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权》 1. 1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此一生,亏欠新帝诸多,再难偿。” . 阮淮璎自梦中猛然惊醒。 心有惴惴,抑不住的大口喘气,一滴汗坠在引枕之上。 眼前场景阵阵恍惚,似乎还是梦中那段幽深的宫道。 她跪在断宫之中,梁上白绫由着敞开的宫门外贯入的冷风带动飘飞,身旁桌案上一纸“再难偿”的话语被墨砚压住,翻起轻轻哗响。 …… 亏欠?新帝? 这梦与现实天差地别,过于无稽。 已经醒转,神智也愈发清晰,只心中钝痛的余威一时难平。她仍闭目歇养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从榻上坐起身来。 晨光透过窗纸,榻边绡帐并未放下,所在之处正是熟悉的闺房。只是许是昨夜之梦带来的触动太过沉重的缘故,眼下看着这住惯了的屋子,竟生出一种许久未归,方才回来歇脚的感觉。 淮璎半晌才缓过劲。 婢女观芸估摸着时辰正打水进来,瞧着淮璎颓丧的模样,将水盆放在面架上,去服侍着穿鞋, “姑娘,今个可是没休息好?” 淮璎不语。 “老爷方才调职,初到京都一月,有所不适是自然。”观芸谅解道,走到梳妆台旁,拿起梳子,只待为淮璎梳头。 淮璎调整心绪很快,此时已经能牵出笑来,恬恬淡淡地看观芸一眼:“御史这位子糊糊涂涂为官也就罢了,就怕爹什么事都要‘仗义执言’一番。” 见淮璎笑了,观芸这才舒展了眉头:“老爷的脾气姑娘最是懂得。” 淮璎洗漱完毕,由着观芸给自己梳头,“如今在京都也一个月了,还有什么适不适应的。” 观芸犹豫了一阵,还是调笑般开口:“今日许公子可会再来?别怪芸儿多嘴,既然婚期已定,姑娘与许公子还是克制些的好,待嫁了过去,有的是天天见的日子。” 想到许牧,淮璎微微笑了起来。观芸知道自己聊许公子能宽慰淮璎几分,便多说了几句:“只可惜许公子又落了榜,他才华横溢,因为家中无背景,实在难以施展拳脚。老爷如今是正七品殿中侍御史,有机会与朝中官员往来,总比许公子自己单打独斗的好,今年姑娘劝说老爷到处攒攒人情往来,料想明年许公子定会有出头机会,姑娘便也能跟着享福。” 听了这话,淮璎神色不悦:“许牧如何,全凭他自己能力,爹断不会行这些结党之事,也轮不上爹来争什么机会。京都遍地人才,许牧虽不知何时能熬出头,就算与他开个小铺子,平平淡淡一世,也是好的。” 观芸听了,轻轻掌了自己一嘴,笑道:“奴婢多言了。姑娘倒是变了,从前和二姑娘诸多攀比,现在倒是愿为许公子将就。” 阮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没那么多苛刻的规矩,所以老爷夫人对于阮淮璎偷偷与许牧见面的事儿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加上许牧看起来举止斯文有礼,确不像做出格之事的人,阮淮璎本人也感受过许多回他的避让谦逊,这才放心与他见面相处。 观芸只当姑娘用情极深了,毕竟淮璎在她看来是个极为掐尖要强的人,如今算是下嫁,却也乐在其中。 “虽然掌了嘴,说的还尽是胡话。”淮璎笑骂。 观芸细心为淮璎描着妆,从小伺候着淮璎一同长大,如今为淮璎梳妆也已经能找到最合适她的妆容,既时兴又衬淮璎的气质。经她一通装扮,淮璎的憔悴已然一扫而空,只剩下清秀的容颜上,被淡红描摹的一双含情眼盈盈动人。 美人各有千秋,但淮璎的这双眼睛却是谁见了都保管觉得无出其右的存在,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妆容的缘故,观芸觉得淮璎眼角的那颗痣似乎有些轻微泛红,不像以往的深墨之色。 “过几日便是宫中的秋戏宴,皇上宴请文武百官,老爷不是说么,以往宫宴只请四品以上的官员,可见机会难得。老爷好不容易借着此桩大功,向皇上申请了带姑娘出来见见世面,姑娘可莫要拒了。” 徐州县令贪污,当时还是徐州县尉的阮父阮执言揣着一摞状纸与证据,日夜兼程告到了京都的既命府去。 既命府里有吃过那县令好处的官员,得知了此事,两人明里暗里经过几番斗智斗勇,阮执言赔上了两条腿,才得以告垮了徐州县令。 阮执言也从从九品下的县尉升为正七品殿中侍御史,得以入京,只可惜双腿已废,余生便只能坐在素舆之上。 县令贪污数大,牵扯不少,阮执言得到皇帝嘉许,旁的赏赐阮执言都拒了,只说自家俩小女初到京都,望能入宫宴一赏繁华。 阮执言的心思阮淮璎怎么不明白,他心里还是对考不过科举的许牧心存嫌恶,对淮璎的姻缘有别的期盼了;又或许,期盼着淮璎的妹妹阮回燕能为他觅得佳婿。 虽然宴请百官,可除了特殊赏赐的阮执言外,也只有四品之上的官员能携带一二家眷罢了。四品上与七品是何其大的差距?那些高官怎看得上阮家?淮璎只叹父亲是异想天开,良缘哪有那么好寻觅。 “爹爹是好意,我没有拒绝的道理。”阮淮璎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一粒珠子从钗上掉下,滚落在角落里,“你说京都贵女,都会是什么模样?说句实话,我也想窥见一番那些我不曾见过的场面。” 观芸也面露向往,“奴婢这一生恐怕是无缘得见了,只盼姑娘给奴婢说说他们的模样。不过姑娘何以只对贵女感兴趣?宫宴之中,王侯将相,到场的不少。更何况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近日几位王爷得诏令回京了,还有驭南大将军…。他们必然也在场的,姑娘若能一睹风采,一定要同芸儿细细描绘。” 淮璎眼珠子转了转,看向观芸,轻声道:“想男子了?” 观芸面上一热,忙退了两步步,别扭的搅着手指,微微别过头去,几乎咬牙切齿道 2. 2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断宫那位,谢过皇恩,自缢了。” . 凌夺猛然咳嗽几声,慢慢醒转。在一旁服侍的太医忙跪了下去,付一旋即迎上前来,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凌夺撑着身子坐起身来,扫了眼跪了一地的宫人,看起来这些宫人颇有时刻准备为他哭丧的架势。他哑然开口:“太子?” 见着凌夺犹疑的神色,付一有一瞬慌乱,还是稳住心神:“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凌夺抬手触碰到心口处的硬物,有些迟缓的拿出来一看,正是左符。 ——那本该被太子妃“骗”走用去造反的左符。 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凌夺微微抬眼,思忖了几息,“太子妃呢?” 跪着的宫人们一动不敢动,连一点衣物摩擦声都不敢发出,更怕自己抖得厉害被太子发现,每个人冷汗流了一背。 好在有付一在。 可付一又哪里设想过这样的场面,太子言行举止如此不正常,付一想叫宫人们都退下,又怕显得欲盖弥彰,只得强撑着冷静答道:“殿下,尚未立太子妃。” 偷偷捏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痛楚,凌夺清醒了一些,面上不显,只抬手捏了捏太阳穴,“都退下,付一留下。” 待到屏退众人,凌夺想翻身下床,只觉得头晕目眩,脚步一个踉跄,由付一扶住。凌夺微微侧目,“此为何年?” 凌夺不会同他开这样的玩笑,付一腿软了一阵,险些没站稳,“回殿下话,是昭历23年。” 待晕眩感稍稍退去,凌夺看着东宫熟悉的装饰,真实感才渐起。 所以……是重生一世?回到诸多巨大变数之前? 可,到底是为什么? 在他登基之后,阮淮璎毫无解释自缢于冷宫,留下一句谢过皇恩,她怎能? 调动京城以外的军队需要左右虎符合二为一,遥想历朝左符多是在皇帝手中,但如今这左符是在凌夺手里,可见皇帝对他十足的信任; 调动宫中护卫的紫林军,或者京城驻守的军队,有左符右符其中之一便可。且紫林军并非是认符不认人,紫林军统领庄密可谓唯凌夺命是从。 可当时呢,自己在做什么? 凌夺低低笑了一声。 当时,左符交给阮淮璎后,凌夺还唤来了庄密,嘱咐上一句:“太子妃命即孤命,所需之处,便如听命孤一般,无需质疑。” 紫林军是没有质疑,于是阮淮璎带着他凌夺的兵,去造了他凌家的反。 其中自是有许多蹊跷,可他到最后也未能得知所有的真相。 凌夺又剧烈咳嗽起来。 “殿下,皇上说了,殿下身体不适,过几日的秋戏宴也可不必去了。”付一心中思虑着,好在皇上体恤,许了太子殿下几日的休沐,这几日一定要好好为太子调理身体才是。 目前看起来太子殿下不是真失了忆,不然可要遭大殃了。 “秋戏宴?”凌夺记得,这个宴会是许多事情的开端,十分重要。 父皇特别提及这个秋戏宴,是说了反话了,话中的“不必去”,无非是希望他能在秋戏宴前好起来。 凌夺的理智又归位了些许。 “备马车,让庄密来霜楼见孤。” 凌夺起身,便去穿早已备好的常服,举止利落,落在付一眼里只觉心脏狂跳—— 近几日好像没人招惹殿下,如此忽然地,殿下似乎在生谁的气? 以往殿下惯是谦逊和善的,虽也有一份默然时的沉威。可眼下的气场,无端令人觉得脊骨生寒,日日与他相处的付一岂能感受不到这莫大的怪异。 “殿下,私见臣子,且还是掌兵的将领,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 ——就算真要见,东宫不便,也不能去霜楼啊!霜楼是什么地方?人流攒动间,吐口唾沫都能砸中一个达官或皇亲,生怕避开了口舌之嫌不成? “照做。” “殿下、殿下!” . 安乐坊。 阮淮璎着一身水色衣裙,上有云样暗纹,是淮璎及笄的生辰礼,算是最贵重的一条裙子;发髻上簪的玉簪,虽朴素,是母亲送给她的礼物,是淮璎最稀罕也是最拿得出手的首饰;额间还配着观芸为她绘的轻淡的水蓝花钿, 如此一来,本是冰肌玉骨,回身举步间,更是情致两饶,转盼流光。 今日是观芸陪着她来到安乐坊,观芸满目新奇,又不禁附耳道:“姑娘,奴婢见许多女子衣着华贵,我瞧着却不如姑娘气质优异呢。” 淮璎懒得与她客套来去,只笑而不语,却见观芸眼里绽着光:“姑娘,姑娘,是霜楼!” “霜楼?” 淮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远处一座挂着霜字招牌的楼阁,虽奢华却又好似有意不太过于出风头般,透出一分典雅。 从二楼起外围竖着将这楼阁分隔开来,一半是由护栏与轻纱组成的半露天式茶台;另一半则是带窗的厢房。 徐州没见过这般装修的楼阁,确实新奇。 听见淮璎的疑惑,观芸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霜楼虽在皇都是数一数二的酒楼,但它真正出名之处,是因有人在此遇见过太子殿下。” “那有什么稀奇。” 遇见便遇见了,光看上殿下一眼就叫人惦记着霜楼的好处,好似看上一眼就能攀上什么关系一般,不过是满足一瞬好奇心而已。 所以,有什么稀奇? 观芸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如今三国互相制约,因着联姻与进贡商贸等事多有往来,咱们晋国太子殿下的画像三国民间有偷偷流传,画像上虽也出众,却总觉得应当少了几分神韵,就算如此,也称得上三国权贵中的翘楚。就不知本尊到底是何模样。” 说着,脸上挂上了自豪与向往的神色。 “若只是相貌也就罢了,近年来殿下的功绩哪一番拿出来,不是让百姓拍手称快的好事。就咱老爷那事儿,少不得也有太子殿下给的爽利,才办的这么顺畅。” 阮淮璎听了,仍是没什么动容——顺畅吗?爹可是废了一双腿。 “许公子来了。”淮璎道。 观芸未说出口的话噎在喉咙里。顺着淮璎的目光看去,便见一个白衣书生装扮的男子正朝她们快步走来。 正是许牧。 许牧这人生的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又有温文尔雅的气质,是行走在街上会引来女子纷纷侧目的程度。 但观芸对他喜欢不起来。 “许公子。”淮璎施施然行了个见面礼。 “阮姑娘。”许牧回礼。 两人一直都是这般,似疏离又亲近,阮淮璎喜欢这种可以预见婚后相敬如宾的踏实感。 “为何信上说有段时间不能相见了?”略作思忖,淮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许牧微微一笑,“阮姑娘,不如去前方食肆稍作歇息?阮姑娘应当还未来过安乐坊罢,我可与你讲讲各个铺子的趣事。” 淮璎心有迟疑。 回燕有句话说得对,许牧家穷的快揭不开锅,平日又惯是在读书,从何来了解京都第二坊的繁华趣事? 思及此,淮璎还是觉得该直截了当的相问:“许公子是从何得知这些趣事儿的?” 两人一并行着,许牧还是同她保持着足以一两人通过的距离,微微俯着身子,表示在仔细听着淮璎说话:“哦,在下有位好友,在京都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听他说的。” “原来如此。” 许牧仍是笑着:“这次又落榜了,是否让阮姑娘失望了。” 阮淮璎低咳一声,“许公子不是为了我而读书,何来我会失望一言。再不济,日后我们开个铺子,过简简单单的生活,也很好。” “你是这么想的吗?”许牧收起了笑,面上还是温和的神情。 “许公子……” 感受到许牧情绪的转变,阮淮璎一时语塞,沉默间感觉到秋日的一丝凉意,似乎还有要下雨的趋势,她微微抬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朝身旁楼阁的二楼望去。 薄纱微扬间,一双凉薄的眼朝她轻忽看来。 只是无意望蝶般,蒙着面罩的那人又慢慢挪开了视线。 但这一眼叫阮淮璎好一阵失神。 那是一双极动人的眼睛,虽看不真切,但恍惚交错间,竟生出一丝熟悉感来,就好似在某一段梦中,被这双眼细细凝视过。 是不是真梦着过,确定不了,也不重要。 她的 3. 3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霜楼,凌夺目光落在眼前的茶盏上。 庄密小心翼翼道:“公子,要不还是把面罩取下,饮些茶水吧。” 庄密实在是觉得这面罩太子戴不戴都没意义,该认出的还是认得出殿下来。 凌夺只是静静的看茶,目光却又好像不是走神。庄密看了茶水好几遭,自然揣摩不透,也不想再出口打扰太子殿下奇怪的兴致。 如此沉默了一会儿,凌夺抬眼看向庄密。庄密察觉到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只觉得浑身发毛,坐立难安,想看看太子身旁付一的表情,但在被太子殿下观察时,他又不好左顾右盼,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公子…看着小的是为何故……嗯,并非是揣摩殿……揣摩公子的意思。” 凌夺应是有了浅淡的笑意,“择月近日有些太放肆了。” 怎么会说到锦昭公主身上去了?庄密这才快速的看了一眼付一,看清了付一也是一脸冷漠的苦相,这才确定的确不是只有自己觉得太子奇怪,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似乎这份压力付一也在分担一般:“公子……” “她到底豢养了多少门客?”凌夺慢条斯理的摘下面罩,随意扔在桌上,阳光映射下,墨色面罩若隐若现的现出暗线鹤纹。 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庄密腹诽,明明戴上面罩是为了低调出行,上面却要整个一品鹤,虽是暗线,那不也成心像是写着“别来惹爷”。这是什么矛盾又诡异的做派? 这厢凌夺饮了口茶,目光投向庄密腰间的令牌。 庄密因着自己方才在腹诽,又被腹诽的对象打量着,心虚更甚,抬手擦了擦额间,压低了声线,“回殿下话,近日锦昭公主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锦昭公主凌择月是姝妃所出,姝妃十分得宠,但家世渊源算不得清白,择月被她带大,沾染了不少不好习气,后来由皇后教养,皇后膝下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加上诸多事务每日已是焦头烂额,对择月有些有心无力,且择月有不少小心思,多少事逃过了皇后的眼睛;没逃过的,挨了打也就算了,似乎不好的习性已经定性。 她常把宫里搞的乌烟瘴气,皇帝烦了,让她搬出去住公主府,她便开始搜罗一些美男子门客。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盛怒,还伤到了公主的脸。倒是皇上是惯着公主的。”庄密想着这段时间太子殿下在东宫养病,可能没人敢打扰,也就不知道此事,于是便提了一嘴。 “那便随孤去趟公主府。” 凌夺起身,庄密与付一对视一眼,赶紧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并特意与凌夺拉开了一些距离。 庄密低声道:“老付,太子今日是怎么了?一直冷着脸,且往日也从不过问公主的事儿。” 付一抱着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庄密睁大了眼希冀着付一能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便听付一“啧”了一声,道:“不知。今日这儿的糖蜜云饺不错。” 庄密无语的看向前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儿,“老付,今日殿下怎么会约我到此见面?若是有朝臣遇着了……好在今日没有见着熟面孔。而且,太子殿下什么重要的事也没说,反倒是像在看什么人一般。” 付一抿着唇,点点头:“嗯!我也不知!要是爪间香再辣一点儿就好了。” 庄密怒了:“你啥都不知道!就知道在一边往嘴里塞饭!” . 公主府,锦昭正在院子里侧靠在园子里的美人榻上,悠哉的往嘴里送着水果,还有位书生装扮的门客正在给她按腿。 “她非得同你成亲?”锦昭用帕子擦了擦手嘴,声音娇滴滴的。 她慢悠悠看向许牧。 “是,公主若不信,自可派人去徐州调查,以前她常约我见面。” 锦昭听了,笑了笑,“你知道本宫不会做这么无趣的事儿,她是哪家的姑娘?” “公主!公主!太子殿下来了!”有丫鬟急匆匆来报,神色慌乱,脚下尘土更是证明这丫鬟一点仪态也不顾了。 锦昭在笑的脸色瞬间一沉,踹了许牧一脚,让他赶紧退下去。 可那丫鬟显然因为什么事来报的晚了,许牧尚未来得及走,凌夺便已经到了她们面前。 “止步。” 许牧与一众宫人当即跪下行礼,属许牧最为慌张。 方才是无意间一瞥贵人真容,却教他认了出来——他见过这双眼睛,就是今日,就在霜楼上,许牧看见他一直望着淮璎看,只是,这竟是太子殿下! “你是许牧?”凌夺负手看着许牧,模样与嗓音平静寻常。许牧觉得许是天气缘故,冻的起了一阵儿鸡皮。 “回殿下话,臣是。” “臣?你凭何称臣?”凌夺提步,大喇喇的便往凳子上一坐。 锦昭仍在愣着,伫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凌夺的神情。 “……贱民许牧,愿听殿下差遣。”许牧说完这话便又重重磕了个头,他怎会察觉不到太子有些不喜欢他? 联想到今日太子殿下一直望着淮璎,莫不是跟淮璎有关系? “与女子有了婚约,又在此处为公主鞍前马后。这么会当奴才,不如来宫里伺候贵人夜香。”凌夺也没有看他,只是闲散的品了口茶,看了锦昭一眼。 锦昭印象里的太子哥哥惯是温柔的,宫里也就只有太子哥哥不教训她,眼见如此形势,她撒着娇开口:“太子哥哥,何以寻一个门客的麻烦?——许牧,你做了什么招惹到哥哥了?” 赔个礼道个歉也就罢了。 希望不是什么大事。 却意料之外的,见凌夺眉目生寒,看向她,“跪下。” 锦昭撞入这目光,心惊肉跳间,腿不自主一软,便跪了下去。她见着太子本就是要行跪拜礼的,只不过平日里见太子温柔,一贯是一声“哥哥”,好的时候福福身罢了,心里还享受太子不会因为她的不知礼而责怪她的感觉。 “哥……殿下,怎的这么大的怒气?有话且好好说。”锦昭虽然平日惯是对旁人呼来喝去,但就以她对男子的了解,以及对父皇求饶的经验,撒娇这档子事不过信手拈来。 在这么些门客面前,她自然不希望太子让她太丢脸。所以这娇软的语气便充满了真诚。 凌夺面上终于有了别的神情,带着嫌恶,看向别处,“把许牧放出府,日后不许纠缠,还有些许破事,最好别入孤的耳朵。你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 说着,便起身要走。 许牧赶紧连连磕了几个头,“太子殿下,婚约一事贱民可以取消,贱民对公主真心实意。” 许牧料想太子定是对淮璎有兴趣——否则今日殿下在霜楼之上时为何一直盯着路过的淮璎看? 虽然他不知道太子为何看的上淮璎,但既然有意,定是派人调查了,知道了他和淮璎的婚约,又从何处发现了他在当公主门客一事,才有了如此行为。 不然公主这么多门客,殿下何以只逮着他教训? 好像只有这 4. 4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几日后,阮宅。 “这个月月钱拿去买下那几册书送给许公子吧。同书肆掌柜的讲讲,不够的一两银子下月再补。我上次见着许公子是真心喜欢那几册书,我虽用聘礼为他开了书肆,可书太贵,许公子的书肆里头多的是不值钱的薄话本子,对许公子而言,只能赚钱满足温饱,却不足以他闲暇时自己翻阅。” 淮璎同观芸交代着,一面往自己嘴上涂抹着一些药膏——她贪图便宜买了路边小姑娘卖的口脂,不知怎的嘴就发痒,抓了两遭,就烂了,好在嫡亲的兄长淮铭送了她这药膏,用了两日效果尚可。 观芸看着淮璎涂药的模样,眉头皱了起来。尽管观芸与淮璎亲近,但她秉着自个到底是奴婢的身份,鲜少对淮璎表达自己的不满,就算大多数时候也是出于对淮璎的关心。 但听听淮璎方才都在说些什么?观芸还是没忍住气恼了脸色:“莫说姑娘还未嫁过去,纵是已经嫁了过去,也没得总为旁人着想的。月钱就这么些,姑娘自己省吃俭用,女子惯爱美用的口脂都舍不得用上好的,为了存这么些钱为许公子买书。许公子呢?为姑娘又做了什么,就是些花言巧语罢了!” “观芸,你都说‘嫁了过去’,届时许公子怎还算旁人?” 观芸哪里肯罢休,愈说还愈激动了起来:“要我说,许公子也太不信任姑娘了,谁瞧不出他藏了一堆事儿,一点不同姑娘讲——”观芸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莫不是要给姑娘准备什么惊喜吧?哼,若当真如此,便算观芸看走了眼,胡乱编排了许公子。” 听到观芸后半句话,淮璎明显心情好了些,说之前对许牧的遮遮掩掩心里没有疑虑那是假的,但提到准备惊喜一事儿,观芸算是说到了淮璎心坎里去。淮璎何尝没有这么想过——许是许牧在为她准备什么惊喜,这才有意要瞒着她许多事儿,指不定背地里为她吃了多少苦。 好像这么想心里便能安定许多。 “有没有惊喜什么的,日后还能苦了你家姑娘不成?”淮璎笑着回问,又宽慰了观芸一遭,“好了,这些事先不聊,你且先去把那几册书买下,莫被人抢了去。” 观芸叹了口气,表现的一副“拿姑娘没办法”的模样,应了声:“是。” ——只是她左思右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许公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如今有什么营生能短时间赚这样许多的钱? 说是短时间,是因为上次见许公子,他明明还穷的舍不得去路边喝两盏茶。 这边观芸心事重重地走出淮璎所住的静阁小院,便同阮淮铭打了个照面,阮淮铭又何尝不是满腹思虑的模样,正预备着去寻淮璎。观芸瞧着他锁着眉头这神色,也没多奇怪——毕竟平日里阮淮铭便是个心思重的。观芸行过礼让了道,阮淮铭文质彬彬的颔首,算是回应,便径直走过了她。 刚踏入静阁小院,阮淮铭的声音便沉沉的响起:“阿妹,阿妹!大事不妙啊。” 淮璎正收了药膏,听见淮铭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出了闺房。 院外树上风铎脆响,今日日头大亮,但却阴凉不见燥热,这般合适的天气使得人心情也好上了许多。淮璎立在阶上,一身水绿罗裙,清纯秀丽,这般青葱朝气在萧瑟的秋日里打眼的紧,只听得她细声软语:“怎么了阿兄?” 可惜阮淮铭不会欣赏,只瞧着自家阿妹唇上的伤处,大叹一口气,颇为操碎了心的姿态。 他素白布衣上一尘不染,拍了拍院中小凳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下去,单手搭在旁边的小圆桌上,目光落在石子路间:“阿璎,你有所不知,爹因为徐州贪官一事,牵扯甚广,招惹了不少京中权贵,若不是我今日遇见昔日同窗,才得知爹在朝中真是处境艰难呐!” 阮淮璎慢悠悠的在桌子另一旁替阮淮铭倒了茶,才坐了下来,白净的脸上平静无波,只眸底微蕴着些许天真。她怎能不知阿兄惯是大惊小怪的:“然后呢?” 阮淮铭掏出怀中的手帕,擦了擦自己额间的汗,“我就说呢,以前那是我没考上功名,同窗间才不与我来往!如今父亲升迁,何以京中一二旧友一个也不来探望?你可知爹得罪了谁?” “谁?” “其中有一个,那是宫中李太医,曾救过锦昭公主的命。他的长子前些年考取了功名,仕途顺遂,刚升五品官去徐州办过事儿,回京后因为贪污一事他也被一同拉下了水。本来李家男丁全要落个流刑,锦昭公主力保李太医,才得以让李太医留在京中颐养天年。”说着,阮淮铭猛喝了两杯茶,“如今李太医因为此事郁郁寡欢,一病不起,与李太医交好的好友,还有锦昭公主,哪个待见咱家?只怕锦昭公主若是随意寻了咱的错处,就——” “天下哪有这种道理?”阮淮璎宽慰道,“他若清白,怎会害得全家流刑?既然定了罪,怎能怪到咱父亲头上?还有那些个好友,想必都是大家教养,哪有这么不讲理,阿兄且宽心。” 阮淮铭摆摆手,眉头就没舒展过:“你不懂!你难道不知道锦昭公主?她若——”阮淮铭噎了一下,压低了声线,“她若真有教养,岂会养那么多美男子门客!听说她待李太医特别好,只怕是诊病期间,二人有交心之情。如今李家落难……哎!她平日里连皇后娘娘都敢忤逆,会把咱们家放在眼里?” 关于锦昭公主,淮璎的确是不了解,听了淮铭的话,淮璎微启了唇,听得淮铭还在喋喋不休,她也只憋出几个字来:“养……当真?” “这事儿京中官宦人家谁不知道!也就是老百姓不敢嚼舌根子,因为这事儿对百姓而言说重也重说轻则轻,吃得饱饭过得好生活,谁 5. 5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宫宴当日,阮淮璎早早的便起了床,几次换装间,还是觉得当日去安乐坊逛街时那身衣着最好最合适。待收拾完毕,便同父亲与回燕上了马车。 马车是新买的,回燕觉得颇为新鲜的左顾右盼,瞥见了淮璎的不安。 她放下帘子转回身面对着淮璎,笑道:“阿姊,此生进宫的机会说不得就今日一回,你就别满心忧虑的误了好时光了。” 淮璎只是微微一笑。 ——懒得理她。 阮执言看着两个闺女如此和睦,心情大好,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铜板,分给了她们,呵呵道:“你们呀,让爹放下心来,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阮回燕不满的瞥了淮璎一眼:“若不是阿姊非要下嫁,还倒赔钱,怎会影响我的婚事。要是阿姊选个不说达官贵人,哪怕有那么一点权势的,我也好跟着在选人家时能更上一层楼。” 阮执言不想提这件糟心事:“好了,不说这个了。回燕你也是,待会入了宫,还是少说些话,礼数要做周全,更是不要胡乱去攀附哪家的公子,没得说我们家乡野做派的,失了脸面。” “爹,要说这事儿,拿腔作势女儿是最会的了。”回燕笑嘻嘻的坐到阮执言身边去,给阮执言捏起手来。 一行人便如此进了宫,方一进宫,三人便不再言语,规规矩矩的由一个小黄门领着,行了很长一段路。 偷偷瞧得之处,朱柱金梁,檐角高飞,大气震撼。 纵然目光再想流连,多数时候,回燕和淮璎还是直视前方,免得露怯。 待到另一个宫门前,那小黄门便先行离去了,阮执言也恰巧在这时见着了顾中丞,顾中丞才与人结束对话,见着阮执言行礼,便向他们走了过来。 阮执言相继介绍了一番,一面赔着笑,阮淮璎倒是第一回见父亲做场面活,跟着回燕一同见了礼,心里感叹着父亲和在家里时真真是判若两人。 不由得想起了兄长的叮嘱。 顾中丞看了阮淮璎与回燕一眼,没作过多言语,便在前头与阮执言并行,淮璎与回燕轮流推着素舆,老老实实在后头跟着。 这推素舆的活计本不用她们来做,只是所有宾客在宫道上都没有自家奴仆跟随,若他阮执言例外,多少显得不合规矩。 除非到了举办宴会的宫殿之中,才有宫里的婢女太监们伺候。 淮璎看着一路上巡逻的官兵不少,想必是今日日子特殊,还有例增。且她发现,每走过一队巡逻的官兵,回燕便要偷偷看一阵。 “阿姊,这些呀,是紫林军。若是得以嫁给一个紫林军,那都了不得。”回燕低声道,“你看看,一个个英武壮实的,这里哪个提出来,往你那郎君身上撞一下,都够他躺上一个月大半年的。” “……”阮淮璎忍住想给她一掌的冲动,不动声色的离她站远了些。 “此次举办秋戏宴是在崇明宫,算是能举办宴会里最奢华的宫殿,说来宫里也好些日子没有宴请群臣了,此次你来,也算圣上看重。”顾中丞说着,拍了拍阮执言的肩。 阮执言怎会不知道他说的是场面话,方才听到回燕在身后与淮璎的耳语,知道顾中丞只是装着没听着,他也有些尴尬,只得笑着答道:“只怕我有心带两孩子看看宫中繁华,却被人猜忌要从中攀附良婿了。天地良心,我哪敢生这种妄念。”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皇上后宫里都有姝妃娘娘,可见门第也没那么重要。” 顾中丞语气闲淡,仿若评价春色平庸般,却叫阮执言吓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是御史台的副座,这张嘴可是一点不饶人的。 惊吓过后,阮执言又有一种对自己的羞愧感,还是县尉的时候,他胆子可是比现在肥的多。怎么如今做了最需要胆识的御史,反倒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于是阮执言也故作轻松地接了话:“到底是中丞,快言快语,倒叫属下羞愧。” 顾中丞摆摆手:“休要多想。” 一行人到了崇明宫,陆陆续续间宾客都已来齐,就差几位皇子公主尚未到来。阮执言带着两孩子坐到了最后。 回燕此刻脸红扑扑的,因为兴奋的缘故话语间都有些颤栗:“阿姊,待会会有皇子公主们从这道门进来向皇帝皇后请安,我们可以一睹皇家风华了。” 阮淮璎摇摇头:“嘘。” 宫殿里飘着幽香,大气又恰得其分,丝丝缕缕的烟直缠房梁,梁上雕刻的吉祥彩绘在烟雾间若隐若现,整个墙壁上的金色壁饰辉煌夺目,纱帘也遮盖不住那份荣华。阮淮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这份尊贵,目光顺着思绪不自觉落向那抹明黄。 阮执言带着两孩子本就提心吊胆,此刻恰好回头看见阮淮璎的大胆行为,敲了一下她的桌案:“不可直视天威。” 因着阮执言的动作,淮璎案几前的珠帘轻轻相撞,淮璎调皮地耸了耸肩,发现眼前这光彩夺目的珠子,听得方才相撞时发出的声响,竟是木头做的。 淮璎欣赏了一番,便听外头黄门便扬声禀报:“皇子公主到——” 她赶紧随着朝臣及家眷们站了起来,预备行礼。 众人低着头,阮淮璎瞥见回燕试图观望,用眼神警告了她一番,却见她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阮淮璎少不得也有些少女心性,回燕的表情勾的她心里发痒,忍不住快速的从众人间隔中扫去一眼。 只是一些衣着残影,并没能瞧得什么。 待众人见过了礼,重新坐了下来,公主们都坐到了高台侧的纱帘后,皇子则坐在了高台前左右均分的朝臣之位首排。 更是瞧不见了。 “阿姊,阿姊。”阮回燕凑近了一些,唤着淮璎。 淮璎侧头看她,便见她用嘴型说着:“俊美的很。” 她看回燕是该死的很。 这话也太过轻佻,好在回燕并未发出声音。 瞪了回燕一眼,便见宫门处一条粉色披帛缠上房梁,一女子拽着披帛从外头“飞身”而入,流光溢彩的粉裙夺目非常,阮回燕没忍住惊叫出声,吸引来几道目光。 只见一个个 6. 6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周遭慢慢的围起了一些奴婢家眷,装作不在意实则在看这处的热闹,锦昭有些烦躁,想到才被太子教训过,现在还是不要惹是生非。 何况这个宴会太子哥哥也在场,那句“还有些许破事,最好别入孤的耳朵”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锦昭环视了周遭一眼,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姿态,只冷冷扫过阮淮璎一眼,便要离开。 她这一眼,为的是告诉所有人,若是和阮淮璎结交,便是与她锦昭作对。 回燕压了一肚子话,锦昭刚提步走,她连忙就上前来扶住淮璎,“阿姊,方才公主口中的许牧,可是……” 锦昭顿住了步子,“许牧是本宫的门客,你们识得?” 她方才不是没有听见淮璎的问题,只是瞧着周围人渐多,心思不在淮璎的问题上。现下见这两人这么关心许牧,她才发现了端倪。 她身边下人接了话:“许是同名姓,又许是她们识得许牧未过门的妻吧,公主不必在意。” 锦昭笑了笑,回过身来,“把许牧叫回来,本宫倒要看看,可还识得?” 下人道:“一时半会可能叫不回来,说是闹了肚子,都来不及和公主招呼一声就跑走了。” 另一个下人道:“莫不是装的吧?说不定许牧真是因为公主要来找这两个姑娘,赶紧跑走了,可见的确认识。” 锦昭冷了脸,“做什么胡乱揣测,叫他来便是,本宫可没这么多闲情耗在此处。” “是。” 因着锦昭回身,所以回燕又跪了回去。 淮璎一直没起来,从小到大何尝跪过这么久,竟也不觉得痛麻,只是浑身的战栗就未停止,那团乱麻抵在喉头,甚至有些想作呕。 这个位置尚算隐蔽,毕竟崇明宫很大,这条清河从宫门穿至宫尾,明明皇上也坐在这清河之上的亭子里,可一宫之中,大出了“天高皇帝远”的架势。周遭大多是女子被好友拉来围观,也有好事的男子驻足,场面渐渐地有了声势。 此时有位女子上前来福身行礼,文文静静的唤出一声:“锦昭公主。” “顾翡声?有何指教?” “万不敢当指教,只是不知何故公主要让人跪地如此之久?”顾翡声垂着眸,嗓音仍是温温柔柔的,其中却有几分威压。 只有知情人知道这份威压来自何处,顾中丞朝堂上那是时常表达对姝妃以及锦昭的不满,特别是锦昭的行事,顾中丞几回要求夺公主封号,惹得龙颜大怒,皇帝虽有心护着锦昭,也为此不得已罚过锦昭多次。 此时顾中丞的嫡女顾翡声站在这里,便像顾中丞本人的眼睛在此盯着一般,锦昭哪里还能那么自如。 锦昭身旁的下人厉声:“公主行事,需得征你同意么?” 这下人本就是个狗仗人势的,见顾翡声向锦昭行礼,理所应当的认为顾翡声没什么威胁,因此就越过锦昭摆出这副姿态来,自以为的为锦昭撑场面。 锦昭不语,顾翡声抬头看向那个下人:“公主行事,自是不必征得我的同意。只是,不知公主府管事册里下人一列可有你的名字?还是,你是皇上明令禁止不得踏入宫中的门客一众?欺君罔上,可是死罪。” 所谓皇上明令禁止的,不过只有锦昭公主府中的门客罢了。 锦昭微眯起眼,“顾翡声,顶撞公主,亦是大罪!” 顾翡声仍是温温柔柔的,“公主,口舌之争无用,不如我唤来父亲,评评理。” 锦昭好险没气的仰倒,难得借着宫宴的机会能与顾中丞的千金对峙,绝不愿吃这哑巴亏,抬手便给了顾翡声一记重重的耳光,直打的顾翡声脸上火辣辣的疼,耳中一阵嗡鸣。 锦昭这才笑了一声,悠然的擦了擦手指:“顶撞本宫,掌嘴算是轻的,你也自可去找你父亲哭诉!跪在此处的二人亦是因为顶撞本宫,本宫才加以处罚,没的说本宫滥用私刑的。若你要污蔑,也要掂量掂量后果。” 说着,似乎是手没那么疼了,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顾翡声摔倒在地,因为锦昭的指甲划过她的脸,所以脸上嘴角都渗出了血。锦昭靠近顾翡声,蹲下身子,用只有她们听得见的声音道:“去告状吧,本宫不让你父亲下诏狱,也算白活这一遭。” 她的一身尊荣,时刻被顾中丞在朝堂上挑衅,此刻顾翡声又来挑事,她只有愈想愈气。 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还能被顾翡声欺负了去? 锦昭揉了揉手腕,站起身来。淮璎眼见着替她说话的人遭受这般委屈,低唤一声:“公主,若有错处责罚民女便是,请勿加罪他人。” 锦昭睨着淮璎,连御史中丞的嫡女她也打了,这没家世背景的她岂会放过,正愁这段时间满腔气恼没处发泄。 却忽然听见有人禀报: “公主,许牧来了。” 秋意辗转,裹挟着锋利的寒意,偏偏这刀子般的狂风此刻呼啸个没停,吹的好几位贵女都站不稳脚步,只有淮璎直直的跪立在原地,似乎就算是待会有雷劈了下来,她也能丝毫不动,凝结在此处。 公主传唤,不得不来。许牧如公主身旁另两个下人一般的装扮,垂着头,向她们走近。 淮璎倏然抬头,看见那熟悉的身影走入她的目光之中。因着这一动作,怀中的书册也沉沉坠下几分。 “怎么,认识?”锦昭看了看许牧,宫中景致优雅,衬的这活神仙也愈发好看,她心中终于有了几分愉悦。 “回公主话……”许牧行礼,却一时顿住,难以启齿般,“她便是小人未过门的妻。” “哦?有趣了。”锦昭心情大好,看向淮璎,“你不知道许牧在本宫府中做门客么?这么久以来,他是最尽心尽力替本宫办事的。” 阮淮璎定定看着许牧,仍是不敢相信,希望他口中能说出另一番真相来。 譬如他是被逼的;是公主故意这么说的;是……怎样都行。 就是别说,锦昭口中的,是真相。 但是联系过去一段时间许牧种种鬼鬼祟祟的场景,好像一切又有了答案。 那层朦胧的幻想如桌角花瓶摇摇欲坠,轻轻一触便可碎裂一地。 许牧没有对上淮璎的目光,又不敢沉默太久,微启嘴唇,挤出一个字来:“是……” 是什么? 锦昭敛眸一笑,抬起手来,想让许牧扶着她往前几步,好叫淮璎看得真切。 “凌择月。” 一道低沉嗓音从身后响起,锦昭僵在原地。 这个世界上,敢这么叫她的,为数不多;而连名带姓这么叫的,只会有两个人。 锦昭僵硬的转过身去。 “太子哥哥。” 标准的跪拜礼, 7. 7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凌夺的思绪回到了前世。 因着淮璎的一句尊重,凌夺连她的手指头都不曾碰。 那日淮璎却主动环住凌夺的脖颈,乖顺的用头蹭他的下巴,像只狸奴儿,讨凌夺的欢心,亦是第一回唤他“阿夺”,而非殿下。 这算是二人头一回亲密,也是唯一一回。 她温声细语,尾音带着娇意,“阿夺。” 言语间,手已经怯生生的往他胸口处探。 左符便在心口处的内袋里。 不安分的手自然被凌夺擒住,他低头看她,漂亮的眼在烛火跳动间分明有着一二忧虑。 大概是因为什么事委屈了。 他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眼下的卧蚕,指尖沾得一二湿意,他轻声问:“怎么了?” “阿夺,有许多人知晓你的左符都是随身带着么?” 凌夺直言不讳:“加上你,共二人。” … 思绪回拢。 凌夺望着如今的淮璎。 还是记忆里那双撩人的眼,红红的蓄着泪,方才被许牧抛弃被背叛的她,理应如此。 可面对凌夺时,她那双眼睛里就差写上“你要做什么,我不怕”。 凌夺细细凝视阮淮璎的眉眼,看着她眼里尽是疏离与陌生,悲伤与害怕。 他几乎可以确定,她没有前世的记忆。 纵然再会伪装,会到上一世把他耍的团团转,可眼下对他这般的陌生,合不该是装出来的。 “那么,孤问你,背叛的人,该有什么下场?” 阮淮璎被凌夺看的古怪,只得低声说了句:“民女也算是受害方,只是觉得许牧罪不至死。” 毕竟还有疑问,没有得到答案。 锦昭瞪了阮淮璎一眼,满是鄙夷,“什么受害?在本宫公主府里做门客,倒算不上许牧为你长脸?” 凌夺挪开了目光,“阮淮璎,既然你觉得委屈,且你愿意求情,便由你处置许牧。” 听了这话,周遭渐起了一些窃窃私语声,许久未开口的阮回燕眼前一亮:“殿下,您识得阿姊?” 一句话让阮淮璎也回过神来。 是啊,太子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茫茫然看向那个天之骄子。 轻飘飘二字“杖杀”定人此生命运,淮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从前徐州有定死刑的罪案,再板上钉钉的案子,还得上报京都既命府过目,得到批印。因为除了既命府,百官没有判死的权利;若是更大的死刑案,还得圣上或摄政官过目,但徐州没有过那么大的死刑案上达天听,只前段时间县令贪污案有这般“殊荣”。 这些都是父亲同她说的,可这般繁复的举措,在他这里不过只需一声令下而已。所谓摄政之权,不就是他本身? 所以其实知晓她的名字这种小事,也没什么稀奇。 她瞧着他只是轻扫了回燕一眼,并未回答。 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转回淮璎身上,看着凌夺的淮璎似乎心虚般,转开了眼。 回燕见太子并未搭理她,撩了撩鬓角碎发,清了清自己的嗓音,拽住淮璎手臂,柔声道,“不若就把他放回徐州吧。” 总归有了这层名声在,日后也休想攀附好人家了。 这般处置,岂非又宽容又聪慧?回燕对自己表露的想法很满意。 付一早便放开了许牧的手,此刻许牧仍跪着,抬起头来,看向淮璎,怯怯唤了声:“阿璎……” “便如妹妹所言吧,太子殿下,您觉得呢?”淮璎屏过了那道恶寒的声音,却也一时忘却了礼数,习惯性的看向对话之人。 凌夺注视着她的目光闪烁了一瞬。 接着,凌夺便冷声问,“哭什么?” 众人也顺着凌夺的话神色各异的看向淮璎。 淮璎慌忙擦了擦眼,明明没有眼泪,可殿下问这话时分明是看着她的,淮璎只得答道:“回殿下话,无妨。” 回燕瞧着淮璎的神情,知道自己再没甚风头可出,颓丧的放下了挽住淮璎的手。 凌夺转身欲走,“罪罚太轻,便打二十棍子再送回徐州罢。” “殿下。”淮璎扬声。 风卷过几片枯黄的树叶从二人之间滚过,又有几片被风卷起拍打在许牧的身上,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讨饶声一阵起落。 “方才锦昭公主滥用私刑,顾姑娘遭受了委屈,不能就这么揭过。”淮璎拉过在一旁站着的顾翡声,一字一句此时倒是掷地有声,比说自己的委屈的时候坚定的多。 顾翡声的委屈说起来是替她所受,不能这么作罢。 凌夺看着淮璎。 他想到上一世的淮璎也是这般,自己受了委屈惯是往肚子里咽,可若是身边人受了委屈,她无论如何也要讨回公道。 可是上一世,她那做御史的爹,早就被赐死了。阮家所有男丁流放,女子为奴,她早就没有依靠了。 这一世,他也不会再帮衬着她。 往后,她该当如何? 凌夺一直沉默着。 锦昭咬牙切齿,压低了嗓音道:“阮淮璎你休要得寸进尺,尽可以问问在场众人,是不是顾翡声先顶撞本宫!” 阮淮璎不理会她,只自顾自说着:“殿下,锦昭公主无端让民女与阿妹一直跪着,这本无可厚非。顾姑娘劝说两句,却被打坏了脸。” 凌夺忽然开口,“此事你无需管。” 淮璎倏然收声。 她竟忘了,兄长告诉过她,太子殿下是宠着锦昭公主的。 方才殿下让她处置许牧,倒是她得寸进尺了,还想讨得更多爽利。 “太子哥哥!”锦昭怎会不知此话何意,这事淮璎不管,顾中丞的强势也自会从圣上那落在她锦昭的头上。她不甘的拽住凌夺衣袖,但她还没说话,一旁看了一阵子的九皇子先开了口: “顶撞公主,掌嘴本算是轻的,若不加以处罚,日后谁都敢以下犯上了。” 锦昭听了,忙不迭点头。 凌夺未再言语,只用警告的眼神看了锦昭一眼,便走。 随着凌夺的离开,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渐大,多数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便渐渐散去,有还想再看戏的也尽数被九皇子身边的随从赶走。 淮璎看向顾翡声,顾翡声一直一声不吭,如今尽显狼狈,却从眼底透出一分坚韧来,换作旁人,就算不哭哭啼啼,想必也没有如此淡定自若,似乎并没有受气。 而淮璎也是方才才从周遭人交谈中知道她的身份,御史中丞的嫡女,兄长口中的顾姑娘。 “顾姑娘……”淮璎唤了一声,顾翡声冲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很有胆识么?当着本宫的面向太子告本宫的状?”四下无人,锦昭也没有拿着架子的必要,“怎么样,殿下并没有因为你的话而对本宫有什么意见。” 只是失去了一个小小的许牧,不值一提。 九皇子走到锦昭身边,打量了淮璎一番,“姿色倒是上乘,可给本王作妾。” 锦昭和淮璎哪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有回燕还傻傻的,“当真?” 本来因为锦昭终于不会下嫁一事高兴,如今听到九王要纳阿姊为妾,她更是喜上眉梢。 小九王环着胸,笑道:“这是自然。” 阮淮璎直了直背脊,直视前方,“若李家没有贪污,也不会获罪。” 锦昭稀奇的看了淮璎一眼:“你竟知道缘故。” 8. 8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粗鄙不堪,野蛮至极……” “小门小户便是这般。” 气氛僵持着,有人按了按淮璎的手腕。 淮璎偏过头去,看清来人, “顾姑娘。” 顾翡声笑了笑,拉住淮璎的手,淮璎便由着她带自己往别处去。 人声渐消,愤恼的目光都甩至身后。 她们来到一处假山后,四下无人,淮璎终于得到片刻清净。一切静下来之后,她也一言未发。 顾翡声也没有说话,带着她坐在河边,往河里抛着石子。 总该说些什么的,面对这不熟悉却处处护着她的人,“谢谢你,顾姑娘。” “以后便唤我翡声就好,我也唤你淮璎,如何?” 淮璎点了点头,又听顾翡声轻轻道:“你从前定没受过这般的冷眼罢。” 淮璎正想赞同的点头,话语却被破碎的尊严堵在嗓子里,语气便变得十分不自信起来: “是…翡声如何知晓?” 话问完,淮璎心中又有了答案——顾翡声到底是出自御史中丞家,观察人的本领就算不是刻意学过门道,也自然有那份聪慧遗传给了她,哪里是淮璎这般的头脑可比的。 她觉得翡声很厉害。 顾翡声看了眼她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语气更软了一些,“你面对锦昭公主时并不畏惧,就算气场上较为劣势,想必也只是不愿因自己的失误而牵连家人,这从神情上便可以看出来;而你的妹妹,阮……” “阮回燕。”淮璎温声提醒。 “哦,阮回燕。阮回燕想必平日里与你并不亲近,甚至你们还时常针锋相对——毕竟互相讨厌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与十分亲密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所显现出来的样子大为不同,你们显然是前者;可纵然相互生厌,当时情形下她却下意识依赖你,由此可见你平日里并不受她的欺负,甚至时常压她一头。” “一般而言,不那么显赫的家族之中,不会讲究太多的嫡庶之别。据我所知,令尊偏疼你的姨娘,可你却能压回燕一头,说明令尊十分宠爱你,不会因为姨娘的缘故就对你和回燕的事情有所偏颇,而令堂自不必说。以上可见你在家中并未受过苛待。而你们家原是徐州高官,在徐州自然是受不到欺负了去。” 顾翡声一直细心解释着她的所见所得,倒让淮璎佩服又惭愧起来。惭愧在于,淮璎对顾翡声的印象就只有两个词:标致、厉害。 “翡声所说句句属实。”淮璎轻微的叹了口气。 顾翡声看着她,“那么,你现在的这份自卑,归根结底源自于哪里?” 顾翡声心里带着答案紧紧追问,“莫非,是因为许牧的抛弃?” . 凌夺站在离皇帝不远的地方,付一向他低声道,“曹公公在皇上身边脱不了身,但看神情是有急事要同殿下讲。” “走吧。” 什么重要的事,要真到了天塌下来的地步,曹德钦就算脑袋搬家也要来向他禀报的,没有必要太监不急太子急。 付一跟上凌夺的步子,“想必是北伐的事。” 北伐,这么快么。 是了,上一世,皇帝非要北伐,朝堂之上只有几人持不赞同的意见,但皇帝心意已决,劝诫的臣子吃了大苦头。 其中属阮执言进谏的最为疯狂。 这阮执言似乎是着了什么魔般,不停的触皇帝的霉头,这才致使全家遭罪。 他倒是死的壮烈,但没能博得千古美名,因为后来北伐大胜了。 想到此事,凌夺眸色愈沉。 凌夺不是没有想过,阮淮璎最后那莫名其妙的行为,不过是为了替阮家复仇。 她凭何复仇?阮执言本就是蠢材一个,因着自己的蠢丢了命,又害全家获罪。 现在想来,凌夺只可惜当时阮淮璎只是为奴,没能和阮执言一起去黄泉路上作伴。 以至于后来有机会能将他当畜牲般耍弄,叫他要沦为一场千古笑话。 既然如此,无妨将一切扼杀于开端——阮执言获罪之时,凌夺只需要煽风点火几句,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让阮淮璎去给阮执言黄泉路上作伴便是。 可以的话,最好是他能亲自动手送淮璎上路。 凌夺与付一静默的走着,却忽然听见了一道轻蔑的女声,从假山后传来, “蛊惑人,谁不会?要蛊惑,也要蛊惑真有权势的。” 付一自然也听见了如此恶毒的一句话,他率先看向太子的反应,只见太子殿下的步子顿了顿。 付一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道声音熟悉,好像是阮御史家的姑娘的。 想是她未婚夫郎蛊惑了公主,她才有此一言。 这姑娘,有话不能在家中藏起来说么? . 显然是不能。 经过顾翡声的一番鼓励,阮淮璎的心情才算暂时轻松了几分。 顾翡声听了淮璎方才的话,咯咯笑了。 “真有权势?谁?”这倒是顾翡声头回用玩笑的语气同淮璎说话。 她之所以敢这么问,是因为知道淮璎决计不会蠢到回答不该回答的一些称呼。 所以不怕隔墙有耳。 而淮璎听了翡声的问题,脑中浮现出了那个身影。 理所当然是他。 并且淮璎忽然觉得,脑海里的这人眼睛有些熟悉。 似乎是……霜楼上…… 可她不敢确定。 顾翡声见她果然不语,低声道,“你我如今算是朋友,我不由得也想劝诫你一句,你可愿听?” 阮淮璎微微笑答:“但讲无妨。” “这些话说来不体面,你只当听听。方才我见小九王看你,似乎真是有心要抬你做妾的。你们阮家此时的情形想必你清楚。若真能做小九王的妾,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你先莫急,听我为你分析一二。” 顾翡声挪开眼,不去看阮淮璎的神情,只因为这些话虽是掏心窝子,到底有些难以启齿,“首先,小九王不是个胡作非为的,也没那么多风流韵事,他方才说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叫人恼恨,其实以你的出身,做王妾是十足的高嫁。若是他不宠爱你,你家也断然再难受谁委屈去,只是你日子要苦些, 9. 9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崇明宫外的宫道上,庄密对着几名卫兵吩咐道:“这罪奴杖责已毕,便由你们带出宫去,死活不计。公主所带门客也尽数送出宫去。” 锦昭上前两步:“本宫还有两句话要向庄统领嘱咐,你们且先去。” 卫兵有些犹豫,自是想听庄密吩咐,庄密微弯着身,道,“公主有何话在此处说便是。” “关于本宫与门客的事情,也好叫旁人听见么?” 庄密笑了笑,“公主做得,旁人怎听不得?” “大胆!” 锦昭一声厉喝,庄密这才看了几名士兵一眼:“你们先去,我随后便到。” 卫兵知道庄密不好一点情面也不给公主,便先行离去。 庄密这才领着锦昭走到稍微偏僻一些的地方,就算有巡逻卫兵路过,也会避上庄密二分。 “公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四下无人,庄密换上了一副神情,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锦昭,语气也满是关心。 “近来与你相近的好友可有与阮执言关系密切一些的?” “阮执言?据臣所知,与他亲近的俱是朝中清流,清流与太子殿下私下都不往来的,臣更是接触不到了。不过……想来有一人,或许会听臣的话,且与阮执言也说得上话,不至于让阮执言怀疑。” 锦昭眼睛一亮:“谁?” “御史中丞,顾平忠。只是此人不好掌握,要看公主所为何事。” 锦昭微笑:“你我之间,何以一声‘公主’一声‘臣’的,如此疏离。” 庄密默了默,看向锦昭的眼睛,几息之间,也随着她有了笑意:“阿月。” 锦昭也细细的凝视他,“你所提之人,甚好。此一计,或许可一石二鸟,将他二人都除去,让我出一口心头恶气。” 庄密眉尾一挑,虽然面上愿意迎合锦昭,但心里实在对锦昭的脑子没什么成算,一石二鸟?锦昭的法子? 锦昭怎会看不懂他的神情,嗔怪道:“你不信?” “我信阿月。” 二人交谈了一阵,庄密对于锦昭的法子心中有数。知道他们现下不可交谈过久,只是下一回不知何时可独处,庄密行了一礼,有些不舍的低声道: “公主,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不喜欢什么人,告诉臣,只等夜黑风高,杀了便是。” 其实此时他最好行了礼便一言不发的离开,多待一刻多让人怀疑一分,只不过他想多同锦昭说两句话罢了。 锦昭叹了口气:“我不想你惹祸上身,你不明白么?” 庄密笑,其实就算是她方才提的法子,庄密心知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只不过,他杀人,只杀那一人,而锦昭的法子,却要牵连那人全家罢了, “臣告退。” 他知道的,锦昭向来如此,所要为祸之人,向来是报复的越狠毒越好;而所要救之人,救一个于她而言都是她赐予的无上恩荣。 譬如初见那日,他年纪尚小,贪玩违了宵禁,跑向林子里去,殊不知那正是通往皇家避暑山庄的路,他偶遇行刺祸事,虽他无辜但也遭了殃,险些没将小命交待。后来被同样被困的锦昭救回她的车驾之中,直到刺客尽数伏法。 锦昭让满身是伤的他留在原地,告诉他待会会来一位公子救他,要他务必想尽法子留在那位公子身边,日后一定能光耀门楣。 锦昭说不救,那便不救。士兵只管保护公主,哪里管这伤重的小少年被丢下还活不活得。于是庄密被赶下马车,丢在路边,锦昭这才与一众人离开。 后来来的那位公子,便是太子殿下。 锦昭果然算得太子的善心,太子将他救下,替他医好了伤,教他武功,而后带他去挣军功;往后的一切也如锦昭所料,庄密跟着太子,确实光耀了门楣。 所以,于他有恩的,到底是锦昭,还是太子,他分不清了。他只知道,最初的几年,都惦念着锦昭的恩情。念的久了,偷偷见面的次数多了,不知哪一日起,好像一颗心就这么系在她身上了。 这么想来,锦昭哪里是个没有脑子的?毕竟遇见锦昭时,他十六岁,而锦昭方才十岁。 到如今,十年了。 . 宫宴午膳时大家饮酒尚还有分寸,到了晚膳时大家便都放开了喝了起来。 皇帝醉的早,早早地便回宫就寝,宫宴便是这般,大家只要下钥前离宫去便是,无妨在皇帝走后多喝几杯与同僚闲话家常。 只是大家都把握着分寸,以免酒后失言。 阮执言不允许淮璎与回燕饮酒,淮璎才喝了两杯,便讨得一顿头上的“板栗子”。 她初次饮酒,其实两杯便已有些醉了,正是追酒喝的时候,非得喝个烂醉心里才畅快,偷偷寻了翡声,偷得一些酒去园子里躲起来喝。 翡声也是个畅快姑娘,今日才受了伤,顾不得会不会影响伤势,倒跟她你一杯我一杯的干了起来。 “翡声,你还是别喝了,陪着我便好,回头脸好不了了,有你哭的。”淮璎夺过翡声手里的酒杯,迷离的眸子望着她,傻傻笑着。 翡声点点头:“好,你也莫要贪杯,待会你父亲带你回去,少不得叫你吃顿好果子。” 她也不是真心想劝,淮璎今日遭了这样的事,想排解心中烦闷也是自然,只盼今日饮了酒,明日把伤心事都忘了才好。 殿中传来一声声“恭送殿下”,二人这才迷迷糊糊地往大殿的方向看去。 “是太子殿下走了。”顾翡声道。 “嗯。”淮璎迷迷糊糊地应声,然后又忽然清醒般,“嗯?!太子殿下?” “是呀。” “翡声,今日我同你所讲,最有权势的,可不在这么。”淮璎笑了起来,眉眼间展露的轻佻与她清纯的模样十分不符,她冲翡声眨眨眼。 “淮璎,你醉了。” 顾翡声没将她的话放心上,却见淮璎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将酒壶往边上一丢,此刻说起话来,倒没有了醉态:“你等着。” “淮璎!”顾翡声慌忙拽住淮璎,淮璎按了按她的手腕,一如今日顾翡声替她解围时一般,力道不轻不重,只是叫人安下心来的意思。 但情况不同,当时淮璎能一言不发便跟顾翡声走,此刻顾翡声却不能一言不发的由着她去,“莫要去冲撞太子殿下!” “你放心。” 阮淮璎向着太子离去的方向而去,顾翡声还要再拦,却见顾平忠的身影正从殿里出来。 她只得避让一边,莫叫顾平忠此时看见她这副醉态,至少要等会散散酒气。 阮淮璎没了桎梏,倒真如没饮酒般,步子也并不虚浮,直直的走向太子的方向。 没人注意到她,因为出来透气的贵女们,也大多看着太子的身影。 10. 10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淮璎垂着头,慢慢起身,脑中飞速思虑,终是没想出来到底说些什么。只敢沉默几息,便一不做二不休道:“殿下,民女本不愿上前,只是阿妹行此蠢事,民女有心补救。阮家处境艰难,殿下方才的态度只会让阮家更为难堪,所以,冒着被嫌恶的风险,淮璎也必须出头留下殿下。” 凌夺看着她两手都颤着,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他不解,“怕孤?” 淮璎明显的感觉到眼前这人对她的疏离和淡漠,她能做的,无非是更恭敬些,让眼前这人不至于特别反感她:“天潢贵胄,岂有不敬之理。此番留下殿下确是为了民女的一点私心,殿下多留一会儿,众人也会看重阮家两分,于殿下而言,只是停住步子的小事。” 凌夺看她,生的虽无辜,可性子和无辜一词,怎么也挂不上边儿。 “小事?”凌夺讥讽道,“你可知所谓‘多留一会儿’,便是看三道折子的时间,而这三道折子,其中可能就有急需处理的天灾人祸;又或者,百里加急只为等待决策的信笺此刻正在案头上摆着。你还觉得,一点时间,只是小事?” 淮璎只以为卫兵口中的“延误殿下事程,小事相阻,便要受杖责”不过是耀武扬威,却不知其中有这层缘故。 心中愧疚,想再跪下认错,却心知此刻跪下不仅已经耽误了这个时间,更会让她想作用的效果适得其反,她忙道:“殿下恕罪,殿下此时便可离去。只是,若要责罚民女,可否……避开众人。” 她真是既要还要。 凌夺险些没笑出来。 一旁偷听的付一没这定力,一个没憋住,笑了一声,强忍了回去。 付一自然知道这殿下方才是在恐吓这一无所知的小姑娘——所谓天灾人祸的折子,就算有,也先经皇帝手看过,才到殿下的手里;至于加急信,更是先送到皇帝手里做决策的。毕竟如今皇帝身体康健,殿下不过是第二重保障而已。 只是,捉弄归捉弄,付一不知道殿下方才为何要躲着这小姑娘——方才殿下听见她的声音,步子明显更快了一些。 这也怨不得付一,他有观察人的本领,却没有知悉前尘往事的本事。 上一世,也是此时此地,淮璎拦住了凌夺的去路。 她看透了许牧,伤透了心,便将这主意打到了凌夺的身上。 只不过上一世凌夺没有插手许牧的事情,所以她行这勾.引之事时有许牧在旁看着,这一世没有许牧在旁了而已。 凌夺还能回想起那个时候她的模样,醉醺醺的,在他面前假装跌倒,他没出手相助,是付一率先上前,用剑柄接住了她。 然后她闪烁失措的眼对上凌夺的目光,凌夺问了声“可还好”。 付一用剑柄一把撑起了淮璎,“殿下,属下看她能翻跟头但走不来路,不必理会。” 付一都看出来这勾.引人的手段,凌夺却没看出来。 如今想来,这伎俩实在低劣。 可,今晚不同,她说,她本不想上前。 或许是,他插手了许牧的事情,如愿以偿的让原该发生的事情有所改变? …… 凌夺一直没说话,淮璎手心里满是汗。 紧张之际,听见凌夺嗓音寻常,好像并没有责怪或气恼的意思:“阮家于你而言很重要?” 淮璎丝毫没有犹豫道:“是。” 答完之后,才想他忽然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凌夺走近两步,如此一来两人之间只隔着不足半臂的距离。 淮璎呼吸滞慢,一时不知该不该后退。 “你说,本不愿上前?” 凌夺嗓音低低的,似乎为了她微薄的颜面有意不让人听见。只是他声音本就好听,如此一来颇有无意却蛊惑人心的意味。淮璎终于感觉到手上被自己指甲嵌紧的痛楚,松开了手,留下一道血痕。 “是。”淮璎答道。明明方才还生死不顾,此刻被气势所迫透出一丝怯生生来。 淮璎对自己的怂样有些气恼。 “哦,那若是她没有做这蠢事,你原本想的是什么?又是什么…”凌夺停滞了一瞬,“让你放弃了这个想法?” 听了这般问题,淮璎抬头看向凌夺,看着他淡泊自持的眉眼里,隐着探寻又戏谑的目光,反差也晦涩难懂。 淮璎没发觉自己一直屏气,因而呼吸滞慢。此刻本能的急促寻求风中灵气,胸膛一阵起伏。 “是……” 淮璎脑中想了一些夸奖的词,还未说出口便被噎在喉咙里—— “勾/引孤?” 淮璎瞳孔微缩,一张脸陡然翻红。 感觉到自己脸上、脖颈间的热气,这被话中的步步紧逼惹出的羞臊之外,竟生出一种壮烈感——常人或许称之为“恼羞成怒”。 淮璎脱口而出:“是。” ——欺人太甚,是又如何,你说话大胆,那我也大胆,看能不能叫情势翻转便罢! 凌夺笑了一声,没有再接话,退后一步转身便走,一行人也随着凌夺走出崇明宫。 走…走了? 淮璎呆愣了一会儿,生出一种殊死一搏人家却并不接招的挫败感,心中低骂:可恶。 可是直到凌夺已经走远,淮璎才重舒了口气。 她回过头来,拽着回燕便去寻父亲。心里虽然诸多情绪翻搅,面上却要装作方才聊的很愉快的模样。 这地方,真是片刻都莫要再多待才好。 走出不远便看清父亲坐在殿门外,正远远地看着她们。 待走近之时,阮执言拉住淮璎的手,关切道,“你方才拦住殿下说了什么事?殿下没有为难你吧?” 淮璎摇摇头,“殿下怎会为难我呢?咱们早些回去吧,我瞧着爹爹也有些醉了。” 阮执言似乎才松了口气:“没为难便好。也好,咱们早些回去,我腿脚不便,回府更麻烦些,今日只怕你母亲等的急了。” 回燕此时倒对早些回府没了意见,只因她好不容易和殿下搭上话,却被淮璎横插一道,她憋着一肚子气恼,也想早点回去好好向父亲告淮璎的状。 回到府中后,阮执言领着淮璎与回燕进了堂屋,淮璎的母亲云氏给阮执言端上了一碗醒酒汤,便听着回燕一直在向阮执言说淮璎的不是。 阮执言一言不发,云氏也只当回燕不存在,向阮执言递上一张拜帖,“你看看,这是顾家送来的,说是顾中丞明日来府中拜访,见是不见?” 阮执言看了看拜帖,“当然要见。还有一事,过几日有一日休沐的机会,我再向圣上赐告,多得几日时间,咱们带上婚书,去徐州与许家退婚。” “退婚?!”云氏张大了眼,尖着嗓子,“为何要退婚?” 阮执言将今日所知之事告诉云氏,云氏听着便哭了起来,“淮璎啊,你往日都是说那小子的好,爹娘日日都在担心你嫁过去之后会受苦,现在倒好,好啊!爹娘也不用担心了。” 阮回燕见自己方才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现在经云氏这么一哭,心中烦躁更甚,“有什么好哭的,今日小九王可是说了,有心要纳阿姊做妾呢。” 云氏止了哭声,神情却更是不安起来,“当真?” 阮执言训斥道,“休要胡说!出去!” 回燕还要再说,被阮执言瞪了一眼,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睨了淮璎一眼,便走出了堂屋。 淮璎一直站在云氏身边,云氏越看淮璎,越是心中不忍,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握着淮璎的手,疼惜道,“苦了阿璎了。” “没什么苦的,退婚一事,还得劳烦爹爹娘亲了。” 月已高悬,淮璎的眉目间也终于满是倦怠。 阮执言看着她疲惫的模样,叹了口气,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把铜板,交给淮璎,“需要什么东西,和爹爹说,莫要为那浑小子伤心。——快去歇息罢。” 云氏笑了起来,一边笑眼泪还在一边往外冒,“就你那点钱,都不够家里这么多张嘴吃饭的,此刻倒装起了大方。” . 半个月后,徐州。 许冲正拿着把大砍刀在院中劈柴,见媒婆赔着笑走进院子里,身后还跟着阮家人,只当做没看见。 媒婆客套了几句,许冲往砍刀上啐了一口,用衣摆将刀光擦亮,“老子的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别说这些没用的话!” 阮淮璎推着阮执言进了院子,阮执言盯着许冲,肃声道:“你若不服,便去找太子殿下的麻烦。” 许冲拿着刀,站直了身子看向阮执言,冷笑了一声:“少拿些屁话吓唬老子!退婚来的是吧?聘礼呢?” 阮淮璎道,“聘礼已用作给许牧开书肆,便算已经归还。” 许冲听了,“哈哈”大笑,他皮肤黝黑,牙齿上也都是或黑或黄的渍,笑起来的时候,倒比不笑时还要凶神恶煞一些,一边说着,手里的大砍刀一边挥舞,“归还?这钱是给许牧开的书肆没错,但是不是你花的?自你手里花出去,说什么算归还?退婚还聘,天经地义!拿钱来!” 云氏气了个仰倒,将手里的婚书撕个稀碎,丢在脚下踩了几番,“泼皮户,这婚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许冲将砍刀往木墩子上用力一砍,拍了拍手上的灰,指腹往鼻尖上一擦,啐了一口,“谁说的?太子殿 11. 11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阮淮璎替阮执言与云氏拿了两包包裹,正递上马车,就见边上一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看着他们怔怔发神,踌躇了一会儿,上前问道:“是……青天大老爷?” 阮执言正坐在素舆上,闻声向那老妇人看去。 那老妇人拄着拐杖,一只手抬着,眼睛浑浊目光却明亮,满是皱纹的脸绽出一个期许的笑:“青天大老爷……阮县尉?” 阮执言疑惑道:“你是?” 老妇人双手拄着拐,急急上前:“您不认识老妪,老妪一直感念青天老爷的恩情啊。老妪有两个儿子,都在矿场上做事,矿场频频出事,老妪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残了……” 情绪激动之处,拐杖频频点地,但在看向阮执言时,又笑了起来, “若不是您,真不知道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阮执言颔首:“现在可有克扣工钱?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金都收到了没有?矿场里的风箱、风柜、木辘轳可俱有改善?” 老妇人想到过世的儿子,又见着感念的人在前,不禁流下了泪:“矿场的事,老妪也不知道了。抚恤金是收到了。” 周围人原是听见老妇人这声称呼,驻足围观,渐渐的路过的百姓皆聚集了起来。 “是阮县尉?” “不知道,俺家也没见过呀。不过自从阮县尉告发贪官以后,俺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让让,让让,我瞧瞧!——嘿!真是阮县尉!” “现在已经是御史啦!要叫阮御史!” “阮御史……多谢阮御史!” 众人挤在一起,一阵推搡,阮执言频频摆手:“是我的本份,何必言谢。” 那率先道谢的百姓跪了下来,红了眼眶:“大老爷,这徐州一大半的生计都是靠矿场的日子过活,而这些人里,全都是仰赖您才有如今的安定啊!” “莫说是矿场。水利堤坝、高山防护,桩桩件件……自那狗官下马以后,工程款俱落实了下来,咱们徐州才算能让人安心过日子。老爷,看看脚下新铺的沙石路,比从前的泥路好了不知道多少!” 围观百姓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来,云氏见状立马带着小厮上前,要将他们扶起。 “青天大老爷请一定留下两日,待我们送上一些蔬菜水果,好叫我们自己心里舒坦啊!” “是啊是啊。” 阮执言道:“这些并不全是我的功劳,新县令以百姓为先,值得庆幸。工人们也俱是辛苦,如今吃得饱饭,尚有盈余,才能更好的为一州一县发展建设。” 云氏微笑着附和:“这都是我们家老爷该做的,各位不必如此。至于礼物,老爷是万万不能收的了。” “有什么不能收的!过段时日不是千金的婚事么?权当我们这些人的贺礼了!” 云氏依旧笑着:“先起来吧。” 折腾了一会儿,才将百姓们扶了起来。其中一个疑惑道:“不知青天大老爷回徐州可是为了婚事?前些日子瞧着许家公子回了家,一直闭门不出,他爹说他受了伤,婚事可会推迟啊?” “莫怪咱们多嘴多舌,若是不叫这份贺礼送出去,众人心中难安。” 云氏看了阮执言一眼。 阮执言垂眸不语,云氏也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淮璎在此时站了出来:“诸位有所不知,阮家已与许家退婚。” “退婚了?哦……”众人不好多过问这般私事,只做理解状,“不妨事,下次成婚还送啊!” “……” 淮璎噎了噎,看了阮执言一眼。 继而下定决心般,又看向众人,道:“我们恐怕还真得多逗留两日,许家泼皮无赖,拿回了聘礼却说没有,怎么也不肯退这个婚。本来聘礼也是不用还的,因为是许公子触怒了太子殿下,本就是他的错。” “阿璎。”阮执言沉声道,“莫要多语,休沐之期将过,我们要即刻回京。” “竟有此事!” “阮御史,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去便是,你们家的公道,自有我们帮你讨回!” “这许冲我是认识的,以往就是个蛮不讲理之人,就算不是为了大老爷,我也想教训他很久了!” “是啊,你们只管回京便是。” 众人越说越激动,已经有二三人拿着手里的工具就要冲向许家去。 回程路急,小厮们将阮执言抬上了马车,围观的百姓看见阮执言这双腿,更是感慨不已。 云氏稳住众人:“待有时间,老爷还会回来看看你们的。” 最一开始遇见的那老妇人已从附近买来一些糕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使得她满头大汗,云氏见了,慌忙为她辟出一条道来。 老妇人一张嘴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拿着糕点就要往云氏手里塞。 “这不能收,若是收了你的,收不收别人的?我们的车马装不下这些东西,而且,若是收你们的礼,你们可是想害了老爷?”云氏身边的小厮定声道。 老妇人顿了顿,几息之后才理解了这句话,笑着点了点头。众人也随之没有再递自己手里的东西。 马车将行,云氏与淮璎也上了马车,围住的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老爷放心,许家一事便交给我们了。” “走,去许家去!” “把许冲打的跟他儿子一样躺床上才是!” “喊打喊杀有什么用,咱们一起帮着把婚书作废便罢。” 人声在马车后渐消,淮璎在马车上微微掀帘。 看着曾同许牧一起游玩之处,故景依旧,人不如新。 她心中释然,放下了帘子,靠在车壁,安心睡去。 …… 一路赶回京都,到了休沐之期结束之时,阮执言一夜未眠,到底是赶上了上朝的时辰。 今日下着绵绵细雨,他身上沾着湿意,闻着轻淡的雨水腥味,倒叫他更清醒了一些。 帝凌昱好似精神也不好,语气也带着烦躁:“北蕃公主与小九一事,婚期将定,北蕃使者还等着回话,诸位爱卿如何看?” 礼部尚书一言未发,凌昱也没有看他,似乎这不是礼部该管的事儿一般。 可婚仪一事,礼部不定,谁定? 有朝臣心疑,却也不敢搭话。 “驭南大将军,你怎么看?”凌昱打了个哈欠,懒散相问。 凌昱不过是不惑之年,两鬓白发竟比得耳顺老翁一般,语气也充满了沧桑感,只那面容看起来倒像个而立之年的公子爷。 “臣愿领兵,率军北伐。” “好。”凌昱笑了,“那……” 转折太快,猝不及防的俱是不知事的清流一众,有一人站了出来,焦急相问:“皇上,这……这是何故?” 凌昱挑了挑眉,指尖轻点着龙案:“那怎么办,婚仪一事定不了了。北蕃使者——死了。不北伐,就等人家来打我们喽。” 语气轻松,甚至有着京都纨绔子弟惯用来调侃人的意味。 站出来的清流大惊:“死……死了?为何没有听得一点消息?此事可有派既命府查明?皇上,北伐一事需得从长计议……” 顾平忠站了出来,打断道:“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如今不过是个亲事……” 凌昱站了起来,定定看着他:“顾卿的意思是,来使为朕所害?” 众人噤声,阮执言悄悄看了一眼顾平忠。 顾平忠泰然自若道:“臣并非此意,只是既命府卿若不给出一个交代,恐天下人会这么怀疑。” 他身边 12. 12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阮执言道:“顾中丞不会愚蠢到明目张胆来臣府中拜访,行结党之事。若真有心营私,何不书信往来以避人耳目。还望皇上明察。至于北伐一事,臣亦是方才听皇上所言,才有心劝谏。” “劝谏?”凌昱看向阮执言那双残废的腿,“朕让你做这御史,还真是没做错。你的意思是,朕蠢到只看这浮于表面的东西?” “——此事已定,莫要再劝。” 凌昱坐了下来,闭着眼平息恼怒。 顾平忠站在阮执言前头,阮执言瞧着他的动作似乎要继续劝谏,阮执言赶紧先一步抢话道: “驭南大将军负有盛望,且是南边驻军后防主帅,他若此时领军北伐,他往日手下的将领与一同驻守南边的另外几位将军恐起别的心思,此为南忧;以北疆的将军性子,不会服气驭南大将军,届时北军不睦,此为北患;南军北调,本是下下策,还请皇上三思。” 顾平忠身形一僵。 好在身子骨硬朗,不然此时定会被阮执言气的呕血。 他知道,阮执言无非是想做他的挡箭牌。庄密所说,阮执言刚直耿介,可以一交以做助力,看来确实如此。 只是,也太过刚直了。 凌昱将目光投向阮执言,讳莫如深的神情也慢慢转为更加彻底的震怒。 “阮卿,不过月余时间,你不仅知晓朝中动向,就连南北军队主帅的心思品行,都摸了个一干二净。如此可见,猜中朕的所思所想,于你而言倒确实不是难事。” 阮执言道:“回皇上话,臣之本分所至。” 殿中针落可闻,曹德钦迟疑的神色隐在不被朝晖照耀的阴暗里,逐渐变得如明了了什么事一般。 凌昱目光变得阴狠:“本分所至?你的本分,便是在朝中拉帮结派,探听消息?如此厉害……” 高台之下,领先群臣的位置,绛纱公服动了动,乌皮履摩擦地板发出轻微的响声。 众朝臣微微抬头,便可见那一直沉默着的人影此刻悠然走到大殿中央,倾泻下单薄的影子。 “皇上,阮御史是受儿臣所命。”凌夺掀袍跪地,“儿臣实不知他竟如此愚钝,不知遮掩,只好自己出来领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凌昱反笑,幽幽相问:“哦?那顾中丞呢?” 凌夺道:“儿臣不知。” 凌昱声线低缓,宛如暴雨前的阴沉:“哦,顾中丞无关,只是他自己想阻止北征而已。阮御史则是受你指使,才有如此通透的言论……” “朕的好儿子,”凌昱起身,走下高台,“来,随朕来。” 曹德钦尖利的声线旋即响彻大殿, “退朝——” . 天色愈晚,雨也下的愈发大了起来。阮宅正堂里灯火明亮,阮执言来回踱着步。 淮璎端着汤,走进正堂,见云氏坐在一旁擦着泪,阮淮铭也怔坐着走神。 “你呀你,你这个老不死的,想死自己投井、撞柱便是,何苦害一家子人性命。”云氏擦着眼泪,见淮璎来了,将没说完的咒骂咽了下去。 阮执言没好气的瞥了云氏一眼,“滚去睡觉。” 淮璎不明所以,将汤放在桌上,阮执言看了一眼,哪里有喝的心思。 “爹爹,怎么了?”淮璎问道。 阮执言沉声:“不管你的事。” 外头有一小厮冒雨赶了回来,方走入正堂,一边行礼一边摇头。 “还是没有消息?”阮执言叹了口气,也不再踱步,跌坐回椅子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敢直言劝谏,哪里就没有做好一家子获罪的准备。只是,他从来没有想拖累太子。 怎么会这样。 如今宫里还未传来消息,阮执言抛去为家国计的大义凛然时,想到御座上那般阴寒的目光,说不怕是假的。 “如今太子殿下将罪责尽数揽下,到底是为了什么……”阮执言喃喃自语,半晌,将头埋进撑在腿上的双手里。 阮淮铭道:“事已至此,父亲先去歇息罢。昨夜就没有睡觉,身子骨顶不住。” 云氏站起身,“这老东西,现在知道害怕了、睡不着了?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可曾惦记家里的两个闺女一个儿子。” 说着,便走出了正堂。 淮璎看向母亲倦怠的背影,又看了看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阮淮铭。 阮淮铭将正堂灯吹熄了,任阮执言呆坐在黑暗里,拉着淮璎,便走出房间。 “阿兄……”淮璎低低唤出一句。 阮淮铭低语道:“此事说起来复杂,简单点说便是——爹在朝堂上顶撞圣上,使得龙颜大怒,太子殿下却站了出来,说是他指使爹这么做的,相当于揽下了这份罪责。” “想必殿下是觉得,圣上对他总不至于太苛刻?”淮璎思衬道。 阮淮铭怔怔的摇头,“这份罪责,足以废太子。” “废太子!”淮璎低低惊呼,“殿下何以如此帮衬阮家?” 阮淮铭深吐出一口浊气:“我和爹便是在想这件事。我想的是,太子或许不是帮衬阮家,而是执公理,站在和爹一样的立场罢了。可是思来想去,就算殿下和爹一样的想法,想劝谏圣上,又何苦替爹承受那一份怒气?——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完全的前因后果,爹想必此时也没心情告诉我。总归殿下已经挡在阮家前面,是必定不会让阮家遭罪的了,阿璎你也不必担心。” “阿兄说的这是什么话?有殿下保护,我们便当甩手掌柜,任殿下去承受那怒气?方才阿兄都说了,这是可以废太子的罪过。” 长廊角落里,传来一声茶盏坠地的脆响。 回燕怔怔的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对峙站立的两人,话语中尽是不可置信:“殿下保护?废太子?发生什么了?” 淮璎看了回燕一眼,转而继续对淮铭道:“阿兄,我们不可以让殿下担这份罪责。” “这与你无关。”淮铭顿了顿,“你莫不是——淮璎,咱们家纵然是来日落魄了,也无需靠嫁女儿攀高枝!且莫说你配不配得上殿下。你,你,你难不成……真是生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回燕惊诧的看向淮璎,淮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对家中的这对兄妹语塞不及。此刻静伫长廊之中,辩驳也不是,沉默也不是。 好在萧萧风急唤得她两分镇定。 淮铭见她不语,急赤白脸起来:“难道,你是真动了心思了?” 这话问的也太糙。 回燕听了这个问题,也催促着淮璎搭话:“淮璎。” 淮铭用衣袖胡乱擦了擦额间的汗:“如殿下那般的人物,不是我们家可以肖想的。你若真有这份心思,不好意思跟哥哥说,那哥哥也只当提前劝你一番——你得将这份心思藏在心里,绝不可妄想真正接触。” “越说越过。”淮璎淡声回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没有那个能力探听宫中的消息,不知殿下如何了。” “东宫在皇宫之中,我倒是知晓殿下一般住在宫外的太子府,也就是箫园。我们能做的,无非是花钱派脚夫盯着,看殿下是否安然回到箫园。若是没有看见殿下的车驾,也只能是期盼着他今日不过是歇在东宫罢 13. 13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下人见状,便要拖着许牧将他赶出去。 淮璎却道:“且慢。” 许牧仍看着她,面上鄙夷不掩。这般自恃清绝,又显淡薄的模样,颇得太子两分真传,只可惜,两分而已,学的不像。 淮璎忽然觉得眼前这人陌生,好似从未认识过一般。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现在淮璎只觉得恶心。 云氏与周氏正得了禀报往府门处赶来,便瞧着淮璎肃声道: “我与你不同,你与我有了婚约,却靠着自己的姿色去与公主做苟且之事,如今获得了你应得的下场,殿下只不过是主持公道,却被你说成被美色所惑的不入流之辈。” 云氏与周氏对视一眼,倒是没了要上前阻止的心思。 许牧默了默,倏尔目光又坚定了些,反问道:“那你倒是回答我,为何那日霜楼之上,殿下一直看你,后来在一众门客之中,只刻薄于我?” 这话淮璎回答不上来。 她两手本是交叠着,此刻偷偷捏了捏自己的手。 倒是观芸没好气地白了许牧一眼:“还能是为甚,你最贱的慌呗。” 淮璎没有作答,只对观芸道:“我们走。” 话罢便带着观芸往堂屋而去。 周氏听了许牧的话惊疑地看向云氏,云氏仿若什么也没听见般,领着下人上前去将许牧赶出了府。 . 天色将晚,距离宵禁还有约莫一个半时辰。 淮璎走进堂屋,规规矩矩的向阮执言行了个礼。 阮执言纳罕:“这倒稀奇,怎的忽然向爹行起礼来了?你犯什么错了?” 他本在奋笔疾书,见着淮璎这怪异的行为,将笔放下。 淮璎将退婚书交给阮执言:“只需我们画押便好了。” “哦?”阮执言接过退婚书看了,“怎的忽然又肯了?” “此事恐怕还得谢过徐州那些热情的邻里们了。” 阮执言心下了然,与淮璎画了押,又书写了一份,同样与淮璎画押后命人送去许家。 淮璎道:“这件事总算了结,过几日便要放榜,女儿想去长宁寺上个香,算是为哥哥祈福,也当作自己散散心。” 阮执言看了看天色:“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去吧。” 说着,便提笔要继续写些什么。 淮璎试探道:“在长宁寺歇一晚也没什么的,天子脚下,寺庙静地,还怕我被歹人掳去了不成?” 阮执言眼也未抬:“不行。未出阁的姑娘,彻夜不归,成何体统?” 淮璎眼珠子转了转:“若实在不放心,多叫两个婢子跟着我做个见证便是。好爹爹,我只是心中烦闷,想去散散心。” 阮执言看向她,正巧看见阮淮铭也走了进来。 阮淮铭手里拿着伞:“我同阿璎一起去。” 一番软磨硬泡,阮执言到底是体恤淮璎近来伤心,都瘦了不少,勉强应了这件事,拿了一把小刀递给淮铭:“拿着,防身,保护好你妹妹。” . 天色阴沉下去,淮铭与淮璎上了马车,淮铭拭了拭身上的雨水,无可奈何的模样叹了口气:“说吧,阿璎,你是想去哪?” “长宁寺。” 淮铭弹了弹淮璎的脑袋,对车夫道:“西边的长宁寺,从东边的皇城绕吧。” “阿兄……” 淮铭冷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这几日坐立难安,时常欲言又止,这般怪异的行为都是从得知殿下出事之后开始的。我知道,殿下不仅帮了你,还帮了阮家,你以为阿兄我真就是个没心肝的?任凭殿下在前头遮风挡雨,阿兄只顾着每日好吃好睡了?” 淮璎默然不语,似是被戳穿了心事,耳尖泛起绯红。 淮铭掀开窗帘,往外头瞧了瞧,“只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无非也只是远远路过皇城看一眼有没有殿下的车驾。所能尽之力实是太绵薄了。” 马车在坊巷间平稳行驶,多的是商户仍开门迎客,只是过往行人都慢慢开始往家赶了,于是逆行的马车便随着天色愈晚逐渐显眼起来。 人群中有一矮小的身影,用墨色斗篷将自己裹的严实,戴着兜帽,面上还戴着墨色面纱,行色匆匆,如胆小的鹿,若是被谁惊一下,恐怕要厥过气去。 这小童自然也发现了阮家的马车,小童从皇城那边往外走,而马车往皇城的方向去,擦肩而过时,小童警惕得看了马车一眼。 淮铭正往窗外看,两人目光便对视了一瞬。 “好奇怪的人……”淮铭喃喃道。 “谁?”淮璎也凑上前去。 淮铭耸肩道:“已经走过去了,是个小童生,打扮的像个……巫神,家中是以驱邪谋生的也说不定。” 想了想,淮铭又道:“只是前方是皇城,大概是从皇城里出来的。难道宫里最近在驱邪不成?” 正说着,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马夫低呼一声,从车外摔了进来,脖颈上的小刀寒芒毕露,挟持他的人正是淮铭方才看见的怪异小童。 “别出声,你继续赶车。” 嗓音稚嫩,甚至还发着颤,小童提起吓破了胆的车夫,命他正常赶车,只是手中的小刀却抵在他的腰间。 只是如此一来,车帘便将开着,小童挟持他那只的手也会露在外头,小童看向淮璎,一把将她拽过,转而用小刀抵住淮璎的脖颈。 “不想死,就别暴露我的行踪。”小童低声相胁。 淮璎都能感受到这个小童的手抖如筛糠,坐在对面的淮铭岂会看不出来,他给了淮璎一个眼色,示意她反击。 只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淮璎本身有制服这个小童的能力,此刻恐怕也比不过小童豁出去的这股狠劲,谁能占上风还真不一定。 再者,看方才的情形,这小童是有些功夫傍身的。 淮璎柔声道:“你要去哪?我们送你去便是。” 小童神情戒备,看向淮璎,做了紧口的袖子因为自己的动作滑落下去,露出手上狰狞的疤痕。 “我要去长宁寺,寻我的亲侄。事成以后,必有重赏。” 淮璎与淮铭一阵语塞,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事成以后,必有重赏”这样的做派。 “好巧,我们正要去长宁寺。”淮璎抬起手,想慢慢的将小童的手拿开,小童见状却是逼得更紧,眼神也更凶狠几分。 淮璎烦了,索性忽然发难,一把抓住小童的手腕反制于她的背后。小童吃痛,却无论如何也不愿丢掉手中的刀。 “倒是很缺安全感。”淮璎感觉自己抓住的这个手腕,轻轻一折便能折断,“有点功夫,但身体不济,怎敢干这种胁迫人的事?方才是有人追杀你?” “放开我。”小童龇牙咧嘴,拼命想要挣脱,但狠劲再足也抵不过气力太小,淮璎这种平时恐怕鸡都逮不住的人,也能轻松制服她。 淮璎对淮铭道:“看来长宁寺是去不成了,想必有什么险情在那发生。” 说这,淮璎又看向这小童:“你把知道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或者,我们送你去见官,你自去跟官差说。” 淮铭道:“官差老爷此刻已经歇息了,恐怕待会只有见宵禁巡逻卫兵的份,那卫兵都是些凶狠的,打起人来管你是好是坏。” 淮璎跟他一唱一和:“便去官府门口砸门,有何 14. 14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淮铭骂了一句,“你当我们是为了谁?” “就算不是我,你们也要去长宁寺,不是么?我提醒了你们危险,也算是你们不暴露我行踪的回报。”阿音话语说的阴测测,眼睛紧盯着被淮铭收起来的那把刀。 淮铭好笑的看淮璎一眼,又看向这稚嫩的小女童,“说起话来一环一环的,倒教人更好奇你出自哪一户名门望族了。” …… 一行人总算是在宵禁前赶到了长宁寺,淮璎要牵着阿音下马车,被阿音躲开。 长宁寺在夜间十分安静并不是怪事,两个护院仍旧是吃干饭,并未买到衣裳,此刻已经赶来,跟在她们身后,走了几步,便不走了,想必是在马车外听见了她们的交谈,察觉有一点危险都不肯上前,嚷嚷着他们的使命是护院,不是护命。 阮淮璎暗自想,再穷不能穷请护卫的事,回去一定让父亲加些月钱,请好一点的人手。 眼下无法,便只剩下淮璎与淮铭带着阿音拾级而上。 “待见到了方丈,便问问有没有见到你的亲侄。”淮璎对阿音道。 阿音小声嘟囔了一句:“其实也没有那么亲——像你家中的护院一般。” 几人离寺庙大门还差几步路距离时,只觉风声一凛,身旁树上激起几只寒鸦,扑腾着往半空去,凌厉的杀意聚在剑尖之上朝淮璎直直刺来! 淮璎察觉之际已经躲闪不及,剑尖没入肩膀处,是淮铭用小刀击开了剑锋,才不至于叫来人将淮璎一击毙命。 淮璎痛哼一声,往后摔倒在地。 来人剑锋一转,便向淮铭挥去,淮铭后退两步,到底还是被他在胸膛处划开一道口子! “怎好滥杀无辜!” 淮璎大喊一声,果然吸引到那刺客的目光。那刺客举剑便向淮璎而去,淮铭对武功一窍不通,想帮淮璎,但奈何刺客轻功优越,淮铭拿着小刀无法立马赶上刺客的身影。 “淮璎……”淮铭喊出一声,发现她身边的阿音早没了踪影。 原是怕祸及阿音,没想到这小孩跑的倒快。 淮璎瞧着那剑招破风而来,在闭眼等死和试着躲躲间选择了后者,剑刃划过她脖颈根处,淮璎回过头来,“总要让人死个明白!” 这刺客却恐怕深知话多有误,并不理会淮璎,手中剑直为割喉而去! 淮璎紧闭起眼本能躲避,明明是奔着脖颈处而来的剑招,淮璎却觉右肩一阵刺痛,她踉跄几步,发现是淮铭奔上前来用尽全力撞开了那个刺客,才让剑锋偏转。 那个刺客只手撑地,迅速起身,却被一把剑拦住了脖颈。 淮铭与淮璎摔在地上,见此情景紧绷的心终于得了片刻喘息。 “亲侄!亲侄!”阿音欢喜地从黑暗里跑了出来。 身着夜行衣的刺客因为脖颈处的威胁而微抬着头,控制住他的那个人一袭月白袍,手直直的拿着剑横拦住刺客脖颈,单看剑姿已明武意,该是个比刺客厉害许多的好手。 只是这背影有些熟悉。 “这是你的侄子?这么大?”见局势暂定,淮璎终于能喘口气。 淮铭慌忙赶到她的身边:“还好吗?” “你说呢?”淮璎并没看淮铭,仍旧警惕的看着有危险性的那两人,就怕局势还有反转。 淮铭站起身来,先给此人定个性:“多谢大侠相救。” 只见他口中的那位大侠,用剑挑开刺客的面罩,沉默了一会儿,将剑收回剑鞘之中。 都不绑上,就收剑?该不会发现是一伙的了吧?淮璎挣扎起身。 那“大侠”转过身来,看向阿音,淡淡道:“你怎么在这。” 淮璎看清了他的脸,只觉脑子尽是失血后的阵阵晕眩,“殿下?” 太子殿下?长公主? 这便是逃命的小屁孩和她的亲侄? 长公主不是皇帝的姊妹么?怎么年纪会如此小?看起来不过九、十岁的模样。 淮璎忽然想起宫宴那日所听到的周围人的交谈—— “那年太子殿下十六岁,亲身去往北蕃接回迦阴长公主,可怜的长公主哟,当时才六岁,浑身没一处好的。” ……原来如此。 淮璎低喃一句:“迦阴长公主。” 迦阴站的很远,看起来随时准备逃跑,好像方才看见太子殿下喜不自禁的那人不是她一般。 又回到了怯怯的模样。 那刺客跪了下来:“太子殿下,属下失职。” 凌夺负手立于台阶之上,“你回去等信——阮淮璎,跟过来,医伤。” 淮铭本就没空为谁的身份惊讶,正在思索此时何处能救治自家阿妹,听了殿下这话,赶忙半蹲下身,要背淮璎:“上来,快些。” 淮璎废力挪了几步步子,扑在淮铭的背上,心下想着:这难道不是阿兄初次见殿下么?怎的就这么信任? 淮璎知道淮铭也受了伤,问道:“阿兄,你伤势如何?可还受得住?” 阮淮铭身子明显吃力,甚至有些发颤,说起话来倒还有中气:“无妨,你很轻。” 正说着,便见一个僧人迎了上来:“阿弥陀佛,殿下,快随老衲来。” 僧人捻着佛珠,将他们引进庙里最近的房间,凌夺站在房门外,将一瓶药交给淮铭,“过会孤会让人送裹帘来。” 淮铭这时才行礼,并未敢接药,只道:“殿下,不知庙里可有乞士女?草民替妹妹换药终归是有不便……” 凌夺略加思衬,看向方才引路的僧人:“去寻一位女医来,现在先带这位公子去僧医处治伤,安置好迦阴长公主。” 僧人听了,应了一声,上前来对淮铭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淮铭惊诧,“可是阿璎……” “有孤在。” 凌夺推开房门,木门吱呀一声,淮铭仍在皱眉犹豫,便听见僧人催促道:“公子快去疗伤吧,莫要再耽误了。姑娘自有殿下管顾。” 淮铭想摇头说不行,却想到前几日与淮璎的对话—— “阿兄,我们不可以让殿下担这份罪责。” “这与你无关。你莫不是——淮璎,咱们家纵然是来日落魄了,也无需靠嫁女儿攀高枝!且莫说你配不配得上殿下。你,你,你难不成……真是生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淮铭心绪随着思绪一阵起伏,胸膛伤处的血汩汩外冒,还未来得及决断,他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淮璎听见门口的声响,要从榻上坐起身来。 还未动弹一分,便见屋内油灯被遮蔽住部分光影,那身清贵的月白袍径直走到榻边,料峭眉眼中那如同扫视死人的目光匆匆从她的脖颈滑至肩膀。 淮璎偏转开眼,避开这一份尴尬。 为何所有人都道殿下好脾性?真是捧臭脚么?她怎么觉得见面的这几回,真真像被绑起来,丢进北川积年雪霜的冰窟窿中了一般 15. 15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问便是。” 凌夺一贯冷淡的语气终于有了“懊恼”这一情绪的介入,似乎连个门闩都找不到有些消耗他的耐心。 “这个问题是别人问我的,我没答上来,且与殿下有关,就想听殿下的答案……” 淮璎说着,就听见门闩打开的声音。 门被一下推开,吱呀一声,月光终于倾泻如柱,投射在开门的那位神君身上。 他转过身来,看向淮璎。 他逆着光,淮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瞧得贯入的风吹起他的发,连带着素白的衣袍与发带,飘逸纷飞。他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等着淮璎提问。 淮璎声音虚弱,似乎随时将要睡过去:“那人说——为何那日霜楼之上,殿下一直看我,后来在一众门客之中,只刻薄于他。” 凌夺并没有马上回答,做了个手势招来路过的僧人,想来方才是听见了这僧人的步子声:“取些灯油来。” 僧人不认识凌夺,且这僧人年纪也轻,身上还有不少俗尘气:“施主倒惯会命令人,这是寺庙可不是你的仆人院,要……” 说着,却慢慢消了声。 他看见凌夺一身的血渍,特别是后背处,可偏偏穿着素白的衣袍,活像阎王殿里清冷高贵的杀神,虽是杀神,可通身的气质透出的不是可怖,而是令人自觉脏污下贱,血都不配沾染他的指尖。 指尖。 他看见凌夺指腹摩挲着剑柄,剑柄上的印记精致大气,在光影里慑人无比。 他不知道这个印记所代表的是什么,但有些东西,光看着便知招惹不起。 ——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甚至不是单富贵可比。 “我唤人去取便是,方才多有得罪。”僧人作礼道。 凌夺不理会他,转而看向淮璎,回答她方才问题:“犬奴这么问?” “……” 淮璎默了默。 能问出那个问题的只有一个人,便是许牧,而殿下对他的称呼…… 罢了,殿下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凌夺嗓音柔了些:“是因为你像一位故人。” 所以才盯着看。 也所以,才帮像故人的人出口恶气,教训许牧。 合理。 又不合理。 譬如,他怎么会知晓,许牧在公主府做门客,难不成是往日去公主府见过? 或许是这样吧,淮璎不想再追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故人是……殿下的心上人吗?”淮璎选择问了另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不是。” 灯油来的很快,凌夺从僧人手里拿过。 这回来的僧人并不是方才那个,眼下这个老实的多,贴心地提着灯随凌夺进屋,为他照路。 ——还偷偷的看了淮璎一眼。 凌夺吹燃火折子,方走进屋内两步,见僧人跟着,便道:“不用跟着,多谢。” 僧人了然状,作礼道:“好。” 僧人一走,屋子一下便暗了下来,火折子的光能照到的范围实在太过局限,好在凌夺方才借着灯笼的光找到了油灯的位置。 只是淮璎不知道:“殿下怎么不让那僧人帮殿下照着?” 方才找那么大的门闩都有些费劲,这下找油灯岂不更耗费耐心。 不过她方才借着灯笼留意了油灯的位置,这下可以帮上忙了。 这么想着,淮璎撑着艰难地站起身来。 凌夺向油灯处走去,回复着淮璎方才的话:“你觉得合适吗。” 不是问,是陈述。 不止酒壮怂人胆,黑暗也可以,譬如这时的淮璎:“旁人进屋子不合适,殿下给民女换药倒合适了。” 言语间,凌夺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了走到他身边来的淮璎。 “孤看你也没拒绝。” 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厌烦。 如此赤.裸的憎恶,在淮璎的意料之外,料想是自己的顽笑开的不合时宜,淮璎自觉闭了嘴。 ——但没闭上。 “殿下,我觉得你有些讨厌我。” 凌夺往油灯里加了油,拨了拨灯芯,用火折子点上,光影在他眉目间跳跃,更显疏离。 淮璎这才注意到凌夺颈侧的青紫痕迹,还有一背触目惊心的血痕。 “殿下,你受伤了?” 这伤从何而来?方才的刺客可是被他一招制服,所以与那刺客,不,应该说与他的那个属下没有关系。 “不关你事。”凌夺盖上了火折子,正视她,“既然你觉得孤讨厌你,那孤正好挑明了说。” 淮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让你父亲解佩,带着你一家子人回乡,孤可承担阮家后半生吃穿用度,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不必多言,若是能活着,谁也不用逃命。 淮璎一知半解,轻声问道:“是因为顶撞圣上的那件事吗?” 淮璎觉得不像。 若是圣上生阮执言的气,岂会这么处理事情。 “殿下,先处理你身上的伤。” 淮璎上前两步,凌夺便退后两步。 停顿了两息,凌夺才冷冷道:“若不离开,孤也不会放过阮家。” 淮璎垂眸。 凌夺接着道:“你也不必在孤面前故作柔弱,掩饰贪欲。孤最知道,你的心思有多肮脏。” 淮璎感觉自己似乎是发热了,凌夺的声音愈发显得空灵幽远,她身形一晃,就要倒地。 凌夺见状,又往后退了退。 淮璎实实地往后一倒,“扑通”一声,与敲门声同时一响。 凌夺看着倒在地上的淮璎,用脚轻轻推了推她。 门外方才敲门的僧人道:“殿下,这么晚了,女医实是遍寻不到,又不敢过于张扬。庙中也没有乞士女,北边儿平宜坊的庙里倒是有,是否要去借上两位?” “不必,明日一早再去寻女医便是。他二人如何了?” 凌夺打横抱起淮璎,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她灼热的温度,凌夺将她放在榻上,用手抵了抵她的额前,着实烫手。 僧人道:“那位公子伤的很重,还在昏睡着,长公主也已经歇下了。” “好,去打盆冷水来。” …… 淮璎做了一段冗长的梦。 她梦到了父亲在朝堂上顶撞圣上的场景,是为劝告北伐一事。龙颜大怒,可父亲什么也不顾,缘由是因为顾中丞掏心窝子的跟他说了一堆事,让他坚信北伐断不可行,劝诫是言官之责,为家国计也为青史留名计。 她还梦见了今晚遇见的刺客。 这刺客同皇帝煽风点火,让本就接连几日受父亲聒噪的皇帝更为恼怒,让父亲下了狱。 后来,是锦昭向皇帝的哭诉,是姝妃与锦昭的一唱一和,是…… 是阮家所有男丁的流刑,妇孺的奴罚。 可在流放之前,却有熊熊的 16. 16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迦阴退了一步:“想来也是。殿下受伤太重。” 这话倒是说到了关键,淮璎追问:“殿下如何会受伤?” 迦阴抬眼看了她一眼,继而眼珠子转了转,有了主意:“你想知道殿下的事情,得用东西来换。” 迦阴总是能让人出乎意料,大抵是因为她总说出不符合年纪的话来,淮璎现下仍是不习惯,于是半哄半敬道:“长公主想要什么东西?” “我想要时不时能去你家住,且不可让你的家人知晓我的身份。” 这倒不难,多一个小童吃饭爹娘还是不会介意的,只是迦阴性子有些不讨喜,但若是阿兄帮忙在爹娘面前说说话,也没什么大事:“这不难。” 迦阴眼瞧着欢喜了许多,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殿下挨了皇上的打,打得重了些,而且不许御医看他,让他滚出皇宫思过,于是殿下便来了长宁寺思过来了。” “打殿下的那天,我看见了,一脚从台上踹出老远,什么东西都往殿下身上砸,后来皇上还命人去取鞭子来,我见下人接了命从殿里出来了,就不敢看了,赶紧跑了。但据我后来所知还暴虐了许久。” 淮璎追问:“可知是因为什么事?” 迦阴想了想:“嗯……皇上跟我娘说的是,殿下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看来真是因为阮家才遭受的这般苛责。 “到如今都没有大夫看看殿下的伤吗?”淮璎急切问道。 迦阴摇摇头:“我也才偷跑出来看殿下,我不知道。但依殿下的性子,皇上不准他看病,他不会看的。” 淮璎气的笑了一声:“该说他固执还是死脑筋。” 迦阴抿了抿唇:“殿下很敬重皇上,在他心里,恐怕圣旨是真正的圣旨。” 淮璎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长公主告知。还有,长公主知道我阿兄在哪吗?” “知道。” 迦阴领着淮璎走了一段路,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言语,到了一处屋前,迦阴说道:“就是这里。” “多谢长公主。” “那我得先回宫了。” “要不等殿下送送长公主吧,路上不安全。” 迦阴摇了摇头:“不了,皇上最忌惮勾结、结党一事,若是看到我和殿下在一处,恐怕又要猜忌我娘了。而且以往我也逃出宫去过,比这跑的还远,我有经验。” 淮璎觉得这怪异的长公主,自从看见她和殿下在一处后,对她的态度就不一样了,这不,连话都多了起来。 想来,迦阴和殿下确实是有感情的,毕竟应该是殿下把她从北蕃那吃人的魔窟里接回了家——若不是魔窟,怎会一身狰狞的疤痕呢? 淮璎看着她,心肠也像化了般:“好,那我家车夫给你用吧,让他送你回去。” 迦阴仍是摇头:“为保万无一失,还是不要明目张胆的显明我们有关系比较好。” “那长公主注意安全。” 迦阴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淮璎目送了一会儿,才敲响屋子的门。 淮铭也是刚醒不久,让淮璎进了屋,互相问过了伤势,淮璎便开始滔滔不绝,将自己所见所得,避开了一些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淮铭。 淮铭脸色也开始愈发沉重:“殿下竟为了阮家遭了这般的罪。只是为何他要说让父亲解佩,让我们离开京都?” 淮璎摇摇头,淮铭接着道:“那我们快些回去,将此事同爹讲讲。” “阿兄先回去吧,恰巧可去同爹说,我要在外逗留一段时间。” “阿璎。”淮铭焦急道,“你怎好一直在外不归家?一夜便已经够胡闹了。” 淮璎端正坐着:“阿兄,就算不知道殿下情况怎么样了,我也毫无顾忌的想法子查探;眼下知道了殿下情况糟糕,我怎可能放任他一人在此?” 淮铭默了默,叹了口气:“好吧,我现在就回去。那我到时便告诉爹,你遇见了徐州手帕之交,要同她游玩几日,我再从中调解几句。爹爹信我,又有我劝导,想必就不会多言了——只是,你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做出出格之事,知道吗?” “谢谢阿兄。” 淮璎乖巧地笑了,淮铭无可奈何的刮了刮她的鼻子。 临到寺庙门时,淮铭停住步子,向送他的淮璎道:“解佩一事,你再向殿下确认一番,我就先不跟爹讲了。而且若是提到殿下,恐爹有怀疑你不归家的缘由。” “也好。” 淮璎看着淮铭坐上了马车,让车夫驾走了她的退路,还依依不舍的从车窗探出头来向她挥手。 淮璎勉强牵出一个笑。 迦阴与淮铭都走了,她竟一时有些空落,偌大的寺庙,现在也不知该待往何处。 其实是,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凌夺。 ——“你也不必在孤面前故作柔弱,掩饰贪欲。孤最知道,你的心思有多肮脏。” 她晕过去之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句话。 不过几面之交,淮璎自问未曾做出什么失礼的事,为何殿下会说这样的话? 难道殿下和许牧想的一样,认为她不过是攀附权势,以色/诱人的女子? 她也没对殿下干嘛呀。 早知道先做点什么,不然白白担了这名声。 只是那一日,她还在许牧面前,为殿下说话,可今日,殿下却如同许牧一般,如此凌辱她。 很难不委屈。 只是理性来讲,比起殿下为她、为阮家做过的事,一句凌辱,实在是不痛不痒。 委屈委屈也就罢了。 既然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不见得肯医治,她想到殿下自己就有药,能用她的刀伤,那也就能用他自己身上的伤。 淮璎思索着,走回凌夺待着的房门前。 她略显犹豫,轻轻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门闩一扣,咔嗒一声,她的心也跟着紧跳了一下,就怕吵醒榻上的活神仙。 她慢慢走近榻边,凌夺正安心睡着,睡的像许久没有这么安心睡过觉一般,淮璎觉得要是她此刻给他一耳光,他都不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刚一开始睡着的时候是侧着的,此刻他已然趴着。总归一背的伤,躺是躺不了了。 淮璎试探着,便要去掏凌夺胸口内袋处的药。 手从领口探入,隔着里衣感受到他精壮的肌肉,线条流畅,手感极佳。且被这么摸着的人呼吸平稳,毫不设防。 让人没 17. 17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淮璎觉得自己发现了殿下的可爱之处。 似乎是看懂了淮璎微妙的表情,凌夺有了恼羞成怒的意思:“出去。” 淮璎立马正经起来。 这家伙不好招惹,要真惹得他不悦,她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眼下看来,他心情还是不错的。 淮璎蹲下来,乖巧道:“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看看殿下的伤,若是殿下不依,只怕我会死缠烂打,撒泼耍赖,场面不好看。” “不好看的又不是孤。”凌夺似乎被她乖顺的模样讨好到,方才略显强硬的态度也算软下去一些,“你做什么突然如此?” 淮璎觉得自己似乎又发现了该如何顺殿下的毛。 殿下还是吃软,得哄。 “我知道殿下的伤是如何来的了,所以,或许是为求心安吧。”淮璎眨眨眼,讨好的模样。 凌夺要想出她是如何得知的也不难,消息无非只能从宫里传出去,而在长宁寺处在宫里的人,除了他,便只有迦阴了。 总不能是昨日动手伤淮璎的人,今日跟她坐一块嗑瓜子闲聊上了吧。 只是他竟不知,迦阴何时有这么多嘴了。 这怕是迦阴头一遭。 只是,淮璎,心安? 她有心? 凌夺别开眼不看她,还未做出更多反应,便见淮璎怯怯地挪到他的腿边,抬起手来轻轻摇了摇他膝盖处:“求你了,殿下。” ——“求求了,阿夺,我想要你的左符。” 凌夺脑海中闪过上一世淮璎说过的话。 淮璎看着凌夺的神色一沉,眼底闪烁一瞬郁色,淮璎茫然的回想自己哪里戳到了殿下的痛楚,便见凌夺微微抬腿似乎是想把她踹开,可是顿了顿终究是没有这么做。 似乎只是秉持着不打女人的君子之风。 淮璎顿感不妙,果见凌夺站起身来,提起她背后的衣领,就要把她提着丢出去。 淮璎未来得及挣扎说话,就见凌夺身形一晃,提着她的手也卸了力,淮璎总算是脚能沾地,慌忙抬手就要扶他。 凌夺脚步踉跄,甩开她的手,继而用手背抵着嘴,咳了两声。 淮璎方才触碰到他的手臂,感受到他的体温过热。 好在今日买了退热的药,本来是给自己备着。 淮璎扶凌夺坐回榻上,便出去寻僧人拿煎药的陶壶来,还好房中有吊炉。 凌夺当是虚弱的极了,能维持清醒实属不易,可能是方才睡过的缘故。 只是现在醒着比晕过去更难受罢了。 淮璎将门掩上,拿了屋里的剪子和药,脱了鞋子便到榻上去,将剪子和药先放置一边,从凌夺的身后将他的发带解下,把他的头发用自己的簪子束起,再用剪子将衣服一把剪开。 他的背上皮破肉烂,生了炎症,淮璎才经历过肩膀受伤的痛处,都险些要了半条命,而目光所及之处,是她的很多条命。 纵横交错的鞭伤、砸伤,或青紫,或乌黑,或深红,或流血……这些伤口不止后背,甚至蔓延至了脖颈与前身,前身尚且还未看见,淮璎竟生了不忍去看的心思,她浑身发颤,从旁边拿备好的消毒的药物。 这消毒的药物原理淮璎从书中看过,与酒雷同,浓度更高,辅以盐与花椒,这药物洒下去,跟再挨一次毒打没有区别。 但是也必须要消毒。 淮璎手颤着,将药水朝伤口泼下。 她看见凌夺背部的肌肉紧了紧,手背青筋暴起,有时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淮璎又绕到前身,将衣衫往下拉。 她感觉得到凌夺一直凝视她,呼吸粗重,气息灼热。 前身的伤口没有那么触目惊心,但也开始溃烂。 “一个长公主,一个殿下,明明生的尊贵,竟都是浑身没一处好的。”淮璎撒着消毒药水,抽了抽鼻子,有些泪在偏头时滑进嘴里,苦涩至极。 淮璎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 “哭?”凌夺低声问。 哭自然是看着这些伤于心不忍,那坏东西怎么对自己这么优秀的孩子下得了这般毒手,还不准医治,这是要人的命啊。 他到底怎么忍心啊。 淮璎长这么大,家中人从未打过她,就说被刺客伤的这一处,也是从小到大第一回受这么重的伤,她以为她已经够惨了。 原来自己真是矫情。 淮璎哭的更凶,仿佛挨打的人是她一般。 凌夺不耐,只是气息虚弱,毫无威慑,甚至透出的是无奈的意味:“你能闭嘴吗。” 淮璎凶凶地回应:“我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凌夺的意思是让她别哭了,她也为自己心疼凌夺哭哭啼啼、还被凌夺看着而有些难堪。 “给孤上药,就有这么委屈?” “是心疼。”淮璎脱口道。 屋中再没人言语,淮璎忙前忙后的上药、包扎,淮璎能感觉到凌夺愈发虚弱,只是强绷着一根弦。 待到包扎完,僧人拿来的药罐也已放到了门口,淮璎拿了新的衣裳给凌夺:“换上,我给你煎药。” 淮璎背对着床榻,在吊炉处煎药,光生火就生了几回,灰头土脸。凌夺向来爱干净,此时纵然无力,也坚持着换了衣裳,然后侧躺在了榻上。 他并没有休息——没有困意,又不能自主的晕过去,索性拿了榻边的书来看。 药快熬好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殿下,急事相禀。” 凌夺扬声道:“进来。” 来人推门而入,看见淮璎,愣了愣,然后走向凌夺,在他身边耳语了一番。 “嗯,去吧,孤马上动身。”凌夺说着,又咳了两声。 可能是昨夜伏在床边着了凉。 淮璎站起身来:“不行,什么急事没得旁人来做么?没见殿下现在病着?病得如此重,万万不可以再去劳累。” 那随从这才看着她:“你是?” “我是殿下的婢女。纵然是个婢子,也晓得心疼殿下的,料想你是个跟殿下出生入死的,怎生如此不会体贴人。”淮璎管他认不认得殿下的婢女,胡诌一个名号,各自晓得她无心显露身份便是。总归重要的不是她是谁,而是她的埋怨。 “殿下身边没有婢女。”想来这个下属确实尚算个亲近的,知晓殿下身边事,但纵然知道淮璎说假话,他也确实没有必要追究,这是殿下的私事。 殿下能属于私事的范畴不多,就是要泄/欲也得洁身自好,不可过多莺莺燕燕,否则有无德之嫌。只是这些年殿下身边从未有过什么莺燕,所以偶尔来这么一遭,下属也能理解。 无关情爱,偶尔泄/欲,就是私事。 随从看了淮璎一眼,见殿下未再言语,索性离去。 “站住!”淮璎喊了一声,“今日我是不会放殿下出这个门的,要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给这个随从,也是说 18. 18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女子脸白了一阵,向那两个小厮点点头,示意他们将桶搬进屋子,倒是能维持体面的神情兀自离去。 凌夺站起身来,要去关门,看见淮璎还站在那盯着他。 “怎么,要伺候孤?” 话语戏谑,只是配上他的脸,不显轻佻,倒是轻慢意味更浓。 淮璎真想一脚给他踹桶里去。 “只是看你走不走的稳罢了,这便离去。” 淮璎抱着衣裳离开,就听见身后门关上上了门闩的声音。 呸!淮璎心里啐了一口。 她向僧人问了间空屋子,又给了僧人些铜板,让他寻人去买桶烧热水来。 . 某一处简陋院落里,院墙多处裂缝,堆积的柴伙结了破烂蛛网。一名男子在院中静默伫立,身上绫罗绸缎与周遭场景格格不入。 他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不知沉默地站了多久,直到身后屋子的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小九,寻人来处理李太医身后事。”锦昭从屋中出来,“碑上不必多写,‘澧兰沅芷’四字便可。” 凌祁渊凝眉,“皇姐,罪臣该丢入乱葬岗里去。” “罪臣?”锦昭止住身形,转身看向祁渊,“琨景太妃一句‘暗娼之子’,就能让父皇对我看低,让我成为母妃心中芥蒂。母妃想毒杀我,嫁祸于琨景太妃,以为这样便能让父皇对琨景太妃离心——嗬,暗娼出身,到底是见识浅薄。只是我当时年纪尚幼,没有反抗之力……若不是李太医,我活不到今日。” 母妃不过是个耽于情爱的狠毒蠢货,男子都薄幸,是用来耍乐的。 锦昭神情憔悴,“以前,我体弱,每当李太医来时,我还能对他说自己满腔的怨怼,他安静听完,会说许多能让我宽心的话。如今李太医仙去,连个墓碑都不配有么?” 祈渊听后,神色复杂的垂下头:“皇姐,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瞧着父皇对琨景太妃膝下的迦阴长公主,不如对你的偏颇多……” 锦昭骂道:“没骨头的东西,你我要是换条命,我当比你有出息的多。若你有殿下那般能耐,也不至于叫从小照拂我长大的李太医有这般凄惨的下场。——算了,白生得男儿身,却是指望不上。你来日便去就藩,在你的封地吃烂菜罢!” 祈渊脸色一暗:“迦阴长公主说,庄密偶遇阮淮璎,本想杀了,但……没成。” 锦昭提步走出陋院:“也是个养了十年的废物。好在,你尚有个有用的姐姐!” 走着,便险些撞到一个身影。 院外衣衫褴褛但一张脸却颇为出尘的公子微微偏着头,眼底是温柔的笑意:“公主,这是在生什么气?” “许牧?你怎……” “明日放榜,来看看有没有草民的名字,而且,买了些东西,来替公主看看李太医。” . 淮璎费劲擦洗了身子后,便来到凌夺屋外。 “公子,好了没有?”淮璎敲了敲门,话说的有几分阴阳怪气。 凌夺打开门,便看见淮璎一脸乖巧的站在门外,十分贴心的模样,仿佛方才阴阳怪气的不是她,低声道:“我来看看殿下还有没有发热。” 凌夺身上香味愈浓,看起来也清醒了一些,眼里的情绪便有了更复杂的颜色。 他低眼看着淮璎,“这么缠人?” 淮璎脸上臊了臊,抬手想探探凌夺的体温。 凌夺用指尖抵住了她伸来的手,往前一推,让她把手收了回去。 ——作甚老是动手动脚的。 凌夺转身走回床榻边,淮璎跟着他进了屋子,发现被褥都已经换过。 “你家中人不管你?”凌夺敞着腿坐下,一手撑在腿上拿着书看。 倒是孜孜不倦,焚膏继晷。 “原来殿下也会关心。”淮璎拿手帕在一旁备好许久的冷水盆处打湿,走到凌夺身边蹲着,替他擦拭额间,以求降温。 “只是好奇你的家风。”凌夺抢过她手里的帕子,胡乱抹了把脸,便往水盆处一抛,正落盆中,溅起不少水花。 ——那是我的手帕! 淮璎起身,去拿起手帕,拧干了水,平铺在桌上,让它晾干。 心道:粗鲁,太粗鲁了。 “到殿下口中,我再清白也显得轻浮起来。” 凌夺嘴角勾了一下。 淮璎觉得他莫名其妙的被她方才的话讨好到了一瞬。 ——真是怪人! “并无此意。”凌夺抬眼,看了看铺的工整的那块手帕,目光转到淮璎身上去,“阮执言持正无屈,云氏更是在他吃糠咽菜时便为他操持家事,两人点着烛灯一起读书过很多个日夜。孤看过阮执言的文章,初时不得志,倒是蚌病生珠;虽然对政事的态度颇为刻板刚直,但许多见解读起来倒让人觉得酣畅淋漓。” “只是——不会迂回,这般性子,容易被利用。料想这般的人,家风也当严谨,怎会许你多日不归家。” 凌夺初次一通跟她说这么多话,淮璎静静听着他的嗓音,平静着娓娓道来,生出一番享受滋味来。 “殿下很了解我爹爹。”淮璎话中带着些许疑惑。 “不算,”凌夺继续看书,翻了一页,“贪污一事,查案时自然要了解此人的过往与品性,既命府查的,孤听过一些。原觉得他当时‘横冲直撞’的性子值得欣赏,只是如今见着孤只会恭恭敬敬,斟酌着说话,很是无趣。” “殿下其实也是一个无趣的人。”风大了些,淮璎说着,去将窗掩上,便有一片落叶坠在她的肩头,又被风卷起带远了,“但是殿下嘛,像一本寓意深远的书,需得细细品。” 掩好了窗,淮璎转回身来,看向凌夺,正巧对上他幽深的目光,淮璎心跳缓了一瞬,“……我让阿兄寻了个由头,所以才能过几日再归家。” “你倒是轻率,倘若孤是个没把持的,还不负责,你余生该当如何。”凌夺道。 “殿下这般的人物,只怕没把持的是我。”愈说,声音越小。她想开顽笑,但开着开着就羞耻了起来。 虽然说话越没底气,但她还是确信凌夺能听清的。越想,她就越想钻地里去,若能收回这话就好了。 可是凌夺一直没搭话。 哪怕是一句嘲弄也没给。 这就更让人尴尬。 过了一阵子,淮璎才抬眼偷偷看凌夺。 凌夺安静的看着书,耳尖绯红,脖颈处亦是如此,只是他神情平淡,惯是不受任何事影响的样子。 这是发热更严重了么? 淮璎走上前,抬手探探凌夺的体温,偏热是偏热,但不至于很严重。伤口发了炎,高温反复也是必然的。 “难受么?”是关心,也是揭过方才的话。 “哪里?”凌夺回应的很快。 “还能是哪里?”淮璎也接的很快,“那些伤口呀。” “还行。”凌夺偏过头去咳了一声,嗓音也哑了起来,“……你呢?” “我……”淮璎咽下去了那句“没事”,道,“很痛。” 凌夺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应该已经愈合了吧。” 嘲讽她伤的轻。 淮璎神色一尬,坐到了一旁的禅床上,给自己倒水喝:“殿下倒是个莽撞人,这么大了,还挨父亲的打。” “彼此彼此,阮执言一把年纪了,还寻壮烈的死。” 说不过他。 “所以,殿下为了阮家,差点搭进太子之位,甚至是自己的命去,也是因为我像那个故人?” “不是。”凌夺合上书,“睡了。” 说着,便要去熄灯。 待到要盖上灯盖之时,凌夺看向淮璎。 “我怕殿下晚上发热,守在此处便是了,就像殿下守着我时一般。”有恩报恩,淮璎觉得自己很有情义。 但确实有些没廉耻。 凌夺神情终于有了无奈,又要上前提着她的衣襟将她丢出去,“孤那并非是刻意守着你,那是太累了才睡了过去。你缠人的有些得寸进尺了。” 淮璎往后缩了缩,连连道:“没事的,我都不在乎,殿下怕什么。总归知情人也 19. 19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许牧在榜前站着,寻了一会儿,便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悬着的心震颤着归定,他摊开手,看着手心里的两个铜板。 然后紧攥着抬眼,一滴泪突兀地从并未泛红的眼睛里落下,他喃喃,“父亲,我中榜了……” 这滴泪落在褴褛衣衫上,仿佛打开了久已封闭的屋子,屋外光亮豁然照进,那沉寂已久的两眼终于适应这光亮,泪才如雨般落个不停。 身边的公子看他气质温润,泪落得倒是跟个美人儿似的,笑了声:“恭喜啊恭喜啊!” 另外一个则没这般好气:“别站在这儿哭哭啼啼!边儿去!挡着我看榜!” 许牧被那人推攘地往旁边一摔,手中的两个铜板掉在地上。 他慌忙去捡,忽然听得一阵队列卫兵靠近的声音:“太子车驾要路过,散开,都散开!” 来势汹汹,许牧尚未捡到最后的余钱,又随着被赶退的人潮挤到一旁。 “太子殿下来看榜?榜上是哪个了不得的人物得殿下青睐了?” “谁晓得!这殿下未必还识得哪个没有功名的白衣?” “看来这榜上有来日的卿相也不一定啊,料想是已经声名在外的那几位喽。” “历来封侯拜相之人多数出自翰林,那得是殿试前二甲。二甲还不行,名次还得靠前,还得得到圣上青眼,你没看见声名在外的那几位大才子,都排个一百、二百多名去了!” “哈哈,会写诗不一定会论政。” 两列推着高盾的卫兵整齐列队而来,在通往金榜的路上往两侧散开,齐齐喝一声,高盾沉地,这路便被挡住视野。 “嘿!瞧瞧有没有缝,还能不能偷偷看上一眼。” “嘘——你这吃饱了找死的,别拉我下水,准备行礼吧。” 车驾已经看得见影子,许牧目光阴郁了一瞬,往另一边走出了这条街道。 “锦昭公主。”隐蔽处,许牧向锦昭行了个礼。 锦昭幕蓠障身,皂纱从头垂直膝盖挡住身形,身后只跟着一个武功高超的下人,背对着她二人。 “怎样,名次如何。” 许牧道:“二甲十一名。” “成绩这么好?”锦昭讶然。 “可是草民这样的名次并不足以进翰林院。” “呀,你还想进翰林院?那你想怎么办,本宫可没这能耐。” 许牧一直垂着眼,听见这话,微微抬眼看着幕蓠后那双明亮的眼睛:“公主有办法的,草民也会兑现自己的诺言。只要进了翰林院,最多一个月的时间,草民可要阮家一家人的性命。” “倘若做不到呢?届时本宫白白费了大心思……” “倘若做不到,草民与父亲的性命皆可交予公主处置。公主,让草民进翰林院的法子,草民可告诉公主,并不难,公主什么都无需牺牲。届时草民做不做得到,公主都没有损失。” “连父亲都一起做抵,你倒是个狠的。”锦昭抬了抬下颌,“先把让你进翰林院的法子说来听听,看看是不是没得损失。” 许牧向锦昭低语了一阵。 “你!”锦昭恼怒低喝。 “公主,镇定些,总归只有公主与圣上晓得,旁人又不晓得。” 锦昭默了默,“行。一个月的时间。——方才那边是什么声音?这么吵。” 许牧微笑道:“是太子殿下车驾。” “殿下?去哪里?看榜?这倒稀奇。也不晓得谁的名字这么重要。——咦,那殿下岂不是看得见你的名字?” 许牧柔声道:“不打紧,殿下没说过我不能入京赶考。看见了便看见了,总归,以后也有见面的时候。” . 淮璎慈祥地看着凌夺穿着她送的衣衫与披风下了马车,对自己独到的眼光十分满意。 这玄黑紫绣游鳞长衫,及与其相衬的玄色披风,十分衬凌夺的气质——但是得想法子让凌夺还钱。 还钱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这榜才是淮璎最挂心的事。 凌夺回来的很快,快到淮璎都怀疑他有没有看完榜,且脸色不是很好看。 淮璎的心紧了紧,阿兄这是没考上? “恭喜。”凌夺坐了下来。 恭喜! 淮璎喜不自禁,就差没在此处替阿兄叫出声来。 “太好了,阿兄上榜了。”淮璎欣喜之色溢了满脸,继而又正襟危坐起来,“殿下,怎的忽生不悦?” “无妨,”凌夺提了提嗓音,“回箫园。” 车夫得令。 “回,回箫园?”淮璎愕然。 “不然你还想在那个破庙里待多久。” 感受到凌夺情绪不好,淮璎也不想多语,既然他有决断,自然是免去了她的担忧。 他都没什么顾忌,她顾忌什么。 车驾空间太大,凌夺起身,弯身走到窗边,微微抬帘,付一已在路中途骑马跟在了马车旁,看见凌夺,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殿下。” “你先回去,让箫园里的人避让。”凌夺将帘子抬的更高些,好让付一看见车驾里的淮璎,理解他的意思。 付一看着车驾里丰姿绰约的美人,错愕了一瞬,道:“遵命嘞殿下。” 然后策马率先而去。 凌夺坐了下来,由于换了位置,凌夺从车座的中央坐到了淮璎的对面。 两人都坐在一方窗边。 淮璎自然是听见了凌夺方才的话。 她觉得凌夺的身边还是不可多待,一点脑子都不用费那可不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吗? 马车驱驶不久,两人沉默了一路,便到了箫园外。两侧高盾沉地发出一阵轰响,淮璎跟在凌夺身后,随他下了马车。 箫园外一侧是仙鹤石像,栩栩如生,多处还上了色,不是全部着色,但更有雅艺,可见品味卓绝。 紫林军皆背对着他们,所以淮璎尚算没那么紧张,随凌夺走进了箫园。 果然四周无人,地上清扫的连一片枯叶也没有,显然是方才才赶退的。 “殿下,他会找什么借口屏退这些下人啊?” 淮璎快步跟上凌夺,低声问。 “我说殿下不想看见他们。” 付一在她身后幽幽道。 淮璎嚇了一下,回头看,便见一个俊俏小公子冲她尽量温和地笑了笑。 十分尽量,但淮璎看出来他平常应该是不怎么笑。 淮璎回之一笑。 付一十分满意,这个阮姑娘清新脱俗,眉眼清纯却隐隐惑人,非胭脂俗粉;身材有不符合相貌的丰腴,是个好生养的,具有反差的冲击感。 就是可惜,身份不匹配。 不过就算是世家大族,挑挑拣拣也不定能选出一两个能与殿下相配的。 何况没这般风韵啊。 …… 淮璎环视着周遭风景,园林景致多是竹林纵横,进入箫园不远的中央有一片大湖,莲花盛放,有鹤在湖边低头饮水,一身亮丽的毛发,神采奕 20. 20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半个月后,顾府。 “面首都能入翰林院了,荒不荒唐,可不可笑?”顾平忠从门外大步跨进院中。 有两个下人跟在他后头,大声张罗着:“设宴!设宴!” 顾翡声正坐在院中抚琴,闻声慌忙提着裙小跑到顾平忠身边。 顾平忠道:“看你这不雅的样子,谁教你这么走路的。——你爹我呀,现在是御史大夫了。唤你阿兄来,今天爹好好和他喝一场。” “恭喜爹爹。只是,爹爹方才说……那厮入了翰林院什么意思?” “面首”二字难以从她嘴中吐露,心下思索着:公主面首?父亲尚算认识的,便只有宫宴里闹出笑话的许牧。 顾平忠一副不想跟她细讲的样子,神情一贯的严肃。 “许牧?这事……阿璎可晓得?”顾翡声非要追问。 “早知晓了吧,阮家父子又不是个瞎的。不过,没想到这阮家长子有些才学,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瞧着倒是有个锦绣前程。”顾平忠不耐得跟她解释。 说着,顾平忠也不和她多语,加快脚步去吩咐右迁[1]宴的事。 顾翡声微微侧头对身边的婢女阿婷道:“书信一封去阮家,约淮璎同游。” “姑娘是怕阮家大姑娘郁闷吧,如今姑娘有了能常说话的人,奴婢为姑娘高兴。”阿婷笑道,“这阮姑娘比奴婢聪慧,更能和姑娘聊到一块去,姑娘就不用老和奴婢这木头桩子侃天了。” 顾翡声冷笑,“哼,一个……能入翰林院,爹爹这么说,定是因为那许牧本来的名次是不够格的,那入翰林院就只可能是圣上有意掩盖锦昭丑行,彰显做公主门客并非污迹,为了维护一番皇家名誉,让这许牧做了特例。” 阿婷挠了挠头,听不懂,“姑娘聪慧,可惜不是男子身,不然定能在朝堂上有姑娘的一席之地。” 她最是晓得顾翡声博览群书,道经说史皆信手拈来,就连兵书,也爱偷偷看。 但这恰恰也是顾平忠对她越来越严厉的原因,顾平忠只希望她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而不是锋芒毕露的女士[2]。 顾翡声看了阿婷一眼,叹了口气,“罢了,也就是和你埋怨两句——这位高者也不是一生不做荒唐事的,反倒是越在高位行事越荒唐也说不定。” . 又过了半月。 阮执言彻夜未归,第二天顾翡声派人送来了消息,估计她也是从顾平忠口中得知的此事—— 阮执言入狱了。 阮家乱作一团,除了淮璎外,都围着淮铭,让他出个主意。 淮铭只是连连叹息,“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淮璎,你同殿下月前有些说过话的缘分,说不定能问问殿下发生了何事?”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不行,殿下恐怕也不知道,他都一个月没有上朝了。” “圣旨还未下来,一切尚有转机。”淮璎宽慰道。 “若是老爷只是做个县尉就好了。好日子没过几天,却常常提心吊胆。”云氏连着哭了三日。 淮璎倚在闺房门边,满目忧虑的看着死寂沉沉的院子。 这几日周氏与云氏哭也哭够了,寻不到一点办法,但是真正冷静下来之后,她们也认为淮铭就这般镇定些,莫去圣上面前找不痛快。 明明前两日还说他是无动于衷、狼心狗肺的小崽子。 可是过了两天,淮铭也被抓了起来。 打点没有人脉,探听没有势力,一家子人除了空坐与流泪,再没有办法。 后来闹也不闹了,云氏与周氏总得为闺女计,把一家子事撑起来。为了省钱,还卖掉了不少下人,只每人身边留一个伺候的。 这日,淮璎喝完粥回到房中时,观芸给她送来了一封信,展开来看,是许牧的字迹。 淮璎读完了信,捏皱在手里,然后走进东厨中,将信烧掉。 许牧约她今日见面。 这个关头,她不信许牧约她是为了无关痛痒的事,所以她决意赴约。 深秋的风刮骨割肉般,家里唯一的一辆马车被云氏驾走,她只得步行去赴约,观芸要陪她,但家中还有许多活要干,腾不出人手。 就连护院的钱也省了,淮璎只能独自一人去。 “姑娘,穿上吧。”观芸拿着披风站在淮璎身边,要给她披上。 淮璎摇摇头,“走着走着便热了。” 观芸抹了抹泪。 约定之处在崇平寺。 淮璎一身青裙,戴着帷帽,簪一根木簪,脸上的憔悴用了一些胭脂遮盖。 装扮得既尊重她自己,又不尊重许牧。 走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到崇平寺,也算没有错过约定的时间。 崇平寺香火不旺盛,人烟罕至,倒真不失为说话的好去处。 进入崇平寺不远,便可看见许牧的身影,穿着一身淡蓝常服。 待到淮璎走近时,他转过身来,行了个见面礼,唤道:“阮姑娘。” 一如尚有婚约偷偷见面的时候,嗓音清润,举止儒雅。 “许牧。”淮璎直直伫立,应道。 许牧瞧着干练老成了些,身形消瘦了许多。他慢慢蹲下身去,手抚过冰凉的河水。 “那一日,你就是在宫里的湖边,这般拨弄湖水——我早就看见你了。锦昭公主后来告诉我,你还精心准备了书册,想寻大家提字送予我。”许牧语气轻淡。 “父亲入狱,与你有关?”淮璎开门见山,不想跟他说些废话。 “我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哪有这般本事。”许牧侧仰着头看向淮璎,“憔悴了,看来你过得不好。” 隔着帷帽,淮璎又用胭脂掩盖了,他能瞧得什么憔悴。 “废话。”淮璎不耐道,“有话直说。” “你原来也有这么刻薄的一面。”许牧失笑,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手巾擦了擦手。 “徐州的百姓很爱戴阮御史罢——我记得的很清楚。我父亲同那些逼我们退婚的人争执,推搡间断了两根手指。猎户废了手,我们更为艰难得度过了一段日子。你还记得上次见面时我的样子吗?满身狼狈,可我的苦却一句也没同你说。” 淮璎冷笑,“确实,像很久没吃过饭一路乞讨来到京城,就为了给我一封退婚书的样子。” “还能打趣。”许牧看着她,“确实,最惨的时候,我都能从乞丐碗里抢吃食。以往还能卖些诗文字帖,到了京城,这些诗文,一篇也卖不出去。好在还能在书肆中睡上几场安稳觉。——我当时多想留在京城啊。” “淮璎,你只道我辜负了你,却不知道我的苦衷,我是爱财爱权, 21. 21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那支箭携霜穿雨,气势凌人,风追不及。 皮开肉绽得穿透声能叫胆小的人神魂皆惊了去,更遑论一旁死里逃生的娇柔女子。 她看见远处那高贵显要的鬼刹将弓箭抛入湖中,转而要抽出腰间的剑,向她走来。 细雨轻到落在身上也无感,只是会蒙了眼睛。淮璎似乎有些看不清了,耳中的嗡鸣倒止了下来。 “保护公子!保护公子!” 想来是听见了淮璎方才的声音,远处跑来两名武夫。 将淮璎惊惧的神智聚拢。 她看见凌夺停下步子,按回剑柄,视线冰寒,落在她身上。 算来,淮璎与他一个月未曾见面了,但却好像漫长过许多个月之久。 “刺客在哪?刺客在哪?”两个武夫往周遭环视了一番,然后打量着凌夺。 应该是他,但不怎么像。 气度不像,脸不像,——眼底里的杀意像。 淮璎迟缓的俯身去扶许牧。 许牧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嗓音道:“我们怎和殿下抗衡,不要说……” 清润的嗓音虚弱沙哑,似是被剥夺了气力。 淮璎迟疑地看向凌夺。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两个武夫,两个武夫对视一眼,不知到底什么情况。 其中一名武夫认出了凌夺手里剑柄的印记。 “是太子殿下!” 两名武夫慌忙跪下行礼:“不知殿下可看见刺客往哪里去了?” 好像这么一问就显得他们多么称职一般。许家的护院,自认出那把剑以后,巴巴地在凌夺脚边讨好。 “不知。” 凌夺淡漠的嗓音没有一丝起伏,眼底的杀意晕开,化作骇人的威压。 一月未见,这性子好像更冷血了些。 两名武夫不知该当如何,对视一眼,只得伏身跪着。 淮璎看着凌夺神色闪过不甘,但一个是朝臣,一个是重臣之女,外人看着,他再也做不得什么。 除非他滥杀无辜,将这两名目击证人杀了。 他若是会这么做,就不必等到现在。 淮璎扶起许牧:“我带你去寻大夫。” 只是她哪里支撑得起许牧的重量,两名武夫总算是找到事做,忙起身来帮忙:“姑娘,马车在那边。我们扶着许公子去便是。” 淮璎松开手,将许牧交给他们。 许牧倒是还能强撑着一口气:“阿璎,你同我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什么话? 若说他的话引人遐想,他口中的称呼就要证实这一份遐想了。 待到武夫走远了些,淮璎才沉声相问: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湖水潺潺,那张弓早已沉进湖底,水波粼光让光影流动,而凌夺的眸子幽深晦暗,未照得一丝光亮。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他转身欲走。 “所以,你真的想杀我?” 凌夺身形一滞。 淮璎看着他的背影。 背后的汗粘住淮璎的衣裙,此刻冷汗退去,经风一吹,更是冷的人发颤。 “想了无数次。”凌夺抬步。 淮璎未有犹豫的便追了上去。 她的胸膛起伏着,呼吸也不顺畅。情绪的起伏向来难以掩饰住身体的反应,她也想如眼前这人一般,一贯是镇定的。 淮璎抓住凌夺的手臂。 “你若是想杀我,现在四下无人,你大可动手。” 凌夺眉头微皱,推开淮璎的手,“此处只有你我,你死了,谁最先被怀疑?届时孤如何自证?” ——“别跟着孤,一直缠人,烦得很。” 淮璎呆站在原地。 她心底里不相信,可是眼下有什么能支撑起她这份可笑的直觉? 是凌夺一贯的态度?还是方才的眼见为实?耳听亦为实? 她该相信谁?且,相信谁不都是同一个答案? 淮璎扬声道: “我做什么能让殿下放过我爹爹。” 话是这么说,可其中真正的意思,无非是确定父亲的事是否与他有关。 “?” 凌夺微微低眉,胸腔处震荡出一声冷笑,笑得两肩都颤了颤。 他转过身来,缓缓向淮璎走近,“你知道你多可笑吗?” 淮璎眼里蓄着水光,却平白透出一分坚韧来。 “此刻倒想靠着孤的权柄来救家人于水火了,前段时间还清高得很,众人皆浊唯你独清。” “你能为孤做什么?”他停在淮璎身前,眼神像在打量一个物件,从淮璎的眼睛扫视到她的肩头。 目光停顿在她的右肩。 只是停顿了两息。 这般眼神,凌辱至此。 淮璎忍住欲坠的泪,脸上神情显得漠然了一些,她退后两步:“既然如此……” 那她就自己想办法。 她要去湖底,找到这冷面凉心之人的罪证。 不管是不是如许牧所暗示,总归多一样证据,总没坏处。 信不信许牧,退路总要有——万一许牧说的是真的,那她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想着,她摘下帷帽,朝湖水奔去,一跃而下。 冰凉的湖水深不见底,但淮璎幸运,那弓并没有重到沉入湖底,而是在湖中心偏下一些的地方上下沉浮着。 估摸着自己能屏气到上岸的时间,淮璎费力游着,却发现方才找弓的位置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她此刻得换换气。 于是她调转方向。 却被一只手环住了腰身。 淮璎挣扎,那只手十分有力环得很紧。她察觉这人应该是要把她带回岸上去,于是她便也不再挣扎。 还是呛了不少水。 回到岸上的淮璎剧烈咳嗽将水吐了出来,便见凌夺半蹲在她身前,眼底微红,浑身湿透,目光满是恨恼,要将她剥皮削骨吃了一般,以往的淡定自持在此刻险些荡然无存, “想死?事情未定便不想活了?” 莫名其妙。 这世上的人都莫名其妙! 淮璎回击道:“你不是想杀我吗?救我做甚?!” “你!” 这倒是头一回淮璎能将凌夺呛得说不出话来。 淮璎觉得自己多少也有些疯魔了,在此种情形还能笑出来:“与蚍蜉作乐,堂堂太子,竟无聊到这般境界?那我大晋子民,岂非悲哀的紧。” 这话是违了心了。 换一百个人来看,一百零一个都会说,太子殿下绝不是这般无聊之辈,更不会是让子民如临深渊的无道之君。 “不可理喻。”凌夺站起身,发丝尚在滴水,水珠滑过他光洁的脸,流入衣襟里去。 淮璎冷声道:“我真是不明白。” 未免弓寻不到位置,她要尽快将弓捡上来。 于是她走到湖边,往湖里看。 寒霜绕着周身纠缠,发抖的身子在坑洼泥地上摇摇欲坠,天光余晖淡淡斜映。 这光影如无形的手在推着她一般。 ——她将要掉下去了。 淮 22. 22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所以,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淮璎仰头看他,敞开鹤氅,两手牵起鹤氅的两侧抬起来为他挡风。 只是这样也挡不住什么,只会让淮璎也保不住暖而已,所以淮璎又靠近了一些。 既然不愿意她脱,那就替他挡挡。 “孤都不知道,你一直在说些什么。” 凌夺想后退,淮璎一恼,索性踮起脚将他一把环住。 两个人的身体都绷了绷。 凌夺感受到紧贴着他的身体之人灼热的温度,这娇弱的身躯似乎还被他冻得缩了缩,湿透的衣料存在感极低,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她娇嫩的肌肤。 “非让我穿便非让我穿吧,那就这么不害臊的站在这里。”淮璎轻声替自己的行为圆场道。 凌夺比她高出一个肩,现在淮璎虽然踮着脚,他还是被带的微微俯了身子。 感觉到凌夺似乎在低头看她,淮璎的身子略微松了松,给出凌夺空间。 “不是你,对吗?殿下。”淮璎低眸,轻声道。 此刻已经冷静许多,第一回与男子如此亲近,自是心如擂鼓,再加上发生的事情,她思绪纷杂,那心跳也愈快。 没那么近,殿下应该感受不到吧。 不然,也太丢人了。 不过她如今行状疯癫,还怕什么丢人呢。 “不是孤什么?”喉头滚动,凌夺看着她努力维持“公事公办而已”的样子,站直了身子。 淮璎不语。 若是许牧光靠说,淮璎定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可是,又该如何解释那支箭。 又可是,对比殿下与许牧的品行,她心中怎能不偏袒殿下? 又又可是,她又能真正确定殿下是个怎样的人吗?又从哪里论证殿下一定就比许牧品行高洁?叫人能屏过眼睛所见的事实去? 又又又可是,那支箭之后,殿下的行为,真的像对她不利吗? 说的没王法一点,要她的命何须亲自动手。 淮璎不知道了。 “淮璎,孤身子没那么虚。”凌夺低声,从淮璎怀中退了出来,眼睛快速地扫过了那根簪子,“方才与许牧郎情妾意,眼下又对孤投怀送抱的做什么。” 淮璎尚未开口,便见赶来的付一道:“殿下,收拾好了。” 凌夺低眼看她,“去吧。” . 付一命人收拾好的屋子积灰已久,所以也只是将床榻与禅床、桌子这些常用的地方尽快收拾干净而已,已经不易。 屋中烧了炭火,热水还未烧好,淮璎坐在炭火旁的杌子上,沉默着。 凌夺已经先走了,估计回箫园沐浴换衣便要去处理事情,但把付一留了下来。 此刻付一就在门外站着,屋子小,所以两人隔得也不算太远。 付一先说了话:“我说阮姑娘,以前我可真是看错你了,还以为你在殿下身边,总归是能给殿下带来些欢愉的。你真不该把殿下气成这个样子。” “我气殿下?当是殿下没把我气出个好歹来。”淮璎低声道,“殿下真真是奇怪,为何想要射杀我,后来又要救我?” “殿下杀你?殿下要射杀你,你还能寻死觅活的为许牧讨公道?” 付一不可思议道,“莫说殿下在皇族子弟中武艺首屈一指,就算殿下再差一些,当时不算很远的距离,目标又未动弹,这都射不中,撂摊子不干了便罢。” “我原是站在许牧身前,许牧把我拉至身后挡住了我,那支箭才射穿了他……”淮璎继续着自己的疑惑。 付一笑了:“阮姑娘,你也太傻了。许牧自知逃不掉,管他前后左右,天涯海角,就算侥幸逃得了现在,也逃不了明天。所以他才做出一副为了救你而受伤的模样。” 付一接着道:“这许牧恐怕知道这几日有殿下的人在跟踪他了,而今日在这偏僻处,是动手最好的时机,他猜想殿下若是真要做什么,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且……今日许牧把殿下气着了,所以,无论哪个缘由,他赌今日殿下一定会教训他。” “可……殿下为何伤人?既然决定了伤人,又为何用弓不直接用剑?” 付一道:“殿下的剑,剑身特殊,伤人或者杀人,一验伤口便会知道是殿下下的手。再者,殿下这把剑是圣上赐的,有先斩后奏之权,这不算秘密。看见剑柄的印记了没有?许牧什么东西,还不配死在这把剑下。” “而且,当时我可看见了,许牧已经拿出刀要伤害你,他在逼殿下用弓,这样他算准时机与你换了位置,既能让你看成是救你,他又能让自己留下一命——毕竟用剑,他就逃不掉了。” 淮璎消化着这些话。 这就是当时为什么许牧说——“我说的时候,你能不能别看着我,你看着远处的山水也好”。 因为他在掏出小刀。 “……设下这样一个局,为了他自己留下一命尚可理解,让我误会殿下是因为?” “……拖延时间。” 付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着摇了摇头,颇像看戏看到爽快部分,却又有可气之处。 笑完之后,又觉得比起爽快,淮璎还是可气更多,于是付一神情又严肃起来。 “阮姑娘,许牧了解你,知道你会折腾殿下,也知道……殿下会惯着你。这样一来,可不就拖延了殿下的时间吗?一石二鸟——又保命,又让他外头的计划继续进行。” 淮璎抱着腿,垂头沉默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竟是……我又误事了。” 既蠢又误事,向来是她自己一贯讨厌的人。 没想到今日,倒成了这样的人。 付一宽慰道:“阮姑娘,你不必自责。身在局中,又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你做出这般的反应也是自然。若是无动于衷,恐怕才是无心无情,亦或是反应不及的呆头呆脑之人了。” 若是淮璎再冲动些,真的揣着罪证带着证人去击登闻鼓,那更是合了许牧的心意了:阮家会彻底惹怒圣上——因为对太子不利;太子也会被拖延更多的时间。 越想越后怕。 “好在,解释了误会。”淮璎喃喃道。 “阮姑娘,你若一心是那个许牧,就不必对殿下感恩戴德,天下该对殿下感恩戴德的多了去了,你这般用这个缘由待在殿下身边,更加讨不到好结果。” “许牧说是爹做了对殿下不利的事,所以才会入狱,而今日杀我,不过是顺手替锦昭公主出一口气。” 付一扶额:“离谱,太离谱了!我说阮姑娘,前半句你不知道信了也就罢了,后半句,你是怎么会这么觉得的?” 确实,若真是替锦昭公主出气,凌夺当初在宫宴上就不必为她出头,后来也有大把的机会对淮璎不利。 “殿下当时为何不解释?” 付一无奈道:“我瞧着你也没问啊,而且,你一颗心都悬在许牧身上,解释有什么用?伤了他就是伤了他。” “这话说的倒像我心里惦记着那厮一般。” “难道不是?况且当时许公子唤你唤的那么亲密,又说记住了你说的话,谁知你们之间立下了什么承诺?或许你此刻想从我这为许牧套话也不一定。” “我和那许牧没那么亲近,我心里更是厌恶他的。” “那你对殿下呢?”付一问道。 “自是敬重。其实说来你恐怕觉得可笑,今个儿我心里一直就更偏袒殿下,又怕自己真是信错了人,所以就有一份纠结在。” 付一叹了口气:“这些话,你该解释的人不是我。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去替你解释不成?殿下平时寡语,我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我要是突兀的在他身边替姑娘解释这些话……” 确实不妥,也没有好的时机。 付一又接着道:“而且姑娘说的这些,也太不足以弥补了。把殿下气的呕血,你还是头一个。——能耐真大!” “真是被我气的?我以为殿下是顽笑话。” “是也不是,虽是吐了血,也确实是受了伤留在体内的淤血。” 水烧好了,小厮将沐浴桶送过来,倒好了水,付一道: 23. 23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淮璎摘下面纱,跪地行礼,“民女特来请罪。” 凌夺没有抬头。 “殿下,今天是罪女做的不对,还请殿下责罚。”淮璎诚恳道。 凌夺还是没有说话。 “殿下,罪女愿意给殿下当婢女,替殿下做饭打扫寝宫,端茶倒水梳头……做牛做马。——不过做牛做马还是要看所延误事情的严重程度。” 付一痛心疾首的别开眼:这是什么蠢货—— 果然见凌夺抬起眼,看向付一:“最近很闲?” 付一跪了下来:“回殿下话,属下不愿意见殿下与阮姑娘有误会,所以才多嘴了几句。但是做贼是阮姑娘自己做的!” “延误事情的严重程度。”凌夺复述了一遍,“徐州几十条人命,算多严重呢?” 淮璎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起来吧。”凌夺将桌案上的书盖上。 付一神色凝重地起身,用脚碰了碰淮璎:“快起来,别老让殿下重复。” 淮璎错愕地看着座上那人,慢慢站了起来。 “看来你的情郎许牧,并没有将什么事都说给你听。”凌夺靠在椅上,目光幽暗沉重,凝着淮璎。 淮璎慌忙否认:“不是,殿下,你误会了。” 凌夺沉默了一阵,才道:“孤误不误会有什么要紧。徐州发现了一批甲胄与私兵,正在调查,许牧检举说阮执言在徐州威望最盛,并有人证——便是你们家用阮执言的威望胁迫他退婚一事,以此证明他所言不虚。后来,不知道他又同父皇说了什么,阮执言便暂且入狱接受调查。” “那群私兵皆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只知道饷钱多,这证明不了阮执言的清白。许牧又写了几道札子递上去,可惜因为上次孤与阮家的事,这札子孤看不到。父皇大怒,下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后来,徐州暴/动,纷纷言阮执言无罪,许牧今日不知道有什么行动,但孤怀疑他的目的便是挑起更大的民愤。” 凌夺走到淮璎身前,沉声道,“恐怕许牧都不知道谁人在暗处养兵铸甲,但他只是借徐州之事构陷了阮御史。而那暗处之人,对于有人担责自是乐见其成,不一定用了什么法子推波助澜。” 淮璎越听一颗心就越紧跟着下坠,频频摇头:“不,不是。爹不是这样的人。” “殿下……” 凌夺神色上的遗憾清晰,徐徐道,“孤,救不了。” 书阁里静了下来。 淮璎垂下头,继而是漫长的沉默。 父兄原是被安上了这样的罪过,可是事情未定,当有转机。 但是以凌夺的能力都说无能为力的事,她去哪里寻希望去? 这样荒唐的构陷,她咽不下这口气,又对自己的无措满是懊恼。 她闭上眼,想要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有一滴无用的泪砸到了地上。 凌夺低眼,“淮璎,阮执言真的无罪吗?” 淮璎身形一僵,连带着百般思绪好像都被抽空了一瞬。 是了,她凭什么要求殿下信任父亲。 他们没有交集,殿下对阮执言的了解只有那些冰冷的文字,以及他人的只言片语。 文字能代表什么。 纵然人在眼前哭诉,拿一切发誓,都有可能是假的。 铸甲,等同于谋反,完了的,又何止阮执言。 付一慢慢退出了书阁。 “怪我。”淮璎呢喃着,越过了他方才的问题。 口头争辩无意义。 “与你无关。” “所以殿下今日才这么生气?直接想不管不顾地杀了他便是?” “嗯。”凌夺轻声道,“淮璎,孤可以救你。” “若是全家获罪,救我,做什么?” 这话,把凌夺问的怔然。 是啊,救她做什么?将上一世的错误再历一遍? “你涉世未深,说些丧气话也能理解。淮璎,等孤想想办法。” 淮璎自嘲的笑了一声,“又是以身入局,换阮家平安?” 淮璎退了两步,慢慢伏身跪地,“殿下,我知道以殿下的智谋,定能想出办法救家父,但殿下非属我一人,我不愿如此自私。” 凌夺尚未接话,淮璎又接着道:“若殿下非要行自损八百,甚至自损一千之事,民女只有以命抵罪。虽难赎罪,也自可入了十八泥犁再受罚。” 凌夺身形松直,听了她的话,面色又淡漠了些,沉甸甸地看着她,“你应孤一件事。” “殿下请讲。” “乖乖呆在家中,等孤的消息。” 淮璎默了默,“还请殿下遵守承诺。” “嗯。” “民女遵命。” 淮璎略略摇晃地站起身,往日灵动的眼此刻镌着重重忧虑,一道清淡的泪痕坠在眼下蚕上,与眼角的痣相衬映。 她踩着烛影走出书阁,走进一院金粟里。 书阁楼上,不疾不徐地走下来一人。 “殿下,作何打算?”曹德钦盘玩着手中核桃,走到凌夺身边,“朝廷军的铁甲,多数靠徐州打造。徐州,三十万人,十万皆是壮丁。这一回,动静有点大了。” 凌夺上一世,也对徐州反了之事不疑有他。 可是,这一回,他觉得蹊跷。 他以为自己已经阻挡了阮执言入狱的事,可它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发生了。 上一世,阮执言是因为劝诫北伐,频频触父皇霉头,死在了京都大狱中;这一次,是因为许牧才获罪,入狱的时辰可能提前了些,凌夺对于这个时辰没有精准的记忆,所以不太确定。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徐州造反的情形大致不差,且都是在阮执言获罪之后。 凌夺沉默着走回案边,指尖缓缓转着狼毫,看着一桌的物什,思索着事情。 “这许牧,倒不是只会讨好公主,皇上近日被他哄得很是开心。”曹德钦跟在他身后。 “玩火自焚。”凌夺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侧身向曹德钦低语了一阵。 曹德钦听过之后,不可置信地笑了,凌夺似乎是读懂了他的笑意, “孤说是为了凌家江山,你信吗?” 曹德钦俯着身子,笑意不减,“奴才不忍心哪——殿下说的话,奴才不干。” “你不干自有别人干。”凌夺开始收拾桌案上的东西。 “啧……殿下有比奴才更合适的人干这件事吗?难不成去求那许牧去?”见凌夺脸色冷了,曹德钦这才妥协道,“好罢好罢,奴才领命便是了。” 凌夺看他,“老师最近如何了?” 曹德钦叹气,“不大行了。” “这些时日,你便按孤吩咐的做,孤要去趟徐州。” . 许宅。 锦昭坐在榻边,唉声叹气,许牧靠在榻上,自己喝着药。 “你说你,惹殿下做什么。”锦昭埋怨道。 许牧笑的宠溺,“公主,若是要教训阮家,势必是会惹到殿下的,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次你做的很不错,只是,不该利用京城里暗中隐藏的那股势力。”锦昭摆摆手,“罢了罢了,总归结局是好的。阮家有殿下撑腰,对付起来才吃力了一些,眼下也算是走到头了。但顾家,便简单的多了。” “ 24. 24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两日后。 天光初亮,顾翡声戴着帷帽,避开人常走的街道,而是往小巷里绕行,去往阮宅。 若是在这个时候被她父亲知道了她还敢去寻淮璎,那恐怕要吃些苦头。 “只是可惜姑娘早起做的饭菜了,待赶到肯定是凉了。”阿婷跟在翡声身后道。 这饭菜是顾翡声天还未亮时便起来做的,想着淮璎最近应该吃不下饭,好不容易见一回面,总要逼着她吃些。 “到了阮宅热热便是。” “只是总不好从大门进去吧?”阿婷问道。 顾翡声显然也在想这个问题:“就是到没人的时候翻墙、钻狗洞进去又有何不可,要走时再问了小门在哪。淮璎难得约我,想来最近当真是心情苦闷了,我若不去陪陪,心里不安。” 顾翡声说着,带着阿婷又钻入另一条巷弄。 “姑娘,奴婢总觉得瘆人的慌。”阿婷低声道,“不过想着是跟在姑娘身边,也没那么害怕了。毕竟姑娘聪明,真有危险也定当比奴婢先察觉的。” “是吗?”一道嗓音从头上响起,只见前方屋顶上跃下一人,戴着面罩,手中长刀直直朝顾翡声劈下! 顾翡声与阿婷尖叫着退后,却是跑不及了。 眼见着明晃晃的刀劈头盖来,阿婷上前一把推开了顾翡声,那长刀便气势盛人地砍在了阿婷的身上! 中多处要害,阿婷张大了眼,发不出声音,直直倒地。 “阿婷……”顾翡声惊得喊不出声来,只步子绝望的连连后退。 那人拿着刀又朝她追来。 在刀就要捅进她的身子里时,被一把剑狠狠击开,那人将刀握得紧,被这力道震得往后一仰。 顾翡声看清了来救她的人,为了不拖后腿,慌忙躲至一边,“殿下……” 凌夺一身玄黑常服,剑走轻灵,倏影来去,如逗弄那个刺客般,将人逼得在下风里费力挣扎。 可是那个刺客眼神忽然坚定阴狠,要舍去命去,也非得杀了顾翡声般,他非常熟悉凌夺的剑招,自然能从他手里争得一分喘息,趁其不备,便往顾翡声处砍去! 凌夺飞身上前,用剑拦住,将他一脚踹开。 他站起身来,他本来就是向凌夺学的武功,也本来就打不过,为了不被凌夺看出来,他用着不习惯的招式,自知更是没有机会了。 他用轻功逃走,凌夺去追,飞檐越脊间,又是几回合的过招,他四处躲藏又用东西丢过去拦路,让他绕回了顾翡声身边。 他举刀要杀,被飞过来的剑从背后刺进身体,顾翡声也在这个空隙间往后跑走,未免又被刺客追上,她又往凌夺的方向奔去。 刺客要逃,凌夺自然是追上前,将剑从他的身体里猛然拔出,刺客往前一扑,摔倒在地。 刺客往后撒了一把迷眼的药粉,等到凌夺与翡声再看去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且在此处等一会儿,孤寻人来处置她。” 顾翡声看向阿婷,终于是崩溃的哭出声来,她蹲在阿婷身边,便见凌夺从马上取下披风,盖在了阿婷身上,遮住她的面容。 “多谢殿下。” 顾翡声仰着头看着那个走向马边的身影,却见他又转回身来,“你为何会在此处?” 顾翡声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自然不是凌夺关心她的行程,只是若那刺客是在府外等候,一个闺阁女子等上几天几夜恐怕都不定会出门,那就只能是想了法子将她骗出府。 “是淮璎约我。”顾翡声如实答道。 “淮璎不会在此时约你。”凌夺说着,翻身上马离去。 顾翡声现下也已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淮璎家中出了事,依照淮璎的性子,确实不会做出此时约她去府中这般对她不利的事。 阮父下了狱,淮璎当然是会让顾翡声同阮家越没有关系越好。 顾翡声行礼目送,她的目光忽然一顿,在凌夺离开的位置,落下一块精美的玉佩。想是凌夺的物件,她起身捡入怀中,好生收了起来。 继而她用袖背拭了拭脸上的泪,守回阿婷旁。身边有几人停步好奇的打量她,她垂着头紧攥着披风的一侧,又有几滴泪落在披风上,晕开些许水痕。 不消多会儿,便有官兵赶着马车来了。 . 徐州比京城要冷得多。 徐州因着有几处矿场,所以大多都是空荡没有屋宅的平原,地势又高,寒风掠地毫无阻隔,这般猛烈地风就算钻入了屋宅拥挤的坊间,势头也不会过多削减,若是轻盈些的女子,恐怕真能吹倒在地。 徐州城门内侧吊着三具尸体,周围没什么人经过。淮璎便坐在不远处的茶摊上。 她初到徐州,发现巡逻的官兵增多、许多铺子并未开门,坊间百姓透出来的气氛也比较压抑。 压抑到鲜有人声。 她选择茶摊,本就是因为这是闲聊侃谈的好去处,只是茶摊没什么客人,光坐下来的几位说的最大的事,还是隔壁邻居家遭了贼,贼嫌他家太穷,还给他留了一个铜板。 她只得又来到徐州最大的酒楼,点了最便宜的一盏茶,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消息。 却发现往日人声鼎沸的酒楼,此时亦是顾客寥寥。 人呢?声呢? 她放下了茶钱,牵马往最繁华的坊间走去。 坊间遍地被风吹散四处的冥币,许多户人家都披上了素缟,哀哭声不绝。 越往深处去,越是满目疮痍。宅院间有多处打砸的痕迹,还有斑驳血迹。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淮璎也已经走到了偏僻些的坊间,此处多是住着不那么富裕的人家。 前方有一处院落,一群官兵堵在门口,其中一名官兵厉声道:“不叫你们全家获罪已是仁慈,竟还敢在这里大开着门给反贼哭丧!” “什么反贼?”一名老夫人拄着拐杖从宅门走出,颤颤巍巍的身形几乎被风掠倒,她拄着鸠杖,指着那个官兵,声泪俱下道,“你们没有实证就胡乱抓人,只不过是反驳二句,竟就被你们几刀砍杀!王法何在!” “王法?我们就是奉的王法行事!你莫要在此瞎嚷嚷!把这些东西拆了,快!”官兵说着,就要冲到宅子里去。 好不容易听到可能有用的对话,淮璎快步上前,见几个妇人同那老夫人与官兵推搡着,她在混乱之中看清了那个老夫人的脸。 ——“青天大老爷……阮县尉?” ——“若不是您,真不知道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她是上一回来徐州时,拦住父亲,奔忙着去买礼,累到说不出话只知道将东西往母亲手里塞的那个老夫人! 官兵们就要拔刀:“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去同你们家的反贼作伴!” “且慢!” 淮璎摘下面纱,走上前去,从腰间的钱袋取了一吊钱,递给那个官兵,“烦请通融……” “这么点?”官兵打量着淮璎,直接抢过了她的钱袋,在手中掂量掂量,“这些还差不多。” 说着,又看向那老妇人,“就今日一日!明日别再让我们看见你们在这哭丧!” 话罢,便领着兄弟们离去。 这个老妇人认得淮璎,但官兵却没见过,所以方才淮璎才摘下面纱,让老妇人安心的意思。 “姑娘是……”妇人们搀着老夫人,老夫人茫然的看着淮璎。 淮璎凝着眉,忧容衬进这哀伤氛围里去,“老夫人,您仔细瞧瞧 25. 25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夜渐渐深了。 老夫人为她备了间屋子,老夫人原是要将她自己那间最好的屋子给淮璎住,淮璎极力推拒,老夫人才依了她,让她睡在空着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窗牖被风吹的震荡嗡鸣,榻底下是由茅草铺成的木床,被褥是老夫人家中妇人为她换得新的。 淮璎站在面架处,盆中温水不过是被窗牖透进来的风吹过几阵,眼下已经凉透了。 她只是静静望着这盆水出神。 她觉得脑中思绪纷乱不清了,如同被重物压住,那些纷杂的情绪压抑在重石下,挣不开,放不下。 淮璎将脸埋进凉水里,试图让自己理智清晰。 如今回想,从徐州到京都的一路,未曾看清许牧那隐藏在温润如玉的皮下,那为达目的、可以残害无数无辜性命的暴戾恣睢……竟是如此让人脊骨生寒。 手段阴狠,毫无人道。 她在水中慢慢睁眼,双目霎时间涩然无比,停顿一会儿,才从水中抬起头来,冰冷的水顺着发丝脸颊滴落,面架上的铜镜映射出她发间白玉簪子的水光。 她决定来徐州,就是瞎子往黑巷子里走,总归看不见,你有什么阴暗处,她也没得怕的。 是啊,如今是不怕,是恨。 她木讷地擦干发间滴落的水,坐回粗木榻上,身子靠着粗粝石墙。 老夫人家并不富裕,家中儿子在矿场做工,眼下出了这样的事,矿场想必也要停工一段时间,好配合查案。 长孙方才及冠,同老夫人说不愿做工,想考取功名。 一家子的余钱,都用来供他读书。 现在,还要靠什么收入来源过活下去。 淮璎以前讨厌母亲云氏遇见了什么事,只会哭,两手往桌案上一搭,一个法子也想不出来,后来来了京都,她也只会哭。 不是不想反抗,是反抗不得,是无能为力。 长久以来,她靠父亲,靠兄长,靠……殿下。 可是如今,父亲兄长皆走到了绝路,殿下也说“救不得”。 窗外雷声大作,却是没有落雨。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她自然想睡过去能养足精力好继续接下来的事。 她好像做梦了,可耳朵能清晰听见周围的声音,无论是风声雷声还是东西被风吹倒的声音。 想来只是睡得太浅。 第二日,淮璎随着老夫人扶棺下葬。 待此事毕,淮璎离开之时,老夫人拉住她,塞给她一贯钱:“老婆子晓得,你是为了咱家才没了这钱袋子,这钱拿着吧,路上用得上。” 淮璎怎么肯收。 她道:“我身上还有钱,不打紧的。” 老夫人跟着她非要将铜钱塞进她手里,淮璎向老夫人身边的妇人使了个眼色,那妇人晓得,淮璎的意思是让她们把老夫人搀稳拦住。淮璎这才加快了脚步,将老夫人甩至身后。 待到快要走进拐角处,淮璎回头望了老夫人一眼。 看见她年迈无力的身形伫立着仍在目送,淮璎心中泛着痛楚,攥紧了拳,拐进另一条坊道里。 天下起细雨,淮璎背着行李包裹,思索接下来的路。 身上虽没了钱,但头上还簪着许牧送的白玉簪子,可拿去卖掉抵钱。 她当然可以将簪子砸个粉碎,以发泄自己的情绪。只是她得活下去,没有钱,怎么活。 “无非是今日卖了这白玉簪子,来日将此簪赎回,用来剥他的皮,啖他的血。” 她将簪子攥在手里,就要去当铺抵押。 可下一刻,她被人狠狠一撞,簪子掉在地上,碎成两截。 “怎么说话的?!还嫌不够乱是不是?”一名官兵推搡着一个男子,见男子撞到了淮璎,官兵对着淮璎没好气道,“滚开!站远些!” 淮璎转过身来,盯着他:“嚣张至斯——” “哟嗬,小爷我就嚣张了,你当如何?”那官兵拎着男子的衣襟将他甩至一边,走到淮璎身前来,“你还敢挑衅小爷不成?” 贵贱之别向来深重,民挑衅官是可以吃棍子的。只是官兵也不可胡作非为,否则受罚更严重,可徐州眼下情形,谁去挑官兵的错处去。 “边疆战士抛头颅洒热血,守百姓安宁,护一方净土,当受尊敬;而你们吃着农民种出来的稻谷,穿着矿工挖出来的铁矿打造的甲衣,领着百姓赋税发出来的饷钱,却对他们百般戕害,抢钱逞威,动辄打杀,不是官兵,是不要脸皮的强盗!”淮璎痛斥道,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骂到痛恨处,尾音还有些许破音,将那人骂得一愣一愣。 身旁有百姓倍感爽快得应声:“好!说得好!” “就是就是!” “姑娘说得好!” 官兵气急,抬手就要打她,淮璎抓住他的手腕,反倒是十分迅捷的先给了他一拳,他哪里想到这姑娘柔柔弱弱却敢动手,硬生生地吃了这一下重击。 淮璎也没想到自己敢打他。但淮璎紧接着便骂道:“你敢打我,明日便要你头身分家!欺凌百姓,我们即日便写上一份百民、千民血书,送往京都,让太子殿下为我们撑腰!” “好!好!” “打死他!打死他!” 一下子涌上来几名壮汉,抓住这官兵就要动手。 “好汉莫打!”淮璎立马劝止住,“本来就是闹事才有了今日局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只叫他记住,告诉所有在此仗势欺人的官兵,今日我们再惨死一个无辜百姓,明日就要霸道官兵一家狗命!” “呸!你倒是好大口气!振振有词煽动人心,却也只是空话来!太子殿下岂会管你这等小事?再者,我们都是奉令行事,奉的是皇上的令!”官兵啐道。 意思很明显,你就算拿太子唬人,也压不过皇上去。 淮璎冷笑一声,“我背后仰仗着九皇子,九皇子与太子殿下手足情深,惩治你们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圣上就算下了令,也不是让你们这般胡作非为吧?到时状告到太子殿下面前,殿下的手段你们晓得,处置起恶事来从来不留情面!你且试试我是不是敢胡乱攀九皇子的关系便是!” 淮璎自问,与许牧并没有这般的深仇大恨——要到灭她全家的程度。所以许牧那日所说的—— “我答应了锦昭公主,只要让我进翰林院,我就在一个月之内,让你阮家一家再无翻身之日。” 想必是真的。 为的就是翰林院的一席之地。 所以,她此番不想将口舌之祸牵连到太子殿下,就拿锦昭的弟弟九皇子来做这个垫背。 毕竟公主向来没有实权,他们不一定会怕。 远处,凌祁渊微微侧头对身边人道:“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和这美人儿有关系了,更是不知,太子殿下竟会听我的话?” 身边人扫他一眼。 而淮璎这边,有路过的一队官兵见自家兄弟被一群布衣抓着欺凌,慌忙赶上前去:“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那些壮汉将抓住的那名官兵放开,那官兵立马跑到队列旁,指着淮璎一阵哭诉:“这个小姑娘,对,就是这个小姑娘,竟敢打我!” 淮璎正要说话,那群官兵却不给机会,上前就要抓住她。 那官兵继续哭诉:“不仅敢打我,还敢攀九皇子和殿下的关系,意图煽动人心!” “太子令在此,谁敢造次!” 凌祁渊举着令牌,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这群官兵身后。 官兵与百姓见状,两眼一觑,慌忙下跪。 淮璎怔忡间跟着行礼,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凌祁渊,尴尬溢了满身。 正找谁当借口,谁就恰巧听见,天下有这种奇事。 “小香,随本王来。”凌祁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话说得大声,生怕在场众人听不见似的。 “小香”本人一阵恶寒——淮璎知道,凌祁渊这是在喊她,为了不暴露她的名字,给她取了个昵称。 26. 26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小九王奉皇上的令来陪同监督御史做监察工作,想必就算无功也不愿意有过吧?”淮璎道,“可是如今过错已铸成,却不知小九王想不想弥补了。” “何意?”凌祁渊眯眼看她。 “徐州官兵如今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使得百姓怨声载道。这些官兵打着奉皇令办事的旗号,造下这些罪孽,只怕会牵连一众官员失职之过,其中自然也包含了小九王您。”淮璎嘴角微弯,掩下讥讽之意,语气轻柔道,“民女如今可是指着小九王这座靠山,可不希望您有罪责。” 凌祁渊茫然凝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是,莫看民女今日彪悍,就连民女的钱袋都被抢去了。原本是想给他们一些通融的钱,哪想他们嫌不够,直接把民女掏空了才作罢。” 凌祁渊的目光一直锁在淮璎身上,神色迟疑着,似乎在想其中的利害关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本王会查明此事。” “小九王,你竟是个单纯的。你难道不知圣上下了什么旨令?” “本王怎会不知?”凌祁渊瞪了淮璎一眼,“只是……你说的是哪一条?” “杀人的是哪一条?”淮璎紧紧追问。 “‘凡反抗者格杀勿论’。” “‘凡反抗者格杀勿论’?若是徐州百姓皆有不满,全都豁了命去,难道屠城不成?!” 淮璎拍桌而起,沉沉的嗓音乍响在厢房里,桌上碗壶俱震,忽然得暴怒叫凌祁渊怔忡在地。 “按照谕令来看,确实如此……而且依你这么说,已经算是造反了……”凌祁渊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这些百姓怎会敢……” “怎敢?!”淮璎打断了他的话,“……算了,我不与小九王说这些,小九王只需管制住这些官兵——若无实证证明有罪,不得滥杀无辜。” 凌祁渊换上不可思议的神情,似乎是觉得淮璎反了天了:“不行,父皇的谕令就是只要反抗便就地格杀。” 淮璎盯着凌祁渊,缓缓问道:“那你呢?也觉得应当如此吗?” 凌祁渊怔怔看她,生的婉柔,目光却刚毅,恍然想起初次见她。 见她时觉得她柔弱隐忍,什么时候会是倔强的样子呢? 上一回,是为顾翡声讨公道;这一回,是为徐州百姓鸣冤。 是了,只有在维护他人时,会有如此之态。 “本王会管制这些官兵,只是,并不是因为你说的话。”凌祁渊别扭得挪开了目光,“真是母大虫……” 淮璎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浇灭心中怒火,“既然过错已有,小九王何不试试将功抵过。” “如何将功抵过?”凌祁渊张大了眼,疑惑看她。 他生的浓眉大眼,在正经的时候眼里倒有纯澈之感,此时满目单纯的困惑,倒叫淮璎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一般。 天地良心,淮璎没哄骗他。 而且有一点——凌祁渊对她没那么大的敌意,确是在淮璎意料之外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吧,我们去我徐州的老宅。只是我没有锁钥,恐怕要翻墙了。” . 阮家老宅。 “呸呸呸,”凌祁渊拍着身上的尘土,一张脸上也沾了不少的灰,扶着摔疼了的腰,“本王还没遭过这般的罪,也没见过这么脏的院子!” “让开让开!”淮璎坐在墙上,往底下看了一眼,一咬牙,便从墙上跳入了老宅之中,摔了个狗啃泥。 “……也没见过如此不雅的女子。”凌祁渊补充道。 “随……随我来。” 淮璎艰难地起身,正要领路,便见不远处一道身影拎着一人从外头飞身上墙,然后将拎着的人丢进宅子里,他则姿态轻松的跃了进来。 被丢在地上的人“哎哟”叫苦,“殿下,臣的腿好像摔断了……” “是么。”凌夺低眼看他,然后蹲下身,用手触了触他的腿,“这么脆。” 继而凌夺两手抓住他腿的两边,只听“咔嗒”一声,凌祁渊与淮璎都被这声接骨的声音嚇得皱着五官,不忍地迅速别开脸去。 “哎哟啊!!死啦死啦!”那约莫不惑或天命之年的男子连连哀嚎,伸出手向凌夺所走的方向。 凌夺环视着周遭,似乎在找寻着什么,继而向一个方向而去。 那痛苦的男子挣扎爬行,要跟上凌夺:“殿下,等等老臣啊!老臣没死成啊!” 凌祁渊这才喊出一声:“太子哥哥!” 凌夺止住步子,回身看他,自然也扫了他身边的淮璎一眼。 淮璎正背过身去看飞鸟状——毕竟才答应的凌夺在家乖乖待着,眼下却在千里迢迢的地方相遇。 凌祁渊走上前去行礼:“太子哥哥你这是?” “你们又是在做什么。” 淮璎自知躲也不是办法,深吸一口气转回身来向凌夺走去,规规矩矩的行礼,“回殿下话,民女想着带九王来家中好说话,且需要家中的地图。” 凌夺冷淡的点点头:“随意带男子进家中,真是不拘小节。” 淮璎心道:事急从权,命都要没了,还拘什么小节。倒是你,随意翻别人家院子,还要冷嘲热讽院子的主人,才真是不拘小节。 脸上却是微笑:“料想殿下来也是为了地图,随我来吧。” 毕竟如今的徐州县令与县尉都被囚禁在自家宅院,不好要地图,在外头寻费事,不如直接去旧县尉家里找,省时。 凌夺闻言对凌祁渊道:“将他扛上。” . 书房。 几人围着桌上的徐州地图,淮璎率先问凌祁渊:“是在何处发现的甲胄与私兵?” 凌祁渊道:“好在殿下带了知道事的人来,本王什么也不知道,你找本王算是找错了。” 淮璎看向那个擦着眼泪的臣子。 “这是丰主事。”凌夺介绍道。 “见过丰主事,民女名唤阮淮璎,是阮御史的嫡长女。”淮璎行了一礼。 “阮御史的……这……” “问你话你答便是。”凌夺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个药瓶,扔给他。 “谢殿下赐药!”丰主事也不问是什么药,往里头拿出来了一个大药丸,便放进嘴里囫囵个儿吞了进去,开始看地图,“甲胄是守城门的侍卫觉得不对劲,追了上去,在这条路上将运送甲胄的镖师拦了下来。继而徐州便开始搜寻有没有私兵,果然发现了这户庄子里多出来的人手。” 丰主事指着地图对应的位置,给他们看。 淮璎细细看着地图,“庄子的主人是谁?” “是那个贪污的县令记在别人名下的庄子,记的是一个布衣百姓名下,此人没打几下就说出了这事,只是别的事一概不知。” 淮璎合上眼安静的凝眉思索。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看向这地图:“不对……几百私兵能做什么?最大的还是铸甲的事,这甲胄都不一定与这批私兵有必然联系。庄子里多些人手正常,可对于要用去造反的士兵数量来说,也太少了。有没有可能,这批被发现的私兵,根本就和铸甲之人没有关系?” 淮璎又接着道:“如果是没有关系,那超出正常数量范围内的私兵,根本就不是在徐州招募的百姓,而是幕后之人从他城调过来的。” 凌祁渊迷茫道:“什么意思?从他城调这么点儿私兵来徐州做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凌夺这时才开了口:“甲胄在徐州被发现,幕后之人调兵来徐州,让人找到徐州庄子超出正常数量的私兵,便会让人理所当然的怀疑甲胄与这批私兵有关,加重徐州乱象,恰巧徐州前段时间出了贪污案——贪污就有钱,有钱就能养兵。旁人就会想了,这私兵跟这贪污案有没有关呢?——如此一来,既命府来徐州查案的差使会纠缠于徐州不放,这也查查,那也查查,给幕后之人喘息时间。” 淮璎点点头,补充道:“徐州从来都是矿场之城,可以用来行私自铸甲之事,但兵一定不会养在这里,不然岂不是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丰主事,那些私兵呢?” “那些私兵很早都放了 27. 27 《诱权》全本免费阅读 街上不可纵马,所以直到出城门前,他二人在马上还算平稳,至少就连淮璎都觉得平稳,那这马速属实是老牛拉破车一般了。 刚一出城门,淮璎听见凌夺带着些不明意味地低声问:“准备好了吗?” 淮璎以为是去查案的事,坚定地点点头:“殿下,我早就准备好了……” “啊!!!” 只见马忽然提速,周遭景致迅速后移,凛冽的风粗暴地割着淮璎的脸。有不少往来的马车或商客在前方要向徐州去,就在每回淮璎以为要同他们撞上时,马又能巧妙地避开去,她闭上眼,屏过一道道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快到眼花缭乱的前路。 不看,就不怕。 “殿下,好快啊,呜呜呜……”颤着的声儿很快湮灭在风里,淮璎只觉得自己仅存一副残躯,神魂追不上她了。 “快吗?” “嗯,快……呜呜,嚇人得慌。” “你睁眼看看。” 闻言,淮璎慢慢睁开眼,发现前路平缓,风声也没有那么呼啸狂暴,周遭景致也慢了下来。 原来凌夺不知何时已经降下了不少马的速度,虽然比在城中时还是快一些,但感受过了方才一脚踏进阎王殿的风驰电掣,此刻已经好很多了。 至少淮璎能接受了。 这时她才发现,凌夺环得紧,她身子在马上很稳当,方才因为害怕已经一整个靠在凌夺身上,其实并不会坠下去,除非和凌夺一起。 现在神魂渐渐归位,她抬手擦擦本能飙出来的泪,“不快了。” 凌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又是在捉弄她。 “去景山约莫要两个时辰的路程,眼下天就快黑了。”淮璎担忧道。 只是此刻担忧未免迟了些。 这条路的两侧空旷,只立着些许枯树,放眼望去,可见前方微暗的天与黄土相连,若是夏季,夜色降临,当是漫天星辰一览无遗,可抬手摘星。 “我记得幼时躺在老宅的院子里,伸手看天,指缝里漫出来的星光仿佛近在咫尺,坠在身前。 然后爹爹坐在我的身边,背着我的娘亲偷偷喝酒,那蜜酒香味浓郁,他也不管我当时年纪尚小,还真的倒上一口给我喝。 爹爹在旁人看来死板严肃,我却知道父亲也有许多少年般顽劣的一面,只是这么多年被生活磨稳了性子,将嬉皮笑脸的模样隐藏了起来。” 既然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凌夺也坐直了身子,淮璎贴着的温热陡然散去,身子不受禁锢,位置宽松了不少,感受到的寒意却更凛冽。 凌夺静静听着她讲话。 地势渐高,愈发寒凉。 “冷吗?”凌夺问。 “不冷的。第一回骑在马上走了这么远的路,最近本来心情不太畅快,看见这般景致也觉得开怀了许多。” “不太畅快是因为阮御史的事?” “不全然是。” 虽然暂时开怀了许多,但有些沉重淮璎自知此生都放不下。 “今日我见到了一个熟人。殿下应当觉得我在徐州老家见到熟人很正常吧?其实不然。祖母与祖父只有我父亲一个孩子,我与祖母感情深厚,但在祖父病逝不久后她也去了。徐州还有一个手帕之交,年岁比我大上一些,早些年便已远嫁,随着时日淡去,也渐渐没有书信往来。所以我在徐州算是伶仃一人。” 凌夺静静听着。 “今日遇到的熟人,是在上次回徐州退婚时遇见的,一个老夫人。她心中感念爹爹为徐州百姓做出的贡献,见到父亲时声泪俱下,所以我记得她。昨日来到徐州,碰见官兵在她院外闹事,是因为她长孙被打死了,官兵不允许她办丧事,说她家长孙是反贼。后来我问了她缘由,原是因为他家长孙替我父亲说了一句好话,便被打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官兵岂敢这么蛮横?” “殿下不是知道圣上的谕令么?‘凡反抗者格杀勿论’。”淮璎说着,那嗓音便带着恼恨哽咽起来。淮璎咽了咽从心里头上涌着的酸楚,那酸楚却好似在心里生根发芽般,往喉头费力地生长蔓延,叫人说话都哑了音调。 那个老夫人,并着家中妇孺,毫无反抗之力,见着淮璎,还要拿出为数不多的钱来补给她行路。 明明她的长孙,是为了她的父亲而死啊! 她不敢想象,若是看着自家孩子在面前只因驳一句公道话,便被活活暴虐至死,她会是什么心情。 如此想着,淮璎用指腹擦了擦眼下,别开脸去。 “全都是有情有义的无辜百姓,连证据都没有一声‘反贼’就可叫人当场毙命,皆说子民子民,是为爱民如子……怎……” 说着,淮璎又噤了声,话卡在了“爱民如子”一词后。 她想到了凌夺身上斑驳的伤。 凌夺道,“那些乱葬岗里堆着的尸身……” “没有一个是反贼。”淮璎道。 凌夺抓住缰绳的手一紧,“孤收到的消息是,徐州已经反了,农夫工人皆揭竿而起,甚至向周围城镇鼓动百姓,形成了一支小规模的反军,但结果是这反军并不成形,还未开始便已失败,全部被诛杀,领头发起暴/动之人还挂在城墙上。” 淮璎没有说话。 她来徐州不过两日,她也自认为不会比殿下知道的消息多。 只是听了凌夺的话,心中不安更深。 两人沉默着到达景山下,夜色已临,山上不时传来一些窸窣的怪声,许是生活在上头的野兽,还有尚未来得及迁徙的鸟发出的声音。 “守山人就在上山不远处的地方住着,”淮璎道,“周围有不少猎户,可以先去讨杯水喝。” 凌夺点点头。 他们在一户人家门外敲了敲门,这家猎户倒也热情,听见他们想讨杯水喝,便将他们让进屋子里,为他们盛水。 “从徐州出来的吗?最近徐州很乱吧,”猎户悄悄打量了凌夺一番,“我远房表亲一家子人,男丁全死了。哎。” “怎会如此?”凌夺拿着剑负手站在门外,披着夜色,屋外天际黑压压的一片,将他的面目也映衬得更为冷峻。 烛光相映,映在眼底似藏着沉落的星。 猎户这才正大光明地看了他一眼,“公子生的俊俏,穿的倒是朴素,却也难掩满身的清贵之气,不是徐州人吧?” 凌夺没接话,猎户叹了一声,接着说道:“随着徐州事情越闹越大,我就知道我这表亲是活不成了。他原是矿工,为了做活与他家婆娘就住在矿场边上。矿场设备老化,安全措施也不完善,他家那小儿子贪玩,掉进矿洞里去,矿洞边的机械,被他那小儿子拽住的绳子一扯,砸在矿洞上,散了架,一通组件往底下砸,把他小儿子砸的那叫一个血肉模糊……” “当时的阮县尉自己出钱,改善了矿场上的工具、机械,又拿自家存银用作抚恤给了这表亲,谁不晓得,阮县尉哪有什么钱啊,这么多年,全都用来补济乡里。我那表亲不肯收,第二天起来就发现一袋子钱在门外柴火堆里,哪里是捡的?还不是阮县尉送的。” 猎户接着道:“徐州俱是天家矿场,朝廷补贴的钱都去了哪里?高山防护、水利堤坝的工程款,又都去了哪里?哎,到最后,阮县尉去到京都的盘缠钱,都是他卖了他父亲给的传家之物才换得的,百姓们给他,他也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