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长生的我只好无限转世》 第1章 权倾天下的穿越者 弥留之际。 一句话涌上心头。 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 不对。 杜祐谦艰难地扭了扭脖子,透过已经只有模糊光感的老眼,看着床边的妻妾和子孙,以及亲近的门人弟子。 她们有的在暗自垂泪,有的强颜欢笑;有人掩面而泣,有人跪伏在那里,两肩耸动。 自己穿越到此世后,整整8年时间。 自幼读书,少年成名,前半生权倾天下——哦准确地说是权倾吴国的天下,后半生富甲一方。 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而且自己两世为人,懂得家人的可贵,很用心地经营着爱情和亲情,用现代化的方法教育子女。 所以一大家子,其乐融融,互相扶持。 没有一般豪门家族那种自私冷血,混乱不堪,甚至反目为仇。 这样的一生……不能说是没有任何意义吧?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明知此方世界有着仙踪,可是自己好不容易与宫廷里的仙师供奉混熟,却被判定毫无灵根,无法修行。 身为穿越者,却无法追求超凡。 虽然这一生也算得上波澜壮阔,也享尽了荣华富贵。 终究是……意难平啊。 意识渐渐落入无声无息的黑暗。 忽然间,那黑暗里出现了一点光。 光与影,纠缠着,晕染着,变成了跑马灯。 一幕幕,飞快地来了又去。 那时年少,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金榜题名,人生得意。 洞房花烛,娇娘慵懒。 人情练达,世事洞明。 步步高升,权倾天下。 大厦将倾,临危受命。 铁骑席卷,山河无恙。 急流勇退,桃李天下。 天香国色,尽入房中。 子孙满堂,福寿绵绵。 其身虽死,其名不朽,流芳百世。 评价:甲。 获得:5点灵根。 谨记: 寿尽方可转世,横死不入轮回。 18岁之前必逢凶化吉,遇难成祥;18岁必定可堪破胎中之迷。 魂归来兮! ~~~~~~~~~~~~~~~~~~~~~ “公子,公子!” 方仲英从似睡非睡中猛地惊醒,透过摇曳的烛光,看着小丫鬟阿芷微微泛红的俏脸。 “公子,”阿芷见他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距,说道,“夫人让您赶紧歇下,明日就要上京赶考了。” “赶考?” 我不是早就考上了,并且被点了状元,做了半世权臣?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上一世和这一世的经历,交错,重合。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恍惚。 周公梦为蝴蝶? 还是蝴蝶梦为周公。 “哦,我是方仲英,也是杜祐谦。此身刚满18岁,堪破了胎中之迷,觉醒了前世。” “这一世,我出身富裕,依然天资聪慧,自幼喜欢读书。才18岁,已经中了举人,是名传数个州县的少年天才。明天就要上京赶考,很有希望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理清了记忆,杜祐谦的眼神变得清明,微微一笑。 还考什么呀? 想着上一世的遗憾,再想到进入轮回前听到的那一点声音。 “那声音好像是说,我上一世的评价是甲等,给了我5点灵根。这一世,我是否可以开启修行之路了呢?”杜祐谦不由得心头火热。 ~~~~~~~~~~~~~ 杜家二少爷弃文从武了。 数日后。 这个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县城。 方家的麒麟儿,16岁就中举的天才少年方仲英,原定择日上京赶考。 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却突然宣布放弃科举,在家开始练武,打熬身体。 据说方二少在习武方面和读书一样是天才,进步神速。 众人议论纷纷,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真心为方家二少感到惋惜的。 习武走到尽头,再厉害,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比得上读书呢。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 不过,终究是人家自己的事,谁也无法干涉。 只听说方家老爷在一个月时间里,摔碎了几个最喜欢的茶碗和花瓶。 又过了一年,一个更劲爆的消息传出:方家二少不甘于凡间武道,一心要寻仙问道,已经不知所踪。 据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方家大公子得意洋洋地说,方家老爷一怒之下,宣布与二少爷断绝父子关系,将二少爷赶出了家门。 原本与方家二少爷定亲的临荆侯府,也忙不迭地与方家商议退亲之事。 有人叹息:这人啊,不能太聪明。太聪明了,反而容易钻牛角尖。 有人幸灾乐祸:那方家,为富不仁,不修阴德,所以才会失去家里最出色的子弟。 也有无数少女黯然神伤:方少爷丰神俊朗,文采斐然。原本想着,就算他娶了夫人,至少还能嫁与他做妾。就算不能做他的妾,哪怕偶尔在街头巷尾遇到,也能一解相思之情。现在,却是再无相见之日,只能在梦中相逢了。 谣言纷纷之际。 杜祐谦早已背着行囊,拿着这一世的母亲偷偷塞给他的财物,潇洒地上路。 科考,肯定是不去考了。 虽然他已经一年没有读书,但如果现在去考,两榜进士也是手到擒来。 可惜,考上进士也没有任何意义。 难道又浪费一辈子去做权臣吗? 虽然,晋国皇室背后,说不定也有着来自某一方势力的仙师供奉。 可是,上一世和吴国仙师供奉打过交道的他,深知那些仙师有多么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蝼蚁。 那怕他把持朝政,权倾吴国。 对于仙师来说,也不过是一只,大一点的蝼蚁。 这一世,如果他想要从晋国仙师那里着手,不知要花多少年时间才能位高权重,能被仙师供奉稍稍看重,有机会提出拜师学艺的要求。 与其浪费这许多时间,殚精竭虑,不如找别的途径。 杜祐谦记得,上一世与吴国仙师供奉那少数几次交谈中,曾听说过,在吴国南边,有散修出没。 散修就散修吧,只要能传授自己功法,让自己开启修行之路就行。 杜祐谦并不着急。 人这一生,很短暂。 但他有无数次转世重来的机会。 只要不遭遇横死。 ~~~~~~~~~~~~~~~ 吴国,京城。 一位少年驻足,眺望那爬着青苔的高大院墙。 墙里有一支娇艳的桃花探出来。 有路过的人笑问:“小郎君,为什么看着佑德公的宅邸发呆啊?” 少年说着一口本地口音:“我在老家,听说过佑德公的一些事迹,心里仰慕。这次正好有事来到京城,便想着来看上一眼。” “听过佑德公的事迹很正常,没听过才不正常。没有佑德公,说不定我们吴国早就没了。”说话之人,一脸的与有荣焉。 “可惜啊,”旁边有人摇头叹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从19年前,先佑德公驾鹤西去,佑德公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听着这些热心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佑德公府近些年经历的大事逐一道出,杜祐谦只能默然。 在他离去后,长子袭爵。 长子没什么野心,谨记着他的教诲,韬光养晦。 虽然让家族缓缓走着下坡路,但这其实也是好事,全家都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可是不久长子也离世,佑德公府目前是他的长孙当家。 他这个长孙,当年他在世时就看出来了。 虽然孝顺,也还算有良心。 但是志大才疏,眼高手低。 果不其然,这孙子十几年来,一心想要重振家族,却没有相应的手段和才智。 这样一来,吴国皇室对佑德公府多有猜忌和打压之举,原本同盟的一些家族也不再看好佑德公府,离心离德,反倒让家族出现了断崖式下跌。 尽管孙子的嫡母曾是吴国公主,却也无法一直庇护下去。 长孙再这样上蹿下跳,别说五世而斩了。 怕是在这一代,甚至下一代就要被夺爵下狱,不落得满门抄斩已经算是皇帝仁慈了。 孙子出生时,杜祐谦已经隐退,交出大权,处处配合吴国皇室收权,只做一个富贵闲人,所以与皇室相处融洽,也有很多时间含饴弄孙。 在所有的子孙中,杜祐谦与他的感情是最深的。 虽然这孙子应该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 可是杜祐谦想起他时,脑海里浮现出的,却还是他婴儿时肉嘟嘟的样子。 还是他走路跌跌撞撞,奶声奶气,说话也说不完整的样子。 又想到已离开人世的长子,杜祐谦捂了捂心口。 隐隐的绞痛让他叹息一声。 本来今天就要离开去南边寻找仙缘,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 是夜。 佑德公府。 当代佑德公,杜知秋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 他知道,自己今晚已经不可能再入睡了。 人年纪大了,就睡眠浅。 在床上坐了一会,杜知秋干脆起身下床,没有惊醒睡在外边的小丫鬟,自己披了件白狐毛的袄子,摸索着点着了一支蜡烛。 “多多。” “是谁!”杜知秋只觉得毛骨悚然。 多多是他的小名,已经至少四五十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哪怕当年,有资格叫他小名的人也不多。 “多多,那把打碎了安贵妃家珊瑚的弹弓,我帮你埋在假山后面了,不知现在还在那里么?”那声音幽森森的,但杜知秋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那么的宠爱他。 哪怕变成了鬼,绝不会害他。 “祖父!”杜知秋只喊了一声,就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孩童时的种种,浮上心头。 那无忧无虑,单纯快乐的日子,在现在看来,竟是如此可贵。 “还在的,还在那里。前些日子,孙儿还去挖开看过。”过了一会,杜知秋才能重新开口。 “是么?还在么?那就好,那就好……” “祖父,我好想您!” “呵呵,多多,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孝顺的孩子,结果我错了。” 杜知秋急了:“祖父,我很孝顺啊!” 这年头,说人不孝顺,是最恶毒的话。 杜知秋当然受不了这个委屈。 “你孝顺?你小时候,我教你念书。这一段你还记得吗?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你做到了吗?” 杜知秋一时默然。 他自是有雄心壮志,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是,也确实在一继承公府后,就大张旗鼓地改掉了父亲的很多策略。 而今看来,他的做法,也确实让公府的实力受损。 在别人面前,他可以发怒,可以狡辩,可以转移话题。 但是在祖父的鬼魂面前,他无言以对。 “我得走了……” “祖父!”杜知秋急了,站了起来,“您别走,孙儿很想您,再和孙儿说说话吧!” “偷吃完鸡腿后,不要把油擦在衣服上。” “祖父,祖父!” 杜知秋喊了几声,却再没有听到祖父的回应。 他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白发苍苍的老人,哭得鼻涕弄糊了他白花花的胡须。 祖父最后那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只是杜知秋小时候,偷吃完鸡腿,把油擦在衣服上,以为无人能识破,有种做了坏事却没被惩罚的得意洋洋。 却不知,大人其实早就知道。 现在想来,既觉好笑,又是温馨。 可惜,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最平常的幸福,却是最难以获得。 一念至此,杜知秋越哭越伤心。 想要振兴家族却无能为力;一大家子琐碎的事情,让他身心俱疲;身体老朽带来的对死亡的恐惧…… 这一瞬间,他只想回到孩童时,抱着祖父,痛哭一场。 哭声很快惊动了睡在外边的下人,他们以为公府里进了贼或是有刺客,闹腾得大半个公府都点起了蜡烛。 一片混乱中,杜祐谦早已离开佑德公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是,现在他对佑德公府还有几分情分,可再转世几次之后呢? 等到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执掌佑德公府之后呢? 自己对佑德公府,还能有一丝感情吗? 世间一切,皆梦幻泡影。 唯仙道永恒啊。 杜祐谦更加坚定了求道之念。 辨明了方向,朝着吴国南方走去。 第2章 逍遥酒徒 阳春三月。 又是一年好风景。 俊俏的少年郎远行万里,寻仙问道。 看到桃花满山,低头惆怅。 再抬起头,已是满面风霜,人至中年。 桃花,依旧。 那十几个寒暑,在大自然面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枬山,位于吴国南部。 此地风光秀丽,好山好水,让游人流连忘返。 半山腰,有一破旧的小酒楼,不知开了多久。 无精打采的小旗,早已被风吹雨打,黯淡了本来颜色,氤氲了上面的字迹。 山风悄悄经过,小旗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又耷拉下去。 就像是厌倦了勾栏行当的花魁,早已不再有热情,只是出于惯性,给客人一个没有温度的媚笑。 小旗舒展的刹那,能让人依稀辨认出:“逍遥”二字。 被人间烟火熏得又硬又臭的帘子掀开了。 坐在门口的客人被吹得一个哆嗦,正要叫骂,但是抬头看到从帘子底下钻进来的人,话又缩了回去。 “小二。”来者还没坐下,就喊道。 他声音不大,还带着股子倦意。 身材普通,模样平平无奇,穿着也毫无特别之处,就像个随处可见的刀客。 只是他身上那股子煞气;以及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那种似乎能斩断一切的锋锐。 都让有眼力的老江湖都退避三舍。 他手里提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刀身还有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腰里系着一个布袋,袋子还在向外渗血。 想想那袋子鼓起的形状,店里其他的客人就噤若寒蝉。 “来了。”随着一道轻柔窈窕身影,如出谷黄莺的声音响起。 只是那声音里,似乎有些委屈。 这小二,竟是个貌美的少女。 少女秀眉如黛,肤若暖玉。 一双灵动的杏眼,嵌在毫无瑕疵的鹅蛋脸上。 行走间,腰肢轻摆,宛若早春的垂柳,赏心悦目。 刀客走南闯北,却也从未见过这般绝色,一时不由得愣住了。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又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走到角落的空桌坐下,将刀轻轻一放。 “来一壶好酒,两斤牛肉。还有什么拿手的菜,炒两个。” “好咧。”少女一扭身就轻盈地走了。 空气中,却还有淡淡幽香残留,和血腥味交缠在一起。 “掌柜的,”少女来到柜台前,用力一拍台面,“听到没有,去炒菜。” “嗤!”酒楼里,四处响起轻笑声。 显然是知道些什么,正等着看笑话。 柜台后,一直伏案呼呼大睡的掌柜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虽然饱经风霜,两鬓早生华发,却依然俊美得让人惊叹的脸。 “我这小店,就没有炒菜,”杜祐谦无奈地说,“还有,你呀,赶紧回家去吧,别在这胡闹,我这小本生意,没法给你开工钱。” 少女嘟起小嘴,那宜嗔宜喜的俏模样,让许多客人,哪怕桌上没有菜,也赶紧喝了几口酒。 “我什么时候找你要工钱了?”少女嘟囔着,声音渐渐变小,“大不了,你这酒楼分我一半呗。” “小娇娘,我看你是想当老板娘了吧?”旁边有客人起哄。 少女一跺脚,发急了:“你瞎嚷嚷什么呢?这些酒还不够堵上你的嘴么!” 被呵斥的人也不生气,举起酒杯,遥遥敬了少女一下。 杜祐谦也笑了笑,内心却毫无波澜。 摇摇头,准备继续睡。 少女瞪了他一眼,娇哼一声,去拿了一坛酒,倒出一壶;又切了一盘牛肉,端着一起送到刀客桌前。 正转身要走,忽闻刀客说:“姑娘,我听说,这里的老板爱听仙人故事。若是觉得有趣,便会免掉客人的酒钱。有这事吗?” 少女噘了噘嘴,“有啊,你有故事?我叫他过来。” 说着来到柜台前,用力拍了拍,“懒家伙,快起来,有故事听了!” “没大没小。”杜祐谦吐槽了一句,从柜台后摸出一壶酒。 提着酒壶来到刀客面前坐下,打开木塞。 一股清冽的酒香顿时弥散开来。 “好酒!”不远处,有识货的客人激动地叫道,“掌柜的,能不能卖给我一壶?” “这是非卖的精品,”杜祐谦笑道,“客人若是喜欢,不妨坐过来,一起喝一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人立刻端着自己桌上那盘牛肉过来。 杜祐谦动作带着几分懒散,倒出三杯酒。 笑吟吟地看着刀客:“听说,阁下有好故事?” “有故事。至于这故事好不好,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刀客面无表情地说。 “请讲。” 刀客说,“我尝听闻,十多年前,有一个翩翩美少年,一心仰慕虚无缥缈的仙道,在这方圆千里,来回奔波,寻仙问道,却一无所获。他武功高强,有侠义心肠,虽然很多时候只是顺手而为,依然有不少人受了他的恩惠。不过这美少年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只是……” 杜祐谦淡淡一笑:“这就是客人想讲的故事?” “不是,但和这有关。”说着,刀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杜祐谦给他添满。 香风袭来,不用看就知道,是那个少女凑了过来。 “后来呢?”少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后来……”刀客说,“那少年变成了青年,又变成了中年。据说他已经放弃了奔波,而是在某个地方,开了个小酒楼,迎送南北来客。他最喜欢听客人讲故事,若是客人讲的故事让他满意,他就会免了那客人的酒钱。或许,他并未断绝求道之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少女的杏眼瞥了撇杜祐谦,眼底的笑意和深情,就连瞎子都感受得到。 杜祐谦却仿佛没看到一样,抿了一口酒,“客人想讲的故事呢。” “别急,就快说到了,”刀客说,“其实这附近,确实有仙师。只是,仙不与凡居。仙师若不想被凡人找到,自然有无数种手段,不显露痕迹。” “哦?”杜祐谦淡淡地应了一声,却不追问。 刀客也不急于往下说,他瞅了一眼绝色的少女,沉声问道:“姑娘,我见你行走之间,似乎有‘陌上游’身法的影子。莫非,姑娘是四绝剑客龙奇峰的女儿,人称东南武林第一美人的龙茹真?” 少女仰头,嘴角肌肉紧绷,似乎在强忍微笑,大声说,“当然不是!” 随即又瞪了杜祐谦一眼,那会说话的眼睛,似乎在质问:“听到没,人家叫我东南武林第一美女呢,能不能对第一美女尊重点?” 杜祐谦眼皮子都不抬:“果然江湖传闻不可信,孤雁刀崔尉……据说刀冷,人更冷。没想到竟然是个话痨。” 刀客崔尉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又浮现一点笑意,“说正事。我有一故交好友,他年轻时曾在附近的荡魄山,偶遇过仙人。不知为何得了仙人的青眼,被赐了一壶仙酒、几枚仙果。等他回来,武功突飞猛进,并且百病不生。” 杜祐谦点头:“我听说过,这个故事,在东南这边流传很广。” 崔尉道:“那你知不知道,他还得了一枚令牌。据说后世子孙只要有修仙的资质,便可持有那令牌,进入荡魄山,再次见到那位仙人,得到一场大机缘。” 杜祐谦认真地听着,末了摇头:“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个循着美酒过来的客人,却是笑眯眯地,一杯接一杯,似乎对他们所聊的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崔尉将杯中酒饮尽,重重地将酒杯拍在桌上,“而这次仙缘,不知怎的传扬了出去,成了我那位朋友破家灭族的根源。” 杜祐谦替他将酒满上,“好故事。” 崔尉摇摇头:“故事还没结束。” 杜祐谦望着他:“哦?” 崔尉目视杜祐谦,眼神锐利得就和他摆在桌上的刀一样。 “逍遥酒徒方英,方大侠,据说你武功高强,接近先天,”他又看了看少女,“还有这位龙姑娘相助。若是你能替我那位朋友报仇雪恨,我可以做主,将那枚令牌赠予你,并告知如何去见那位仙人。” 少女似乎有点跃跃欲试,杜祐谦却笑了笑,“那可是仙人。崔大侠自己不想去碰碰仙缘吗?” 崔尉自嘲地笑笑,“坦白告诉你,我可以确定自己没有修仙的资质。” 他的眼神再次犀利起来,正色说:“方大侠,我相信以你的实力,杀光我那位朋友的仇人,并非难事。” 杜祐谦沉吟片刻,还是摇头:“世界如苦海,身体是渡海的宝筏。如果宝筏毁坏了,就算将来遇到成仙的法门,也无法渡到彼岸。恕我不愿,也不能去打打杀杀。” 话音未落,他轻轻抬手,动作很随意。 似乎去赶走一只苍蝇。 没有任何人看清他的动作,下一刻,只见那个凑过来蹭美酒的客人面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喉咙已经被撕开,惊讶和恐惧凝固在他眼中。 一股鲜血喷洒出来,身体慢慢向后倒去。 少女惊呼一声,轻盈地一跃,躲开喷溅的鲜血,又惊又嗔怪地说:“你干嘛啊?我不管,今天这卫生我不打扫了,你自己弄去。” 其余客人看了一眼,有人稍稍有些骚动,但最终没人动弹。 大家就当是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喝酒吃肉。 崔尉也稳稳坐着,继续喝酒,“这人跟了我一路,不知什么时候蹿到我前面来了。方大侠倒是好眼力,你是如何发现他不对劲的?” 杜祐谦笑而不答,“这算是听你故事,给的打赏吧。至于你朋友的事,恕我不想参与。” 杜祐谦自然知道崔尉口中的那个“朋友”是谁,也知道那人惹的麻烦有多大,仇人有多强。 当然,杜祐谦其实有可能将那些人杀光。 对自己的武功,杜祐谦是有自信的。 上一世,作为权倾吴国之人,他搜罗的武功秘籍,都是人间绝顶。 而转世后的这具身体,或许是拥有灵根的缘故,习武资质极佳。 修习上乘武功,进度一日千里。 但,自己武功再高,也没到天下无敌的程度。 若是出手,不可避免地,自己也会受一些伤,甚至可能会遭遇致命的重创。 而且……那些人也有亲朋故旧。 自己若是卷进这事,怕是一辈子都别想消停了。 寿尽方可转世……横死不入轮回。 杜祐谦不会去做任何危及自己生命的事。 崔尉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其实我早有所料。罢了,那些人,由我去杀。却有一件更难的事,托付给方大侠你。” “若我没能将那些人杀光……你可不可以,带着一个婴儿,离开这里,将那个婴儿养大?” “婴儿?‘神拳无敌’廖亦澜的幼子?” “是的,”崔尉肯定地点点头,“我可以现在就将那令牌交给你,只要你发下毒誓,保护那个婴儿周全,并且养育他十八年,将他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十八年后,你就可抽身而退,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少女扭头看着杜祐谦,目光里充满恳求。 杜祐谦犹豫起来。 第3章 为自己而活 吴国东南。 翮江如玉带一般,蜿蜒而行。 一叶扁舟顺流而下,乘风破浪。 杜祐谦单手操舟,迎风而立,衣衫猎猎。 浪花撞在船头,被碾碎成更细小的飞沫。 顺着脖子钻进衣衫里,带来丝丝凉意。 两岸的青山、密林飞速后退,杜祐谦却无暇欣赏美景。 在他的指尖,令牌上下翻飞。 好多次,龙茹真都担心杜祐谦会一个没接好,让令牌跌入江水中。 但不管那令牌怎么飞,都飞不出那只既不粗、又不大的手掌。 手掌皮肤晶莹,白而不腻,有着如玉石般的质感,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盯着那只手,时间久了,龙茹真竟然有些痴了。 直到怀中的婴儿哭了起来,她才回过神,低头拍着婴儿。 虽然还有些生疏和手忙脚乱,但她嘴角那一抹温柔而母性的笑容,那有节奏的轻轻拍打,已经足够让婴儿感到慰藉。 哭声渐歇。 杜祐谦瞅了她一眼,又对她怀中的婴儿做了个鬼脸,这才又将注意力放在令牌上。 令牌表面光滑,总体呈黑色。 并不是哑光黑,而是金属的亮黑色。 但其质地又相当的轻,重量就和同体积的泡沫似的,偏又极其坚固。 而且关键是,它对真气的传导效果,好得惊人,几乎没有损耗。 若是以这种材料打造一柄剑,估计能成为让整个武林疯狂的神兵。 杜祐谦已经研究了这令牌好一阵子,但上面既没有什么特殊花纹,也没什么机关。 于是只能作罢,将令牌收好,专心操舟。 它的特殊之处究竟在哪里,或许只能等十八年后,带着它上荡魄山,才可见分晓吧。 至于那“孤雁刀”崔尉是否说谎? 是否故意用一块无用的令牌来骗他十八年时光? 以传闻中,崔尉的性格,应该不至于。 而且杜祐谦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只要不横死,他就能无限转生。 用十八年来赌一次仙缘,还是合算的。 最少,荡魄山有修仙者出没,应该不是假的。 大不了,他下辈子就把荡魄山掘地三尺呗。 “喂,我们这是要去哪啊?”龙茹真没好气地说。 杜祐谦笑而不语。 “哼,不说就不说。我从现在开始,也绝对、绝对不和你说话了!” 过了一会,龙茹真又忍不住开口:“喂,掌柜的,你觉得崔尉能杀光廖亦澜的仇人,活下来吗?” 杜祐谦没有小心眼地提醒她“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吗”,只是笑了笑,“不能。” “为什么不能啊?我听说崔尉是东南几个州,年轻一代的第一刀法大家。” 杜祐谦轻声道:“廖家的仇人太多,他双拳难敌四手。而且……那些人都很卑鄙,无所不用其极。” 龙茹真忍不住有了点小情绪,“你怎么不去帮帮他呢。你武功那么好,如果你肯出手……” 杜祐谦摇摇头,“我就是这样的人,不管你在心里把我幻想得多么美好……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大英雄。就算是行侠仗义,我也都是有绝对的把握才做。但凡遇到硬茬子,我觉得自己有受伤的可能,就不会出手。” “如果对这样的我,你感到失望,那是很正常的。可你也不要怪我,因为我从没瞒过你。” 龙茹真紧咬嘴唇,轻轻拍着怀里的婴儿。 好半晌才颓然说:“对,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怀着不该有的幻想而已。现在,该是幻想破灭的时候了……等船靠岸,我就回家。” ~~~~~~~~~~~ 当船在天马山脚下靠岸后,杜祐谦去接龙茹真手里的婴儿。 龙茹真却抱着婴儿灵活地一个闪身,狡黠地笑道:“你要干嘛?” 杜祐谦嘴角带笑,语气却淡淡的,“你不是说要回家么。” “不,我突然不想回了,怎么滴。” 杜祐谦凝视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嘴角依然挂着没有温度的礼貌性微笑,“回吧。跟着我做什么呢?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杜祐谦并非突然决定摊牌的。 他早就有这个打算。 龙茹真是个好女孩。 漂亮的面孔只是一方面,尤其是她有着善良的本性,还有一定的头脑——这就很难得了。 但杜祐谦一心只想踏入仙道,从没考虑这一辈子继续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一生。 那就,只能抱歉了。 龙茹真赌气地扭过头,“就不。你让我回我就回,我龙茹真不要面子的吗?” “听话。你跟着我,没有未来的。”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已经有泪滴落,“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凭什么说我跟着你没有未来。我就喜欢和你一起的未来不行吗?我不准你赶我走!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看到你挺身而出救下了那些孩子,温柔地安慰他们,我就认定你了!” 深刻诠释了何谓“用最狠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 “扑哧。”杜祐谦这下憋不住了,假笑变成了真笑。 他意识到,再继续赶她走,那就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去伤害她了。 反正自己还要履行诺言,养育这个孩子一十八年。 到那个时候,自己也五十多岁了。 大半辈子也过去了。 就把这十八年给她,又能如何。 罢了罢了,她这些日子毕竟痴心相许,就算是给她一个交代吧。 顿了顿,杜祐谦说:“你想跟着就跟着。不过,你可别指望我承诺你什么。” “哇!”婴儿又哭了起来。 龙茹真擦了擦眼睛,“应该是饿了,得赶紧给他找点吃的了。要不,我们去镇上给他找个奶娘吧?” “不行,”杜祐谦接过婴儿,轻轻拍着,“如果暴露了行迹,我们就别想有安宁了。我倒是不怕几个杀手,不过这孩子的安全就难以保障了。” “那怎么办呢?” “只能我们辛苦一点吧,”杜祐谦皱了皱眉,“等会我去逮一头产奶的野兽来吧。” ~~~~~~~~ “嗷呜!”威风凛凛的丛林之王,从树林后探出身形。 迈着优雅的六亲不认步伐,走向空地上的小屋。 听到虎吼,荆钗布袄的龙茹真推门出来。 “磊磊……”看着骑在虎背上眉开眼笑的可爱婴儿,她揉了揉眼。 虎背上,已是一个剑眉星目,有着懒洋洋笑容的俊朗青年。 “原来,我已经老了啊……” 叹息被微风吹散,龙茹真笑着,眼角悄然爬上了少许细细的皱纹。 “娘,我回来了!”廖磊中跳下虎背,兴冲冲地举起之前放在虎背上的鹿,“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今晚有肉吃了!” 那虎也骄傲地昂着头:功劳簿上,也有俺的一半! 龙茹真的步伐仍然如同少女般轻盈,走上前用衣袖擦了擦廖磊中额头的汗珠,“你这孩子,你爹让你去习武,你又偷偷摸摸去打猎了?” 廖磊中吐了吐舌头,辩解道,“没有啊,娘,这头鹿啊,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发现的,我才没有偷懒呢!” “哼!”木屋里传来一声闷哼,震得周围树林的树叶都簌簌落下。 那头丛林之王也吓了一跳,思索了半秒钟,果断放弃了王者的尊严,“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进树林中,不敢直面那人的怒火。 这不是怂,咱们野兽,就要懂得从心而为,不能学那人类,死要面子活受罪! 入夜。 烤鹿肉的香味弥漫开来,让人直流口水。 伟大的丛林之王也被香味吸引,来到屋门口,抬起爪子轻轻拍了拍。 “也给它一份吧,毕竟是你的乳兄弟。”杜祐谦面无表情地说。 廖磊中嘿嘿一笑。 也不见他作势发力,抓起一条烤得油滋滋、撒上了盐巴和调料的鹿腿,一个后翻就如同巨型鹰隼一般划过了两丈距离,稳稳地落在门口,将屋门拉开。 他拍了拍虎兄弟的脑袋,又在虎兄弟的下巴处挠了挠,这才在对方可怜兮兮的目光中,将鹿腿塞进虎兄弟的嘴里。“去吧,明天再找你玩。” 老虎像是听懂了似的,点点头,叼着鹿腿退回黑暗中。 廖磊中返回饭桌旁坐下,刚刚抓起另一条鹿腿,却听杜祐谦说:“明天……” 廖磊中抬起头,杜祐谦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出山。” 龙茹真的手一抖,很快又堆起若无其事的笑容,撕下一块鹿脯肉递给丈夫,“这么急啊?英哥,我们多留一段时间吧,磊儿还有几门功夫没有练到家。” “够了,他现在的身手,足以在江湖立足,只是经验有些不足。出山的路上,我们再教他一些行走江湖的诀窍。” 廖磊中在短暂的惊讶后,却是兴奋起来。 这兴奋中,夹杂了些许的伤感,些许不舍。 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憧憬,对外面世界的好奇。 他知道,现在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他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 他还知道,当初他尚在襁褓中,被许多势力追杀,是义父义母带着他逃进这深山中,逮了一头刚刚产子的母虎,用虎乳将他养大。 他也一直都清楚,义父教他学武、识字,严格地要求他,都是为了培养他成才。 义父对他有很高的期望,希望他能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就和他的亲生父亲一样。 将来终有一天,他会出山,打出他亲生父亲的旗号,为亲生父母报仇。 他明白,那个时候,就是他闯荡江湖的开始,他对此憧憬已久。 那个时候……义父义母也将离他而去。 离开义父义母,当然伤感。 但是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又怎可囿于一隅? 龙茹真的眼睛朦胧起来。 养育了这孩子十八年,她早已将廖磊中视作亲生。 尤其是,杜祐谦不愿和她生孩子的情况下。 廖磊中,已是她母性情感的全部寄托。 她擦了擦眼睛,“我们……就不能多陪陪磊儿吗?他的仇人那么多,他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我们还没看到他娶妻,生子……英哥,我们再多陪他几年吧!” 杜祐谦攥紧了令牌。 “我履行了约定,为他活了十八载。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以后的日子,我想为自己而活。” 第4章 遇仙 龙茹真最终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养育了十八年、倾注了大半感情的义子。 于是她和杜祐谦约定,她先陪廖磊中闯荡江湖,杜祐谦则去荡魄山寻仙访道。 等杜祐谦找到仙师,拜师成功,安顿下来,再去寻她。 如果两年内杜祐谦都没去寻她,她便来荡魄山相会。 想想当年她死活要跟自己一起,甚至愿意放弃一切浪迹天涯…… 杜祐谦只能苦笑。 所以,对女人来说,有了儿,丈夫的地位就永久性-1。 ~~~~~~~~~~~ 春寒料峭。 荡魄山上,少数细枝已经吐了新芽。 大部分的草木,却还是枯黄状态。 只是内里有无穷的生命力,等待勃发。 当初那崔尉也语焉不详,估计是他也不知道仙师究竟居于山中何处。 只说是半山腰以上,又并非在山顶。 杜祐谦只好用笨办法,地毯式搜索。 然而荡魄山很大。 哪怕是杜祐谦这样已臻先天的高手,花费几个月时间,都难以踏遍每一处。 到了盛夏,杜祐谦已经几乎将整个荡魄山,半山腰以上的地方全部逛了一遍。 那面令牌却是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途中他也遇见了不少为了逃税而避到山中的逃户,在山中讨生活的猎户和打柴人、采药人等。 不管遇到什么人,杜祐谦都会礼貌地上前,问询对方,这山中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 大部分人只是摇头,不知。 也有时,会有人告知一些奇异之处。 可是当杜祐谦满怀希望地去探索,总是不出所料地失望而归。 换成普通人,可能已经心灰意冷。 不过杜祐谦这一世,为了寻仙问道,已经花费了十几年奔波,又耗了十八年养大一个婴儿。 耐心充足的很。 虽然他已经五十多岁,又一次开始明显地感到自己的衰老退化。 作为先天宗师,也无法完全锁住气血的衰败,武功在不可遏止的倒退。 不过比后天高手倒退的速度,肯定慢了许多。 他的心境,倒也没有因此而受到太大影响。 平常心就好:就算一年找不到,十年也找不到…… 那也没关系。 大不了,等寿尽之后,转世了,觉醒了宿慧,再过来继续寻找嘛。 不过杜祐谦没想到,就在他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建设后,转机就这么悄然来临了。 这一日。 大雨瓢泼。 杜祐谦坐在一个山洞里,昨晚燃起的篝火已经被他熄灭,只剩一点余烬。 这鬼天气,若是烧木柴的话,烟雾全都会倒灌进来。 杜祐谦是先天宗师不假,可毕竟还是凡人,没有内库外穿,更没有一对自带超级过滤功能的肺。 寂静的山洞里。 入耳,只有稀里哗啦的雨声。 初时有些单调,甚至觉得刺耳。 渐渐的,却仿佛贴合了某种韵律。 让杜祐谦那由于连日奔波却一无所获,而稍稍有些焦灼的心,变得沉静下来。 他安静地抱膝坐着,思绪随着余烬上的一缕青烟升起、飘飞。 “叮当,叮当” 风雨声中,忽然出现了铃铛声。 杜祐谦立刻警觉起来。 山中本就无路,经这大雨一浇,更加泥泞湿滑。 杜祐谦虽然武功已是凡间绝顶,不畏寒暑、不惧风雨,都不愿在这恶劣的天气外出。 若是普通人,哪怕是老练的猎人、采药人,在这种天气上山,怕也是一不小心就会失足殒命。 这铃铛声,究竟从何而来? 而且,这般大的风雨,一般的铃铛,声音怕是传不出多远。 可是在他听来,这一道铃铛声,竟似是响在远处。 他仔细倾听,铃铛声由远及近。 他越发肯定,对方是奔着山洞而来。 杜祐谦虽然自负武功已是人间绝顶,却也不会疏忽大意。 他改了姿势,由坐变蹲,气血加速运转,随时可以暴起发难。 铃铛声在洞口处骤然停下。 “小友,风大雨大,老道可以进来避雨吗?” 一把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杜祐谦扬声一笑:“这山洞本就是无主之地,道长请进。” “那,老道就叨扰了。” 铃铛声再度响起,很快,一人、一猴就出现在杜祐谦眼前。 那猴体型远超一般的山猴,接近黑猩猩的大小。 头上顶着一片巨型芭蕉叶遮雨,一身毛发几乎没有湿,那铃铛便是系在它的脖子上。 发现杜祐谦在打量它,它对杜祐谦做了个鬼脸,便安静坐下。 并不像一般猿猴那样,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显得极其温顺驯服。 而那道人,则让杜祐谦心中警铃大作。 那是一个中年道人,容貌古拙,皮肤白净,须发斑白,看上去竟比这几个月餐风露宿、憔悴了不少的杜祐谦还年轻些。 他的笑容和煦,目光充满智慧而又淡泊,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道人穿着半新不旧但极其干净的道袍,道髻上插着一根褐色的木簪子。 但是从风雨中走来,他的衣服不但没有粘上泥点,甚至一点水渍都没有,这就让杜祐谦心中惊骇了。 至少杜祐谦自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莫非……杜祐谦脑海里灵光一闪。 这,会不会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修仙者? 道人来到杜祐谦对面,很放松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冲杜祐谦笑了笑,“小友在这山上,找老道找了几个月,不知有何事啊?” 杜祐谦顿时不再犹豫和猜测,立刻翻身下拜:“道长,在下自幼便仰慕仙道。十八岁便离家,四处寻仙问道,可惜一直不得其门而入。蹉跎了半生,才终于找到道长。请道长垂怜,收在下为徒,传授仙法!” 道长对他来这一出颇有些意外,半晌才拈了拈胡须,笑道:“你刚来荡魄山,老道就感应到了你身上的令牌。你可知,老道为何一直避而不见?” 避而不见?我了个去,怪不得找不到你,你这个老头子,坏得很。 杜祐谦当然不敢吐露心声,只是摇头:“在下不敢猜度道长心思。” 老道微微一笑:“小友不妨一猜。” 那只猴子坐在一旁,像个道童一般,低眉顺耳,只是时不时偷偷地瞅杜祐谦一眼,灵动的眼睛里没有恶意,只有好奇。 杜祐谦心下稍安。 这猴子显然很通人性,而且一直跟在道长身边,应该比较了解道长的态度、倾向。 若道长厌恶自己,这猴子肯定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再加上道长也慈眉善目,似乎并无刁难之意,他便抬头回答:“想来,道长是在暗中考察在下的资质和人品。” 老道哈哈一笑,声如洪钟,震得山洞石壁上的泥块、碎石簌簌落下。 “你倒是机灵。哎!” 杜祐谦大胆问:“道长缘何叹息?” 老道摇摇头:“你却是个有灵根的。虽然不知灵根好坏,不过至少能够修行。至于你的人品、心性,这几个月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可惜,如果是三十年前遇上老道,老道一定欣然收你为徒。” 杜祐谦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急忙问道:“难道以在下这年龄,已经无法修行了吗?” “这,倒也不是,”道长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武者的气血之盛,远超普通人。何况,你是凡人口中那所谓的‘先天宗师’,一身先天真气雄浑无比,能够锁住气血,年过花甲,才会迅速衰败下去。所以,若只是修行入门,你的年龄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你这般年龄了,就算能修行入门,也没了前路,除非你有盖世之资。不过……” “老道能觉察到,你的灵根,恐怕非常一般。” 老道摇着头:“以你的武功,若是在凡俗,可称雄一方,可建功立业;可享尽荣华富贵,也可温香软玉、倚红偎翠。” “可若是追随老道,修行清苦寂寞。而在十几年、最多二三十年后,你的气血衰败,修行难有寸进,只能眼睁睁地,一步步走向衰老、死亡,距离大道,却越来越远。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老道的眼睛忽然绽放神光,“不如归去吧!” 杜祐谦慢慢地,挺直了腰板;慢慢地,抬起头来,寸步不让地与老道对视。 在老道目光的压迫下,他从容一笑:“道长,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大道无穷,吾却生而有涯。故,朝闻道,夕死可矣!” 老道愣住了。 那双淡泊的眼睛里,一时间竟然堆满了情绪。 杜祐谦不再多嘴。 如果这几句话无法说服对方,那说更多也只是徒惹人厌。 大不了,下辈子再来呗! 半晌,道长缓缓起身,抖了抖道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往洞外走了两步,他忽然停步,“怎么不跟上?” 第5章 修行不如练手艺 老道姓陶。 至于名字,他不说,杜祐谦自然也不好问。 反正叫他“师父”就没错了。 最让杜祐谦诧异的是,陶老道其实并非散修,而是出身于宗门。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宗门。 而是漠南九国的“二等宗门”! 话说,二等宗门具体意味着什么,杜祐谦不太明白。 老陶……陶老道也不解释。 不过看他提到宗门时,虽然没有眉飞色舞,可眼神却陡然亮起,语气也洋溢着自豪的样子,想来二等宗门应该是……老牛比了吧。 “那师父您为什么不留在宗门啊?” “呵呵,为师年纪大了,修为再难精进。宗门发放的月例,对为师这样的修为,已经没什么意义;又不想为了赚一点额外的修炼资源而去外门处理杂务、劳心劳力,毕竟为师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血脉至亲,没有门人弟子,不在乎那三瓜两枣的,所以干脆一个人跑出来清修了。” 顿了顿,老道有些惆怅,“哎,要是早知道会收个徒弟,为师我就在宗门里稍稍经营一下了。现在可苦了你,灵根不佳,又缺乏资源,修行速度比宗门里的精英慢了十倍、百倍不止。” “没事,师父,就算徒儿我的修行速度快百倍,这辈子也没希望筑基了。还是那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你既然看得开,为师就不说什么了。” 杜祐谦修行的功法,是来自陶老道宗门的入门级功法。 《服五方灵气法》。 作为入门级功法,《服五方灵气法》中正平和。 吐纳的效率是低了点,修行速度是慢了点。 但生成的法力品质极纯,而且没有走火入魔之虞。 更难能可贵的是,不管是五行灵根中的哪一行,都可以修行这门功法。 而对于五灵根的修士,修行速度还能有些许增益。 这对杜祐谦可是重大利好。 没错,杜祐谦就是传说中的废灵根——五灵根。 在陶老道给他测试后,他很是有些无语。 由于上辈子的“甲等”评价,这次转世,他获得了5点灵根,本以为资质不会太差。 可没想到这加点出了问题。 如果这5点灵根全部加在某一行上,估计就是中等偏上品质的灵根了。 可偏偏是,五行各加一点。 打造水桶号呢这是? 杜祐谦只能自我安慰,废灵根就废灵根吧,能修行就好。 至于修行速度慢点……那也没什么。 等多转世几次,多加一些灵根,修行速度就上去了。 就算我灵根差,此生修不成仙。 一次转世不行,两次转世、三次转世……都不行。 千次万次转世,总能成仙了吧! “师父啊,您把宗门功法拿出来给弟子修行,不会被宗门追究吧?” “入门级功法而已,有什么好追究的。为师是入室弟子,这点权限还是有的。” “师父,咱们的宗门究竟叫什么呀?” “别‘咱们’‘咱们’的,这是为师的宗门,你还没被宗门收录呢。” “那到底叫什么呢?” “崇真宗!” 崇真宗? 杜祐谦有些疑惑。 上一世,他与吴国的仙师供奉有过短暂的交流。 对方自报过家门。 并非是崇真宗。 难道,崇真宗这样一个二等宗门,并非是吴国的幕后掌控者? ~~~~~~~~~~~~~~~~~~ “嘭!” 杜祐谦灰头土脸地冲出屋子,浓烟在后面穷追不舍。 丹炉倒是没炸,不过这一炉丹,却肯定是炼废了。 陶老道这阵子没有闭关,闻声很快带着猴子赶来。 看了看案发现场,他对着杜祐谦直摇头,恨铁不成钢:“炼丹乃是小道,你何必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在上面?” “入我门下已经一年了,你至今还是练气一层。为师就你一个徒弟,虽然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却也没短着你的丹药、灵石供应。哪怕你资质差点,若是多花点心思,修行刻苦一点,这时候也该练气二层了吧?” “也不想想你多大岁数了,真要等到七老八十,半截身子进了棺材,才来悔不当初么?” 杜祐谦低眉顺耳,对于陶老道的教训,他是唾面自干。 陶老道是个好人没错,就是嘴巴太碎。 比杜祐谦在地球上的父母还喜欢碎碎念。 不过这也没什么,杜祐谦毕竟活了三辈子的人了,不至于这点都忍受不了。 等到陶老道叨唠累了,他才恭敬地说:“师父,不管我多努力,都不可能在六十岁之前修行到练气圆满,毕竟,过了年,徒儿我就五十五岁了。” 第6章 崇真宗 陶老道抛出两只纸鹤。 纸鹤迎风见长,落到地上时,已是一人高、翼展两丈的庞然巨物。 “死猴子,想干嘛?你看家呢!”杜祐谦拉住想要往纸鹤上爬的猴子,敲了敲它的脑袋。 浑然忘了,这猴子相当于练气圆满的修士,而他只是一个练气一层的小虾米。 猴子委屈地抱着脑袋揉了揉,龇牙咧嘴地向陶老道告状:这个坏家伙,他打得我好疼! 陶老道哑然失笑,“行了,别闹了,你这猴儿,好好看家。回来的路上,我会去一趟坊市,买些灵果给你吃。” 猴子顿时不装了,咧嘴傻笑起来。 陶老道跨坐上纸鹤,只见纸鹤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动作略显机械地振翅。 扇出一股旋风,腾空而起。 而坐在纸鹤上的老道,竟然陡然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那模样,甭提多潇洒了。 杜祐谦微微一笑,压抑住澎湃的心情,跨坐上纸鹤,跟在老道身后,腾空而起。 上上世他也是坐过飞机、玩过蹦极的,在初期的紧张后,很快便适应了。 坐在纸鹤的背上,回头一看。 荡魄山、以及山上郁郁葱葱的林木,还有那些在林中若隐若现的那些猎人小屋、逃荒人的居所,都在迅速缩小。 而陶老道那破旧的小道观,则早已隐没在阵法中,难寻难觅。 杜祐谦的修为不济,乘坐纸鹤也只能走走停停,休息恢复法力的时间,倒比飞行的时间更多。 纸鹤飞行的速度也不快,若比起短时间内速度,或许还不如买两匹骏马驰骋。 其造价,也比骏马贵得多。 不过能在云中飞行,踪迹隐秘是一桩优点;遇到大山大河,也不会阻断去路,人间有战争、有盗匪,也不会影响行程。 数日后,两人来到了吴国最北面的卧牛山脉。 在云端,陶老道看着下方蜿蜒的山脉,目光闪烁。 良久,才叹息一声。 然后他按下纸鹤。 很快,两人便降落在山脉中。 “师父,崇真宗便在这卧牛山脉中?” “是啊。” 杜祐谦有些无语。 上一世,他带着大军在卧牛山打了好几场打仗。 几十万人在山中火拼,都没有遇到过修仙者。 你现在告诉我,这里有一个修行宗门? 杜祐谦顿时觉得这辈子花费在寻仙问道上的几十年,都是白过了。 两人在山中行走。 杜祐谦问:“师父,刚才在云中,您为何叹息?” “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而已。”老道露出缅怀之色。 “您的朋友?廖亦澜廖大侠?” 老道想了想,摇摇头,“不是他。这位故人……其实算不上朋友,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能让师父记忆深刻,那想必是位有道真修吧。”杜祐谦随口说。 老道笑道:“并非如此。我记得……你是晋国人吧?或许你没听过他的名字。不过在吴国,虽然已经逝世近一甲子了,他的名字依然家喻户晓。” 杜祐谦心里忽然有种预感。 “他叫杜祐谦,初代佑德公。其实以他的功劳,封王也不为过。若不是他,恐怕,吴国都已经……不存在了。纵观吴国八千年历史,他也是屈指可数的风流人物。” 果然。 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提及,让杜祐谦有些别扭和怪异。 还有那么一点点赧然。 有种碰到自己小迷弟的感觉。 上下八千年的风流人物? 我没那么厉害吧。 过誉了,真的过誉了。 关键是,他实在不记得自己上一世在什么地方见过陶老道。 “师父,您……和那位佑德公,是怎样的交情?”他试探着问。 “没什么交情,只是一面之缘。注意脚下,紧跟为师,小心别陷入阵法。” 见老道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杜祐谦也只能暂时压下疑惑。 林中,惊鸟纷飞。 走了百余步,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条玉带般的瀑布从天而降,落入潭水中。 彩虹横架,水花快乐地飞溅,不时有威武雄壮的各色大鱼从潭水里跃起。 潭水边,有不少穿着道袍的男男女女。 有人在浣洗衣物,有人坐在石头上摇头晃脑地看书,也有人围成一堆,热烈地交谈。 也有人抱着一坛酒,痛饮一番后,孤独而美丽地舞剑,自歌自舞自开怀。 杜祐谦抬起头,眯眼看着瀑布上方,那里有人凌虚御剑,有人醉卧云端。 第7章 希望你活久一点,免得我只能去拿你徒弟出气 陶老道与小眼睛道人的师父,显然有一番恩怨。 杜祐谦是个博览群书(网络小说)的人,瞬间就为这两人想出了几十种恩怨交缠的过往,起点男频、女频上看过的桥段都给安排上了。 至于陶老道和小眼睛道人的言语交锋…… 他又不傻,当然不会掺和进去。 吃瓜,吃瓜就好。 等两人交谈几句,小眼睛道人转而打量着杜祐谦,上下扫了几眼后,冷笑起来:“这就是师叔您收的徒弟?骨龄有五十多岁了吧,才练气一层。莫非是什么绝世天才,有把握连续突破,六十岁之前练气圆满?” 陶老道平静地说:“并非如此。这孩子,资质平庸,唯有那一颗向道之心,令我动容。闲话少说,尽快给他做测试,登记吧。” 小眼睛道人哼了一声,拿出一颗巴掌大小的玉石,递给杜祐谦:“握住,凝神静气。” 杜祐谦依言做了。 数秒之后,玉石上浮现淡淡的五色光芒。 那小眼睛道人的讥讽之色溢于言表:“就这?最下品的五灵根?师叔,不是我说您。宗门几千年历史上,可从未收过资质如此低劣的弟子。哪怕是几千年前,宗门草创,名声不显的时候,至少也要下品灵根,才有资格被宗门收录。他这样的,看师叔您的面子,最多也就给个记名弟子身份吧。” 陶老道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扭头深深地看了杜祐谦一眼,点头说:“记名弟子就记名弟子吧,只要我心里当他是亲传弟子就行。何师侄,速速办理。” “师叔啊,您要是实在寂寞,想收个弟子养老送终,”小眼睛道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尖酸,“等明年大开山门迎新的时候,我给您物色一个上品灵根的弟子,您看怎么样?我们宗门毕竟是二等宗门。这种最下品灵根,哪怕是作为记名弟子,也丢不起这个人啊。让别的宗门知道了,只会嘲笑我们越混越差劲,什么阿猫阿狗都收了。” 说着,还嫌弃地瞪了杜祐谦一眼。 饶是杜祐谦已经三世为人,三辈子加一起活了快两百岁,闻言都有些气恼。 他的养气功夫其实不差,不过终究是没到圣人境界,还是有着七情六欲。 “算了,还是不要开口,免得给师父惹祸。看这情形,他的对头,应该不是好惹的。虽然是同门,估计不会动辄杀人,但也可以暗中给他下绊子。” “至于我,也没必要意气用事。踏踏实实学点手艺,炼丹制符什么能学多少学多少,争取弄个好一点的评价,转世时能多增长几点灵根。” “现在我也算熟门熟路了。下一世,只要解开胎中之迷,我就过来拜入崇真宗。小眼睛,希望你活久一点,到时候给我报仇的机会。若是你死得早,我就只能拿你的徒弟出气了。”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杜祐谦心平气和多了。 陶老道也不愿与小眼睛道人多言语,催着对方把杜祐谦登记成记名弟子,发放弟子铭牌后,便领着杜祐谦去藏经阁。 “为师当年一心修行,没有花费多余精力去学习各种技艺。你既然有兴趣,为师便帮你借阅几门传承出来。不过,修行也不能落下,不然你只有练气一层,法力都不够制成一道符箓的。” “明白了,师父,我会努力的,争取做到两不误。”杜祐谦是真心感激。 陶老道摇摇头:“两不误?哎。若不是看你……算了。咱们也就这二三十年的师徒缘分了,你好自为之。” 杜祐谦心中一动。 老道的意思,是他只能再活二三十年了? 还是他觉得,我老杜只能再活二三十年了? 如果是后者,杜祐谦有点不敢相信。 先天宗师,虽然过了六七十岁,气血也会开始衰败。 但比普通人的衰败速度,慢得多。 即使到了一百多岁,先天宗师通常也可以力压年轻的顶尖后天武者。 哪怕没有修仙,仅仅凭借先天武者的身体,他都有信心活到一百一十岁,努力点的话,一百二十岁也不是不可能。 根据江湖传闻,以前甚至有先天宗师活到过一百三十多岁。 自己怎么看都不是短命之相吧? 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 在崇真宗借阅各种修仙技艺的书籍、玉简过程中,并没有出现什么波折。 毕竟杜祐谦借阅的都是一阶的内容。 而且还是陶老道出面借的。 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将借阅的东西全部复刻一遍后,陶老道就带着杜祐谦去坊市采购一番,便返回荡魄山。 杜祐谦潜心修行,三分之一时间用来打坐练气,三分之一时间练习法术,剩下时间用来学习炼丹、学习阵法。 这是他权衡再三,确定这一世精学的两门技艺。 至于其他的修仙技艺,他也明白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只是牢牢背下,没有去练习、领悟。 先天宗师的强大体魄,以及精纯的先天真气,对于练气初、中期的修行,是有极大加成的。 凭空修炼出法力,和将先天真气转化为法力,难度对比简直是地狱模式对剧情模式。 再加上杜祐谦修行的是适合五灵根的《服五方灵气法》。 哪怕他的灵根只有最下品,现阶段的修行速度却是能比一般的下品灵根还稍快一些,接近了中品灵根。 不久,他就突破了练气二层。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 一晃就是半年过去。 杜祐谦的修为,已经距离练气三层不远。 当然,等到进入练气三层之后,他的先天真气将全部转化为法力,接下来的修行速度会放慢许多。 等到练气六层,先天宗师的体质加成也会略等于无。 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他的气血开始衰败,能保住修为不降低就已经是大幸了。 所以,哪怕能活到120、130岁,杜祐谦此生还是无望练气圆满的。 这辈子,他的极限,大概就是练气六层了。 不过,他虽有些许遗憾,但也不会因此影响了心境就是了。 这天,杜祐谦来到陶老道房门前。 “师父,弟子有事禀告。” “进来吧。” 老道眼眸半睁半闭,气息悠长,似是坐在蒲团上打瞌睡。 不过杜祐谦知道,他是在搬运周天。 陶老道说过,他此时修行,修为已经无法进步。 但依然每日打坐修行,防止修为倒退。 至于他现在究竟是什么修为? 从崇真宗回来后,杜祐谦开门见山地问过,也数次旁敲侧击。 陶老道却是滴水不漏。 杜祐谦也放弃了探究了打算。 就当我不知道你是个筑基吧。 “有何事啊?”陶老道缓缓开口。 “师父,徒儿进山之前,曾与拙荆约定……” 杜祐谦把他与龙茹真的约定说了一遍。 又稍稍提了几句,当初与崔尉的约定,将廖磊中养大,然后出山,龙茹真继续保护廖磊中,自己则来到荡魄山寻道之事。 “现在两年之期已过,拙荆却并未来到荡魄山与我相会。我心中有些不安,想外出打听一下情况。” 陶老道并不为难,微笑道:“那就去吧。接到你妻子后,便带她一起回山吧。我们崇真宗一脉,并不禁止娶妻生子。” “是!”杜祐谦大喜。 他正要离开,又被老道叫住。 “你的妻子没有如约来寻你,说不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这些你且带上护身。” 说着,陶老道掏出一把符箓给他。 想了想,陶老道又拿出一个龟壳小盾,“还有这,暂时借与你吧。” 第9章 青竹堡 风月场所的女人,见多识广,最擅长察言观色。 而且青楼里,打架斗殴不要太常见。 虽然新来的这位大爷,似乎是很厉害的角色,但她们都看得出来,此人没有杀气。 因此之前伺候那几个江湖人的妓女们,都娇笑着过来服侍杜祐谦。 有人给他倒酒,纤纤玉指剥好葡萄送到他嘴里,有人站在身后轻轻替他捏肩。 杜祐谦倒也不推辞,只是当有女人用粉唇香舌要以口渡酒给他时,他淡淡地推开了。 没别的,就是嫌弃。 活到第三世,杜祐谦对美人已经没有欲望。 单纯生理上的冲动,完全可以用强大的精神来压制。 哪怕号称“东南武林第一美人”的龙茹真,最初在他看来也是麻烦,压根就没有收入房中的念头。 只是后来龙茹真的一腔深情,让他觉得难以辜负,这才接受了对方。 现在哪怕是天下第一美女站在杜祐谦面前,使出浑身解数来引诱,杜祐谦最多会因为本能而生出一点生理冲动。 却绝不会有心动,更不会为了一个美人影响自己的道途。 这几个为他提供无微不至服务的妓女,在杜祐谦眼中,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 一边享受着她们的服务,杜祐谦一边听这几个江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 慢慢地,拼图在他脑海中形成。 甚至,对于这些人根本看不到、想不到的,青竹堡背后的阴影,他也有所觉察。 “行了,”反复追问了一些细节后,杜祐谦长身而起,“你们今晚没见过我。” “是!我们没有见过前辈。”头陀、书生、刀疤中年等都如蒙大赦,立刻应声。 杜祐谦笑了笑,“你们不会记得的。” ~~~~~~~~~~~~ 书生埋头呼呼大睡。 头陀搂着一个女人上下其手。 刀疤中年砸了咂嘴,回味着刚才喝下的那口酒的滋味。 “刚刚说到哪了?” “青竹堡……青竹堡……”书生含糊不清地说。 书生的同伴开口:“青竹堡开出赏格,杀了玉面罗刹的人,可以获赠三件神兵……” “还有小还丹10枚,黄金万两,还可以任意挑选五门青竹堡秘传,”头陀推开怀里的女人,不耐烦地说,“还可以迎娶青竹堡堡主的嫡女。说点我不知道的吧!” “哦,你也听说哦了?”书生的同伴讪讪的,他以为自己掌握的最新消息,很少人知道才对。 刀疤中年神秘兮兮地说:“那玉面罗刹消失了十八年,你们可知道,这十八年里,她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和谁?”头陀伸长了耳朵,身体前倾。 刀疤中年皱了皱眉,他刚刚正想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心中警铃大作。 似乎如果把那个名字说出口,就会马上大祸临头。 他低头喝了一口闷酒,改口道,“我也不知道。” 头陀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也压根就不想知道。” 刀疤中年皱了眉半天,忽然说:“你们有没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奇怪的感觉?” 刀疤中年道:“我好像忘掉了一些什么,但是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头陀哈哈一笑:“如果能想起来,那就不是忘掉了。” 书生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说:“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刀疤中年想了想,也是笑呵呵:“确实如此。算了不想了,喝酒,喝酒!” ~~~~~~~~~~~~~~ 青竹堡,吴国北方三大堡之首。 卧牛山以南、翮江以北,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坞堡星罗棋布。 它们依托着江河湖泊而建, 乃是当年齐国对吴国发动灭国之战时期的产物。 当时吴国大片的土地丢失,城池沦陷,整个北方几乎都落入齐国的控制。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有一些武林大豪,倾尽家财,打造起一个个坚固的坞堡。 在坞堡内组织生产,自给自足。 然后招徕流民,给予粮食、加以训练。 坞堡作为基本的耕战单位,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吴国中部、北部,顽强地抵抗着。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些坞堡,杜祐谦当年想收复吴国全境,至少要多花费20年时间。 这些坞堡在吴国抵御侵略战争的过程中,发挥了正面的作用。 可是当齐国被赶走,吴国开始修养生息之后,这些坞堡就变成毒瘤了。 由于杜祐谦为了联合所有的力量对抗齐国,给予了坞堡过多的特权。 坞堡的堡主们,也大多有了贵族身份,被允许参与政治。 但是,老牌贵族们根本不带他们玩。 堡主们在自己的坞堡里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到了朝堂上,却被视作乡下土财主,徒惹人笑。 堡主们火大了。 你们不带我们玩,我们自己玩,总可以了吧。 第10章 不可战胜的龙茹真 杜祐谦没有轻举妄动。 他在等待一个破局的机会。 救人,当然是要救的。 虽然以他的金手指,遇事最好苟一点。 就算遇到强敌,大不了苟个一两辈子,再去强敌的坟头蹦迪。 但不能连老婆、孩子被人欺负都要忍。 那不成了忍者神龟了? 不过救人也要讲究方法,不能把自己也给赔进去。 此时杜祐谦隐匿在仙竹山。 尽管与青竹堡近在咫尺,青竹堡的人却也不可能发现他。 若是他不愿意,哪怕是后天顶级高手,靠近他十尺之内,也会对他视若不见、听若不闻,根本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而若是更高层级的高手,绝不会自降身份,像个普通的斥候一样跑到外面来侦察。 杜祐谦就待在仙竹山上。 打坐。修行。等待。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 以杜祐谦的目力,能清楚地看到廖磊中被绑在坞堡的坞壁上,每日或受曝晒,或被狂风暴雨摧残。 每日里被鞭打也是固定节目,断掉的右臂也没有被很好地医治,只是被草草止了血,现在已经化脓了。 即使现在把他救下来,廖磊中也会大伤元气。 杜祐谦并非无情。 相反,廖磊中对于他而言,就像亲儿子一样。 毕竟是他抚养了十八年的孩子。 只是杜祐谦的心境已经渐渐脱离凡俗。 他能控制住担忧、惧怕、怜惜等情绪,等待最佳的机会到来。 至于廖磊中,断掉一条胳膊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情。 但将来帮助廖磊中恢复元气、甚至更进一步,突破到先天,对杜祐谦而言,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没有一炉丹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炉吧。 其实廖磊中这次履足江湖,是谨遵了杜祐谦的告诫,并没有冒进。 根据杜祐谦搜集到的情报,廖磊中这两年一直在默默积蓄力量,搭建情报网络,打造班底。 但是,崔尉当年并没有杀尽廖亦澜的仇人。 而随着那连场的血战,廖亦澜曾拥有一块与仙缘有关的令牌之事,也流传了出去。 以青竹堡为首的一些势力,其实始终在留意廖亦澜的传人。 所以,尽管廖磊中保持着低调,还是很快就暴露了,遭到追杀,不得不与龙茹真分头逃跑。 在关键时刻,他为了掩护已经暴露了行迹的龙茹真,主动跳入敌人的包围圈,最终失手被擒。 杜祐谦肯定是要将这个儿子救出来的。 只不过,他还在等待时机。 第13章 圣人有情 客栈的“天”字上房。 房间被一道帘子隔开。 帘子那头,廖磊中强忍痛苦、却无法完全忍住,从喉咙里漏出几声呻吟。 纪敏垂泪饮泣,默默侍奉。 龙茹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为廖磊中清理伤处腐烂的肉。 帘子这头,杜祐谦正在清点战利品。 那透明弯刀,品质较高,应是一件中品法器,却已经接近了上品法器的品质。 甚至可以说,它曾经是上品法器,但却是在战斗中受损,被生生打落了品质。 但其材料,打造手法,还是上品法器的底子,若是有熟练的炼器师,是可以将其恢复到上品级别的。 不过,这件法器的路数,和杜祐谦的相性不太符合。 杜祐谦把玩了一阵,就将之收起。 那腾条盾,乃是中品防御法器。 其优缺点同样明显,对金、水的抗性较好,对火、雷的抗性极差。 倒是可以成为杜祐谦有益的补充。 以杜祐谦现在的微末法力,其实御使上品法器十分困难,只能御使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 那龟壳盾虽强,却不能作为他常规的手段。 而且,回去之后,肯定是要还给陶老道的。 此外,还有几件下品法器,杜祐谦也看不上眼,只等找机会去坊市处理掉。 陶老道虽然没带杜祐谦去过坊市,但上次带他出门去崇真宗“登记注册”时,曾经告诉过他一些修行界的常识,包括附近的几处大、中型坊市位置、出入方法等。 法器就以上这些。 此外,那邪性男子身上还有符箓若干,下品灵石数百,中品灵石一块,各种丹药若干。 似乎是被利刃切断的半块玉简。 附赠劣质纳物囊一个。 身家不菲。 仔细一算,杜祐谦这一场战斗下来,资产膨胀了五十倍不止(除开龟壳盾)。 光是那个劣质纳物囊,杜祐谦之前的全部身家都买不到一点边角料。 闹得杜祐谦都有些惊讶,现在当劫修这么有钱的么?他都有点想去当劫修了。 不过可惜的是,翻遍了战利品,都没找到标识身份的东西。 杜祐谦至今都不知道那个邪性男子姓甚名谁,何门何派。 将战利品全部收好,杜祐谦起身揭开帘子。 龙茹真还在专注地给廖磊中处理伤口,杜祐谦站在那静静地看着,直到处理完,他才帮着将廖磊中放平躺下。 身心俱疲的廖磊中几乎立刻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杜祐谦做了个手势,和龙茹真、纪敏来到房间另一头。 龙茹真不时回头看一眼儿子,抹着眼泪,“英哥,磊儿的手臂真的没办法了?” “我修为尚浅,也没渠道去弄那些可以断肢再生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所以,真没办法,”杜祐谦冷静地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用最好的药,然后亲自为他梳理经脉,让他尽快达到后天巅峰。至于能否突破到先天,还得看他自己的机缘了。” 龙茹真习惯性地抱住杜祐谦的胳膊,柔弱地倚在他身上,“英哥,你终于遇到仙师了?真是谢天谢地,让你得偿所愿。若不是你也习得了仙家手段,今日我们一家三口说不定就要黄泉再见了。” 杜祐谦把自己跟随陶老道修行的事,用寥寥数语概括一遍,才问:“等我花点时间,给磊儿调理好身体,就准备回去师父身边,继续修行。你呢,这次是跟我走,还是?” 龙茹真语带歉意,“我原本该过去陪你的。可现在磊儿这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杜祐谦笑了笑:“那也没关系,你就继续照顾磊儿吧,以后再来找我。” 龙茹真迟疑了一下:“磊儿……有仙缘吗?” “没有,”杜祐谦毫不犹豫地摇头,“很可惜,他没有灵根。你也没有。” “我倒是无所谓,哎,”龙茹真一脸惋惜,“英哥,你能不能晚点再回山?磊儿这里,我想给他把婚事办了。” 旁边的纪敏立刻红着脸低下头。 杜祐谦审视了片刻,点头说:“可以。” 世俗之事,已经很难再让杜祐谦心生波澜。 接下来的日子,杜祐谦出了一趟门,把在外逃窜的青竹堡堡主的人头摘了下来。 第14章 兵者凶器,圣人不得以而用之 “升玄派?”杜祐谦并不陌生,“吴国背后的宗门?” “不错!”陶老道拈须微笑,“也算是我们崇真宗的附庸门派吧。虽然没有明确地签订契约,但是他们年年向崇真宗进贡,还会将发掘出来的优秀苗子送到崇真宗来进修;若遇到无法处理的事务、难以抵御的强敌,也会向我们崇真宗请求保护。你遇到的这个人,大概是升玄派的弃徒吧。毕竟升玄派门风尚可,不至于出现劫修。” “崇真宗为何不直接出手管理吴国,而要隔着升玄派这一层?” 陶老道失笑道:“直接管理吴国有什么好处?与一国气数纠缠,对我们这些名门大派来说,绝非好事。反而是升玄派这种小门派,需要国运气数,来维持他们门派的气运。” 杜祐谦点头沉思,若有所悟。 而那半块玉简,陶老道以他那比杜祐谦强悍得多的神识查探了一下,竟然露出惊讶之色,脱口而出:“金丹洞府?” 他沉吟许久,似乎在获取更多的信息,过了一会才将玉简递还给杜祐谦,摇着头说,“这半枚玉简是一位大修士留下来的,可惜信息缺失,不知道他的名号。他应该是金丹境界,至少假丹境界。这样的大修士,数千年来,吴国也没多少。玉简里,本铭刻着他遗留洞府的一些信息,可惜,信息残缺得太厉害,必须找到玉简的另一半,才有机会将信息拼凑完整,找到洞府所在地的线索。可惜了。” 说着,连连摇头。 杜祐谦连忙说:“师父,这玉简是徒儿孝敬给您的。” 陶老道失笑道:“为师已经是冢中枯骨,要这玩意干嘛。就算其中有机缘,那也不是我的机缘了。去吧,好生做功课去,这金丹遗府,若与你有缘,迟早你会得到另一半玉简。若与你无缘,你也别庸人自扰。” “弟子明白。” ~~~~~~~~~~~~~~~ 杜祐谦的修行,虽然进步很慢,但他始终勤练不辍,向道之心坚定不可动摇。 所以陶老道倒也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而他在炼丹和阵法这两道修仙技艺方面的进度,也还算不错。 资质说不上是绝顶,倒也不差,至少比他修行的资质好得多。 短短数年之后,就已经突破了一阶中品。 有望在二十年内,达到一阶的极限。 至于二阶修仙技艺的传承,就算是崇真宗内,都不能免费兑换,需要消耗大量的贡献值。 杜祐谦也不好意思啃老,让陶老道去替宗门出生入死赚贡献,来为自己兑换传承。 只能以后另想办法了。 一年后,浩浩荡荡上千的披甲士兵开进了荡魄山。 带兵的,看旗号是青竹堡的新任堡主。 看相貌,与被杜祐谦摘了脑袋的那个有点像,应该是上任堡主的儿子。 陶老道布置的阵法,乃是二阶下品的小型阵法“小五行颠倒迷乱阵”。 听名字就知道,这阵法的主要功能是惑人、困人。 不擅长杀伐。 当然,以杜祐谦的阵法造诣,如果他来操控阵法,用幻阵把这千余精锐士兵全部坑杀了,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陶老道只是沉默以对,并没有把阵盘交给杜祐谦,也没有自己出手。 这些士兵便在荡魄山上扎了营寨,整日搜山。 一出动就是乌泱泱一片,闹得荡魄山上鸡犬不宁,野兽避之不及。 千多人的人吃马嚼,可不是小数目。 过了不久,这些士兵就开始就地补给,四处搜刮。 隐居在山里的逃户、猎人、采药人等也遭了大殃。 杜祐谦去请示陶老道:“师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那些死了的百姓,因果也落在我们身上。您还是想想办法吧!” 陶老道微微一笑:“那如果杀死、驱逐这些士兵,因果就不落在我们身上了?” 杜祐谦道:“兵者凶器,圣人不得以而用之。” 陶老道缓缓点头,“你有时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蕴含高深的道理,发人深省。” 杜祐谦再拜:“师父,有没有道理的先放在一边,人家闹到我们家门口来了,您总不能不管吧?” 陶老道挥挥手让他出去:“你且看着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 寒霜悄然爬上了草叶。 那些士兵粮秣不足,穿的又是夏天的单衣,各个苦不堪言。 某个晚上,荡魄山里的兽群毫无征兆地开始了暴动,冲击青竹堡士兵的营帐。 兽群最前面,是一只远超正常体型的猛虎,猛虎的背上,坐着一只神气活现的猴子,在那咿呀咿呀,龇牙咧嘴。 士兵们早就无心恋战,遇到兽潮,首先想到的不是反击,而是鬼哭狼嚎,开始逃窜。 野兽其实没咬死几个人。 反而是士兵们彼此踩踏,又因山路崎岖,不少人摔死摔伤,导致伤亡惨重。 到了清晨,荡魄山上足足留下了三百余具士兵尸体。 伤者不计其数。 青竹堡不得不败退了。 新堡主也在这一夜失踪了。 军官们不得不一边组织大部队撤退,一边留下一支精锐的分队,四处搜寻。 找了三天三夜,才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堡主那迎风晃晃荡荡的尸体。 尸体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树皮。 军官们讨论半天,得出结论:堡主是因为兵败,羞愧自杀。 至于挂在堡主身上那块写着“再有擅动刀兵者,便如此人”的树皮…… 什么树皮?哪来的树皮?根本没什么树皮,别瞎说。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事后杜祐谦问陶老道:“这其中有何玄妙?” 陶老道拈须微笑:“倒也没什么玄妙之处。只不过,这些野兽,本就是被那士兵们猎杀、驱逐,逃离家园,彼此之间,早有因果。如今,它们冲破营帐,导致士兵们死伤惨重,那也不过是天道循环,一报还一报。” “那……这就和我们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我们修我们的道,有人跑到我们的道场外,和一群野兽打了一场,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设计让他们打起来的。士兵们为了食物而猎杀野兽是天道,野兽向士兵们复仇也是天道,明白吗。” 杜祐谦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然是老奸巨……哦错了,是老而弥坚,老当益壮,老谋深算。 杜祐谦上辈子虽是吴国最大的权臣,但现在细思之,他的手段虽然不能说不高明。 但有时候,还是稍嫌直接了。 对一些事情的处置也不够灵活。 得罪了太多人,也留下了许多后患。 这方面,还真得向老道多学习。 第15章 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龙茹真每隔一阵子,都会到荡魄山来住一段时间。 有时小住三五天,有时陪伴杜祐谦一两个月。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直到某一天,龙茹真再来到荡魄山。 漫天雪花飘舞,这在吴国是极其少见的景象。 卧牛山以南,通常很少下雪。 杜祐谦立在雪中,雪花似是通灵一般。 虽然顽皮地跳舞,将世界染上银霜,却敬畏地绕开了他,不敢落在他的身上。 杜祐谦静静地看着,看着龙茹真不断靠近,小小的身形,逐渐变成正常大小。 看清了她脸上喜悦的笑容,和她鬓角沾的雪花。 当她来到面前,杜祐谦轻轻拥她入怀,抬手拨了拨,想将那碍眼的雪花拨开。 她鬓角的头发依然有点点霜白。 曾经的东南第一美人,笑容依旧娇美。 只是她眼角的皱纹,已经密集得像是她给杜祐谦手织的衣服上,密密麻麻的针脚。 她笑着开口,“英哥,我老了呢。” 杜祐谦心里一颤。 是啊。 明明感觉只是一眨眼。 可是细想,却有许多时光偷偷地在他不经意间,溜走了。 距离他们从青竹堡救出廖磊中,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廖磊中的孩子,都已经在十年前行走江湖。 在龙茹真的悉心教导、以及杜祐谦赐下的灵丹妙药培育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后天巅峰,被誉为吴国武林“四大公子”之首。 至于廖磊中,尽管三十年前被救出来后,他就已经决心低调做人,平淡是真。 可由于他心境的积累,加上杜祐谦不要钱一般的丹药供给,他竟然在短短十年里,以三十岁之龄,成就先天。 如此年轻的先天高手,又岂是想低调就能低调的。 作为先天宗师,他天然就是吴国武林的擎天巨擘。 如今,廖磊中已经五十岁,已经当爷爷了。 而龙茹真……杜祐谦看着怀中这位曾经的吴国东南武林第一美人。 她今年已经七十有三。 自己呢? 杜祐谦算了算,好像是十八岁。 没错,就是十八岁。 他揉了揉龙茹真已经不再柔顺如丝绸的秀发,笑道,“我依然记得你最年轻最美的样子。” “那,你可要好好记着,永远记着。” 杜祐谦直视怀中佳人的眸子。 眼波温柔,令他沉醉,一如往昔。 “我会永远记着。永远。” 龙茹真一连住了三个月,都没提出要走。 反而是那猴儿,突然失踪了。 杜祐谦去问老道,陶老道却只是笑而不语。 这天,杜祐谦修行结束,晚饭时顺口问她:“这次留得够久的。打算什么时候走?” 龙茹真沉默了许久,才抬头:“这次我不走了,行么?” “以后都不走了?” “是,磊儿那里……已经不需要我了。英哥,这辈子,我陪你的时间太少,对你多有亏欠,我想以后都陪在你身边了。” 看到她眼神里的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杜祐谦笑了:“那就住下来吧,直到我送走你,或者你送走我。” “英哥,你是要成仙的人物,肯定是你送走我。我也希望是这样,因为如果你走在我前面,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你比我坚强一些,就让我走在前面吧。” 杜祐谦温柔回望:“好。” 话虽如此,其实龙茹真距离大限,还有很久,很久。 她年轻时虽然闯荡过江湖,但没有经历过什么残酷厮杀。 身体并没有留下什么暗伤。 再加上,这些年一直有杜祐谦用法力给她梳理经脉,时不时给她服用能延年益寿的丹药,使得她的身体,远好于一般的江湖人。 杜祐谦检查她的身体后,得出结论:她就算活到一百岁也绝不奇怪。 倒是陶老道,从某一天起,突然就不打坐修行,搬运周天了。 杜祐谦虽然每日都习惯性地去向陶老道请安,但是过了好些日子才发现这一点。 说来也怪,虽然停止修行了,但陶老道的气色一点都没变差。 这天。 杜祐谦去向陶老道请安,却发现陶老道不在。 他心中奇怪,找了一圈没找着,也就作罢了。 作为徒弟,他可没资格,要陶老道去任何地方都向他汇报。 尽管陶老道的作息几十年来都很有规律,从不玩神秘。 但说不定老人家突然心血来潮,那也说不准。 如是,又过了几日。 清晨,杜祐谦正在房间里,斜卧着参悟阵法。 他的炼丹和阵法造诣,已经到了一阶巅峰。 虽然暂时都没有获得二阶的传承,但他倒也没急着去学习别的修仙技艺。 阵法之道、炼丹之道,都博大精深。 他最初是怀着很功利的心态去学习,因为掌握了这些技艺后,哪怕转世,知识总是不会丢失的。 而这些技艺,便是他转世之后,迅速崛起的根基。 然而真的精研了几十年后,他的功利之心早就打消了。 就像是最初为了应付高考而学的奥数,可到后来,学习数学、解题已经成了生活中的兴趣爱好。 阵法和炼丹,对于杜祐谦来说,就是如此。 尽管暂时未能获得下一阶段的传承,但是琢磨着新的丹方、在脑海中尝试构建二阶的阵法,抓耳挠腮地想要获得新知识以判断自己的一些推测究竟是否正确,这已经是杜祐谦最大的乐趣之一。 龙茹真坐在杜祐谦旁边,耐心地缝着衣服。 时不时,含着微笑看杜祐谦一眼,或者停下来捶捶腰。 房间里,寂静无声,却倒也不会冷清寂寞。 反而有种淡淡的温暖氛围。 在这虽然破旧、却处处显得极有道韵的道观中,这个小房间里的人味,却是丝毫不显突兀或违和。 反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点缀。 “徒儿,你出来一下。”陶老道的声音响起。 “是。”杜祐谦走到门外,立刻发现,陶老道不知是从哪里回来,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杜祐谦立刻就明白过来。 “回光返照”四个字几乎形成了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轰鸣,吵闹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 第16章 春色很美,不如归去 荡魄山上,没有满山的桃花。 不过正是早春时节,草长莺飞,百花争艳,依然漫山遍野都是草籽和野花的香味。 破旧道观的檐下,一只燕子正在辛勤地衔泥筑巢。 时值清晨。 朝阳初升,万物始发,生机勃勃。 陶老道却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你这逆徒,有什么好悲伤的?”陶老道笑骂道,“生老病死,都是大道的一部分。为师一辈子修道,虽然没能修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道果,但到了这时,也还是能够以身归于大道之中,为师甚是欣慰啊。你也应该替为师感到高兴才是!” 杜祐谦依然悲伤难抑,没有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嗓音都会带着哭腔。 “你看你,也是八十多,快九十岁的人了,哭哭啼啼的,你好意思吗?等我死后,你把我埋在道观后面,有空了就散步过来看看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弹首琴曲给我听,这就足够了。” 杜祐谦低头说:“是,师父,我会去好好学习弹琴的。” “学什么?有什么好学的。琴为心声,你认真弹就是了,我若泉下有知,自然听得懂,不需要你浪费时间学太多技巧。”陶老道的语气,始终是疲惫中带着点欢快,似乎他不是正走向死亡,而是打工人终于加完班能够回家了。 “是,师父。” 陶老道又招招手,“你过来。” 杜祐谦依言往前走了几步。 “这个给你。”陶老道从宽大的衣袖里,抖出一枚小小的玉简。 杜祐谦接过,有些疑惑,“这是……” “你不是喜欢那些炼丹、阵法的东西么,”陶老道笑道,“我之前还剩了点宗门贡献,现在反正到这时候了,留着也没用了,干脆给你兑换点。” “你呀,修为好久都没有长进了吧。” 杜祐谦强忍着眼泪,“是,我到了练气五层之后,就难有寸进了。” 陶老道微微叹息,“算了,都是命。我也看开了,以后的日子,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喜好研究炼丹,阵法,就去研究你的。自己开心就好。咱们修道啊,修的是一个顺心意。若是不能顺自己的心意,那还修什么道?不如回家种田养猪去。” 杜祐谦抿着嘴,良久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