给吏部大员,我必定能一举中进士!” 薛又宁听懵了,抹了抹眼泪说:“文郎,你在说什么?我母亲何时跟你说,同意了你我在一起?还有引荐……我怎么都不知晓。” “……” 马文谦温和的面具崩裂了,他强撑着笑说道:“宁儿,这个玩笑不好笑。你快带我去见谢夫人吧。” “我……” “小姐!马公子!你们要怪就怪我吧!” 丫鬟忽然从一旁跳了出来,哭着说:“马公子,是我篡改了小姐的信,就为了确保您会来。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同意,也没有引荐,但我家小姐是真的心悦您,您就趁着今日和我家小姐提亲吧,不然小姐就要嫁给宋世茂那个纨绔子了!” 第112章 三夫齐聚一堂,她真该死啊! “采荷……” 薛又宁满眼感动地看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马文谦恨不得杀了采荷的视线。 她揪着马文谦的衣裳说道:“文郎,你去和母亲提亲吧!你是乡试一甲,宋家一定会忌惮你,就不会强要娶我了。” 马文谦缓缓将她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拖了下去。 “宁儿,我当然想娶你,我也想救你,可我寒门出身,怎么能斗得过宋家?保不齐前程都要搭进去!” 马文谦一脸深情的看着她,“为了你,我自然愿意牺牲一切,可是我若没了一切,如何能保护你?” “文郎……” “宁儿,时辰还早,趁还没有人发现我,我先回去了。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就算你嫁了人,我也会把你从宋家接走,我最爱之人,唯有你。” 薛又宁虽然对这份感情十分上头,但危机在前,她还是有三分理智的。 马文谦说了一大堆,归根究底不就是想她向宋家妥协吗? 说得好听,即便她嫁去宋家也会来找自己,可届时一个残花败柳,她真能留住马文谦吗? 退一万步说,天下人对和离妇多么苛刻,就算马文谦来救她,她还能活下去吗? 马文谦敷衍地在薛又宁额上亲了亲,匆忙道: “好宁儿,我先走了,你保重。” “马文谦,我给你的簪子呢?你说过会永远带在身上的。” “……时间太紧,我放在客栈里了。不说了宁儿,我走了……” 马文谦埋着头想要离开假山,忽然觉得一阵风朝他后脑刮来。 还没来得及回头,他便被一石块砸倒在地,挣扎了一下,还是晕了过去。 薛又宁震惊地看着采荷。 采荷流着泪说道:“小姐,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跳进火坑里。今日绝不能放马公子走啊!” “即便他在又能如何,他不开口说亲,我如何能走。” “还是有办法的!不过、不过此法甚险,可能小姐的名声……” “你是说……” 薛又宁陷入迷茫,到底做还是不做? 采荷在一边添了一把柴,“小姐,奴婢方才追您来的时候撞见毓秀,毓秀说夫人已经带着太太和宋家的人,往这边来了。” “再迟就来不及了!” …… 锦心亭说是小亭,但因着是冬日天冷,四周都挂了帘子,烧着火炉,坐在亭子里看湖心的景色,十分舒心曼妙。 宋夫人喝了口茶,道:“怎么还不见宁姐儿?” “兴许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误了,再去催一催。” 谢见微吩咐道,毓秀出去没多久,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夫人,南边假山那儿闹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谢见微腾地站起身,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毓秀伏在她耳边‘悄悄’说:“仿佛是宁姐儿和马文谦……” “什么!” 亭子里拢共就这么大,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宋夫人一听这两个名字,险些砸了盖碗。 宋世茂咬紧了牙关,起身跑了出去,宋家大哥眉头紧皱。 薛贤齐道:“母亲,我先去看看。” 谢见微沉重地点了点头,孙氏总觉得心中不安,给宋夫人递了几次茶都吃了冷脸,心虚的不敢发火。 过了一会儿,宋家跟过去的下人回来禀告了情况。 宋夫人道:“到底什么事!” “是薛家的二姑娘和一个陌生男子,在假山里苟且,碰巧让一群散心的夫人们撞见了。” 孙氏气得险些昏厥过去,宋夫人捏着胸前的衣裳,咬着牙道: “好好好,真是好极了!” 她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孙氏颤声叫着谢见微的名字,指着宋夫人离去方向道: “你快、快跟去看看,别让那孽女,闹出更大的事端来!” 谢见微拧着眉应了声是,回眸面色愉悦地跟了上去。 假山那里已经炸开了锅,薛又宁披着衣裳坐在地上哭。 围观的人里除了夫人小姐,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模样周正,带着一股老实憨厚的味道,正拧着眉粗鲁地把一碗水往马文谦的脸上浇。 宋大哥拉着气急败坏的宋世茂站在一旁。 薛贤齐看见谢见微,俯身见礼,“母亲。” “母亲——” 薛又宁忽然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扑跪在谢见微面前,“母亲,宁儿要被逼死了!” 宋夫人在一旁狠狠呸她:“下流东西!下作的娼妇!你本就不算人了!你怎么好意思当众做出这种事来?你怎么还不去死!” 薛贤齐:“宋夫人!你这话未免太刻薄了。” 谢见微问薛又宁,“宁姐儿,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至于糊涂至此。” “母亲,我冤枉啊!我本来收拾得好好的,想要去锦心亭找您。可是半路经过这里,被他拉进假山。这些日子我早已经想通了,我想断了和他的孽缘,他却说对我情根深种,没说几句就、就……” 采荷跪在一旁大哭,“奴婢作证,小姐所言句句属实!” 抓着马文谦的汉子低咒了一声,抓着他的头发将人提了起来。 “畜生玩意儿!还不赶紧给老子醒过来!” 谢见微听到这声音愣了愣,探头仔细看向那人,心坎一惊。 她下意识看向薛又宁。 难道这就是命运? 前世与她纠缠的几个人,这时都出现在这里。 眼前这个傻大个,就是谢见微上辈子给薛又宁择选的夫婿。 忠义公府的二公子彭深。 彭深是公府庶子,虽不是嫡子但人品贵重,有一颗赤诚的心。 公府主母容不下他和他娘,怕彭深和嫡子抢爵,彭深就早早地离了家,年纪轻轻地去军营参军,这会儿应当已经是个从五品的将军。 在他拿到一个军功的时候,彭深就拿军功换了自己和母亲与公府分家,彭深带着生母另立门户,过得也是十分幸福。 前世她做主给薛又宁说了这门亲,成婚多年以后,彭深甚至还给薛又宁换了诰命。 他看着憨直,实际上心细如发,但前世并未落个好结果。 莫名其妙中毒身亡,生母在哭灵时突发心悸而死,彭家的家产全部落到薛又宁的身上。 薛又宁带着万贯家财回到娘家,剩下的全部丢在了彭府,一纸契约将彭深好不容易挣来的府邸,全部换成了金银,没有丝毫留恋。 天知道前世毓秀把这些事告诉谢见微的时候,谢见微有多悔。 她知道薛又宁是带着怨气嫁给彭深的,但她和彭深都以为,薛又宁迟早会醒悟,会发觉彭深的好。 可是…… 前世的事盘旋在脑中,谢见微闭上双眼,忍不住趔趄了两步。 扬手,狠狠给了薛又宁一个巴掌。 她真该死啊! 第113章 谢见微的愧疚 薛又宁捂着脸小声抽泣。 这时马文谦也醒了,他捂着脑袋轻嘶了一声,暂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领子突然被人揪住,整个人被提到半空,马文谦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莽夫。 “你你你、你是谁!快放开我!” “混账东西!睁大眼睛看看你干的什么畜生事儿!还不快给人家磕头认罪!” 彭深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生母当年就是因为国公爷酒后乱性,才怀了他被国公夫人羞辱。 彭深这辈子最恨这种不负责任的渣男。 马文谦脸涨得通红,他看着四周的人,惊慌失措地表示: “我和薛又宁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她和她丫鬟把我骗来的!她要骗婚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见微拧着眉道,“宁姐儿说她半路撞见你,被你拉到假山里欺辱,你还不承认?” 马文谦瞪圆了眼往薛又宁看去。 “你竟然当众撒这样的谎!薛又宁!你这贱人!” 他对谢见微道:“谢夫人!你不要相信她的!她颠倒黑白胡言乱语!分明是她写信将我骗来,要我一定和薛家提亲,说不愿意嫁给宋家的纨绔子!我本来想走,却被她身边的丫鬟打晕了!” 马文谦捂着后脑勺说道:“我脑后现在还有包!” 采荷哭道:“他脑后的包,是奴婢看到他欺辱小姐才打的,那位公子当时正巧经过,他可以作证!” 彭深点了点头,“我来的时候,的确看到他压在人家姑娘身上……” 那姑娘哭着,彭深本来想上去救人,采荷就从边上冲出来给了马文谦一板砖。 “你、你们、你们——” 马文谦气急败坏,脑袋充血,整张脸涨得通红。 “亏还是个读书人,无耻之徒。” “要我说,该叫他去坐大牢,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北越的官员!” 说话间,薛老太太得知消息也赶来了,她看着混乱的一幕,扶着额道: “先把人分别关起来,等今日过去了再说!” 下人分别将马文谦和薛又宁带走,马文谦被拖走时还在不停地喊自己冤枉。 薛老太太冲四下作揖,“让各位看笑话了,中院里备了午膳,请各位去压惊。” 她暗示孙氏上来安抚其余宾客,找到谢见微轻声道: “前院的事不用你管了,去把薛又宁和宋家,还有马文谦的事处理了!” 薛老太太道:“无论如何,让她滚!” 谢见微应了声是,待人都走光了,她并未急着去找宋家人,而是来到彭深面前。 “多谢公子救了我家姑娘。请问公子大名?” 谢见微生得好看,温温柔柔的,看着很和蔼,彭深憨直地笑了笑,挠着头说道: “夫人直接叫我彭深便好,今日的事不过举手之劳,夫人不必谢我。” “你的举手之劳,却是我薛家的大幸。我必定要好好谢你的。不知你家住何处?也好方便我送谢礼上门。” 彭深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后退,“真的、真的不必……” “薛夫人!” 身后走上来一个妇人,彭深脸上的笑容敛了,有些沉默地退到妇人身后的女人身旁。 妇人便是忠义公府的夫人,她热切地笑道:“我家老三一向嘴笨木讷,你可不要介怀。” “彭夫人,原是你家的公子?并未听你提起过。” “老三不是我亲生,那才是他生母。” 彭夫人指了指身后畏缩的女人,她似乎怕极了彭夫人,头都不敢抬一下。 “我本来带着他们两个来,是想让他们见见世面,谁知道老三误入了你家后宅,实在是对不住。好在没闹出什么事情来。” 彭深拳头攥的死死的,分明是彭氏偏说自己的首饰掉在了这里,才让他来找的。 他若不肯的话,这活肯定落到他生母头上。 二十多年过去了,彭氏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对他们母子的厌恶,就算彭深对公府家产毫无兴趣,甚至自请出族,她还是紧咬不放。 当初又不是他娘主动勾引的忠义公,是他自己醉酒没管住下半身! 这么多年后宅莺莺燕燕也没断过,盯着他们两个不放,无非是看不惯他出族以后,还能出人头地罢了! 面对这样温柔的谢夫人,彭深实在不想她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解释了一句: “大夫人的耳铛不小心落在了这里,我姨娘身子弱,不能长时间吹风,所以我回来帮大夫人寻。” 彭夫人的笑脸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没想到平日里低着头乖乖受气的木头,今天竟然会当众戳她的台。 谢见微:“彭夫人耳铛落了?怎么不早说?” “毓秀,去叫附近的下人都过来,帮着找一找。彭夫人放心,冬日里没什么杂草,东西掉了好找得很。” “多谢薛夫人了……” 彭氏捏着绢帕,笑容勉强。 她的耳铛就在袖子里,就是找上三天三夜也是不可能在附近寻到的。 “夫人先去办自己的事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不着急,您是客人,在我府上丢了东西,我自然是得看着给您找到才行,不然旁人要说我怠慢了。” 几个留下来看风景的宾客笑着夸她贴心。 下人来来回回找了好几次,都说没看到耳铛的痕迹。 彭氏额上冒汗,强笑道:“那大概是落在其他地方了,算了,不过是个小物什,丢了也无妨。” 她小心翼翼地捏住袖子,毓秀瞥见,慢条斯理的说: “耳铛这种东西,怎么会如此轻易落下来呢?” 彭氏心虚,抬手去抹汗的时候,毓秀指着她袖子说道:“诶!彭夫人,您袖子里亮闪闪的是何物?” 彭氏忙的捂住了袖子。 “……” 附近的人纷纷往她看来,表情微妙。 彭氏身子僵硬,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反而更显可疑了。 谢见微笑说:“是不是您收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忘了?您再在袖子里找找吧。” 彭氏讪笑着摸进袖袋里,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把耳铛拿了出来。 故作惊讶,“原来在我身上呀……我今日出门时头晕乎乎的……当真是忘记了。” 其他宾客但笑不语,同在京城,谁还没听过忠义公府的事了。 谢见微点点头,“既然找到了,那我就不留您了。毓秀,送彭夫人去中堂吧。” 她看了眼彭深的生母,见她衣衫单薄,又说:“毓秀,你把我房里那件狐皮斗篷拿给这位姨娘。” “是,夫人。” “夫人……这我,这我不能收哇!” 彭深母亲慌张道,谢见微笑说:“您不必客气。这便当我谢他的东西吧。今日风大,您体弱别受了风寒。” 彭深感动的鼻酸泛酸,抱拳道:“多谢夫人!” 谢见微叹了口气,“不必,应该的。” 她再怎么样,也补偿不了前世对彭深和他母亲的亏欠了。 等人都走了,谢见微才动身前往薛又宁的院子。 到了以后又吩咐护院:“把马文谦也带过来。” 第114章 去官府辩一辩阉人骗婚 谢见微走到房内,薛又宁正坐在暖阁里哭,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谢见微在上首坐下,看着她道:“宁姐儿,说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母亲……” 薛又宁扑到她身旁,伏在她膝上哭着说道:“宁儿好悔啊母亲……” “宁儿太年轻,之前受了祖母蛊惑,竟然认为母亲待我不是真心的好。母亲教我看账,带我赴宴,事事为我着想,我却没有珍惜这段亲缘,害得母亲对我大失所望,甚至将我送给宋姨娘……宁儿好后悔……” 薛又宁抹着眼泪说道:“若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宁儿一定不会辜负母亲的!” 谢见微垂眸平静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没有伸手抚摸一下薛又宁近在咫尺的发顶。 她的手搭在膝上,背挺得笔直,语气淡漠地问她: “婚事,你是如何想的?” 薛又宁抬起头,和她对视片刻,苦笑着低下头。 “母亲现在,连听我说这些的心情,都没有了么……” “薛又宁,你不小了。马上你就要及笄了,你这个时候说后悔以前的事没有用,你要把眼下的事情解决。” 谢见微道:“宋家没有当场提出退亲,宋世茂八成还是想要你。” “母亲,你真的要把我嫁给一个毫无所成的纨绔吗?他若是独子便罢了,可他还有个兄长,往后我只能寄人篱下,我不甘心!”薛又宁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你是要选马文谦了?” 经过今日的事,薛又宁也看出了马文谦的真性情,若是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嫁给马文谦。 可如今没有其他选择了,若是马文谦能顺利考中进士,金殿上金榜题名,也算不错。 薛又宁点了点头。 谢见微道:“那你记着,你今日当众算计他,他心中必定积怨,婚后他会如何待你,你想好了吗?” 薛又宁瞪圆了眼睛,抬头看向谢见微,“母亲,你……” “怎么,当你那些小伎俩能蒙骗过所有人?” 薛又宁抹着眼泪,“母亲,我没有办法了,我愿意赌一赌。” 谢见微平静地点点头,薛又宁问道:“母亲,我若和他成亲,您可否和父亲,还有祖父哥哥都说声,往后在朝堂中多提拔他?” “先等他高中再说吧。” 谢见微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两口。 薛又宁从地上站起来,她看着谢见微,心尖一动,忽然问道: “母亲,若是我没有让您失望,您打算给我挑选什么样的人家?” “如今问这个还有什么用?” “您就当我不甘心吧……” 薛又宁跪在她面前,满眼祈求,谢见微沉默了许久,说道: “以侯府的地位,你的夫家没必要求太贵重的,高嫁的女子多受苦,平嫁最好,低嫁稍逊。家中殷实,氛围和睦,夫婿忠厚老实,能善待你,此为上佳。” “邺京有一人,家中略有薄产,武将出身,从五品。家中只有一个性情柔顺的娘,他本人憨直,虽是庶子出身,但勤奋上进,你嫁去未必能马上夫荣妻贵,但夫妻携手,也能一道进取,一世无忧。” 薛又宁表情变幻,乍一看看不出喜恶,但谢见微知道,她是失望的。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薛又宁都不曾对她选的人满意过。 她要的不是家宅和睦,夫妻和顺,她要的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权势加身。 谢见微尊重,但这并不是她前世害死彭深母子的理由。 她若真不愿,前世为何不说呢,顺应她的意思嫁去彭府,却又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谢见微捂着心口,呼吸突然急促了三分。 这时,马文谦被护院带进了房内。 他跪下便道:“夫人,我真是清白的,我并没有要强要薛姑娘!我对天发誓!” 谢见微沉着脸道:“我不管这件事,谁主动谁被动,你们二人在一起被当众撞见,你难道不应该给宁姐儿一个交代?” “我——” “马公子,我薛府好心收留你,你侮辱我家的姑娘还不想认账。这样的人品,如何去考会试?”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马文谦脸色煞白,谢见微缓和了片刻,说道:“宁姐儿喜欢你,我也不想为难你。我们与宋府退亲,你来提亲,完婚后你还可以住在逍园里,会试若能高中,侯府自然会帮衬你,于你而言,并无半分损失。” “……” 换成旁人,这样的条件必定上赶着同意了,可马文谦却是一副要死了爹的表情。 他趴在地上想了老半天,才十分屈辱地点了头。 薛又宁长舒了一口气。 谢见微看着马文谦,眸中闪过一道暗芒。 离开薛又宁院子以后,她便被薛老太太叫去了,到时才发现宋家的人也在。 薛老太太有些尴尬,问道:“见微,宁姐儿那边怎么说?” “我已经做主,让马文谦日后上门提亲了。”谢见微自顾自坐下。 “什么?!” 宋夫人惊呼出声,直接站了起来,“你一个女儿想嫁两家!脸怎么这么大!你看看,这婚契是你家宋姨娘亲手签下的!你敢不认账,咱们去官府辩一辩!” 宋大哥沉着脸看着谢见微,说道:“薛夫人,你这事办得不妥。” 孙氏焦急地瞪着她,也认为她是在给侯府找麻烦。 谢见微镇定自若地看向宋夫人,淡淡道: “去官府也无妨,咱们可以当众辩一辩你家宋世茂,阉人骗婚的事,您说好吗?” “!” 宋夫人身子僵直,咚的一声坐回了位子上。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第115章 吃醋,你和谢见微认识? “阉人……?” 宋家大哥震惊地朝宋世茂和宋夫人看去,显然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薛老太太高声道:“见微!你知道了什么?快说!” 谢见微看向宋夫人,缓缓道:“自从宋家提亲,宋世茂知道宁姐儿和马文谦有往来,还坚持要娶她,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我让人去查,就在提亲前一个月,宋世茂还在四处眠花宿柳,突然有一日就再也不去花楼,他最后待的那家花楼里,那个月有一个花魁莫名失踪。前两日我的人找到了花魁,从她口中得知了真相。” “她说,宋世茂那日突发了马上风,人被救回来以后,大夫说他废了,宋家认为此事是那花魁的过错,所以将人逼出了京城。” 嘭—— 薛老太太狠狠拍上桌案,指着宋夫人道:“好你个宋家!竟然敢来骗婚!岂有此理!” 局势瞬间逆转,本来占上风的宋家此时悻悻不敢说话。 宋大哥是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他本以为弟弟是真的玩够了,想安定下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宋大哥扶着额,“母亲,你怎么能这样……” “我、我就是瞒了又能如何!薛又宁一个卑贱庶出!我家世茂不嫌弃她水性杨花,已经是格外好的归宿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夫人不肯落下风。 谢见微道:“那您是一定要去公堂上论这件事了?” 宋夫人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宋大哥烦躁的开口: “薛夫人,有事好商量,这件事是宋家办的不地道。改日必送上厚礼致歉。” “厚礼就算了,把婚契还回来就好。” 宋大哥从宋夫人手里抢过婚契,交给谢见微,谢见微看了两眼,当场撕碎了。 宋世茂气得两眼通红,宋夫人再也待不下去,起身愤愤离开了。 等宋家人都走了,薛老太太和孙氏等人才松了一口气。 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 本以为还要和宋家周旋一阵子。 薛老太太看着谢见微的眼神慈祥极了,这就是她为什么要谢见微掌家的理由。 一个有脑子有手段的世家女,才是侯府的好儿媳,若是她能生便好了。 薛老太太遗憾地叹息了声。 回到饮绿轩后,毓秀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谢见微道:“夫人明知道宋世茂的情况,为何不让薛又宁嫁过去?反倒要成全她和马文谦在一起?不是便宜了她!” 谢见微喝了口茶,“宋家的事,宋夫人和宋世茂明显不愿宣扬,薛又宁嫁去后成为知情者之一,反而更容易用这个秘密拿捏宋夫人和宋世茂,过得不会更差。” 但马文谦身上的故事就有趣多了。 谢见微摩挲着茶盏,吩咐道:“什么时候马文谦递聘书来,早点告诉我。” “是,夫人。” 被放回驿站的马文谦此时正焦头烂额,送他回去的护院警告他说: “你可不要耍花样,老老实实地准备聘书。若是敢跑,侯府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马文谦笑容牵强,“我不跑,只是能不能容我写一封信回家,我好让我母亲给我备好婚契和聘书。” “写吧,到时候直接从驿站发出去便好。” 马文谦回到房中,强忍着脾气写了一封信,连夜让驿站的人发往他老家。 没过几日,驿站外有人传话,说来了个人找马文谦。 护院带着人来见他,马文谦赶紧将人迎进屋内,跟他们解释说: “这位是我家的管家,是特意送婚书来的,我和他聊几句,各位大哥稍等。” 他推着人进了屋,管家郑苟确认屋外无人,才开口道: “怎么回事,为何这么突然?要不是我和衙门的人有联络,短短几日怎么可能弄到籍契!” “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东西你带来了吗?” 郑苟拿出籍契交给马文谦,马文谦反复认了几遍,长舒了一口气。 “这张籍契递交官府,办婚契户籍,不会被查出问题吧?” “放心,你和那个本就只走了个流程,官府留的案底也让我找人销毁了,根本不可能查出问题。” 郑苟问道:“你要和谁成婚?来之前夫人叮嘱我一定要问清楚。” “广阳侯府的二小姐。” 马文谦咬着牙说道,郑苟稍显失望,“以你的才学,金殿上被指为驸马都有可能,怎么就娶了个侯府小姐。” “等我有那一日,必定不会让她挡了我的路。” 马文谦表情阴鸷,他收起籍契,对郑苟道:“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帮我。家中的人都解决了?” “放心,小的卖了,大的埋在山上,保证万无一失。” 马文谦点了点头。 翌日,他带着籍契和聘书来到广阳侯府。 谢见微将薛又宁叫来,马文谦跪在堂中央,拱手作揖,道: “学生马文谦,想求娶贵府二小姐薛又宁为正妻,聘书在此,望夫人成全。” 谢见微看着那张籍契,问他:“你家中可来人了?” 郑苟连忙上前,“小的是马府的管家,婚书就是我家夫人写的,夫人身子虚弱不方便入京城。” “既然如此,这婚事便说定了。侯府的意思并不打算大操大办。你们关起门来拜个天地,再去衙门上户籍就罢了。” 薛又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震惊地看着她:“母亲,为何、为何不办?” “你闹出那么大的事,现在京城流言还沸沸扬扬,这时候大操大办,你不要脸,侯府还要脸。” 谢见微收起婚书,淡淡道:“这是侯爷和二爷的吩咐。我也无能为力。” 马文谦暗暗松了一口气。 薛又宁的婚事告一段落,谢见微也闲了下来。 这两日她收到一个锦盒,里面摆着一件新的狐皮斗篷和一封感谢信,是彭深给的。 他信上写了,感谢她那日将斗篷送给他母亲,还替他解了围。 谢见微有意弥补前世的亏欠,提笔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她知道这两日吏部年末考核,要给彭深升官,但官职未定,彭深还在犹豫中,有几个司都想要他,他尚未决断。 谢见微有前世的记忆,对他能去的几个位置给他浅显分析了一二。 信递到彭深手中,他看了以后茅塞顿开,立即选定了想要去的地方,并将此事禀告了他的上峰。 太子殿下。 傅平野出身军伍,对彭深这种性情憨直又骁勇的属下很是看重,他想提拔彭深,因此也特许他可以自己选择想要的差事。 本来彭深还说在犹豫。 他想要个清闲官职,不显山露水,也好让他母亲少受公府那边的刁难。 但傅平野告诉他,这是扶摇直上的好机会,他有能封侯拜相的能力,不该做一辈子小兵。 傅平野本以为彭深要再纠结个把月,没想到这天来了太子府,就禀明已有去向。 “京卫指挥使司,是个好去处。” 傅平野很满意,看着他点了点头,“孤的话你总算听进去了。” 彭深摸了摸脑袋,憨笑道:“其实属下前几日还在犹豫,不过昨日受到一贵人点拨,忽然就豁然开朗!” 傅平野来了兴趣,哂笑道:“什么人说话,竟比孤还有用?难不成是你未来夫人?” 彭深大骇,红着脸疯狂摆手,“殿下误会了!她算是属下长辈,而且已经嫁了人了。” “她如何说的?” 彭深把谢见微的话和傅平野重复了遍。 傅平野从最初的随口一问,听到后面忍不住道:“见解独到,她到底是何人?” “就是广阳侯府的谢夫人。” 傅平野一愣,嘴角慢慢拉平了。 他沉默了须臾,再看向彭深的时候,眼神变得警惕审视。 “你怎会和她认识?她还为你分析了这么详尽的去向?” 傻大个还能有这样的机缘?? 第116章 赈灾之法 彭深完全没有注意到上峰变了个脸色,不好意思地笑道: “元宵那天,我陪母亲去侯府赴宴,和谢夫人撞见了。谢夫人帮我母亲解了围,还说要谢我……” 他简单地把那日的事复述了一遍,傅平野越听越不是滋味。 元宵那天,他还在城郭附近赈灾,本是因为体恤这些下属年节时没和家人团聚,才放他们元宵休息。 没成想阴差阳错的,反倒让彭深遇见了谢见微这么个机缘。 聪明如傅平野,怎会听不出,这件事里谢见微对彭深格外的照顾。 她本来就不是多么爱乐于助人的性情,却为了彭深分析了这么长的去向,给了如此明确的建议。 彭深到底凭什么? 傅平野深吸了一口气,再听下去,他怕会对器重的下属产生什么不好的心思。 他及时止损,让彭深回去了。 随着时间推移,暴雪已经渐渐平息,全国各地关于灾情的折子不再那么频繁,但却迅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赈灾。 不说其他州府,单一个邺京,年节前后涌进来的灾民就有上百人。 朝廷连续数日早朝,都在议论雪后民房修复,和赈灾的相关事宜。 内阁言官说了一大堆,最后直指重点:“眼下唯有开国库,用国库的银子赈灾,将赈灾粮和赈灾银运往州府,先将州府的百姓安顿好,这样一来流落到邺京的百姓,也会自发回到故乡,便不会有难民囤积的情况。” 户部官员呛了回去:“开仓开仓,总要有银子和粮食才能开仓。户部账面上的银子已经不够了,自然要想其他法子!” “你们这些人,只会说一句开仓放粮,发放银子,从来都想不出别的主意!” “老东西,你说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们,户部有没有过银两充足的时候!每年各地那么多税款,都进了谁的腰包了!” “你你你、你竟敢污蔑老夫——”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吵着吵着,险些动起手来。 皇帝实在看不下去,沉声道:“够了!都别吵了!” 金殿上官员纷纷噤声,皇帝看了一圈,将目光落在前方,几个参政的儿子头上。 “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几个皇子垂着头,互相看了两眼,七皇子傅意欢上前一步道: “父皇,为今之计赈灾是一定要的,既然国库空虚,不如将未受灾地的税款提高两成,以此作为填补。” 他话音刚落,朝中分为两党,一半应和一边激烈反对。 内阁大臣上前一步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啊!此法看似可行,但只是饮鸩止渴,本来税款便已经上调到极限,再高下去,百姓无力缴纳赋税,此法只会造就更多的灾民!不可拆东墙补西墙啊!” “此言差矣!又不是一直抬高赋税,仅仅两三个月而已,不可能会出现漏洞!” “那你有没有想过,此法一旦放下去,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借抬高税收中饱私囊?到头来进国库的银子没有多少,全都进了贪官的口袋里了!” “你大胆!竟然敢质疑吏治!这是在质疑陛下!” 朝中混乱不堪,皇帝忍无可忍,看向傅平野道:“太子,你一言不发,可是觉得老七此法可行?” 朝中群臣纷纷看去。 傅平野微微颔首,语气寡淡:“老七儿戏之言,臣知道皇上不会应允,因此不言。” 这是在公然打傅意欢的脸。 他牙关紧咬,脸颊上的肉不停颤抖,忍不住说:“皇兄说我是儿戏之言!那皇兄有什么好办法集齐赈灾银子?!” “国库空虚,到底是因何造成的?” 傅平野看向身后的朝臣,徐徐说道:“诸位大人,有多少向户部借过银子?如今又有多少债款没有偿还?心中可有数?” 此话一出,方才半数支持调高税收的官员都变了脸。 傅意欢更是心跳如鼓,一声不敢吭,头垂得极低。 傅平野冷笑说:“拿不出银子赈灾,是因为国库的银子都没花到百姓的身上,反而都在各位大人身上。月月哭穷,月月借银,如今朝中无钱赈灾,还要将压力投放到百姓身上,实在可笑。” 朝中无一人敢言。 皇帝面色稍霁,问道:“依你之见,现在有何赈灾之法?” “户部调清欠款名册,将债款一一收回,充盈国库。若钱银不够,由朝中一品大员往下,一一筹款,向下鼓动豪绅捐银,邺京豪绅平日大肆敛财,国难当头,也该有所回报,根据钱银多少,朝廷可给予一二奖赏。” “另,立即降旨,灾区附近未受严重波及的州府,调粮灾区,从国库出银修补受灾严重的郡县。” “……” 皇帝频频点头,“不错,你回去以后将赈灾之法整理成折子递上来,此次赈灾事宜,朕全权交由你。至于你们,都要配合太子赈灾,否则严惩不贷!” “是!陛下!” 下朝后,官员飞也似地逃离了皇宫。 有两个立即拜访七皇子府,焦急的追问: “殿下,还债一事殿下作何打算?这可是一笔大银子,我们如今怎么拿得出来啊!” 傅意欢咬着牙道:“你们怕什么,忘了上头还有欠的更多的人顶着?就你们那些银子,等要到你们还早得很呢!” 他想了想,吩咐他们说:“你们回去,和我们朝中的人都通个气,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拿银子给傅平野!” 朝中问国库借过银子的官员,足有四分之三,还有不少都是当年帮皇帝夺嫡过的重臣。 那群人都是滚刀肉,这么多年了欠的银子一笔也没还过。 他倒要看看,太子打算怎么和他们讨这笔银子。 第117章 谢见微帮傅平野出谋划策 广阳侯和薛蟾元宵后几日便回府了。 休沐了两天刚上朝,就下来了这么一桩大事,二人回府的路上满面愁容。 广阳侯在户部当值,他自己最清楚,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国库借出了多少银子。 眼下让他还,他拿什么还? 广阳侯扶额道:“回府后,让你媳妇带着府上的账册来找我,对一对数目。” 薛蟾比他冷静得多,“父亲实在不必这样紧张,依我看,太子想讨回这些账款没有那么容易。” “我们从国库借出去的银子都是小数目,要论大账,还有慎王、胤王,七皇子、三皇子、忠义公……大家不舍得拿银子出来还账,这些人没还,大家就都有推诿的借口。” 广阳侯点点头,“话虽如此说,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国库还账以后,还有筹款赈灾,这个数目也要和谢见微商量一二。” 侯府已经拿不出银子了,真要出钱,都得仰仗着谢见微和谢家。 薛蟾应了声是。 回到府上以后,薛蟾立即让人将谢见微叫到了常青园。 薛老太太小憩刚起,揉着额问道:“突然这个时候把人都找来,到底是为了何事啊?” 广阳侯:“今日早朝,提起雪后赈灾之法……” 他大致地讲了事情经过,薛老太太的瞌睡虫瞬间被吓没了。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讨国债?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 谢见微垂着眼睫,面不改色。 薛蟾道:“如今上头还有几个顶着,但保不齐能一直撑住太子追讨,若是真讨上了门,咱们也得做好万全准备。” 他看向谢见微:“晏晏,让你带的账册你可带来了?” “现在府上的账母亲在管。” 孙氏脸色微微泛白,让人把账册递给了广阳侯。 广阳侯父子俩坐在一起翻了翻,脸色大变。 “怎么会只剩下这点?!年前我走的时候明明还有存余!” “年节加上元宵……各处要支出的银子都不少,还有宁姐儿的嫁妆,所以就……” “蠢妇啊!蠢妇!你明知现在如何情形,竟然还敢大手大脚地花钱!我——” 广阳侯作势想打孙氏,心口忽然一疼,反手捂住了心口。 堂中乱成了一团,广阳侯好不容易缓和过来,薛老太太问道:“若是要全还上,得多少银子?” 薛蟾铁青着脸报了个数目。 薛老太太沉默了,就算把她的私几都贴进去,也没有这么多银子。 几人互换了眼神,将视线落到谢见微的身上。 谢见微深知广阳侯喊她来的目的,毕竟前世就是她掏空了积蓄,才给侯府补上这些亏空。 薛老太太咳嗽了两声,道:“见微啊,你看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虽然紧张,但若是能贱卖些田产,这个数目的银子还是能凑齐的。” 她一双眼睛里满是真诚,对薛蟾道:“二爷和父亲若有需要,我可去帮着问问,邺京不乏有钱人,趁着这个时候低价收购田产农庄的豪绅也不少,总能找到买主。” “……” 广阳侯脸色稍沉,他不相信谢见微这么聪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她这样说,就是不肯出钱襄助了。 “见微啊,你嫁进侯府这么多年,为父都不曾求过你什么。如今侯府正是危难之时,若是银子拿不出来,便是站在风口浪尖上,和太子、皇上相对。届时你身为侯府的媳妇,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他虚伪地叹了口气,说:“不然就这样,这银子,当为父借你的。” “父亲这样说,我无地自容了。” 谢见微抬起袖子装模作样地抹了下眼角,“只是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你每日在府上闲待着,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说什么心有余而力不足。” 孙氏不满地说道。 谢见微:“前两日我妹妹建学堂,我的体己全都给了她,再加上这阵子我在休养身体,银子更是流水一样花出去。父亲若是早几日跟我说,兴许还有存余,可如今……” 瞥见广阳侯和薛蟾狐疑的视线,谢见微大大方方道:“父亲和二爷若不信,大可去我房里搜。” “……不必了,也是难为你了。” 真要去搜,像什么样子。 广阳侯扶着额,此刻真是陷入了为难之时。 谢见微道:“若不然,我就去找找,可有愿意收买田产农庄的豪绅?” “不可!” 侯府本来就没有多殷实的家底,若为了还国债将家底都变卖了,那才是真真的没落。 广阳侯也丢不起这个人, 他坐直身子说道:“此事我来想办法,你们都不必操心了。这几日府上拮据些,能不用的银子就不要用了。” 谢见微:“那宁姐儿的婚仪?还有嫁妆?” “都免了都免了!你同她说一说,让她也体恤体恤家中困难!等侯府缓过来,我自给她补上就是!” 广阳侯挥了挥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邺京这几日热闹的很,谢见微每天都能听到各种消息,关于太子上门讨银,或是吃闭门羹,或是欠一万收一百这样的事。 朝臣无一例外的哭穷,仅有少数欠的少的,或是当初真是因为家中揭不开锅,才借国库银两的官员,乖乖上缴了欠款。 毓秀将消息说给谢见微听时,还十分忧虑: “夫人,您说现在的情况,太子殿下能不能顺利地讨到赈灾的银两?拖延下去,吃苦的还是灾区的百姓。” “他会的。” 太子前世就已经办到了,只是按照前世的轨迹,大概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凑齐。 谢见微想了想,从书案上取出一张信纸,提笔落了一封信,封好交给了毓秀。 毓秀已经轻车熟路,接了信还没问便说: “给太子殿下送去对么?奴婢这就去。” 她出了门,谢见微才回过神。 她望向桌上莫名多起来的信纸,意识到她给太子递信的频率真是越来越多了。 虽然她大多都是和两个殿下聊天,但也越来越习惯在信尾写上两句,对傅平野的话。 他也是一样,二人仿佛形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谢见微叹息了声。 她这次仅仅是为了灾区的百姓,少受几日的苦,仅此而已罢了。 另一头,傅平野刚刚从慎王府回来。 第118章 请皇上严惩太子 慎王是先帝的第三子,当初夺嫡的时候主动退出,顺手帮过皇帝一把,所以皇帝对他还算有几分手足之情。 慎王胸无大志,平生最喜好的就是吃喝玩乐,无心政务,只在朝中挂了个闲职,俸禄根本不够他挥霍,所以他月月都从国库借银。 户部的人忌惮他的身份,所以不敢不借,一来二去的,慎王变成了国库借银的头一大户。 也因为有他在,朝中半数的人都糊弄还银的事,两天下来,傅平野收获平平。 朝中官员都放了心,认为太子已经黔驴技穷,翻不出大风大浪来。 殊不知这正中傅平野的下怀,眼下发生的事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傅平野回到太子府,一边脱下大氅,一边问凌北:“临渊和小鱼儿呢?” “大殿下在书房练字,小殿下在房里读书。” “?” 傅平野整理袖口的动作顿了顿,眼神微妙地朝凌北看去。 “小鱼儿,在看书?” “自从年节那几日回来,小殿下尤其用功,不仅读书,还主动要习武。” 这事儿傅平野也知道,他回来那日,小鱼儿就兴冲冲地告诉他,以后要继承他的衣钵,做征战沙场的大英雄。 傅平野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 也许是谢见微哄他哄得过了头,傅平野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 知道两个孩子都好,他才提步去书房办正事。 “事情查得如何?” “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眼下还并不知道,七皇子他们将借来的钱银,用在了什么地方。” 傅平野默默听着,到书房门口时,甫一抬头,见凌南拿着一封信站在那儿,他立即加快步伐走了上去。 傅平野接过信拆开,立即看了起来。 本以为又是一封简单的家书,看了两眼却愣了。 这不是家书,是对他这几日筹银的建议。 傅平野眉头微皱,重新从头开始,认真地研读起书信来。 谢见微知道前世太子是如何从朝臣手中拿到银子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群朝臣现在的王就是慎王、七皇子这些欠债最多的滚刀肉。 慎王和皇帝是兄弟,皇帝不好处置,但七皇子可以。 前世太子查到了七皇子及其党羽的把柄,上报皇帝。 皇帝一怒之下将七皇子手下的几个官员,全部下狱斩首。 经此一事,其余官员才不敢再挑衅太子,每个人都有秘密,太子连七皇子的事都能查出来,何况他们。 谢见微若安静的等着,傅平野迟早还会查到这件事,只是时间会迟一些。 但既然有能提早结束百姓苦难的法子,谢见微不愿作壁上观。 那头,傅意欢还没意识到危机即将来临。 他在朝中问了一圈,得知太子一无所获,心情大好,还同亲信在府内偷偷摆酒庆祝。 这时,有人来禀告,说广阳侯府的人求见。 傅意欢笑容稍敛。 薛贤齐的那件事他至今心中还有记恨,只是薛盼盼已死,他也不愿放弃一个自愿攀附上来的帮手。 他扬了扬手,“让他进来。” 来的人只有薛贤齐一人,他拱手作揖,“参见七皇子殿下。” “免礼,小薛大人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殿下,如今朝中因还国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家中祖父焦头烂额。下官一想,既然大家都‘拿不出’这笔银子,那若能拧成一股绳,才足矣抵抗太子。殿下也知道,以太子的脾性,这样好声好气地讨银,还能坚持几日啊?” 傅平野军伍出身,铁腕铁拳冷血无情,康王的那个儿子犯了点事,都求到皇帝跟前去了。 太子丝毫不给亲叔叔面子,直接将人下狱,把人都给吓傻了。 说实在的,他现在这么好脾气地讨钱,甚至没有动用兵将,傅意欢都觉得有些奇怪。 他摩挲着杯盏,示意薛贤齐坐下。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殿下可以暗中联络慎王、胤王以及其他朝臣,大家象征性地拿出一些银子来,所有人都不必出这个大头,等太子无可奈何之时,您再去皇上面前奏本,参太子能力不足,不堪大任。” 薛贤齐拱手道:“届时殿下若取代了太子,前来讨账,下官和祖父父亲,愿拿出一笔银子来支援殿下。” 傅意欢心尖微动,朝边上几个大臣看了过去。 他们纷纷挺直背脊说道:“下官也愿意出这笔银子!” “下官亦然!” “好,那就按你说的办。” 傅意欢喝了一口酒,满意地拍了拍薛贤齐的肩膀。 “薛兄不愧是十五岁高中举人的监生。本殿等着薛兄高中进士的消息,届时必备上一份厚礼相赠。” “多谢殿下!” 薛贤齐接了傅意欢递过来的酒喝了,眼里冒着精光。 转眼,五天过去了。 这日早朝,皇帝问起傅平野:“太子,赈灾的银子,你收齐了多少?” 傅平野出列,微微作揖,报了个数字。 朝中一片哗然。 “怎么才这么一点?” “这都快半个月了,太子殿下究竟有没有认真办差?” 皇帝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才不会管是不是朝臣不愿还银,他只要看结果。 银子不够,那就是太子失职,而且无能。 这时,傅意欢站出来说道:“皇上,自从太子领差到现在,已经快八日之久,可筹银数目却不客观。儿臣认为,太子失职,应当严惩,再重新换人筹银。” “儿臣不才,愿接下差事,帮皇上分忧。” 皇帝沉默了须臾,似乎在斟酌。 傅意欢咳嗽一声,堂上陆续有官员站出来。 “请皇上严惩太子!” “请皇上严惩太子!” 面对一边倒的局面,傅意欢得意地瞥了眼傅平野。 却见他眼里波澜不惊,察觉到傅意欢的视线,朝他看来时,眼神都没有变化,仿佛他只是个毫无杀伤力的瓦砾。 傅意欢气的胸口不断起伏。 正当皇帝准备下令问罪太子时,傅平野上前一步,从容不迫地说道: “皇上,儿臣手中有一份奏章,昨日才从州府递上来,请您看过奏章,再议后事。” 第119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奏章?什么奏章?” 朝堂上议论纷纷,傅意欢胸有成竹的表情也僵硬了三分,头随着那封奏折慢慢往上看去。 皇帝从近侍手中接过奏章,打开后不久,脸色就渐渐沉了下去。 殿中本还有小声议论的动静,瞧见天子变了脸色,纷纷噤声。 “……” “大胆!” 皇帝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将殿中半数朝臣都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连呼:“陛下息怒——” 傅意欢跟着低下头,眼珠瞪得老大,心跳加快莫名恐慌起来。 皇帝将奏章摔了下去,大喝:“高鄂!曹进宝何在!都给朕滚上前来!” 傅意欢身子一抖,这二人正巧是他亲信,就在前几日,他们还在一起商量过如何讨伐太子。 傅意欢朝傅平野看去,方才的挑衅不在,满满的震惊和慌乱。 他都查到了什么?! 短短八日而已,他怎么可能查的这么仔细?! 高鄂二人连滚带爬的滚到龙椅前头,皇帝指着奏章道:“你们二人自己看!给朕全部都解释清楚!” 二人捡起奏章,凑在一起看了两行,便吓得摔了奏章,瑟瑟发抖。 磕头如捣蒜,大喊道:“陛下!这、这都是误会,不、这是诬陷!是诬陷啊!臣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啊皇上!” 曹进宝结结巴巴附和:“是是是,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傅平野淡淡道:“几个漕运使都已经将账册交了上来,几月几日,谁投入了银两,投入了多少,账上都有记载。其实也没必要如此麻烦,抄了他两家的府库,自然能挖出这笔银子来。” 官银和寻常银两可是有区别的。 二人呆愣几息后,趴跪在地上,已经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喘息如牛,气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好、好得很!朕的国库空虚到连赈灾钱银都拿不出,你们这些人倒好,一边伸手问朕要钱,一边以钱生钱!挣得盆满钵满!如今却只肯吐出这么一点来!” “来人!将他二人拖下去!廷杖一百!”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陛下,臣再也不敢了陛下——” 二人被锦衣卫一路拖出金銮殿,求饶声还不止,没过多久,这声音就换成了栗木打肉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殿内的朝臣听着,仿佛也打在了他们的身上,胆小的已经站不住脚了。 就着外面的动静,皇帝冷着脸道:“高鄂和曹进宝……老七,朕隐约记得,他们二人与你倒是挺交好的,高鄂甚至还做过你的夫子。他二人问国库借银投放到漕运中,每月有一万多两的进账,这银子不会也花到你身上了吧?” 咚的一声,傅意欢直接跪下,“父皇!高大人的确是儿臣的老师,可太子皇兄,三皇兄五皇兄,哪个没被他教过?儿臣对他所为一无所知啊!这放款之人是户部的,儿臣看管的却是礼部,怎会知道高大人的动向!” 户部官员风声鹤唳,面露惊恐,尚书广阳侯头晕目眩,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站到了殿中。 皇帝冷冷瞥了他一眼,也懒得再听他辩驳。 “户部尚书失职,罚俸一年,朕限你十日内统算清楚曹、高二人脏银款项,计入国库。否则严惩不贷!” “微臣遵旨!” “七皇子傅意欢,捕风捉影,不敬皇兄,罚在府上禁足反省半月,期间不必再去礼部上值了。” 傅意欢双眼紧闭,咬得牙根生疼,挤出一句:“是,父皇……” 殿外已经没了动静,锦衣卫到殿外传话,抱拳道:“陛下,二人已经断气了。” “先别把他们抬回去。” 皇帝扫了一眼殿中众人,说道:“今日早朝就散了,众卿下朝时,一定要仔细看看高鄂和曹进宝的下场。若再有人敢效仿他们,下场也和他们一样!” “是……” “太子,国债一事朕再给你十日时间,加上筹银,半月以后朕要看到现银。可有问题?” 傅平野微微俯身,拱手作揖:“儿臣领旨。” “退朝!” “恭送陛下——” 直到皇帝离开,殿中的人才慢慢反应过来,喘息声骤然大了起来,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三三两两地扶持往殿外走去。 没有人敢真正瞥一眼那边皮开肉绽的两个血人,但即便只有一团模糊,也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傅意欢跪的腿都麻了,身上冰冷,头皮里像是插了针,每一根都精准的戳在他神经上。 仅仅一个早朝,他失了两个帮手,一笔惊天巨富,还引起了皇帝对他的猜忌!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了职务和自由,这半个月,要如何才能熬下去! 傅意欢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傅平野正巧从他身边走过。 傅意欢眸色阴冷,压低声音道:“皇兄真是好手段,邺京有什么风声都瞒不过皇兄的耳朵。” “过奖。师生一场,皇弟不要忘了给高鄂殓尸。” 傅平野轻蔑的嘲讽无疑是又给了傅意欢一记重锤。 他背过身默默掐着自己的人中,晃荡了几下撑着柱子回过了神来。 不甘心啊!! …… 傅平野下了早朝后没多久,便陆续有官员亲自拉着银子送到了太子府。 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倨傲和敷衍,都恭恭敬敬地弯着腰赔着笑,解释道: “太子殿下,之前的事都是误会。我回去一想,再苦不能苦百姓,您看这些银子,都是我在家里挨门挨户借来的,正好够还问国库借的五百两,还请太子殿下核个账,下官感激不尽!” 傅平野还未说话,后头排队的官员就不乐意了。 “你少说两句吧!我们都等着呢!你别浪费殿下时间了!” “就是就是!” 皇帝可只给了这么几天的时间,核账本就是个耗时间的活儿,万一他们的账拖延了没算上,岂不是要去和高鄂曹进宝作伴了。 这边怕死的都在抢着还,那边有恃无恐,并不想大出血的还在想办法拖延。 慎王在屋内来回踱步,不断追问下人:“老七来了没有!” “小人再去看看!” 下人跑出去没多远就折返了回来:“王爷!胤王爷来了!” 第120章 谢见微,心软的神 “七弟!” “五哥!” 慎王追上前道:“七弟,你欠国库的那些银子,可想好怎么办?” 胤王:“皇兄,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愿与人起矛盾,而且我不常在国库借银,这两日核账,也就三千多两,已经准备给太子送去了。” “哼!亏得你舍得。” 慎王冷哼了声,转身返回到屋中坐下,心中暗恼。 他就不该找胤王来谈这件事,这家伙在前朝就是个孬种,皇位不争、差事不争,功劳也不争。 找他来纯属浪费时间。 胤王走进屋中,“皇兄,这次皇上是动了真怒,不如你就还了吧。” “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十几万两银子!你舍得还?!” 慎王咬着牙道:“皇帝不敢拿我如何,至于太子,那小兔崽子若敢逼我,别怪我……” 胤王看着他,叹息了声说:“皇兄若实在不舍,那也罢了,想来其他人给的银子也够了,太子一向是个聪明人,你又是他的皇叔,应当是不会为难你的。” 慎王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 他只是想看看,朝中还有几个人会和他一起坚持战线,显然胤王是不行了。 胤王离开没多久,下人就传话说七皇子到了。 慎王立即叫他进来,傅意欢进门便说:“皇叔,皇兄他欺人太甚,高大人身为内阁学士,教导了我们这么些年,他为了这么一件事,竟眼睁睁看着他被廷杖打死,我实在看不下去!我手中的银子,我准备替高大人治丧。” 慎王眼睛一亮,拍拍他的肩,“好样的。” 他其实不在意傅意欢用这些银子做什么,他要的就是同盟。 即便傅平野将其他债要了回去,只要他这一笔没拿回去,也算他办事不力。 傅意欢道:“我来之前,也去问了几个大人,他们都说不会屈服于太子。” “好样的。本王倒要看看他还能如何办。” 几日后 广阳侯府上,毓秀给谢见微倒了一壶茶,说道: “夫人,听闻这两日太子已经讨回不少银子了。” 她语气轻快,但想想话锋一转,叹息道:“可是慎王府、七皇子府还是没有动静。” 谢见微:“七皇子背靠慎王,慎王是太子的皇叔,他有恃无恐,这笔银子想要用威慑的方法来讨,不管用。” “那依夫人之间呢?” “有两招。第一招,抢。”谢见微呷了口茶,前世傅平野就是这般拿回钱的。 简单粗暴,除了和慎王闹翻,让皇家失了些许体面,成为百姓谈资,引来皇帝一番不痛不痒的训斥外,似乎没有旁的影响。 毓秀等了片刻没有下文,便问:“第二个呢夫人?” 谢见微笑着看着她,“第二招就有些阴险了。” 谢见微放下茶盏,让毓秀取了笔墨纸砚,伏在案上认真地写了一封信。 写完后,她看着信忍不住皱眉叹了口气。 本想引导太子查到曹进宝二人的事就算完,可看了太子昨日递来的信,她又忍不住心软。 …… ‘见微亲启, 多谢汝一封信指点迷津,现已顺利查到曹、高二人罪证。差事处理过半,如今唯剩慎王还未解决,此人甚是麻烦,我与恩师秉烛夜谈三日,唯有一法可解。虽用后必定会遭皇帝训斥,吾也决心要办,毕竟此事有见微一份力,若不能圆满解决,无咎始终不能安心。 傅无咎着笔,见字如晤。 上元常乐,恐迟,莫怨。’ …… 谢见微看的眉头都往下撇了。 她反复读了几遍,总觉得太子殿下又乖巧又可怜,还带点茶叶的芬芳。 总之,她思考了一夜,还是打算写了这一封信。 信递到太子府,傅平野看完便忍不住笑了。 书房内还有其他人,内阁首辅裘大人好奇地看向他,问道:“太子何故发笑?” 他们本来正在商量,要如何从慎王手里要来剩下的银子。 往常商榷这种大事的时候,傅平野都是不听下人消息的,但今日却破天荒了接了一封信。 裘大人对这信的内容可是好奇极了。 裘大人是傅平野的太子太傅,他孙子是傅长枝的驸马,称得上是一条船上的一家人。 傅平野将信递了过去。 裘大人看完后,眨了眨眼,磕磕巴巴道:“这……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就是……” 就是太容易得罪人了,这要是成了,慎王肯定要被气死。 傅平野取回书信,忍俊不禁,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消不下去。 温声道:“我觉得是个好主意。” “方才先生也说了,为今之计,除了强抢,基本无解。与其强抢闹得太难看,不如用这招,起码明面上于我没有半分坏处。” “……那就按信上说的办吧。” 裘大人喝了口茶压惊,这种阴险的把戏饶是他也要后怕几分。 不禁好奇:“太子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位谋士?看字迹,像是位姑娘。” 虽然书信上的字迹刻意模仿成男人,但着笔还是太温婉,裘大人这样的老人,一眼就看破了。 傅平野敛着眸,一贯冷硬到不近人情的面容,此刻竟显现出几分温柔。 他耐心地将信锁进匣子里,嗓音喑哑:“是位……很聪明的姑娘。” 而且,是个很心软的姑娘。 他只想要谢见微一封安慰他的回信,却没想到谢见微为他想了这么多。 裘大人善意地笑了笑,“太子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位姑娘?可有和皇后娘娘提起过?” 傅平野敛了神色,“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请先生能在此事上,帮孤保守秘密。” 裘大人拱手作揖,“微臣遵旨。” …… 慎王每日都严阵以待,等着傅平野上门,却没想到连续几日风平浪静,傅平野竟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正当他觉得疑惑时,皇城各处突然张贴了一张皇榜。 皇榜之下,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傅平野站在一旁,足矣威慑众人。 礼部的人等人多起来,请示了一眼太子,才大声宣读起皇榜。 第121章 太子变面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越各处受灾,朕有心赈灾,救灾民如水火,奈何国库空虚,急需忠义之士为国出力。今号召天下商贾、朝廷官员募捐银两、粮食,上缴户部,救助灾区百姓……” “大家听好了!所有捐赠者,皆可得各色赏牌一枚,十日后计数,募捐最多之人,有一板皇上御笔亲书的牌匾!这个排行分两个,一是平民商贾,二是朝臣。” 正当所有人还未弄清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谢家谢景之,捐银五百。” “五百两?!” 百姓纷纷退让开,谢景之大步走上前,让身后小厮抬了几箱银子,当众打开。 傅平野让人点银,随后示意户部官员记账。 确认无误,他亲手将一副红色功德牌交给了谢景之,另一边,礼部官员大声唱道: “谢大人捐银五百,现排官员榜第一!” 百姓之中,一位布坊老板冲上前,掏出身上的银两。 “这……草民捐、捐五两?成不成?” “叫什么?” “刘德。” 礼部官员唱:“商贾榜刘德,捐银五两,现排第一!” 刘老板亲自从傅平野手中接过绿牌牌,激动得头晕目眩。 这可是太子! 平日见都见不到一面的太子! 亲自给他发功德牌! 百姓议论纷纷:“刘老板好人啊!出手就是五两银子。” “刘老板一向仁义,刘记布坊的东西也是物美价廉,我常常在他家扯布给娃做衣裳的,能穿老多年了!” “真的?那等开春我也去刘记扯布做春衫。” “这下好,能看出京城里哪几个铺子值得光顾了。有些老板眼睛长在头顶上,只认一个钱,把真朴实的都压下去了,往后啊我只挑店里头有功德牌地,没有的我都不去!” 在旁观望的商人们听后纷纷坐不住了,抢着上去捐银。 “刘德那个抠门穷鬼!五两算什么!我捐十两!我要第一!” “滚蛋吧你!我我我、我捐五十!陛下的亲笔牌匾我要定了!” 他们本来挺犹豫的,毕竟这种白掏银子的事,听着十分不划算,得不到第一,一个功德牌最后也只能摆在家里落灰。 可听着四周百姓的声音,他们才意识到,也是划算的。 就算拿不到大牌子,争个红牌,也是揽客的招牌啊! 谢见微坐在雅间的窗户旁,看着皇榜下排起了长队,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她取出银子交给毓秀,轻声道:“等会儿人群散了,你再把这些银子,给那几个百姓,记得躲着点人。” “奴婢记住了。” 想让这群人乖乖捐银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总需要一点助力的。 谢见微喝完了壶中的茶,遮上面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事儿很快在京中传开。 慎王得知后冷笑了声,挑着眉说:“他这是不惦记着本王兜里的银子,想用这招来勾引本王捐银子了?” 傅意欢大笑道:“皇兄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区区一个牌匾,也要看皇叔需不需要。皇叔若真想要,大可直接去问父皇要一张真迹,何必花大几万两银子买?恐怕也就那些商户盯着!” 另一个官员捧起酒杯说道:“太子不追究了好啊,王爷的银子,下官和殿下的银子,都能保住了。” 慎王喝了口酒,笑着说:“改明儿,本王意思意思捐一点上去,哄了他就完了。这太子啊,本王也是高看他了,没想到以前手腕挺狠辣一个人,生了孩子以后,面了,哈哈哈哈!” “老七啊老七,让你银子交得快,傻眼了吧!” 胤王苦笑着摇头,“论耐力,我还是比不上皇兄啊。” “哈哈哈,改明儿皇兄请你喝酒,安慰安慰你。” 慎王彻底放下了心,在府上大肆宴请官员,醉生梦死,至于银子,只打发了两百两了事。 酒宴结束后,薛贤齐醉醺醺地回了广阳侯府。 刚到便被薛蟾和广阳侯叫了去,他便将酒桌上的事和二人讲了。 广阳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儿真就这么过去了。” 薛贤齐:“那咱们也和慎王爷一样,浅捐一些好了。” “就拿个一百两出来吧。”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薛蟾忽然说道,他看看父亲,又看看薛贤齐,“这不像太子平日的行事作风。” 太柔和了。 他竟然真的就这么放过了慎王? 若是办这事儿的是其他皇子,还有几分可信度,偏偏这是最乖戾不好惹的太子。 广阳侯摆摆手,“蟾儿你想多了。太子平日再嚣张跋扈,也是不敢真的和亲叔叔叫板的。当年的事,慎王也是有相助的,若真闹起来,焉知道皇帝会帮哪个,他有顾虑也正常。” “……或许吧。” 募捐的时间一共十日,一眨眼,八天过去了。 两个榜上的金银数目都挺可观,但官员榜后面的金额明显落了一大截,显然许多官员并不在意那个功德牌。 也可能是前段时间还债还得太多,真的没银子了。 拖到最后一天,广阳侯吩咐谢见微将那一百两给太子府送去。 谢见微眉头皱了皱,说道:“父亲,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一百两,属实有些难看……” 广阳侯:“这有什么,我们侯府又不缺那一副牌匾,和一个功德牌。” 孙氏阴阳怪气道:“自然比不上你们谢家,零零总总加起来,捐了好几千两,排第一呢……虚荣什么……” 谢见微别过头,扯了扯嘴角。 反正她该劝的都劝过了,后面出事了,谁也别想赖上她。 “那好,我这就差人给太子府送过去。” 说是差人,谢见微回房便乔装了一番,跟着送银的队伍一道来了太子府。 凌南接的银子,看见是她愣了一下,连忙调整表情,故作冷漠地说道: “你跟我进来记账,别的人留在这里点银子。” “是。” 凌南领着谢见微来到内院,停下步子冲她行了个礼,“谢夫人。” “不必多礼。我想见见太子,不知他可有空闲?” 明日酉时三刻募捐就截止了,谢见微想知道他准备做好了没有。 凌南:“太子正在书房,属下领您过去。” “多谢。” 说话间,二人来到书房外,凌南进去禀告,没多久傅平野便走了出来。 第122章 阴险的太子殿下 谢见微正百无聊赖地四处观察他府上的建筑。 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人站在身后,惊得她连退数步,慌忙见礼。 “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傅平野下意识想扶她,手碰到衣裳便迅速缩了回去。 谢见微轻咳了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我来,是想问问殿下,是否都准备好了?” “已经都备好了,你要来看看吗?” 谢见微欣然颔首,傅平野将他领到太子府后的校场,校场上矗立着一块大碑。 大理石造地,时间略有些赶,做工稍显粗糙,但不仔细看看不出,反正往后还可以慢慢的精修。 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眼看去清晰又工整。 谢见微笑着说:“殿下办事真是雷厉风行,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得这么完美。” “也是凑巧,正好找到了这么一块石头,否则还要废一番功夫。” 傅平野转过身看着她,“说起来,我还未真正和你说一声谢谢。” 谢见微愣了愣。 傅平野凤眸深邃,好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日里这双眸子透出的情绪只有内敛淡漠,这时却多了几分无法言说的情绪,点亮了这片漆黑的宇宙,谢见微的影子映在其中,好像这片天因她而亮,且只容得下她一人。 “……” 谢见微迅速别过头,一向淡定的情绪有些紊乱。 她咳嗽了两声,故作镇定道:“殿下不必客气,我不只是为殿下出力,更是为了小鱼儿渊哥儿,还有天下受灾的百姓……” 傅平野挑高了眉头,轻笑了声,喑哑的声线别有深意道: “嗯?孤可没有说你只是为了孤。” 谢见微愣了愣,眼睫飞速颤动,拧着眉懊恼地背过了身。 真是,说多错多! 好在傅平野也没有再说什么,眼看时辰不早了,亲自将谢见微送到了前院里。 “你不去看看小鱼儿和渊哥儿?他们都很想你。” “侯府还有人在等我,今日就算了吧。” 傅平野嘴角慢慢拉平。 谢见微欠身作揖,“那我先告辞了。” 傅平野目送着谢见微离去,直到她的影子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他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转身道: “明日若是广阳侯府来人,一并拦下。” 他语调冷戾,拈酸带醋,凌南会意,拱手应是。 翌日,捐银时限的最后一天,由于时间拉得够长,其实该捐的人都捐得差不多了。 慎王派人将银子送去了太子府,就静等着看傅平野的笑话。 眼看着天边太阳慢慢落山,离最后时限还有一个时辰不到。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冲进院中,大喊:“王爷!不好了!” 慎王正和傅意欢等人一同庆祝胜利,听到这话右眼皮狂跳,撂下酒盏喝问: “快说什么事!” “太子府里方才传出消息,说太子命人雕刻了一座石碑,碑上刻了这次所有捐银人的名字,还有捐银的款项,从高到低排,这座功德碑明日就会抬到城外界碑边立着,要供给世人看啊!” 咣当—— 桌上的酒水撒了一地,除了胤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傅意欢冲上前把小厮拎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啊!这消息全京城都传遍了!” 薛贤齐脸色煞白,摇摇晃晃,他提步就要往外走,慌张道: “王爷恕罪!学生现在得马上回去把这件事禀告父亲和祖父!” 傅意欢和其他官员也瞬间跑了个没影。 慎王在屋内又砸又摔,将傅平野翻来覆去骂了个狗血喷头。 “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拿银子给太子府送过去!” “傅平野!算你有种!你她娘的给老子记住了!!” 竟然敢耍这样的阴招!! 慎王身形摇晃,摔坐在桌案旁,胤王上前搀扶他,口中安抚,眼里却没有半点波动,反而带了些兴味。 另一头,薛贤齐回到侯府时,侯府上下已经都知道了消息,乱成了一团。 广阳侯在厅内来回踱步,咆哮着催促下人:“都快点!快点装好了!” 薛贤齐闯进堂内,白着脸看向谢见微,“母亲,你们都知道了?” 谢见微点点头,“方才来人传过话了,眼下勉勉强强凑出五百两银子。” “就这样吧,赶紧的给太子府送去,马上太阳就落山了!” 薛蟾催促下人封箱,亲自牵了匹马出来,翻身上马领着人往太子府赶去。 孙氏捂着心口干嚎,“太子也太毒了,怎么能这样办事啊!这不是逼着人给朝廷送银子吗!” 孙氏哭了几嗓子,朝身边的谢见微看去。 “都是你!你们谢家好啊,捐出一个第一来,挣足了面子,你当初为何不多劝劝蟾儿,让我们侯府也多捐些,为何不拿出些嫁妆来偷偷填进去!” 孙氏气得口不择言:“你以前不是最会做这种事了吗!现在为何不做了!你还是我们侯府的人吗!” 谢见微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开口: “我该劝的都劝了,可惜没有人听我的。不知有句话太太听过没有。” 谢见微一字一顿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孙氏瞪大了眼睛,“你!” 谢见微转身往府内走去。 另一头,街上已经拥挤的无法前进。 自从功德碑的消息传出去,不少抱有侥幸心理的官员肠子都悔青了。 虽然说捐多捐少凭个心意,但那碑上刻的,可是能流传百世的!每一个经过界碑的百姓都能看见!保不齐还要记入史册。 他们这些在朝里做官的,捐个十两八两的,还比不上隔壁的商贾,这不是擎等着被戳着脊梁骨骂吗? 太子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关键还是最后一天才放出消息,这是要亡他们啊! “还能不能动了!能不能走快点!马上就酉时二刻了!你家大人是想害死我是不是!” “都让开!这可是慎王府的银子!谁敢拦慎王爷!” “皇城的街又不是给王爷一人走的,先到先行,凭什么让!快快快,我来不及了!” 大计当头,即便是王爷,也比不得多贴些钱银重要。 街上乱成一团,热闹中透露着滑稽可笑。 俨然是一出好戏。 第123章 慎王和七皇子的下场 眼看太阳即将落山,离酉时三刻只剩一刻钟时间。 薛蟾他们仍堵在路上,完全挤不出去。 他急得满头大汗,表情都有些许狰狞,招来一个护院道: “你去前面看看!这条街到底怎么回事!今日为何这么多的人!” “小的方才去打探过了,前面街口正好有一处粮仓,今日在发放赈灾粮,排队领米的百姓把街道都给堵死了。” 他磕磕巴巴地说:“短时间内怕、怕是过不去了……” “好端端的为何偏在今日,还要在这个时辰放粮!” 薛蟾一拳砸在空中,牙关咬得酸疼。 分明是太子授意,为的就是让他们这些人没办法及时把银子送到! 薛蟾看了眼天色,翻身下马,捞起衣摆扎进了腰封里,已经完全没了平日渊清玉絜的儒官姿态。 他对一旁的薛贤齐道:“你看着银子,我去太子府。” 虽然一个人挤过去也很困难,但也好过堵在这里寸步难行。 薛蟾抢在酉时三刻前赶到了太子府,不敢休息,冲上前便道: “工部员外郎薛蟾求见太子殿下!” 门口的侍卫淡淡道:“是来送银子的吧?那就不必进去了,已经结束了。” 薛蟾目眦欲裂,“现在还没到酉时三刻!滚开!放我进去!我要亲自和太子殿下说!” “户部的人已经拿了银子回去了,大人即便是进去了,也是没处送银子。” 霹雳一声雷砸在薛蟾头顶,轰得他头晕目眩。 偏偏这时,慎王也一路小跑过来了,听到这些话险些没当场气撅在太子府前。 他指着太子府破口大骂:“让你家主子滚出来!本王要见他!本王是他的皇叔啊!他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还是不是人!让他滚出来!我要带着他去找皇兄辩一辩!” 侍卫冷静地回答道:“那王爷可以直接进宫了。我家殿下刚刚拿着花名册去宫内面见圣上。” 慎王的谩骂卡在了嗓子里,眼珠瞪得老大。 那岂不是说,皇帝这会儿也已经知道了?! 翌日 无数工匠抬着一个大石碑缓缓出城,由于阵仗太大,不少百姓探头探脑。 读书人眯着眼睛看碑上的字:“谢将军府……捐银三千八百两,裘府……两千三百两……哦!这就是功德碑了!” “什么?功德碑已经出来了?太子殿下的速度可真快啊!” “快快快!我要去看看!我也捐了银子,上头也有我的名字!” 百姓一听是捐银的功德碑,都兴奋地追着出了城。 功德碑就立在城外不远的界碑旁。 工匠们耗费了好一阵子的功夫,才将碑立稳,四周有官兵看护,百姓只能离得远远地看。 “谢将军真不愧是北越的大英雄,竟捐了这么多银子出来!” “诶?哪个府里只捐了八十两银子——慎王府?!” “不是吧!慎王爷可是皇上的亲兄弟啊!堂堂王府怎么只捐了八十两银子?!” “我听说慎王爷每一旬就要去一次酒楼,吃一顿饭都要两三百两!国难当头,他居然只拿了八十两?!” “堂堂王府,竟然在功德碑上垫底!” “七皇子才捐了一百两?” “广阳侯府也才捐了一百多两……啧啧啧,如今才能看出来,哪位大人才是真正忧国忧民的好官啊!” 会试在即,邺京全是前来应试的举子,他们都是抱着为国效力的赤诚之心来的,功德碑上离谱的捐银数目一出,他们自然走在为百姓和灾民义愤填膺的最前端。 一时间影射慎王和傅意欢等人的诗词漫天飞,更有甚者在礼部衙门前静坐,要求傅意欢从礼部离开。 事情愈演愈烈,朝着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 御书房里,慎王正站在下首毫无自尊地干嚎,“皇兄!我冤枉啊!太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使这种计谋来害我?如今全天下骂我,又何尝不是在指着你父皇骂,你究竟抱了什么心思!” 傅平野从容不迫,眉头都没动一下,哂笑声说: “功德碑一事,我早已呈报过父皇。不广而告之,只是不想朝臣因为攀比捐银数目,影响筹款的进程。” “再说我怎么会知道,皇叔只舍得捐八十两银子。皇叔欠国库的十八万两白银,我可是一文钱都没要到。” 慎王脸色煞白,他看向皇帝说道:“皇兄!我可是和你说过的!我是因为银子不在身边,所以准备的时间长了些,我前几日就想给太子府送去,谁知道太子早就让户部官员回去了,是他故意不想让我给上这笔银子,他是有意针对我啊皇兄!” “酉时三刻以后不收一文银子,是朕让太子立的规矩。” 皇帝冷冷看着他,“太子和朕提起功德碑一事,朕不让他传消息下去,也是想看看,朝中到底有多少人,心思是不放在国和民身上的。朕万万没想到,旁的官员没查出两个,查出的全都是自家人!” 傅意欢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 更不要说广阳侯和薛蟾等官员,跪在殿外大气不敢喘。 慎王吞了口口水,还想要狡辩,皇帝抄起桌上的镇纸朝他砸了过去。 “混账!忘了父皇的教诲!愧对了朕的信任!你给朕滚到先帝牌位前跪着去!” 皇帝喘了几口气,“朕限你十日时间,把拖欠国库的银子给朕还清了!朕会拿出一部分放在赈灾上,也算给你积积德!” 慎王牙齿都快咬碎了,他还能说什么,他还敢说什么! 头贴着御书房冰冷的地砖,颤颤应了声是。 皇帝的视线缓缓移向傅意欢。 傅意欢和慎王不同,慎王在事发后进宫,不停地给自己找借口辩驳,傅意欢却是直接认了罪,直言是念在和高鄂的师生感情,想留下些银子给他殓尸治丧。 解释完后又在他的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听闻还冻伤了膝盖。 皇帝沉默了须臾,说道:“至于老七,从明日起,礼部的官职你不必当了,先回去休息一阵子再说吧。” 傅意欢不可置信,他苦肉计都用上了,就是想保住官职。 “父皇……父皇,求您再给儿臣一次机会!” “朕给你机会,如何跟天下学子交代。” 处理完两个大头,皇帝才叫外头的官员进来。 所有涉事之人全部官降一品,不仅要补够赈灾银,还要挨二十板子廷杖,才准许被抬回府上。 人被拖出去打板子,皇帝看向太子,目光晦暗,徐徐说道: “这次的事,太子办得很好。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后续赈灾事宜,朕会另派钦差前往,你就留在太子府好好休息吧,小鱼儿和渊哥儿应当也很想你,也该多陪陪孩子们。” 冠冕堂皇的说辞,实际上不过是不想他再插手后事。 傅平野平静地接受了下来,微微颔首,应了声: “是,父皇。” 第124章 杀人诛心 广阳侯和薛蟾被血淋淋地抬回侯府,薛老太太只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 孙氏扑在二人身前哭得死去活来。 谢见微是最冷静的那个,她吩咐管事: “去叫府医来,先给侯爷和二爷将血止住。你们,将侯爷二爷抬回房里,记得要小心些。” 等人被抬走了,她才问随侍:“皇上是如何处置的此事?” “小的在宫外,听说七皇子被从礼部革职,慎王爷罚跪先帝灵前,还要缴纳上这些年欠国库的所有银子。至于旁的官员,官降一级,廷杖二十,在府上反省思过。吏部还要把此事记档。” 吏部记档这事情不好解决,今年广阳侯和薛蟾若是不能做出什么政绩,年末的考核再拿个丙等,官职就会一降再降,还有可能外派到州府去。 孙氏听到后哀嚎了一声,翻着白眼就往婆子怀里倒,不断深呼吸。 偏偏这时,侯府外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动静,一行穿官服的人,抬着一个匾额经过。 孙氏气急败坏地追出去,大喝道:“到底是什么居心!侯爷二爷伤得这么重!还在侯府前头吹唢呐!都给我赶走!” 小厮上前查看情况,回来说道: “太太,是、是宫里的人给谢府送‘慈善人家’的牌匾呢。” 孙氏瞪圆了眼睛,心上仿佛有无数根针插着,她大口喘着气,腰渐渐弯下,忽然一口没喘上来,呃一声晕在了婆子的怀里。 谢见微冷静地吩咐下人将她抬走。 这条街太长了,外头吹打的声音不断,队伍还没走远。 谢见微叫住最后一个人,笑着给他塞了一包银子。 赈灾银子的事情沸沸扬扬地闹了半个多月,直到下州府的队伍出发,这件事才渐渐平息。 皇帝将赈灾的事交给了大皇子瑞郡王去办,并委派钦差大臣跟随,在民间掀起一小波风浪。 许多百姓不满皇帝让太子赋闲在家。 经过功德碑一事,太子的声誉在民间水涨船高,但也正因为如此,皇帝才心生忌惮,生怕他赈灾一事办好了,会出现天下百姓只知太子傅平野,却不知真皇帝这种情况。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见微挑了个黄道吉日,在侯府给马文谦和薛又宁办了婚事。 说是婚事,其实不过是关起府门,拜了个天地而已。 嫁衣是薛又宁自己亲手绣的,她举着团扇,面上还有新嫁娘的娇羞,相比较之下马文谦的模样就很僵硬。 谢见微和薛蟾身着红底黑纹的吉服,坐在高堂上。 礼官唱三拜,二人拜完,虚礼就算是成了。 谢见微道:“喜宴我就不吃了,你们两个记得明日一道去衙门上个户籍,不要去迟了。” “是,母亲。” 二人不约而同的说道。 薛蟾屁股上的伤势刚能勉强坐下,见谢见微起身,他也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薛又宁拦住了他,“父亲,您也不留下来吃宁儿的喜宴吗?” “不了,你们招待其他人去吧。” 说罢,薛蟾便追着谢见微出了屋。 “晏晏!等等我!” 薛蟾被随侍搀着,好不容易才在廊下将谢见微截住。 谢见微:“二爷有事?” 薛蟾目光晦涩地看着她,“晏晏,你这些日子里对我好冷淡,为什么?” 为什么,还能为了什么! 平安如意的忌日马上就要到了…… 谢见微这些日子只要闭上眼睛,都会梦到孩子在找她,在哭,甚至在问爹爹为什么要杀他们。 谢见微每每从梦中惊醒,都恨不得提刀把薛蟾砍个稀巴烂。 她敛下眸,遮掩失态,嗓音清冷:“二爷有话直说吧。” 薛蟾深吸了一口气,道:“会试后正好是咱们每三年回乡祭祖的日子,晏晏你没忘吧?这次回去要给齐哥儿去求一求,希望齐哥儿能高中状元。” “我不去了。” 薛蟾笑意一僵,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 “我要留在府上,陪着平安如意。” 薛蟾眉头紧皱,“给平安如意上柱香烧些东西,只要一天便好了,不影响咱们回乡祭祖。” “我身子弱,不想再来回这么远的奔波。” 薛蟾耐着性子劝道:“晏晏,咱们回去以后,正好可以到附近的送子娘娘庙里拜一拜。我听说这三年,那座庙翻新后不少人去拜,特别灵验,已经是远近闻名了。” 他近前一步,想牵起谢见微的手,声音蛊惑: “晏晏,不想和我再有个孩子吗?” “岳母说了,你的身子半年就能调理好,说不定现在已经可以……” 谢见微倏地抬眸,看着薛蟾的眼睛,一字一顿坚定道: “我、不、想。我这辈子只有平安如意两个孩子。” 薛蟾如同被狠狠打了一巴掌,面色铁青,忍不住低吼: “谢见微!难不成你真打算抱着两个牌位活一辈子吗!” “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夫人!你有义务给我延续香火!” 薛蟾怒火中烧,嫉妒的整颗心都在扭曲。 只有那两个孩子,谢见微是他的妻子,却不想和他有孩子!只想要跟别人生的两个野种! 岂有此理!! 谢见微冷漠地看着他,“不管你说什么,祭祖我都不会去,我要给平安如意重新打理坟茔,没空去办其他事。” 薛蟾眼里的血色一敛,眯了眯眸,浑身肌肉都绷紧了,隐隐有些紧张。 “打理坟茔?怎么打理?你可不要打扰了孩子们的清静。” 谢见微懒得和他说话,转身离开了。 薛蟾咬着牙,不知想到什么,扶着额闭眸站了许久。 “二爷?二爷?” 管事小心翼翼地唤他,薛蟾突然直起身道:“扶我去隐姨娘的住处。” - 第125章 风雨前夕,薛蟾提防谢见微 沈盼正窝在房里给腹中孩子绣衣裳,身边的妈妈忽然进了屋。 “姨娘,二爷来看您了!” 老妈妈很是激动,上前就扶她下榻见礼。 沈盼还有些惊讶,为了避免外人怀疑,她和薛蟾已经很久不曾见面了。 难不成是哥哥想她了吗? 沈盼面上坨红,打理了一下衣冠,待薛蟾进屋便欠身道:“见过二爷。” “你出去。我有话和她说。” 薛蟾自顾自坐下,冲老妈妈摆了摆手。 这态度绝对算不上温和,老妈妈担忧地瞥了眼沈盼,默不作声的退下关上了门。 沈盼心生畏惧,颤声道:“二爷,怎、怎么了?” “等会试出了结果,我要带齐哥儿,和爹娘祖母一起离京祭祖,谢见微不肯和我一起去。” 薛蟾脸色阴沉,抬眸意味不明地看向沈盼。 “她说她要在那时给平安如意打扫坟茔。” 沈盼瞳孔一缩,唇瓣忍不住颤抖:“她为何突然要……难不成?” “她是不可能知道的,当年的人我全都处置了。她至多是因为你怀疑上了当年的事。” 薛蟾冷冷看着她,“祭祖我至少要十日才能回来,这期间我要你看紧她,不许她打开棺椁。” 沈盼连声应是,她也担心谢见微会知道当年的事。 她如今什么身份都没有了,若谢见微恨上薛家,做出什么事,她就彻彻底底完了。 …… 转眼已经是二月末,京周灾情有所缓和,但经此一遭,北越也是元气大伤。 今天下分割,看似相安无事,实际上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都是在静候时机。 北越雄踞在最富饶的地带,一直是周围诸国的眼中钉,但北越人生来强悍勇猛,历代皇帝都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扩充国土,因此也从不畏惧战争,始终霸占着这处土地。 可再强大的国家也抵挡不过天灾,天灾后的北越也正是最薄弱可欺的时候。 这日早朝,便有朝臣上奏,西边鞑靼部族蠢蠢欲动。 前几日便有斥候传信来,鞑靼驻兵这几日不断越过安全线,挑衅北越军,周围村落经常传出被鞑靼士兵骚扰的消息,虽没闹出人命,但跃跃欲试的行为已经十分明显,已经有许多百姓因为害怕,连夜往城内躲。 朝臣表示:“皇上,鞑靼部族往年便对进贡一事颇有怨言,如今一定是想趁我们天灾后尚未恢复元气时,趁虚而入。需得立即派兵驻守!” “皇上,雪难刚过,眼下应当先休养生息,不宜与鞑靼对上啊。此战一旦开打,又是如流水一般的银子,国库撑不住,百姓也撑不住。不如还是尝试和鞑靼议和?” 只要涉及战事,必定有主战派和主和派,武将之中有人嗤笑声说: “人家都骑到咱们脸上挑衅了,竟然还要议和?那些胡人贪婪的德行,诸位大人都忘了是不是?” 一旁武将附和道:“当初胡人还未分裂的时候,你们就要议和,结果耽误时间不说,还险些让他们绕路直接袭击中原。若不是太子殿下有所防备,当年那一战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当年太子领兵将胡人打到四分五裂,才老实几年?如今既然还敢回来挑衅,不如趁机将他们打回老家!再也不敢来进犯我北越国土!” “皇上!微臣愿领兵应战!” 除却和北越鼎立的南夏,西戎是北越的又一死对头,两边一直是矛盾不断。 前几年西戎一举进攻北越中原地区,大有不吞下中原就不走的架势,那时便是太子领兵,不但将西戎打回了老地方,还打得西戎内部分裂,几年下来,西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以鞑靼和瓦剌为首的无数个部落。 就打还是不打,朝堂上争吵不断。 这时,裘大人站出来说道:“皇上,此战避无可避,是非打不可的。” 裘大人到现在,三朝老臣,深受尊敬,他一开口朝堂上的争吵声便安静了下来。 皇帝道:“你说说看为何。” “鞑靼和北越一直矛盾不断,而且老臣了解到,鞑靼前不久也遭遇过一场天灾,内部情况十分严重,急缺食物和更能休养生息的地盘,北越和鞑靼比邻,只要他们闯入北越的领土,便能有充足的粮食、水源和住处,这是天大的诱惑。” 裘大人道:“这一仗事关鞑靼的生死存亡,不管他们能不能赢,这一战他们是躲不了的。这个时候,即便北越提出求和,鞑靼也势必咬下北越最肥沃的一片土地,于咱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与其养肥一头虎视眈眈的老虎,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断了他们觊觎中原的心。” 与武将只管叫嚣不平不同,裘大人直点要害,避无可避的战争,那就没有再讨论的必要了。 皇帝点点头说:“依裘大人看,谁最适合领兵?” “此战关乎北越荣耀,应当由最能安抚百姓和边关将领之人,坐镇此次战役。” 裘大人道:“独太子殿下莫属了。” 皇帝虽然心知肚明,但一想到要白白送傅平野上前线拿战功,他还是忍不住胸闷气短。 傅平野出列,镇定谢恩。 朝堂上众臣跪地,殿上山呼海啸般齐声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咽了一口老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 “太子要领兵出征?” 傅长枝看着下朝回来的丈夫,惊讶地问道。 裘云峥和坐在傅长枝身侧的谢见微点头示意,随后便对傅长枝道: “今日早朝,皇上亲口下的旨,择日点兵出征。” “怎么会这么突然。” “边关急报,再说这种事,哪里容得从长计议。” 谢见微敛下眸,对这消息并不吃惊,前世也是太子领兵出征鞑靼,结果自然是很好,想来这一世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傅长枝叹道:“他回京才待了几个月,这一走不知是不是又三年回不来。我是心疼小鱼儿和渊哥儿。” “不会的。” 谢见微下意识脱口而出。 太子这一仗打得很快的,毕竟鞑靼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匆匆出兵,和几年前西戎大举进攻可比不了。 傅长枝看向谢见微,谢见微忙道:“我是说……应该不会。” “希望如此吧,就是这样一来,小鱼儿和渊哥儿就要进宫给母后带了。那两个崽子,最不喜欢在宫里待着了。” 第126章 以后见不到小鱼儿和渊哥儿了? 谢见微喝水的动作顿了顿,不禁怔忡。 小鱼儿和渊哥儿若进了宫,她这段时间可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她失魂落魄地喝了口水,心里憋闷得很。 谢见微离开公主府没多久,下人就进来禀告说太子来了。 前堂的茶水都没来得及撤下,傅长枝笑着说: “你和晏晏是不是商量好了?两个人前后脚来,正好省了我再煮水烹茶。” 傅平野眉头一挑,“她刚走?” 傅长枝吩咐下人:“去再沏壶茶来……是啊,也就一刻钟吧。她来看我,碰巧遇上云峥回来说你带兵出征,聊了没两句就走了。” 傅长枝看着他,眼里满是担忧,“一定要小心,离京之前不要忘了去看看母后。” 傅平野点了点头,神情认真,“皇姐,我有一事想求你。” “什么事?说得这么正经。” 傅长枝有些紧张,傅平野道:“这一仗尚且不知要打多久,小鱼儿和渊哥儿,能不能麻烦你和姐夫,待我照顾一二?” 傅长枝愣了愣,“我和云峥是没问题。可你……不把孩子们给母后吗?” “母后身子不济,不宜操劳。况且宫内……不安全。” 而且若是两个孩子进了宫,自己回来之前,她若想他们了,就难相见了。 傅长枝点点头,“你说得对。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多谢。” 傅平野和傅长枝聊了许多,临行前,他斟酌许久,轻声道: “还有,皇姐,我不在的日子里,劳烦你也帮我照顾一下谢见微。” “?” 傅长枝瞳孔一缩,干笑了声,“你们何时、这么熟了?” “小鱼儿和渊哥儿很喜欢她。” 傅平野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冲傅长枝深深作了一揖,便转身离开了。 傅长枝坐在原位上久久没有回神。 时间一转,半月过去了,太子戎装加身,点兵出征,皇帝和文武百官在城门前相送。 皇帝拍了拍傅平野的甲胄,沉声道:“朕等你凯旋。” 傅平野翻身上马,颔首示意后,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一行队伍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 皇帝回到宫内,第一时间去看了皇后。 裴皇后寝殿终年弥漫着中药的气味,她自从生了傅平野以后身子就不济了,以前叱咤西北大营,逞凶斗狠打遍她父王部下的西北王郡主,这会儿已经连骑马都要人帮着牵。 岁月荏苒,多少往事都如烟飘散。 皇帝望着帐后朦胧的人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裴皇后早已觉察到他的存在,静静等了许久他也不近前,裴皇后咳嗽了两声,抬起头道: “皇上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说话?” “……朕以为你睡了。” 边上宫女撩开帘帐,皇帝在她榻边坐下,说道: “太子已经走了,朕看他气势一如往年,必定能大败鞑靼。” “咳咳……臣妾只希望无咎能平安归来。也希望在他离京的时候,不要再出现,像五年前那样的事。” 裴皇后瞟了一眼皇帝,看他脸色难看地别过头,忍不住哼笑了声。 皇帝沉默了须臾才问:“太子离京前,可来看过你了?” “来了,还特意给我送了一堆东西,都不知在他回来以前能不能吃完。” 裴皇后语气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太子没说,何时把无羡和临渊送进宫里来?” “送进来做什么?再让渊哥儿误食一次毒汤?还是让无羡再落一次水?” “……皇后,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况且这些人,朕也早就处置了。” “无咎只有这两个孩子,宫里人心叵测,臣妾自知无能,护不住他们,就叫长枝和云峥养着吧。” “说起这个,等太子回来,也该给他选妃了。” 皇帝道:“总不能一直让他任性下去。朝中也有异声了。等他大婚,再有几个子嗣,朕的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裴皇后这次没和皇帝呛声,只是看着他说: “既然要给无咎选妃,臣妾希望,皇上能让臣妾给他选。” “自然是你给他挑,朕让礼部着人准备,你先看着。等他回来,正好定下。” 皇帝如坐针毡,敷衍地询问了皇后的身体,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本以为外忧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没想到才不过几日,关外就又传来消息。 这次是南夏,抱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心态,兴许是打听到北越太子去对敌鞑靼,南夏点兵正一路北下,马上就要到界限后了。 皇帝连夜召集众臣入宫商榷,很快敲定,由金吾将军谢崇凛为主将,定远将军谢景之为副将,率兵抵御南夏。 消息一出,谢见微大惊。 “南夏出兵了?真的!” 毓秀:“听说就是昨夜传回来的消息,皇上连夜下旨,封了咱们将军和大少爷做主副将,很快就要出征了。” 怎么会这样? 谢见微忍不住心慌,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 上一世南夏根本没有出兵,也就没有哥哥和父亲去抵御外敌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迅速起身穿衣,吩咐毓秀:“去叫人备马,我要回谢府。” 谢见微到时,谢府上来了许多门客和朝臣,一部分来给谢父和谢景之送行,另一部分则是故意来奉上讨好。 “说来巧合,谢将军二十几年前,也胜任过对阵南夏的将领,那时还打退了南夏,让他们和北越议和了,这一回将军也一定能大胜而归!届时下官再备好礼上门恭贺!” 谢父打发走了同僚,正准备让门房关门谢客时,看见了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谢见微。 “晏晏?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傻傻问了句,而后拍了下脑袋,“瞧我这记性,你定是听说消息了。” “父亲,咱们回府上说吧。” 谢见微心事重重,她走在谢父身旁,担忧地问他: “爹爹,你说南夏为何出兵?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谢父笑了笑,“傻孩子,两军对垒,哪有什么为何不为何。南夏和北越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如今他们也是兵强马壮,想趁机攻下北越,也是情理之中。你放心,爹一定会活着回来看你的。” “爹还要继续做晏晏的靠山呢。” 第127章 抱不平,谢见微她凭什么不要你! 二人边说边走进府上,谢景之从后院方向走来,起初还没看见谢见微。 “爹,娘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让您去看看有没有缺……晏晏?” 谢景之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从廊下奔了过来。 “晏晏你怎么来了?就是送行,也太早了。”他笑着说道。 谢见微:“南夏这兵出得蹊跷,我担心父亲和哥哥,所以来看看。” “你不必担心,我一定照顾好父亲和自己。晏晏,我们不在京城的日子里,你自己也要小心。” 谢见微担忧谢景之和谢崇凛,他们何尝不为留在邺京的妻女妹妹忧虑。 和爹爹兄长聊了一阵子,谢见微心里的恐慌才渐渐褪去。 谢崇凛道:“晏晏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了饭再走吧。叫府上备膳。” 正巧黄昏,谢梨、谢无忧和谢景沅也回来了,这一桌饭也算得上是团圆饭了。 谢景沅在席间举杯,笑说:“静候爹爹和大哥凯旋!” “静候爹爹大哥凯旋!” 谢见微几个姊妹兄弟一道饮尽了杯中的酒。 酒过三巡,年纪最小不能饮酒的谢无忧醉了。 她抱着酒坛子看着谢见微,忽然嘟嘟囔囔地说: “三姐也应该一起去的,故地重游,说不定还能找——” “无忧!” 谢夫人忽然撂下了玉箸,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整个席间都安静了下来。 谢无忧喝醉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头在桌上点,小鸡啄米似的。 “把五小姐带回房里去……算了,我来。” 谢景之脸色难看,本想吩咐下人,却不知为何自己上前扛起了谢无忧,大步离开了席间。 “晏晏,你别听你五妹的,她喝醉了,说胡话呢。” “是啊晏晏,吃饭,吃饭!等爹爹从遂州回来,给你带遂州的千层糕和螃蟹吃。” 谢见微笑着接过谢夫人夹来的菜,她也喝了不少酒,面上绯红,动作迟钝,看似也醉了,没有注意谢无忧的话。 实际上垂下的眼眸中满满的清明。 时辰太晚了,谢见微就留在了谢府上。 她出阁前的院子还整理得一尘不染,什么陈设都没变过,谢见微叫车夫回侯府传了信,就洗漱了打算睡下。 这时,下人来禀告,说大少爷带着五姑娘来了。 谢见微愣了愣,迎出外间,谢无忧脸依然红着,眼眶也红着,不过看样子清醒许多。 “大哥,你不带五妹去休息,怎么来我这里了?” “我才知道,你之前来的时候,这臭丫头说了不少你的坏话。她就是欠收拾了……” “诶!大哥!疼!” 谢无忧从谢景之手下挣扎出自己的耳朵,眼里泛着泪花,可怜巴巴的。 谢景之喝道:“还不给你三姐道歉!” “我……我……道歉就道歉……”谢无忧嘟囔,走上前冲谢见微鞠躬,一瞬间就起来了,快的谢见微险些没捕捉到。 “对、对不起三姐,我错了。” “晏晏让你起来了吗!”谢景之一把将谢无忧按了下去,无视了谢无忧的尖叫埋怨,愣是不准她起来。 谢见微哭笑不得,上前打起圆场。 “好了大哥,放五妹起来吧,我不怪她了。” 谢无忧被放开以后,立马跟猴一样逃窜没影了,谢景之捻了捻指尖,并没有去追。 他看向谢见微,目光晦涩,艰涩道: “晏晏,对不起,这件事其实也有我的错。” “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也不是大哥的错……这事哪有什么对错之分。” 谢见微叹息了声,“时间不早了,大哥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景之没有说什么,沉默地点了点头。 毓秀从里间出来,给谢见微披了件外氅,忍不住道: “夫人,当初您和大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五姑娘以前那么黏你和大少爷,现在怎么……” 谢见微摆摆手,一言不发地进了屋。 另一头,谢景之离开院子没多久,便停下了步子,回头冲廊下低吼道:“滚出来。” “……” 谢无忧慢腾腾地走上前,表情悻悻。 “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出来了?没和三姐多聊几句……” “你还知道她是你三姐?你怎么对她的?你巴不得逼着她和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我没有!” 谢无忧焦急地反驳,眼圈泛红。 “我、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当年为什么那么做!她为什么不要你……分明你们不是唔!” 谢景之掐住了谢无忧的脸,忍着怒火一字一顿的说道: “无忧,她是我妹妹,你姐姐,是我们的家人,明白吗?以后别再说胡话。” 谢无忧哭着甩开他。 “哼!好心没好报,要不是为你打抱不平,我也不会和三姐生分了!结果大哥还怪我……我再也不管你了!” 谢无忧哭哭啼啼地跑远了。 谢景之揉了揉山根,并未追上去。 谢无忧从小让他们宠得太过了,兴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任性的一直执着当年的事。 明明他都已经放下了。 谢景之手掌捂着脸,也掩住了面上一丝苦笑。 …… 没过多久,谢家父子俩率领大军离开了邺京城,一路南下离去。 时间过得很快,还不等百姓消化频起的战事,转眼会试近在咫尺。 孙氏拉着谢见微到万佛寺进香拜佛,在大殿中不停嘟囔: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愿我孙儿贤齐高中会元!” 谢见微站在一旁,垂着眸眼里没有半分波动,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偏殿瞥去。 趁着孙氏拜佛的时间,她转身走出大殿,亦步亦趋往偏殿方向走去。 毫无意外在靠近时就被官差拦了下来。 “偏殿还在修整,香客不得进出,若是要拜佛,就请到正殿去吧。” 谢见微温声道:“打搅了,我丈夫薛蟾是督办万佛寺重整的官员之一,我只是想问问,这里何时能修整好。” “哦,原来是薛夫人。” 官差退后一步,拱手作揖,“按现在的进程,大概五六月份就能修整好了。” “多谢。” 谢见微遥遥看了眼殿内,转身走了。 回到正殿时,孙氏刚出来,翻了个白眼问她:“你跑哪里去了!让你给齐哥儿祈福,你就这样敷衍?” “母亲若是足够诚心,也不缺我一个。” 孙氏被她噎得几欲吐血,愤愤然甩袖离开了这里。 二人各自乘了马车回府,孙氏心里有气,叫车夫赶得飞快,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谢见微乐得清静,吩咐车夫慢些,沿路看看风景也好。 马车驶过市井,马车外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蓦地,一声暴喝传进谢见微耳中。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惊慌道:“夫人,有个孩子挡在咱们马车前头!” 第128章 她要报杀母之仇 马车忽然停下,谢见微身子往前跌,手撑住了车壁。 闻言眉头一皱,顺手撩开了车帘。 道边忽然冲出来一个汉子,还有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和一个老婆。 农妇上前把小孩儿抱进了怀里,哭着打了她两记。 “你个小兔崽子!要吓死娘啊!冲撞了贵人你担待的起吗!” “夫人!小女不是故意拦您的马车的,求您高抬贵手,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汉子挡在女人孩子面前,冲谢见微的马车作揖。 周围的百姓看了一眼就没再注意了。 谢见微眯着眸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一家四口,冷淡地说了句: “没关系,孩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多谢您好意。那我们就先带着孩子走了。” 汉子急匆匆搂过女人就想走,谢见微推了车夫一把:“拦下他们。” 车夫身强力壮,和那汉子不相上下,汉子脸上一白,那老婆上前说道: “你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讹人?你的马车险些撞到我孙女儿!再不放我们走,老婆子我可就要报官了!” “你急什么,我只想看看孩子有没有受伤。” 谢见微气定神闲地说道:“我侯府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伤了人就这么走了,万一你们闹起来怎么办。” “侯府?” 一家三口脸色大变,汉子护着女人,四处搜罗能跑的地方。 这时候,女人忽然发出一声痛呼,松开了手。 她怀里的孩子扒拉出来,大声尖叫: “救命!我不是她们的孩子!他们是拐子要把我卖到青楼去!我是良民!求求你救救我!” 三个大人脸色骤变,女人赶紧捂住了小孩嘴巴,恶狠狠道: “你这混账东西!不就是被你爹打了几下,你就撒这弥天大谎!” 汉子冲两边的人陪笑,“孩子小,不懂事……” 老婆子更是往地上一坐,哭道:“没天理了!生了个赔钱货还是个搅家精!这日子过不了了!” 乍一看就是家长里短的那些事儿,官差来了也不好管。 三个人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表演完了就想带着孩子走。 谁知道车夫就是不肯放人。 谢见微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容貌如皎月,衣着似水芙蓉,百姓纷纷侧目。 谢见微摸了摸拉车的骏马头顶,淡声说道: “你们先别急着走。你们的女儿吓到了我的马,赔偿的事等官府来人再说。” 老婆子脸孔狰狞,“你分明是仗势欺人!” “你女儿受惊吓的银子我也会赔,这是两码事。” 谢见微让随行的护院将三人围了起来,女人吓得腿软,不停扯着男人衣角问: “怎么办?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男人正惊慌时,整齐的跑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 谢见微一看领头人,愣了一下,“彭深?” 彭深激动不已:“薛夫人!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你去了兵马司?” “啊!我正巧和兵马司的人撞见,我现在京卫指挥使司巡捕衙门,是指挥佥事了。” 谢见微言笑晏晏,“年纪轻轻已是四品官,彭公子前途无量。” “还要多谢夫人。”彭深挠了挠脑袋,表情严肃起来:“夫人遇到什么麻烦了?” 谢见微指向那边几个人,道:“我怀疑他们是拐子,那个小姑娘是被拐来的良民。” 彭深在这儿,那些糊弄人的说辞就不必再赘述了。 四周百姓十分惊讶,那边的人贩子也傻眼了。 “官爷!她她她,她是诬陷!这分明是我们自己的女儿!” 彭深命下属和兵马司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走上前道:“你们的女儿?可有户籍证明?” “有有有……” 男子颤着手从怀里取出户籍证明递了过去,彭深看了一眼,就大喝一声: “把他们全都拿下!” “官爷!官爷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啊!” “伪造的户籍证明,还想瞒过我们?带走!” 那三人也没想到暴露得如此之快,还未来得及逃跑,就被押着往京府衙门去了。 谢见微放了心,“彭深,谢谢你了。” “薛夫人太客气了。等这案子查出结果,我叫人去告诉你。” 彭深老大的汉子,红着脸憨憨地说道。 那个被拐的小姑娘瘫坐在地上,面上惊魂未定,身子还止不住颤抖。 谢见微心生怜悯,走上前道:“小姑娘,你可还记得,家在何处,爹娘姓甚名谁?我帮你去传信给他们,等事情结束了他们便能接你回家。” 小姑娘抬手抹了一下脸,瞥见她袖下的模样,谢见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她胳膊上不仅有血淋淋的新伤,还有无数的旧疤痕,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形成的。 这小姑娘…… “我没有家了。” 她看向谢见微,满眼祈求,“夫人,我会洗衣洗碗做饭,还会扫地,会喂猪喂鸡,你买我做丫鬟好不好?我想留在这里。留在京城。” 她一定要留下!会试就在三月,那个人肯定也在这里。 就算现在不知他在何地,但等她找到他,一定会想办法报杀母之仇! 谢见微看着小姑娘眼里微妙的恨意,微微皱紧了眉头。 这丫头,到底经历了什么? 等她回过神,已经将小姑娘带上了马车,谢见微叹息了声,让车夫往女学的地方去。 她看向身边的萝卜头,问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我叫白勺,今年十三了。” “十三?!” 毓秀震惊地看着她,“你还不到我胸口,竟然十三了?” 谢见微心情有些复杂,就是每天吃糠咽菜,也不至于十三岁的小姑娘,看着像八九岁的样子。 “家中人事还记得多少?” 白勺低着头说道:“爹娘都死了,我被亲戚卖到拐子手里,户籍也被他们改了。其实我是良民,不是贱籍。那几个人听说一直是做这个勾当的。他们专门挑良家女子拐卖,然后改成贱籍卖到勾栏里。” 口齿清晰,人也挺伶俐,谢见微道: “这几日子你先住在慈幼局,先不要考虑其他事。” 将白勺安顿在慈幼局后,谢见微便吩咐毓秀:“去查查这姑娘的来历。” 第129章 孙氏的歪心思 转眼已是三月初,会试将近,侯府上下都在为薛贤齐打点考试的东西。 谢见微忙着准备平安如意忌日的事,无暇顾及薛贤齐,东西都是孙氏在整理。 她对薛贤齐抱着莫大的希望,苦口婆心道: “齐哥儿,你一定要争气!给祖母考个贡士出来!知道吗?” 薛贤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起身道:“祖母,我看书去了。” “诶!齐哥儿!” 孙氏没能喊住薛贤齐,看着他的背影担忧地说:“吴妈妈,你觉不觉得齐哥儿这两日总是心不在焉的?” “兴许是会试将近,齐哥儿的压力太大了。” “胡说!齐哥儿在读书上从来就没压力一说!他生来就是会读书的,何况这小小的会试而已!”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吴妈妈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孙氏才消气。 可也没了整理东西的心思,就着炕沿坐了下来。 孙氏嘴上那么说,心里还是忐忑的,毕竟天下多少读书人,折在乡试、会试之上,多少人考了一辈子才摸到乡试的边。 薛贤齐这两日浑浑噩噩的,若是因此会试落榜,那可完了! 她看了眼吴妈妈,“你回一趟孙家,就说我有事找大哥,请他速来一趟。” 谢见微知道孙家来人的时候,正在抄写给平安如意的经幡。 她抬头看了眼报告消息的下人,问道:“孙家来的谁?” “是太太的大哥,礼部侍郎孙万昌大人。” 谢见微若有所思地转动着眼珠,淡淡道:“知道了,出去吧。” 等人离开,毓秀才小声说:“这个关头请礼部的人来,太太不会是……” 谢见微讽笑了声,示意毓秀近前,耳语了两句。 毓秀会意,点了点头应道:“奴婢明日就去办。” 孙氏院中,她热情地迎了大哥进门,殷勤奉上茶水,孙万昌推开茶水不耐烦地问道: “你找我来何事,直接说吧。” 孙家重男轻女,孙氏从小就被灌输要万事为了孙家着想,要敬重父兄,故而对家中人都习惯性地放低姿态。 她小声说道:“哥哥,会试将近,你是在礼部做事的。齐哥儿马上就去考会试了,你看……” 孙万昌猛地抬头,站起身道:“你疯了!你是要我给你透题?” “大哥!” “够了!别说我不知道考题是什么,即便我知道,你可知透题是个什么罪名?” 孙万昌气得牙齿打颤,指着孙氏骂道:“愚蠢妇人,我就知道你找我来不是什么好事!我告诉你,你再不要起这种心思!否则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家薛贤齐!” “大哥!” 另一头,得知孙万昌待了还没有一盏茶功夫,就拂袖而去,谢见微便对自己的推测更有把握了。 孙氏辗转反侧,随着会试逼近,越发焦虑。 不停地想,万一薛贤齐落榜了怎么办?她这段时间接待了不少上门攀关系的官员夫人。 夸下了海口,她家齐哥儿一定会杏榜提名,这若是落榜了,她的老脸往哪儿搁。 想到这儿,孙氏睡不着了,翻身坐起,喊了吴妈妈进来。 “明儿,你跟我去一趟翰林街。” 孙氏牙关紧咬,她年年都听人说,有举子贡生,是在黑市里买了考题才考上的。 无风不起浪,若真有这样的好机会,她家齐哥儿凭什么不能也买? 翌日,孙氏便乔装打扮了一番,来到翰林街上。 她一个深闺妇人,哪里知道什么黑市,只能没头苍蝇一般在街上乱转,想着瞎猫碰上死耗子。 忽然,她被街边上的一个男人叫住了,那人打量了她半晌,轻声说: “夫人,我这儿有好玩意儿,可要看看用不用得上?” 吴妈妈护着孙氏往后退,孙氏看他打扮得体面,眼珠转了转。 “什么好东西?” “嗐,在这儿翰林街上的,您说什么好东西。” 那人笑容微妙,点到即止,孙氏心跳得厉害,哑声道:“我怎么知道你卖的是不是真的。” “夫人,这儿不好说话,您跟我去那头巷子里,我再和您细说。您看如何?” 光天化日,孙氏也不怕他耍花招,提步跟了上去。 到了巷子里,确认前后无人,那人才道:“我看夫人气质不凡,定是大户人家出身。会试在即,您在这儿来来回回转悠,却不买笔墨纸砚什么的,那想要的就只有能让您家公子杏榜提名的东西了。” 孙氏挺直了胸脯,“那你真有这种东西?” “不瞒夫人,我已经在翰林街卖了不少年了,三年前杏榜上的会元,就是在我这儿买了考题才考上的。” 吴妈妈:“你红口白牙一句话,换我也会编。” “哦,既然您不信,那就算了。” 那人竟也不纠缠,摆摆手扬长而去。 孙氏犹豫极了,这个人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可这个态度,又不像是急于挣钱的骗子。 孙氏在巷子口探出头,见那人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也不见他主动拦客人。 片刻后,有个书生走到他跟前,不知说了什么,二人到一边去,半晌才出来。 书生胸前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孙氏想了半天,把心一横,追着那人上去。 “再聊一聊吧?” 他看了孙氏两眼,笑着和她到了一边。 “夫人想明白了?” “你这卖多少银子?” “不多不少,五……五百两。” “这么贵!” 孙氏惊呼,皱巴着脸死命揪着帕子。 那人摸了摸鼻尖,他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开这个价,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能骗到孙氏这样出身的人。 他本来只想捞一捞那些急于出头的穷书生。 开个十两二十两的也就算了。 他摆摆手,“您不乐意就算了。您可想好了,五百两,看似贵,但您公子若是中了贡生,再最次也是个进士,那可是一步登天啊……” 孙氏咬了咬牙,“我、我没带那么多银子。” “夫人,会试马上开始了,我这就最后一天了。最后一份,您再想要也没有了。正好,前头有个钱庄,您要是现在能取出银票来,我就给您留着,再给您打个折,四百九十两。” 孙氏一咬牙,“……好!你等着!” 第130章 孙氏被当场抓获 她看了眼,好巧不巧的,还正是她侯府的钱庄。 孙氏拉着吴妈妈到一边,从袖袋中取出侯府的腰牌交给了吴妈妈。 “你去前头钱庄里,拿这个跟掌柜的支五百两银票出来。他若是问,你就说是谢见微让取的。” 吴妈妈点了点头,揣着腰牌便进了钱庄。 孙氏等的心焦,好半晌吴妈妈才出来,抹着头上的汗,将五百两银票交给了孙氏。 一旁的人眼珠都冒了绿光。 五百两!那可是五百两啊! 往后他再也不用干这个,整日担惊受怕被官府抓捕了,有了这个,他后半辈子都不愁了! 孙氏点了一下数目,转身将银票给了那人。 他收下银票,强装镇定,从怀里取出一张纸。 孙氏眼珠一瞪,“就只有一张纸?” 他笑嘻嘻道:“夫人外行,这上头记的都是好东西。会试马上开考了,您还是赶紧回去把这给您家公子,再让他能背多少背多少吧,在下先恭贺您家公子,杏榜提名了。” 孙氏一门心思都在纸上,迫不及待地展开看起所谓的‘考题’。 那人趁机从巷子里溜了出去,将银票一揣,闷头就想跑路。 谁知前边忽然出现一群官差,打头的正是方才跟他买过考题的书生,指着小贩便喊:“就是他!” 小贩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什么都不想转头就想跑路。 谁知后面也有官差上来,直接将他押了起来。 “冤枉啊!官爷!我冤枉!我是良民啊!我是良民!” 吴妈妈颤着手扯了扯孙氏的衣袖,“太太,太太咱们还是快走吧太太!出事了!” 孙氏这才从考题中抬起头,“什么?” 她顺着吴妈妈指的方向看去,见那个小贩被官差擒住,腿肚子一软,险些没坐到地上。 “快走……快、快走……” 彭深大声道:“让人把翰林街各个巷子,街道全都看守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等孙氏想走的时候,官差已经把守了各个出口,孙氏慌得手都在发抖。 “快,快想办法传信回去,让谢见微来救我!” 另一头,彭深将卖考题的小贩带进翰林客栈,这里是朝廷辟出来免费给进京赶考的举子住的。 掌柜的开了一间雅间出来给他审犯人。 彭深将纸拍在小贩面前,阴恻恻问:“这是什么?” “这这这……这是……” “这就是考题!京中已经有不少举子私底下问他买了这个东西!我知道的就不下十个!” 一旁的书生目光如炬,依次将他知道买过考题的人报了出来。 彭深吩咐下属:“现在就去把这些人都抓过来。” 小贩已经吓得瘫软在位子上,彭深道:“你若现在承认,还能免受几年牢狱之苦。若是等那些买过你考题的人来指认你,等你的就是牢底坐穿。” “大人!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啊大人!” 小贩眼看没有转圜余地,大声哭嚎求饶。 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人跟他玩引蛇出洞这招,他本来一点也不怕买他考题的人揭发他。 即便他的考题都是假的,买题也是大过一件,更何况他们若知道是假的,肯定是已经考过会试了。 那他们就更怕被冠上一个作弊的名头,更不敢揭发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有人会为了这个出头,来算计他。 “大人,小的那些考题全都是胡编乱造的啊!小的一介升斗小民,哪里会知道什么真考题,小人只是骗人糊口,求人高抬贵手放了小人吧!” 彭深一巴掌扇了过去。 “坑蒙拐骗还说什么糊口!下半辈子在牢里过吧!” 他伸手在小贩身上摸,除了剩下还没卖完的答案,竟还有六百多两银子。 彭深咒骂了一句:“娘的,你这混账到底骗了多少人!” 这群读书郎是不是都没有脑子?这种人也敢信! 小贩哭着说:“小的没骗几个啊!这里头有个五百两,是个穿着光鲜的夫人给我的,她给家里人买考题,我看她好骗,才开口要的五百两!” 彭深觉得奇怪:“哪家夫人出门带五百两这么大的银票?” “这是她刚在钱庄取的。就是、就是官爷抓我的时候,边上的那个明鼎钱庄!” 彭深自觉这个五百两比较重要,便让属下看着小贩,自己亲自领人去了明鼎钱庄。 街上方才闹了一场,钱庄里的客人都跑光了。 掌柜的正打算关门,就瞧见彭深带着人走了过来。 挎着刀冷着脸,吓人得很,掌柜的赶紧弯腰陪笑,“官爷好,不知官爷您有何贵干?” “公事。方才是不是有人在你钱庄里,一次性取了五百两的银票?” 彭深从下属那里接过银票,亮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看了眼,点点头说:“是,是我家夫人取的。” “你家夫人是?” “是广阳侯府的少夫人,姓谢的。” 彭深脸色登时变了,上前一步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我我,我说我家夫人是是是、是侯府的谢见微夫人……” 掌柜的吓得摔坐在椅子上,彭深大喝:“胡说八道!谢夫人岂会干出这种事!你若是敢包庇隐瞒,休怪我领你去衙门走一趟!” 掌柜的就差跪地上哭了,他道:“真是夫人吩咐身边的妈妈来取的啊!小的哪里敢说谎啊!” 彭深脸孔扭曲,拳头死死攥着。 一旁的下属看了眼彭深,他们都听说过,侯府的谢夫人对彭深有恩。 有个人想了想说:“大人,方才封街的时候,属下转了一圈,并未看到谢夫人的车马,倒是侯府的大太太,几次说和您认识,与此事无关,想要提前离开。只不过被小人拦下了。” 彭深眼睛一亮,“当真?人在何处!” “就在西街口。” “去把客栈里那个带上!随我去西街认人!” 时间越拖越久,侯府迟迟不来人,孙氏急得汗如雨下。 怀中的考题如同烙板,烫得她浑身作疼。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的马车前头,一道声音在外说道:“请问车里,可是广阳侯府的人?在下彭深,现有要事请您到车下来。” 第131章 孙氏下狱了 孙氏手扒着马车厢,鼻息越来越重,她咽了口口水,颤声说道: “我、我身子不适,你们公务到底办好了没有?办好了就让我回去吧!” 连露个脸都不敢,明显是心里有鬼。 彭深立即暗示手下将孙氏的马车团团围住,他则周旋拖延时间。 “薛太太,您是一个人来的么?我记得您家公子也是今年考会试,是来给他买……笔墨纸砚的么?” 孙氏的心跟着彭深的断句怦怦乱跳,讪笑道: “是、是啊,没想到刚一出门就撞上你们办公差……” “薛太太,隔着车帘也不好说话,不如您下来,我请您去附近酒楼喝杯茶?” “算了算了,府上还有事……” 前头的车夫被官差用刀架着脖子,一声不敢吭地爬下了车座。 彭深绕着马车转了一圈,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藏在袖中,在经过马后时,猛地朝马屁股上扎了进去。 “咴——” 骏马发出嘶鸣,前蹄抬了起来,带动车厢剧烈晃动。 孙氏和吴妈妈没有防备,放声尖叫,围观百姓更是连连后退。 彭深勒住暴躁的马匹,高声道:“不好!马儿失控了!快将薛太太救出来!” 边上的官差一拥而上,扯开车帘将孙氏和吴妈妈从马车上拖了下来。 与此同时,马儿也被安抚了。 孙氏刚刚站稳,就和对面卖题的小贩对上了眼睛。 小贩指着她便说:“是她!刚在我这里花了五百两,买了今年会试考题的!就是她!” 孙氏立即抬起袖子挡住脸。 周围百姓一片哗然,他们虽是来看热闹,却不知官差抓人是干什么,没想到竟是有人在出卖会试考题! “堂堂侯府夫人,竟然公然买会试考题!这天下可还有公理!” “太过分了!都是这群人,将会试科举股弄得乌烟瘴气!” “我早听人说,有人在私下兜售考题,本以为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都有气节,没想到!” 翰林街上几乎全是读书郎,闻言群情激奋。 孙氏扒着马车就要往上爬,却被彭深一把抓住了胳膊。 她愤怒吼道:“你干什么!还不放开我!区区小官也敢碰侯夫人!” 孙氏虽然不聪明,但也没傻到这个份上,马怎么会无故受惊,分明是他做了手脚! 彭深冷着脸道:“太太,你也听到那小贩说的话了,就别和我装傻了。” 他抬手抓住孙氏手腕,从她袖袋中取出那张写了答案的考题纸来。 孙氏脸色惨白,“这……这……我……” “太太,咱们还是等到了礼部衙门再细谈吧。” …… 翰林街上的事很快便传开了,谢见微前脚接到孙氏的求救消息,后脚就得知人已经在礼部衙门了。 她并未急着去捞人,而是将此事告知了广阳侯等人。 广阳侯扶着座椅扶手,两眼发直呆愣了须臾,颤声吼道: “她是不是疯了!好端端的去买什么考题!她也不想想这东西是这么轻易就能买到的吗!” 薛贤齐脸色煞白,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明显更大。 他焦急道:“祖父,祖母买考题的事我丝毫不知情,不是我让她去的,若是礼部问罪下来,我——” “等会儿若是礼部的人来了,你只管照实了说!” 薛蟾扶着额,气得脑仁都疼。 果然没过多久,礼部官员就上门来了。 张口便问:“薛贤齐是哪位?” 广阳侯迎上前,“大人,此事全是误会一桩,是内子愚蠢不懂事,与我家齐哥儿无关。” 礼部官员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示意薛贤齐跟他到一旁去,说了几句以后便将人放了回来。 他对广阳侯道:“薛大人,好在你夫人遇到的只是一个骗子,兜售的考题都不是真的,否则薛贤齐一定会被取消这次的会试资格。” “都是我没将人约束好!”广阳侯脸色铁青,咬着牙说道。 谢见微问:“既然事情不大,我家太太什么时候能回来?” “虽然考题不是真的,但私购考题也是大罪。那些亲自购买的考生已经被取消会试资格,并关押十五日,贵府夫人也是一样。十五日以后会被放回来的。” 广阳侯巴不得孙氏再也别回来,亲自将礼部官员送出了府邸。 薛蟾对薛贤齐道:“离会试没有两天了,你别被这次的事影响了心情,赶紧的看书复习。” 薛贤齐神思不属,浑浑噩噩地应了声是。 广阳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神色暗了暗。 当晚,薛贤齐正拿着竹简,乍一看很认真,实际上两眼空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门外有人说道:“见过侯爷。” 薛贤齐一抬头,广阳侯迈了进来。 他心下一紧,忙起身见礼,“祖父!” “你们都下去吧。” 广阳侯屏退四下,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上首的位子上,薛贤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祖父……” “哼,没用的东西。” 广阳侯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多大点事,还能为难至此!整日浑浑噩噩的,不就是几百两银子,废物。” 薛贤齐脸色大变,“祖父!您、您都知道了?!” “会试在即,你成日走神,动不动就要跑去户部衙门,看一眼赈灾的簿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嘭—— 薛贤齐马上就跪下了,苦着脸道:“祖父,我、我是一时糊涂才会动赈灾银子的,我本想……拿个一两百两就收手……可后来才发现陆陆续续竟拿了七八百两,账簿如何也做不平。我听说那账簿马上就要递到吏部去了,我才会……” 他本来也没想到会这样,最初他是真的抱着赈灾的心思去的! 可那么一大笔银子放在眼前,谁能忍住不心动。 本来只是十两二十两,后来发现那些官员都忙着向下,根本没有人理他,薛贤齐就忍不住放开了手。 这些日子他已经怕得睡不着觉了。 若是曝光,别说他科举没法考了,恐怕连做官都不能了! 广阳侯冷冷道:“你不必担心,账簿我已经给你做平了,至于那些银子,你就自己好生收着吧。” 薛贤齐哭声一停,广阳侯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起来吧,等你真正进了朝堂就会知道了,水至清则无鱼。” 薛贤齐长舒了一口气。 广阳侯道:“你安心准备着会试吧,返乡祭祖的时候,我希望是带着个贡生去的。” “是!孙儿一定不负祖父的期望!” 第132章 五年前的知情人,用谢见微换真相 转眼会试结束,侯府举家来接薛贤齐,连续九日封闭会考,他看着有些精神不济。 薛蟾最关心成绩,张口便问:“考得如何?” 薛贤齐嘴唇蠕动,心里想说没什么把握,脱口而出的却是:“尚可。” 广阳侯和薛蟾皆露出的满意的神情。 广阳侯拍拍他的肩膀,“待返乡祭祖的时候,你好好地向老祖宗求一求,金殿之上最好能入前三甲!届时前途无量啊!” 薛贤齐笑容悻悻,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三人回到府上,广阳侯和薛贤齐各自回了院子,薛蟾经过前院,管事的迎上前拦下了他,说道: “二爷,府上来了客,说是您的旧友。” 薛蟾停下步子,狐疑道:“旧友?是谁?人在何处?” “正在前堂等您呢。他并未提及姓甚名谁。” 这么神秘? 薛蟾想着,提步朝前堂走去,穿过抄手游廊,坐在椅子上喝茶的男人面孔越来越清晰。 薛蟾定睛一看,僵住了。 男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过来,笑容深意满满,“薛兄弟,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 是他! 东临伯府世子庞俊! 五年前被他利用,促成给谢见微下药这一目的的挡箭牌。 薛蟾头皮一麻,咬着后槽牙走了上去,顺手带上了前堂的大门,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庞世子,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安好?关外整日吹着黄沙,晒着烈日,我本来在邺京吃香喝辣,却因为薛兄不得不躲到关外去,薛兄,你说我好不好?” 庞俊露出一个阴恻的笑容,和五年前的确是大不相同了。 薛蟾故作镇定地笑了,“当年若不是你色欲熏心给谢见微下药,也不会被谢家报复,躲去关外。自作孽不可活,与我何干?”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在关外好生待着,还敢回来?” “那是因为,我这些年前思后想,忽然想明白一些事情,所以回来问一问你。” 庞俊猛地站起身,他一只脚跛着,走到薛蟾面前。 “五年前,到底是因为我运气不好放跑了谢见微,还是我根本就是被人利用,成了挡箭牌?最后你毫发无损,我却让人弄成了这副德行!” 庞俊指着他跛掉的腿面孔狰狞。 薛蟾面不改色,“庞俊,这是在侯府上,我夫人还在后院里,我不想让她看见你,影响心情。你若不想让谢家知道你回来了,最好趁着这段时间,赶紧离开。” “哈哈哈哈哈!” 庞俊笑得前仰后合,摔坐在椅子上,“我既然敢回来,就说明我有恃无恐。薛蟾,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千算万算,最后还不是逮着个破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薛蟾脸色蓦地变了,他完美的伪装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缝。 喉结滚动,半晌才道:“你……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薛蟾,你想知道当年抢先你一步得手的人是谁吗?” 庞俊嚣张地笑了,“把谢见微给我,我就告诉你。” 薛蟾脸色发绿,脱口道:“做梦!” “反正也是个破鞋了,你占了五年,还没占够?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你截了我的胡,如今她嫁的人应该是我。” 看着庞俊脸上的恨意,薛蟾总算明白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了。 他恨被谢家驱逐的五年,恨自己因为谢见微跛了脚。 他要报复。 薛蟾冷笑声说:“庞世子吹了边境五年的黄沙,是不是把脑子吹坏了?不然怎么会上门来胡说八道。你是自己离开,还是我让人请你出去?若是让谢见微看见你,我怕你另一只脚也要废。” 庞俊毫不生气,笑着说:“我不会走的,我祖父刚立了大功,马上要封侯了。薛蟾,你有很多时间考虑,用谢见微,换一个当年的真相,还能换来你本人的平安。” “你说,要是我去和谢家揭发你,他们会信几分?” “把谢见微给我,你可以再效仿当年,我保证不会拆穿你。” 薛蟾表情阴沉,二话不说叫人将庞俊赶了出去。 他关上门,独自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五年前,他从庞俊手里把谢见微带走,本想等她药效发作后再顺水推舟地要了她,却没想到被画舫外的动静吸引过去。 再回来谢见微就不见了。 他找了几圈都没找到人,最后是在谢府上,谢见微的闺房里找到的人。 那时候的谢见微已经失身了,手心还有一封信和半块玉佩。 信上只有道歉和承诺娶她的话,并未留下真实姓名,玉佩也看不出是谁的。 薛蟾当场撕了信,将玉佩留了下来。 那玉佩他四处调查无果,最后也在孩子出生的时候,被他交给稳婆,连着孽种一起扔在了乱葬岗。 薛蟾一直担惊受怕,怕那晚的人会出现,说出真相,把谢见微抢过去。 但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人都没出现过,薛蟾也渐渐放了心。 可若说他一点不想知道是谁,是不可能的。 他娶了谢见微,谢见微就是他的人,他的人被别人享用过,薛蟾整颗心都仿佛被一只大手掐着。 恨得他心肝俱颤。 可让他用另一顶绿帽子,来换当年的真相。 薛蟾冷笑了声。 …… 另一头,管事抱着一个锦盒来到饮绿轩。 “夫人,这是府上方才来的贵人,让小的转交给您的见面礼。” 谢见微掀起眼皮,“什么贵人?” “说是您和二爷的旧友,他方才和二爷在前堂聊了许久,刚才离开。” 她和薛蟾的旧友? 谢见微颦眉打发了管事,看了那锦盒许久,才拖到身前,缓缓打开。 锦盒里摆着一个莲花灯,样式陈旧,一看便很多年了。 北越习俗,乞巧节放水莲花祈福。 谢见微脸色一沉,猛地扬手将盒子挥落到了地上。 毓秀吓了一跳,一声不敢吭地低下身收拾,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一顿。 “夫人,这里面、好像还有个字条。” 谢见微眼皮狂跳,蓦地看了过去。 第133章 五年前的事想必你终身难忘 谢见微接过纸条,展开一看,纸上斗大的几个字写着: ‘谢姑娘,别来无恙。不知你可还记得故人,五年前的事想必你终身难忘吧,你可知道薛蟾瞒了你什么?三日后悦来客栈,我们见面详谈。’ 谢见微并未避着毓秀,毓秀看到纸条上的字,错愕道: “夫人,这个纸条……他说五年前的事……” 谢见微一言不发地将纸条扔到桌上。 毓秀道:“夫人,这纸条来得好奇怪,奴婢去问问到底是谁送的。还有这纸条上的话……” “不必问了,我知道是谁。” 谢见微表情镇定。 五年前的事,除了她和薛蟾知晓来龙去脉,第三人唯有东临伯府的世子庞俊。 谢见微之前一度认为,庞俊才是给她下药的罪魁祸首,但她现在已经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薛蟾。 庞俊当年是被薛蟾利用,他所谓的秘密,想来也不过是向她揭发薛蟾。 两条狗互咬,谢见微暂时没有兴趣看戏。 她指着纸条说道:“你把这个去给薛蟾,旁的什么都不必说。” 毓秀不懂了,“夫人不去赴约吗?说不定真能问出些什么。” 谢见微轻笑了声,不论是庞俊还是薛蟾,都是畜生。 庞俊或许是被薛蟾利用,但他对自己有觊觎也是实打实的,她去赴约,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纸条送到薛蟾那里没多久,他就急匆匆闯进了饮绿轩的上房。 “晏晏!你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你从哪里得来的!” 谢见微伏在案上抄经,闻言抬起头,神情迷茫,皱着眉道: “管事说,是个自称你我故人的人送来的,你不知道?” 她撂下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管事的说,你和他在前堂聊了很久。我还在想此人是谁。” 薛蟾将毓秀等人赶了出去,走到她对面坐下,说道: “晏晏,你还记得庞俊吗?” “五年前给我下药的东临伯世子?” “就是他,他回来了。听说他祖父立了战功,被加封侯爵了。他今日来找我,还记恨着五年前被你们谢家赶出京城的事,扬言要报复。” 薛蟾双拳紧攥,眼里冒火,“真是无耻之徒!” 谢见微好奇地问:“他说五年前你隐瞒了我什么,是什么意思?” “……晏晏,他的话你也信?!” 薛蟾恼怒道:“他是记恨五年前我救下了你,今日他还说若不是我截胡了他,你就是他夫人了!他给你写这纸条,一来是挑拨离间,二来你若真上当去了,恐怕……恐怕五年前的事就要重演了!” 谢见微不置可否,薛蟾道:“晏晏,你我短时间奈何不了他,你一定要离他远一些,免得又落入他的圈套!” 谢见微根本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平安如意的忌日逼近,她一门心思扑在祭礼上头。 她还不曾和薛蟾提过,准备要重启两个孩子的棺椁,已经暗中定制了一个新的楠木棺材。 当年孩子下葬的时候,她浑浑噩噩不曾上心,这么多年来疏于照顾,谢见微一心想要弥补。 她抬眸看向薛蟾,“这次祭祖,侯爷打算带多少人去?” “除了有孕的陈氏和隐娘,旁的人都去。我和父亲说了,父亲也理解你想留下陪平安如意,就不逼你同去了。只是见微,劳烦你多照料陈氏和隐娘,唯有你我才放心。” 人少正合她的心意,到时候换棺也方便。 谢见微点了点头,薛蟾转着眼珠,问道:“见微,除了烧经幡、经书钱粮这些东西,你可还有别的安排?要不要我问万佛寺找些僧人来,再给平安如意念经超度。” “不必了。” 说起万佛寺,谢见微问他:“二爷要返乡祭祖,上峰那里可提起过了。万佛寺偏殿督建之事如何平衡?” “放心,我已经同上峰告假了,万佛寺重建我管着采买一项,其实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工人的事了。” 谢见微这般关心他,薛蟾心里舒坦了许多。 他试探着凑上前,轻声道:“晏晏,等我祭祖回来,便搬回饮绿轩好不好?” “咱们不能一直沉湎前尘,也要往前看……” 谢见微一双黑眸平静地和薛蟾对视,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后颈一阵凉风刮过。 谢见微道:“等二爷回来再说吧。” 她并未把话说死,薛蟾脸上有了笑容,只当她是羞涩,温声道:“好,回来再说。” ……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会试放榜的日子就到了。 贡院前挤满了看榜的学生,和看热闹的男女老少。 不久后,贡院的大门打开,放榜的大人手拿名册,在官差的看护下走到架子前,在同僚的帮助下将杏榜张贴起来。 刚退到一旁,百姓和举子就全部涌了上来。 “我我我、我中了!我中了!太好了!” “哎呀!你们都别挤了,我都看不清了!” “杞县的王海阳榜上可有姓名!求求哪位好心的同窗帮我看一看啊!” …… 人群后的马车上,孙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再怎么抻长脖子,也看不清榜上的小字。 只能合掌祈求,“阿弥陀佛,保佑我孙儿贤齐高中……我孙儿贤齐高中!” 谢见微坐在一旁,吩咐车夫:“再叫几个小厮挤过去看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信儿的小厮欢呼雀跃跑了回来。 “中了!中了!一甲头名!中了!” 薛贤齐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满眼迷茫。 他……中了一甲头名? 孙氏大喜过望,嘴巴险些咧到耳根,抱着薛贤齐砰砰拍着他的背。 呜咽哭道:“好啊!我就知道我齐哥儿不凡!这个年岁的贡生!北越头一遭啊!快回去禀告侯爷!返乡祭祖之前,必得大摆酒席!痛痛快快庆祝上三五天才是!” 孙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嗓门喊的震天响。 附近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小厮脸色慌张,几次想张口都被孙氏的笑声盖了过去。 谢见微早已看破,在一旁笑容微妙。 围观的百姓很是好奇:“一甲头名?不是姓马的么?怎么广阳侯府的人这么高兴?” 第134章 不能让谢见微发现的东西 小厮已经不敢再说话了,都是他嘴笨害得主家丢人,这可怎么办! 孙氏把早就准备好的赏钱交给小厮,说道: “这大喜的事,快放一放赏钱让大家跟着一块儿庆祝!” “母亲。” 谢见微看了眼小厮,淡声说道:“我看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氏瞪了眼谢见微,凶巴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样大喜的事还有假不成!听好了,见者有份!我就是要全京城都知道,我广阳侯府的薛贤齐十五岁就中了会元!” 边上百姓哈哈大笑,终于有举人郎看不下去了,大声说道: “侯夫人,要不您还是到前头看一眼吧!一甲会元叫马文谦,可不是您家薛贤齐!” “整张杏榜我都看下来了,不但一甲不是薛贤齐,最后一名都不是他,他根本就没考上!” 孙氏呼吸一滞,声线都变调了。 “不可能!你们这群穷酸书生!分明是嫉妒我齐哥儿小小年纪考中会元!” “我家小厮亲眼看见的!怎么会有错呢!” “太太……”小厮眼看瞒不下去,苦着脸说道:“小的是想说、姑爷中了一甲头名……不、不是齐哥儿啊!” “哈哈哈哈哈!” 周围百姓们免费看了一场笑话,乐得前仰后合,对着孙氏指指点点。 孙氏整个人都傻了,她撂下车帘,冲着谢见微道:“你下去看看!齐哥儿怎么可能没考上呢!一定是那群人看走眼了!” “我叫秀儿去看榜了,这会儿应该也回来了。” 谢见微撩开边上的挡帘,毓秀正巧走到车边,耷拉着脑袋。 “夫人,整张杏榜奴婢看了五六遍,都没有齐哥儿的名字。倒是姑爷,中了会元呢!” 薛贤齐嘴唇泛白,头埋的极低,根本不敢抬起。 他自己答成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的确是上榜都侥幸,绝不可能拿什么会元。 果然是搞错了。 可竟然连杏榜都没有入,那他回去如何跟父亲祖父解释! 孙氏经历了人生从大喜到大悲,不但失了一个十五岁的会元金孙,还当众丢了大人。 捂着心口在马车里低嚎,“气死我了……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啊!诶呦气死我了!” 谢见微只觉得好笑,平静的吩咐车夫:“回府吧,也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侯爷和二爷。” 广阳侯府的马车驶离贡院,百姓还冲着马车大笑,四处传播孙氏的糗事。 人群最末,一个身形瘦小的姑娘目光锐利的在人群中扫视。 不是,都不是他,难道他没来看杏榜?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邺京城这么大,错失这一次机会,她该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仇人! 小姑娘眼神迷茫的垂下头。 这时,百姓聊着天从她身边经过,说道:“广阳侯府的夫人真有意思,家里薛贤齐明明落榜了,还四处说中了会元,还要给咱们赏钱呢,笑死了!” “可我听说一甲头名马文谦马公子,还是她家姑爷。其实他家倒也不亏了。” “……” 二人交谈的内容清晰的落入她耳中,她佝偻的背脊瞬间直了起来。 广阳侯府!! …… 孙氏一路哭闹,一直到马车停在侯府门前,她已无颜见人。 捂着脸埋头跑进府中。 广阳侯得知他们回来了,和薛蟾薛老太太一路迎出前堂。 “快问考的怎么样!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 薛老太太追在后面,高声喊道。 孙氏撞进广阳侯怀里,看见她这副模样,广阳侯心里一咯噔。 “怎么了?是考的不好?” 孙氏哭得说不出话,谢见微领着薛贤齐从后头过来。 薛蟾皱着眉问:“晏晏,齐哥儿到底考的如何?” 薛贤齐始终不敢抬头,谢见微面色平静,说道:“齐哥儿年纪还小,再认真备考三年,杏榜题名只是时间问题。” 这就是落榜了。 薛蟾胸闷气短,指着薛贤齐半晌说不出话。 广阳侯怒火中烧,“没用的东西!你不是说考的还不错吗!连三百名都入不了还敢夸大!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是,祖父……” 薛贤齐就是跪三天三夜,也消不了广阳侯的怒火,他这几日可是和前来拜访的同僚,门客都夸下了海口,说薛贤齐即便不是前三甲,也定能杏榜有名。 十五岁的贡生,也是北越绝无仅有了。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还哪里有脸见什么同僚了! 广阳侯转身欲走,谢见微叫住他:“父亲,齐哥儿虽然落了榜,但还有件喜事。” 坠在人后不敢开口的薛又宁眼睛一亮,快步跑上前。 “母亲,是不是我夫君中了?” 谢见微笑道:“岂止中了,一甲头名,他已经连中两元了。” 薛又宁心口狂跳,捂着眼睛忍不住喜极而泣,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催促身边的妈妈:“快回去告诉姑爷!” 薛又宁丝毫没有发现,家中除了她和谢见微脸上带笑,其他几个人皆是一副笑不出来的模样。 薛贤齐眼底冒着阴冷的光,双拳紧攥。 广阳侯气沉丹田,憋出一句:“不错……我还未见过你的姑爷,改日把他领来给我瞧瞧。” 谢见微笑道:“府上给齐哥儿准备的红绸和贺宴,别浪费了。祭祖前可要给二姑爷张罗?” “等祭祖回来再说。” 广阳侯想了想,“你们回去收拾收拾,这次祭祖,让你家姑爷跟着一道去。” 马文谦高中会元,虽然不是本家人,但和旁支开口也有面子。 薛又宁欢欢喜喜的应了声是。 …… 放榜几天以后,侯府的车驾就准备好了要离京。 谢见微领着留在府上的陈姨娘和沈盼等人,在侯府门前送人。 薛蟾零零散散叮嘱了她许多,谢见微左耳进右耳出,通通敷衍了过去。 临行前,他暗暗给了沈盼一个眼神,最后才踏上马车。 不知为何,薛蟾总觉得心中不安。 不过好在祭祖最多也就半个月,只要他及时赶回来就好。 棺材里的东西,绝对不能让谢见微发现。 第135章 怨灵作祟 祭礼一日日逼近,谢见微的心情也肉眼可见的低沉,连续几日不见笑脸。 毓秀端着茶水悄悄走进里间,轻声道:“夫人,陈姨娘和隐姨娘等着给您请安呢。” 谢见微不耐烦的扶额,“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不必请安么。让她们都滚。” “奴婢知道了。” 毓秀放下茶水,退出里间,陈姨娘和沈盼快步迎上来。 陈姨娘:“毓秀,夫人怎么说?” “夫人心情不好,马上就是小姐少爷祭礼了,二位姨娘心里也该有数,这段时间就别来了。” 陈姨娘瞥了眼沈盼,她本来也不想来,就是怕这个贱人背着她来讨好谢见微,才知道她来了马不停蹄地追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劳烦毓秀你,代我和夫人道个万福。” “奴婢记住了。” 沈盼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走到门口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上房的方向。 沈盼心里很不安,谢见微不肯见她,她就无法掌握谢见微的动向。 谢见微要打点坟茔,万一她心血来潮把棺椁打开了—— 后果不堪设想! 沈盼回到厢房,左思右想,找出些银票塞给了身边的陈妈妈。 “你拿着这些银子,出去……” 陈妈妈仔细听完,认真地点了点头,“姨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办。” 邺京城连续下了几日的小雨,谢见微开棺的计划被迫终止,这天,她照例来到祖坟外头远远地看了坟头半晌。 离开时看见管事的跑了过来,断断续续说道: “夫人,咱们府外来了个算命的,怎么赶都不肯走,非说府上有阴煞之气……” 谢见微拧眉,毓秀道:“什么骗子胡言乱语,找护院打出去。” “可是……”管事的咽了口口水,“可是他手心能冒出白色泛蓝光的火!护院也不敢上去赶人,所以小的只能来请示夫人。” 这么邪门? 谢见微提步往前院走去。 那算命之人就站在门廊下,拿着个罗盘四处看,口中念念有词。 “大师!大师!我家夫人来了!” 管事的惧怕他那一手,连称呼都恭敬起来。 算命的看了眼谢见微,作了一揖,“在下罗道子,给夫人请安了。” “罗道子?不曾听说过高人。” 谢见微站在门内,说道:“不知道人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贫道喜爱周游天下,从不曾在一处停留过。况且天命一事需看缘分,不是逢人就算的,那些道名远扬之辈,反而是骗子。” 罗道子玄乎其玄地说了一通,用手里的拂尘扫了一下,道: “贫道途经此地,发现你们府上后院怨气冲天,恐有灾祸,才想出手相助一番。” “敢问道人,是什么灾祸?” 管事和府上的人惊惧万分,唯有谢见微镇定地站在原地,眉头都没动一下。 罗道子眼珠转动,手指在指腹上点了点,沉吟片刻道:“亡灵积怨,霍乱府宅,大凶之兆!” “亡灵!” “那岂不是祖坟那里!” “怪不得这两日总是下雨,我就觉得诡异……难不成是……” 下人们怯生生朝谢见微看去。 谢见微袖下的手指攥紧,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她哂笑道:“还请道人说得再明白一些,我也好知道如何处理。” “简而言之,贵府上有亡灵祭日将近,此亡灵心中有怨,若是不能平息其怨恨,他便会在府上作祟,捣乱贵府平安。” 谢见微点点头,“那请问道人,如何才能制止?” “只要贫道施法收了他的怨气就好。夫人只需按寻常祭礼为其上坟,切记不可打搅其清静,不能动坟头,也绝对不能动棺椁。届时贫道画一符纸贴在坟头之上,便能镇压。” 毓秀担忧地看向谢见微,“夫人……” 谢见微盯着罗道子看了许久,久到他都要以为自己哪里穿帮了,冷汗从鬓角滑落。 谢见微:“在前院开一间上房,请道人住进去。” 管事的连声应是,殷勤地招呼罗道子进了府里。 罗道子微不可见的舒了一口气,笑盈盈的跟着管事进了府。 沈盼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焦虑不安。 蓦地看见陈妈妈从外间进来,沈盼立即迎了上去,“怎么样?” “姨娘、姨娘放心吧。夫人已经把人安置在府上了,看样子是信了!” 沈盼抚着心口舒了口气,“那就好。你千万别去找那人,省得被看见。” “姨娘放心。” 当夜,罗道子正睡的舒服的时候,忽然被一声巨响吵醒。 他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大喝一声:“谁!” 撩开床帏,只见里间的窗户被打落在地上,冷风灌进屋里。 罗道子裹紧了衣裳,正想去找人的时候,一抹白色中掺杂着蓝绿的火光凭空出现在窗外。 罗道子瞳孔一缩,堪堪将尖啸声咽了下去,颤声道: “谁……究竟是谁……大半夜的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他抄起桌上的茶盏朝那火砸了过去。 茶盏碎裂的声音传来,但那火光并没有散,罗道子吓得瑟瑟发抖,定睛一看,火光后似乎还有个白色人影随风摇摆。 他再也待不下去,埋头就往外冲。 刚拉开门,就僵在了原地。 “夫夫夫、夫人?!” 谢见微面不改色的看着他,温声说道:“这么晚了,道长要去哪里?” 罗道子脑中电光火石,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往边上一看,他厢房的房顶上正坐着一个人,手里提着一条线,正好将那燃着的东西吊在他窗口。 至于白色人影,则是窗户对面挂在树梢上的白色亵衣。 罗道子笑容牵强:“夫人大半夜的折腾这些,不知是为何?” “我做的这些,道长不熟悉么?” 谢见微哂笑了声,“你是认为我是深闺女子,所以就对你们民间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一无所知,对吗?” 罗道子艰难地后退了一步,背脊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你敢蒙骗侯府,我若把你送去官府,你这辈子也别想再从牢里出来。” 罗道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夫人,夫人饶命啊!小人只是混口饭吃……小人现在就滚……”他连滚带爬就要往外跑。 谢见微一脚踹在他胸口,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装傻!说!是谁指使你来的!她都跟你说了什么!老老实实的讲,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罗道子坐在地上,苦着脸说:“小人也不知她是谁啊,那人穿得严严实实,给小人塞了一笔银子,让小人来府上算命,说祖坟里有冤魂作祟,不能惊扰,不能掘坟,不能开棺。她说只要瞒过去,事成后就再给一笔银子。” 谢见微呼吸沉重了几分,眼底满是利芒。 不对劲,薛蟾几次三番阻止她开棺,到底是为了什么? 棺椁里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第136章 开馆,谢见微崩溃,我的孩子呢 谢见微不敢细想,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身子微微发抖。 她压着怒火说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三天以后‘驱邪’仪式照常举行。你今夜谁都没有见过,懂?” 罗道子点头如捣蒜,“小的保证守口如瓶!” 谢见微回到饮绿轩后没多久,裴温也回来了。 “属下已经让人将罗道子看住了。” 毓秀得知事情来龙去脉,气得红了眼圈,她担忧地看着谢见微的侧颜,忍不住说道: “夫人,既然棺椁有异样,不如咱们现在就开棺看看,何必再等这三天!” “五年都过去了,还差这三日么。” 谢见微侧坐在暖炕上,半边脸隐在黑暗之中,烛火明灭,照应在她眼下平静如死水。 她声线平缓,徐徐说道:“府上有薛蟾的眼线,我现在未必能进得了祠堂。” 谢见微头痛得厉害,但相反神志却更加清明。 三日以后,谢见微带着罗道子来到薛家祠堂后的祖坟,找到了平安如意的坟头。 两个小小的坟包,打点得很精致,碑上甚至摸不到灰尘。 罗道子拿着一堆家伙,装神弄鬼地表演起来。 谢见微站在一旁安静地站着,两眼酸涩却流不出一点眼泪。 仪式整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躲在祠堂外蹲守的陈妈妈一直看到最后,跑回院子复命。 “姨娘放心,夫人一点没起疑,现在仪式已经结束了,夫人都回去了。” 沈盼抚着心口,这时候才彻底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笑脸。 陈妈妈扶着她坐下,“不过老奴不明白,姨娘这般费力阻止夫人开棺,究竟是为何?老奴听说那棺椁里埋着的,是夫人早夭的儿女,难不成里头还有什么错漏不成?” 沈盼目光凌厉地瞥了她一眼。 陈妈妈连忙跪下掌嘴,“老奴多嘴!老奴该死!求姨娘恕罪!” “以后不该问的不要问。” 沈盼警告了一句,又放柔了声音:“这事儿是二爷吩咐的。二爷自有他的道理,轮不到我们来指摘。” “是是是,二爷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姨娘来办,可见对姨娘的器重。老奴替姨娘高兴,才一时多嘴了。” 陈妈妈讨好地给沈盼捏了捏肩。 沈盼听着她的奉承心里舒坦极了,心中的戒备也彻底放了下来。 黄昏时分,天际忽然暗了下来,成片的黑云慢慢往邺京聚拢,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预兆。 大雨倾盆而下,呼啸的冷风像婴孩的号哭。 这样的天气,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关紧了门躲在屋里,偌大的府上看不见一个人影。 谢见微站在门廊下,望着庭院中的瓢泼大雨出神。 毓秀从廊下跑了上来,“夫人怎么站在门口吹风!当心着凉!还是快些到屋里去!” 谢见微敛了敛眸,沉声问道:“裴温的人到了没有?” “……” 毓秀抿了抿唇,“夫人,今天的雨下得太大了,要不然等雨停了再……” “我要知道棺椁里到底是什么。” 谢见微看着毓秀的眼睛,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凌厉。 毓秀哑了嗓子,艰涩地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想开棺,只是谢见微这几日的精神状态越发不对,她心里实在担心。 随着时间流逝,雨下得也越来越大。 侯府上大半院子都已经熄了灯,毓秀提着灯推开上房的门,轻声对着谢见微的背影道:“夫人,人都到了。” 谢见微一言不发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转身走了出去。 二人冒雨来到薛家祠堂。 祠堂后的祖坟里一片泥泞,雨下得太大,迈进泥地双脚便会陷进泥里。 谢见微到了以后,裴温才上前请示:“夫人,现在挖吗?” 谢见微站在廊下,望着那两个小小的坟包,点了点头。 “挖。” 被找来的工人这才动起了铁锹。 大雨倾盆,模糊了视线,泥土因为雨水变得潮湿泥泞,大大加深了挖掘的难度。 所有人心里都有些犯怵,毕竟鲜少会有人在这样的天气,大半夜的找人来掘自己家祖坟。 工人们都想尽快干完,很快两个坟包就移平了。 烛火微弱,可视度有限,昏暗的夜色掩住了谢见微泛红的双眸。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个坟头,随着坑越挖越深,谢见微越发觉得浑身冰凉。 嘭—— “挖到棺椁了!” 有人一铲子下去碰到硬物,连忙喊道。 谢见微眼睫一颤,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很快,另一边的人也说道:“这里也挖到了!” 谢见微喉头不停滚动,她站在廊道边沿看得出神,浑然不觉脚下的水坑已经洇湿了她的绣鞋。 很快,两个小棺椁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两边人一齐停了下来。 打头的咽了口口水,看向谢见微,“夫人,现、现在就开棺吗?要不还是找大师来念个经再……” “开。” 谢见微语气冷厉,工人只能硬着头皮挪动棺椁的盖子。 木质棺盖很快被打开一条缝隙,雨水灌了进去。 裴温举着火把在伞下照亮,随着棺椁盖子被彻底推开,棺椁里的东西也显现出来。 四下抽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离得最近的裴温瞳孔一缩,下意识地看向谢见微。 偌大的棺椁里空荡荡的,没有陪葬品,没有寿衣,只有一具小小的骸骨。 猫的骸骨。 谢见微手脚僵直,四周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她的眼里只有棺椁里的猫骨。 脑中刹那间仿佛被上千根针同时贯穿。 谢见微猛地冲出廊道扑进雨幕之中,不顾泥泞跳进第二个坟坑之中,疯了一样推第二个棺椁的盖子。 “夫人!” “夫人——” 谢见微耳中已经听不到别的,她狠狠推开想要制止她的人,扣着棺盖的手指掀断了指甲也不松手,终于让她推开了第二个棺椁的盖子。 里面躺着的还是一个小猫的骸骨。 云层中响起闷雷声,仿佛也轰在了谢见微的脑袋里。 她满眼茫然,看看那边,又看看眼前。 身子软绵绵的摔进了追着她跳进来的毓秀怀里。 “秀儿……我的孩子呢?” 谢见微破碎的声音轻飘飘地融进雨幕中。 毓秀泣不成声。 第137章 我要你全家陪葬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谢见微被裴温从祠堂背回饮绿轩,沐浴后似乎冷静了许多。 她手中捧着姜茶,语气平静地吩咐裴温:“五年前给我接生的稳婆找到了吗?” 裴温皱着眉,“暂时还没有下落。” “我再给你一笔银子,无论如何,要把她给我找到。活的没有,尸体也要有。还有她的家人,但凡沾亲带故的,都给我带来。”谢见微瞳色漆黑,整个人像被封闭起来,气场令人窒息。 裴温喉结滚了滚,颔首应了声是。 毓秀从屋外打了热水进来,和裴温交换了一个眼神,主动上前说道: “夫人,太晚了,早点睡吧。” “棺椁安置好了吗?” “已经摆在祠堂里了。” 谢见微默默喝光了姜茶,起身对裴温说道:“回去休息吧。” 说完便起身进了里间,很快里间的烛光就灭了,毓秀送裴温出了门折返回来,还特意摸进里间看了一眼。 确定谢见微睡了,才退出耳房休息。 殊不知她前脚离开,后脚谢见微就慢慢睁了眼。 漆黑安静的空间里,压抑在心底的痛苦排山倒海似的涌了上来,谢见微紧咬着下唇,手指死死揪着锦被。 幼猫似的哭声断断续续在房内响起。 直到黎明才慢慢消失。 雨过天晴,翌日的天空一碧如洗,空气都清新不少。 沈盼醒来后便吩咐下人收拾庭院里积压的水,正想着今日要不要去看看谢见微,就见院里的下人聚在一块,满脸惊恐地聊着什么。 沈盼皱眉,吩咐陈妈妈:“去打听打听,她们聊什么呢。” 陈妈妈应声离去,没过多久惨白着脸跑了回来。 “姨娘,不、不好了。他们说今早祠堂里突然出现两具满是泥的棺材!夫人两个孩子的坟都空了!一定是,昨夜有人连夜把棺材挖出来了!” “什么!” 沈盼错愕起身,掀翻了身下的绣凳。 她双手抖得厉害,不可置信地说道:“她是不是疯了……她竟然、竟然真的敢掘她孩子的坟!” “姨娘,这件事——” “这件事与你我都无关!” 沈盼警告地看向陈妈妈,咬着牙道:“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了。我虽然不知道那棺椁有什么差错,但二爷既然不想让夫人挖,必定有不想让夫人知道的东西!若是夫人知道你我做了二爷的帮凶,你说我会有什么下场!你又会如何!” 陈妈妈本来只是个平民百姓,得了侯府的差事伺候沈盼,锦衣玉食哪里还想过以前的苦日子。 她当即保证会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 罗道子那里的尾金自然也是不会再去理会。 谢见微没有隐瞒掘坟的事,甚至大喇喇将棺材摆在祠堂里,此事很快在侯府上下传开,什么说法都有,闹得人心惶惶。 沈盼不敢耽误,当即给薛蟾写了信报告此事。 可好巧不巧,薛蟾已经离了故乡,正在回京的路上。 起因是他这一路实在是无法安心,右眼皮时不时就要狂跳一番,薛蟾笃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他不敢全然相信沈盼,故而祭祖以后,就马不停蹄地自己牵了马往邺京赶,在离京十天后,回到了广阳侯府。 望着眼前侯府的匾额,薛蟾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 门房上来应门,一见是他,惊喜坏了。 “二爷!二爷回来了!” 管事前来接人,薛蟾一边脱下披风,一边说道: “我惦记着夫人,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单独留她一人,就尽快赶回来了。夫人这几日怎么样?” 管事苦着脸道:“二爷,您……您去祠堂看看吧……” 薛蟾心里一咯噔,脚下步子顿时重如千斤,脑中嗡的一声。 还不等他细想,毓秀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内院门廊下。 她远远看着薛蟾,眼底带着憎恶,近前才敛下情绪,说道: “听说二爷回府了。夫人在祠堂等您。” 薛蟾嘴角抽搐,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三分。 “夫人不在房里休息,怎么在祠堂?” “奴婢不敢揣测夫人心思,还是二爷自己去问吧。” 毓秀滴水不漏的情绪让薛蟾心里更加忐忑。 他一路上都在旁敲侧击,自己离京十几日侯府上发生的事。 除此之外还不忘问谢见微这些日子好不好,俨然是一副好夫君的做派。 毓秀不吃这套,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将他带到祠堂就拉着管事离开了。 人走以后,薛蟾脸上的笑才敛了下去,他看着眼前的宅邸,脸色阴沉至极,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 他心里清楚,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薛蟾提步往里走去,穿过两重小院,正堂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 谢见微背对着他站在堂中,在她面前,是两具还沾着泥的棺椁。 薛蟾瞳孔一缩,猜想是一码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码事。 他极力伪装平静:“晏晏。” 谢见微回眸朝他看来,神情和声音乍一看都无异样,声线平稳:“我等你很久了。” 薛蟾走进堂中,甫一抬头,神情变得十分痛苦挣扎。 “晏晏,你听我解释……” “解释?” 谢见微牙关紧咬,用力到骨骼咯吱作响,她两眼通红,情绪瞬间失控。 “五年!五年了!你还要解释什么!薛蟾,你告诉我棺椁里是什么!你把我的平安如意弄到哪里去了!我的孩子在哪儿!” 啪—— 谢见微用尽力气狠狠给了薛蟾一个耳光,又双手揪着他的衣裳将人提到面前。 “你是畜生,薛蟾。你告诉我你亲手安葬了平安如意的,孩子到、底、在、哪!” “我警告你,如果我的孩子没有入土为安,我不会放过你,谢家也不会放过广阳侯府,我让你全家给我孩子陪葬。” 谢见微看着薛蟾的眼睛,漆黑的眸里没有歇斯底里的情绪,反而让他一阵毛骨悚然。 薛蟾心里膈应极了,他脸上火辣辣的疼,那一巴掌不止打在他脸上,还打在他的自尊上。 谢见微为了野种和他翻脸,甚至拿谢家威胁他。 五年前,广阳侯府穷途末路,他想娶谢见微,却被谢家羞辱配不上她。 五年了,他极力填补亡兄死后给广阳侯府造成的打击,却仍然不能追上谢家,甚至还要被妻子用娘家羞辱。 薛蟾心里攒着火,他努力咽下这口气。 摆出一副痛苦无奈的模样,抱住谢见微安抚道: “晏晏,你冷静点。咱们的孩子还在!他们是我亲手安葬的!只不过,只不过不在薛家的祖坟里而已!” 第138章 小鱼儿和渊哥儿的生辰 谢见微攥着他衣领的手放开了。 她用力推开薛蟾,冷冷看着他问道:“什么叫只是不在薛家祖坟里?” 薛蟾单手捂住脸,嗄声说道:“当年,我本想把咱们的孩子安葬,但是族中的世叔找到我,说孩子早夭,葬进薛家祖坟,会有碍薛家的风水,轻则仕途受损,重则……家里人的身体也会有影响。” 薛蟾红着眼睛看着谢见微,“晏晏,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初你小产后身体那么虚弱,我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么忍心让咱们的孩子……你相信我,我并非有意隐瞒你!” 谢见微:“你薛家祖坟不埋早夭的孩子,倒可以埋两只小猫,你薛家的规矩真是随心所欲。” 薛蟾的喉结伴着吞咽的动作滚得厉害。 谢见微冷声道:“我不想听这些,你告诉我平安如意在哪儿。” “就在京外几里地的山坡后,那里山清水秀人烟稀少,他们不会被打搅。我这些年时常去看他们。” 谢见微鼻尖泛酸,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带我去!” 她埋头往外走去,经过薛蟾身侧时停了下来,抬眸看向他:“薛蟾,若让我知道,你这还是骗我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薛蟾拉住她的手,将人死死抱在怀里,喉中呜咽,似乎十分真挚的忏悔。 “晏晏,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我真的不是有意瞒你,你别恨我……” 谢见微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半晌后她的声音便在祠堂外响起。 “去准备马车。” 薛蟾远远看了一眼谢见微的背影,眸色变幻。 他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捂住脸,五指下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弯弧。 马车很快便备好了,薛蟾和谢见微坐进马车中,指使车夫出了城。 挖坟的东西都在马车后,谢见微望眼欲穿,搭在膝上的手指不停研磨。 薛蟾还想牵她,被她甩了几次,才默不作声偃旗息鼓。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夫道:“夫人,二爷,到了。” 谢见微跳下马车,眼前的小坡上有好几个坟头,薛蟾按着她的肩说道:“在这边。” 他领着谢见微往山坡下走,前面有一处竹林,竹林边上不远有个小小的坟。 谢见微呼吸不稳,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近前,才看清那墓碑上刻的字,的的确确是平安如意的名字。 谢见微牙尖打颤,好半晌才道:“挖。” 身后的人拿着铁锹上前,开始掘坟,薛蟾站在一旁,神色不忍。 “晏晏,何必一定要打搅孩子的安宁?” “我谢家的孩子,被埋在乡村野外!你薛家不要,我谢家要!什么狗屁风水,我就不信你薛家祖上每一个孩子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谢见微才不相信薛蟾说的那些话,他无非是不想她的孩子埋在薛家,才把孩子埋在了这里。 谢见微不敢完全相信薛蟾,她一定要打开棺椁,确认了里面真是平安如意的骸骨才行。 一直挖到黄昏,才看见棺椁的影子。 薛蟾让他们直接把棺椁抬了上来,并对谢见微道:“两个孩子还小,我便想埋在一起,也好做个伴。” 谢见微深吸一口气,“开棺吧。” 棺椁被撬开,一股腐朽的木气蔓延开。 谢见微走上前,棺椁里头是两具小小的尸骨,身上的寿衣已经没有了光泽。 谢见微只看了一眼,冲天的悲痛便席卷上来,她脚下一软摔坐在棺椁前。 忍了几息低声痛哭起来。 毓秀忍着眼泪轻声安抚,薛蟾走上前抱住她,还没张口便被她狠狠推开。 谢见微扒着棺椁边沿,忍着哭声说道:“去把准备的棺椁带来。” 裴温将另一个棺材取来,谢见微亲自将两个骸骨搬了进去。 封棺时她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毓秀怀中。 等她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谢见微只觉得眼球剧痛,酸涩难耐,眼前不断出现白圈。 她捂着眼睛缓和了半晌,才强撑着坐了起来。 “毓秀?” 谢见微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毓秀闻声,点起烛火赶了过来。 “夫人,您醒了。” 毓秀撩开床帏,谢见微看向她,问道:“棺椁呢?” “按照夫人的吩咐,抬去义庄了。二爷不知道,以为已经送到谢府去了。” 谢见微麻木的点头,“仵作看过了没?” “方才传信回来,过世的时间,年岁,都差不多能对上。” 谢见微眼睛酸疼,又忍不住掉了眼泪,毓秀看着揪心,嗄声说道:“要不然,还是先落葬吧夫人。” “不。” 谢见微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神色已经冷静不少。 “我信不过薛蟾,等确认无错,再下葬不迟。” “夫人,您昏迷的时候,公主府传了一封信给您。” “拿来我瞧瞧。” 谢见微累极了,毓秀拿了个静枕让她靠着,出去取了信交给她。 谢见微展开,看了两行字,忽然惊讶地坐了起来。 毓秀忍不住问:“夫人,公主说什么了?” “不是公主。” 谢见微声音艰涩,缓缓道:“是小鱼儿和渊哥儿。他们现在住在公主府上,问我什么时候去看他们。小鱼儿说,过几天是他们生辰。”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小鱼儿和渊哥儿的生辰,和平安如意的忌日只隔了几天。 这么巧? 第139章 谢夫人羞辱薛蟾 毓秀:“两位殿下要过生辰了!对了……往年好像的确也在这个时候……” 她一打岔,谢见微顿时走了神,并未细想下去。 毓秀问道:“那夫人打算何时去看望两个殿下?咱们现在准备生辰贺礼,应该还来得及!” 谢见微面上神情变幻,沉默了好半晌,低声道: “秀儿,你帮我把笔墨纸砚取来。” 谢见微伏在案上,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渊哥儿兄弟俩,一封则是给长公主的。 她想了想,在屋内的箱子里取出两套刚绣完的里衣,叠起来和信一起放进了包袱里。 “把这个给两个殿下,就当是我给他们的生辰贺礼。” 谢见微想起信上两小只兴奋地邀请,愧疚地闭了闭眼睛 她实在无法在两个孩子忌日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去给两个殿下过生辰。 …… 长公主府上,傅长枝正在哄两个小祖宗睡觉。 生辰在即,两个孩子都很兴奋,小鱼儿亲手拟定了宾客名单,写在最前头的就是谢见微的名字。 他裹着锦被在床上翻滚,两眼泛光,激动地看着傅长枝。 “姑姑你说,谢姨姨会给我和哥哥送什么礼物?” 渊哥儿自己给自己提被子,忍不住插嘴:“我想要谢姨姨绣的新衣裳,新鞋和新帽子。” “我也想!我还想姨姨哄我们睡觉、陪我们钓鱼、给我们下面……” 傅长枝把小鱼儿数数的手塞进被子里。 “好了好了,等你们生辰那天再说吧,早点睡。” 好不容易把二人哄睡下,傅长枝才离开房间。 裘云峥在外间等她,见她出来走上前道:“睡了?” “睡了。还在为生辰高兴呢。” 裘云峥拧眉道:“我听说广阳侯府这两天不怎么太平。貌似是因为,谢见微五年前没了的两个孩子。” 傅长枝叹息道:“晏晏每年这个时候,都把自己关在府上。我估计她不大可能会来。” 孩子的忌日,撞上小鱼儿和渊哥儿的生辰,谢见微再喜欢两小只,也不可能笑着来参加。 傅平野不在,谢见微不来,傅长枝还不知道今年的生辰如何收场。 裘云峥揉了揉妻子的脑袋,安抚道:“先休息吧,明日再说。” “不过……这两个日子撞得这么凑巧,还真是奇怪的缘分。” 傅长枝低声嘟囔。 …… 转眼已是四月中旬,平安如意的‘遗骨’已经在义庄停留了十日之久。 谢见微仍没查出什么东西,貌似这次薛蟾真的没有和她说谎。 就在谢见微犹豫要不要给孩子落葬的时候,这件事惊动了谢家。 谢夫人本不知道内情,但前两日去公主府给两个殿下庆生的时候,听长公主提了一嘴。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谢夫人盛气凌人的上门,薛蟾不在府上,她只能先找到谢见微,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说道: “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还瞒着我!” “娘,你喝口茶先消消气……” “消什么气!我两个外孙在野外孤零零埋了五年!你让我怎么消气!” 谢夫人看着谢见微,“你还想帮薛蟾瞒着?” “我没想瞒,是事情还没查清楚。” 谢见微无奈,只能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谢夫人,谢夫人听后才冷静些,烦躁地揉了揉山根。 “这都什么事儿……当初若不让你嫁来就好了。” “……谁能想到,薛蟾当年在谢家,险些被你爹打废了也要娶你,竟都是装出来的,亏得他忍得下来。” 谢夫人频频摇头,又道:“晏晏,你现在作何打算?” “再过两日,就给平安如意落葬。这次我想把两个孩子,安置在谢家的祖坟里。” “我回去就让人预备一个位子出来。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留在薛家!” 谢夫人越想越窝火,谢见微坐到她身侧给她捏肩,慢慢转移了话题。 “父亲和大哥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可有给母亲写家书?” “家书倒是有几封,他们都挺好的。只是你二哥上朝回来,说战事并不乐观。” 提及谢崇凛父子俩,谢夫人忧心忡忡,“南夏是有备而来,北越到底刚熬过天灾,我怕……” “娘,爹爹和大哥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回来,您别担心。” 谢见微蹲在谢夫人跟前,温声安抚她。 谢夫人忍不住笑了,摩挲着她的脸说道:“瞧这事儿闹的……娘本来是来安慰你的,谁知反倒被你安慰了。” 她叹了口气,“你爹和你大哥若是在京就好了,这件事本不该轻拿轻放的。” 他们不在京城,也不表明就必须轻拿轻放。 谢见微将所有心思都敛在心底,丝毫没让谢夫人觉察一二。 母女俩聊了没多久,毓秀便进屋禀道:“夫人,太太。二爷来了。” 薛蟾紧随其后进了屋,弯腰见礼,恭敬道:“见过母亲大人。” 他笑容温驯谦恭,说道:“母亲来了,怎不叫人提前通传?我并未和晏晏一起来迎接您,实在失礼。” 谢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起身走过去。 一巴掌扇歪了薛蟾虚伪的笑脸。 他这张脸前两天刚挨了谢见微的打,今儿又被谢夫人打在另一边。 薛蟾心里压着火,笑容里带了微末的怒火,还要强忍着伏低做小。 轻声道:“母亲打的是。此事是小婿辜负了晏晏,愧对岳父岳母信任。若不是晏晏不许我上门,我早就想去谢府门前负荆请罪的。” 谢夫人气的声音发抖:“薛蟾,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跪在我和将军面前说过的话?” “你说,会善待晏晏和她腹中的孩子,保她们母子一世无忧。这些你都做到了哪一个?” “我这辈子只做过两件后悔的事,其中一件就是当初一时走眼,把晏晏嫁给了你这个伪君子!” 薛蟾麻利地跪了下来,“母亲息怒,我愧对晏晏,您怎么骂我都行。可我对晏晏是真心的,孩子的事我可以解释!” “当年因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如今我宁愿背负家族唾弃,也愿意把孩子重新葬进我薛家的祖坟里!只求您和晏晏,给我一次悔改的机会!” 薛蟾卖力的表演,希望能挽回自己在谢夫人心目中的形象。 他不怕谢家提和离,眼下的世道,即便是谢家也不敢轻易把女儿接回去。 但他怕谢崇凛父子俩立了战功回来,谢家水涨船高,会给他们侯府使绊子! “唾!” 谢夫人看着薛蟾,满眼憎恶,忽然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 端庄守礼了大半辈子的她,第一次抛下形象做出这样的事。 就是谢见微都吃了一惊。 薛蟾顶着满脸狼藉瞪圆了眼睛,呼吸都在发抖。 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忍住反击的冲动。 “母、母亲……” 谢夫人阴恻恻地打断了他:“薛蟾,我再不会信你半分。趁着将军还未回京,这些日子好好的忏悔吧,等将军回来,我会再和他一起登门,此事没完!” 她欲要离开,临行前又想起什么。 “对了,平安如意我会将他们葬进谢家的祖坟。我不会再让他们进你薛家的门,脏了他们的遗骨!” 谢夫人同谢见微道了别,扬长而去。 谢见微望着母亲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薛蟾保持着跪姿僵直了好半晌,才麻木地抹了一把脸。 沾着唾液的手指微微发抖。 第140章 盗墓贼,坟里到底是谁 谢见微摸着炕沿坐了回去,面对薛蟾的狼狈一声也没有吭。 一旁侍女看不下去,默默递了绢帕交给薛蟾。 薛蟾抹干净了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晏晏,我从扬州带了些糕点给你。方才母亲来得急,我便让人搁在外院了。” 他看向谢见微,苦笑一声,“我知道,你现在必定不想听我说话,我就不在你跟前讨嫌了。你好好的吃东西,别因为旁的事……耽误了自己的身子……” 说罢,他将绢帕丢给一旁的侍女,转身离开了饮绿轩。 没过多久,侍女端着碟子从屋外走了进来。 “夫人,二爷给您带的点心。奴婢已经叫小厨房热好了。” 侍女将碟子放到桌角上,谢见微抬眸看去,正是方才在屋里给薛蟾递帕子的侍女。 她提笔蘸墨,垂眸写字,冷冰冰道了句:“你们分了吧。” “这是二爷特意给夫人带的,奴婢们哪里配食用。” 侍女惊惧,又忍不住说:“这点心是二爷的心意,二爷终归是为了夫人好,恕奴婢多嘴,夫人实在……实在不该和二爷置气,方才……” “你对你的二爷真是忠心耿耿。” 谢见微撂下笔,咯噔一声,这声也响在侍女心里,她连忙跪在了地上。 谢见微看看她,“我往日没见过你,在上房伺候的都要过了我的眼,谁放你进来的?” 侍女眼神飘忽,不敢吭声。 “毓秀。” 在外间收拾东西的毓秀闻声跑了过来,谢见微道:“去查清楚,内院哪个把她放进来的,一并赶出去。” “是。” 侍女还未来得及多说,便被毓秀捂着嘴带了下去。 等到晚上,谢见微才想起这个人,顺带问了一嘴。 毓秀道:“是上房的蔡妈妈放进来的,奴婢问过了,她说是二爷吩咐的。奴婢已经打发蔡妈妈去别的院子做事了。” “你这几日盯紧一些,这院子里八成已经进了不少他的人了。” 谢见微颦眉,一边说,手上绣东西的动作还不停歇。 毓秀应了声是,上前给谢见微换了一盏更亮的烛灯,口中道: “夫人这几日绣僧衣绣得真快,奴婢瞧着明日就该绣好了吧……夫人绣这个做什么?” “供僧,到时你拿着我给平安如意抄录的往生经,一并送到万佛寺去。还有听说南地战事不好,去捐些善款,劳烦寺里的僧人诵经给南地……还有太子那边祈福。” 谢见微顿了顿,又加了句:“这僧衣,送给咱们那次住万佛寺的时候,给领路的了空师父。他上次抄的经我很喜欢。” 毓秀并未生疑,乖巧地应了声是。 另一头,此刻的薛蟾正在沈盼的住处。 二人相对坐在炕上,谁也没有说话。 这时,屋外下人走进来,禀道:“二爷,夫人院子里今儿赶出来两个下人。一个蔡妈妈,还有一个叫芳儿的侍女。” 沈盼心里一咯噔,悄悄瞟了一眼薛蟾。 薛蟾垂着眸,喜怒不明地嗯了一声。 沈盼给下人使了眼色,示意他出去,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她才小声说道: “哥哥,你先别生气,此事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也说不定。” 薛蟾抬眸看向沈盼,“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如此被动。我让你看好了她,你是怎么办的?” “我……本来这件事办得好好的,我没想到她真的会连那种话都不信,还去掘了她孩子的坟……” 沈盼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她狡辩了两句,奉承薛蟾: “好在哥哥想得周全。眼下谢见微查不清真相,等那两个孩子落葬,这件事也就能放一放了。” “放?今天谢家来人了,你可知她说什么?” 薛蟾冷笑了声,“谢氏说了,只要谢崇凛和谢景之回来,便会上门来再论此事。他们是不扒我身上一层皮,誓不罢休。” 沈盼一惊,“谢家怎能如此不讲道理!” 薛蟾头垂得极低,手扶着额,心中怒火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作疼。 他没有哪一刻,这么渴望出头,渴望谢崇凛和谢景之双双死在南地。 自从娶了谢见微,他没有哪一天不在憋屈。 谢家如同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他背上,本以为能借谢家的风平步青云,也是五年才到工部员外郎。 若有一朝得势,他必定让谢家满门,为这些年羞辱他付出代价。 沈盼开始害怕了,“哥哥,那两具骸骨……不会让谢见微查到真相吧?” 谢家已经打定主意不放过薛家了,若是骸骨的事再闹出来,岂不是…… “不会。” 薛蟾抬起头,神情冷漠。 骸骨是他精心挑选的,时间日子都对得上,知情人也早被他送走了,此生绝不会再有人得知真相。 四月日子过得飞快,除了广阳侯府不安宁,两地的战情也是十分焦灼。 早朝上,百官正在听两地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战报。 先是西边鞑靼,战情一直很明朗,傅平野带兵已经将鞑靼打出北越属地百里,眼看就要长驱直入,打到他们老家,不出半月鞑靼必定要议和。 反倒是南地,你来我往的,胜仗多,败仗也多。 文武百官常常因此吵个不休,今日南地又传败讯,朝堂吵翻了天。 “皇上,南夏来势汹汹,南地连传两次败讯,眼看禹城就要失守,可见谢崇凛不能担当主将之职!” “谢崇凛已经数次领兵对峙南夏,以往都势均力敌,此次却连吃败仗,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问题!皇上不该再放任下去了!依臣之间,该将他押解回京,仔细审一审才是!” 谢家这么多年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早已在暗中树立了不少红眼敌对。 眼下初见颓势,一堆人跳出来,巴不得皇上问罪谢崇凛。 谢景沅据理力争,和一帮花白胡子吵得脸都红了,他跪在殿中大声说道: “皇上!临阵换将乃是大忌!谢将军为北越征战多年,忠心耿耿!南夏与北越势均力敌,从来都不可小觑,此次国难,我国本就劣势,南夏敢出兵,便是做足了准备,岂可能轻易将其拿下!” 他看着周围嚷嚷着要换将,要押解谢崇凛回京审问的大臣,愤怒道: “诸位大人毫无证据,便说谢将军有问题,难道你们去做主将,就能确保在一月之间把南夏拿下了吗!” 南夏若这么好打,早就并入北越的国土了! 皇帝拧眉道:“都别说了。朕相信谢将军。” 就如谢景沅所说,临阵换将乃是大忌,本就吃了败仗,若再换将扰乱军心,就更赢不了了。 退朝后,谢景沅离开皇宫,身边大臣都在议论此事。 声音奇大:“谢将军廉颇老矣,就算他不曾……那也是年纪大了,畏手畏脚,顾忌太多,本就不该做这个主将。” “谢景之才打了几次仗,这么重要的战役让他做将军,怪不得总是打不过。” “听说南夏这次领兵的,是他们的皇子,一直压着谢景之打……” 谢景沅牙齿都咬碎了,强忍着不和他们争执,快步离开了皇宫。 慎王走在后面,望着谢景沅的背影,冷冷地笑了。 傅意欢无声地跟在他身后,缓缓道:“南地屡传败仗,就算不换将,皇上也一定会派兵驰援。禹城不能丢。” 他看向慎王,感慨道:“真是可惜。之前谢家还因为捐粮一事,名声大噪,这次常打败仗,民间已经有不少微词了。” 慎王笑得十分渗人,“踩着本王的背往上爬,谢家也是真的敢。” “我听说上次给皇兄出功德碑这个主意的,就是谢家的谢见微,谢崇凛若是打了胜仗,那谢家真是风光无限了。” 慎王咬牙,“他、休、想。” 傅意欢状似无意地说:“我记得皇叔认识兵部侍郎秦大人。此次出兵援助,八成是秦大人带兵前去。” 慎王并未搭理他,快步离开了。 傅意欢也改道离开了皇宫。 宫墙下,薛蟾从角落暗处走了出来,眼睛亮得惊人。 …… 谢家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谢见微也听到了风声,但即使她知道,也是束手无策。 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日日在佛堂祈求父兄能够平安。 她操心得太多,受了风寒,病了半个月才好起来,但仍有些咳嗽。 这天,毓秀热了药回来,中途侍女来报,说裴温回来了。 谢见微忍着苦喝了药,哑着嗓子说:“让他进来吧。” 裴温走进屋中,先行了个礼,随后说道:“夫人,小姐和少爷的灵位,谢家已经备好了,夫人打算何时落葬?” 谢见微一时恍惚,声音沙哑:“明日吧……我记得黄历上写是个好时候。” 她声线带了三分哽咽,垂下头眨了眨眼睛。 外头已经黑了天,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宵禁了,谢见微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扭头对毓秀说:“去准备些纸钱粮,随我出京一趟。” 片刻后,谢见微裹着斗篷上了停在侯府后门的马车,车夫驾着马驶离了皇城。 很快,马车就到了山脚下。 谢见微吩咐车夫在山下等着,只带着毓秀和裴温往山上走去。 天色很暗,毓秀提着灯笼,时不时提醒谢见微小心脚下。 “咳咳……” 四周很静,除了山雀的叫声,也只有谢见微细微的咳嗽声。 三人翻过一座小山坡,不远处的竹林近在咫尺。 夜半三更的,略微有些骇人,仔细听,似乎还有细小的动静在前方响起。 伴随着他们走进,声音更明显起来,微弱的光照亮了一个小坑,坑里扬起土来。 谢见微眉头微皱,给裴温使了个眼色。 他悄无声息地上前,很快从坑里抓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夜行衣,惊叫连连,“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毓秀扶着谢见微上前,看了眼被挖出棺椁的坟坑,厌恶地说道: “我们还要问你是谁!为何要挖这里的棺材!” “我……我是这家人,我、我想给我家人,挪坟怎么了!” 谢见微淡淡道:“按北越律法,盗墓者死。裴温,把他押上,待会儿送去官府。” 盗墓贼瞪圆了眼,苦着脸求饶:“夫人、夫人我错了,你、你放过我吧夫人!” 谢见微充耳不闻,继续往平安如意的坟头走了过去。 盗墓贼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直说自己是第一次干这个。 毓秀扭头冲他呸了一声,“这么熟稔,还敢说第一次!你骗谁呢!你分明是一直在这附近盗墓!” 裴温心头一动,将盗墓贼按压在了地上,喝问: “说!你有没有碰过前面那个坟!再不说实话,我直接拿你去刑部大牢!” 谢见微已经走到了坟边,听到这话忍不住转过身,眉头皱得死紧。 外边的坟一向不安全,万一她的平安如意也被这些人惊扰过清静! 盗墓贼吓得抖似筛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哪里还敢隐瞒。 “没有啊夫人,小的绝对,绝对没碰过那个坟啊!” 毓秀:“真的?你这种人,看到时常有穿着光鲜的人祭拜那个坟头,会忍住不盗!” “姑娘你说什么啊,那个坟头,每年也就一对穷夫妻来祭拜,祭品还是些干馒头,连个好菜都没有。有什么好盗的啊!” 盗墓贼:“我在这儿转了五六年了,那个坟下葬的时候我就看过,里头空落落的啥也没有,也不值得盗啊!” 谢见微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了。 第141章 当年生的是一对双生子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盗墓贼吓得摔坐在地,毓秀扶住摇摇欲坠的谢见微,喝问盗墓贼: “你说清楚!前面那座坟,是谁埋的?!” “是、是几年前,一对穷夫妻埋的……听说,听说是生下来就是对死婴……” 谢见微身子晃了晃,眼睛瞬间通红一片。 “是几年前!还有那对夫妻住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大概、大概五年前?至于他们是谁,小的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 谢见微好像被一道闷雷劈中脑袋,眼前一阵泛白,脸色青白交加。 裴温和毓秀也懵了,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们查了一个月未果的真相,竟然会以这个方式出现。 “回府……” 谢见微拖着沉重的身子,眼下只有一个想法。 找到薛蟾。 毓秀扶着谢见微坐上马车,她看着谢见微的侧脸,吓得魂不守舍。 “夫人……夫人您先喘口气,您先别激动……” “咳!咳咳!” 谢见微捂着嘴巴,险些把肺都给咳出来,眼前一阵白一阵黑,能支撑她清醒的唯有信念。 毓秀看着绢帕上的血,哭得收不住声,“夫人……夫人您可不能有事啊……” 谢见微此刻没什么力气回答她,眼神一片冰冷。 她当然不会有事,有事的只会是薛蟾。 即便她明日就要死了,也要先把薛蟾送下去。 谢见微回到广阳侯府的时候,府上大半院落都已经没了动静。 谢见微趔趄回到厢房,吩咐毓秀:“帮我梳妆。” 她将汤药一饮而尽,难受得整个腹部都在抽搐,谢见微面无表情地咽下喉中反上来的咸腥,为了遮掩病态,特意涂了些唇脂。 毓秀去请薛蟾,人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毓秀从外关上门,屋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薛蟾笑容温柔,走上前道:“毓秀说你想见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听错了……” 谢见微掀眼朝他看来。 对上那双空洞的黑眸,薛蟾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体仿佛坠入冰窖之中,冷得他想打个哆嗦。 薛蟾的笑容收敛了些,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晏晏,你怎么了?” “我方才,去了小弥山,祭拜平安如意。明日是个黄道吉日,我要将他们的尸骨敛进谢家的坟茔。” 薛蟾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眼神都变得轻松起来,温声道:“晏晏,你想通了就好。” “孩子一直不能入土为安,我心里和你一样难受。” “真的吗?” 谢见微看着蹲在她面前的薛蟾,忽然笑了。 这个笑不带半分情感,甚至有些诡异,“薛蟾,你在意过你和我的孩子吗?” “当然!晏晏,当年的事我真的是不得已的,我求你相信我。” 薛蟾握住谢见微的手,眼底满是祈求和爱意,仿佛他真的爱谢见微入骨。 谢见微面无表情地说:“我在小弥山上,抓到一个盗墓贼。” 薛蟾嘴角忽然下压,瞳孔有一瞬间的凝缩,被谢见微捕捉到了。 她缓缓说道:“那个盗墓贼告诉我,五年前,有一对穷夫妻将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埋在了小弥山上的竹林里……正好就是平安如意坟茔的位子……” 薛蟾握着她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谢见微直勾勾地看着他,“薛蟾,你告诉我,那两具骸骨,是我的平安如意吗?” 薛蟾喉中仿佛被东西塞住了,眉眼瞬间阴鸷下来,低着头沉默不语。 谢见微深吸一口气,猛地拔高了声调,扬手掀翻了桌上的茶盏。 “说话!你告诉我你还想用什么理由来骗我!” 飞溅的碎片刮伤了薛蟾的脸。 他眉头紧锁,捂着脸飞快地站了起来。 谢见微抓住薛蟾的衣裳,咬牙切齿地逼问:“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平安如意在哪里?他们……他们到底有没有……” 薛蟾面上没有了方才的温柔和善,他揉了揉山根,疲惫地开口: “晏晏,为何你什么事都一定要刨根究底,我不想告诉你,是怕你伤心。”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只想知道孩子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 “因为当年你生下的不是一对龙凤胎,是一对双生子。” 谢见微瞳孔骤缩,揪着薛蟾的手颤抖着放开了。 薛蟾满眼愧疚,痛苦不已:“双生子是大凶之兆,消息若是传出去,不但孩子性命难保,就连谢家和侯府也会遭人诟病……当时孩子落地,很快就没了声息,我生怕走漏消息,也怕你伤心,就让稳婆……把孩子埋在乱葬岗了。” 啪—— 谢见微毫不犹豫地甩了薛蟾一个巴掌。 眼泪夺眶而出,谢见微声嘶力竭地吼道:“是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声息,还是你因为是双生子把孩子掐死了!薛蟾你就是畜生!你还我孩子!!” “那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下手!晏晏,你冷静点,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双生子、双生子怎么了……太子的孩子也是双生子,你为了你薛家的荣耀,连你的孩子都能下手!” “太子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朝堂天下哪有敢议论他的人。但即便是他,背地也有人指指点点,何况是我。” 薛蟾咬咬牙,屈膝跪在了谢见微跟前。 “晏晏,我不怪你怨我,是我无能,我没能护住你,也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亲手掐死平安如意!我若在此事上说谎,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他竖起手指,义正词严。 谢见微头重脚轻,眼前一阵犯花,趔趄地摔坐在椅子上。 她声线沙哑:“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想过帮孩子殓尸……” 薛蟾咬着牙给了自己几个巴掌,颤声道:“我在薛家立的坟,实则是孩子们的衣冠冢。我不告诉你,是怕你伤心……” 谢见微冷笑着别过头去,眼底一片戾色。 薛蟾还想说什么,屋外忽然响起吵闹声。 门扉被拍得啪啪作响。 毓秀惊慌失措道:“夫人!夫人出事了!” 谢见微眉心一跳。 毓秀知道她要和薛蟾谈什么,若不是大事她绝不会突然来敲门。 谢见微顿时心慌,快步飞奔上前,薛蟾紧跟其后追了出来。 门打开,毓秀脸上的泪还未干涸,张口便道: “方才谢家传来消息,南地急报,禹城失守,大少爷被南夏四皇子生擒!夫人急火攻心晕倒了。” 第142章 那晚睡你的人根本不是我 “什么!” 谢见微失声吼道,目眦欲裂,又一道晴天霹雳,让她霎时间头晕目眩。 谢见微扶着门槛,断断续续道:“备车……快去叫人备车!” 她心急如焚,说完自己也冲了出去。 “……” “哈……“ “哈哈哈哈……” 薛蟾站在门口,半边面孔被笼罩在黑夜里,他抬手捂住了脸,压抑已久的笑低低响起。 …… 这一晚的邺京并不太平,皇帝紧急召集内臣在养心殿议政,一直到天明。 谢见微也在谢夫人榻前守了一晚,好不容易等到谢夫人睁眼,确定她没有大碍才放心,让谢梨和谢无忧顶替了她的位子。 她一路来到前院,找到了刚刚下朝回来的谢景沅。 “二哥,朝上怎么说?” 谢景沅满眼血丝,“皇上已经下令让副将代将军之位,而且有意将父亲的主帅之位换下来。至于大哥……说是要等南夏张口,看他们打算要北越拿什么换回大哥。” 谢见微眼前一晕。 她扶住一旁的桌角,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道: “南夏有两座失地城。他们没有直接在战场上杀了大哥,很可能会以大哥为筹码,先将这失掉的城池要回去。” “如此情景,皇帝应该会派礼部官员前去,准备议和跟谈判。” 谢景沅:“今日早朝已经定了人选。何伯伯在其中,他应当会为了大哥据理力争。” 何家和谢家世代交好,谢见微稍微放了些心。 冷静后,她渐渐抿出这件事中的不对。 “大哥平日行事很谨慎,他武功高强,战场上再怎么大意,也不会到被生擒的地步。会不会……” 谢景沅眼神阴冷,“确实蹊跷,我会派人再去查一查。” 南地的战情引得邺京人心惶惶,民间流言不断。 正巧这时,傅平野那边又传来战胜的消息。 鞑靼可汗被傅平野端了老窝,已经自愿投降,并愿意拿牛羊马匹和金银,跟北越赎回他被傅平野生擒的儿子们,并永远向北越俯首称臣。 使臣已经跟着傅平野,在回京的路上。 两相对比之下,南地的战败就更让人无法接受。 时间一长,朝堂之上开始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这日早朝,户部侍郎忽然站了出来,说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说。” “臣要参谢将军谢崇凛,懈怠渎职,且有通敌叛国之嫌!” 哗—— 朝堂上顿时掀起一片哗然之声。 谢景沅这些日子为父兄奔走,眼下全是乌青,红着眼睛吼道: “无凭无据!朝堂之上你怎敢胡乱揣测!” 户部侍郎梗着脖子说道:“皇上,臣并非信口胡说。此战谢崇凛的所作所为,人人可见。远不及他以往和南夏作战时的水准,若不是因为他年岁大了,便是故意为之!” “最明显的便是他长子谢景之被南夏生擒之事。如今据他被生擒已经过去了五日之久,南夏还没动静,敢问诸位,南夏和北越积怨已深,他们拿到了北越的大将,居然不杀来祭旗,也不尽快议和换物,这到底为何!” “南夏凭甚对谢景之这般礼待!这是否是一出早已计划好的阴谋!” 皇帝眉头深深皱起,好半晌都不说话。 朝堂上官员交头接耳,低声道:“的确有道理,南夏为何不杀谢景之?” “咱们没有马上提出议和,按理说应当先杀人以振军心才是……” “南夏战事一直由谢家带兵,会不会因此早有苟且?暗中勾结,怪不得北越迟迟不能拿下南夏!” 谢景沅听着这些子虚乌有的揣测,气得胸口气血翻涌。 他用力咽下喉中咸腥,走到殿上跪下,字字振聋发聩:“皇上!家父自领兵以来,对阵南夏大军不下五次。南夏两座城池都由家父领兵打下,谢家对北越忠心日月可鉴!请皇上切莫轻信小人之言!” 户部侍郎:“皇上,臣并非刻意针对谢家,只是提出疑问。眼下应该做的是先把谢崇凛押解回京,再好好调查,若谢崇凛是无辜的自然最好,若有问题,也不至于误了大计。” “皇上——” “够了,此事容朕再想想。退朝——” 谢景沅卸了力气,双眼紧闭,牙根咬的渗出了血。 待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皇宫时,便见马车旁出现了数个挎刀的锦衣卫,正是皇帝御前的人。 回到谢家,锦衣卫已经将宅邸团团包围。 谢景沅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不远处,薛蟾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回府。 他一路上面色变换了无数次,嘴角忍不住地向上扬起,甚至数次笑出了声。 回到府上后,薛蟾径直朝饮绿轩走去。 在院门口撞上了谢见微,薛蟾笑问:“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谢见微刚得知谢家被参通敌叛国,家宅被锦衣卫包围一事,眼下出门,自然是要去看看真假。 她冷冷道:“让开。” 薛蟾一动不动,谢见微正想强闯,就被薛蟾一胳膊挡下,狠狠推了回去。 他拂了拂宽袖,慢悠悠道:“夫人身子弱,以后还是在院里静养,不要出门了。饮绿轩上下仆役,今日起全都打发出去。你们把这里看守得严实一些。别让无关紧要的人,打搅了夫人清静。” 跟来的家丁:“是!” 谢见微被他推得趔趄了好几步,听到这话倏地抬眸看了过去。 薛蟾再不复往日在她跟前的谄媚讨好,背着手满眼玩味地欣赏她的孤立无助。 “你放心,一日夫妻百日恩。毓秀跟了夫人这么多年,我会把她给你留下的。” 谢见微袖下粉拳紧攥,面上却不曾露出半点弱势,看得薛蟾毫无翻身的成就感,不爽极了。 他大步上前抓起谢见微的手,拖着人往上房走去。 毓秀的呼喊声被落在了后头。 薛蟾将谢见微推到椅子上,反手合上了门。 多年屈辱在此时终于得到了释放,薛蟾狞笑着说道: “谢见微,你也有今日。” “你之前不是很得意么?处处拿谢家压我,为了一具破骸骨,来来回回折腾我一个来月。”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为什么宁可把猫崽子埋进薛家祖坟,也不肯把你孩子的尸骨埋进去。” “我今日就告诉你。” “那是因为,那两个野种根本不是我的孩子,是你当年不知被哪个乞丐流氓睡出来的野种!” 第143章 相认了,小鱼儿和渊哥儿是她的孩子 “!” 谢见微镇定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崩塌了。 这几天她已经遭受了太多打击,本以为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她这些日子经受的还要更严重。 却忽略了薛蟾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可耻。 “你再说一遍!你给我通通说清楚!” 谢见微撑着椅子坚强地站了起来,喉中反上腥甜,刺激得她双目通红。 忍不住咆哮:“当年给我下药的人是不是你!” 薛蟾笑弯了腰,眼中满是痛恨之色,缓缓说道:“是我又如何。这都要怪你自己拿乔,若你答应嫁我,我何必多此一举!” “我当年待你也算尽心尽力吧,我有孩子又能如何,这邺京哪个男子成婚前没有一子半女!你谢家人是怪胎,你便要我也为你做贞洁烈女?” 薛蟾深吸了一口气,深深看着谢见微,眸色微妙,“这都是你逼我的,我对你并非没有真情。” “其实七夕那晚你若老实待在画舫里,说不定今日又是另一番境地。” “可你偏偏要乱跑……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知道我多恨么!” 薛蟾牙关紧咬,额上青筋迸跳,一声怒吼踹翻了身旁的花几,官窑青瓷摔得满地都是。 他红着眼看着谢见微,用恨不得杀了她的语气低吼道:“我未来的妻子,竟因在旁人身下婉转承恩,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而我却不得不为了大计,憋屈地认下这顶帽子,甚至还要为了此事挨了你父兄的羞辱!” “我苦心孤诣地谋划,到头来非但没能得到你,还要因旁人受辱!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忍下来的吗!” 谢见微不可置信,“你怎么有脸说这些……若不是你给我下药,怎么会有今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她抄起手边的茶碗砸向薛蟾,此时此刻真是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 什么阴谋阳谋,她这一辈子都因薛蟾毁了,倒不如一刀下去清静! 谢见微攥着油灯的灯托,身子不停发抖。 她双眸紧闭,当年的事不停在脑海中闪过,她今日才知道,原来那一晚根本就不是薛蟾! 可那又是谁!! 谢见微喉头不断滚动,强忍着泪水望向薛蟾。 “所以你就杀了平安如意。” “那两个野种刚生下来时虚弱得很,本来他们自己死了也省了我的事,可惜这两个贱骨头就是太坚强。我只好让稳婆把他们带走,掐死还是活埋,我都不在乎。你也不用惦记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两个野种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啷—— 谢见微手里的油灯摔在地上,她软绵绵地滑坐在地,心口处传来的钝痛让她大口喘息起来。 薛蟾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整个人容光焕发。 他淡淡道:“谢家彻底没落之前,我会养着你的。你放心,好歹姻亲一场,若是谢崇凛被斩首,我会尽量保你母亲一命。她之前往我脸上吐的口水,我还记着。” “你若想你母亲妹妹活命,最好老实留在这儿。再好好地想一想,对当年那晚的人有没有什么印象。我倒要知道,给我戴了这么多年绿帽子的人到底是谁。” 门扉被重重甩上,谢见微坐在一片狼藉之间,泪眼朦胧之下是浓浓的杀意。 “夫人——” 毓秀挣开束缚扑进屋内时,谢见微已经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她仿佛又梦到了五年前的乞巧节。 …… 当年那晚,谢夫人在府上办了一场花灯会,请了邺京不少青年才俊。 谢见微正当妙龄,花灯会只是相看的幌子罢了。 扑上来的人如狂蜂浪蝶,谢见微疲于应对这些人,在席间只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了。 她躲在后花园的湖边看鱼,蓦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眸一看,笑着说道: “哥哥怎么也出来了。” 谢景之默不作声地走到她身旁,哂笑说:“你为何出来,我就为何出来。” 一场花灯会,相看的除了谢见微,还有谢景之。 兄妹俩闲聊了半晌,谢夫人便来了,板着脸,“你们两个也太任性了,都跟我回去。” 谢见微扑过去撒娇,“娘,我还不想相看呢,哥哥还未娶妻,我怎好嫁人,要看也得是大哥先!” 谢景之看着她的背,眼底神色莫名,他努力遮掩着苦涩,状似轻松地说道: “晏晏,你若娶妻,往后可就得疼你嫂子,没法疼你了,你也舍得?” “有何舍不得,我要嫂子疼我。” 谢见微吐了吐舌头,笑容娇俏。 谢景之顿时哑口无声,谢夫人看着儿子,打断了二人,“都别胡说八道了。你找你哥哥挡枪也没有用,你也该到嫁人的时候了,娘给你看的都是邺京的青年才俊,娘觉得许家公子就很不错……” 她牵着谢见微往席上走,谢景之垂头默不作声地走在后边。 谢见微听得耳根疼,叹息声说:“娘你别说了,我听你的就是了。不过我想自己挑。” “好,你愿意挑娘就放心了。” 谢夫人眉开眼笑,“现在订亲,等每年开春成婚,正是好时候。” 谢见微倒不抵触议亲,只是暂未选到合适的人,得了母亲准允,便也没说什么。 唯有走在后头的谢景之,口中仿佛含了苦胆,一路苦到心里。 谢见微答应了母亲,在宴上挑了几个顺眼的,一直谈到宴席结束。 她自己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只当完成了任务,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住处走。 谁知刚回到院子,便见谢景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浑身的酒气伴着风,竟散得到处都是。 大哥这是喝了多少? 谢见微忍不住皱眉,吩咐毓秀去找谢景之的随侍来,她则先上前打算把谢景之扛进前堂,省得受风。 “哥?哥?你还能走路么?到我院子里喝些醒酒茶吧。” 谢见微蹲下身,推推谢景之的胳膊。 谢景之迷茫的抬眸,好半晌才分辨出,“晏晏?” “哥,你怎么喝这么多的酒,当心明日训练起不来,让父亲惩罚。” 谢景之被酒精催化的理智在寸寸崩塌,他皱着眉,抗拒的说道: “晏晏……你不要喊我哥,我……我不想做你哥哥。” 他攥紧的双拳颤得厉害,在席间堆积的不满已经无法压抑。 谢景之好怨,明明是他把谢见微带回来的,他看着谢见微长大,守着她无忧无虑。 谢见微明明是他领域上的花,凭什么这朵花到头来要由他亲手送出去! 哥哥,他以前特别爱听谢见微这么喊他,可时间一长他便发现了,这个称呼是枷锁。 他不想做谢见微的哥哥,不想远远看着她和别人长相厮守。 谢景之望着谢见微,蓦地抬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双臂像钳子死死拘着她,在她耳畔颤声说道:“晏晏,我不是你哥哥,你也不是我妹妹,你是我从南地救回来的……别嫁给别人好不好?那些人都配不上你,晏晏,我爱你。” 谢见微瞪圆了眼睛,在听到前面的话时,她的神色还没有变化,最后那句话却仿佛一道雷劈在了她的头顶上。 “哥!!你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你先放开我!” “我没有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晏晏,你再等等我,等我能说服爹娘,能独当一面,只要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你别嫁给别人,我受不了……” 嘭——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谢见微头皮发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终于挣脱了谢景之。 她迅速回眸,只看到谢无忧飞快逃窜的背影。 谢景之醉倒在地上,口中还在喃喃着醉话。 谢见微捂着头,这一幕简直比她刚知道,自己不是谢家的亲生女儿时的心情更加无措。 毓秀回来时,谢景之已经让人扛回院子去了。 谢见微在房内如坐针毡,看着屋外的烟花,她忽然起身说道:“我出去走走,晚些再回来。” 毓秀:“那奴婢陪您……”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散散心而已。不会有事的。” 她固执地穿上披风,一人拎着灯笼从后门离开了谢府。 今晚的心情糟糕透了,谢见微穿过热闹的人群,一个人来到湖边吹着冷风。 这时,一座画舫停在了她的面前,广阳侯府的二公子笑着站在船头,冲她拱手作揖。 “谢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一个人?怎么没看到你的丫鬟。” 薛蟾彬彬有礼,谢见微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便跟他搭了两句话。 得知她的确一个人,薛蟾便请她到画舫上歇一会儿。 谢见微望见画舫里还有别的贵女,小作思索便走了上去。 梦境在此刻开始模糊,谢见微只记得后来东临伯府的庞俊也出现在了画舫上。 她本来喝的是花茶,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头晕,继而不省人事。 有人在搬动她的身体,放在摇晃的画舫上,并动手解她的衣扣。 不知为何,这人又停下了动作,谢见微恍恍惚惚醒来,觉察到四周过于安静,她忍着身上的不适爬到了隔壁的画舫上。 至此,理智彻底被药性覆盖。 …… 谢见微醒来后,身子变得尤其虚弱,府医说她急火攻心,之前的病症有复发的先兆,眼下最忌动怒。 毓秀将府医送走,哭着跪倒在谢见微床榻前。 低声道:“小姐,您不能垮啊,您好好想想,您还要给小少爷报仇呢!” 毓秀想了数日怎么哄谢见微,“奴婢仔细想了想,薛蟾是让稳婆把两个小少爷掐死的。他并不知尸骨在何处,万一稳婆心善,没有动手,会不会小少爷还活着呢!” 谢见微手指一蜷。 她盯着虚空,眸色渐渐有了焦距,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子。 五年前,双生子—— 今年正好四岁。 谢见微顿时想起那两张可爱的面孔。 太子突然冒出来的孩子,生辰竟然和平安如意只隔了几天! 他莫名其妙地亲近,意味不明的态度—— 当年的人若是太子—— 谢见微呼吸颤抖。 那小鱼儿和渊哥儿就是她的孩子!! 第144章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谢见微死死揪住锦被,哑声道:“去把药端过来。” 毓秀喜极而泣,胡乱抹了两把眼泪,赶紧把药端给谢见微。 “小姐想通就好了。皇上只是暂时被蒙蔽,大将军和谢家的忠心天地可鉴,谢家迟早会没事的。等谢家转危为安,将军定会让薛蟾为今日的行为付出代价!” 谢见微将药碗搁在小几上,表情平静又淡漠。 邺京关于谢家的风波还未停止,眼看已经到五月里,广阳侯也携家眷回京了。 他在路上也听到些风声,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叫薛蟾来,一问真假。 薛蟾眉眼间带着愉悦,将朝堂上的局势同广阳侯讲述了一番,随后道: “眼下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之人不少,皇上已经责令革了谢景沅的官职,还将谢家嫡系一脉在职官员全部停职查问,下旨羁押谢崇凛回京的折子也在路上,不出两个月,谢家这座大厦必将倾颓,父亲,我们的出头之日来了。” 广阳侯眉头紧锁,“谢家和薛家是姻亲,你觉得谢家倒台,薛家能独善其身?” “谢家出事当天,我就把谢见微囚在了院子里。为表忠心,谢家的案子都是我跟着慎王调查的,即便事后不能升官,好歹功过相抵。皇帝面前更是露尽了脸,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薛蟾盘算着:“我还想找母亲,让她说服在吏部的孙家子弟出面,一同参与进办谢家的案子里来,这样好处便都是我们自家人拿着。” 广阳侯面色稍霁,忍不住笑道:“不错,如今你也是能独当一面了,你娘若知道必定十分欣慰。只是……” 他欲言又止,“只是你能确保,谢家再无崛起之可能吗?” “父亲,谢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算这次不亡,也是迟早要亡。” 广阳侯点了点头,临走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 “你帮着办谢家的案子,可也不要忘了正事。万佛寺修建好以后,皇上必定会前去礼拜,依你所言,你这差事若办好了,说不定到时还能荣升一二。” 薛蟾拱手作揖,“儿子明白。” 送走广阳侯,薛蟾便去了孙氏的院子。 孙氏也等了他很久了,上来便问:“到底怎么回事?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谢家突然就……” 薛蟾将事情说了一遍,孙氏抚着胸口直喊痛快。 “当初让你娶她,本是看在谢家家大业大,在朝堂上能扶持你和侯府一把,没想到他们却如此拿乔,这么些年了也没给你争得个好差事。娘这些年看着你在外辛苦办差,回来还要给那谢见微伏低做小,这心坎就疼啊!” 孙氏拍着大腿,“等谢家没了,你就一纸休书把那贱人赶回家去!往年不是瞧不上侯府,现在让她跟着谢家流放去吧!” “还有,祠堂里的棺椁也得挖出来丢了。夭亡的孩子晦气的很!” 薛蟾:“母亲放心,谢见微……儿子自有用处。” “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母家落难,她没为了谢家四处奔走?” “儿子将人拘在饮绿轩里,只留了一个下人照顾。听说她病得不轻,床都下不了。” 孙氏心里畅快极了,等薛蟾离开后,她便找来身边的妈妈,吩咐道: “传话下去,从今日起给饮绿轩的饮食,都换成府上最低等的。眼看快入夏了,什么棉被炭火都撤出来……” 孙氏吩咐了一通,忽然想到:“她这几日是不是还在喝药?她那身子早不中用了,药也不必太尽心。” 妈妈听着都觉得心惊胆颤,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当晚,谢见微便听毓秀在屋外和人吵了起来。 “这都是什么饭菜!这是人吃的吗!你给我吃一口试试!谁让你们准备这些东西给夫人的!” “饭菜呢就是这样的饭菜,您爱吃就吃,不吃全当修仙了。来人,进去搬东西。” “你们做什么——夫人在休息,你们不能进去!” 谢见微撑起身子透过床帏望出去。 只见管事领着一群侍女闯进外间,振振有词的吩咐:“这眼看都五月了,天都热了,把夫人房里的棉被都撤走,也好腾个地方出来。对,炭火和手炉都拿走,别占地儿。” 毓秀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生生给气哭了。 这群人如同蝗虫过境,很快饮绿轩里便被搬了个空。 管事的看着床上有些犹豫。 谢见微慢条斯理的坐了起来,隔着床帏望着管事,冷冰冰道:“怎么,你要不要连带着我,裹着被子一通丢出你侯府去?省得我谢家人脏了你侯府的地方。” “夫人这话怎么说!小的也是奉命办事,太太也是为了您好。” 管事一下子就吓软了,拱手作揖,悻悻指使丫鬟撤出了饮绿轩。 毓秀抹着眼泪上前,“夫人,他们……他们实在太欺负人了……” 这时,府医来了,他表情为难,将手里的汤药递给了毓秀,“姑娘,夫人今天的药来了。” 毓秀抹了眼泪接过药碗,问道:“参汤呢?蜜饯呢?” “这……太太说,夫人的身子虚不受补,不应服用过多参汤,就叫撤了。又说蜜饯吃多了影响药性,所以……也叫省了。” “她!” 毓秀气红了眼,谢见微淡声打断:“行了,端过来吧。” 毓秀忍着怒火把药给了谢见微,谢见微喝了药,让毓秀拿来外衫披上,才让府医进了屋。 她将手探出床帏,命府医诊脉,“我的身体如何?” “夫人恢复得很好,接下来只需按时服用汤药,再尽量放平心态,便不会有事了。” 他往外头看了眼,压低声音说:“太太叫停了参汤,夫人无法进补,可能会好得慢一些。夫人自己要多做打算呐!” 府医医者仁心,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做事。 谢见微好脾气地点点头,“多谢。毓秀,送大夫出去吧。” 毓秀回来后,谢见微将从枕下翻出的银子递了过去。 “这侯府从不是什么铜墙铁壁,你去买通一个看守,补药、一日三餐,棉被炭火,让他想法子送些进来。” 毓秀见谢见微这般冷静,浮躁的心也平复了些许。 她相信谢见微,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即便是死胡同,也定能寻出一线生机来。 毓秀接过银子,忽然想到:“夫人,这些日子奴婢想送信出去,一直被拦下。若是能买通人送药和膳食进来,不如让他把书信递出去。长公主和夫人这样交好,一定会救您的!” 毓秀没有想到的是,谢见微矢口否决了: “不必。” 她顿了顿,又说:“吃食和药品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即便被发现了,也不过是赶出府去。可眼下薛蟾明显是不想我向外界求助,若是东窗事发,保不齐是什么下场。你若这样收买,没有人敢接你的银子,运气不好的,还会为了立功捅出去。” 毓秀心惊肉跳,“是奴婢想的理所当然了……那奴婢先去找人。府上送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入口……之前膳房的点心,奴婢留了一些,夫人先垫垫肚子。” 谢见微拎着锦被躺下了,头埋在被里,声音闷闷的。 “你去吧,我不饿,吃食不必送来了。” 毓秀替她掖了掖被子,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夏也终于有了动静,亦如谢见微所想,他们要求北越拿那两座失地城,换回他们的主将谢景之。 朝堂上再次吵得不可开交。 “皇上!不能换啊!若是换便是示弱,军心不振,接下来的仗也不必打了!” “谢景之被生擒乃是他自己无能!而且如今谢家和南夏是否真有勾结还不明朗,岂能交换!若谢家早就通敌叛国,那我们北越岂不是人财两失!” “皇上,依臣之见,应当另立将领,带兵前去。此仗仍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 皇帝显然也不乐意拿城池换人,便问:“主将人选朕一早便召了人商议,只可惜还未有结果。你们可有举荐之人?”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这时,站在前方的内阁首辅裘大人,缓缓站了出来。 “皇上,微臣有一建议。” “裘爱卿请说。” “太子率兵回京,据臣所知,兵将人数在十万左右,且粮草充备。以大军行进路程推算,眼下他们应当刚到奇犽山附近。若从奇犽山改道往南,不出半月就能抵达禹城附近。达到驰援目的,若是能和谢崇凛的大军里应外合,夹击禹城,还能趁南夏不备夺回禹城。” 朝臣商议起来,不少人认为可行。 傅意欢的脸色黑成了锅底,一手成拳置于嘴边咳嗽了两声。 他的党羽立即站出来反对:“皇上,太子殿下率大军刚拿下鞑靼,且不说大军疲惫,武器马匹亦有损失,前去驰援南地实在不是上佳人选。还是从京中另择大将才行。” “臣推举魏将军带兵,再由七皇子作为监军,率兵前去。” 魏将军都已准备出来接下任务,不成想裘大人一番言语,令他不敢出列。 “皇上,恕臣直言,与南夏对战,多走水路,而魏将军从不曾打过水路战,七皇子更是没深入过战场,相比较太子,这二人前去,并非驰援,而是送命去的。” 话糙理不糙,魏将军明显也没有把握,想了想也站出来说道: “微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裘大人继续道:“而且,最熟悉南夏,也与之对战次数最多的,便是谢崇凛。请皇上恕罪,微臣始终认为,押解谢崇凛回京绝非上策。” 慎王在心里把这死老头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咬牙切齿道:“裘大人,谢崇凛可是涉嫌通敌叛国,他若是个探子,再熟悉如何对战南夏又能如何!只会一输再输!” “皇上若真信不过谢崇凛,可以先将人看守起来。谢崇凛的家眷都在邺京,且已经被控制,将此消息告诉他,若他真是探子,就逼着他将功补过。毕竟无论如何,他都是主将的不二人选。” 皇帝扶着额,头痛是十分明显的。 这么久了还未定下主将人选,也正是因为这个。 要怪就只能怪先帝,太宠幸和信任谢家,又因谢崇凛拿下过南夏两座城,坚信他是南夏的克星,一直让他领兵对战南夏,才导致如今他满朝文武,无将可用的尴尬境地。 继续留着谢崇凛不是不行,但是…… 皇帝脸色阴沉。 让太子领兵驰援,若是此战胜了,太子岂不是又得一战功。 皇帝并未当朝敲定此事,先下朝离开了。 裘大人慢悠悠走在宫道上,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裘大人博古通今,可知道贪多嚼不烂的意思?” 裘大人眉头微挑,回身作揖,“见过七殿下。” 傅意欢皮笑肉不笑,回礼,“裘大人太客气了。还未恭喜裘大人。驸马前不久刚被受命,领兵前去羁押谢崇凛,若谢崇凛真通敌叛国,驸马可要记一大功。” “殿下说笑了,事情还未有定论,云峥前去并非拿人,而是彻查。且微臣一直坚信,立功不是办差的首要目的,无愧于心,才是。” 裘大人的笑容颇有深意。 傅意欢看着他冷了表情。 他的计划目前都完美进行,即便被裘云峥抢去了调查的差事,他也安插了自己的人在过去的队伍里,保证谢崇凛通敌叛国的罪名没有翻身的可能。 可傅意欢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倍感烦躁,甩袖离去。 裘大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提步离开了皇城。 与此同时,饮绿轩内,毓秀正和谢见微吃着早膳。 白粥配咸菜,一两银子换了这么寒碜的东西,毓秀气得直骂护院无耻。 她看着谢见微,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说:“夫人,奴婢真佩服您,您怎么都不见生气呢?这一个月您受了多少委屈啊,那群人前头对您多尊敬,眼下却……” “是啊,唯有在落难的时候,有些人才会放心地暴露真面目。” 谢见微声音缓慢绵长,仔细品味,其中掺杂了多少深意。 翌日,近一个月没出现的薛蟾来到了饮绿轩。 他并未计较屋内本该被收走,却又出现的东西,玩味的丢给谢见微一套衣裳。 笑盈盈地说:“穿上,随我去赴个宴。” 第145章 逼谢见微舞剑‘助兴\’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路上。 谢见微和薛蟾坐在一侧,微风撩起车帘,市井上亦如往常热闹,邺京城的百姓丝毫没有受到南地败仗的影响。 谢见微看得出神,搭在膝上的手忽然被攥住。 她眼神一冷,回眸迅速撇开。 薛蟾不再向往常那样顺着她的意,强硬地掐住她的手腕,俯身过来低声笑道: “晏晏,此行你可不要想着趁机对外传什么话。你可能还不知道,如今谢家之于旁人而言,便是洪水猛兽,谁沾染上都要惹一身的虱子。” 谢见微垂眸看着他,哂笑声说:“既然如此,你何必继续留着我。你认定我谢家这么多年对你多有羞辱,谢家势弱,你不该趁机一纸休书把我扫地出门么?” 薛蟾长叹了一声,低着头指腹在谢见微腕上摩挲,缓缓道:“晏晏,我是爱你的,可惜你总是让我失望。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日子还很长,你放心,即便谢家倒了,我也会在侯府给你一个栖身之所。” 薛蟾对谢见微的感情的确是爱恨交织,同时也掺杂了自卑和不甘。 他在谢家的打压下憋屈地过了五年,他也想谢见微尝尝他这五年的感受。 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谢见微回去。 马车停在一处山庄前,门房上前帮车夫摆放好脚踏。 薛蟾牵着谢见微的手,面上含笑,一副贴心姿态强硬先扶她下了马车。 毓秀站在车下,赶紧把人接了过来,垂眸一看,谢见微腕上鲜明的指痕,触目惊心。 门房殷勤地和薛蟾见礼,“大人来得好巧,方才王爷刚问起大人,此刻正在宴上等着您呢!” “劳烦王爷挂心了,内子体弱,马车不敢走得太快。” 薛蟾笑着望向谢见微,“夫人,请吧。” 谢见微面无表情地跟在薛蟾身后进了山庄。 山庄里景色宜人,假山流水竹林松石,无一处不精致,看得出主人是个极懂得享受的,能在邺京附近拥有这么大的一座山庄的人,满京城除了慎王不会有别人了。 谢见微若有所思地舒了一口气。 庄子上的下人将二人引到一处三面镂空的大厅之中,远远就听厅里推杯换盏,笑声不断,慎王坐在上首,姿态放松。 下人通禀:“王爷,广阳侯府的薛大人,携夫人到了。” 整个厅里都安静了许多,薛蟾领着谢见微走到厅中,笑着俯身作揖。 “下官见过王爷。下官来迟了,还请王爷切勿见怪。” 谢见微一声不吭的站在薛蟾身后,腰都不曾弯一下。 慎王请她来明显是别有用意,看她这般,也没怪罪。 皮笑肉不笑摆摆手说:“薛大人不必多礼。入席吧,如此一来,本王今日宴请之人也全都到齐了。” 谢见微跟着薛蟾坐到席间,抬眸看去,正对面坐着的正是傅意欢。 他还笑着遥遥冲她的方向敬了一杯酒。 整个席上全都是慎王的拥趸,放眼望去竟无一人带了家眷前来,侍奉在身侧的全是王府的侍女。 只有薛蟾带了谢见微。 这群人在一起喝酒聊天,酒过三巡,便有朝臣醉醺醺起身,给慎王和傅意欢敬酒。 “下官还不曾恭贺王爷和殿下。此番谢家通敌一事,多亏有王爷和殿下提点,否则我们这些人全都要被蒙蔽了去!连皇上都对王爷和殿下大加赞赏,下官敬服!今日此酒下官先饮!” “是啊是啊!王爷殿下目光如炬,下官佩服!” “谢家真的不识好歹,先帝如此信任谢家,给了谢家多年圣宠,他谢崇凛就做出这种事。当真是死不足惜!” 毓秀侍奉在谢见微身侧,已经默默憋红了眼睛,满是担忧地看着谢见微。 谢见微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东西,借掩唇的动作,低声说道: “你若听不下去,就出去散散心吧,不必陪我了。” “夫人……” 毓秀还未张口,对面傅意欢忽然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不大不小的动静,却让嘈杂的厅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各位大人,高兴归高兴,可也得注意着说话的分寸。薛夫人还在席间,听到这些可要伤心了。” 众人纷纷朝谢见微看去。 谢见微自顾自吃着东西,仿佛这一大厅的人都不存在。 户部侍郎大笑道:“殿下多虑了吧!下官看着薛夫人自从入席,除了吃可是一句话也没说过。就连咱们训斥谢崇凛,也不见她生气。可见薛夫人是懂大局之人!” “薛夫人的的确确是很懂大局。本王听闻,功德碑一事便是薛夫人给太子出谋划策的结果。” 慎王脸上笑着,这话说得却是咬牙切齿,席间朝臣听后也纷纷变了脸色。 他们都因为功德碑丢过大人,眼下看谢见微的表情都带了三分憎恨。 慎王大喇喇地往后靠去,胳膊架在扶手上,戏谑地看着谢见微说: “夫人既有这样的聪明才智,可有想过如何解你谢家现在的难关?” “本王很欣赏夫人,夫人不妨说说看,若是有道理,本王和众位大人必定上表皇上,力保谢将军。” 谢见微抬眸朝慎王看去,微微一笑。 “不劳烦王爷,谢家对北越和皇上忠心耿耿,有错无错皇上自会明断。结党营私乃是大忌,我谢家是万万不敢沾染的。” 厅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这一大厅的人都是结党营私之辈,谢见微这话是打了在座所有人的脸。 薛蟾拧着眉冷眼看着谢见微,低声道: “你疯了?我今日带你来,是王爷和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愿意对谢家网开一面,你不想你父亲活了?” 谢见微瞟了他一眼,脊背挺得笔直,“能赦免谢家的是皇帝,你们算什么?” 薛蟾牙根都要咬碎了,怒极反笑。 他真的很想知道,谢家人这身傲骨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慎王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目光阴冷地看着谢见微。 厅中众人不敢吭声,酒意都散了几分。 慎王冲身边的近侍使了个眼色,近侍退出大厅,慎王笑着对谢见微说: “本王听闻薛夫人未出阁之前,学过骑射武艺,甚至还会剑舞。本王这里前些日子刚得一个宝剑,舞姬无能,甚至不能将剑提起来,本王深以为憾,幸好有薛夫人在。就请薛夫人为我们表演一二,助一助兴可好?” 拿下九流的舞姬和谢见微作比,甚至让她当众舞剑助兴,摆明了是在羞辱她。 厅内顿时笑开了,一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 “能欣赏到薛夫人的剑舞,当真是荣幸啊!” “剑舞嘛,自然得是武将之女最拿手,相信薛夫人一定会比王爷的舞姬,更能让王爷满意。” “薛夫人就别推辞了!也让本官开开眼啊!” 慎王的近侍拿着剑走进厅中,“王爷,剑拿来了。” 慎王:“给薛夫人吧。” 近侍上前递剑,完全不顾谢见微的意愿,直接便说:“夫人请。” 薛蟾拿起酒盏喝了口酒,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席间众人戏谑的目光落在谢见微的身上,谢见微垂眸看着眼前的剑,知道她今日若不舞,慎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夫人!” 谢见微抬手接过了剑,缓缓起身解了披风。 “哈哈哈哈哈!” 慎王展颜大笑,席间人也笑作一团。 谢见微转动着手腕看了看剑是否顺手,便闲庭信步走出位子来到空旷的大厅中央。 四周的乐伎开始奏乐,谢见微专心舞起剑来,温顺的仿佛方才伶牙俐齿的模样从不存在。 她身段柔中带骨,看似娇弱,舞剑的招式却丝毫不见绵软,正是剑舞该有的样子。 面容清冷不带一丝笑意,像是枝头最刚折不肯弯腰的花,因外力被迫低头的样子,能勾起人满满的征服欲。 不止是慎王,席间所有人都觉得兽血沸腾,不禁看得入了迷。 曲乐到了高潮,所有人都看得出神的时候,无人发现谢见微眼底闪过的利芒。 剑锋破空划过,发出阵阵锵鸣,锐利的剑尖转对慎王的方向。 谢见微手里的长剑忽然脱手!径直朝慎王飞了过去!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慎王吓白了脸,失声大叫。 “啊啊啊!” 锵—— 长剑插入慎王身后的万里江山屏风,将木板扎了个对穿,半截剑身还在不停地颤动。 位置正正好好是在慎王头顶上,但凡低一寸,被捅穿的就是慎王的脑袋。 他软绵绵瘫软在椅子上,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把衣裳浸透了。 慎王看着朝他走来的谢见微,目眦欲裂,失声怒吼: “谢见微!你大胆!竟敢蓄意谋害本王!本王杀了你!” 众人全都傻眼了。 谢见微面容平静地走到他面前,抬起手,将剑从屏风里拔了出来。 厅外响起甲胄碰撞的声音。 护院迟迟出现,将厅内四周都围了起来,满眼警惕地看着谢见微。 谢见微拎着剑垂眸看着慎王,慎王被她吓得瑟瑟发抖,声音都断了续。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你别忘了……本王是谁!” “我当然知道,王爷怎么这么害怕?” 谢见微忽然笑了,她弯下腰,将手里的剑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说: “王爷恕罪,我多年不握剑,所以手生了些,方才才不小心脱手。想必王爷让我舞剑之前,也早该想到了。” 谢见微垂眸看了眼他身下,噤了噤鼻子,直起了身。 “不过我想,比起这个,王爷现在更应该先去解决点别的事。” “比如,换一条干净的亵裤。” 第146章 傅平野抗旨出兵 谢见微这一剑不止是震住了慎王,更是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许是她成婚后性子温顺柔和许多,这群人便忘了她曾经也是被称作将门虎女的人。 在座无人敢吭一声,谢见微慢步回到席间又坐了回去。 慎王脸色涨得通红,掀翻了桌案冲四周侍卫吼道:“都看什么看!给本王滚出去!” “一群没用的东西!现在才知道闯进来!若本王真出点事,你们便直接给本王收尸吧!” 侍卫个个垂头丧气,心中叫冤。 分明是慎王提前叮嘱了他们,不要离宴厅太近。 本来慎王是怕他羞辱谢见微的事被传出去,没想到搬起石头砸的却是自己的脚。 慎王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抄起身边近侍扒了他的外衣,裹在了自己身上。 埋头从侧边的门跑了出去。 沿路也是不慎滴落了一些,厅里朝臣酒意醒了大半,这时也完全没心思吃酒作乐了。 唯有谢见微拿着筷子吃得欢,方才提剑她可累了。 没过多久,慎王的近侍便回来说道:“王爷临时有事,让奴才同诸位大人说,今日的宴席就到这里了。” 朝臣都知道怎么回事,打哈哈:“啊,是啊,王爷的事要紧,我们先告辞了。” “告辞了告辞了。” “殿下,告辞。” 不一会儿席间空了大半,薛蟾却没走,他端坐在位子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今日带谢见微来,是慎王要求的,慎王本是想羞辱谢见微,谁知自己却被羞辱,他若咽不下这口气,自己岂不是也要被连累。 他看向谢见微,强硬开口:“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给王爷赔礼认错。” 谢见微还未开口,一边慎王近侍便道:“薛大人,王爷吩咐了,今日不再见任何人。” 慎王丢了这么大一个人,现在哪里有脸见人。 薛蟾眼前一黑,问了几个人都是这个结果,他只能先带着谢见微离开了山庄。 上了马车,他就咬牙切齿地说道:“谢见微,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所为不但会害了我,还会堵死你谢家的最后一条路。” 谢见微看看他,平静地说:“你说说看。”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如今你谢家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慎王被功德碑的事刺激到了。弹劾你父亲的官员全都是慎王的党羽,所谓墙倒众人推,到时即便你父亲没有错处,也得有错。” “本来我想带你来了,让慎王出一出这口气,兴许能给你谢家一个喘息的机会。可惜晏晏,你总是不肯听我的话。” 薛蟾冷笑道:“你的傲骨终有一日会被打折。” 谢见微看着他轻笑了声,“那我等着。” 回到侯府,谢见微又过起了被圈禁的日子,好的是她安静地休养了这么些日子,身体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 邺京的风向也是一直在变,皇上一直没有松口让太子领兵援助南地的旨意。 慎王又在此时,开始针对谢见微那日舞剑脱手的事,在皇帝跟前大做文章。 这日养心殿内,皇帝召集群臣议事,慎王突然进言,便把那日的事说了一番。 “皇上,依臣之见,这谢见微分明是心存怨恨,有心想要杀微臣啊!她对微臣心存怨念,便是对谢家之事不满,可处置谢家的是皇上,她便是对皇上您心存不满。她尚且如此,还不知谢家其他族人是何心思!” 他一通颠倒黑白,将他逼迫谢见微献舞,说成了她主动要舞。 皇帝听完后果然皱起了眉头。 薛蟾心口狂跳,还没来得及开口。 裘大人便道:“皇上,慎王说的这件事,正巧和微臣今日想上奏之事,不谋而合。” 慎王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日子,微臣耳中总是刮过许多风,时常听到有人谈及朋党一词。微臣便让都察院去暗中调查,后来才知道是慎王殿下时常邀请大臣,去山庄吃酒玩乐。” 裘大人一本正经道:“虽是误会,但王爷恕下官多嘴,一次两次尚且好说,可四次五次,即便您没有结党营私的意思,对外也会引得流言纷纷。” 皇帝表情顿时难看起来,看向慎王便问:“可是真的?” 慎王嘴唇哆嗦,忙跪下说道:“皇兄,你是知道我的,只不过是好玩乐而已,只是找了些志趣相投之人,在府上喝喝酒听听曲罢了,绝没有别的意思啊!” “折子拿来给朕看看。” 裘大人递给了一边的近侍,皇帝接到手里一看,上面提及的官员竟全都在他面前弹劾过谢家。 “好,真是很好。” 皇帝冷笑连连,意有所指地说道:“战事当前,你们倒只想着‘吃喝玩乐’。真是不错,既然如此,就都回家去吃喝玩乐去吧!” “传朕的话,这奏章之上提及官员,明日起都不必来上朝了。何时在家玩痛快了再说。空缺的位子,裘爱卿,你先安排其他官员代办。” “是。” 皇帝瞥了眼吓得瑟瑟发抖的慎王,冷笑声说:“慎王也是一样。既然这么爱玩乐,朕就给你放个大假,好好玩去吧。” “皇上!微臣知错!请皇上恕罪啊!” 裘大人徐徐开腔:“皇上,微臣以为,谢崇凛一事还没确凿依据,若他真的蒙冤,那今日他家人所受的委屈,来日都会是横在他与皇上之间的心结。微臣以为,尚未定罪之前,还是不能伤了忠臣的心。” 皇帝恼恨不已:“朕只是将谢家看守起来,从未说要处置!你们倒好,随意揣度朕的心意,背地里都做了什么龌龊事!朕知道了,不是谢见微自己要献舞,是你逼人家的吧!” 慎王满脸鼻涕眼泪,“皇兄……” “蠢材!还敢来朕的面前颠倒黑白!给朕滚出去!” 慎王连滚带爬地起身,赶忙退出了养心殿中。 事后,皇帝又单独留下了包括裘大人的在内的几个内阁大臣。 皇帝:“裘爱卿之前所说,要谢崇凛留在南地的事,朕觉得可以考虑。只是带兵的人选,朕并不属意太子。你们再好好想一想,由谁带兵更为合适。” 裘大人眉头紧皱,“皇上——” “好了,朕乏了,都退下吧。” 裘大人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皇宫,上了马车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宇之间满是郁色。 他没想到,皇帝对太子的忌惮竟然严重至此。 南地战事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都不肯让太子前去驰援。 看来此事真的要从长计议了。 话说回来,皇帝如此忌惮太子,是否说明五年前的事,他仍在怀疑太子。 裘大人叹息连连。 …… 这日,谢见微等毓秀拿了吃食回来,忍不住问道:“外头可有新的消息?” “还是和之前一样。不过听说皇上痛斥了慎亲王,责令其在家思过。还有许多弹劾过将军的大臣也遭了殃,连早朝都被免了。说不定谢家真是雨过天晴了呢!” 只是薛蟾现在还不肯把谢见微放出去。 谢见微脸上不见一丝笑意,身上的忧虑反而更加重了三分。 她意有所指地提起:“南地战情眼下急需驰援,皇帝还未定下由谁做这个主将?” “奴婢没听说啊……倒是听说太子预计要回京了。” 吧嗒—— 谢见微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没事。” 谢见微推开她,“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东西你都吃了吧。” 谢见微这一觉睡得极其不稳,不是梦到谢景之被南夏处以极刑,就是梦到父亲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坐实。 翌日她昏昏沉沉地醒来,还没清醒三分,毓秀就跑了进来。 “夫人!夫人出事了!” 她心口一慌,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就下了地冲了出去。 “怎么了!是不是父亲和哥哥出事了!” 毓秀喘息不匀,余惊未平:“不、不是将军和少爷。是、是太子。” “前边来报,太子本该在经过奇犽山后一路往东,回到邺京,可眼下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皇上派人查了才知道,原来太子在过了奇犽山后,直接往南边去了,眼下、眼下怕是要到隋城了!” “……啊?” 谢见微忽然失声,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可皇上并未下旨,他、他私自带兵改道,可是大罪啊……” “是啊,奴婢听到的时候也傻眼了。太子殿下必定是听闻南地动乱,为了大局才会抗旨,可咱们明白,皇上岂能饶过太子殿下!” 毓秀深觉太子大义,忍不住为他的将来担忧。 谢见微看着毓秀,喃喃点头,“对,他必定是为了战事去的……”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猜测,他可能是为了谢家而去呢。 就算太子可能是自己孩子的生父,这想法也太离谱,太高看她了。 毓秀抚着胸口,喜极而泣,“不过太子殿下若去了,此战就有胜的可能了。将军和少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此时此刻,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养心殿里,皇帝看过傅平野的陈情书后,便狠狠将其摔在了桌上。 裘大人一众大臣埋头不敢吭声。 皇帝气急反笑,“太子,真是大义凛然。得知南地战情紧急,先斩后奏,竟然率兵驻扎隋城了,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憋了一会儿,忍无可忍拍案大吼:“可朕命他回京!他竟敢抗旨!还私自率兵出征!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简直放肆!让他赶紧滚回来见朕!” 第147章 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皇上息怒!” 养心殿内朝臣跪了一片。 裘大人面色镇定,他起初得知此事也是震惊不已,但进宫的路上想了一番,太子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南地战情紧张,让他冷眼旁观,以傅平野的性子是万万做不到的。 本来皇帝下了这个旨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小心眼地拖着,太子才不得不走这一步棋。 裘大人:“皇上,事已至此,何必再折腾动摇军心。太子已经到了隋城,眼下说不定已经和谢崇凛有了联络,若此刻召太子回京,不但南地军心动摇,恐怕百姓也会惶恐畏惧,更加助长南夏的威风。” 皇帝脸色阴沉,靠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裘大人余光给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 有人试探道:“皇上,既然太子已经到了隋城,何不等此战打完了,太子回京时再加责罚,如此一来也显皇上宽宏。太子既然写了陈情书,便是自知有罪,那早罚晚罚又有什么要紧。” “皇上,眼下重要的是南地战情,必得先以大局为重啊!” “你们先下去。” 皇帝将朝臣都赶了出去,半晌后又单独召见了几个臣子。 前儿几个都是朝中重臣,这些有的虽然官职不高,但却都是他亲手扶持起来的臣子,说的话他更信任。 皇帝:“太子抗旨一事,你们有何想法?方才裘尉等人,都主张让朕延迟发落,你们怎么看?” 朝臣面面相觑,大理寺卿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若是寻常战事便罢了,南地屡吃败仗,北越军心不稳,此刻也唯有太子能压一压军心,若此战能胜,自然大过于问罪太子。” 大理寺卿的话站在大局之上考虑,却忽略了皇帝的心意。 果然皇帝脸色更难看了三分,他又连忙说:“皇上,太子抗旨不尊乃是大过,若皇上惩处太子,是情理之中,民间也不敢妄议。但若皇上此刻为了大局暂时饶恕太子,民间必会赞扬皇上宽宏!” 简而言之便是一句话,可以罚但没必要。 不罚能得到的,显然比罚来得更多,何必争一时之气。 皇帝靠倒在龙椅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太子啊……是真的长大了。好,既然太子如此大义,朕就命他为出征南夏的主将,务必要夺回禹城。扭转战局!“ “皇上圣明——” 皇上不曾问罪傅平野,裘大人也能猜到三分,直到圣旨彻底下了,他也安了心。 他答应下来的事儿,这就算办下一半了,剩下一半,就等着裘云峥的消息了。 …… 太子忽然插手,打了傅意欢和慎王一个措手不及。 慎王被囚禁在王府上,剩下的事就只能傅意欢孤军奋战。 他刚庆幸上回聚众结党东窗事发的事没牵连到他,就闹了这一出,赶紧连夜找了信得过的官员来府上商议。 大半夜的只敢燃一只烛灯在桌子中心,傅意欢揉着山根,沉声道: “太子用兵如神,此战就算不能胜,也能打个平手。裘尉开口,谢崇凛现在还没被押解回京,到时战事若了了,他身上的罪责便有的宽恕。他若逃过此劫,众位大人这些日子可都没闲着,可要树一位大敌了。” 所有人心中一惊,户部侍郎赶紧说道:“殿下,不是南地已有安排了么,此战是成是败不要紧,谢崇凛的罪定下,便都好办了。” 傅意欢冷冷瞥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什么都倚仗着本殿。带队之人毕竟不是我们的人,若裘云峥那里出了差错,此事也必定不能成。你们便不想想可有其他法子。” “下官也想过啊,只是那谢府被皇上的人看着,围得水泄不通,如何能办到啊……” “都好好想想吧,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傅意欢想过这一日来得会很快,但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他找人商议还没过五日,南地就传来了太子对阵南夏首战告捷的消息。 早朝上提及此事,朝臣们纷纷恭贺皇帝,这一胜也算是扫去了之前接连战败的郁气,开了一个好头。 “太子殿下当真骁勇,听说本来南夏都快打入隋城了,是太子与谢崇凛的部下来了一招里应外合,才将南夏打出了隋城,按如今的形势,夺回禹城指日可待。” “此战既然胜了,是不是说明谢将军通敌叛国一事并不可信?不然如此重要的战情,他为何不及时通报南夏。” “谢崇凛早已被彻查的人看管住了,即便是想传消息,也是不能的吧。我倒觉得这一仗胜了,正代表谢家通敌叛国的嫌疑更重!” 如此不和谐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官员站出来说道:“皇上,这次南夏吃了这么一场大亏,如今却还没传出谢景之半点死讯。之前他们不杀,还可以说是为了那两座城池,可眼下不杀,如何能解释。” “荒唐!”有朝臣实在听不下去,站出来说道: “皇上,他这话微臣是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是巴不得我北越损失一位大将!北越和南夏对峙数十年,皆知南夏并非蛮夷作派,难道一定要谢景之死才能保谢家清白?” “皇上。” 裘大人有条不紊地走到殿中央,行礼后说:“微臣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说。” “自从谢景之被俘虏,所有朝臣都在往谢家通敌叛国上去想,却从无人提出,留着谢景之,这是否是南夏的计谋。” 朝堂上安静下来。 皇帝坐直了身子,拧眉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裘大人只说了四个字:“挑拨离间。” 殿中哗然。 裘大人继续说道:“如同北越了解南夏,南夏自然也知道,谢崇凛是领兵对战南夏的重要人物之一。如今他已年迈,他的儿子便很有可能继承他的位子。谢家对南夏而言,是一大患,没有谢家,北越必得扶持旁人再抵御南夏,可多少年才出一谢崇凛呢?” “此次南夏侥幸俘虏谢景之,比起杀了他博一时之快,拿他的性命来挑拨皇上对谢家的猜忌,这一步棋若是走好了,南夏可得多大的益处啊!” 朝臣眼前的迷雾被拨开,顿时开了窍,陆续附和。 “……裘大人所言有理啊……” “是啊,为何我们从没想过此计?夏人真是狡猾!” “谢崇凛上次对战南夏,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两地议和后,他一直留在邺京,哪里有机会和南夏勾结?” “我就说谢将军必定是清白的!战场之上哪有什么常胜将军!可恨有些人看谢家蒙受皇恩,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诋毁,谢家实在冤枉啊!” 傅意欢脸色黑成了锅底,他正想指使手下的人说什么,就听殿外传来脚步声。 锦衣卫在御前通传:“皇上,南地裘大人急报。” 这个裘大人,自然是驸马裘云峥了,那这急报便是谢崇凛的彻查结果! 皇帝立即坐直了身子:“拿来!” 朝臣纷纷噤声,目光盯着皇帝的脸色,傅意欢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拿着芴板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薛蟾与广阳侯凝神屏息,多少人的心都系在这一封折子上。 皇帝面色沉稳,不辨喜怒,仔细看了半晌,便合起了折子。 所有人等的焦心,皇帝终于开口了。 “朕,冤枉谢将军了。” 傅意欢两眼僵直,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薛蟾脚下一崴,险些当场摔坐在金殿之上。 慎王党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那些垂着的脸上,多少是如丧考妣。 而那些帮谢家说过话的官员,则是当即扬眉吐气,裘大人也是暗暗松了口气,问道: “皇上,不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看看吧。” 皇帝让人把折子交给了裘大人。 裘大人捧起折子,看了两行便皱起了眉头。 “原来谢景之被俘虏,竟是因为救人。可此人恩将仇报,拿着伪造的通敌书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谢崇凛帐中,打算诬陷谢崇凛,被抓了个正着。” “如此看来,他战场之上涉险,也是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让谢景之落入南夏手中。” 傅意欢喉结滚了滚,眼底的惊慌散去,安心了些许。 他本以为是自己安排的人被裘云峥抓住了,这么一看,应该是慎王安插的人。 裘大人合起折子,“可惜此人被抓到后便当场自尽了。就是不知他背后是何人。竟敢在战场上耍这般心计,这是要亡我国么?看来这背后之人,才是真正‘通敌叛国’的人。” 皇帝靠在龙椅上,沉声道:“你说得对。” 朝堂上纷纷应和,有人站出来说:“皇上,既然已经查明,谢将军是清白的,是不是也该解了谢家的禁,恢复谢家一脉官员的官职啊!” 皇帝闭着眼睛重重点了点头,大手一挥。 “传朕的命令,将看守将军府的锦衣卫撤走。再复谢景沅的官职。朕冤枉了谢将军,却不知如何弥补。” 众臣连忙说道:“皇上圣明!只是受了小人蒙蔽,如今皇上查明真相,还了谢将军清白,谢家和谢将军必定对皇上感恩不尽。” 皇帝面色稍霁,口头上吩咐赏赐了些金银,送去了谢府上。 锦衣卫撤走,皇帝身边的内监送赏赐上门,如此大的排场,所有人都知道,谢家这次是没事了。 广阳侯府上,谢见微望着大包小包过来,往她院子里送东西的孙氏,哂笑连连。 孙氏表情讪讪,谄媚道:“见微啊,前儿母亲让你留在饮绿轩里,是不想你被外头的事儿惊扰到,想让你好好的容养身子。我瞧你脸上有了笑,想必身子已经好了吧。” 谢见微垂头捋了捋手里卷的古籍,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只是读到战国策一篇,想到前倨后恭一词,思之令人发笑。” 第148章 五年前乞巧节,太子在邺京吗 孙氏笑容抽搐,手里的绢帕都快被捏烂了。 管事的殷勤跑上前,抹着头上的汗谄媚的对谢见微道: “夫人,您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小的马上给您拿过来。” “辛苦你了,前儿刚受累把我这里抄了一遍,现在又要送回来。” 管事:“……” 毓秀捧着妆奁来到谢见微跟前,“夫人,奴婢数了,一件也没少。” 孙氏忍不住抻长脖子,眼神很是不舍。 她从谢见微院子里抄出不少好东西,戴出去倍有面子,里头还有个翡翠簪子她喜欢的不得了,谁知还没戴几日就还回来了。 谢见微抬手从匣子里拿了个钗出来,捻着转了转,哂笑道: “我看这些首饰,这阵子也不知过了多少人的手了……拿去当了吧。” 她一番阴阳怪气,孙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难看的不得了。 等人都出去了,孙氏才忍着火说道:“见微,这事儿你得体谅蟾儿。谢家之前的情状,是个人都得明哲保身啊。他让你留在饮绿轩,也是怕你被谢家牵连,你可不能这么小心眼。” 她根本不知道,薛蟾一时得意,底裤都在她面前扒光了。 谢见微合起了古籍,慢条斯理道:“明哲保身无妨,可别是落井下石就好。” 孙氏眼神眨巴地飞快,心虚都写在了脸上。 谢见微笑容戏谑,“不过我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了,可以出去走走了吧?” “当然!谢家解了禁,你也得回去看看你娘不是。我给你娘备了些补品,你记得带回去。” 孙氏又叫人把补品抬了进来,谢见微扫了眼,的确都是上好的东西。 有个野山参已经长成了人形,一看就价格不菲。 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书脊。 看来她被囚禁这段时间,薛蟾没少敛财啊。 孙氏放下东西以后很快便走了。 毓秀晌午才回来,将首饰当的金银交给了谢见微。 “奴婢回来的时候在院子外头,撞见了齐哥儿他们,他们都等着给夫人请安呢。” “不必理会。” 谢见微正在用膳,慢悠悠的说:“下午我要出门一趟。你让人去备马车吧。” “奴婢知道了。” 毓秀本以为谢见微会先回谢家,没想到马车却驶到了长公主府上。 门房将她迎到会客厅,不久后,傅长枝和裘大人一齐从外边走了进来。 “见微!” 傅长枝快步上前,担忧的牵住她的手,“可算是见到你了,这些日子你可受委屈了。” 裘大人背着手站在门口,笑的像一尊弥勒佛似的。 谢见微安抚了傅长枝两句,便走向裘大人,提起裙摆跪在了他跟前。 “多谢大人襄助,见微和父母兄长铭记大人的恩德。” 裘大人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她。 “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丫头,还不快扶你家夫人!” 裘大人摇摇头,笑说:“老朽其实也并未帮上什么忙,说到底是云峥洗清了你父亲的冤屈。老朽在皇上跟前进言要太子前去帮忙,也还没出个结果,是太子自己改道前去,老朽今日若认了你这一跪,是居功了。” 谢见微:“不论如何,裘大人肯相信我父亲和我,我已十分感激了。” 傅长枝笑说:“左右危机已经过去了,先坐下说话吧。” 满屋子里一头雾水的只有毓秀。 她上前扶着谢见微坐下,忍不住问道: “夫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傅长枝挑眉:“怎么?你还不知道么?你家夫人可是料事如神。” 几个月前。 那天,探望完谢夫人的谢见微离开后,直接吩咐车夫:“去长公主府。” 她神情凝重,傅长枝见到她时担忧不已,张口便劝慰道: “见微,你别担心,你兄长是北越大将,皇上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回来的。” 谢见微往她身后一看,忙欠身行礼。 “裘大人!” 裘大人是来看孙子的,笑着冲谢见微点了点头。 谢见微看向傅长枝:“我觉得这次的事没有这么简单。” 傅长枝还没反应过来,裘大人便好奇地问:“姑娘何出此言。” 谢见微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裘大人听得仔细,忍不住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你觉得此人还会继续对你父亲下手?” “不止是我父亲,恐怕到时整个谢家都会牵扯其中。” 谢见微看着裘大人,试探道:“大人可能信我?我父亲绝无通敌的可能。” 傅长枝也连忙说道:“祖父,我和见微认识多年,她爹爹绝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只是天高皇帝远,事情若真调查起来,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谢见微看向裘云峥,“驸马是宗室的人,若真牵扯到通敌,一定是自家人前去调查,皇上更为放心。只请大人,到时一定力保驸马前去。即便是不能查明真相,由驸马带队,那群小人动手也多有掣肘!” “裘大人不必在朝中力保我父亲,若正不压邪,裘大人只管明哲保身。” “你父亲与我一起在朝为官,我知道他是何人。你放心,既然有这缘分,我一定尽力帮你。” 谢见微感激不已,“多谢大人!对了……还有一事想请大人留意。” “你说。” “此次南夏来势汹汹,单凭我父亲和兄长,明显不能御敌。若要胜,还得出兵才是。而现在的情状,我以为最合适的人,唯有太子了。” 裘大人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老朽早有此想法,你要说的老朽也明白了。你只管放心吧。” …… 听到这儿,毓秀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怪不得夫人您这段时间一点儿都不着急!” 原来是早有准备! 谢见微:“尽人事,听天命。好在有个好结果。” 毓秀庆幸的抚着心口,“还好太子殿下大义,否则即便咱们大人即便洗清了冤屈,也要困于战事。” 傅长枝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谢见微,欲言又止。 裘大人还有政务要处理,小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傅长枝看了眼毓秀,笑道:“秀儿,小厨房在做桃花酥,你去看看做好了没,端两盏来。” 毓秀应了声,起身离开了。 谢见微表情看似平静,心里却多有波澜,拿着茶盏的手都有些不稳,过了好半晌才忍不住道: “长枝,小鱼儿和渊哥儿呢?” “见微,你和无咎很聊得来么?” 二人的声音交叠在了一起,谢见微听到傅长枝的话,愣了一下。 傅长枝先道:“他们俩前些日子被我送到皇庄上了。谢家出事后邺京流言纷纷,我怕他们打搅到你的计划。” 她顿了顿,意味不明的笑了:“我以前没有发觉,你和太子很亲近。” 谢见微垂下眸,语气淡淡,“我和太子……只是几面之缘而已。兴许是因为上次功德碑的事,帮到了他,他对我才多照顾几分。” “可依我看,他对你的照顾,可不仅仅是几分。” 傅长枝眸色复杂,“你知道么,抗旨一事。祖父求皇上下旨迟迟没有讯息,我担心会误了你家的大事,就特意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给无咎送去。” “我在信上告诉了他谢家落难一事。我本意是让他快些回京,有他在京城,父皇便没有理由再拦着他驰援南地。却没想到他收了信,竟直接抗旨改道。” 傅长枝心情复杂极了。 若说这二人之间没点什么,她都不相信。 只是现在看来,貌似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傻弟弟单方面暗恋。 傅平野行啊傅平野,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四年前不打招呼突然抱回两个娃,现在又是盯上有夫之妇。 等傅平野回来,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见微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她看着傅长枝,没来由的忽然问了句: “长枝,五年前乞巧节,太子在邺京吗?” 第149章 太子五年前并未回过京城 “五年前?”傅长枝莞尔,“当然不在了,那会儿他还在西北平乱呢。” 谢见微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当真?” 傅长枝这时察觉出异常来,打量着谢见微,道:“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倒也没什么,只是想起前些日子,小鱼儿缠着我问他娘亲的事,我不知该如何打发。” 谢见微低头喝了口茶,作借口遮掩了过去。 傅长枝笑道:“你不必理会他。连傅平野不知道的事,你去哪里知晓。” “?” 谢见微猛地抬起头,“太子不知道?” “是啊,我听说孩子是被扔在西北大营外的,可怜见的,那会儿都有一个多月大了。襁褓里放着她亲娘给太子的书信。我外祖的部下将孩子交给太子,他辨认后才将孩子认下来。” 傅长枝边想边说:“他带孩子回京后,被母后好打了一顿。母后让他想到底是辜负了谁家姑娘,好补偿人家。傅平野咬死了不肯说。后来我和母后合计,大约是孩子娘自己不想出面,就没去查,没去打搅了。” 谢见微面露迷茫。 傅长枝言之凿凿,她这会儿倒有些不确定了。 谢见微试探道:“那小鱼儿和渊哥儿的生辰,是如何定下来的?” “这个啊,孩子来的时候都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谁都不知道具体生辰是什么时候,就拿孩子到的那日,往前推了两个月。恐怕这世上除了他们母亲,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生辰了。” 谢见微紧了紧手指,“孩子被放在西北大营外,那时许多人都看见了?” “是啊,马上消息就传回京城了。母后又惊又喜又气,写了许多家书骂他。” 傅长枝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浅淡了些,感慨道: “不过孩子来得虽然突然,却是阴差阳错的,洗清了无咎身上的污名。” 谢见微不解:“这话如何说?” “你不是问五年前太子在不在京城。这事儿当年父皇也怀疑过。” 傅长枝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才轻声道:“五年前上京动乱,忠亲王谋反一世,你可还记得?” “听说过。” “那次的事十分凶险,朝中没有防备,险些就叫忠亲王成事了。那次事后父皇疑心疑鬼,猜忌宫中有人和忠亲王里应外合,我娘和忠亲王曾有过交集,他便怀疑裴家投靠了忠亲王。” 这些内幕,当时还是深闺女子的谢见微自然是不知道。 她连忙追问:“后来呢?” “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娘囚禁。就如今日对你谢家一般。裴家在京和京郊当官的所有官员,都被下狱。” “然后呢?可查明干系了?” “呵,他根本就不想查清楚。” 傅长枝靠倒在位子上,长吁一声,“父皇自从登基以后,往日是他助力的裴家就成了眼中钉。我外祖镇守西北,从不上书回京,也是想离京城远远的,好叫他安心。可惜,帝王之心多凉薄。” “忠亲王一事,他分明是趁机做文章。就算起初有疑心,后来也该反应过来了。他大刀阔斧地办裴家的人,不过是想趁机把裴家拔除而已。” 傅长枝眼底浮现出惧色,“母后被囚时生了一场重病,那时我真以为父皇要得逞了。可我万万没想到,父皇远比我想的心狠。” 傅长枝攥紧手指,“他竟然暗中派人,将母后病重,他动裴家族人的消息递到西北去,暗指他要废后,目的是逼我弟弟和外祖出兵。彻底坐实裴家反贼的恶名,还能废了无咎。” “好在母后洞悉了他的诡计,想了许多办法才将家书发出去,让无咎务必稳住,千万千万不要谋反。” “父皇在京中早有预备,即便西北大营数万大将,也是无法抗衡的。” 谢见微这时才想起来,五年前邺京的确有一段时间,看守尤为严格。 她那时只以为是忠亲王的事情刚过,所以戒备森严,但现在想来,那样戒备更像是在搜查什么。 谢见微:“难不成五年前之所以戒严,是因为皇上怀疑太子在邺京,所以大肆搜寻?” “不错。父皇搜寻无果,我和母后也有了喘息,驸马联合内阁的人为父亲和太子说话,事情兜兜转转折腾了一年多。无咎也困在西北无法回京,恰好这时,孩子的事闹了出来,至此,父皇才彻底偃旗息鼓。” 谢见微双肩塌了下来,当年的事背后竟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这么看来,五年前傅平野根本不可能回过京。 那当时的人,真的不是他…… 第150章 谢见微下手报复 谢见微神思不属,和傅长枝聊了没几句就起身请辞了。 毓秀刚把桃花酥拿回来,便得知要走了。 她扶着谢见微出门,迈过门槛的时候,谢见微脚下一崴,险些摔倒,毓秀连忙矮身搀扶。 “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没事。” 谢见微眼眶微微泛红,既知太子的事是她搞错了,那当年的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那对儿子又是否真的还活在这世上。 北越万里国土,茫茫人海,往后她该如何去寻找。 难道两世都无法成全她和孩子的母子缘分吗? 离开长公主府,谢见微才回了谢家。 门廊前还有车辙留下来的印子,估计这一上午谢家都没消停过,冷落了几个月的门庭终于是热闹起来了。 谢见微扶着毓秀走下马车,管事已经侍候在门前。 “小姐,夫人和二少爷等候您许久了。” “母亲和哥哥身子可还好?” “一切安好,请小姐安心。” 管事领着谢见微来到内院上房,谢夫人听到动静,立即站起身迎上前来。 “晏晏!” 她抚着谢见微鬓角,潸然泪下,“好孩子,这几月可让你受委屈了。若不是你哥哥把事情告诉我,我真不知该如何熬过这几个月去!” 谢家刚被圈禁的时候,谢夫人最怕的就是在外孤立无援的谢见微。 都说墙倒众人推,他们被圈禁在谢府上,避开了外面的纷争,可谢见微又如何躲得过去。 谢夫人:“我都听说了,广阳侯府这帮子小人,竟敢如此对待你,娘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母亲,外面的事有我和二哥料理,你就只管安心养病吧。” 谢夫人虽然强撑着一口气,但面上看还是憔悴的。 谢景之一日不能平安回来,她便一日不能真正安心。 母女俩说了些体己话,谢夫人又提起棺椁下葬的事。 “耽搁这么些日子,真是苦了我两个小外孙。我和你二哥商量好了,即日就能办,赶紧着让孩子入土为安,再找法师来诵经。” 谢见微容色平静:“母亲不必折腾了。我已经将孩子葬好了。” “拖延的时间越长,越是不能叫孩子安宁,我想想寻了个山景水秀的地方,已经重新下葬了。” 谢夫人眉眼间划过愧疚之色,无奈的点点头。 “也好……终归是对不住他们。” 这时,谢景沅身边的随侍走进屋中,俯身见礼,说道:“夫人,二少爷找小姐呢。” “行,我这里该说的也说完了。”谢夫人笑着推了推谢见微,“去见你二哥去吧。” 谢见微笑着行了个礼,起身离开了。 谢景沅等在书房外头,远远看见谢见微穿廊而来,马上迎了上去。 笑着作揖,“女诸葛先生可算来了,叫我好等。” “二哥戏弄我?” 谢见微不轻不重的拍了谢景沅一下,兄妹俩有说有笑的进了屋。 关上门谢景沅才道:“这次的事,多亏你留心。否则真是要被动挨打了。” “我没帮上什么忙,多亏长枝和裘大人。” 谢见微寻了个位子坐下,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的是这朝中对咱们有坏心的人,已经现身的八九不离十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知道这些暗敌在何处,下一次才不至于再被暗算。” 谢景沅冷笑声道:“这群人里,还有不少人的把柄在我手中。既有胆子落井下石,那也别怪我手下无情。” “应该的。” 谢见微点点头,“只是有两个人,二哥在朝中要多上心。” “谁?” “慎王,还有七皇子傅意欢。” 谢景沅捻了捻下巴,“慎王是此次事件的主导者,这我清楚,但是七皇子难不成也?” 谢见微:“慎王脾气暴躁,头脑简单,最易被人利用。而七皇子恰恰是最会放冷刀子的人。裘大人曾说他的同党在朝上举荐他为参将去征讨南夏,若是成了,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和慎王是同党。” “而且慎王在京郊山庄上设宴那次,傅意欢也在其中。” 谢景沅重重点了点头,“慎王好办,只是七皇子……” 傅意欢的生母僖妃深受皇帝宠爱,前不久更是传出身怀有孕。 有这样一位母亲在后宫里,傅意欢在前朝很受皇帝重视,实在是很难给他使什么绊子。 谢景沅忽然想起:“前儿皇上在朝堂上,提起万佛寺一事,准备派个人去最后督办,此事还未有定论,不过听闻他最属意七皇子……” 他烦躁地揉了揉脑袋,“若七皇子真接了手,就是白捡了一个功劳回来。往后还方便他插手工部的事。好在皇帝复了我的官职,我明日去试试,看能不能搅黄这件事。” 谢见微忽然开口: “不,二哥不能反对,还要一力促成此事。” 谢景沅愣了愣。 谢见微认真道:“二哥,你信我。” 第151章 谢见微口蜜腹剑,暗中挑拨 谢见微叮嘱道:“二哥只要在朝堂上,找一些同僚煽动此事就好,最好不要亲自出面,免得被记恨上。” 谢景沅深深看着谢见微,半晌后缓缓点了点头。 回到侯府,谢见微在饮绿轩外和薛贤齐等人撞了个正着。 一群人拥上前见礼,“母亲!” “夫人,您可回来了,妾身和齐哥儿他们都等了好一阵子了。” 宋姨娘笑容献媚。 谢见微停下脚步,扫了一眼众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都堵在这里做什么?” “听闻母亲前阵子病了,眼下既然转好,我自然要带着兄弟姐妹们来探望母亲的。” “看就罢了,下回记得好好商量了再来。前儿我这儿那么空,不见你们一个过来,这会儿全扎堆,饮绿轩里哪坐得下。” 几人讪讪陪笑,薛又宁走上前欲要搀扶谢见微。 “母亲,我扶您进去。” 谢见微眼神微动,数月不见薛又宁,她光鲜亮丽不少,衣着无一处不精致,大有咸鱼翻身的意思。 “你这阵子和马文谦过得不错。” 宋姨娘连忙说道:“诶呦,夫人您病着不知道,宁姐儿的夫君考上状元啦!之前打马游街的时候可风光了,宁姐儿现在也是状元夫人了,日子自然是过得越来越好了!” 薛又宁娇羞地低下头,眉眼间却带着盛气凌人的得意神色,道了句:“多亏母亲肯成全我。” 薛贤齐脸色阴沉得难看,绷紧的腮帮子微微发抖。 沈盼从人后走上前,笑道:“何必站在这里说话,夫人,您大病初愈,还是进去说吧。” 谢见微瞟了她一眼,提步走进饮绿轩。 暖阁里坐满了人,谢见微看向沈盼,道了句:“你怀着孕,可以学学陈姨娘,下次不必来请安了。” 沈盼:“陈姐姐快生了,妾身这里还早得很。请安是规矩,妾身一点也不敢忘的。” 宋姨娘等人暗暗翻了个白眼。 谢见微轻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反而朝一边的薛贤齐看去。 “多日不见你了,最近可有好好打算以后的去处?” 薛贤齐面露不甘,垂着头说:“儿子轻率,此次未能考中,打算再好好读三年,再战会试!” 谢见微眼睑稍敛,不露情绪地点了点头。 宋姨娘坐在下首,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似的,如坐针毡。 谢见微抬手接茶,慢悠悠地说道:“宋姨娘有什么话,直接说吧,做什么扭扭捏捏的。” “妾身失态,妾身是有一事想禀告夫人!” 宋姨娘道:“诚哥儿想报今年的武举,还请夫人同二爷侯爷说声,成全诚哥儿一腔报国之心!” 此话一出,薛贤齐的脸色当即变了。 谢见微却扬起一抹笑容,将茶盖放了回去。 “是么,有这心是好事啊。不必禀告薛蟾和广阳侯了,你让诚哥儿自己报上去就是了。” “母亲!这不合规矩吧!” 薛贤齐焦急打断,谢见微慢悠悠道:“怎么不合规矩。诚哥儿这个年岁,考武举正合适。” “说起来,广阳侯府本就是行伍出身,得来的荫封,谁知道到了这一辈,从大爷战死沙场,已经无人能继承了。眼下出了一个诚哥儿,老祖宗们泉下有知,也该十分欣慰才是。” 谢见微笑着看向宋姨娘。 “让诚哥儿好好的准备,若是能考中武状元,往后侯府也后继有人了。” 第152章 谢见微薛蟾交锋 ! 宋姨娘手下一抖,险些打翻茶碗。 她顾不得狼狈赶紧站了起来,殷切地冲着谢见微鞠躬,“多谢夫人!妾身一定!一定督促诚哥儿!” 旁的姨娘纷纷敛下眸,暗自藏起惊讶来。 夫人说这样的话,莫不是瞧上了宋姨娘膝下的薛诚佑? 谢见微笑容中饱含深意。 薛贤齐看着她的侧脸,心中越发慌张,袖下手指紧攥,指骨泛白。 他刚刚名落孙山,谢见微就要扶持薛诚佑,岂有此理! 宋姨娘欢喜过了头,又说道:“妾身还想请求夫人,给诚哥儿临时指点一位武夫子。诚哥儿虽说已经准备多年,但经验尤是不足,妾身寻思不能让诚哥儿走了齐哥儿的老路,又多磋磨三年。”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你放心,改日我让谢家的人帮诚哥儿寻一个。” 宋姨娘感激涕零,“诚哥儿今日习武未能抽出空来,等他回来了,妾身马上让他来谢夫人!” “不必了,你转告他,好好备考便是对我最大的感恩了。” 众人离开饮绿轩时,最意气风发的当属宋姨娘了。 几个姨娘挨在一块儿,悄声议论: “宋姨娘的运气是真的好啊。齐哥儿不中用了,夫人看上了诚哥儿。有谢家的帮扶,什么事不能成啊。” “也说不准吧,二爷就很喜欢齐哥儿。” “到底不是亲儿子,再喜欢也不行啊。我看啊,都是迟早的事儿!” 薛贤齐从几人身后走过,阴鸷的脸色吓得几人噤若寒蝉,赶紧散了。 夜半,谢见微用完晚膳,正在屋内抄经时,毓秀冷着脸走了进来。 “夫人,薛蟾来了。” 谢见微眼中没什么波澜,抬眸看去。 薛蟾信步走进屋内,对毓秀道:“你先出去。我和你家夫人有话说。” 毓秀一动不动,谢见微撂了笔,淡淡道:“你去门口守着。” 屋门被关上,谢见微先打破了沉默:“我还以为再见面,你会痛哭流涕,求我放你一马。” “呵呵呵!” 薛蟾笑了,他闲庭信步地走上前,大刀阔斧地坐在了谢见微的对面。 “晏晏,事已至此,你我都知道,假装以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才是最好的结果。” “想必你也不希望,你当年不知被谁破身,还生了两个野种的事,被传得满京都是吧?” 咣当—— 薛蟾闪身躲过谢见微砸来的镇纸。 谢见微:“闭嘴。像你这样的畜生,不配评价我儿子。” 薛蟾:“晏晏,你我都回不到从前了。本来我不想闹得这样难看,可惜你逼得我太紧了。眼下,你不曾第一时间和你母亲告状,与我和离,我就知道,你还是想维持体面。” 薛蟾挑起了眉毛,神色得意。 “既然如此,那咱们便直接说开了。往后你我在人前,还是恩爱夫妻。人后……我还是想与你修补修补这么多年的感情,若是你不愿,我可以给足你时间。” “但是你要想清楚,咱们的人生还很长,未来几十年孤孤单单,也实在太寂寞了。” 薛蟾忽然变了表情,满眼深情地说道:“只要你想,我们随时能忘却过去,重新开始。你再为我生一个,属于我们的儿子,我会给他我能给的一切。” 谢见微:“滚出去。” 薛蟾的深情僵在了脸上。 气氛尴尬至极,他缓缓靠后,表情渐渐恢复平静,半晌后才站起身。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薛蟾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折返了回来。 “对了,我听说你今日准允了诚哥儿考武举的事。” “怎么了?只要我还是这侯府的少夫人,我便有资格安排府上的一切。” 薛蟾笑了,还当她是舍不得侯府上的权利和荣华。 施施然道:“自然,你开心便是。” 左右侯府的继承人,只要自己还活着,永远都轮不到谢见微来决定。 薛蟾扬长而去。 谢见微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身子才放松下来,眉宇皱紧,长吁了一口气。 天知道她是以怎样的自制力,才忍下没暴露出半分杀心。 谢见微靠倒在椅子上,眸色狠厉。 此时和离又有何用,她深陷其中,不能戳穿薛蟾的恶行,谢家再位高权重,也不能随意杀人。 薛蟾倒霉一阵子,往后依旧能娶妻生子,做他风光的广阳侯世子。 谢见微怎么能甘心,她要的不止是薛蟾的命,还要他声名狼藉。 最重要的是,要让这困了她两世的广阳侯府—— 彻底湮灭在这世间。 第153章 利用宋姨娘 宋姨娘说要带薛诚佑来请安,第二日一早就过来了。 薛诚佑十四了,生得人高马大,很是魁梧,跟比他年长的薛贤齐站在一起,都不输块头。 嗓音粗嘎:“儿子给母亲请安!” 谢见微听了这话,不禁挑了一下眉头,往宋姨娘看了过去。 这样的话自然是宋姨娘教薛诚佑说的,为的是试探谢见微的意思。 谢见微也无可无不可,淡淡点点头道:“起来吧。” 二人坐下后,宋姨娘连忙说道:“夫人,应您的话,诚哥儿昨日就赶忙把武举报上去了,因为来回折腾得晚,又听说二爷在夫人这里,妾身就没让诚哥儿来打搅。” 谢见微点了点头,看向薛诚佑说道:“今日我回谢家探望母亲,顺带把你的事说了。离武举没多少时候了,你要抓紧时间,切忌掉以轻心,别走了齐哥儿的老路。” 薛诚佑和宋姨娘等这个出头的机会,已经等了十四年了! 薛诚佑自知脑袋不行,考不了科举,可祖上庇荫与他无关,不科举就没有出头路。 有薛贤齐压在头顶,更是防贼似的防他,好不容易能报武举,薛诚佑恨不得把所有心思都投进去。 他起身说道:“母亲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夫人。” 毓秀从屏风后绕来,“齐哥儿他们来给夫人请安。” 谢见微看了眼宋姨娘和薛诚佑,应道:“叫他们回去吧,便说我有要事,没空见他们。” 宋姨娘和薛诚佑愣了一下,宋姨娘低下头,面上狂喜。 毓秀离开后,谢见微才道:“有件事要和你说一声。” 宋姨娘如欢喜的鸟雀,“夫人您说!” “诚哥儿,你去厨房端盏蜜羹来给你姨娘。” “……是。” 打发了薛诚佑,宋姨娘才意识到谢见微接下来要说的是大事,连忙屏气凝神,坐直了身子。 谢见微:“这些年薛蟾到底是委屈你了。你比我进府还早,位子却远不及旁人尊贵,诚哥儿也这么大了,久而久之必定会有怨言。我有意抬你做贵妾,不知你可愿意?” 宋姨娘实在没想到,惊喜来得如此之快。 “愿意愿意!夫人这般为妾身着想,妾身不知该如何报答夫人!” 谢见微:“诚哥儿若有出息,就算你报答过了。” “只是……” 谢见微话锋急转直下,宋姨娘生怕出了岔子,紧张地屏息。 “只是昨日薛蟾来过后,同我说了些话,言语之间,貌似他和太太侯爷,并不想诚哥儿太过锋芒出众。” “诚哥儿是庶出,的确比不得夫人膝下的嫡子贵重。” 宋姨娘低下头,眼珠慢慢滚动。 谢见微淡淡道:“我身体太弱,已经不可能再有嫡子了。但侯府未来要有人继承爵位,你和陈氏说的话我也觉得有理。若是齐哥儿到底不合规矩,侯爷和太太也未必乐意,思来想去,就唯有诚哥儿了。” 宋姨娘立即遮掩心思,试探道:“其实陈姨娘和隐姨娘腹中的孩子,也未必……” “两个尚且不知男女的小孩子,即便是男孩,谁知道十几年后才学如何,还是看眼下稳当。” 宋姨娘将心一横,起身跪在谢见微的脚踏上,认真说道: “夫人若看得上诚哥儿,是诚哥儿的福气。诚哥儿愿意给夫人养老,只求夫人,帮妾身和诚哥儿在这侯府上,留下一条路。” 谢见微眼睑稍敛,看了她须臾,说道:“起来吧。路我可以给诚哥儿铺,但能走多远,全看他自己,未来是要靠自己争的。” “我也告诉你了,薛蟾并不愿意让诚哥儿顶齐哥儿的位子。” 宋姨娘在她示意下站起身,面容嫉妒。 “齐哥儿又不是二爷的亲儿子,薛盼盼已死,她生前作恶不断,更是害了夫人的孩子!二爷怎能把侯府家业,交到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儿子手里!” 她自觉和谢见微站在了一条船上,说话也没了顾忌。 谢见微道:“薛盼盼死不足惜,有时候你也该在薛蟾耳边提醒一二,你是有儿子的人,宋家也有人,你怕什么呢?什么都要我来做,那往后诚哥儿给我养老,他的荣辱与你再无干系,你们之前的母子情分也再不存在,你乐意么?” 宋姨娘眼睛眨的飞快,死死揪住帕子。 谢见微缓缓说道:“你可听过民间流传的,成祖与其生母的故事?” 宋姨娘试探道:“妾身请夫人赐教。” “抚养成祖的马皇后,膝下养了无数庶子,母仪天下,可成祖登基后修筑的大报恩寺,里面供奉的却是他生母的画像。” 宋姨娘心领神会。 谢见微道:“血脉亲情是永远不可能割舍的,养母再好,不及生恩。所以我不求什么养母生母。我扶持你,往后诚哥儿若有福气,你身为其母,自然可以享受尊荣。但你能争多少,全看你自己。” 宋姨娘心潮澎湃,此刻是当真对谢见微感恩戴德。 “妾身往后对夫人马首是瞻!即便夫人这样说,妾身也会让诚哥儿往后,把夫人当亲生母亲一般孝顺!以报夫人提携之恩!” 谢见微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回去吧,往后多去薛蟾面前转转……我让毓秀给你送些脂粉去。你芳华正好,何必要自我厌弃。” 毓秀将宋姨娘母子送走后,回到里间。 “夫人,宋姨娘和诚哥儿离开的时候,奴婢看见齐哥儿躲在院子外的树后头,露出衣角了。” 谢见微点了点头。 毓秀:“夫人想让宋姨娘和诚哥儿,去对付齐哥儿?狗咬狗吗?” “薛贤齐心思深重,又心狠手辣。宋氏只有些小聪明,薛诚佑更是头脑简单,咬不起来的。” 毓秀听了着急,“那夫人得想法子指点一二,如今府上能制衡薛贤齐的,也唯有他们二人了。” “制衡什么?薛贤齐若不下手,反倒给我帮了倒忙了。” 毓秀一头雾水,“奴婢越听、越糊涂了……” 谢见微看着屋内的一角,轻声说道:“把一个母亲逼到绝路,她会做出很多事。” “我不方便说出口的,她可以帮我。” 毓秀并未听清,只见谢见微对她道:“你什么都不必问,若事情闹大,让人保住宋氏的性命就好。” 第154章 宋姨娘起疑心 薛诚佑陪着宋姨娘回到院子里。 进了屋才问:“娘,夫人都跟你说什么了?” 宋姨娘在炕上坐下,摸着薛诚佑的鬓角喜极而泣,“诚哥儿,你我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娘还以为,再也等不到了!” 宋姨娘抹着眼泪,把谢见微跟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眼下夫人有意扶持你我,谢家如日中天,你父亲前不久才得罪了她,现在定以讨好为先。你武举的事八成是定下了。你一定要争气啊!若是能在这三年里,把薛贤齐彻底比下去,那往后可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薛诚佑浑身热血澎湃,跪在脚踏上说:“娘你放心,我一定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你若真能承爵,娘这些年的委屈就算没有白受了!” 薛诚佑压着声音说道:“等儿子拿到了侯爵的位子,便让母亲做这侯府唯一的太夫人。总不能让娘前半辈子被人压着,后半辈子儿子做了家主,您还要去给另一个女人卑躬屈膝的晨昏定省。” 宋姨娘眼神闪烁,并未反驳他的话,轻声细语地笑道: “我儿孝顺,娘知道。” …… 两场战事后,朝廷对武将的需求急剧上升,原本文科过后至少过三个月才开武科考试,现在却提前了。 薛诚佑报了武科举还不到半月,就考过了第一场试,势头大好。 宋姨娘刚得到消息,就欢天喜地地带着薛诚佑来给谢见微报喜。 辗转打听来到常青园。 谢见微被薛老太太叫过来询问身体,老太太身边的冯妈妈从屋外走进来,欠身道: “老夫人,宋姨娘带着诚哥儿,说是来请安。” 薛诚佑报武举的事老太太听说了,颔首道:“叫他们进来吧。” 坐在下首的孙氏眉头紧皱,她因为广阳侯的大儿子薛近邑的缘故,对习武之人十分厌恶,故而很是瞧不上宋姨娘母子。 前阵子听说谢见微有意提拔宋姨娘和薛诚佑,心里更是十分不悦。 她盯着进门的宋姨娘,还不等她先开口,便冷嘲热讽地说道: “前阵子刚抬了贵妾,就打扮得妖里妖气的。这么大的年岁了,你不怕丢人现眼,也得顾忌诚哥儿吧。真是不懂规矩。” 宋姨娘笑脸一僵,求救地看向谢见微。 谢见微瞥了她一眼,道:“穿得这么喜庆,是不是诚哥儿有什么好消息。” 宋姨娘喜极而泣,“夫人懂妾身!妾身是特意来报喜的。诚哥儿的武举初试过了,还拿了一甲,夫子说有望争一争前三甲!” 薛老太太端茶的手一顿,惊喜地抬起头。 “是吗?” 谢见微:“刘夫子是指点过大哥的,他若说能争前三甲,那就不会是第四名。” 宋姨娘:“所以妾身才特意穿了红衣!前儿齐哥儿落榜的事,二爷和侯爷都十分失意,妾身寻思着也该有点喜事,冲一冲之前的晦气啊!” 薛老太太虽说也不喜欢没什么存在感的薛诚佑,但家里的小辈能多在朝为官,对侯府都有益处。 她吩咐冯妈妈:“快把侯爷和二爷都叫来,这样大的喜事,晚上备宴,大家好好庆贺庆贺!” 消息在府上传遍了,很快也进了薛贤齐的耳朵。 他反复呼吸吐纳几次,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 “往日里不常和三弟来往,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出息,我怎能不鼓励一把。上月父亲刚赏了一套文房四宝,你去拿上,随我一道去送给宋姨娘。” 薛贤齐的近侍颔首应了声是。 薛贤齐准备了一番,便带着贺礼登门了。 宋姨娘十分惊喜,看见那一套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连声说: “如此贵重之物,我们怎好收下,大少爷你实在是破费了。” 薛贤齐张口便道:“我与三弟乃是同胞兄弟,这点子贺礼算什么破费。往后我兄弟二人可是要相互扶持,相互帮衬的,姨娘不收下,莫不是瞧不上我?” 宋姨娘这才笑着收下,从接他进门到送他离开,无不恭谨谦卑。 薛贤齐心里好受许多,心想宋姨娘还算识趣。 然而他刚回到房里,后头盯梢的下人便回来禀道:“爷您刚走没多久,宋姨娘就让人把那套文房四宝,扔出院子了。一道扔出来的,还有一套茶具碗盏……” 薛贤齐笑容寸寸龟裂。 给脸不要脸,好啊,这是逼着他动手?! 第155章 意外 武举接连考了两场,薛诚佑的成绩都名列前茅,薛蟾也因此破天荒的来看了一趟宋姨娘,顺带着用晚膳。 宋姨娘进府最早,年纪比薛蟾还要大些,平日里不常见他,激动坏了。 薛蟾刚落座便问:“诚哥儿呢?” 宋姨娘殷切的给他倒酒,“二爷忘了。前儿夫人说诚哥儿年纪到了,就叫搬去前院住了。” “是吗……你,把诚哥儿叫过来。” 宋姨娘脸都垮了,本以为能和薛蟾软玉温香一阵子,叫孩子来这算什么! 她还没到两人坐在一起,只能张口闭口聊孩子的年岁吧!! 宋姨娘倍感憋屈,端坐在位子上一声不吭。 薛蟾夹了两口菜,状似无意开口说道:“我听齐儿说,他前几日为了恭贺诚哥儿两场考试名列前茅,送了不少东西来,结果被你赏赐给下人了?” “啊……是有这回事。妾身也是不得已。齐哥儿送的都是些笔墨纸砚,诚哥儿笔墨不通,现今正为着文试的事儿愁着,妾身也是怕他看着了心里不舒坦,再影响了文试。” 宋姨娘面上笑着,心里却把薛贤齐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送那些东西哪里是为了恭贺,分明是挑衅和讽刺! 薛蟾眉头紧皱,撂下了筷子。 “不过就是些笔墨纸砚,你的心思也太小了。诚哥儿一个男子,也跟着你学的小家子气,为了一套笔墨纸砚,还生了不悦了,怨恨上兄长了?” 宋姨娘大骇,立即起身跪下了,“二爷明鉴!诚哥儿没有这个心思啊!” “没有?这些日子你在想什么,当我不知道么?” 薛蟾冷冷看着她,“夫人是一心为侯府后路着想,你算什么东西,不恪守本分就算了,还妄想着要你儿子继承侯府的家业?” “二爷……” 宋姨娘心坎里凉的透透的,她自认和薛蟾也算是年少夫妻,这人心怎么能凉薄到这个地步。 薛蟾指尖敲了敲桌面,压低声音警告道:“薛诚佑考武举的事,我便不和你计较了。只是你歇了那些莫须有的心思,你儿子是个什么头脑,你还不清楚么?侯府交到他手上就算是完了。” “他若老实本分的帮扶齐儿,往后侯府自然有你们母子俩的容身之处。若再不安分,休怪我不顾昔日情谊。” 宋姨娘两眼通红,“可是夫人——” “谢见微她再能耐,也是我的人!她永远也做不了我的主!” 薛蟾咬着牙站起身,甩袖离开了。 宋姨娘摔坐在地,这时薛诚佑闯了进来,看见屋内狼藉惊讶道:“娘?这是怎么了?我刚看见爹冷着脸出去了,你们吵架了?” 宋姨娘被薛诚佑搀扶起来,没忍住哭出了声。 “诚儿!你爹他——他当真心狠啊!” 宋姨娘叫人关上了门,母子俩促膝长谈,薛诚佑也是受惊不浅。 宋姨娘牙齿都快咬碎了,“你爹他疯了!薛贤齐到底哪里好!若说会读书,也没看他读出一个状元来!还是薛盼盼不知和哪路野男人生出来的野种!他怎么就能为了薛贤齐,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要!” 薛诚佑听着心惊,脑中电光火石,忽然想到什么。 “娘!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府上私底下传闲话……” “什么?” “有人说爹爹和薛盼盼有、有……” 薛诚佑附在宋姨娘耳畔说道,宋姨娘眼珠瞪得浑圆,脱口而出:“别胡说!他们可是亲兄妹!” 薛诚佑也只是想到这件事,的确过于离奇,他并未细思。 然而宋姨娘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是越想越心慌。 第156章 薛诚佑受刺激答应比武 武试最后一场近在咫尺,若是考过了,便只有文试。 薛诚佑受了几次,这两天训练起来越发刻苦。 这日,时至晌午,烈日高悬,他还在侯府后头的校场上训练。 远远地瞧见薛贤齐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三弟!” 薛贤齐热络地笑着招呼他,“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休息?未免太刻苦了吧!” 薛诚佑心里记恨着他,表情并不怎么和善,硬邦邦道了句:“大哥。” 薛贤齐身后的人走上前道:“这位是谁?往日没听你提过。” “是我府上姨娘的儿子,我三弟薛诚佑。最近可是风头正盛。武试两门都名列前茅。” “哦!是你啊!我听人提起过。” 薛贤齐笑着介绍道:“三弟,这位是兵部侍郎秦大人家的公子,也是这次武试的举子之一。” 薛诚佑瞬间挺直了背脊,既然有这样的背景,那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秦公子,久仰。” 秦学嗤笑了声,瞥了眼一旁的武学师傅,大声说道:“半路出家的人,也妄想着考到武试前三甲,早早地死了这个心吧!我朝的武职,不是世荫承袭,就是本就行伍起家的。像你这样的,最后也就是沦落到你身后那人的下场!” 薛诚佑的武学师傅刘先生,年轻时也是武举探花,可惜那会儿北越重文抑武严重,他因受不到重用家计困难,才转头开起了武行。 刘先生面色沉稳,并未受到秦学的影响。 可薛诚佑心气儿大,当场气到面色涨红,拳头死死地攥了起来。 薛贤齐眼中闪烁着暗芒,面上还一副和事佬的模样。 “秦学,你少说两句,别寒了我弟弟的心!” “我是想帮你赶紧的骂醒他!也不看看自己怎么个出身,还妄想着考上武举,以后踩着你做侯府的世子呢?别贻笑大方了!” 这一众都是薛贤齐的狐朋狗友,听了这话笑得前仰后合。 薛诚佑怒气上头,当即吼道:“即便你父亲是兵部侍郎又如何!你武举考试还不是在老子下头!” 秦学撇嘴,“那是本公子让你的。这武举本就是走个形式,你真以为能靠这个比上贤齐啊!” 薛诚佑大怒:“你若是不服,我们现在就再比两场!看老子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三弟!别冲动!” “来就来。有本事的,还按武举的内容来,先比骑术,再比箭术!” “来!” 薛诚佑完全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当即找来校场的侍卫,让他们随便从马厩里牵两匹马出来。 薛贤齐一脸着急,不停劝薛诚佑不要冲动,又叫刘先生开口。 刘先生按住薛诚佑的肩,拧着眉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你习武最忌意气用事?” “狗屁意气用事,老子就瞧不上你们这帮孙子样,我今日就是要和他比!” 薛诚佑对刘先生毕恭毕敬,也只是因为他是谢见微找来的老师。 实际上在得知他现在只是武行的师傅时,心中早就有所轻慢,更不可能听他的劝。 说话间,二人已经各自来到了马匹前头。 校场上东西都齐全,看二人已经上了马,薛贤齐等人只能被迫退到一旁。 秦学坐在马上,挑衅地说道:“先跑马,后跑马射箭,谁赢谁输,这儿的人全都是见证。” 薛诚佑已经红了眼睛,勒紧缰绳大声道:“谁怕你!” 薛贤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示意一旁的侍卫叫比赛开始。 伴随着侍卫一声令下,两匹黑马奔驰而出,掀起校场上黄沙四起。 另一头,饮绿轩里,宋姨娘等人正给谢见微晨昏定省。 说话间,外头下人跑进来说:“夫人,不好了,校场上诚哥儿和齐哥儿带来的公子吵起来了,这会儿正嚷嚷着要比赛呢。” 第157章 薛诚佑比武受重伤 宋姨娘连忙站了起来,“好端端的比什么呀!马上就是武试最后一场了,这要是出点岔子——” 谢见微当机立断,“过去看看。” 宋姨娘心中焦急,一路狂奔到校场,走得比谢见微还要快些。 眼看着已经到了马场附近,忽然听到一阵咴鸣,只见场上一头黑马忽然高高扬起前蹄,狂奔乱转。 马上的人起先还在努力地控制缰绳,到了后头见控制不住,吓得大叫起来。 宋姨娘定睛一看那马上的人,脸色瞬间白了,“诚儿!!” 马场上的人乱作一团。 “都让开!马儿发性了!千万别被踩着!” “三少爷还在马上!快救救三少爷!” 说话间,跑出去的黑马已经把背上的薛诚佑甩下了背。 缰绳拴住了薛诚佑的手腕,他整个人被黑马拖行数丈,然后狠狠的摔在地上,黑马后蹄踩在他身上跨了过去。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便再没有任何动静。 宋姨娘瘫坐在地,连滚再爬的往马场上跑过去。 “诚儿!我的儿啊!快!快找府医啊!!” 校场上到处是尖叫声,下人乱成了一团,谢见微拧眉上前,人群给她让开一条路。 薛诚佑趴在地上生死不知,浑身都是血,宋姨娘哭得天都要塌了。 眼看有个下人想要背起薛诚佑,被谢见微张口叫住。 “蠢材!被马拖了这么一会儿,伤着了腰和腿,若是背起不是伤上加伤!还不抬担架来!毓秀,拿我的牌子进宫,请两个太医来,剩下的人去禀告薛蟾和侯爷!” 有谢见微发话,混乱的局面才渐渐稳定下来。 校场上的驯马师被押了过来。 谢见微:“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明知道诚哥儿还要考武试,选这样一匹烈性的马,都没长脑子吗!” 驯马师赶紧跪下求饶,“夫人明鉴啊!府上的马都是精心训练过的,性情温和。尤其是给秦少爷和三少爷牵来的这两匹,是出了名的好性。今日突然发性,定是有缘故的,夫人罚小的不要紧,可也得小的死个明白啊!” 边上传来一道冷哼:“有什么好查的,既然马没问题,有问题的自然就是驾马的人了。归根结底是骑术不精而已。” 谢见微循声看去。 薛贤齐一行纨绔子弟还没有离开,准确的说是想走但被拦下了。 谢见微眯了眯眸,提步走上前去。 薛贤齐低垂着头喏喏不敢出声,等谢见微近前,才试探着颔首,“给母亲请——” 啪! 谢见微一巴掌打歪了薛贤齐的脸,冷声说道:“你弟弟武举考试还剩下最后一场,你不是不知情。今日你领来的人跟他比武,害他受伤,齐哥儿,你是何居心?!” 宋姨娘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满含泪水的双眸瞪着薛贤齐,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薛贤齐嘬了一下牙花子,转过头来干脆利落的认错。 “齐儿有错,不曾据理力争拦下三弟。实在是三弟当时太过气盛,所以才……” “与他比武的是哪个?” 秦学大喇喇的扬起下巴,“是我。怎么,他自己学艺不精,落得这个下场,你们侯府还要算我的账不成?” 谢见微扫了他一眼,便记起了他的身份。 真是冤家路窄,他父亲奉命去援助南地,实则却是慎王的暗棋。 第158章 终身残废 没过多久,薛蟾和广阳侯等人便赶来了。 广阳侯闯进里间,薛诚佑躺在床上还未醒来,他张口询问太医:“怎么样?他伤势如何?影不影响三日后武试?” 太医摇摇头,“公子腰伤严重,马蹄踩中的是脊骨,别说武试不能再考,很有可能……下肢瘫痪,终身都不能再行走了。” 围上来的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薛贤齐站在后头,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嘴角。 宋姨娘端药回来刚好听到太医这句话,手一颤,药碗砸在了地上。 广阳侯等人拧着眉走了出来,宋姨娘哀嚎一声,朝着薛蟾扑了上去。 揪着他衣摆道:“二爷!二爷你要诚儿做主啊!” 广阳侯在上首坐了下来,怒不可遏:“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薛贤齐的那帮狐朋狗友彼时就站在廊下。 宋姨娘指着秦学道:“是他!侯爷!是他刺激诚哥儿,偏要诚哥儿和他比武!诚哥儿才会受此重伤!” 广阳侯寻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眯了眯眸。 “你是秦家的人?” 秦学早在得知薛诚佑废了的时候,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是想帮好兄弟出口恶气,可是没想到要闹大。 秦学大声分辩:“此事根本与我无关!要比武的人是薛诚佑,马也是侯府上的马。他现在这样是他自己学艺不精,与我何干!” 宋姨娘大骂:“若不是你口出狂言,刺激诚哥儿,诚哥儿岂会答应和你比武!还有大少爷,人是大少爷带回来的,大少爷明知道诚哥儿马上要参加武举的第三试,还放任他与旁人比武受伤,大少爷你到底是何居心呐!” 宋姨娘疯了似的朝薛贤齐扑过去,一通厮打。 孙氏又急又气,“还不快拦下这个疯婆子!把她押到一边儿去!” 薛贤齐任由宋姨娘打骂发泄,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 红着眼睛说道:“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我对不住三弟,我恨不得今日躺在床上的是我,而非三弟!” 秦学嚷嚷道:“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分明是他学艺不精。这种骑术就算他能考三试,也是个名落孙山的下场!” “你们这群混账!!” 宋姨娘被捂住了嘴巴,仍然挣扎不休,看秦学的眼神满是愤怒,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 孙氏轻啧一声,说道:“秦公子说的有道理。谁也没有逼着薛诚佑比武,他自己要比,结果学艺不精从马上摔下来,这也是造化。侯爷,我看就算了吧,先给他治病要紧。” 广阳侯看向薛蟾,他不像孙氏头脑简单,这件事疑点重重,保不齐是有人在刻意针对薛诚佑。 他问薛蟾:“蟾儿,你说呢?” 薛蟾缄默半晌,道:“母亲说的对。先看看能不能将他治好,别的事之后可以再议。” 连薛蟾这个亲爹都不打算细查,广阳侯对薛诚佑也没有太大的期许。 点点头说:“那就这样办吧。” 宋姨娘眼珠都快瞪下来了,唔唔大叫,眼里满是红血丝。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眼看着广阳侯下令将秦学等人送出府上,宋姨娘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院外传来。 “慢着。” 第159章 轻拿轻放,惹怒宋姨娘 谢见微押着一行人从院外走了进来,宋姨娘挣开了老妈妈,哭着朝谢见微跑了过去。 “夫人!” 她抓着谢见微的衣摆,哭的肝肠寸断,“夫人,诚哥儿的腿废了,太医说他以后恐怕连行走都困难,求夫人给诚哥儿做主!妾身求您了!” 宋姨娘算是看清楚了,这偌大的侯府,唯一还有良心的就是谢见微。 薛诚佑后半辈子都毁了,广阳侯和薛蟾几人却连问罪秦学都不肯。 岂是一个凉薄了得。 谢见微眉头一皱,“如此严重?薛贤齐,你给我过来!” 谢见微陡然冷冽了声线,抬头叱道。 薛贤齐心里咯噔一下,他看了看后头被押着的人,眼神闪烁游离。 他慢吞吞的走上前,被谢见微拽着胳膊拉到了宋姨娘跟前,呵道:“跪下!” 孙氏瞪圆了眼,快步上前,“谢见微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疯的是他!薛贤齐,诚哥儿是你亲弟弟,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母亲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薛贤齐咬紧后槽牙,一脸无辜。 “好,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谢见微冲院外喊道:“将人带进来。” 府上的家丁押着马场的驯马师走上前,谢见微冷声道:“把你方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驯马师浑身汗津津,苦着脸说:“是,昨日大少爷来过马场,今天三少爷骑的那匹马,大少爷也牵出去溜过一圈,回来以后就给小人塞了一包银子,告诉小人,如果以后哪天,三少爷要骑马,叫小人把那匹马给三少爷骑。” 孙氏眼皮狂跳,“胡言乱语,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攀咬主子!” “小人绝对没有说谎,大少爷昨日来过马场,许多人都瞧见了。银子……银子还在小人房里呢,还没花。” 谢见微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亮了出来。 “这个装银子的荷包,我记得是太太您亲自给齐哥儿绣的。” 孙氏哑口无言,薛贤齐还算镇定,解释说:“我昨日的确去过马场,也骑了那匹马,当时那匹马十分温顺,我觉得好,才让他们多给三弟牵,也是一心为了三弟。今日的事不过意外而已。” 谢见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觉得你的安排万无一失?” 她淡淡道:“府医。” 府医赶忙上前,取出了一根极长的针,亮给众人看,针身上还残留着血。 薛贤齐艰涩的咽了口口水。 谢见微:“这根针是我让人从黑马背上取下来的。就在马鞍下头,针已经全部没入,不仔细检查的确看不出半分问题,只会让人觉得是马自己莫名其妙发了性,才会伤了诚哥儿。” “我已经派人去搜过你的院子,已经把剩下还没烧完的旧马鞍找到了。薛贤齐,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这一番举证实在太过水到渠成,在场众人都听傻了。 薛贤齐的狐朋狗友看着他忍不住心惊,这一切明明都是他计划的,他却能从始至终装作与自己毫不相干,这心性实在深不可测。 秦学更是气歪了鼻子,他来给薛贤齐出气,薛贤齐却拿他当刀子! “不是的……” 薛贤齐艰难地开口辩驳,他慌张道:“我并非有意要害三弟,只是玩笑而已!” “你这畜生!” 宋姨娘恨意爆发,狠狠朝薛贤齐胸口撞了过去,就在院内二人扭打起来,好好的侯府变成了菜市场,热闹的很。 广阳侯喊了不知多久,才让人押住了宋姨娘。 大喝道:“又不是什么顶天的大事!闹什么!赶紧的把这疯妇关起来!关起来!!” 第160章 宋姨娘发疯,薛贤齐毁了 “报官!我要去报官!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去蹲大牢!” 宋姨娘被拖开口中还在大声叫嚷着。 比等不来成功更痛苦的是功败垂成!!就差三天了!! 广阳侯脸色阴沉的出去送走了秦学等人,并安排了命人跟着他们回去递信,叮嘱此事不要外传。 折腾了好半晌局面才渐渐稳定下来。 薛蟾颞颥跳的厉害,头疼的不行,他走到谢见微面前,语气阴沉。 “以前这样的事,你从来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大张旗鼓的查,今日是故意要闹吗?” “这可不是小事,是蓄意杀人。” 谢见微冷着脸道:“是薛诚佑运气好,才只是废了腿,当时若是被踩中脑袋,薛贤齐合该进大狱。” 薛蟾牙根都咬酸了,孙氏在一旁听到这话,气急败坏的冲了上来。 颤着手指着谢见微,“你你你,你好狠毒的心啊,再怎么说你齐哥儿也喊了你几年的母亲了,你竟然忍心将他送去蹲大牢?今日之事分明是意外,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 谢见微眉头微皱,“太太也过于偏心了。薛贤齐和薛诚佑,一样是薛蟾的儿子,他大好前途毁于一旦,太太半个字不说,还偏袒引得兄弟阋墙的真凶。恕我实在不能懂。” 薛诚佑如何跟薛贤齐相比! 就算沈盼已经死了,好歹她背后的大靠山还没倒呢! 小小宋家怎么能与那样的人家相较。 孙氏当然不会把这话嚷嚷出来,她四下看了看,说:“反正事儿已经发生了,诚哥儿已经废了,难不成还要再搭一个齐哥儿进去吗?” “这事儿齐哥儿有责任,等薛诚佑醒了,让他去赔个罪就是了。往后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他还有什么不满的?本来他往后也是要仰仗着齐哥儿照应的。这事儿闹大了,对他们可没好处。” 孙氏看向宋姨娘,故意拔高了声音说给她听,言语之中满是警告。 谢见微了然的敛眸,毫不惊讶,她便知道孙氏他们会是这么个态度。 她回眸看了眼宋姨娘,眼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同情,默默摇了摇头。 薛蟾瞧见谢见微不再执着,才放下心。 揉了揉山根道:“那些针,马鞍,都叫人去处理了。别再牵扯到齐哥儿。” 至于宋姨娘,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女人跟了他这么多年,本分听话,倚仗他的鼻息而活,谢见微不肯帮她,她敢有怨言么? 薛蟾正想放话,让人把薛贤齐带走。 可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宋姨娘趁着押她的婆子松懈,蓦地挣开束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薛贤齐。 整个人跳到他背上,张口朝他耳朵狠狠咬了下去。 “啊!” “齐哥儿——” 宋姨娘用尽了全力,鲜血涌注,离得最近的孙氏尖叫连连,扔开手里的东西前去解救薛贤齐。 薛蟾浑身发凉,快步上前怒吼着把宋姨娘往下扯。 “贱人!疯了是不是!还不快松口!” 谢见微也上前佯装阻拦,好不容易才把宋姨娘扯到了一旁,宋姨娘头发发钗落了一地,衣裳也挣开了大半。 嘴里血腥,双眼通红,跟要吃人的怪物似的,吓得仆妇家丁头皮发麻。 她呸一声,吐了一块血肉在地上。 孙氏给薛贤齐捂着血,看到那东西吓得惊声尖叫,“疯子!疯子!赶紧把她捆了关起来!府医!” 薛蟾扯开孙氏的手定睛一看,连退数步。 薛贤齐耳朵上已经糊满了血,好消息是耳朵还在,但耳尖处明显缺了一大块肉。 他脑中轰的一声。 身有残缺者,不可入朝为官。 薛贤齐毁了。 第161章 不留活路 “哈哈哈哈!薛贤齐你罪有应得!你害得我诚哥儿无法科举,我让你这辈子也休想!!” 宋姨娘也算大仇得报,笑的宛若癫狂,收不住声。 孙氏恨得满脸充血,指着她道:“把这疯妇关到柴房里去!” 一行人围着薛贤齐,领着他去治伤。 唯有谢见微平静的站在原地,望着地上的狼藉,抬手喊来下人。 “把这儿收拾了,别留着恶心人。” 短短一个上午,广阳侯府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广阳侯刚送走秦学,便听说又出事了,他马不停蹄赶到薛贤齐的院子。 孙氏坐在前堂哭天抹泪,翻来覆去的谩骂宋氏,让人不忍耳闻。 “侯爷!” 广阳侯掠过孙氏,直奔里间。 薛贤齐人坐在床上,府医正小心仔细的给他耳朵上药。 薛贤齐两眼猩红,眼中满是愤恨,看着他哑声道:“祖父……” 广阳侯眉头紧锁,“齐哥儿耳朵如何?” “少爷耳根撕裂,耳尖……被咬下一块肉,以后可能会留下一道豁口……” “有没有长回来的可能!” “这个……这个……” 广阳侯眼前一昏,孙氏跟着进来,捂着嘴又忍不住掉眼泪,哭着说道: “我定要那贱人偿命不可!” 广阳侯磨牙切齿,没有反驳。 宋姨娘被五花大绑关进了柴房里,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毕竟她又没有要了薛贤齐的性命,只是伤了他的耳朵,即便是告到公堂上去,她至多挨两个板子。 跟薛贤齐终身无法入仕相比,几板子又算得了什么。 可她没想到,入夜后薛蟾便叫人给她递来了休书。 宋姨娘被捆得严实,休书还是送来的婆子好心展开给她看。 婆子也是同情她母子俩的遭遇,便透露给她: “姨娘还是早点想想出路吧,老奴听说,太太和侯爷二爷动了大气,正筹谋着要以蓄意杀人的罪名,将你送去府衙里头,三少爷以后也要送到庄子上去。” 宋姨娘心中发慌,但还算镇定:“薛贤齐才是蓄谋杀人!他对诚哥儿做的事,二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只是咬了薛贤齐耳朵上一块肉,他凭什么送我去大牢!官府定不会判我!” 婆子眼神微妙,“侯爷已经给宋家递话了,只要宋家那边松口。侯爷再去和官府交涉,您是蓄意杀人,还是蓄意伤人,都在侯爷二爷一念之间。” 宋姨娘眼前一黑。 “夫人……夫人呢?夫人在哪里?你快、快让夫人救我!夫人一定会救我的!” 宋姨娘看着地上的休书,已经见识到了薛蟾的心狠。 若真让他们成事,自己是绝对活不成了。 宋姨娘脱口说道:“我房里妆奁下藏着不少私几,你想要可以拿去,只要你给饮绿轩传个信,让夫人救救我,我若能活,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婆子隐隐心动,犹豫了片刻说道:“老奴、老奴尽力一试吧。” 实际上宋姨娘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侯府上的动静谢见微不可能不知道。 薛蟾的动作干脆利落,反倒是省了她许多功夫。 毓秀领着人从外头进来,“夫人,康妈妈来了。” “老奴给少夫人请安。” 谢见微翻着手里的书,语气淡淡:“事儿都告诉宋姨娘了?” 康妈妈是谢见微一早就收买好的人,老实回答道: “已经按夫人的吩咐,悉数转达了。宋姨娘害怕得很,说什么有许多私几都归老奴,直求老奴来请夫人救命呢。” “知道了,她许诺你什么,你只管自己去收着吧,有机会的时候再去告诉她,我会尽量留她和薛诚佑的,只是成不成的就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老奴明白了。” 毓秀将人送走以后,折返回内室。 悄声问道:“夫人计划成了,还要继续留着宋姨娘和薛诚佑么?” 谢见微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谁说成了,这才到哪里。” 她徐徐说道:“当然要保下她了。这么好用的帮手可不多见了。” 好骗又容易激怒,指哪儿打哪儿。 而且她失去了儿子,马上又会失去娘家的照拂,往后无依无靠只能依附她,就更好利用了。 毓秀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那夫人现在作何打算?要如何救出宋姨娘?奴婢瞧着侯府的意思,是一定让她用命抵薛贤齐的前程了。宋家一向不在乎宋姨娘,可不好办呢。” 谢见微并未作答,坐直身子问道:“薛诚佑那边什么动静?人醒了么?” “奴婢晚膳前去看过了,说已经闹了好几拨,差点二次受伤。不过奴婢进不去,薛蟾派人把院子围得严严实实。” “他娘因为他马上命都快没了,他也该做出些牺牲了。” 谢见微慢条斯理的说道。 第162章 弟弟告哥哥蓄意杀人 几日后,谢见微一行人正在薛老太太房里晨昏定省,院外一个婆子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什么事吵吵嚷嚷的?”薛老太太放下茶盏。 婆子扑跪在门口,颤手指着外头说:“顺天府来人拿了咱们大少爷,说有人击鼓鸣冤,状告大少爷蓄意杀人,谋害手足!” 咣当—— 孙氏摔了茶碗,顾不得一身茶水起身喝问:“是谁告的!” “是咱们三少爷……” 孙氏一个趔趄,亲弟弟告亲哥哥蓄意杀人,兄弟阋墙,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薛老太太不可置信,“薛诚佑不是在房里静养吗!谁放他出去的!” “二爷方才已经去看过了,三少爷房里人去楼空,可能是侍卫交班的时候,趁机溜出去的。” “造孽啊!我们薛家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孽障!” 孙氏揪着帕子坐在椅子上痛哭起来。 “侯爷在哪里?还不快让侯爷去顺天府,把那孽障弄回来!好端端的污蔑亲兄弟,他是不想活了!我还要告他亲娘蓄意伤人呢!” 孙氏埋头就要往外冲,薛老太太赶紧让身边的婆子把她拦了下来。 “你这副模样出去,还不知要惹来多少闲话!” 薛老太太看向谢见微,“见微,你去探探口风,赶紧把那混账东西接回来!” 谢见微刚起身,薛蟾便从外院大步走了过来。 他脸色阴沉,进了屋直奔谢见微,张口便质问道: “薛诚佑跑了,他去顺天府告薛贤齐,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谢见微轻哂一声:“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这么说?” “府上的下人多少都经过你的手,而且若不是有你撑腰,他怎么敢闹到官府去!” 薛蟾看着谢见微,目光审视。 谢见微慢条斯理地说:“此事会闹到今日这般,还不是因为你们苦苦相逼。” “若薛贤齐不对薛诚佑下杀手,宋姨娘不会咬掉他的耳朵,若是你不追究宋姨娘,薛诚佑也不会去告官,归根结底,是你偏心太过。人都说穷寇莫追,万事留一线,你把老实人惹急了,逼得他们做困兽之斗,怪得了谁。” 薛蟾硬生生气笑了。 他忍不住想,这一环扣一环,不会就是谢见微最开始要谋算的吧。 她之所以装作没事人一样,还在侯府待着,就是为了要报复?要闹得侯府无一日安宁? 女人就是女人,自以为搞出这些小手段小算计,就能扳倒侯府,扳倒他以此泄愤。 那他倒要看看,谢见微到底能成什么事。 薛蟾甩袖而走。 孙氏气得跳脚,“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之前不说!是还记恨侯府?先前谢家的事儿,我该解释的也解释了,该补偿你的也补偿了,你心眼儿也忒小了!” 谢见微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早说过,让你们对诚哥儿和季哥儿,和薛贤齐一视同仁,太太也得肯听我的。我抬宋姨娘做贵妾,给她体面,太太呢?不顺意不说,还对她百般羞辱,现在来怪我不提醒你?我还要提醒到什么地步?” “你!” “说到底,是太太自己不想一碗水端平。说起来我也好奇,诚哥儿和薛贤齐比,到底逊色在哪里?诚哥儿是薛蟾亲儿子都不能盖过他,宋姨娘自然不能甘心。” 孙氏和薛老太太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孙氏支支吾吾道: “还、还能为什么……齐哥儿虽不是蟾儿亲生,但天资聪颖,又是你养了几年的,也一直按着这个路子培养,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倒是你,盼盼都已经死了,你还怨着齐哥儿做什么,好歹也是几年的母子情分,真能这么狠心,说断就断了?” 谢见微:“薛蟾对亲生的薛诚佑都能这么心狠,太太又如何要求我对毫无关系的薛贤齐网开一面?” 孙氏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又怕说多了泄露薛贤齐的身世,气得在屋内乱转。 薛老太太扶着额,“都先别吵了,眼下先把齐哥儿救出来是要紧。” 广阳侯傍晚时分才回到侯府。 孙氏和薛老太太等人一直等在前院里,忙凑上前问情况。 广阳侯喝了口茶,表情凝重。 “顺天府不肯放人,说证据确凿,只等升堂审问。” 孙氏软了腿脚,薛蟾问道:“父亲可问过,若罪名符实,该如何判?” “府尹说,按北越律,杀人致伤,杖一百,徒三年。” “这天杀的薛诚佑!他不得好死他!侯爷此去可看见那孽障了?!为何不抓回来!” 广阳侯颞颥跳得厉害,头痛不已,他咬着牙瞪着孙氏,低喝一声: “蠢妇!这个时候还张口闭口的孽障,你是巴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侯府上的人偏袒长兄,致兄弟不和,最后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你听听这好听吗!” “什么!眼下京城都有这么传的了?”薛老太太慌忙坐直身子。 “隐隐有风声,我已叫人盯紧了,不让再疯传下去。不过若是升堂……到底是瞒不住的……” 广阳侯木着脸说:“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薛诚佑撤案,大事化小。你可找了宋氏?” 薛蟾早就将宋姨娘放出柴房了,他点点头说: “宋氏那里还有谈的余地。她已经应允了,只要给薛诚佑找最好的大夫,事后再将薛贤齐,从我名下划去,她便写信让薛诚佑撤案。” 在一旁作壁上观的谢见微眼神微动。 孙氏暗骂:“这贱妇,果然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谢见微笑了一声说:“薛贤齐本不是薛蟾的儿子,宋姨娘心有不甘,不是很寻常的事么。” 广阳侯无奈道:“先应了她的话,把齐哥儿的名字重新划回薛盼盼的名字下头去吧。让她赶紧的写信递到顺天府去,薛诚佑现在就住在那儿,趁着明日升堂前,把案子撤了。” 这个夜晚多少人忙得如火如荼。 没一会儿,饮绿轩里,毓秀轻声禀道: “夫人,宋姨娘给薛诚佑发的几封信,奴婢都让人拦下来了。还特意转告了薛诚佑,侯府不打算惩罚薛贤齐什么,只是划走了他的名字,往后还要金尊玉贵的养着呢。” “好。” 谢见微满意地挑拣了宋姨娘的信看,眉眼间浮现轻蔑之色。 见识浅薄,目光短视,说的就是宋氏这样的人。 可惜她这条船,岂是这么好上的,既然上来了,就要跟着她一路划到底才行。 宋姨娘发了信,侯府上下都以为,薛贤齐第二天就能回来了。 谁知道人没等来,等来了薛贤齐锒铛入狱的消息。 第163章 薛贤齐认罪收监 话说薛诚佑夜半收到信,当即就炸了。 直将信摔在桌上,“好好好,父亲竟然真的如此无情!薛贤齐将我害成这样,他还想着要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一辈子!我便要送去庄子上住,凭什么!娘还让我撤案,我若这样回去,往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帮他出逃来顺天府报案的近侍在一旁伺候,闻言说道: “那少爷是听姨娘的,还是……不然小的给您传信回去,问问少夫人吧。” “不必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哪里还能回头。” 薛诚佑咬紧了牙关,“四轮车都备好了吗?” “少爷放心,都备下了。” 翌日,顺天府尹升堂审理此案,由于涉及广阳侯府,他并未公开审理。 薛诚佑坐在四轮车上,被推上公堂。 证物已经被烧,薛诚佑买通了侯府那日听了全程的下人,和驯马师来出面作证,又把马当做证物呈上。 薛贤齐起先还咬死了不肯承认,却不想他自己的贴身侍从被推了出来。 薛诚佑又找上一个证人,“大人,这位是附近贩马的掌柜,草民闻讯过他,他说前几日正巧有人在他店里,买了一套给马用的针灸针,这东西鲜有人自己买来用,所以他印象极深。” 顺天府尹点点头,问证人:“买了你东西的人可在堂上?” 掌柜点头,指着侍从说道:“就是他。” “大人!草民……草民冤枉啊!” “大人,我店里的小厮也可以证明,当日买了针的人是他。” 侍从脸色顿时煞白,下意识往薛贤齐看了过去。 薛贤齐哪里敢看他,别过头对着官府大门望眼欲穿。 父亲和祖母呢!怎么还不来救他?!再迟他就真要坐牢了! 顺天府尹早看出端倪,徐徐说道:“你可要想好了,你若不说实话,本官只能默认你是本案的真凶。家仆蓄意谋杀主家,按北越律法可是要流放的……” 侍从脑中神经绷紧,哪里还敢隐瞒,磕破了脑袋,指着薛贤齐说: “大人明鉴啊!草民哪里敢害三少爷!这都是大少爷指使的!是大少爷记恨三少爷年少有为,又扔了大少爷送过去的贺礼,惹了大少爷不快,大少爷才出此下策。” “那天大少爷借口跑马,把三少爷平日里最常骑的大黑马拎出了马场,再由小的和大少爷一起,把针放进了马鞍里。只要三少爷骑上马,跑几个来回,针就会插进马的身体里,马就会发狂。” 侍从苦着脸说:“大少爷还吩咐,事发后让小人务必把马鞍和针收回去……” 薛贤齐大喊:“刁奴!谁指使你污蔑我的!大人,我是冤枉的,此事与我绝对无关啊!” “住口!” 顺天府尹一拍惊堂木,大声说道:“你当本官是傻子?人证物证俱在,且这么多人都听到了你哪日亲口承认,自己做下了这件事,就算你以玩笑作为遮掩,也不能抹去你的罪名!” “来人啊!上板子!” 薛贤齐慌张不已,“你怎么敢滥用私刑!我可是举人郎!你不可以私自对我用刑!” “无凭无据,本官当然不能私自对举人用刑。可眼下是人证物证俱在,本官早已和翰林院交涉过,你不肯画押,本官可以被迫上刑。” 顺天府尹有恃无恐,命人将罪状交给薛贤齐,说道: “你若肯画押,这顿板子就免了。” 薛贤齐手不停打颤,愤怒的挥手,“我不认!我没有害他!这是污蔑!污蔑!” 薛贤齐大呼小叫的被压到凳子上,剥了裤子先打了十下。 他一直是娇生惯养的,十板子下去皮开肉绽,声音都虚了。 “别打了……别打了……爹……娘,救我……” 顺天府尹抬手示意停下,好脾气的问道:“薛举人。您想好了没有,认还是不认?” “不、不认!” 薛贤齐咬着牙硬气的说道。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薛贤齐心想,父亲和祖母不会不管他的,肯定马上就回来救他了! 到时候薛诚佑和这个府尹,谁都别想好过! 顺天府尹无奈的摇摇头,“那就没办法了,继续。” 衙役继续上刑,这回明显比上次下手更重,薛贤齐惨叫不止,只打了三下就晕了。 待被人用水泼醒,府尹再问他认不认时,薛贤齐点了头。 “我、我认了……我认了,别打了……” “状书拿去,画押。” 薛贤齐被人按着在状书上盖了手印。 薛诚佑喜极而泣,抓着扶手的手指用力到颤抖。 “大人,他既已认罪,不知该如何宣判?!” “按北越律法,蓄意杀人未伤其性命,杖打一百,徒三年。待本官整理本案递交上级,没问题了会通知你的。” 薛贤齐听了府尹的话,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 按照薛蟾吩咐,等在顺天府外的小厮,蹲了一上午都没看到人,实在没法子,上前禀明来意。 衙役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说薛贤齐的案子?大人上午已经审好了。他罪状都按了,现在已经收监了。” 小厮大惊失色,赶忙回府禀告。 广阳侯等人齐聚前堂,孙氏备好了柚子水和柳条,打算给薛贤齐去去晦气,可左等右等等不到人。 广阳侯右眼皮狂跳,心觉不对,招来一人打算让他去探探。 这时,小厮一阵风似的跑进了院子里。 “大人!大人——不、不好了……” 他滑跪在地,磕了两个头,说道:“案子审完了,大少爷签字画押,已经被收监了!” “什么?!” 前堂里乱成了一团,孙氏抓着小厮的手腕,尖利的嗓音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薛诚佑不是撤案了吗!为何突然又审了!” 宋姨娘从椅子上滑坐在地,薛蟾看过来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 薛老太太气得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啐骂道:“好你个心机毒妇,竟然敢阳奉阴违!” 宋姨娘欲哭无泪,大声分辩道:“妾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妾身是写了信,让诚哥儿撤案的……妾身没有说谎啊!” 在场并无一人信她,都被这脱轨的消息惊到一团混乱。 唯有谢见微冷静的坐在椅子上,施施然抿了一口茶。 第16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顺天府大牢 薛贤齐趴在简陋的草床上,臀上的伤衙役给他简单地处理了一番,但剧烈的疼痛仍是让他苦不堪言。 眼下天气已经转热,牢房里闷热异常,几天过去,薛贤齐耳朵上的伤口已经化了脓。 他整日疼得哀嚎惨叫,嚷嚷着要见广阳侯和薛蟾,闹得牢头一行人十分烦躁。 巡逻经过,用铁链子狠狠砸了一下他的牢门,大喝道: “吵什么吵!再瞎嚷嚷,就让你去跟后头那些人住一个牢房!” “什么东西,当顺天府大牢是菜市口吗。” “我要见府尹!我是被冤枉的!” “府尹大人日理万机,岂是你个戴罪之人能见的!” 两个狱卒一个说话一个帮腔。 “薛举人,小的给您面子叫您一声举人郎,您就别做出去的梦了。晌午前我们大人刚收到信,您的案子上头已经判下来了。案情严重,您这牢狱之灾是躲不了了,还是多想想以后如何度过吧。” 另一人敲了敲他牢门的铁柱,“现在是还未定案,才单独把你关在这儿。顺天府牢房拥挤,等定了罪,甭管您是举人还是侯府世孙,都得去和其他刑犯关在一起,您啊,自求多福吧!” 牢狱里也是有鄙视链的,不怕把穷凶极恶写在脸上的真小人,怕的就是薛贤齐这样背地里使坏的伪君子。 薛贤齐又是这样瘦弱的身板,想也知道去了会是怎么个下场。 薛贤齐吓得浑身发抖,扭动着身体蛆虫一样爬到牢门旁。 扒着牢门冲走远的狱卒大吼:“你们回来!你们说清楚!我是冤枉的!我要见祖父!要见我爹娘!我爹是侯府世子!我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他们不会不管我的!” …… 薛贤齐在牢房里备受煎熬度日如年,殊不知薛蟾等人在侯府上也是如此。 广阳侯为了他的事不知走访了多少人,但全无好消息。 薛蟾碰了一整日的壁,回到书房刚喝了一口水,近侍便来报,说隐姨娘来了。 薛蟾揉了揉山根,“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沈盼挺着肚子出现在书房里,她表面上还算冷静,看样子只是来送汤。 等门一关,她马上撑不住表情,苦着脸跑到薛蟾面前。 “哥哥,齐儿的事可有眉目了吗?这都已经第五天了!齐儿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他在牢中待了五天,耳朵还没好呢!” 薛蟾顿了顿,语气轻飘飘地说道:“案子刑部已经过目了,因为牵扯到侯府和举子,连礼部都有过问。这两日早朝,言官还参奏我教子无方……这事儿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已经找了几个好状师,争取……能让他这几年好过些……” 沈盼软绵绵地跌坐在薛蟾书案前。 薛蟾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眼里残存了几缕温柔。 将她扶坐到一旁,温声劝道:“事已至此,再伤心已是无用,你是双身子的人,要多注意身体。” “哥哥,齐儿是我命根子啊……我不能没有他……” “说到底也是他自己作死,他若不招惹薛诚佑,也不至于如此。” 薛蟾语气带了几分不满。 沈盼现在不敢忤逆薛蟾,低下头眼底却满是恨意。 怎么能怪她的齐儿!若不是宋姨娘轻狂,谢见微又暗中施以援手,她的齐儿不至于失去理智做出这种事! 他可是最谨慎妥帖的,都是这些人蓄意陷害! 薛蟾喜欢沈盼乖巧识趣,他抚摸着沈盼的肚皮,温声说道: “齐哥儿就算从牢狱里出来,这辈子也毁了。你我都还年轻,不必将一辈子压在他一个孩儿身上。对吧?” 话的确是这样说,况且那件事……始终是个隐患,眼下……也好。 沈盼咬着下唇,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薛蟾满意地笑了,“你放心,纵然齐哥儿不能承爵,我也会好好养着他,也必然不会放过,将齐哥儿和侯府逼到这样地步的人……” 有他这句话,沈盼彻底安了心。 另一头饮绿轩里,得知薛蟾已经找了状师的谢见微十分失望。 “我还以为他真的非薛贤齐不可呢。” 没成想只撑了这些天就放弃了。 也对,反正沈盼肚子里还有一个,既然薛贤齐废了,养新人就是了。 毓秀:“夫人让人四处宣扬薛诚佑将军种子半路被废的消息,引得朝中那些武将惋惜不已,接连好几日以此抓着侯府和薛蟾不放,他自然是不敢捞人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若再闹出一个重文抑武的传言,他才是更焦头烂额。” “夫人现在作何打算?薛贤齐的罪至多可以徒三年。” 毓秀想了想,“不过有状师在,恐怕最后会以过失判处,至多一年半载的也就出来了。” 谢见微:“死在狱里是便宜了他,你叫人不必多插手。只一点,定罪后,把他挪到其他重刑犯在的牢里去。” 毓秀心领神会,笑着应道:“奴婢知道了。” 第165章 探监 三日后,在侯府状师的据理力争之下,三司将薛贤齐的徒刑从三年改成了一年。 孙氏哭天抢地,在薛贤齐正式收监前,备足了银两前去狱里探监。 她嘱咐人收拾被褥行囊,又将谢见微找来身边。 “狱里属阴,男人不宜进去多沾染。蟾儿送不了齐儿这一程,你跟我一块去,顺道将薛诚佑接回来。” 孙氏提及薛诚佑,还是恨得牙根痒痒,表情阴沉不少。 自从薛贤齐入狱,孙氏明里暗里给宋姨娘使了不少绊子,前儿还被她逼着抄佛经,熬得眼睛流血差点瞎了。 谢见微不置可否,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孙氏往包袱里塞了许多好东西。 她絮絮叨叨,抹着泪说:“就是在狱里,也不能苦了我的齐儿。” 谢见微别过头去,忍不住轻笑了声。 到了顺天府大狱,带了府尹的口信,衙役便带着她们穿过阴森的走道,来到了薛贤齐的牢房前。 孙氏抓住栏杆,冲着床上的身影小心翼翼喊:“齐、齐儿……” 草垛床上的人影动了动,随即抬起上半身,定睛一看,“祖母——” 薛贤齐一时激动,从床上翻了下来。 孙氏急得跺脚,催促衙役将牢门打开,冲上前将薛贤齐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的齐儿!可苦了你啦!” 她掀了薛贤齐宽松的亵裤瞥了眼,臀上的伤虽然已经结痂,但狰狞得惨不忍睹。 薛贤齐使劲抬头抓住孙氏的胳膊,沙哑着嗓子不断重复: “祖母!祖母你是来接我的是不是?我要回家,我不想呆在这儿!” 一股恶臭窜进孙氏鼻孔里,熏得她险些呕出来。 仔细一看,正是从薛贤齐耳朵上散出来的,那块肉有进一步腐烂的迹象,长此下去这耳朵也得废! 孙氏喉中含糊,她也想接孙子回家啊,可是……可是…… 孙氏抱着薛贤齐痛哭起来。 谢见微踩着青砖走进牢中,看着薛贤齐叹息了声。 “齐哥儿,你父亲和祖父都已经尽力了,虽然还是徒刑,但从三年改为一年,这一年里你只要好好地服劳役,还是有重见天日的那天的。” 薛贤齐如遭晴天霹雳。 他如此希冀地等了这么些天,就等来了这个结果。 “不!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母亲,母亲求求您了,求您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齐儿只是一时糊涂,齐儿不是有心的!”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了。你的事闹得皇上都知道了,礼部为了平息天下悠悠众口,特意将你的举人功名除名,眼下你的事已经惹来了太多事端,你父亲也是无奈之举。” 孙氏哭得伤心,丝毫没有注意到谢见微话里有话。 薛贤齐瘫软在孙氏怀里。 是啊,他的耳朵坏了,以后也不可能再考科举了,父亲不想保他也是情理之中。 隐姨娘腹中还有一个孩子,父亲除了他还有别的选择,自然是不想再管他了! 薛贤齐喉中呜咽,眼睛憋得通红,发出阵阵悲鸣。 他不甘心!不甘心! 第166章 薛贤齐的下场 “齐儿,你放心,祖母不会让你受苦的。你看,祖母给你带了许多东西来。这个凉席,夏日里枕,这个是清凉油,若是热得头昏,就抹了散散,还有这个……还有你最爱吃的鲈鱼,还有糖蒸酥酪,你好好地吃了,祖母让人给你收拾下身子。” 孙氏把那些好东西一一给薛贤齐展示了一番。 丝毫没有发现,站在外头的狱卒贪婪的视线。 谢见微也当做什么也没瞧见,但笑不语。 探监的时辰结束以后,狱卒客客气气地将孙氏和谢见微请出了大牢。 孙氏依依不舍,出来后给狱卒塞了些银子,低声下气地恳求道:“劳烦你,往后一年里多照应照应我孙儿。” “太太说的哪里话,这是小人的职责。” 狱卒将银子塞进袖子里,话锋一转:“不过么,薛贤齐定罪以后大部分时间,怕是不会待在顺天府大牢。眼下城郭在修沟渠,缺人手,像他这样的犯人,得去跟着修沟渠。沟渠修完了,就去修城墙,总之是闲不下来的。” “我孙儿从小娇生惯养的!他哪里能去修沟渠啊!” 孙氏一狠心,又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拜托官爷,这一年就让他好生待着,行不行?” “这是规矩,哪是小人能左右的。” 狱卒收了银子,却这样说,不顾孙氏愤怒的表情,叫人将她俩请出了大牢。 孙氏骂了狱卒一路,二人在顺天府的客院前接到了薛诚佑。 他坐在四轮车上,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戾气,之前的莽劲幻化成一种叫人不安的阴冷。 就连孙氏也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辱骂生生咽了回去。 谢见微温声道:“诚哥儿,你受苦了。眼下薛贤齐已经下狱,你也该满意了。宋姨娘还在府上等你回去呢。” “多谢母亲。” 后头小厮给他推动四轮车,几人慢慢往外走去。 直到坐上马车,隔绝了薛诚佑,孙氏才大喘了一口气,抓起桌上的茶便往嘴里灌。 “这诚哥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邪性……” “他伤了腿,后半辈子也毁了。侯府却对其漠不关心,他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了。” “他一个庶子,本就不该想他配不上的。他若不狷狂自傲,齐哥儿也不会做出这糊涂事了!” 谢见微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庶子也是子,再怎么说也比养子亲近些,寻常人家多的是苛待养子的,到了侯府反倒是倒过来了,我也捉摸不透,侯爷和太太心里是如何想的。” 怎么又绕到这上头来。 孙氏心虚地不停喝水,摆摆手说,“不提了不提了。” …… 转眼已经快六月份,在侯府的交代下,薛贤齐的一百杀威棒没有伤及性命和身子,养了养眼下可以走路了。 这日,狱卒们来到薛贤齐的牢房前,打开了牢门。 几个壮汉人高马大,薛贤齐惊惧万分,强作镇定道:“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判书已经下来了,沟渠那儿的工头催个不停,自然是把你送到城郭的大牢去!” 为首的这样说,其余几个人闲逛似的走来走去,用刀柄挑起薛贤齐的包袱往里看。 薛贤齐顿时毛了,扑上前道:“你们做什么!放下我的包袱!” “诶!还敢反抗!知不知道规矩!进了这地境儿,不孝敬一二还想走!爷爷们整日给你端饭伺候你,临走了还不得留下点好处!” “你们敢!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侯府的公子!你们敢这样对我……等我出去了!” 拿包袱的狱卒笑嘻嘻道:“等你真出去再说吧。你当城郭是什么地儿……” 真是不知道这薛贤齐得罪了什么人。 城郭那里关押的都是刑期最重的囚犯,那儿的规矩苛刻,不许亲属探视,衙役更是不把囚犯当人看。 长此以往,囚犯之间也有了高低贵贱,就薛贤齐这样过去…… 衙役们把孙氏给薛贤齐带来的东西,当着他的面分了个七七八八。 几个人将搜刮一空的包袱丢给了薛贤齐。 “还给你留了几件贴身的衣物,别说兄弟们不客气。” 薛贤齐气得破口大骂,挨了牢头两个巴掌才不敢再吭声,戴上枷锁和铐子,乖乖上了囚车。 一天一夜的奔波,终于到了城郭的牢房。 牢头接了人到牢房里,张口便问:“身上有什么好东西,都交出来!” 薛贤齐看着他臂上的隆起,乖乖将包袱递了过去。 牢头边找边骂:“不是说富贵人家公子哥儿吗?就这些破烂!是不是藏私了!” “没有啊,小人岂敢,这都是被之前那些人捞走了!大哥您去找他们,好东西都在他们那里!” 薛贤齐抱头大叫,寻思祸水东引,被牢头狠狠踹了一脚。 “当老子傻的,那群人在京里办事,傻子才去找他们麻烦。敢把老子当枪使!给我打一顿,丢最末那牢房里去!” 一群狱卒上前,狠狠收拾了薛贤齐一顿,拎死猪一样把他拖进了最末的牢房,锁上了大门。 薛贤齐被打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清醒两分,又被抓着头发拎到一个人面前。 那人张口便道:“孝敬。” 薛贤齐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里,浮现出浓浓的绝望和痛苦。 他隐约预见了,这一年他将面对的是如同地狱一样的生活。 第167章 大佛寺阴谋前夕 六月上旬,南地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太子带兵一举拿下禹城,乘胜追击半月后又占领了南夏的潍城,并在近日里将企图绕后偷袭的南夏皇子俘虏。 局势逆转,南夏领兵之人恰好也是他们的太子,得知弟弟被俘,马上派出礼部官员交涉,准备拿谢景之交换回他们的皇子。 战局迎来转机,北越上下一扫之前的颓势,朝堂上的阴郁气氛也好转了不少。 皇帝看着战报,心中思绪万千,无法言说。 艰涩道:“好啊,好一个太子。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裘大人站在玉阶下,颔首说道:“皇上,南夏如今正准备议和,微臣以为,该抓住眼下的大好时机,尽快与南夏谈妥议和的条件。以防夜长梦多。” “爱卿所言有理。” 皇帝也主张议和,三言两语间便把事宜全权交给了礼部官员。 退朝前,工部尚书又站出来呈报了一封奏章,喜气洋洋地禀道:“皇上,万佛寺偏殿已经全部修筑完毕,请皇上一观。” 皇帝龙颜大悦:“当真?好啊,拖了这么久总算是落成了!” 官员们跟着皇帝,纷纷笑着附和,皇帝翻阅着奏章,突然心血来潮。 “南地捷报刚刚递来,大佛寺便落成了。必定是天佑我北越!朕应当亲自去大佛寺进香祈福,保我北越天下太平!” “皇上圣明——” 文武百官高呼万岁。 起身后,有个官员贼眉鼠眼四下看看,低着头呛咳声说: “之前工部督查万佛寺一事,迟迟没有个进展。如今七皇子一经手,倒马上就建好了。可见七皇子对皇上的命令,是多么的看重,事儿办得又快又好。” 此言一出,引来不少人在底下附和:“但凡是皇上派发下来的事,七皇子无不恭谨,实在叫人佩服。” 傅意欢谦卑地往后作揖,温声道:“各位大人过誉了,不过在其位谋其职,都是应该的。” 皇帝笑着说道:“这次的事,老七的确是办得不错。你礼部的差已经误得很久了,该回去当值,就回去当值吧。” “父皇——” 傅意欢还未开口,站在前头的另一位皇子便焦急地开了口。 他便是顶替了傅意欢礼部官职的五皇子,他好不容易在礼部站稳了脚跟,哪里肯挪窝,一山不容二虎,若傅意欢回来了,他在礼部的势力便会被削弱。 傅意欢走出队伍,颔首作揖,说道:“父皇,儿臣这些日子在工部,和尚书大人及工部其他官员,学习不少。儿臣斗胆,想继续留在工部,为父皇效力,礼部的事,还要麻烦五哥继续代掌。” 傅意欢既然都这样说了,皇帝自然顺水推舟地应下。 大手一挥,赏赐了傅意欢不少东西。 早朝过后,傅意欢周围簇拥了不少官员,贺喜讨好,曲意逢迎。 人群后,有一人垫着脚尖,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头挤,却总是被人挤出去。 “你这人怎么回事?宫道这么宽?硬是要往我这里走!” 被挤着的官员骂骂咧咧地收拾衣袖。 马文谦看了眼他官服的颜色,忙弯腰作揖,“是下官莽撞,请大人恕罪。” 官员背手看他,长哦了一声,“我当时谁,原来是今年连中三元的修馔大人。修馔大人也想见七皇子殿下?您就别想了,殿下每日那么多政务,哪里有空见你一个六品小官。” 马文谦脸色铁青,垂着头目送那官员离去。 他上了马车,扬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心里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马文谦的状元府还在修建中,他眼下还是和薛又宁住在侯府边上的逍园里。 他下朝后一脸阴沉地回到府中,薛又宁便觉得不对,就问了一嘴。 马文谦顺势道:“眼下七皇子势盛,我看岳丈大人应该也是与七皇子交好的,我身为侯府的女婿,自然也想帮一帮父亲,可惜七皇子身旁有太多的人,我实在是无法接近……” 薛又宁为难的摩挲着手指。 她明白马文谦的意思,但她也未必能劝得动薛蟾。 马文谦见薛又宁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心急。 “宁儿,你可听懂为夫的意思了?” “我入朝已经有近两个月了,却连金銮殿都进不去。如今整日在衙门里看那些史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想让你穿上一品夫人的诰命服,一刻也等不及了!” “可……可父亲未必肯听我的话。” “那就去找母亲看看。你不是说了她往日很疼你的么!” 马文谦不断给薛又宁施压,他已经越来越后悔和薛又宁的这段关系。 本以为这个女人能帮到他什么,可这么久过去了,她除了在床上有点用处,别的地方根本就是个累赘! 他好不容易甩了那个累赘,又娶了这个,他如何能甘心。 薛又宁咬了咬牙,“我、我去试试吧。” 翌日,薛又宁跟着众人来到饮绿轩请安,散去后没多久,她便独自折返了回来。 “母亲,宁儿有一件事想请母亲的示下。” 谢见微靠在静枕上,好脾气地点点头,“说罢。” “宁儿前些日子听说一个故事,说有一位书生怀才不遇,恰巧碰到一个高人,此人能力出众,书生十分钦佩,很想结交一二。可这位高人位高权重,周围又有许多拥趸,书生又出身卑微,无法与之亲近。宁儿想问母亲,若母亲是这位书生,会如何做,来与那人结交呢?” 薛又宁谨慎小心地打量着谢见微的表情。 她已经听说眼下朝堂上,对结党营私之风颇为忌惮,所以不敢直接让谢见微帮着引荐马文谦,辗转一夜才想出这么个迂回的问法。 谢见微拨弄着盖碗,笑容意味深长。 “既然是书生,自然以文字功夫见长。若不能站到那人面前歌功颂德,自然只能写赞诗歌文来颂其功德。只要文采够好,自然能引得注目。” 薛又宁眼珠一亮,俯身叩拜,“多谢母亲指点!” 她喜气洋洋的走了,毓秀不理解的皱眉。 “宁姐儿这么一只白眼狼,夫人提点她夫君做什么。” “我可没有提点她,她不是说了,只是故事么。” 谢见微矢口否认,笑着呷了口茶。 几日后,皇帝出行的日子正式敲定。 第168章 谢见微想,和傅平野尽早两清也好 除了几个重要官员,工部参与过大佛寺修筑的官员,全都获以随行的殊荣。 谢见微收拾细软坐上了前往万佛寺的马车。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傍晚时分看到了万佛寺山门。 毓秀跑到前头打听,回来扶谢见微下马车,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住在东边的禅院,其他官员家眷都住西边的院子,公公说待会儿有人来领咱们去。”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中。 狐狸似的眼睛笑眯眯的,合掌冲她做了个佛礼,“薛夫人,许久不见,夫人气色比上回好了许多。” 谢见微颔首,“了空师父别来无恙。” “夫人奔波一日一定累了,小僧领夫人去住处歇息吧。” 谢见微温声道:“那就有劳师父,给我寻个安静的地方。” “夫人放心。” 了空一路将谢见微领到熟悉的山间小院,时隔几月,这里依然清净雅致,屋内陈设如常。 了空站在外间,说道:“这里是全万佛寺最清净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惊扰到夫人。” 谢见微不想和薛蟾他们住在一起,这安排正中她下怀。 只是经过上回的事,她总觉得了空将她安置在这儿,不是巧合。 毓秀在一旁整理行囊,谢见微也不叫了空离开,屋内气氛十分微妙。 过了须臾,谢见微才吩咐毓秀: “秀儿,我饿了,你去斋房问问可有什么吃食。” “奴婢这就去。” 毓秀不疑有他,起身离开了小院。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谢见微大方开口:“师父上次帮我抄的经,我很喜欢。后来做了件僧衣以作回礼,不知师父穿上合不合身。” 了空连忙说道:“那件僧衣,听夫人的侍女说是供僧用的,小僧已经代夫人供给住持穿了。” 听说那是谢见微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了空哪里敢留下自己穿。 他笑着说道:“夫人若有事相求,直说便是了。不过小僧不过是万佛寺一个普通僧人,只怕不能帮夫人什么。” “我还记得上次来时,了空师父曾帮我求过一次卦,我觉得非常准。” 谢见微轻声道:“皇上此次来万佛寺进香,为的也是祈求国运。” 了空一时愕然,他想过谢见微让他帮的不是小事,但没想到她敢往皇帝身上耍诡计。 而且……她竟然真的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了空笑容微妙,“夫人……” 谢见微单枪直入,“此处唯你我二人,我便不藏着掖着了。早听说长荣长公主的世子酷爱佛法,公主多次阻拦不成,擅自出家,如今不知在何处修行。之前不知世子身份,多有冒犯,还请世子见谅。” 了空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见微面色稍霁,松了口气,坦然道:“之前只是推测而已。” 上次僧房一事,她便怀疑这个小僧弥跟太子认识,而后又想起来,前世万佛寺事件中,有个死了的小僧弥,后来被确认是长荣长公主离家出走多年的世子。 两件事放在一起,她自然而然地把世子和了空对上了号。 了空被诈出真身,只好承认。 “夫人自己知道就算了,可别告诉别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安静的去处。” 谢见微点了点头。 他的确很聪明,长荣长公主怎么也想不到,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没有跑到滇藏去追求佛法的志高之道,偏偏就躲在离她仅有几十里地的国寺之中。 灯下黑属实被他玩明白了。 了空好奇不已,“夫人到底要我帮着做什么?” 谢见微委婉说道:“我看住持对世子十分尊敬,世子既然没有暴露真身,那必然是因为世子佛法得道的缘故。” 了空施施然点了点头,谦虚说道:“小有所成而已。” “那么就请世子算这么一卦。进香祈福那日,万佛寺偏殿内,除了皇上和其他宗室王爷,不宜有外人踏入。否则将影响到祈运的效果。” 了空眼神微动,眸中掺了些审视的打量,试探着问:“小僧能问问夫人,为何么?” 谢见微冷漠道:“世子若不愿帮我,我只能带世子去见皇上了。至少还能向长公主邀功。” 了空一阵头疼,若是被母亲发现他在这里,肯定被逼着还俗成亲。 没有傅平野帮忙,他又没有武功,再想跑就难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了空笑嘻嘻道:“小僧随口问问而已。不过一副卦,一定帮夫人送到。” “卦相事关重大,世子千万谨记。” 谢见微又叮嘱了一句,才送了空离开了院子。 回到房内,屋内的安静,让她忍不住被扯进回忆里。 几个月前,她和傅平野在这里相遇,那时她还差点把人当成刺客。 不知从何时起,她和傅平野从毫无交集的太子和臣妻,到可以相互帮助,互传书信的朋友,再到如今,他为谢家的安危违抗皇命。 好像无形之中有什么将二人系在了一起,滋生出不该有的情谊和悸动。 谢见微睫毛轻颤,心中惶恐,低低叹了一声。 前世万佛寺一事,殃及无数人,皇后娘娘也在其中。 傅平野救了她父亲和兄长,她也救皇后一条命,如此,也算两两相抵了吧。 谢见微心中暗想。 傅平野既然不是当年那个人,那么以她二人的身份,也本不该有什么纠缠,尽早两清也好。 只是明明想的通透,口中却莫名发苦。 她含了一大口茶水咽下,才好像勉强冲淡了一些。 第169章 证明当年男人身份的物件 祈福的日子定在三日以后,这几天空闲,谢见微在万佛寺的各个殿里上香听经,直到黄昏才回到院里。 谁知刚进门便听到一声令人厌烦的笑:“这个时候才回来,你也未必太忙了。” 谢见微烦躁的皱眉,“你来做什么。” 薛蟾大喇喇朝她走来。 “我的夫人不跟我住在一个院子里,偏要跑到这么一个僻静的地方来,我难道还不能来看看么?” 谢见微瞟了他一眼,往房内走去,声线寡淡道:“看过了就赶紧滚。” 薛蟾黏在她身后,压下身子低声说道:“我昨天就来过了,可惜你不在。但你说巧不巧,我在大门口撞见一个小和尚,说是来给你送膳食的。” “晏晏,我们的膳食都是由公公送的,怎么就偏你的特殊呢?” 谢见微停下了步子,薛蟾也跟着停了下来,嘴角带笑,眼中却带着浓浓的审视和怨怼。 谢见微气极反笑,“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 “上次来万佛寺,我听说你莫名奇妙找一个小沙弥给你抄经书。这次来,他又是给你带路,又是和你独处了两刻钟才走。这两天你白日都不曾回来,到底是去哪里了?” 薛蟾深吸了一口气,极力遮掩疯狂的妒火,扯出一个阴森的笑来。 “谢见微,你不会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想故技重施来刺激我?即便是这样,你也该找个正经人,破坏人家修禅,要遭报应的。” 谢见微哂笑,“薛蟾,你可真是表里如一的龌龊。” “谢见微!你要是敢给我戴绿帽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薛蟾双拳紧攥,低声怒吼。 谢见微神色如常,轻蔑道:“你不是早已经捡了一顶,安心地戴了五年了么,还差这一个?” “你!” 谢见微径直进了屋,将暴跳如雷的薛蟾晾在了房外。 隔着一道墙,薛蟾脸上怒火稍霁,他目光阴冷地凝了屋内半晌,才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东院里等了好一会儿的孙氏听说薛蟾回来,赶紧去找了他。 见了面张口便问:“怎么样?那贱妇怎么说?是不是真准备红杏出墙!” 薛蟾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 自从薛贤齐的事后,孙氏对谢见微恨之入骨,处处找茬,明着不敢来就暗地里盯她的动向。 好不容易让她发现,谢见微竟然和万佛寺的小沙弥不清不楚,当即就告诉了薛蟾。 若是真的,她说什么也得让谢见微浸猪笼! “蟾儿!她若真的红杏出墙了,你可不要想包庇她!她可是害了你亲儿子!” “什么红杏出墙,她在侯府住了也五年了,更不是第一次来万佛寺,要是真有什么还能藏到现在?她这两日不在院子里,是去进香听经了。” 薛蟾当然什么都知道,他去兴师问罪只是想诈一诈谢见微。 并不是怀疑谢见微和小沙弥勾结,而是……怀疑这个小沙弥是不是五年前的那个男人。 薛蟾不信谢见微知道当年的真相后会无动于衷。 当年稳婆被他赶出京城,孩子的生死连薛蟾都不能肯定,更不要说谢见微。 她只要抱有一丝希望,就一定会查五年前的事。 薛蟾默默捏紧了拳头。 他不可能把谢见微给庞俊,换第二顶绿帽子,等谢见微查出端倪,他就去杀了那人报仇。 薛蟾烦躁地抹了把脸,不由得有些后悔。 当初那块玉佩……他应该留下才对,除了玉佩,再没有能确定那人身份的物件…… 薛蟾猛的睁开眼。 不对! 还有一个! 第170章 天罚,万佛寺塌了 薛蟾蹭得站了起来,即刻想飞奔回侯府,又想起正事,坐下平复了心绪,对孙氏道: “您这几日消停些,别再去找谢见微的麻烦,她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孙氏不甘:“娘是怕你心软!她摆明了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她害了一个齐哥儿,保不齐会对你如何!现在想办法拿捏住她是要紧!” 薛蟾轻蔑一笑,“她能对我如何。她若敢早就下手了。” 谢见微分明在知道当年真相的时候,就已经恨死了他,可是她不也没做什么。 她若真气疯了,当时就该像康亲王妃那样捅他一刀,再不济也会闹一闹和离。 以薛蟾之见,谢见微两者都没选,不过是因为她也害怕,想报仇却没这个胆子,所以又何足畏惧。 薛蟾信誓旦旦:“您放心,她不敢对我如何。” …… 很快到了第二天,天不亮谢见微便被叫了起来,梳妆净面,换上吉服。 她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温声询问:“大殿那边,祈福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吧?” “应该是,奴婢去取早膳的时候,看见许多锦衣卫在巡逻,僧人进进出出,应该都打点好了。” 毓秀替谢见微翻好了袖口,笑着说道:“夫人今日仿佛很高兴?” 虽说谢家没事以后,谢见微表面上也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更没有再多计较两个孩子的事。 可毓秀总是觉得,谢见微有浓浓的心事,所以即便脸上有笑,眼底也是空空的。 但今日她能感觉到的,是谢见微一身轻松,好像卸下了什么担子。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自然要高兴。” 谢见微整理着袍袖,轻飘飘的说。 毓秀懵懂颔首。 二人来到大雄宝殿前,除却皇帝皇后,随行官员都已经静候在此。 谢见微一行人作为官员家眷,站的离宝殿还有一段距离。 时至晌午,天还是阴沉沉的,随行官员交头接耳,议论道: “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啊。” “是啊,若是下雨可怎么办……” “也不知皇上拜到何处了,还是得赶在这雨下来之前,把香供上是最好。” 正说着,皇帝身边的近侍公公小跑着过来了。 裘大人忙问:“可是皇上娘娘要过来了?” “是,皇上刚拜完万佛殿,这就来了。” 裘大人立即让人向下通传过去,一时间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准备迎接皇帝的仪仗。 薛蟾站在人群中,视线不时瞥向大雄宝殿旁的偏殿,不知在想什么。 身边凑过来一人,悄声说道:“薛兄,恭喜了啊。” 薛蟾看过去,轻笑一声,颔首示意,“于大人这话从何说。” 礼部员外郎道:“薛兄主持大雄宝殿偏殿修筑,如今偏殿落成,皇上更是要亲自带宗室王爷在偏殿上香祈福,可不是薛兄的福分么。皇上一高兴,薛兄还愁没有升官之日?” 于大人本意是想奉承薛蟾,没想到薛蟾听到这话脸色大变。 “皇上要在偏殿上香?为何不在正殿里?” 于大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讷讷道:“皇上圣意,我怎会知晓……薛兄,你这是……” 薛蟾脸色变幻,很快调整回去,解释道: “啊……我是,过于激动了。本以为皇上会在正殿上香,没想到……会选小小偏殿……” “嗐,这更说明薛大人你好运气啊!” 于大人并未多想,笑着说道。 薛蟾笑容艰难,二人没说两句,一道庄严声音从殿前传来,皇后皇后的仪仗到了。 大殿前跪了一片,僧人合掌鞠躬迎接,皇帝和皇后并肩走到大殿前。 “都起来吧。” 皇帝看向住持,“殿内事宜都准备好了?” “回皇上,都已准备妥当,请皇上进殿上香。” 皇帝大步往偏殿走去,慎王和傅意欢紧随其后,山寺内敲响大钟,禅音庄重,萦绕着整个山头。 谢见微遥遥望着大殿,远远和了空的视线撞在了一块。 他面容有些憔悴,心事重重的样子,谢见微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抬眸望向云层中。 云间拢了一团灰,隐约有白光闪烁,轰隆隆的闷雷时不时响起。 大殿之中,皇帝捏着香站在佛前,慎王和傅意欢分别站在他身后两侧。 皇帝喃喃:“愿北越国运昌盛,朕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 他鞠了鞠躬,正打算将香插进香炉里,那燃得好好的香忽然断成了两截。 慎王和傅意欢瞧见此景,惊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吹过一阵风,定是天气所致,皇兄,您再供一盏。” 慎王赶紧把自己的香交了过去。 皇上眼皮跳得厉害,湿热的天气令人焦躁不安,空中又打起一声闷雷,好巧不巧的盖住了殿内一声细微的动静。 皇帝接过香,飞速默念了几句,插进香炉之中。 这次的香并没有断。 近侍松了一口气,回身打了个手势,候在殿外的众人马上跪了下来,齐呼万岁。 谢见微脸上一凉,反手抹了一下,是雨。 她抬眸往天上看去,只见大雄宝殿偏殿上空,不知何时聚拢了一团云,云间电闪雷鸣,忽然,只听轰——一声响,一道雷从云间劈下,震耳欲聋。 紧接着,偏殿内喀嚓一声剧烈地响动,佛像边上的红柱拦腰断开,衔接着的房梁不堪重负,轰的一声砸了下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好好的偏殿已经化成了废墟! 近侍尖啸:“皇上——” “救驾!快救驾!快来人啊!” 殿前乱哄哄的一团,人挤人人踩人,雨点扑朔朔地落下,谢见微站在雨幕之中,长舒了一口气。 “老夫人!老夫人!” 谢见微耳畔传来婆子的惊呼,她敛眸望去,只见薛老夫人靠在婆子肩头,早已人事不省。 第171章 薛老太太偏瘫 薛老太太这一晕便是一天一夜,刚睁开眼睛,她便惊慌失措的大喊:“蟾儿呢!薛蟾!” “老夫人,您醒了。” 闻声进门的是谢见微,她从身后婆子手里接过汤药,走到床榻边。 “您觉得如何?这是我平日喝的安神药,眼下太医都在皇上跟前,您先拿这个垫一垫吧。” 薛老太太一身的冷汗,“皇上……皇上怎么样了?” “一早传来的消息,皇上已经醒了,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倒是慎王倒霉,正巧被横梁砸中脑袋,昨夜吐了好几次血,现在还没个讯息。” 谢见微边说边舀着汤药吹凉,不解的看着薛老太太。 “您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蟾儿呢?他现在在哪里!” “万佛寺偏殿忽然塌了,尚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薛蟾身为督查人员,自然是一早就被刑部的人抓去,先关起来了。” 谢见微漫不经心的说:“不过老夫人不必担心,刑部也是例行公事,等查清楚事情原委,自然会把薛蟾放回来的。” 只怕查明事实,回来的就不是完整的人了! 薛老太太想起薛蟾之前跟她说的话,顿时悲从中来,气血逆流,一口气没上来,两腿一蹬瘫倒在床上,口吐涎水疯狂抽搐。 “老夫人!” 谢见微马上找到广阳侯,将薛老太太发病的消息告诉了他。 广阳侯本就因为薛蟾的事焦头烂额,听说这事后更是火冒三丈。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了癫病了!如今太医都在皇上那里,我去何处找大夫。” 广阳侯来回踱步,又不可能放着老母亲不管,叫了人连夜去山下找了个郎中来。 郎中还在山门口被锦衣卫盘问了许久。 给薛老太太扎了几针,才让她安静下来,即便有婆子帮忙,薛老太太还是咬破了舌头,涎水混着血水,流的满床都是。 谢见微站在后头,淡声询问道:“怎么样?” “老夫人这是心疾发作,才引发了癫症,眼下看情况不好啊。老夫人年纪大了,一着急便容易刺激肌理,口眼歪斜说话抽筋,小人明日再给老夫人施几针,看看能不能稳定下来。” 刚走进屋里的孙氏闻言大骇,连忙上前道:“若是不能,老夫人岂不是往后都——” 郎中叹息着摇头,低声道:“只怕往后再不能好好说话了。” 郎中被安置在别院里,一整夜老夫人院子里进进出出,丫鬟下人都盯着不敢松懈。 翌日一早,谢见微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正用早膳时,恰巧丫鬟来禀报情况。 “郎中今早给老夫人施针,说老夫人情况所有稳定。可老夫人方才醒了,说了没两句话又抽抽了,郎中说以后切忌动怒上火,否则抽搐的次数多了……有偏瘫之危!” 谢见微舀了口粥,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可把薛蟾无虞,刑部正在严查的事告诉老夫人?” “按夫人的吩咐,奴婢都说了,老夫人就是听了这个才抽抽的。” 毓秀诶了声,“这老夫人可真奇怪。夫人特意跟刑部官员打招呼,让彻查清楚别冤枉了二爷,二爷必定会无事出来,老夫人还这么着急上火,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啊!” 谢见微扫了眼丫鬟,冷声道: “无论如何,你们务必把老夫人哄好了。薛蟾现在还没事,老夫人便气成这样,定是你们传话传得不对。” 丫鬟挨了一顿骂,灰头土脸地离开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便和身边的人大倒苦水。 “明明都是按着少夫人吩咐的说,可老太太就是听不进去,我看非得等二爷平安回来,老夫人心病才能消。” 同伴若有所思,“是奇怪。老夫人那日忽然晕倒,还能说是被吓的,后来少夫人都说了,打点了刑部,会还二爷清白,老夫人还是害怕得不行……莫不是……” 丫鬟身子一抖,四下看看,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可不敢乱说!” 另一头厢房中,毓秀让人撤了膳食,折返回来小声对谢见微说: “夫人,奴婢今早去领早膳的时候,经过慎王住处,听那边的下人聊天,说慎王的病情遏制住了。只等观察几日就要护送回京医治了。” 谢见微拿着佛经的手指一蜷,半晌后轻声一笑,喃喃:“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毓秀嘟囔:“就是,被横梁砸中脑袋都能活下来。奴婢还以为昨天是老天开眼了。” 谁知道开了但是没全开。 她又说:“皇上伤得也不重,恐怕回京也就在这两日了。” 谢见微看了眼窗外,昨日刚下了一场阵雨,今日已经放晴了,风还有些大,扑打着窗沿,空气中卷着一团团棉絮似的东西,像云散下来了。 谢见微卷着书指了指,“那些是什么?” 毓秀看去,啊了一声,“夫人说那个,是寺里的柳絮。说来也怪,这时候京里的柳絮都差不多快没了,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奴婢去领早膳这一路都有,呛得不行。” 谢见微折起书本,温声道:“不知道皇后娘娘可好,你陪我去给皇后请安吧。” 话题转折太快,毓秀愣了一下,才上前扶谢见微下榻。 谢见微慢步往皇后住处走去,一路上撞见许多提刀的锦衣卫,尤其是偏殿附近,还有刑部官员在勘察现场。 她远远看了半晌,便离开了这里。 山寺上柳絮的确很多,谢见微用绢帕捂着口鼻,还难免吸进去些,呛的咳嗽。 毓秀扶着她,给她引路,忽然指向前方说道:“夫人看,那就是慎王住的院子了。” 院门前看守的侍卫拱手作揖。 谢见微默默点了点头以作回礼,越过门庭可以望见,正房门窗紧闭,恰有一太医背着药箱出来,竟然是熟脸。 谢见微收回离去的脚步,等太医近前,温声道:“柳大人,许久不见。” 柳太医连忙行礼,“夫人客气了!” “皇上派柳大人给慎王看病,看来王爷伤势不轻。” 柳太医身为太医院判,本该只紧着皇帝的,柳太医四下看了看,引谢见微到一旁说话。 “不瞒夫人,王爷昨夜病情危急,皇上才派了下官前来。不过现下危机已过,就快无恙了。” 柳太医说完,才想起眼前这人和慎王爷有仇,连忙噤声。 谢见微轻笑,“柳大人要在皇上那里当差,又要在慎王这里看顾,两头奔波,实在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眼下王爷有转好迹象,最应该静养,今晚下官便回皇上那里去了,这里自有宫人看顾着。” “咳咳咳!” 谢见微说的好好的,忽然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 柳太医:“诶,夫人这是怎么了!” 毓秀给谢见微拍着背,代她解释道:“夫人应该是来的路上吸多了柳絮,才会咳嗽的。” 谢见微咳停下来,红着脸摆了摆手,“无事。” 柳太医担忧道:“夫人可要保重身子。这山上柳絮的确很多,夫人若无必要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夫人应当没有哮证吧。” 谢见微摇了摇头。 “那就好,若有哮证更是要当心,否则要出事的。” 谢见微点头,又问:“若没有哮证,除了咳嗽,便不会有大碍吗?” “话是这样说,可若柳絮太多,堵住了口鼻,也是很难说。” “受教了,多谢柳太医。” 谢见微略微颔首,提步离开了这里。 第172章 裴皇后错点鸳鸯 裴皇后从皇帝的住处回来,刚坐下喝了口茶,身边的姑姑便同她说:“娘娘,广阳侯府的薛少夫人,在偏殿等着给您请安呢。” “她?” 裴皇后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了回去。 这段时间谢家发生的事,和五年前发生在裴家身上的何其相似。以至于裴皇后每每想起谢见微,都有种同病相怜的怜惜。 皇后颔首说道:“请她过来吧。” 谢见微在偏院坐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皇后回来。 由姑姑引着来到正房里,她俯身行了个大礼,“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快起来,在外面无需这样拘束。” 裴皇后温声叫起她,并让她坐到了自己对面,打量着她感慨道: “自从上次国宴上见你,至今也有四五个月了,怎么瞧着身子愈发单薄起来,年纪轻轻的可要好好将养,别像本宫一样。” “妾身明白,多谢娘娘关怀。娘娘可还好么?前几日没伤到吧?” “没有,也是万幸。” 说起这件事,裴皇后自己都忍不住心悸,抚了抚胸口。 一边的温姑姑上前帮她拍了拍背,也许是看谢见微面善,忍不住说道: “这次的事当真是好险。若不是寺内算出非皇室宗亲不得进偏殿上香,跟皇上一块儿去的一直是我们娘娘。只怕被横梁砸着的就得是……” 谢见微温声道:“娘娘吉人天相,自然是不会有危险的。” “承你吉言。” 裴皇后愈看谢见微愈觉得亲切,聊着聊着谢见微便坐到了皇后下首,被她牵着不放。 裴皇后笑容灿烂,“怪不得小鱼儿和渊哥儿喜欢你,本宫也爱和你说话,和你讲话舒服。” 谢见微愣了愣,心中不由得一惊。 皇后知道她和两位殿下来往密切,说出这话谢见微难免担忧,是不是在敲打她。 “你别怕,本宫没有怪你。”皇后看她变了脸色,笑着安抚。 “长枝都跟本宫说了,小鱼儿那孩子性子皮,本宫还要谢你照顾他。上回搏揜的事,若没有你,本宫真是要头疼了。” 谢见微垂下头,温声道:“妾身举手之劳而已。” 裴皇后唉声叹气,“长枝与你交好,本宫拿你当自己人,不怕与你说句实话。太子后院无人,后宫里又诡谲汹涌,本宫不能替他养着小鱼儿和渊哥儿,长枝和驸马也终有一日会有自己的孩子,如今外头私底下如何传,你在宫外,应该比本宫听得更清楚。” 裴皇后气愤道:“他们竟说长枝和驸马迟迟没有孩子,是本宫和太子不许他们有,说来日要将小鱼儿过继给他们,好以此来辖制太傅!简直荒唐!” “咳咳咳咳!”皇后怒火攻心,猛地咳嗽起来。 谢见微听得汗毛倒竖,帮皇后拍着背,心跳的厉害。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皇后竟然敢当着她的面说,是真的没把她当成外人。 可她不仅仅代表她自己,还有谢家,甚至还有广阳侯府,皇后是真不怕她泄密,还是什么目的?谢见微不敢吭声。 皇后咳嗽完,看向她道:“让你听本宫这些哀怨之词,难为你了。” “娘娘不必为了这些混账话烦心。其实只要公主有孕,一切疑云尽可消了。” “你与长枝交好,想来有些事她应该和你说了。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本宫以前愁太子会无后终老,没想到太子反而比长枝先有,真是……” 皇后笑着摇头。 谢见微的确听傅长枝提起过,太医说她身子寒,很难孕育,只是皇后跟前,她总不能说丧气话。 “娘娘放心,都是迟早的事。” “其实本宫也想通了,有些事并非只有一个解决之法。皇帝上次还和本宫说,等太子征西回京,便要给他选秀。本宫册子都备好了,谁知这混账一声不吭竟又跑南地去了!” 谢见微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僵硬了一瞬,耳边嗡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勉强对上皇后的眼睛,尽量扬起一个平静的笑容。 裴皇后打开了话匣子,没看出她的异样,笑着说道:“你来的也好,本宫上次找跟你母亲聊过,她似乎不清楚,本宫还正愁呢。” “什么?”谢见微有些魂不守舍,只听自己僵硬地应了声。 裴皇后道:“本宫前阵子听人说,太子吩咐手底下京卫指挥使司的人,多关照昌隆街上的一间学堂。听着是小事,可却是本宫是第一次听他用权势偏袒什么人,就让人多去查了一下。” “后来又知道,他把以前手底下一些将士的子女,安排去了那间学堂,本宫是知道他的,如此便能让京中其他学堂的山长忌惮,不敢动这间新学堂。这可真是稀奇,他从未对什么人这样上心。” 谢见微快撑不住笑。 “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知道,那学堂是你妹妹开的。” 裴皇后欢喜的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 “本宫看过你妹妹的画像,也听了她的事,的确是个个性斐然的才女,太子会喜欢也不奇怪。其实……若是能直接说成了,也不必再废选秀了。” 如果不是因为谢家忽然出事,皇后早就已经请太后下懿旨指婚了。 “本宫知道女儿家脸皮薄,听你母亲说,谢梨与你十分亲近,你又是长枝的好友,你若能去说最好了。若能成事,你也是太子与你妹妹的媒人了。” 第173章 天要他活,谢见微偏要他死 裴皇后满眼希冀地看着谢见微。 谢见微慢慢冷静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斟酌着回答道: “娘娘何不等太子回来,先亲自去确认看看再说呢。舍妹开学堂的事我也曾暗中帮忙,可没听她提起过有关殿下。” 她两次回谢府,母亲都没跟她说起过这件事,谢梨那里也没动静,可见谢夫人对这门亲事是反对的。 倒也不是看不上太子,而是这样过高的门第,从不是谢家想要女儿嫁的,说句不好听的,眼前这位便已经是先例了,时移世易,谁又能保证太子不是第二个皇帝呢。 谢见微这话说得委婉,裴皇后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她拿谢见微当自己人,说起来难免上头了。 冷静半晌才意识到过于唐突,有些逼婚的意思了。 也是裴皇后性情温良,不是那种蛮横的人,换成旁人才不会管你女儿愿不愿嫁。 裴皇后赶紧呷了两口茶,笑着说道:“是本宫心急了,的确,这样的大事还需从长计议才行。” 二人很聊得来,再一抬头天色竟然都暗了,温姑姑来禀报,说今夜有其他妃嫔侍疾。 裴皇后便留了谢见微一道用晚膳。 裴皇后身子的确不好,这几日奔波受累,晚膳时一直咳个不停。 谢见微放下碗,主动说:“妾身前阵子也和娘娘一样,肺咳不止,府上的大夫给妾身开了一种药,只吃了几天就好了,正巧这几日复发,妾身把药带在了身边,现在去熬了汤给娘娘吧。” “不必折腾你了,给下头的人去熬吧……” “娘娘不知,这药弄起来麻烦,得以前熬过的才弄得好。妾身没事,本来也是要熬了给自己喝的。” 谢见微罕见的强硬,让毓秀回院子取了汤药来,便让温姑姑引她去膳房了。 温姑姑是皇后身边的人,膳房里从皇宫跟来的厨子都认得,连忙见礼。 “这位是侯夫人,来给皇后娘娘熬止咳汤药的。” “给侯夫人请安。夫人需要什么东西,奴才这就给您拿来。” “打搅你们了,你们不必管我,继续备膳吧。别耽误了别人,我自己来就好。” 谢见微挽起袖子,褪下腕上的玉镯让毓秀帮着收好,半点不嫌脏地从底下够出了炭炉。 等折腾一番,架起汤药罐,已经两盏茶功夫过去了。 厨房里的人还有各自的事,都分去了岗位,掌事公公四处奔走,分放各个院子的膳食。 谢见微靠着墙,手里拿着扇子慢悠悠扇着风。 掌事公公送了两个食匣出去,回来问道:“慎王爷的膳食备好了没?那儿来人催了。” “已经炖上了,还有连带着那边伺候的,都在锅里头了,公公稍等。” 谢见微眼珠转了转,搭在膝上的手捂着小腹,微微皱起了眉。 陪着的温姑姑瞧见她这样,连忙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肚子疼?” 毓秀呀了声,苦着脸说:“我们夫人有胃病,定是方才晚膳没吃两口,又犯病了。” 温姑姑松了口气,“那好办,这儿是膳房,别的没有,吃的管够。” 毓秀站起身,“我跟您去拿。” 临时做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这里挑一道,那里凑一点,一时间整个膳房的人都跟着动了起来。 谢见微自然而然站起身走到一处灶台边,温声道:“不挑吃什么,随便捡些就是了,姑姑不必劳心。” 等温姑姑和毓秀捧着东西回来,笑着扶她坐回椅子上。 “要的,要的,娘娘和夫人这般投契,若娘娘知道奴婢不尽心,可不要生奴婢的气了。” 谢见微笑而不语,舀起一勺粥送进了嘴里。 那头,膳房也装点好了剩下贵人的膳食,放进锦盒里送了出去。 谢见微眼睑稍敛,默不作声地吃完了东西。 熬完汤药,时辰已经不早了,裴皇后怜惜她恭谨,看天色已晚,本想派侍卫护送她回去,却让谢见微拒绝了。 最后只得给了她主仆一盏宫灯,裴皇后亲自将她送出了院门。 一路行至再看不到皇后,谢见微紧绷的心神才放松下来。 想想这一日惊心动魄,谢见微不由得感慨,皇后娘娘也真不是好利用的。 毓秀一边提着灯,一边护着谢见微,只觉得晚风呼啸,柳絮迷眼。 “咳咳咳!夫人,您发现没有,好像这晚上柳絮更多了。” “应该是快到谢尽的日子,所以飞得厉害了。少说些话,当心呛进嘴里。” 谢见微也帮毓秀提了把灯笼,主仆俩飞快往住处行去。 回去的路上自然也会经过慎王住处,看守的侍卫似乎认为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正坐在门槛前打瞌睡,膳房的食匣还零散地摆在一旁。 远远看见谢见微,几人赶紧爬了起来,一脸忐忑。 谢见微从几人面前走过,看见他们脸上的疲态,微微一笑。 “你们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都辛苦了。轮换着休息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会告诉旁人。” 侍卫感激涕零,“多谢夫人体恤!” “夜深了,你们也好好休息。” 谢见微带着毓秀离开了这里。 时至深夜,月亮被吹进了云层中,天下昏暗一片,人目不能视,北风吹得紧,刮着柳条发出细碎的响动,卷着柳絮下雪似的飘落,呛得人能不停打喷嚏。 宁静的月色下,蓦地传来“嘭——”一声,说轻也不轻,说响也不响的动静,只一声就停了。 看守的侍卫被惊醒,揉了揉鼻子,本想打探一下是哪里的动静,可身子懒懒的,便靠在门口等了片刻,听没有后续了,便以为是幻觉,又安心地倒了回去。 反正这万佛寺里里外外,都被看守的死死的,想也不可能有刺客。 这一间院子的人如同死了一样,没有一个起来查看情况的。 里屋的窗子躺在地上,庭院里的柳絮没了阻碍,密密麻麻被卷进里屋。 慎王傍晚醒了一回,身上无一处不痛,得知大难不死喜极而泣,服了药,吃了点流食便安心睡了过去。 却不想这一睡,醒来时叫他痛苦不堪。 痒!好痒!痛!剧痛! 除了脑袋上传来的让他恨不得想死的痛苦,又不知什么东西,糊住了他的脸,堵在了他的鼻子里! “来……人……救……” 他甚至没能说出救命,口中便也被那东西侵蚀,没一会儿,慎王脸便涨得通红,慢慢地,由红变青,又慢慢地涨到发紫。 整张脸像充了气的皮球似的涨了起来,眼球往外暴突! 濒死的恐惧吓得他肝胆俱颤。 他想要求救,但口鼻都被堵住,想要敲床板喊人,可手只能抬起一丁点,不管他如何挣扎,发出什么动静,这屋内本该伺候在他身边的人,都跟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慎王是活生生憋死的,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的胸口彻底没了起伏,满眼血丝的眼珠瞪到几乎要脱框,死死盯着床板上方。 到死都想不到,自己被横梁砸中脑袋都没死成,最后葬身在小小的柳絮手中。 天光破晓,第一个踏进里间的慎王近侍,发出一声尖啸。 谢见微醒来时,毓秀就候在帐外,激动万分: “夫人!慎王死了!” 第174章 先发制人 谢见微打了个哈欠,并无惊讶之色,淡淡道:“怎么死的?” “听说是半夜风把窗户吹开,又吹进了柳絮,他本就重伤,动弹不得,活生生给憋死了!” 毓秀捏着拳头,“真是老天有眼,总算是将这个祸害给接走了!” “皇上如何说?” “皇上一大早就派了刑部的人去勘察,窗户的确是风吹开的,慎王也的确是自己被憋死的。皇上罚了看守的侍卫板子,近侍更倒霉些,估计留不住性命,大抵要殉葬吧。不过跟着慎王的人,哪有干净的,死了也活该。” 谢见微梳妆洗漱了一番,拿着香带着毓秀来到地藏殿。 地藏殿就在大雄宝殿边上,但巡逻的队伍交错,这会儿没有人看管,谢见微从篮子里拿了香,默默供奉了几根到香炉之中。 她合掌跪在蒲垫上,半晌后听到身后有动静,才缓缓睁开眼睛。 “了空师父。” 毓秀在她身后见礼,也旨在给谢见微提醒。 了空回礼后慢步走到佛前,整理起供奉的物品,垂着头轻声道:“夫人来拜佛,是因为之前在佛前求的事,得偿所愿了么?” 谢见微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佛若有知,自然会惩处该惩处的人。” 了空回过身,眼神复杂,半晌后笑了笑,“那天后我回去自己卜了一卦,无论怎么算都是大凶,祈福之日过后我再为自己算,便成了吉。还不曾谢过夫人。” “不用谢。我也不知道师父说的是哪一日的事,你应该是记错了。” 谢见微搭着毓秀的手站了起来,面不改色的说道。 了空愣了愣,随即颔首,“是,是小僧记错了。” “什么人?” 殿外巡逻过一群锦衣卫,见殿中有人,上前问询。 了空双手合十,低垂下头,“阿弥陀佛,小僧来此整理贡品,还请施主见谅。” 锦衣卫认得谢见微,颔首见礼,谢见微道:“听说慎王出事,我来奉香求个平安,给你们添麻烦了。” 锦衣卫:“原来只是上香,夫人言重了。只是属下等奉命看守这附近,请夫人先从这里离开。” 谢见微温和点头,了空也从侧门离开了这里。 锦衣卫等人正准备继续巡逻,却被谢见微叫住,侍卫长便让手底下的人先去。 “夫人有事么?” “你们一直在这里巡逻,不知道偏殿的事,刑部查的怎么样了?” 侍卫长有些犹豫,毓秀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默默塞了过去。 谢见微道:“我是担心薛蟾,所以打听一下进展,还望大人帮忙。” “夫人太客气了……属下听说,坍塌第二日,刑部的大人就发现了最先倒塌的柱子之中,空了一大块,且有许多小虫,初步怀疑是前几日大雨,导致红柱内部被腐蚀,才会进而坍塌……” 侍卫长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但这两日,好像又传出,偏殿破裂的柱子,用的全都是次等的木头,不是工部当初往上报的红木。从顶梁的柱子,到横梁这些,全都是烂木头,根本撑不起来,所以早就被虫蛀了。” 谢见微故作震惊:“这么说,工部安排此事的人偷工减料了?” 侍卫长满眼同情,“的确如此。听闻包括薛大人在内,所有人都被拷问了。但看皇上的意思,是要押回京城仔细查明。如今王爷又因为这件事丧了命,恐怕这真正贪墨之人,几个脑袋都不够砍了。” “多谢你的消息。不过我不信薛蟾会贪墨,皇上既然查的这样严,必定能还他清白,如此我也能安心了。” 谢见微坦荡的表情让侍卫长十分信服。 “皇上圣明,必不会使薛大人蒙冤的。” 谢见微谢过侍卫长,转身离开了。 刚回到院子,就看见薛又宁站在门口,红着眼睛仿佛刚哭过一场。 她看见谢见微,便快步跑了上来,哭着说道:“母亲,求你救救马文谦!” 谢见微扫了她一眼,“进屋说话。” 到了屋内,薛又宁不肯坐下,非得跪在谢见微面前,谢见微道:“你有话直说,我先听听是什么事,我也不是佛,什么人都能救能帮。” “不!眼下唯有母亲你能救他了!他便是被母亲害成这样的!” 薛又宁垂下头,迅速掩下了眸中的怨恨。 谢见微早就猜到了是什么事,看着狼狈抹眼泪的薛又宁,她默默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我倒不知,我什么时候害了他。” 毓秀气愤:“宁姐儿!你可别胡言乱语!” “我没有!我之前来问母亲,就是帮马文谦问的。” 薛又宁道:“他听了母亲的,熬了几夜出了本诗集给七皇子歌功颂德,得了七皇子青眼,诗集也越卖越好。可是如今,偏殿塌了,砸死了慎王。皇上今早震怒,又因还未找到真凶,先迁怒了最后核查的七皇子,撸了官职,罚俸,还不知有什么惩罚在后头!” 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官员把我夫君写的诗集进献给了皇上,皇上怒斥他趋炎附势,把他贬为从七品翰林院检讨了!” 薛又宁看着谢见微,眼里满是怨怼之色,口口声声质问: “母亲害得他如此,难道不应该承担责任吗!” 谢见微沉默了片刻,眉头皱起,一字一顿道:“原来当日你问的所谓故事,是马文谦想趁机攀附七皇子?!” 薛又宁正想说话,谢见微蓦地掀飞了桌上的茶盏! 四溅的碎片和茶叶撒了薛又宁一身,吓得她当场愣住。 谢见微气沉丹田,破口大骂:“薛又宁!你是不是疯了?!” “你还有脸来质问我?我以为那不过是你与我私底下就话本闲话两句,你竟敢拿这种事来糊弄我!我若知道是为了马文谦的事,便不会告诉你如何做!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他踏踏实实地熬日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们夫妻俩不作死不痛快是不是!” 第175章 书房里的线索 谢见微先发制人,很快拿捏住了薛又宁。 薛又宁慌张不已,缩着脖子磕磕巴巴道:“宁儿……宁儿不是有意骗母亲的……宁儿只是……” “呵,怪我,还以为你是想修复与我的母女关系,才找话题来攀谈。没想到还是为了你男人的前程,出了事便把罪名怪到我身上,让我帮你们想办法。” 谢见微扶额冷笑。 薛又宁吓坏了,顾不得手被划伤,连滚带爬扒拉着谢见微的衣角。 “母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怪您……是如今我只能来求您了……” “你脖子上顶着脑子是干什么用的?之前薛贤齐要给七皇子做伴读,我是怎么告诉他的!皇上最恨结党营私,你夫妻俩倒好,七皇子当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就算这次不出事也是早晚,马文谦一本诗集,算是与他分不开了!” 薛又宁吓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 “皇上没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是尚且看在他三元及第的面子,只是状元年年都有,再等三年以后,他这个状元也就不值钱了。” “母亲!您一定要救救他啊!” 谢见微掀开薛又宁,冷冷站起身,“自作孽不可活。他耐不住慢慢往上爬的苦日子,会有今日也是活该,别说是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擦干眼泪,滚回你的院子去,别让皇上的人看见,你们自己做出来的事,还有脸哭着叫屈?” “母亲——” 毓秀拦下薛又宁,冷硬地将她拉了起来。 “宁姐儿,您还是回去吧,夫人说了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她一路将薛又宁推到院门口,薛又宁扒着门不肯走,拉着她苦苦哀求:“秀姑姑,求求你,帮我和母亲求求情吧!我自小丧母,母亲进门以后我便把她当亲娘看,如今我也只能求母亲了!” “您把夫人当亲娘?宁姐儿,您撒谎骗夫人,又把锅往夫人身上推的时候,可不像把夫人当亲娘的样子啊。” 薛又宁哭声一滞,毓秀趁机将她推了出去,从内锁上了院门。 薛又宁捶门哭嚎了半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离开。 毓秀解气的叉腰,回到房内,坐在榻上的谢见微对她道:“把东西收拾收拾,明日圣驾回京,我们一并回去。” 毓秀应了声,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谢见微闲聊。 “回京以后,不知道薛蟾多久会被放出来。夫人,您说这次的事和他相关么?若是相关就好了,老天刚收走一个慎王,最好把他一并带走!” 谢见微侧坐在床榻上,一手捏着茶盖,慢悠悠地拂去茶叶,愉悦地点点头。 翌日,圣驾果然准备回京,临行前裴皇后又召谢见微去了一次,直说她上回的汤药很管用。 谢见微莞尔,“药方和煎药的法子,妾身都给温姑姑了,娘娘每日送服,一定会好起来的。” “等回京以后,安稳下来,多跟长枝进宫来看看本宫……也可以带你妹妹来,去御花园散散心。” 裴皇后意有所指,显然是还没放弃想让谢梨做儿媳妇的心思。 谢见微无奈地笑了笑,应了声是。 回到住处,毓秀犹豫道:“夫人,皇后娘娘说的事,您……” “无碍,等下次见到梨儿,带她亲自去跟娘娘解释了就好。娘娘通情达理,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无须担心。” 毓秀一边打量着她的脸色,一边点头。 “夫人说的是,不过眼下是因为娘娘误会了四姑娘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才暂时没安排选秀的事宜,若是娘娘知道只是个误会,不知道会不会再重新安排起来……” 谢见微的动作慢了下来,保持一个姿势站了许久,才轻笑了声,掩去眸中的情绪。 “殿下年纪不小了,的确该选个合适的人,到时小鱼儿和渊哥儿也有母亲了,不是正好两全其美。选秀也好。” 谢见微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毓秀乖巧的沉默,没有再说什么。 广阳侯府的车马跟在皇帝的队伍后,回到了京城。 慎王的遗体也抬了回来,安置在他王府之中,天气越来越热了,落葬事不宜迟。 万佛寺死了一个皇室宗亲,影响恶劣,回京当日皇帝便召集军机重臣在上书房议事,给刑部施压尽快调查出真相。 天色渐晚,广阳侯府上下寂静一片,谢见微来到薛蟾的书房外。 第176章 谢见微竟然会担心他的安危? 看守的家丁连忙问好:“少夫人。” 谢见微淡淡应了一声,道:“我要进去帮薛蟾收拾书房。” “啊……可是侯爷吩咐……” “怎么,我是他的夫人,难道连他平日办公的地方想看看都不成么?” “当然行!夫人您请——” 家丁抬手帮她推开了门,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书房内静悄悄一片,谢见微进门后,毓秀便将桌上的烛台点了起来,借着亮光,谢见微走到书案后。 桌上层层叠叠摆了许多竹简,以及还未书写的空白奏章和工部的折子,临行之前这些东西都被摆得整整齐齐。 毓秀道:“夫人,奴婢去外面看着。” 谢见微正拿着一支竹简看,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门被关上,谢见微也加快了动作在屋内搜寻起来,烛火幽暗,她半边面孔隐在黑暗中,神色冷凝。 谢见微翻遍了薛蟾的书房,几乎每一本书都细细翻过,却依旧一无所获。 她站起身,开始认真打量书房内的陈设。 如果东西没有藏在书籍深处,那一定是在锁起来的匣子,又或是什么机关隐藏暗格里。 谢见微的视线落在书案旁的博古架上,她快步上前从上自下翻了起来。 将博古架上的东西一一推翻到地上,在搬到一块笔洗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 无论谢见微怎么用力,这块青瓷笔洗都像是镶在了博古架上一样,挪动不得。 谢见微呼吸微重,她搬去其他多余的物件,专心研究起笔洗,转动不行,按压不行…… 谢见微瞥见桌上的茶盏,灵机一动。 她去外间拎来茶壶,缓缓将茶水注入笔洗,等水满到一定程度,屋内响起石块碰撞的动静。 博古架后的石砖挪开一个暗格,里面摆了满满当当的东西。 谢见微迅速拿起上头一本书展开,上头记的全都是工部往来的流水,账面前还标注了是哪一次工程,远到两三年前某某县重修水渠堤坝,近到几个月前的万佛寺偏殿修整。 谢见微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忍不住轻笑了声。 她默默记下了本子上的重要信息,又陆续翻阅了暗格里的东西。 看来薛蟾的确是把这里当成了他的藏私之地,里面放的除了他在工部这些年做过手脚的案子,其余的全都是一些记账,在钱庄里存的黄金,古玩和银票的契据。 这里藏着的不仅是能让他掉脑袋的东西,还有他的全部身家。 谢见微冷漠地往下翻,忽然摸到被压在最底下的东西,她用力抽出一半,看见了一个信封,微微泛黄看着已有些年头。 难不成是薛蟾以前跟人来往的密信? 谢见微正准备继续拿,屋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她眼神一凛。 院外,广阳侯看见书房内的烛光,不悦地质问看守的家丁:“本侯不是说了不许旁人进来的吗?” “可是,少夫人说想帮少爷清扫一下书房,小人只好……” 广阳侯眉间微动,大步走进院子里,毓秀站在廊下,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广阳侯越过她,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 屋内很安静,微弱的烛光从里间透过屏风,照在外间的砖地上,广阳侯扫了一眼,没有什么异样。 他穿过屏风来到里间,谢见微从书案后站起来,冲他行了个礼。 “侯爷。” 广阳侯没有回答,他锐利的视线在屋内一扫而过,书案上摆了一个茶壶,茶盏在一旁,里面还有喝了一半的茶水。折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博古架上的赏玩之物摆得也很雅致。 书案上一个竹简打开了一半,广阳侯看了眼,是工部记账的单子。 谢见微站在一旁,任由广阳侯审视地看完了一切,才温声道:“我听说万佛寺的事,刑部查出是有人在材料上动了手脚,怕会牵连到薛蟾,就想着来帮他看看记账单,兴许能找出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谢见微说话和缓,表情镇定,姿态磊落,再加上屋内没有异状,广阳侯很快卸下防备。 他看着谢见微,点头赞赏,“你有心了。” 广阳侯丝毫没有怀疑谢见微,毕竟她嫁来五年,一直都很乖巧懂事,对薛蟾也很恭敬,很少红脸,如今薛蟾下狱,她应该十分担心,才会想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他脱罪的东西。 广阳侯安抚道:“你放心,本侯听闻,此事已经查出些眉目了,是工部高官所为,应该不会牵连到蟾儿。” 谢见微微笑:“好。” “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广阳侯看着谢见微说道,谢见微和他对视几息,了然颔首。 收起桌上的竹简,将茶碗里的水倒进了一旁的盆栽里,倒扣在茶托上,收拾好便起身离开了。 谢见微走后没多久,广阳侯才离开,远处廊下,看见他离开后,谢见微才领着毓秀回了饮绿轩。 广阳侯的消息十分准确,皇帝銮驾回京后不到五日,刑部就已经掌握了证据,拿住了此次万佛寺事件的真凶,工部尚书袁之道。 据传,自从袁之道任职工部尚书,所经手的所有工部案子全都有贪墨手笔,小到几百两,大到上万两,他任职三年,大大小小加起来,竟然贪了不下十万两银子! 皇帝大发雷霆,下令查处袁之道贪墨银两,将其家眷全部下狱,袁之道本人斩首示众,家眷成年的流放,十五以下充奴,所有插手过贪墨事件的官员,一律同罪而视。 袁之道被定罪的第二日,薛蟾一行被‘错抓’的官员,就全部被放回家了。 孙氏得知儿子没事,喜极而泣,又是放炮又是洒水,给薛蟾冲刷晦气。 下狱这几日,薛蟾也没受什么好待遇,脸上肿着,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回到侯府,他直冲书房。 确认无人,他打开暗格检查了那些东西,一个也没有少,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这时,书房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广阳侯推门而入。 薛蟾紧张地挡在博古架前,故作镇定道:“爹。” “回来了就好。” 广阳侯没觉察到不对,走到桌边坐下,“也是你倒霉,好好的一桩差事,谁知闹成这样,若万佛寺没塌,你现在也是工部郎中了。” 广阳侯并没有怀疑薛蟾,他想不到薛蟾会如此大胆。 “对了,你回来怎么不先去看看见微?她很惦记你呢。” 薛蟾一愣。 广阳侯道:“你下狱那几日,她为了帮你,还想着要看工部的账单,给你洗清罪名。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往后你要好好待人家。如今谢家是如日中天,你对她好,便是为广阳侯府好,也是为你的前程好。” 薛蟾忍不住一哂。 谢见微,竟然还会担心他的安危? 第177章 尸体在说话? 薛蟾得意了没多久,瞥见博古架后的暗格,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唰一下变了。 广阳侯并未察觉,还在絮絮劝薛蟾和谢见微重修旧好,薛蟾早已失了神,等送走广阳侯,他立即奔向博古架,重新打开了暗格。 他将里面所有东西都翻找了出来,摊在地上一样样核对,狰狞的表情中带着浓浓的惧怕。 谢见微恨毒了他,应该是巴不得他死在牢里的,怎么可能来帮他看账本。 她必定是觉察到了什么,才来他书房里寻找证据。 薛蟾将所有东西都对了一遍,确认没有丢失,才瘫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冷汗浸湿了亵衣,他扒着桌角站起身,又检查了一遍开暗格的笔洗。 可惜他已经开过两次暗格,笔洗之前到底有没有被动过,现在也看不出了。 薛蟾冷静了半晌,赶紧将地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这处暗格是用不了了,还得及时将东西挪到其他地方藏着。 理着理着,一封书信从最底下掉了下去。 薛蟾凝着书信看了半晌,默默咬紧了牙关。 明月高悬,谢见微靠坐在暖炕上翻阅着书卷,余光瞥见一个人影从中庭走了过来。 她看清了来人,眼中划过一道暗芒,故作没有发觉地翻着书页。 薛蟾走进里间,脸上带笑,眼神却审视地盯紧了谢见微的表情,说道: “夫人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听说你没事了,我怎么有心情睡觉。” 谢见微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尖锐又呛人。 薛蟾气极反笑,原来他进来这一路没人阻拦,也是她之前就吩咐好了的。 既然如此,薛蟾便直接问了:“谢见微,你去我书房,是想翻我和此事有关的证据么?” 他自顾自摸着暖炕边沿坐了下来,撑着大腿饶有兴致地看着谢见微。 “我爹还以为,你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他其实不知道,你心里恨死我了。” 谢见微淡淡道:“是啊,可惜我翻了一会儿,你爹就来了,什么都没找到,我可真不甘心。” “你当然找不到,因为这件事我就是无辜的。” 薛蟾盯着谢见微的眼睛,观察着她的反应。 谢见微平静的眼里有一瞬的愠怒闪过,又迅速化为平静,冷嘲热讽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被斩立决的人不是你。” 她并未大吵大闹,面上只有淡淡的不甘和怨怼,的确很符合她一无所获的结果。 再想起那些账本都没有问题,薛蟾心里的疑窦消了三分。 他忍不住道:“晏晏,你我还年轻,往后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要一起度过,你一定要这样与我纠缠到死?” 谢见微捏着古籍的手指一蜷,缓缓从书中抬起头。 欣然说道:“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只要你现在自己出去承认,五年前对我做的恶事,再将我枉死的儿子带到我面前来,然后让你全家都滚到我这辈子都看不到的地方,我就放过你。” 薛蟾脸色青黑,咬着牙站起身,“谢见微,你够狠。” “那就看看,到底是你先弄死我,还是我先折了你这身傲骨。” 他阴恻恻说罢,转身离去。 谢见微扶着鬓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扬起了唇。 …… 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领着裘尉来到牢门口,吩咐狱卒打开了牢门。 他叮嘱裘尉:“裘大人,最多只能一刻钟,劳烦您掐准了时辰早些出来,否则微臣没法交差。” “你放心,我只问几句,很快就出来。” 裘大人提步走进刑部大牢,这里关押的全都是下狱的袁之道家人,听到有人进来,这些人纷纷抓着栏杆喊冤,一时间小孩的哭声和女人的哭声掺杂在一起,让人头痛欲裂。 裘大人走到一间单独的牢房外,里面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背对着他坐在地上。 他脖子上带着枷,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今天是行刑之日么?” 裘尉:“离行刑还有五天,到时你想不死都不行。” 袁之道听到这声音,连忙转过身,“裘兄!” 他连滚带爬跑到牢门前,老泪纵横,“裘兄!我……我……” 裘尉叹息了声,他和袁之道同时科举同时做官,二人时常往来也算至交好友,如今袁之道即将斩首,裘尉心里是五味杂陈。 他直接道来了目的:“这次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真的不是我啊!” 袁之道坐在地上,用带枷的手捶着地,“万佛寺是圣寺,我岂敢在万佛寺的修筑上动什么手脚,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吗!” 袁之道说:“以前那些事,我认,这些年我多多少少……也是捞了几万两银子……可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堤坝,佛寺,皇陵,这些都是大事,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那你府里搜出的那些往来账本,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是谁放在那里陷害于我!” 裘尉和袁之道相识多年,知道他心性不定,手上多少做过些脏事,但他心性谨慎胆小,大案子是不敢沾的。 此事必定还有旁人插手,袁之道死了不要紧,若是放任这些人继续在朝中,保不齐下次塌的是什么。 “你好好想想,这次的事都有谁可疑。还有五日,我还能帮你争取一二。弟妹有孕,我也不想看着她踏上流放之途!” 袁之道忙坐直了身子,“若说可疑……此次插手案子的人都有可能……” 袁之道陆续报了几个人的名字,又突然想到:“对了,还有薛蟾!此人能说会道,当初极力想做督查,接连给我送了几次的礼,后来又以请教为由,时常进出我的书房。” 裘尉将他提过的几个名字都暗暗记住,说道:“我会帮你查一查。若此事不是你所为,好歹能保住你这条命,不过你这个官……” “能保命已是大幸,裘兄,不论成败与否,你都是我袁家的恩人!” “对了裘兄!” 裘尉提步想走,袁之道忽然喊住了他,他表情凝重,压低声音道: “裘兄,我欠你一个恩情,有桩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以前……我怕惹火上身,一直不敢说出口……” “在万佛寺那几日,有次下朝,我撞见七皇子在后山与人说话,言谈之间提及南地。我回去思索了一番,貌似……是七皇子安排了人,想在南地大将回京之时,对队伍之中的哪个人下手……” 第178章 吃软饭 裘尉脸色一变,南地捷报刚传回京城没多久,再去掉书信传回京城的时间,太子班师回朝的队伍细算也就在这两日! “糊涂!如此大事你为何不早说!” 裘尉捶了一下栏杆,只是当务之急,他再没时间和袁之道浪费口舌,脚下生风快步离开了刑部大牢。 坐上马车,他立即吩咐身边的近侍,“你回去从府里挑一队人马,连夜离京去南地禹城!” 这会儿出发,若是脚程够快,说不定能赶在傅意欢的人动手之前和太子他们会和。 裘尉心急如焚,刚回到府邸,门房便递给他一封信,说:“大人,方才有人来,请小人把这封信交给大人。” “有人?是什么人?” 裘尉盯着信看了几息,才抬手接了过来。 十分普通的信封,除了比寻常信封大上一些,从外看也并没有什么稀奇,倒是摸着有些厚度。 门房:“小人也不知,那人裹得严实,说话声音也压的很低,说完放下信就走了。” 如此神秘? 裘尉拿着信皱紧了眉,提步往书房走去。 他将信丢在一旁,先安排了去南地传递消息的队伍,写了说明情况的书信,直到夜半靠坐在太师椅上休息,裘尉才想起上午还有一封不知是谁递过来的书信还没有拆。 他从桌角翻出信封,缓缓拆开。 半晌后,裘尉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带动太师椅咣当一声砸倒在了地上。 …… 几日后。 孙氏怎么说也要给薛蟾办一个压惊宴,冲冲身上的晦气,擅自做了个局在广阳侯府,请了其他被冤的那些小官家眷,还有薛蟾的好友来聚。 大家都是靠爹娘在朝中的关系,才能进衙门做事的人,家中都是熟识的。 宴席摆在花厅旁的水榭里,孙氏喝了两杯酒有些上头,拉着身边的夫人说: “那该死的工部尚书,自己做了恶事还往旁人头上推,害我家蟾儿,和你家的吃了这么些日子的苦,活该死无全尸!” “谁说不是!我家聘儿老老实实做事,谁知竟遇到这种上峰。” “不过也是因祸得福,我可是听说,袁之道斩首以后,他的位子就空下来了,皇上有意还在工部里头找接手的人……” 薛蟾一行人坐在另一个亭子里,聊着聊着,其中一人冲薛蟾遥遥举起酒杯: “我听父亲说,皇上有意提拔人才,我们这些人里,唯薛兄经验丰富,八成也要定下来了。薛兄有望连升几级,荣升侍郎之位,真是好福气。” 薛蟾微微一笑,宠辱不惊地回敬了过去。 桌上的人脸色变幻莫测,面上笑着,心里却是另一个光景。 有人连灌了杯酒,苦哈哈的说道:“一样是掺和进万佛寺的案子里,怎么薛兄挨了打还能升官,我挨了打,还得从员外郎开始熬,哎,真是同人不同命。” 边上的公子哥笑嘻嘻地说:“咱们哪能和薛兄比啊,人家娶的是什么人,你娶的是什么人。哪有可比性。” 薛蟾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舌尖用力抵了抵上颚。 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下来。 喝醉的男人打着嗝问:“这话……嗝,怎么说?” 公子哥撑着下巴讽笑道:“南地捷报,太子和谢崇凛他们也该回京了,之前皇上误会了谢家,眼下可不得补偿一二。谢家封无可封,碰巧薛兄这里还有上升的余地,自然是首选了。” “论吃软饭这一点,在坐的各位都不要和薛兄比了,咱们谁都比不过。当年若不是娶了谢见微,他也不能进工部做事啊,毕竟是连进士都没考上的人,不是吗?” 第179章 下狱1 薛蟾不轻不重地砸了下酒杯,亭子里的气氛一时更冷了,连喝醉的人都清醒了几分,讪笑着打起圆场。 “咱们刚洗脱罪名被放出来,合该一起庆祝,还是喝酒吧,喝酒!” “是啊,一样是督查,一样挨了打,有的人能平步青云,我们还得熬日子,我就是看不上有些人明知是倚仗家里功劳,还耀武扬威,仿佛真是自己有能耐一样。” “……” 这人显然是嫉妒薛蟾可能要升工部侍郎,浑身都冒着尖酸刻薄的气味。 薛蟾半晌才开口,哂笑一声说:“王兄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学了一身女人家的小家子气,玩弄起口舌来。这番话我听着真是酸呐,莫不是我升官,王兄看着眼热?” “你!” 王公子气得面皮通红,低声道:“靠女人得来的官位,有什么好眼热的!说我小家子气,我还说你丢了我们大丈夫的脸面!” “唯有无能之人,才会在背后嚼这些酸口舌,明眼人自会知道,我是有真本事,皇上才会升我的官。至于我夫人……” 薛蟾扫视着他,讽笑道:“我隐约记得,当年王兄也曾去过谢家的惜花宴,你没娶到家妻,难道是因为你不愿?” 王公子被这几句话气昏了头,拍案而起。 “薛蟾!你休要得意!你德不配位!迟早遭报应!” 这边的声响惊动了孙氏那边的夫人们,一道涌了过来。 王夫人抓住儿子,孙氏高声质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吵什么!” “没事没事,就是聊到些往事,争执两句罢了。薛兄,王兄,你们都消消气。” 亭子里闹哄哄的,引得来来往往不少下人围观,毓秀在廊下暗暗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时至六月,花厅里的花开得正好,闲来无事,谢见微正在花厅修剪海棠。 听到脚步声回头,是取水的毓秀回来了,她步伐踩得重,小脸紧绷着,谢见微笑问: “去取个水而已,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薛蟾那混账东西!大庭广众之下拿夫人当年议亲的事与人拌嘴争执,拿夫人当什么了!他拌嘴得胜的工具么!” 谢见微眼睑稍敛,正要说什么,就瞥见花厅外有个下人惊慌失措跑了过来。 “夫人!不好了!刑部来人,说要查案,将侯府四下堵得水泄不通,锦衣卫都围进府里来了!” 毓秀一惊,立即看向谢见微,谢见微放下手里的水壶,镇定道:“告知侯爷了没有?” “侯爷去上衙了,不在府上,小的让人去通知了隔壁府里二房、三房的老爷太太们……” 小厮话刚说完,花厅四周就传来甲胄碰撞的动静,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转眼间,锦衣卫已经来到眼前,为首的人颔首向谢见微致意,说道: “薛夫人,请您移步到前堂,配合刑部办差。” “知道了。” 谢见微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袖摆,气定神闲地走在前头,锦衣卫紧随其后,不像是他们押着谢见微,倒像是谢见微领着他们一样。 从花厅到前堂,一路走来,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锦衣卫。 谢见微收回视线,来到前堂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见她全都涌了上来。 薛又宁满脸恐惧地问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了,锦衣卫为何要包围侯府?” 谢见微往后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锦衣卫已经撤走了,只在门外留下了一群看守的人。 二老爷薛球皱着眉道:“这群人一问三不知,就是不肯说是为了什么。” 堂里的薛家人乱作一团,沈盼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抓着扶手心里一阵发慌。 她感觉腹中揪成了一团,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慌漫上心头。 “二爷呢!二爷怎么现在还不来。” “是啊,蟾哥儿和大太太呢?见微,他们没和你在一起?” 谢见微淡淡道:“太太在后花园水榭里设宴,还有其他府里的夫人公子在,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说话间,方才领谢见微的锦衣卫,带着孙氏和一群锦衣华服的夫人公子走了进来。 孙氏满脸惊慌,她身边的那群人更慌,他们被单独关在边上的上房里,被推进去之前还不甘心地解释: “我们不是广阳侯府的人啊!为什么不让我们走!我们只是来赴宴的!” 锦衣卫首领冷冰冰道:“等事情办完,你们就可以走了,委屈各位。但这是皇上的意思。” 关上门派人看住后,他转身想走,孙氏赶紧将人叫住,大声喊道: “等等!薛蟾呢!你们为何不让薛蟾过来!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 “薛蟾要配合我们办差。” “你站住——” 薛家人将孙氏团团围住,二房三房的人七嘴八舌地质问,孙氏气急败坏。 “都问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侯爷呢?侯爷哪里去了!这群人就这么把我们关在这儿,我必不善罢甘休!” 边上小厮道:“侯爷去上衙了……只怕还没收到消息吧。” 二房老爷看向站在一旁的谢见微,张口说道:“见微,不如你去打听打听为什么?” 堂屋里一半的人都聚在谢见微身边,连其他几房的人都不例外,显然比起孙氏,谢见微更像是主心骨。 她在院外看了一圈,好巧不巧的,这里正好有个眼熟的人,上次万佛寺见过的那位。 谢见微提步迈出门槛,边上的锦衣卫抬手阻拦,“夫人,请您回到房里去。” 谢见微莞尔,“我不出院子,就是看见一个熟人,问他两句话。” “夫人……” “我不出去,他也不出去,就算我知道了什么,也传不出去。” “可……” “我虽不知侯府内出了什么事,但眼下皇上没有旨意,我还是侯府的少夫人,你几次三番拦我,不怕得罪我么?” 留守的锦衣卫官职都不高,自然是担心的,谢见微又诱导了两句,轻而易举地迈出了堂屋。 屋内众人翘首以盼,不久后,谢见微面不改色回来了。 二房老爷催问:“怎么样?可问清楚了?” “问清了,他们是冲万佛寺的案子来的,有证据证明薛蟾才是偷转工程款的真凶,皇上下令阖府搜查,务必找出真账簿。” 此话一出,堂屋内寂静一片,众人瞠目结舌。 孙氏软绵绵瘫坐在地,抖似筛糠。 不,不可能!! 第180章 下狱2 堂屋内一阵兵荒马乱,孙氏被扶坐到椅子上,灌了一大口水才喘过气,大声喊道:“不可能!刑部之前不是都查清楚了吗!不是说真凶是袁之道吗!这一定是袁之道诬陷蟾儿!” 她起身就往堂屋外跑,被锦衣卫用佩剑拦下,她便破口大骂:“你们来搜府,搜府的手谕呢!我要见刑部尚书!我儿子是被冤枉的!他是被冤枉的!” “是否被冤枉,不是您说了算,是证据。” 前院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刑部尚书和裘大人并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被五花大绑的薛蟾。 他明显没预料到这个场面,整个人失魂落魄,发髻散乱,汗水将衣领打湿,浑身上下都写着心虚二字。 这时,广阳侯也得到了消息姗姗来迟。 看着被绑起来的薛蟾,震怒万分,“你们无凭无据,竟然在我侯府上胡乱抓人!” “可不是无凭无据。” 裘大人冷着脸道:“本官前两日收到了旁人的举报信,里面附带了薛蟾和木材商贩来往的契书,刑部昨日已经找到了这个商贩,他承认近几月的确贩卖过一堆次等木材,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买家。” 广阳侯表情一僵,迅速看向薛蟾,但薛蟾已经吓傻了,低着头整个人还在神游。 孙氏脸色苍白,脱口道:“怎么可能是我儿!他只是修筑队伍里一个小官!” “但他负责一整条线上的采买,恰恰是最容易偷天换日的那位。” 裘大人说完,面色稍霁,唱起白脸,“既然有证据出现,本官也只是奉命查案,如若薛蟾真是被冤枉的,他自然无事,若本官冤了他,事后一定亲自来向侯爷侯夫人赔罪。” 院外跑来一名锦衣卫,手中拿着一个钥匙,行礼后道:“大人,没有在侯府中找到账簿。但属下在薛蟾的卧房床榻下的石缝里,掘出了这个钥匙。属下已经试过,这钥匙打不开他房里的任何锦盒。” 孙氏一听什么都没查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焦急道:“既然什么都没查出,可以将人放了吧!” 裘大人置若罔闻,他拿着钥匙观察了片刻,询问薛蟾:“这钥匙是开什么用的?” “我不认得……许是以前不小心掉进去的。” “可本官看这钥匙新的很,可不像是以前的物件。” 裘大人瞬间变脸,“将他带走!再仔细查一查这钥匙的用处,东西想必就在那里面!” 薛蟾心口一凛,连忙看向广阳侯,“爹!救我!我是冤枉的!” 广阳侯快步冲上前:“你不能将他带走!” 锦衣卫哪里会理会他,拖着薛蟾便往府外走去,薛蟾不断挣扎,头发被汗水糊在脸上,一路叫哑了嗓子。 “爹!爹救我!娘——救我——” 孙氏等人一路追到府门口,哭跪在门前,大声回应:“蟾儿你放心!娘一定会救你的!” 侯府里的锦衣卫都撤走了,但府外仍有人看着,限制了出入。 这群人如蝗虫过境,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处完好,连后花园的泥土都被掘出了几个土坑。 谢见微一行人坐在堂屋中商量对策,孙氏哭的稀里哗啦。 马文谦此刻很慌,自从贬官,他就指望靠薛蟾和侯府东山再起了,如若他们再出什么事,于他可就是灭顶的打击。 他张口便说:“此事蹊跷,本来已经定案的事,怎么突然又冒出什么举报信。会不会是袁之道的同党,想要找替死鬼。” 广阳侯牙关紧咬:“裘尉把此事瞒得滴水不漏,我全没听到风声,也不知到底是谁举报……见微,你哥哥眼下在都察院,你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见微:“我叫人回去问问。” 孙氏眼睛一亮,“见微,我记得你哥哥刚升任都察院佥都御史,你让他出言弹劾刑部和太傅擅自办差,没有确凿证据胡乱拿人,皇上一定会把蟾儿放回来的!” 此话一出,堂屋内众人纷纷朝谢见微看了过来。 她低着头端着茶盏,好半晌没有回应。 孙氏当即变了脸色,拍案而起,“谢见微!那可是你夫君!不过让你兄长上一封弹劾的奏疏而已,你都犹犹豫豫,你可有把蟾儿当你夫君看!” 广阳侯眉头微微皱起。 “啧。” 谢见微不耐的喘了口气,眉眼锐利的看向孙氏,“太太说话之前可有过过脑子?我自然可以让哥哥上奏疏,可这奏疏上了,刑部遭皇上斥责,迫于压力把人放了,难道这案子就不查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证据帮他脱罪,人救出来了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配合查案。和刑部对上,得罪了尚书和太傅,他们若记恨上侯府和薛蟾,薛蟾才是真回不来了。” 孙氏愣愣住口,广阳侯面色稍霁,狠狠瞪了眼孙氏。 “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净会添乱!还不赶紧滚回去!” 孙氏犯了蠢,讪讪坐下闭上了嘴巴。 广阳侯放缓了声音,对谢见微道:“见微,此事我不便出面,恐怕都要靠你了。” 谢见微欣然颔首,回到饮绿轩里却是该吃吃该睡睡,根本没有一点焦急的意思。 “秀儿,你待会儿回一趟府里,问母亲安好。” 毓秀应了一声,悄声问道:“夫人,这事儿该结束了吧?” “是啊,快结束了。” 谢见微哂笑,广阳侯和孙氏还以为这案子会再查几天,可既然露了头,下面的东西还能藏住么? 翌日,裘尉顺着薛蟾上次出狱回府后的动向,走访了他去过的所有店铺,最后找到了一处钱庄,强行让人打开薛蟾寄存在钱庄银库里的柜子后。 里面放着的是一个锦盒,用钥匙打开锦盒,里面正是本案的所有证据。 这回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薛蟾了。 第181章 见微,你救救他 消息传回广阳侯府的时候,谢见微正跟孙氏会见几个朝中大臣。 孙氏面容憔悴,低声下气道:“各位大人都是我家侯爷的好友,如今我儿蒙难,侯爷焦急万分,又因为避讳无法在朝中说话,如今最是需要各位大人的帮助,还请大人们在朝中,多为我儿开脱,若能找到证明我儿无辜的证据,就更好了,侯府和谢家必会铭记各位大人的恩德!” 几个大人笑容僵硬又为难,若不是看在和广阳侯的交情,还有谢家身为姻亲也牵涉其中,他们根本不会来赴孙氏的约。 孙氏久久等不到回应,心中着急,不断给谢见微使着眼色。 谢见微独坐高台,喝了口水才慢悠悠地开口:“请问几位大人,今日早朝针对此事可有什么最新的进展?” “无非就是皇上催促刑部速速调查出真相,太太不必为此烦心,太傅一向正直,如若薛公子真是无辜的,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是怕那些该死的人,趁机将罪责推到我儿的身上!” “刑部定会秉公办理,还请太太放心。” “也请你们多多在朝中帮我儿说话。” “自然、自然……” 几人寒暄了没多久,茶室外头突然闹了起来,孙氏心里一咯噔,颤抖着胳膊说道:“见微,你快、快去外头看看怎么了。” 不等谢见微起身,门扉就被砰砰叩响,毓秀前去打开了门,丫鬟跌跌撞撞进屋,上气不接下气。 “不好了太太!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说,说……说……” “说什么呀!”孙氏站起身。 “说裘大人领人在永通钱庄,找到真正的账簿了!账簿、就在二爷的箱子里!” 丫鬟带着哭腔说出这话,不亚于当头给了孙氏一棒,她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往下倒。 “……侯夫人,下官府上还有事,就不逗留了,告辞,告辞。” “告辞告辞……” 几个大人迅速站起身,拎着袍子几乎是跑着离开的茶室。 孙氏靠坐在圈椅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伸长了胳膊无力地晃动。 “别……别走,你们……” 谢见微站在原地,漠然回头,“太太,人这会儿恐怕都出了府门了。” “见微——” 孙氏撑着去抓谢见微的衣袖,事到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谢见微。 “你快去探听消息,一定是、一定是弄错了……蟾儿他不可能……不可能偷工减料贪墨工款,一定是……一定是陷害!” 谢见微蹲下身,好脾气地攥住孙氏的手腕,慢慢的往下拽,解开了自己的袍袖。 “我先去看看,你们照顾好太太。” “不好了不好了!” 薛老太太身边的妈妈惊慌失措地从廊下跑来,大声说道:“老太太又犯病了!比之前还要严重!少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太太!太太您怎么了太太!” 孙氏软绵绵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彻底不省人事。 此刻的广阳侯府俨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谢见微从茶室回到饮绿轩,坐下喝口水的功夫,院门就差点被来人挤破了。 二房三房的人,就连族中也被惊动,派了老管家来询问情况。 谢见微耳边叽叽喳喳,仿佛围了一群乌鸦,七嘴八舌个没完。 “嘭!” 谢见微反手将茶盏掼在桌上,发出的动静镇压了众人,谢见微耳根这才清静。 淡淡道:“一个个问。” 如今也没有人有心情置喙她不谦卑不恭谨了,三老爷薛琢玉问道:“我听说薛蟾贪墨的事找到实证了?” “刑部的确已经在薛蟾暂存于钱庄的银库里,找到真正的账簿了。八成是定下了吧。” 谢见微话音刚落,屋内的众人脸色瞬间铁青,女人们禁不住吓,抽泣声也响了起来。 三太太赵氏边哭边骂:“王八羔子,畜生玩意儿!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下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他连累!” 二太太秦氏问道:“定下来了,皇上会如何决断?会不会牵连侯府啊?” 一名旁系应道:“万佛寺的案子是他一个人跟的,和侯爷又没有关系,皇上没有理由连坐吧!” “难说,别忘了这次还死了个慎王爷呢!” “谢见微,你可是谢家的嫡女啊!你让你哥哥,你母亲,去皇上面前说一说情,好歹也饶薛蟾一条性命!谢家和薛家可是姻亲,薛蟾出了事,你也不能独善其身!你不想往后做个寡妇吧!” 赵氏手指着谢见微,声线尖锐。 谢见微掀起眼皮看了过去,凉薄的神色吓得赵氏一哆嗦,连后面要说的话都忘了。 其余薛家人也都被她吓住,谢见微半晌才收回视线,单手拿着茶盖拂去茶沫,淡淡道: “不做寡妇能怎么办,我去求情,然后让皇上误以为我也知情,一怒之下抄了谢家和侯府,大家陪着他一起死吗?” 这群人被唬住,一个个白着脸不敢吭声。 谢见微松开茶盖,碰撞的清脆响声打破了死寂,她双手交叠搭在膝上,沉稳又冷静。 “皇帝不是暴君,侯府若不知情,皇上不会连坐抄家,最多治侯爷一个管教不严之罪,重则削爵,轻则降爵。” 降爵削爵,这哪一个对侯府的打击都不小。 他们还想再说,谢见微已经下了逐客令,“各位若再有什么事,请找侯爷问吧,我累了。” 赶走了这帮人,谢见微也难得清净,先是叫人去请太医,又是吩咐人下去安抚府上的动乱。 这一折腾天也渐渐暗了,正吃晚膳的时候,广阳侯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他消失了一整日,回来后眼下青黑,脸上也冒了青须,眼珠通红,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 显然是为了薛蟾的事奔波无法的结果。 谢见微不得不撂下碗筷站起身迎接,“侯爷。” 心下庆幸,还好她吃饱了,不然又要挨饿演戏。 广阳侯寻了个位子坐下,捏着山根,语气无奈,“你也坐吧。” “侯爷一天没回府,薛蟾的事可还有转机?” “八成是没有了……即便他上了刑也不肯招,证据确凿,皇上已经有旨……斩立决……” 广阳侯声音颤抖,眼珠通红,他沉浸在悲痛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谢见微愉悦地弯起了嘴角。 等他抬头时,谢见微已经敛了神色,看不出破绽。 广阳侯道:“这逆子,做出这样的事,谁也对不住,尤其是对不住你。你一直是一心为他,他怎舍得让你后半生孤寡无依!我若能见到他,一定狠狠赏他的耳光!” 谢见微微微挑了挑眉,广阳侯话这么多,意图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果不其然,他接下来话锋一转,带了几分央求,“见微……你救救他吧,就当……是为了你自己下半辈子着想,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吧?” 第182章 贱人!是不是你出卖我! “侯爷聪明一世,可惜糊涂一时。” 广阳侯一愣,谢见微面容冷静,徐徐说道:“此事干系甚大,薛蟾参与过的工部案子不止这一桩,如今刑部一个个地往下查,坊间流言不断,一不小心与他相关的人都会被打成知情不报的帮凶。” 广阳侯双手紧攥成拳,搭在膝头,脑袋垂得极低。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找谢见微,让谢家求情,这样即便薛蟾没被救出来,也不会对侯府造成影响。 “侯爷不想拿整个薛家,去赌皇上的圣意吧?还是说侯爷一开始就没想让侯府出面,而是想让谢家做这个出头鸟?我可是一直以为,侯爷当我也是薛家的一人……” “你自然是!” 广阳侯脱口说道,他喉头快速滑动,用力抹了把脸,颓丧起身,“见微,今日是本侯太过焦急,说的话不中听,你莫要往心里去……” 他急匆匆夺门而逃,谢见微端坐在上首,扯出一抹冷笑。 薛蟾下狱后,锦衣卫又在广阳侯府上抄了一回,这次在是在薛蟾书房外的梨树下,掘出了好几大箱金银,正是他私藏的赃款,这些钱银被全部抄没,也成了给薛蟾定罪的证据之一。 三天后早朝,皇上正式下旨,薛蟾贪墨工部工程款,预计八万两之数,栽赃陷害罪大恶极,于下月初五午门斩首示众。 广阳侯教子无方,削去爵位,即日起闭门思过半月,念在其先辈及长子功劳,暂保其官职。 斩首和削爵的旨意传回薛府,刚清醒没多久的孙氏便呕出一口老血,又去了半条命。 接旨的是谢见微,她冷静的听完了旨意,命人送传旨太监出门,有条不紊地让下人将孙氏抬回了院子。 传旨太监远远看着,心中敬佩。 人人都说广阳侯府完了,薛蟾的事必定牵连家里,广阳侯没了爵位,一大把年纪更不可能再有高官厚禄了。 可依他看,只要还有谢见微在,薛府就是瘦死骆驼比马大,指不定还有东山再起那一日。 薛瑁回到府上,正巧撞见皇帝派来的人,在往下撤他广阳侯府的匾额,他身上朝服皱得像腌菜,整个人老了十来岁,步履蹒跚地走进府中,一头栽倒在影壁前。 薛府上下都笼罩在死寂的阴影之中,大房的主子倒的只剩下谢见微一人,但府上秩序一点没有乱。 谢见微跪在饮绿轩内的佛龛前,手里拿着绢帕耐心地擦拭着两个孩子的灵位。 毓秀推开门进来,同她禀告府上的情况,“太医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前两日猛地受惊,以后都不能再起来走路了。还有陈姨娘,今日消息传回来,她受惊血崩,方才……生了个死胎……” “……死胎?” 谢见微动作一滞,前世陈氏的孩子就没能保住,不过那时是半路死在腹中,眼下都已经落地了,怎么还是死胎。 毓秀说道:“府医说是脐带绕脖,在肚子里就已经给勒死了……” “她没事吧?” “陈姨娘的命是保住了,府医说没有大碍。” “把人安顿好,再去订个小一些的棺椁给那孩子。” “要不要顺便给薛蟾订一个?”毓秀轻笑道。 “订,而且要订个最好的,就用他留下的那些私几买。”谢见微眼神漆黑,声线带着怨憎,“皇上恩准薛家可以给他殓尸,他也配留全尸下葬……” 谢见微眼睑稍敛,“裴温这两日可有空?你叫他帮我去山上猎个东西回来。” “好,奴婢明日就去告诉他。” 谢见微手里的黑色灵位被擦得发亮,她温柔地将灵位放进柜子里,关上柜门神色就敛了下来。 “稳婆还没有下落?” 毓秀沉下心,“毕竟时隔多年,奴婢听说,现在只是暂时听到有关她去向的风声,还未能确定。” 谢见微点了点头,“告诉他们,若是银子不够用,就去钱庄支。” 她还有很长时间,更有足够的耐心,这一世她一定要找到孩子的下落,给她自己一个交代。 现在已经六月底,离初五还有不到十日的功夫。 孙氏得知时局已定,悲痛到无以复加,怎么说也要去刑部看一眼薛蟾,可皇帝有令,不允许薛瑁和孙氏探监,这差事就落在了谢见微的头上。 “让他务必照顾好自己……一定、一定要好好吃饭,即便是死……也要做个饱死的鬼……哇啊——” 孙氏嚎啕大哭,声音悲戚:“我的蟾儿!我的儿啊!娘生不如死啊……” 谢见微将包袱甩到马车上,脚步轻快的踩了上去。 马车一路驶到刑部,谢见微带着包袱下了马车,进府就让毓秀把里头的粮食分给了府里的野犬,独自一人去了刑部大牢。 这处牢房如今只关了薛蟾一人。 袁之道及其家人都已经被释放,袁之道虽没有因贪污铸成大错,但也贪了不少银子,被革职流放,家产和宅邸都充了公,但他的家眷得以赦免,已经举家迁回州府,有生之年说不定还有重聚的一日。 牢头将她送进牢房,就从外锁住了牢门。 “小的一刻钟后再来接夫人出去。” “有劳。” 走道昏暗,仅有两边的火把照亮,谢见微踩着洇湿的地砖一间间搜寻薛蟾的身影,终于在一间牢房外找到了他。 他背对着谢见微坐在地上,不知在吃什么东西,上头的窗漏下光亮,照出他手上全是血,吃的似乎是一只死老鼠。 谢见微淡淡出声:“你比我想的要坚强,即便是在这种地方,也能迅速适应。真和畜生没什么两样。” 薛蟾脊骨一僵,迅速回过头。 他嗓音沙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了谢见微半天,才哑声道:“是你……” “你还敢来!!” 薛蟾猛地暴起,嘭的一声砸在了铁栏杆上,整张脸在栏杆缝中扭曲,残存着碎肉的手指还在极力蠕动,只可惜总是离谢见微差一点。 他恶狠狠咆哮道:“是不是你举报的!裘尉手里的证据是你给的对不对!谢见微,你这个贱人,你敢背叛我!我弄死你!贱货!” 第183章 他要拉着谢见微一起下地狱! 谢见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发疯,淡淡说道:“可惜,在你弄死我之前,我要先给你收尸了。” 薛蟾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再发不出一声,他抓着栏杆滑跪在地,濒死的恐惧令他不寒而栗。 薛蟾直勾勾看着谢见微,颤声道:“谢见微,你够狠。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夫妻五年,即便五年前我骗过你,这五年我也没有对不起你吧,谢家落败我都不曾杀你,你竟然凉薄至此,果真是婊子无情……” 谢见微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我从未真正做过一日夫妻,谈何恩情?” 薛蟾喉中一哽,怒极反笑,“谢见微,你总说旁人凉薄,可你自己呢?这五年我从未亏待过你,但你可有一日真正将我当成夫君?对我动过心思?但凡是个人,五年了这颗心也该捂热了,你我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我无情,是你!” “我真是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五年前的真相,那两个孽种就这么难以忘怀?还是说你忘不掉的不是那两个野种,仅仅是五年前那一夜而已。” 薛蟾咬牙切齿,面容阴鸷,转眼又失魂落魄地低下头,喃喃道:“你不去想多好,你不去追究,我们还是不会红脸的好夫妻,我会待你好的,我马上就要把五年前的事放下了,可你偏偏不依不饶……” 事已至此,他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固执地将一切事情都推到谢见微的身上。 谢见微不屑与他争辩,她今日来的目的也不是听他胡言乱语。 她走上前,低下身看着薛蟾,沉声道:“薛蟾,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知不知道我儿子的下落。还有当年你收买的稳婆,她现在人在哪里。你只有这次机会,说了,你我之间恩怨两清,我给你留条全尸。” “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肯放弃……” 薛蟾放声大笑,他恶狠狠盯着谢见微,一字一句阴毒地说道:“你的两个儿子已经死了!死了!我让稳婆把孩子掐死在乱葬岗,就算她没动手,两个早产的婴儿,也早就沦为野狗的午饭了,你什么都找不到!他们死无全尸!比我死的还要难看!” “野种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嘭—— 谢见微一拳砸在栏杆上,手心震得发麻,眼睛瞬间通红一片。 她迅速起身,飞快眨着眼睛,将泪水逼了回去,声线微微发颤。 “我不该对你再抱有什么期待,你不配留下全尸。” “是啊,我是不配,可惜皇上不肯下旨凌迟我,否则你岂不是更痛快?哈哈哈哈哈!” 谢见微提步往牢房外走去,转身的一刹那,眼泪便划过她面无表情的容颜。 薛蟾抓着栏杆,大声吼道:“你也别想再找那个稳婆了,我根本没有留她的性命,她早就跟那两个野种一样,化成一具白骨了……不对,你两个儿子是尸骨无存,她死的还要漂亮些!谢见微!你听到了没有!!” 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薛蟾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笑得浑身发抖。 眼底满是癫狂的恨意。 即便他死了,他也绝不会给谢见微留下念想,那两个孩子是她的执念,他就要彻底毁了她的信念,自己死了,她这一生也会永远困在懊悔和痛苦之中! 他要拉着谢见微一起下地狱!! 更何况,他还没有满盘皆输,自然会有人代他报仇。 薛蟾笑出了眼泪,阴恻的声音在廊道中回响,叫人毛骨悚然。 毓秀在刑部衙门外等到谢见微时,就发现她脸色很差,一直都不敢吭声。 直到上了马车,她小心翼翼给谢见微倒了杯水,将手里的绢帕递了过去。 “夫人,您、您擦擦吧……” 谢见微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了,但泪痕依然明显,她平静地接过绢帕,慢慢擦拭着脸颊。 毓秀轻声安慰:“夫人别伤心,事在人为。就算他不肯说,夫人也迟早会找到两位小公子的。” “我早就猜到会如此。” 谢见微其实并不失望,薛蟾是什么人她很了解,只是因为迟迟没有稳婆的下落,她才抱着一点点的庆幸,想他可能会透露出什么。 谢见微眼中精光闪烁,捏了捏手里的绢帕,抬手丢回桌上。 “那个稳婆一定还活着,告诉裴温,让他一力往稳婆的方向去找。” “奴婢明白了!” “我让他打回来的东西呢,有消息了么?” “夫人放心,已经抓回来了。” 谢见微阖上双眸,徐徐点了点头。 不到十天的日子,对于薛家几个人而言却十分难熬,孙氏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想在死期前看一眼儿子,薛瑁则是不肯放弃,还想着能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人一条性命。 熬着熬着,离行刑之日只有一天了。 当天晚上,一辆青蓬马车悄无声息地从薛府后门驶离,从城西绕了一大圈,才停靠在城南一处宅院后。 薛瑁披着黑色斗篷走下马车,四周一片昏暗,唯有他马车前的灯笼,照亮了一小片。 他快步走上石阶,轻轻叩门,半晌后,门扉才打开了一点。 “谁?” “微臣薛瑁,想拜见大人!” “夜深了,大人已经睡下了。” “微臣有要紧的事!还请你帮忙通传!” 薛瑁堵着门不肯让他关上,小厮不耐烦地啧了声,放松了力道。 “等着。” 薛瑁心急如焚,在后门来回踱步,抻长脖子不停往院子里看。 过了许久,那小厮才回来,提着盏灯给他打开了门。 小厮将他引到书房外,替他推开了门,“进去吧。” 薛瑁快步走进屋内,屋内立着一盏屏风,丝质屏风透出后头的人影,端坐在罗汉床前,看身形是个高大男子。 薛瑁拎起衣袍行大礼,“微臣拜见大人!” “薛大人不必多礼。更深露重,前来所为何事?” 薛瑁焦急万分,“求大人搭救我儿!保我蟾儿一条性命!” “薛蟾的事闹得满城皆知,皇帝下了死命令,如何救?薛大人,你正值壮年,何愁往后没有儿子,何必要废此心思。” 薛瑁攥紧了手心,喘息沉重:“就请大人,看在蟾儿,听您的命令救下沈盼一事,保他一条命吧。沈盼已经有孕,闻听此事胎气大动,若是蟾儿死了,她对蟾儿情义深重,必定……” “你威胁我?” “微臣不敢!” “薛蟾必死无疑,我劝你不要再挣扎了。沈盼肚子里的孩子,不也是你的后代么,你只当成儿子培养,不就行了。” “可是!” “我累了,你回去吧。” 薛瑁眼中神色彻底灰暗了下去,眼前之人是他最后的希望,如今也破灭了。 等他回过神时,屏风后已经没了人影。 第184章 薛蟾死了 翌日,囚车在午时前一刻钟,将薛瑁带往了午门刑场。 几乎半个邺京的百姓都赶来看热闹,午门刑场前的路挤满了人。 官差压着人群不许上前,给囚车让出了一条路。 眼看着囚车缓缓驶来,人群之中不少百姓义愤填膺,往囚车里砸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泼泔水,啐口水。 “无良贪官!死得好!” “畜生托生的东西!下半辈子也是畜生!不得好死!呸!” “连赈灾的银子和修河堤建桥的银子都贪,这群狗官根本不把我们的命当命!皇上圣明!就该砍他的狗头!” “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一喊起来便是山呼海啸,往前一压,区区几个官差根本难以阻拦,也拦不下那些砸来的东西。 当然他们也不屑于拦,一不小心还会被殃及,反正囚车里的人死不足惜。 薛瑁好说歹说,才让刑部尚书给薛蟾拾掇了一下,出来时他衣冠整洁,可此刻他浑身都是泔水的臭味,脑袋上挂着烂菜叶,怎一个狼狈了得。 薛蟾面红耳赤,冲着囚车下的官差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快拦着这群刁民!” “你们这帮刁民!本官是无辜的!本官是被陷害的!陷害本官的就是谢家的谢见微!” 薛蟾喊哑了嗓子,可他一个人的声音哪里比得上百姓的山呼海啸。 离得最近的官差都没听清他喊的什么,只听见他与百姓对骂。 官差狠狠啐了一口,和边上同僚说道:“娘的,真是死不足惜,都死到临头了还不悔过,不如把他的嘴塞上吧。” 薛蟾四处搜寻,“爹、娘!你们在哪儿……你们要给我报仇啊!要给我报仇!是谢见微害的我……是她啊!” 官差请示了前面的头儿,折返后当场脱了皂靴,扯了袜子,跳上囚车掰开薛蟾的嘴塞了进去。 薛蟾带着枷,根本反抗不得,那袜子的酸臭味熏得他险些当场呕出来。 两边百姓高声叫好,直说活该,官差挺高了胸脯,昂首挺胸将人领进了刑场。 刑场前围了栅栏,百姓只能驻步在外,监斩官坐在上首,薛家人要收尸,被安置在刑场内,就在刑台边上。 孙氏看见薛蟾,嚎哭不止,见他满身狼藉,嘴里还塞了东西,当即喊道: “我的蟾儿怎么变成这样了!那群刁民,他们怎么能这样!” 孙氏边说边往刑台上冲,被下头的官差拦了下来。 薛瑁将人一把扯了回来,黑着脸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闹什么!” 孙氏哭坐在地,“我的蟾儿啊……” 薛蟾被拖到刑台上,他望见了台下的薛瑁和孙氏,以及站在他们身边的谢见微,他扭动着身子,口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叫声,眼珠猩红,死死盯着谢见微。 举报信是她给的!谢见微是害他的凶手!你们一定要杀了她! 薛蟾的吼叫落在旁人耳中,不过是一声又一声唔唔唔罢了。 孙氏哭着冲监斩官道:“你们为什么要堵住他的嘴巴!就是死囚也要让人喊两声,叫两声吧!你们这是滥用私刑!” 刑台下的官差冷冷道:“不是我们要堵他的嘴,是他自己在路上,对百姓辱骂不止,出言不逊。” 孙氏还想说什么,边上的人提醒监斩官,午时已到。 太阳悬在天上,照的人睁不开眼睛,刽子手的砍刀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薛蟾被强行按在桩子上,这桩子不知送走多少贪官污吏,血腥气冲天,刽子手的刀高高悬在他头顶。 直到这一刻,薛蟾才开始恐惧,他不停挣扎,喉中嗡鸣。 他侧着的脸正好面对谢见微,二人遥遥对视,谢见微眨了眨眼睛,对他露出一抹浅笑。 薛蟾喘息粗重,他不甘心,他好悔!悔为什么当初没早些杀了谢见微! 他不想死!不想死!! 监斩官扔下筹子,刽子手的砍刀也顺势落下,薛蟾瞳孔一缩,挣扎的身子也彻底停了下来。 头颅掉进竹筐之中,喷射出的鲜血溅得老高,染红了刑台前的一片地。 孙氏尖叫一声,晕倒在了薛瑁怀里,薛瑁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晃晃,泪流不止。 与他们二人不同的是,刑场外一片欢呼叫好,所有人都在庆贺贪官死的活该,死得好。 谢见微嘴唇微微泛白,耳畔的声音愈来愈远,她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平安如意,娘给你们报仇了。 …… 行刑后,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的散了,薛瑁叫人把薛蟾的尸身和人头抬上了架子,带回薛府。 找来缝合尸身的仵作已经候在府上了,薛蟾到底是重罪在身,皇上虽然允许其保留全尸,却不许大办停灵,尸身缝合后马上就要下葬。 薛瑁悲痛至极,完全没有心思操持这件事,回到府上便把后续事宜都抛给了谢见微。 薛府上下挂上了白布,下人们换上了孝衣,谢见微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素服,奔波起薛蟾的身后事。 仵作经验丰富,很快就缝合好了薛蟾的尸身。 与此同时,谢见微订的棺材也抬到了府前,金丝楠木的棺材奢华无比,路过的百姓都要暗暗啐两口,嘀嘀咕咕地指着薛府门前的棺材议论。 “这薛蟾做了那么多坏事,竟然也配用这么好的棺材下葬,这买棺材的银子,不知道是贪了多少工程款项得来的!” “薛蟾坏,他家里人又能好到哪里去。他夫人买这么好的棺材给他,也是助纣为虐。” “胡说!薛夫人是谢家儿女,谢将军什么为人,你可不要乱说!” “依我看,这薛夫人是有情有义。当初谢家蒙难,听说薛蟾就把薛夫人软禁了,还在朝中落井下石。这薛夫人是以德报怨,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好姑娘,嫁了这种畜生。” 百姓对谢见微的看法,和薛府下人们如出一辙,然而有些人却是截然相反的。 薛老太太病了数日,这两天终于缓和了一些,薛瑁为薛蟾的事奔波,直到薛蟾死了,他才抽出空闲来看老母亲。 薛老太太闭口不提薛蟾的死讯,只问了府上的情况。 “母亲放心,府上一切安好。多亏了谢见微,府里才没出乱子。” “她现在在做什么?” “在办蟾儿的丧事……我问过了,她给蟾儿订了个金丝楠木的棺材,我看了眼,并未走府上的账,想来是她自己掏的银子,她对蟾儿,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薛老太太忽然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她抓住薛瑁的衣摆,努力说道: “你、你可要小心她,她年纪正轻,蟾儿就没了,她怎么甘心为蟾儿守一辈子的寡……咳咳!我看她,怕不是想将丧事办好些,再借机……借机回府去。” “蟾儿死了,孙氏不顶用,薛家不能再没了她。你一定……咳咳!一定要把她留下来!” 第185章 棺材 薛瑁默默点了点头,“您放心,女子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若谢家要接她回去,儿子一定不会心慈手软。她既然做了蟾儿的妻子,就要做一辈子。” 薛老太太:“本就该如此。按理说,谢见微她身为蟾儿的妻子,又无后嗣,本该殉情随蟾儿去的,可惜……薛府如今离不开谢家的帮助,暂时还不能将她送去蟾儿那里。” 薛老太太心中微动,“对了,瑁儿,你这样……” 三日后便是出殡日,朝中亲贵大臣一个也没有来,只有薛瑁几个交好的朋友,悄悄前来给了个面子,在场的大多是薛家的族人。 除了本家的几个,旁系族人的态度十分冷漠,甚至可以说憎恨,毕竟薛蟾这一出事连累了薛家爵位被夺,若不是看在薛瑁在朝中还有官职地份上,估摸着吊唁他们也不会来。 金丝楠木的棺材摆放在堂中央,薛蟾的妾室们跪在一旁,低声抽泣,孙氏坐在一边哭,声音最响亮。 眼看时辰要到了,其余人都撤出了灵堂,唯有孙氏还扒在棺材边上不肯走。 薛蟾的遗体躺在棺材中央,还算安详,孙氏挥开想要扶她的下人,哭着喊道: “你们都滚开!不许封棺!蟾儿!娘舍不得你啊我的儿子!你死得好冤啊!” 下人无奈的求助谢见微:“少夫人,太太这……” 谢见微:“太太,若是误了时辰,恐怕对薛蟾不好,还请您和其他人一样,退到屋外去吧。” 孙氏扒着棺材又哭了一阵子,才不甘地被人拉出灵堂。 毓秀将灵堂的门都关了起来,庭院里的人低声议论:“封棺就封棺,为何要关门?” “听说是因为薛蟾横死,横死的鬼凶,封棺的时候阴气重,所以忌讳被打搅。” 但灵堂内的发展却与外边人预料的完全不同。 毓秀将门从内锁上后,边上的下人就麻利地把薛蟾的遗体从棺材里抬了出来,陪葬品也全部码进了边上的箱子里。 裴温从后门进来,将手里拎着的死豺尸体丢进了棺材中,下人面不改色地合上棺盖,用钉子将棺材彻底封死。 任谁也想不到,如此奢侈的楠木棺材里,躺着的却是一只豺狼。 而这只死豺将会代替薛蟾,躺进薛家高贵的,容不下她早夭儿女的祖坟里,日日享受祠堂内的香火供奉。 这是她送给薛蟾的最后一个礼物。 谢见微瞥了眼放在边上的尸体,慢慢走了过去。 仵作的手艺的确很精妙,但脆弱的丝线怎么可能真正连接起那层皮肉。 谢见微一脚踹过去,薛蟾的脑袋便像蹴鞠球似的滚了出去,蒙上了一层土灰。 尸体的血迹早已干涸,没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倒是屋内的人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 谢见微慢条斯理地吩咐:“把这里弄干净。” 片刻后,裴温已经抬着薛蟾的尸体从后门离开,棺椁也已经完全封好,毓秀打开了大门,让外头的人将棺椁抬了出去。 府上奏响哀乐,棺材不能出门,只能在薛府上转一圈就去葬进祖坟里。 孙氏和薛蟾的妾室、子女们走在棺材后,哭声不断。 棺椁抬到薛家祖坟旁,下人开始挖坑,很快掘出可以容下棺材的小坑,便要把棺椁往坑里放,这时,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慢着!” 冯妈妈推着薛老太太赶到,薛老太太半身截瘫,靠在轮椅上,气色尚可。 她让冯妈妈推她上前,到棺椁边上,薛老太太扶着棺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蟾儿,年纪轻轻竟然遭此横祸。祖母一想到你孤零零的在下头,祖母就伤心啊!” 孙氏也嘤嘤哭了起来,薛家人装模作样地低下头抹眼泪,看似十分伤怀。 谢见微眯了眯眸,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薛家人演完这场送别戏码。 薛老太太哭够了,抹了抹眼泪,冲后头喊道:“抬上来吧。” 众人齐齐往大门看去,只见又一个杉木棺材被抬了进来,这个略微小了一些,一看便知是给身形娇小些的人使用的。 在场的妾室们脸色大变,尤其是未生育还年轻的那些,有两个当场软了腿脚摔坐在地。 薛瑁的好友们也是一惊,其中一个咳嗽两声道:“老夫人,陪葬用人可是违背律法的。” 薛老太太:“大人不必担心,老身自然知道,这个棺材,是老身提前准备的。” 谢见微嘴角拉平,表情渐渐沉了下去。 薛老太太遥遥往她看来,一脸慈祥。 “这棺材,是老身提前给蟾儿的爱妻,见微准备的棺材。” “见微,你莫要介怀,本该让你与蟾儿一棺同葬,才能彰显你二人情深。可为了不打搅蟾儿清静,只好备了这个棺椁给你。祖母知道你对蟾儿一往情深,希望你们今生一穴同葬,来世还做一对恩爱夫妻。” 第186章 我今天就要带我女儿回家!谁敢拦我! 在场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薛老太太的行为震惊到了。 她此行明摆着是想把谢见微一辈子困在薛家,这棺材确确实实是提前把谢见微葬送了。 薛家人迅速回神,赵氏立即说道:“还是老夫人想的周到,我们竟然都忽略了。” 秦氏抹着眼泪,“见微对二爷一往情深,如此才不辜负她。这感情实在感人……” 孙氏眼珠一转,立即吩咐下人:“还不快再掘一个位子出来,把见微的棺材也放下去,就放在蟾儿边上!” 薛家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他们都想到了,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确保谢见微永远留在薛家。 谢家永远都是薛家的姻亲,只要谢家风光一日,薛家就永远不会败落。 谢见微瞧着他们热火朝天地掘坑,生生气笑了。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下人跌跌撞撞跑进来,“老太太,谢家,谢家来人了!” 谢见微一愣,袖下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 薛老太太脸上一白。 谢家怎么会来人?之前不是说了有事不能来吊唁的吗! “你们快、快……” 她想让人赶紧先把杉木棺材抬走,可一时紧张舌头打结,还没说完,而谢夫人已经大步走进院中。 “亲家母!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们忙着蟾儿的丧事,忘了迎接,可是怠慢了。” 孙氏赶紧冲上前,“见微,快来,带你娘去前堂歇着。” 她寻思先把谢夫人引走,不然她知道棺材的事,再赶紧埋下去,届时木已成舟,他们总不能再把棺材挖出来吧。 孙氏心虚,根本没有发现谢夫人阴沉的脸色。 谢夫人:“滚开。” 孙氏笑脸一僵,“亲家母……” “滚开——” 谢夫人抬手把人推到了一旁,那么大个杉木棺材,想藏都没地方藏,气氛顿时凝固。 薛老太太赶紧让冯妈妈推她过去,说道:“亲家母,你来得正巧啊……这个,这个是,是我们想了几日才准备出来的。您也知道,见微和蟾儿是多么恩爱不移,其实本该,是给见微求贞节牌坊的,可这日子不够长,所以、所以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薛家人也纷纷附和,赵氏赶紧跑上前。 “谢夫人,这是好事啊,见微这么多年对薛蟾,对薛家,我们都是知道的呀!今日这棺材埋下去,来日后人都要赞说见微的贞烈,这可是能流芳百世的好事!” 秦氏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谢夫人莫要误会,我们没有恶意的。” “你们……” 谢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四下环顾,瞥见一旁护院手里的棍子,一把抢了过来,狠狠朝孙氏几人打了过去。 “你们这群畜生!混蛋!” “诶呦!谢夫人你这么做什么!” “亲家母,亲家母你听我说啊!” “见微——快拦住你母亲!” 孙氏几人都挨了棍子,疼得抱胳膊抱腿四处躲闪。 谢夫人眼圈泛红,扔下手里的棍子,抢过挖坟用的铲子,用力朝那杉木棺材砸了过去。 棺材盖子没两下就裂了,碎木屑四处横飞,其他人怕被误伤,根本不敢靠过去。 孙氏怕她砸上瘾了,连薛蟾的棺椁也毁了,赶忙去护住。 谢夫人边砸边骂:“我家见微还活得好好的!你们一家该死的混蛋,竟然敢造这种东西出来!是在诅咒我女儿吗!” 谢见微等她发泄够了,才上前夺下铲子,棺材已经被砸的破破烂烂。 “娘,当心伤到自己。” 谢夫人一把拉住她护在身后,恶狠狠对薛老太太等人道:“这破棺材你们自己留着用吧!喜欢棺材是吗,改明儿我买上几十个,送你们全家人!晏晏,跟娘走!” 薛老太太眼皮一跳,脱口而出:“不行!你不许走!” 孙氏慌张地扑了过去,“亲家母!亲家母你不能这样啊!见微是我们薛家的儿媳妇,你怎么能带她回去呢!这要是被外头人知道了,会怎么看见微啊……” 谢夫人反手把孙氏推到了地上,用力攥住谢见微手心,扫视薛家众人。 沉声喝道:“我今天就要带我女儿回家!谁敢拦我!” 四下皆静,所有人都噤了声,离得近的赵氏和秦氏被谢夫人刀子似的眼神刮过,顿时吓得头也不敢抬,喏喏往后蹭着身子。 “哼!” 谢夫人高声道:“毓秀!去给夫人收拾行李!” 薛老太太倒想要阻拦,可她瘫在四轮车上,根本起不来。 “见微!见微你不能走啊!见微!” 谢夫人一路牵着谢见微走到薛家前堂,谢景沅正等在那里,脸色十分阴沉。 看见她们母女俩才好了一些,上前道:“马车在门口,晏晏,我们先回家。” 谢见微颔首,等坐上马车,她才问谢夫人:“母亲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不来的么?” 谢景沅:“是我今日下朝的路上,看见薛家的人抬了一个杉木棺材回去,还抬了个纸人,我看那纸人穿的是你的衣裳,就赶紧找了母亲过来。” “纸人?” 谢见微眉头狠皱,胃中逆反。 谢景沅一拳捶在膝上,“若我再晚来一步,薛瑁就要把那纸人烧了!我将那纸人夺过来扯碎了!” 谢夫人:“回府以后,叫人去多采些香栾叶子,赶紧给晏晏去晦气,摊上这么一个亲家,真是我谢家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谢景沅脸色扭曲,“亏得他们能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若今日我和母亲没来,让他们埋下了棺材,岂不是小妹一生都要被困住!” 谢夫人抚着胸口一阵后怕。 与此同时,薛家这边却是兵荒马乱。 第187章 求谢见微回府 冯妈妈按着薛老太太人中,总算把险些厥过去的人救醒了回来。 孙氏等人一拥而上:“老太太!” 薛老太太眼前还花着,只能看见一道模糊人影,晃动着胳膊抓住一人,磕磕巴巴道: “快、快追……千万不能、不能让谢见微……回家……” 赵氏没好气道:“还追什么呀,人早就走没影了。我看她早就想回去了,我就知道这女人不安分。” “咳咳咳!” 薛老太太气得一阵猛咳,推开人四处寻找薛瑁:“瑁儿呢?瑁儿呢?” 正说着,薛瑁便走了过来,孙氏一看他脸上,吓了一跳,“侯——老爷脸上这是怎么了!是谁这么大胆!” 后头管家说道:“是谢家二少爷打的……” “什么!他凭什么打大哥!大哥怎么说也是他妹妹的公公!还是他长辈!他竟然敢如此无礼!” 赵氏破口大骂,还没说两句就被薛瑁瞪了一眼,她当即收声,喏喏退回了三老爷身后。 薛瑁:“先把蟾儿的棺椁落葬再说。” 这一折腾,天就黑了,薛家人聚在大堂里,面面相觑,氛围十分安静。 薛老太太恢复了许多,坐在上首,说道:“今天的事得罪了谢家,一定要想办法弥补,无论如何也得把谢见微接回来。” “怕她作甚,她再怎么厉害,也是薛蟾的妻子。薛蟾尸骨未寒,她就回娘家,找人在坊间一传,我不信她不回来。一个臭丫头片子,给她那么大的体面做什么……” 赵氏坐在位子上嘀嘀咕咕地说道。 堂内十分安静,即便她声音小,大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薛老太太被她气得头疼,气都短了,断断续续道:“好,好,你不怕谢家,你让你赵家的人,去放消息去。以后谢见微不回来了,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你来扛,你想办法,把薛家的爵位拿回来!” 三老爷瞪了一眼赵氏,她这才偃旗息鼓,喏喏闭上了嘴巴。 薛老太太看向薛又宁,“宁姐儿,明日你去接你母亲。告诉她,就说是老身说的。棺材的事,是老身欠考虑了,等她回来,依旧是我薛府的当家主母,薛家往后绝不会亏待她。也没有人敢轻视她!让她,让谢家只管放心。” “啊?我去接母亲……” 薛又宁揪着绢帕,并不想揽这个差事,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就轮到她一个小辈去请了。 再说她是小辈,她去请人,也没有诚意可言啊。 但薛老太太并不在意,直接定了她,“就这么说定了,你明日一早就去,尽快把你母亲带回来。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今天的事,都把嘴巴闭紧了!” …… 谢府 谢见微沐浴后,靠坐在窗下,吹着夜风赏月,毓秀从屋外进来,给她端了盏茶和一碟点心。 打量着她的表情,毓秀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有心事?” “七月了,父亲兄长,还有太子,他们快回京了吧?” 谢见微有些出神,南地的战乱已经平复,两国签了休战书,各自的皇子战将也都换了回去,听闻两国都有意向进一步议和,要商量互市,但这些也都是后续的事情了。 毓秀点点头道:“是啊,夫人忘了么,将军他们的队伍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想来也就一两个月的功夫了吧。” 谢见微揉了揉心口,她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从薛蟾死后,她经常想起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有些心慌。 毓秀看见她的动作,猜到什么,笑着说:“夫人别担心,回京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何况还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肯定不会再出事了。都说否极泰来,咱们将军少爷刚死里逃生,以后一定都走好运。” 第188章 兄死弟就嫂 薛又宁铩羽而归,甚至连谢见微的面都没有见到,薛老太太得知后大怒,指着她连声骂废物。 赵氏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劝道:“老太太您别急,这就是谢见微故意拿乔,其实咱们何必给脸色,兴许过些日子,她自己就灰溜溜地滚回来了。” “你能确定吗?她若是不回来呢?你来担责?” 薛老太太骂完赵氏,思索道:“让宋姨娘去,她之前和谢见微不是很好么。” 薛又宁好歹也是短暂管过家的人,当即便道:“想要母亲回来,不管是我还是宋姨娘,谁去都是不行的。只有曾祖母和祖父祖母亲自上门,母亲说不定还能松口。” 薛老太太未必不知这个道理,她只是不想低下这个头。 即便她以前对谢见微也算礼待,但这么多的长辈,低三下四只为去请一个小辈回家,传出去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薛老太太冷着脸说:“先让她们去试试,若不成……再说。” 接下来几天,宋姨娘,薛又宁这些人轮番出动,连旁系的几个太太也上门了,但全部都被拒之门外。 第五次的时候,赵氏和秦氏被逼前来,这次谢夫人见了二人。 打了照面便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谁想出那些阴损主意,谁来上门跟我女儿道歉!还有请我女儿回你们薛家,你们薛家也该表出态度来,薛蟾死了,见微往后在薛家是个什么地位,不是你们嘴上说说就行了的。” “多的不必我说,你们薛家人自己清楚,下次再来那些虾兵蟹将的打搅我休息,别怪我让人打你们出去!送客!” 赵氏和秦氏灰头土脸回到家,将谢夫人的话一说,薛老太太几人全都沉默了。 孙氏忿忿不平:“谢家这是趁火打劫!欺人太甚!” 薛瑁眉头紧皱,问起身边的薛老太太:“母亲,您怎么说?” “她无非是想讨回谢见微之前贴补给薛家的嫁妆而已。她想要,那就还给她。孙氏,你去库房里,把她那些嫁妆都清点出来,明日我和瑁儿给她送回去。” 孙氏脸色煞白,“老太太,那可是几十万两银子啊!” “若是没有现银,就先拿府上的东西,去当铺换。主要是她那些陪嫁的屏风,古董,字画一类的。” 薛老太太扫视了一圈堂屋里,“你们谁拿回去了,都赶紧给我还回来。眼下事关咱们薛家往后的日子,若有谁敢藏私,别怪我赶他出族!” 薛家人脸色个个跟吃了屎一样难看。 薛老太太给的期限是一日,但这远远不够,有的人早就将从府库里拿的东西,送了人做人情,或是各种用途,三两日间根本拿不回来,等凑齐嫁妆单子上的全部,已经过去七八日了。 薛瑁翻着嫁妆单子,有些头疼,“母亲,只这些够么?” “怎么会够呢,谢家要薛家拿出态度来。这些本就是谢见微自己的东西。” 薛老太太早就想好了,“我已经让人备好了。薛家名下的所有田庄,铺子,印鉴都在这里。” 薛老太太几乎是押上了薛府的全部身家,即便只是印鉴,权利也是无比的大了。 薛瑁有些担忧,薛老太太主动说道:“放心,我已经同这些铺子里的掌柜都吩咐了,但凡谢见微管账时有什么动向,他们都会传信来告诉我。这些掌柜都是我手底下的老人了,都是信得过的。谢见微动不了什么歪脑筋。” “何况她一向好骗,只要我们对她好一些,她早晚会和以前一样,乖乖地交出印鉴和嫁妆,补贴给咱们……” 薛瑁叹了口气,“可惜啊,蟾儿若有个什么兄弟就好了。” 他还记得乡下民间有句老话,叫兄死弟就嫂,送出这些东西,他还是有些心疼的,要是薛蟾有弟弟,就能用别的办法把谢见微继续留在薛家了,真是可惜。 翌日,薛老太太、薛瑁和孙氏等人,带着谢见微的嫁妆一起来到了谢家。 前堂之中,薛瑁深深作揖,“之前的事,实在是我和母亲欠考虑了。亲家母,棺材一事,我发誓再也不会发生了。我是真满意见微这个儿媳妇,见微和蟾儿也的确夫妻多年,您就让她和我回家吧。” “是啊亲家母,老身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把见微落在薛家的东西,全都给您送回来了,您点点,一样也不少。” 谢夫人牙关紧咬,什么落下的东西,不要脸的老东西,分明是她傻女儿给夫家补贴的嫁妆。 谢夫人不想看那些东西,生怕被气死。 “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您看,这是我们薛家所有田庄铺子的印鉴。”薛老太太推搡孙氏,孙氏强忍不满将盒子拿了出来。 薛老太太:“以后我们薛家的产业,全都交给见微管,见微就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有了这些东西,薛家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敢轻视她了。亲家母,您看这个……您可满意了?” 谢夫人舒了一口气,哼了声道:“这还差不多。” 薛老太太刚松了口气,谢夫人话锋一转:“不过即便如此,你薛家的道歉也没有多少诚意啊。嫁妆本就是我们晏晏的东西,你们的产业,收益也和晏晏无关,还要让晏晏帮你们管着,搁这空手套白狼呢?” 薛家人笑意全无,薛瑁深吸了一口气,伏低做小,“那依您看呢?” “这么多的产业,当年的聘礼也没说给个一两间,如今补上也不迟。” 谢夫人拿出底下的契书,挑挑拣拣,选出了三张来,“就这三处吧,两间铺子一处田庄,你现在找人来,分到我女儿手里,我就让人跟你回去。” 第189章 危机四伏,稳婆的下落 “亲家母!” 薛老太太脸色一狞,咬着牙忍下来,低声下气的说道:“这些铺子可都是我们薛家的祖产,若是给了见微,不但我们不能和族中族老交代,若是让别人知道,岂不是要误会见微贪图我薛家的财产?” “贪图你薛家财产?” 谢夫人讽刺的笑了,“你薛家不过是有个闲爵罢了,祖产能有多少收益,值得我女儿眼红?晏晏这五年给你薛家的铺子挣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清楚,买这些铺子都够了。” “再说,咱们关起门来聊这些事,这里没有旁人,若是今日的事传出去,那就是你薛家这几个人故意所为。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背地里耍这些心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薛家三人纷纷沉默,孙氏气得大口喘气,“见微呢!让她出来,亲口和我们说!” “怎么?我不能做主?还是你们薛家瞧不上我这个谢夫人?” 薛老太太把孙氏往后一拽,讪笑道:“怎会。孙氏的意思事……您把见微叫出来,我让人去把契书更改了,需得她自己的印鉴才行。” “让下人送来就是了,晏晏这些日子忙着你们家的事,累坏了,我想让她再休息休息。” 谢夫人油盐不进,一点也不给薛家找谢见微哭惨的机会。 来回拉锯了半个时辰,薛家还是咬着牙,把谢夫人要的那几间铺子和田产交了出去。 谢夫人看着契书心情大好,当即找来婆子吩咐下去:“找几个人,赶紧去这几家铺子和庄子上,把易主的事讲了,让他们先把以前的账簿送到谢家来。再让谢家的人过去,把那些位子顶上。对了,你们可别忘了,把你们薛家的人叫回去。” 薛家三人气得险些呕血,可面上又不得不赔着笑,薛老太太问道:“亲家母,这下可以让见微和我们回去了吧?” “明天再叫你薛府马车来吧,我还想留女儿一晚上。李妈妈,送客。” “诶!亲家母!” 谢夫人拿着契书,一路来到谢见微的院子。 “看看吧。” 谢夫人将契书放到桌上,毓秀机灵的奉上了一盏茶,谢夫人润了嗓,说道:“都是按你的说的要的。” “谢谢母亲。” “你倒是了解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拿这些东西来哄你回去。” 谢见微笑道:“这些东西,看似重要,实际上即便印鉴在我手中,只要人还是他薛家的人,我就讨不到什么好。” “真是用心良苦。”谢夫人讽笑,将茶盏放回了桌上。 “其实,母亲还是不想你回去,为了这些金银,赔上自己后半辈子,不值得啊……” “我知道不值得,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 翌日,谢见微坐上薛家的马车回到了薛家,收拾完卧房,侍女将一个匣子交给了谢见微。 “少夫人,这是方才刑部派人送回来的,说是大少爷的遗物。让奴婢转交给少夫人。” 谢见微认得这个匣子,就是当初她在薛蟾房里翻到的那个。 想来是薛蟾死了以后,刑部发现这里的东西没有什么问题,才还给了谢见微。 她拿到里间,打开以后,发现那些藏在钱庄的金银器物的契据,并没有被拿走,谢见微一一收了下来,整理进自己的匣子里。 翻到最后,才露出了那封熟悉的老旧信封。 谢见微眉头微皱,那天晚上薛瑁来的太快,她虽然碰到了信封,却没来及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既然刑部没有拿走,那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谢见微拿起信封,却发现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可是那天她拿到书信的时候,明明摸出了厚度,当时里面一定是有东西的。 难不成是贪污案的证据,被刑部拿走了?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留下信封呢? 谢见微那股不安的预感再一次袭上了心头,可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到那封信除了可能是贪污案的证据,还有可能是什么。 如果不是刑部拿走了,难道是薛蟾……死之前给了什么人? 谢见微正想着,毓秀忽然从屋外跑了进来,脸上难掩激动。 “夫人!有当年那个稳婆的消息了!” 第190章 找上门的可疑女子 谢见微立即站起身夺门而出,什么信件什么内容,全都被抛之脑后。 裴温等在前堂,看见谢见微从廊下上来的身影,连忙颔首见礼。 “夫人……” “你查到什么了!快说!” 谢见微一个箭步上前,抓着裴温的肩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激动和焦急。 “属下找到了两年前从薛府离开的那个老管事,当初就是他给夫人找的稳婆,稳婆的信息薛家已经找不到了,但那个老管事有个习惯,会将共事人的信息记在自己的本子上。” 裴温从怀中拿出本子,谢见微马上抢了过去。 裴温连忙提示道:“关于稳婆的信息在第二页。老管事对她的印象还很深刻,说她身世十分可怜,无父无母,还因被丈夫休弃,只能独自抚养女儿,又为了家中生计孤身来到京城,老管事就是听了她这些经历,才会同情她请她来府上做事。” 本子上记下了稳婆的姓名,江招娣,籍贯是北地羌平县,离边境很近。 谢见微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马上去找!” “夫人放心,属下已经第一时间让人去羌平寻找了。” “那个老管事,还记得稳婆的长相吗?” “他年纪太大了,已经记不清了。” 追来的毓秀眉头皱起,说道:“说来奇怪,明明也只过去了五年而已,奴婢竟然也记不太清那个稳婆的长相了。” 谢见微闭着眼睛慢慢回忆,“她每次来都低着头,说话声音压的很低,应该就是不希望被人记住样子。” 说不定早在她刚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薛蟾收买,要害她的孩子,所以才刻意隐藏。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谢见微睁开眼睛。 “我记得有一次和她聊过两句,她告诉我她家中很美满,没有提起过她被休弃。” 裴温想了想,“可能是她怕传出去会被嚼舌根,所以才刻意隐瞒了。属下也问过薛府上的下人,有印象的人都说,稳婆提过她家庭美满,女儿也很优秀。” “女儿……” 谢见微看向裴温:“这个女儿也要查,如果稳婆经常和她书信来往,她说不定也会知道些什么。” “如果要查,恐怕要去问北城羌平县的县丞,要一份当地百姓的户籍簿。” “北城……” 谢见微忽然想起,傅平野外祖裴家就驻扎在边境北城,乘马车去羌平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如果傅平野在就好了,可以请他让裴家帮忙,问县丞看一眼户籍簿,她派去的人未必能被允许查看。 谢见微道:“先派人去稳婆住的村落问问看,户籍簿的事等我再想想办法。” 与此同时,薛府门前,一个女子正来回徘徊,抻长了脖子往府里看,行迹十分鬼祟。 门房盯了她好半晌,才不耐烦地上前驱逐:“你看什么看!要看热闹别来这里!这里可是薛府!知道吗!” 女子裹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闻言皱了皱眉,很不确定地问道: “这里不是广阳侯府吗?” 门房倒更加确定她是来找麻烦的,伸手推搡。 “滚滚滚!赶紧滚!再来闹事的话,我就让兵马司的人把你抓到牢里去!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赶紧滚吧!” “我不是来闹事的!我是来找人的!我找你们少夫人!” “就凭你也配见我们少夫人!” 门房看着她身上棉麻的衣裙,和背着的破烂包袱,狠狠撇了撇嘴。 “我们少夫人可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怎么会见你这种平民百姓穷丫头,赶紧滚远点,别怪我喊人来。” 门房可是被薛老太太吩咐过的,绝对不能因为大少爷去世怠慢少夫人,这女子一看就是胡言乱语,要么就是想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他们自然不可能放她进去。 “你!好,不见就不见,我可是有她想知道的大秘密!你们别后悔!” 女子气红了脸,最后看了眼府里便转身跑了。 门房嗤之以鼻,回到府里又仔细想了想出她走之前放的狠话,渐渐地有些后悔。 这时,毓秀从廊下走来,门房忙客气地作揖,“毓秀姑娘,这是要出门?” “对,出去给夫人买些想吃的点心。” “这样啊……诶!毓秀姑娘!” 毓秀好奇地转过身,“怎么?还有事吗?” 门房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干巴巴地笑道:“没,没事。” 直到毓秀走了,他才喘了口气,挠了挠头。 他在想什么!那姑娘那样的打扮,怎么样也不像是能和少夫人扯上关系的人。 她那样说应该是想报复自己轻视他,他怎么能真的上钩,给主家惹烦恼呢。 而且她若真有什么所谓的秘密,肯定会再上门的,到时再说也不迟。 薛府边上的小巷中,一个男人目睹了府前发生的一切,他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思忖片刻,提步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另一座府邸上,男子拼好了被撕得粉碎的老旧信纸,看着上头的内容轻啧了一声,指尖叩着桌面,玩味的勾起嘴角。 口中喃喃念道:“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