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刀拭符》 1. 茶馆初谈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是夜。 汪顺如往日一般提溜着灯笼走在小路上,周围很是安静。街道旁的各家各户与商铺也大都熄灯熟睡了。 汪顺估摸着快至三更了,便敲了锣。 “咣——梆梆——” 万籁俱寂。只有洪亮的锣声回荡在空荡无人的街道。 又巡逻了几圈,汪顺已犯起了倦,他打着哈切,准备抄个近道拐回去。 堪堪要迈入那巷子时,汪顺的后方却隐隐传来一怪异声,那声儿颇像什么人在捂着嘴嗤笑。 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用灯笼照去。可只照到了漆黑一片。 汪顺壮着胆继续往前走。 可那怪异声却始终没消失,似在跟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着,而且由远及近,那哧哧笑的声儿逐渐大到就快贴到他的脊梁骨了! 倏忽间一阵阴风刮过,汪顺吓得松了手。 灯笼滚落在地,那怪异声消失了。但光亮也突的灭了。 汪顺紧张的在地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个圆滚滚的物什,他连忙拿了起来。 这时鼻尖却率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手指也后知后觉的有种黏糊糊的感觉。 汪顺原本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的不行。 他下意识的借着惨淡的月光看去,看清后却直接吓得扔了出去。 那东西...压根就不是什么灯笼! 而是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那头颅的眼睛已被硬生生的挖去,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毛发全被剔去,已看不出是男是女。嘴巴也被人为的缝起来了,瞧着还像是巧妇做的针线活,针脚细致又整齐。 汪顺吓的瘫软在地,他的后背已惊的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接近巷口的位置有哒哒的马蹄声不断传来,汪顺呆呆的回过头,竟看见有一行人赶到了这里。 他顿时如遇救星,抓着最近的一个就扑过去:“救我!!救我!!!”可他却扑了个空。 那人将一个令牌怼到他眼前,笑了笑:“哎呀,可惜来晚了一步。嗯…例行一下公事,这位兄弟,你可曾见到过凶手?” 汪顺在看清面前令牌上的刻字后不由失声道:“你是……!” ————— “要说到这锦衣卫新指挥使,那可真有点说头儿了。人是直接被陛下越级提拔至正三品的,正是顶了那犯事的毛骧①的职。虽说只上任了短短半年,但这戚指挥使不仅带领锦衣卫横扫了各地反叛山匪势力,还迅速查办了京城大小案零零总总共五十余件。这可是多少官吏一年功绩都不及的!这不,现成儿了咱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谁人看了不得上去奉承两句?” 洪武十六年三月,暮春时节,正是柳树抽枝之际,青翠的枝条随清风飘扬着。 于京城街头楼畔一茶楼小肆的飞檐下,店小二眉飞色舞的同前来品茶休憩的客人们唠着嗑。 “可有些人啊,偏偏就不信邪!以为不过是个初出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哈…那日在朝堂之上,户部老侍郎扯着定安县丞贪污受贿一事不放,那可叫一个文过饰非,信口雌黄!又是归咎到人家个仓场总督②身上,又是仗着一把老年纪痛哭流涕,敢情儿今个下朝后就要告老还乡的架势。当时据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戚指挥使就那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便让任作邕的脸色顿时大变。诸位猜,此为何话?” 此时茶客们都听的入神,连忙催促道快说。 店小二咧着嘴乐了,顺带捞了捞胳膊肘上快滑下去的茶壶子:“诸位莫急,莫急,且听我说。他说的便是…‘如此看来任公您果真如传闻一般正义凛然,丝毫不顾昔日与贤宰同窗情谊。晚辈实属拜服。’” 茶客们听后纷纷点头赞道:“好一招妙棋!”“这真称得上是绵里藏针,话里有话!” 邻桌一背着个大竹书篓子的白净书生原是侧耳旁听着的,这会忍不住了,出声询问:“此为何意?” “你说此为甚意?”一清脆如黄鹂子的女声突的插入对话,尾音还隐隐闷着笑意似的,“一来,当今圣上原就忒烦这帮迂腐的吊书袋子,而朝廷各党派向来比居同势,这其中个弯弯绕绕,有谁敢出手?” 顿了顿,她又开口:“二来,这案子显然是个烫手山芋,任作邕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故意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想当个甩手掌柜。谁料戚珩却是个比他还会做人的,阴阳怪气地奉承起来,还故意降低姿态,自恃小辈。如此一来,侍郎大人就算是心里有火也没处撒了。” 自这女声接过话茬后,茶客们与店小二都已好奇的往声音源头瞅去,只见那靠里数第三扇镂空檀木花窗子斜倚着位梳着个蚌珠头的姑娘。 一语了了,似是注意到打量,那姑娘微微抬了下巴回望过去。嘴角还噙着抹浅笑。 年轻些的茶客们和店小二不禁都红了脸,而年长些的却心觉诧异。 此女容貌姣好,穿着贵气,上身着墨绿色暗花绣缎合领对襟小衫,下身则是一祥云地月宫仙女玉兔纹织金锦马面裙。 她含着双翦水秋瞳,笑靥生风时梨涡也捎带着泛起,瞧着倒是一副极好相与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反倒带着刺头儿似的字字珠玑。 见这姑娘不再开口,茶客们也都转头聊起了别的话题。 是了,姑娘其实姓池名妤,年方二八,是个有着江湖梦的奇女子。 上周,她于三更半夜悄摸摸的翻出了池家府邸的高墙,独自来到京城。 奇女子池妤此时正捻着一只刻着梅花凌寒的粉彩茶杯子来回把玩,心底暗暗盘算着接下来该去哪儿瞧瞧。 斜阳渐沉,一抹夕阳透过镂空的檀木窗洒在坑洼不平的钿云腿细牙茶桌子上,街边路过行人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映显其上。 外头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感受着夕阳带来的阵阵暖意,池妤嗅着残留的茶香,心情大好。 她无意间往花窗子外瞥了眼,才惊觉已是将近酉时。是时候走了。 于是,她掏出几个通宝③撂在桌上,起身离座。 路过门口那桌时,池妤隐约听见,有人在低声议论着近日京城内发生的一起砍头杀人案。 说话之人虽刻意压低了嗓音,然穿堂风连通室内外,池妤依旧能模糊的听到两三句:“据说那夜…有所不知……极其可怖…血…惨状…异玄司来……” 异玄司,戚珩手中最重要的一把“武器”,传闻中那里尸骨成山,鬼火狐鸣。 据说,异玄司的办公地就堪堪挨着大明 2. 三更遇鬼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怎么称呼?” “…叫我池小姐就行。” “池?江南池家的那个池?!”询问的人猛地提高了音量,诧异的失了声。 池妤低头嗫嚅道:“我想,大概是的。”紧接着,周围便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其中还隐约夹着一人疑惑的质疑声:“池家的?” 戴着面纱的女官抱臂询问道:“请恕我冒犯,池小姐。考虑到你有作为此案嫌犯的可能,请你如实回答接下来的每一个问题。” 池妤点了点头。 “好。首先,池小姐,请你解释一下为何会在半夜迟迟未归?或者说,你去了何处?” 池妤想了想,说道:“我去了东边的夜市...因着我实在是想吃些那里的小吃很久了。” —————— 华灯初上,人头攒动,东边夜市的人极多,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热闹的仿佛要把人的耳朵炸开来。清石板街两侧杵着一溜长串商摊,小贩们个个热情的不行,招呼着客人们采买光顾。 有的还有一副好嗓子,卖生煎的唱“生煎令”,做糖人的唱“糖水令”,逗得年轻的小姐们扎堆笑着。 池妤一路逛过来买了许多新奇小玩意,也尝到了梦寐已久的金花团饼和包儿饭,果真是如传言中一般色味俱佳,油而不腻!弄的她好些郁闷,为何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今日才吃到…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人潮也已稀少许多,余光瞥见几个年轻的公子哥隐隐有上前来搭讪的趋势,池妤连忙扭头走了。 画本子里的书生小姐之恋看看就得了,她可不想招惹什么是非出来。 从原路折返到旅舍要走上些距离,瞧着快是要三更了,池妤便紧赶慢赶的加快了脚步。 周围已没什么人了,边上的店铺也早已打烊关门。 耳畔只听得到有阵阵风擦过,以及走路时布料相互摩挲的沙沙声。 眼前的街景昏暗无比,她开始暗暗后悔起在闹市没能买上个灯笼照明。 毕竟这要是栽上一跤,再碰上个石子什么的,免不了要见血。 —————— “等等!池小姐,你方才说你三更便回了,但从夜市走到旅舍无论怎么算,也是用不上半个时辰的。”女官骤的出声打断池妤的讲述。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是…”池妤的声音突然小了,她低声说道:“但是那也是没办法的!因为我…遇到了些怪事。” “什么怪事?” “我…我那时又往前走了一截,然后就感觉眼前愈发漆黑了,我很害怕,草丛里也一直有些奇怪的声响…” —————— 那声儿不知是蟋蟀还是什么发出的声响。池妤的心一坠一坠的,脊梁骨处也猛的感受到了被火灼烧般的炽热气息。 有人在盯着她! 她惊觉。 那是种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窥视猎物的毛骨悚然之感。 身体瞬间僵住了。 池妤的后方传来了一阵极其诡异的声响…那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那是阵窸窸窣窣的声儿。 就像是有个细小的什么东西在缓慢的的移动着,移动着。 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全是汗。 池妤尽力克服自己手指的颤抖摸索着荷包,随即紧紧的攥住里面的五行珠。 —————— “这五行珠是什么?和这案子有关?还是说这和你今夜的行踪有关?” “皆是无关。但这五行珠,我是平日里绝不离身的。” 池妤摇了摇头,道:“我身子骨还算不错,就是打小就体寒。但小时候在园中玩时,我不知无意间招惹了什么脏东西,回家后便三天两头的生病,家中便寻了一道士来瞧。那道士掐指一算,竟说我是天生八字排盘全阴偏印,容易见鬼。为了驱邪避凶,道士就让我外祖父寻了一件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正是这五行珠。他让我随身揣着。然后不出半柱香,病就好的全全的了。所以,自那之后我自然是一直随身揣着这五行珠了。” 女官扯了扯面纱:“嗯,还算说得通。那就继续说吧,在那之后你又遇上了什么?” —————— “那声音越来越大…我感到,有个东西在跟着我!”像个童子亦步亦趋似的。 池妤觉着自己的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心脏跳动的快要蹦出来,却只能僵硬的迈着步子往前走着,走着。 平日里开阔的道路此刻变得极其亘长狭窄,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眼前的黑暗像个无底洞,张开血盆大口要把她整个人剥皮剐肉吃下去。 往前看是深渊一样的黑,往后看…池妤不敢往后看。 她小时候听街边算命的先生说过走夜路千万别回头。回了便会被黑白无常勾走魂魄,找不到归家的路。以前她总不信,但现在却也只能信了。 她很想求佛祖保佑,在心底念了千遍万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喉咙却始终干涩无比到发不出声音。 她想跑,可偏偏这时候右边的小腿却有种抽筋似的痉挛感,一抽一抽的。 “咣!梆梆———” 倏的,前方连着传来了两次锣声。此时随着响亮的两声锣被敲响的声音,池妤猛的打了个哆嗦。 她反应过来那是更夫打更的声音。 子时已到。 紧接着像接收到什么信号似的,她一咬牙,往前方不管不顾的冲去, 在感觉到肺里不断的传来灼烧感后也没停下。 终于,她看见了前方闪烁着团微弱的光亮。 “那是一盏红色的灯笼。” 看清后她松了口气,弯下腰大口喘息着,前面的只是一提着灯笼的更夫。 是人就好。 池妤想到方才的遭遇,有些惊魂未定,但看到同类后心里也不由的踏实了很多。 那更夫正提着那红灯笼一步一步往前缓缓走着,似是没注意到还有人在。池妤瞧着那更夫和她似是同向而行,便跟在了他的身后。 更夫一路上很是安静,看她靠近也未曾回过头。 跟了会后她却发现这更夫走的格外的慢。 而且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绣花长袍,步履间还隐约带着些女子才有的扭捏作态。 …难道他是断袖? 池妤想,总不能因为这个就鄙视人家。 于是她便也没开口,边走边借着灯笼光将荷包系回自己腰间。 很快便走到了旅舍。 远远看去,里头还有供客人照明的烛火在跳动着。 这回儿是终于到了。 池妤转过 3. 鱼肉与刀俎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沉默了会后,负责审问的女官看向旁边的人:“这…老大,你怎么看?” 旁边那人闻言耸了耸肩,道:“是真是假,谁知呢?不过至少目前看来,虽说这事如此离奇古怪,但若真如池小姐所说那般,一切倒也突然说的通了。” “所以能放我走了吗,戚大人?如你所见,民女我并不知晓此案的任何内情。”池妤叹气。 那人盯着她,半晌没说话,后又懒洋洋开口道:“我个人认为,不是不可以放你一马。只不过…池小姐,你现在可是异玄司的重点怀疑对象,怎么能放你走呢?” 没错。池妤此时正身处于传闻中那血雨腥风的异玄司。要问缘由的话,那便是与她昨夜倒霉的遭遇有关了。 —————— 昨夜,等到老板娘的鬼魂不再哭泣,池妤的眼睛也不再发烫后,老板娘便告诉了池妤一些事。 昨夜,她不知因何而死,而后便变成了眼前这魂体四处飘荡的游灵。且不知为什么,池妤竟还能够看见她。 不过… “如果真是如此,你为何要附在这更夫身上来吓唬我?”池妤警惕的后退了一大步。“你误会了!池小娘子,”老板娘,准确来说是老板娘的魂体轻贴着地面飘来。 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被贴着总感觉脸颊凉凉的。 老板娘紧张的解释道:“奴…奴家本是想帮助你的。三更那时,奴家正好瞅见有只地缚灵缠上了你,正好路边有个打更的,奴家便想着附身上去吓走那灵。后来怕你独自一人害怕,便陪同池小娘子你走了一截…” 听至此处,池妤便也没再怀疑了。 倒是老板娘瞧着她这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很是奇怪地道:“池小娘子,你不想问问地缚灵究竟是何物吗?莫非你...?” 池妤正往旅舍门口走着,听到这话后轻轻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想。” 紧接着便话锋一转道:“不过有件事更奇怪,你没发现吗?命案都出了这么久了,还没人发现尸体,包括你相公。他也定是还未知晓此事,下午我还看见他因着赚了一大笔得意洋洋的。” 一提这事,老板娘又轻轻抽泣道:“我真真儿是全然不知了。奴家与相公平日里也只是做些小本生意,并无结仇之人。究竟是何人要对奴家痛下如此狠手?” 池妤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眼:“...这样啊。” 已是夜深人静。走过前院,院中种了满树鲜艳盛开的桃花,不时有花瓣随着微风轻轻落下。透过红棕相间的一排支摘窗子可以看见客堂里面亮着微弱的烛光。 池妤小心的走近半掩着的板门,侧耳听了听,确认过里面没动静后才放下心来。 她边回忆着回房的最快路线,一边偏着头小心提醒老板娘:“别被人听见了,我们回房再说。”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惊动歇息着的客人们,更不想撞见半夜可能起来出恭的掌柜和伙计们。 轻轻推开门,客堂里并无一人,寂静的深夜照在一排排桌凳和柜台上显得格外冷清。 池妤瞅见离门口不远的桌子上便恰好放着一个燃着火的烛台,火苗还在跳动着。 心中一喜,她提步堪堪跨过门槛。 此时并无任何预兆的,一道黑色斜影从池妤眼前倏的闪过了。 刹那间,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脖颈处附上了阵阵寒意。 喉咙也被压制的有些难以呼吸。 池妤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上被架了一件物什。 感受到它贴着自己皮肤的触感,池妤顿时如坠冰窖。 因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把刀。 即便刀还未出刀鞘,来者也绝非善类。 池妤用余光努力瞥着那刀的模样,心头又是一颤。 这…这分明是一把绣春刀! 她的内心渐渐涌起不祥的预感,耳畔也蓦的响起了道夹杂着些慵懒语调的男声:“唉?别动。我这刀可不长眼。” 那声音听起来是带着些婉转上扬的少年音色,而他的尾音在“长眼”二字时的气息还特意咬重了些,似是要提醒她什么。 下意识的朝声音源头看去,池妤看见旁边的人穿着一身耀黑蹙金鹤纹锦缎长袍,身型修长。 而他的身子正懒懒的斜倚着板门,左手持刀的力道却没松懈一丝一毫。 朦胧的光与影在他过于白皙的脸上交织着,打出了一片极其明显的阴影。 这人瞧着年纪不大,约莫也不过十八九岁。鼻梁高挺,朱唇皓齿,这少年倒是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 许是注意到她的打量,少年倏的轻笑了一声,然后缓缓开口道:“你好像对我很好奇,其实我也是。” 昏暗中他微微的倾身挨了过来,池妤隐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正欲开口辩解时,她恍然间瞧见了眼前这人左眼的正下方长着一小痣,在烛光摇曳下更显姝丽。 等等!突然脑袋里闪过些什么。 眼下痣,绣春刀,而且是少年……池妤瞪大了眼,难掩心中的震惊。 他的眸子是少有的如矿石般纯澈的琥珀色,此刻却带着近乎刻薄的凉意:“我也很好奇...你刚才究竟在和谁说话呢?小姐。” 这回是真完了。 池妤有种要晕厥过去的冲动。他是…... “瞧着这夜色还长,不如来异玄司,也同我说说话呢?” 果然,猜中了,但内心并无欢喜。 池妤呆呆的望着他,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面前的少年好似又想起了什么,转手将抵着池妤脖颈的刀卡回腰间,随即笑眯眯的补充道 :“哦,对了,顺便说一下。在下姓戚,单名一个珩。审问与排查嘛,待到一会我们去了异玄司后再进行也不迟。” 戚珩。 人称异玄司阎王爷,锦衣卫笑面虎。正正儿是茶馆传闻的那位当事人。 我的嘴什么时候这么灵光了,说啥来啥?池妤疑惑的捏了捏下巴。 —————— 池妤的提议被否决后,便乖乖的闭上了嘴。 她所坐的红木圆凳子孤零零的摆在房间的正中,乍一看上去稳稳当当,但只要稍稍变动一下姿势,这身下的凳子便像要散架似的嘎吱作响。池妤只得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老板娘的魂体没有跟着她前来,以至于池妤独自一人刚踏入异玄司时,心里还在犯着怵,不过好在真正的异玄司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可怖。 一路走来,池妤发现大堂的办公处明亮又宽敞,很多人在加班加点的批着卷宗,一旁的条案上还摆着精美的小物件,地上的青花瓷瓶内还插着几束娇艳欲滴的迎春。 只是这审讯室的布局甚是奇怪。房间内并未设窗户,地板倒是最为常见的木地板,但天花板却潮湿的散发着股霉味儿。 戚珩正倚在左侧的一青绿古铜长桌旁翻看着手头的卷宗,顺带旁听问话。他身旁两侧分别杵着一男一女。 女官正就 4. 桃花谢满园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咚咚咚——喂!能听到吗?池姑娘!” “…...” “池姑娘!醒醒!咚咚咚——戚大人有事同你讲!” “......什么戚?…不认识。” 伴随着阵阵敲门催促声,池妤翻了个身,甚至连眼皮都没掀开,继续梦会周公。 “池姑娘!!!” 那声音愈发大了,急切的响在耳边:“请…请别为难卑职了!” 那嗓门甚是大,直震的池妤的耳朵嗡嗡的。纵是极能装死的她也无法做到继续酣睡如泥了,于是只能慢悠悠的爬起来应道:“知道了!告诉你家大人我一会就到。” 简单洗漱后,池妤还在揉着眼睛犯困。昨夜戚珩临时把她安排在异玄司的二楼客房歇息,她整晚都睡的极不踏实。 不过这倒不是因着池妤认床,而是因为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昨夜池妤梦到了一个陌生女子。 那女子一席血色薄纱,反复对着一面形状复古的铜花镜子梳妆打扮着,一会儿拿起香粉在脸上涂抹,一会儿用木梳子细细的梳着头。 但有些奇怪的是,那女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池妤在梦里尝试过和她沟通,但自己和那女子之间仿佛总是隔着一个屏障。 直到梦境的最后,池妤才隐约听见了轻轻的叹息声——“从此无心爱良夜①…秦郎,你终究是…” “池姑娘,小心门槛!”随着一声惊呼,池妤才发现自己早已堪堪走到了房间的门槛边上,但她却光顾着去想昨晚的梦了,并未抬腿。 完蛋了。 池妤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但几秒后,她并未等到自己的脸与地面亲密接触。 池妤的腿边不知何时蹿出了一只黄色的小狸猫,它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站立着托住了她。 池妤盯着这只英雄救美的小狸猫,犹豫道:“谢谢你了,这位…如何称呼?猫兄?” “噗。”昨日审问她的女官轻笑着走来:“你可以叫它小满。” “不过你可真有意思,从前见过通灵宠的人大都是吓得当场要三叩九拜的。”女官的脸上依旧带着层薄薄的黑面纱。 池妤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过对方此时的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被称作小满的狸猫朝池妤娇娇的喵了一声,然后便一下子蹿的没影了。 女官带着池妤下了楼,路过大堂时有几人好奇的往她们这边望来。 昨夜负责记录问话的清瘦男子也已坐在了位子上,他疲惫的和池妤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埋头啃起他的早点。 池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用过早膳,本来计划的是今个一早就去吃王氏生煎包的来着。 “真是的!”她小声的发着牢骚:“要不是死狐狸把我抓过来我早就吃…” 就在这时,一个东西朝着她的方向咻的一声就飞了过来。 池妤下意识的接住了。 回过神后她才发现那正是西市有名的掉渣烧饼。 转过头,池妤正好对上了双笑眯眯的眸子,那人眼下的痣也在初晨的阳光下映成了温柔的绯色。 是戚珩。 戚珩扬了扬眉,促狭的笑了:“虽然总感觉有人在背后骂我,但是小爷我向来心胸宽广,从不记仇。” —————— “所以…”池妤轻咬烧饼,含糊间发问:“这连环砍头案,已是第四起?” 马车内,柳昭颔首,声音沉稳:“不错,这四起连环案,半月前便陆续开始发生,且寻不到什么规律,似乎是随机无差别杀人。第一起案件死的是青冯村村长的儿子,第二个死的是官府差使的一个小官差,第三个则是一个更夫。凶手的杀人手段极为残忍,竟将人的脑袋割去,挖眼缝嘴,再将之置于京城各处,令人触目惊心。” 柳昭,便是那女官之名。此行前,她还向池妤展示了异玄司所养的鸟禽。 柳昭每言一语,那小麻雀便唧唧叫着回应,可爱极了。池妤很是羡慕,毕竟自己却只能同凶神恶煞的厉鬼亡魂一类交谈。 “昨夜有人报案,称在旅舍发现了第四个死者的头颅。”戚珩突然开口道:“而且,未卜先知的池小姐,你不妨猜猜看,那头颅究竟是在何处被发现的?” 池妤正啃着烧饼,神游天外,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惊的差点咬到舌头。 她讪讪一笑,放下烧饼,道:“小戚大人真是爱开玩笑,民女怎会知晓?难不成…是在我的房间里吗?” 此话一出,柳昭也诧异的沉默了一瞬:“你这不是全知晓吗?池姑娘。” …?池妤惊呆了:“真在我房间啊?可我昨日就回过那旅舍一趟,其余时间都在外头转悠。” 瞧见池妤这般目瞪口呆的模样,柳昭清了清嗓子,道:“昨夜,是旅舍的掌柜于亥时报的案。起因是那二楼的客人,大晚上的还跑到柜台投诉,非说二楼的走廊里有股很浓的血腥味。于是当老板的便带着守夜的小厮循着味儿查源头,最后一路查到了你的房间门口。开门时却发现桌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他家老板娘的头颅,可给人吓得尿了裤子。” 反应了一会后,池妤思索道:“我大抵能猜到凶手是几时进入我房间的,约莫也就是戌时上下。但异玄司若是要抓凶手的话,你们定是抓错人了。” “谁说你是凶手了?”戚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左手随意的敲了两下马车的窗沿。 “想来,这凶手也不至于蠢到把尸首留在自己的房内,不过鉴于池小姐你确确实实的隐瞒了些内情,所以离开异玄司的事嘛,你暂时可以不用考虑了。” 戚珩话音未落,马车却突的一停。池妤险些栽了出去,好在柳昭及时扶住了她。 马车前头的帘子被掀开,一扎着海盗样式方巾的青年探头探脑的。 罪魁祸首滋着一口大白牙,中间还有个豁口。他乐颠颠地大声禀报:“老大!我们到地方啦!” 这青年的头上还挂了一大串晶莹剔透的首饰链子,伴随着他动作的幅度来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季九渊,你这二货!能不能别他娘的每次都突然停车啊!”柳昭指着他的脑门怒骂道。 池妤看着她,心中暗自赞叹,这女官当真豪狠,像个江湖女侠。 戚珩则显得淡定很多,托着下巴悠哉悠哉地开腔:“九渊,下次注意些。” 季九渊的眸子亮了亮。 但戚指挥使随即粲然一笑:“这个月的工钱扣去三成,你没意见吧?就当是为异玄司减开销了。” 撂下这句话后,他便下了马车。留下池妤 5. 一波又起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池妤点了点头,将账本递给戚珩,指着上面的数字说道:“戚…大人,请看。这小旅舍的古玩店盈利颇为奇怪,这些古玩价格竟高的有些不同寻常,我个人认为,这其中有大问题。” 戚珩接过账本,匆匆浏览了几眼,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的确很不寻常。这般高的盈利,不太像是普通古玩能卖到的价钱,更别说这古玩店还是开在旅舍里头的。” “来这旅舍的食客中似是常有行商走贩,他们来此不仅是为了投宿,想必真实意图是为了购买这些稀奇的古玩。” 池妤想了想近日在旅舍中的所见,回忆道。 “如此说来,这旅舍的客源是颇为特殊啊。”戚珩星眸微转:“看来得好好查查这些客人的背景了,多半凶手便隐匿其中。” 商量完接下来的行动,二人决定分头行动。 池妤负责继续在旅舍内搜查线索,而戚珩则去别处调查近几日旅舍内形迹可疑的客人。 池妤在客堂内仔细搜查着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 她打开了柜台上的一个大抽屉,里面放着一沓厚厚的信笺。 池妤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封,展开一看,上面用楷书杂乱的记录着一些货物的交易信息和客人的联系方式。 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问题所在。 池妤微微蹙起了秀眉,将信笺放回抽屉,准备先抓紧时间,搜查其他地方。这时,柳昭快步走来:“我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你呢?” “我与戚大人都怀疑这古玩店有猫腻,因为...” 但还没等她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季九渊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叫道:“不好了!老大他……他人呢?总之你们快跟我来!胖掌柜他……他遇害了!” 两人闻言皆是大惊,连忙跟着季九渊来到后堂。 只见后堂的马厩内,竟一匹马也没有。草料堆也随意的被不知什么人弄散了一地。 而在一垛新摞好的草料堆上,胖掌柜的头颅竟被端端正正的摆在那里! 显然,胖掌柜的死法与之前的受害者如出一辙,都是被割去头颅,挖去眼睛,缝住鼻子和嘴巴。 “要我说,这凶手就是在故意制造恐怖氛围!这也忒重口了吧!” 季九渊面露菜色。他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试探性的戳了戳掌柜的头颅:“血还没凝固,瞧着也就是半刻前才遇害的。” 柳昭拉紧了面纱,沉声道:“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一旁的池妤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她此时的神态却显得极为僵硬。 其余二人以为她是被尸体吓住了,池妤却突然颤声道:“你们没有发现一件事吗?从我们四人分开到现在,约莫也就半个时辰。凶手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缝尸、抛尸这一整个流程…这真的可能吗?” 此话既出,空气如瞬间被抽走了般,在场的无人再敢开口说出一句话。 柳昭与季九渊皆是惊疑不定的盯着那头颅。 本是眼睛的部位,眼珠已被挖的干干净净,徒留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再向外渗着血,口鼻处被凶手缝合的针脚也极为细腻整齐。 再联想到方才池妤所言,马厩内弥漫着的的诡异气氛更是有增无减,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顿时涌上三人心头。 ———————— 异玄司的一书房内,摆在一紫檀木长桌子上的香炉里烟雾弥出,袅袅的飘成弧线,缭绕着整张桌。 戚珩偎在桌后的太师椅上,神情无奈的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三人:“怎的一会儿功夫不见,这凶手不仅又杀了一人,还摇身一变,成了只杀人如麻的恶鬼?” “就是说啊!”季九渊很是捧场,一把薅住了旁边柳昭的衣袖,颤巍巍的嚎道:“老大你都不知道!运回尸首的一路上,我憋都快憋死了啊。而且那鬼…会不会因此盯上我们啊?!我才十八啊,还没娶媳妇,我不想这么早就死啊呜呜呜……” 只可惜他刚嚎完一半,便被柳昭一脚飞踢踹的飞了出去:“季、狗、腿!别隔这搭你的戏台班子!还有,别碰我!!” 此时,隔岸观战的池妤也不禁感叹起柳女侠的惊人腿力。 这一脚要是揣在常人身上,不说伤筋动骨,起码也是得在床上躺个两三天的。 但季九渊可不是什么常人。 他的臀部刚刚接触到地面,便飞速的爬起朝柳昭做着鬼脸。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可惜的是,就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战正欲开始时,阎王爷一把掐灭了战争的火苗。 戚珩似乎是习惯了,扯着嘴角饶有兴致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月异玄司的扣罚条例,好似是‘互骂一次,这月工钱扣三成;互殴一次,则扣去四成’吧?” 说完后他便垂下眸,用杆毛笔蘸了点墨汁,在面前的纸上随意的圈了几下。 霎时,柳昭与季九渊二人都没了声息。 动不动就扣下属工资,莫非这死狐狸是个财迷?池妤揉了揉眼,她几乎有一秒幻视到,戚珩手里拿的并非毛笔,而是一本异玄司账本。 而他的嘴里跟念经似的,正滔滔不绝的念叨着收支节俭收支节俭。 看着一旁禁了言的罚钱二人组,池妤清了清嗓子:“咳咳…戚大人!那个,民女有一事想问。关于那账本儿,大人可寻到那些子商贩客的新线索?” 闻言,戚珩放下了笔,阴测测的瞥了眼她:“你倒是记性不错。哼…说来也真是长了见识了!小爷我在京城呆了这么些年,还第一次见到这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大人是指,那些商贩不肯说实话?”池妤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看着很是乖巧。 一旁禁言了的柳昭与季九渊疯狂的向她使着眼色,意思大抵是——池姑娘你别说了!! 绕在桌子旁的香炉已燃了会儿,此时散出淡淡檀香溢在室内,飘渺的环在戚珩的身旁,朦朦胧胧的。 池妤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忽的,戚珩掀起眼皮,忽的扯出个肆意的笑,一双桃花眼也弯起:“是啊,我 6. 不速之客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古朴的巷子中,人们侧着身子艰难的挤过石板小道。小道旁便接着一石墩小桥,绕着的是潺潺流水,几个农妇在桥边搓着衣裳。 顺着水流一直往下,几十处寒窑瓦舍凌乱无序的堆积在荒草地上。 汪顺躺在木床上,他被吵醒了。 小屋的门口处传来了阵阵敲门声儿。 汪顺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睡好了,难看的脸色隐隐发着青。 但门口大抵是官府的人来发这月的薪水了,于是他便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床。 “来了,来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取下了破旧的门闩。 刺眼的日光照了进来。 可来者却并非官差,而是一杏眼明仁的佳人。 她衣着华贵,容姿聘婷,似是位富家千金。 瞧见门开了,她眼神一亮:“是汪顺吗?我有点事想问你。” 汪顺愣了会儿。他从未接触过这类贵人,且与这大小姐几乎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寻他…作甚呢? 他垂下头,粗糙的手指紧张的摩挲着布衣的边角处,生怕冒犯到眼前的贵人:“您是…?草民卑贱,不知能帮到您什么。” “我是谁并不重要。”贵人轻轻地笑了,漾起酒窝,“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的死期将至啦。我是来救你的,汪顺。” 汪顺错愕的张大了嘴,他下意识的往屋里退了一步,干笑了两声:“贵人可是在说笑…” 下一刹那,他的眼前却变的一片漆黑。 汪顺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 ———————— “小郎君儿,真的不再考虑下我家闺女吗!” “别听她们的!姐给你介绍我堂姐家表婶的儿子家的小女儿!那容貌也不差,瞧着水灵灵的。” “乔家的!你可别说笑了,再俊得很…哈哈哈,肯定也是比不上这小郎君的。” 戚珩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十分感谢各位姐姐的解疑答惑,至于婚事嘛,在下暂时还没什么想法,在这里还是先谢过各位姐姐的好意了。”说完,便微微点了下头,提步走了。 “可惜了,这小郎君长的也太俊俏了,那一颗痣长的竟如此标志,身段也瞧着和神仙似的。 “可不是嘛…哎!那谁,乔家媳妇儿,你那么洗的话,被单洗不干净的!你看,要用皂角这么搓!先往那边搓一圈,再这样…” “哎呀,还真是!这么洗便干净多了。谢谢啊,李姐!我都快气昏了头儿了,这被单最近老是沾上脏。明明我好好的晒在外面,不知是哪家养鸡的,总挑着日落后在我家那晾竿子旁边杀,沾的边角都是鸡血。你看,这里,还有这里…” “天!这也忒没品了!莫不是村长儿子家那小贱人干的?瞧着便是个极不老实的。要我说,他那样死掉也是活该!之前还闹出那档子丢人现眼的事,要不是他爹替他擦屁股,铁定早就被大理寺抓走了……” 戚珩听到身后传来的三言两语,眼神微动。 他来此处,正是为了再盘一遍口供。 自从第三具尸首被发现那晚起,线索便卡住了,案情也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于是他便来寻这更夫汪顺了。 谁料路过河边时却被这几个农妇拉住了,热情的拉着他唠个不停。 戚珩便将计就计地扮起了乖巧,顺利的从被哄的眉开眼笑的几个妇女口中套出了关于汪顺的情报。 但结果却不算理想。 汪顺在村头八卦中的形象倒只是个悲惨的中老年光棍,并无怪异之处。 那几个妇女告诉戚珩,这汪顺啊,是个孤僻的人,平日里不爱出门,也不爱与人打交道。村里人同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只有到了晚上才提着灯笼出去打更。以前年轻的时候也娶过老婆,有个女儿,那时脾气也算好。只是后来他妻女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应该是和别的男人跑了,村民来关心也都被汪顺臭着脸骂跑了。想来他现在这般性情大变,定是因被戴了绿帽子。 性情大变的原因是因为妻女跟人跑了吗…戚珩总隐隐觉着这其中略有蹊跷。 他边思索着,边往汪顺家走去。 走到汪顺的破旧小屋前,戚珩敲了敲摇摇欲坠的木门,等了半天却始终无人回应。 门是半掩着的,戚珩往里看了看,只觉里头散发出一股阴暗的霉味。 他皱了皱眉,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无光,只有一丝从门缝中透进来的光线。戚珩迅速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 顿时,荧荧灯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他环顾四周,只见屋内简陋至极,仅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矮桌和几个凳子。桌子上还放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很显然,汪顺并不在家中。 戚珩盯着掉在地上的门闩,眸色微沉。 —————— 汪顺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屋内的摆设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角落有张简陋的床,堆成山的书简和堪堪临摹到一半的字帖随意的放在桌上,掉了漆的墙上还挂着几幅水墨画。 石头铺成的地板很凉。他老觉额头贴着什么东西,努力看去,那似乎是一张黄色的细长条纸。 汪顺想把这怪东西撕下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知怎的,竟无法动弹! “你醒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正是先前那位不速来访的贵人。 她此刻正站在汪顺面前,依旧笑意盈盈的。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汪顺的后背渗出了层冷汗。 “救你。”贵人轻笑一声,“当然,这也是有报酬的。” 她缓缓走到汪顺身前,柔和的嗓音却透出几分不容置疑:“我知道你的秘密,汪顺。你的妻女并不是跟别的男人跑了,而是被人害死了。而你,就是唯一的目击者。” 汪顺的心中警铃大作,他咬着牙否认道:“谁...谁告诉你的!你不要瞎说!” 但眼前神秘的女子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别想着隐瞒了,”那贵人面色未变,“就算你想报仇,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年了,只怕也是徒劳。不过,我可以帮你。但...方才我也已经说过了,这忙,不是 7. 试探与谎言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戚珩眯了眯狭长的眼,心头不由闪过一丝错愕:“你这就承认了?” 他没想到池妤会如此坦然地承认。 毕竟自己的话说是强行试探也不为过,她完全可以选择闭口不谈。 月色下,戚珩看见池妤微微别过了脸,不知往桥下在看些什么。 “是啊,我承认了。我确实在说谎,一直。”她几乎不含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顺着微风传来。 戚珩神色自若地像没听见回话般:“关于这个案子,你到底知道多少?” “想听实话吗,戚珩?”池妤轻轻的笑,“其实我就是凶手。” 她站在石板桥上,流苏裙摆上寄着的荷包随风晃动着,称的她也似一杆青翠欲滴的荷,水佩风裳。 戚珩并未回话。 “算了,不骗你了。我想了想,告诉你也无妨,”池妤道,“大部分,只是离请君入瓮还差一步。汪顺确实是我掳走的,为了证实一些猜测,有时只能采取一些极端手段,这也是无奈之举。” 紧接着她转过身,墨青色的眸光在黑夜里隐隐发亮:“异玄司想要个结果,可以,我给。但…凡事都讲究个等价交换,想来戚大人也懂这个道理。” 戚珩静静地站着。 坦白来说,作为戚珩这个单独的个体而言,他自己是一向讨厌这类自恃聪明又喜欢扰乱秩序的人的,更别提与其同舟共济合作共赢。 但他现在不是戚珩,或者说,他不只是戚珩。 他是圣上钦点提拔的,堂堂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戚珩。 所以,目前对他来说重要且唯一重要的只有案情,其余的即便再在意也须视作浮云。 半晌,他开口:“没问题。既然话都说到这了,池小姐再不与在下合作也很难收场了吧。” 戚珩目光灼灼,话语间示着谦卑之意,但俊逸的眉眼间却向外透着丝势在必得的锐气。 “果然我还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合作愉快?” 目光在夜色中交汇。 “合作愉快。” 风声作响。 —————— “咚咚咚——喂!能听到吗?池姑娘!起床啦!!” 翌日,池妤依旧被那魔音折磨的不情不愿地起床了。 她面露菜色的边扎头发边想着,戚大指挥使究竟是从哪找的这般奇人,嗓门竟如此大,快赶得上菜市场吆喝的老太太了。 看着桌上的镜子,池妤瞧见了镜子里映出的自己,蛾眉螓首,朱唇轻抿,鬓发松松的扎着,似一朵晕开的云。 只是那眼皮微微耸拉着,显出了些疲惫乏力,有些没精打采的。 待到此案结束后,我定要日日睡到日三竿!池妤暗暗发誓。 柳昭与那位池妤叫不出姓名的清瘦男子已在大堂内了,他们共坐在一桌在讨论着什么,瞧见池妤来了才停下谈话。 清瘦男子这次没在啃早点,他礼貌地朝池妤颔了颔首:“之前没来得及介绍。你好,我是宋至廷。” 池妤瞥见桌上铺陈着一些杂乱的纸张,地上也散乱分布着一堆被卷起来的废稿团子。 再结合二人比自己更甚的铁青脸色来看,他们似乎是一夜未眠。 “池姑娘,用过早膳了吗?”柳昭站起身,笑了笑。 池妤轻轻摇头,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没。刚起床,正饿着呢。异玄司里面供应的早点好吃吗?” “大餐是没有的,休假是没有的,但是加班以及粗茶淡饭还是有的。姑娘请,这边。”宋至廷面无表情的指了个方向。 他的身上溢出来一股浓浓的加班怨气,堪比死不瞑目的女鬼。 三人一路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偏厅。 推开门,戚珩与季九渊已坐在餐桌旁,不过他们都没有动筷。 季九渊在房间各处跑来跑去,上蹿下跳,看动作似乎是在练功打拳。 而戚珩则半阖着眼,抱着臂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池妤进来,他面上却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那姿态自然的让池妤都有些怀疑,昨晚狗狗祟祟跟踪自己又一顿威胁利诱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本尊。 长长的餐桌上已摆好了简单的早膳,虽不丰盛,但好歹也算清爽可口,豆浆和粥还冒着腾腾热气。 池妤也不客气,挑了个位置坐下后便开始用膳,边吃边与众人讨论起案情来。 “昨天池小姐你说,已知晓案情大半。不知能否与我们详细说说你对于此案的推论?”戚珩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正喝着小米粥的季九渊险些噎到,他狐疑地低声问坐在一旁的宋至廷:“池姑娘什么时候说的这话?我怎不知?” 宋至廷幽幽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池妤放下了筷子,正色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以下也只是我的个人意见,有可能与真正的事实有些出入。所以如果大家有异议,可以随时提出疑问,一同讨……额?” 池妤瞳孔骤缩。 柳昭率先赞同的“嗯”了一声,以至于池妤下意识地望过去了。却发现柳昭为了吃早饭,将黑色面纱给摘下去了。 当然,池妤惊讶的不是这个。 而是…柳昭那面纱底下的脸分明就是男子的模样! 他的眉眼妍丽婉柔,姿态轻盈,但细看去却不难看出男相。 “柳昭…抱歉,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是,我竟一直不知——你是男的?!” 池妤明明没在嚼烧饼,也没在喝粥,但她总有一种喉咙被噎住的感觉。 季九渊噗噗的笑了。 不过他很快就在桌下被狠狠踢了一脚,发出响亮的“嗷”的一声。 “是啊,我是男子。”柳昭狠狠的踹了季九渊一眼后,撇了撇嘴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我看上去确实不像个男的,声音也男不男女不女的。异玄司有些任务需要女性出马,但整个司的一处二处都没女子,三处又是后勤部门,所以我便需要穿女装,但穿久了久而久之 8. 人心叵测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此话一出,房间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被迫杀人…”季九渊喃喃自语,似乎在试图消化这条新思路,“那岂不是说,凶手后来杀死的每一个人都只是无辜的路人?” 柳昭也放下了手中啃到一半的油条,单手支着下巴作沉思状。 “凶手可能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要杀死这些人,而是在行凶过程中,因为某些因素及局势所迫,他不得不连续杀人?”宋至廷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试图理顺戚珩新提出的这一思路。 池妤接着宋至廷的话继续说:“正是。我们可以这样假设,凶手原本只是打算杀死某个人,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小心被其他人发现了。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他不得不选择灭口。而这样的行为一旦开始,就会陷入一个恶性循环。即使每多杀一个人,凶手自身暴露的风险就越大,但他必须这样继续下去,直到…” “直到没有目击者为止。”柳昭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比起往日显得有些低沉,“如此,前面大致都能说得通了。但还有一点尚且存疑,发现老板娘尸体的不只有胖掌柜一人,还有守夜的小厮,为何小厮没事?以及,果然最奇怪的还是第三起案件,汪顺理应是抛尸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凶手为何独独跳过他作案?” 季九渊兴奋的从位子上蹦起:“这点我知道!我昨个才审过那小厮!小厮说他寻到一半尿急,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发现老板晕倒在房门口,才知自家旅舍出命案了!所以他应不算目击者。这凶手本事还真不小,定是在暗中窥伺,寻找下一个目标!” “胖掌柜许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凶手害怕他把重要线索传递给异玄司,才下此毒手。说不定就是故意挑着那时候,挑衅我们。”柳昭冷冷地开口,凤眸微沉。 “等等!”宋至廷突地出声打断谈话,其余人都好奇的看向他。 只见他向来平静淡漠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丝惊惧:“如果除了第三起案件,其余都能说得通的话,那这逻辑便没有错。但如此说来,错的便是……” 说至最后,宋至廷却嗫嚅地欲言又止起来。“什么呀!怎么不说了?错的是谁?”季九渊催促道。 “错的是身份吗?”戚珩冷不丁地开口,看向池妤。 柳昭闻言,也几乎同时的打了个激灵:“不是吧?真是如此?!” “是啊,事实就是如此。诸位就是想的太多,反而忽略了最简单的一点,便和真相失之交臂了。”池妤咽下一口热腾腾的豆浆,挑了挑眉,神情里还带着些领先众人的小骄傲。 季九渊嚎道:“到底是什么?你们别打哑谜了行吗!我的脑子跟不上啊…” 柳昭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真真儿是朽木不可雕也①。你想啊,如果整条逻辑都是对的,那么错的便只能是其中一环的基本信息。凶手唯独在第三环没有杀掉目击者,那么他唯一有可能放过目击者的理由就只有……” 季九渊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头顶几千根毛发都在向上竖起:“天!这种情况…难道是发生在——当他自己就是目击者的时候?!” “如果凶手就是汪顺,那么他也自然不会在第三起案件中杀死作为目击者的自己。这样一来,所有的疑点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戚珩总结道,“这个推论合情合理。凶手利用抛尸现场作为幌子,转移异玄司的注意力。而我们,也因为这个简单的盲点而忽略了原本最明显的线索。” “现在下通缉令的话,难免会打草惊蛇。我们需要派人去跟着吗?”宋至廷看向戚珩。 只见戚珩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个鸡蛋,细细咀嚼后,才不紧不慢的回应道:“不用啊,他不会离开青冯村的。毕竟,威风凛凛的池大小姐昨天才威胁过他’敢跑掉,就让你人头落地’呢。” “哈?!” 在座众人纷纷看向池妤。 季九渊此时终于回过神来。 他呆杵在桌旁,对着池妤露出一副“女侠深藏不露啊”的崇拜表情。 池妤扶额。 现在踹掉不靠谱的盟友还来得及吗。 柳昭摇了摇头:“汪顺那厮,瞧着一点儿也不像什么砍头挖眼的杀人狂魔。谁能料到这一平平无奇的乡野更夫,竟就是犯下这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池妤笑了:“人心叵测,千人千面。对了,你们听说过‘离魂症’②吗?” ————————— 夜色渐浓,青冯村内,家家户户也已熄灯歇息,潺潺流水静静流淌,似在低语,夜静更长。 汪顺从桌上拾了灯笼,又推开破旧的木门,踏入夜色中。 周围黑漆漆的。汪顺的心里不知怎的,也开始打起小鼓。 路上,他走得十分小心翼翼。却因着视力不好,不小心踩到个崎岖的台阶,差点栽了一跤。 汪顺吓了一跳。 站稳后,他望着周围有些模糊的影子,脑海里突的又想起先前自己的遭遇。 那个血淋淋的头颅,那对黑漆漆的洞口,那道似笑非笑的嘴…… 汪顺不敢再想了。 他连滚带爬的跑向不远处的一间小房子。 昨日贵人与他约好,今夜在村内亮着灯的地方见面。 透过那小房子的门缝与窗子,能瞧见里头点着灯。 汪顺刚想推门进去,又怕冲撞了贵人,最后还是叩了叩门。 “进来吧。”里面的人说,于是他便进去了。 屋内装饰简陋,墙壁破旧得都掉漆了。桌上点着支蜡烛,还不伦不类的放着一套看起来价格极为高昂的茶具。 汪顺恍然间想起,这就是昨日他被这贵人绑到的地方。 贵人正坐在屋内唯一的凳子上,悠然地品着茶。 烛光映着她姣好的容貌,更显袅娜娇艳。 见他进来,贵人也只是略略抬了下眸,扫了一眼,但并未开口。 汪顺踌躇着,紧张的抠起衣角:“贵人,您吩咐小人的事儿,小人愚钝,没办好…” 贵人笑了笑,声音很是轻柔:“为何没办成,说来听听?” “我…”他的额头沁出了层层冷汗,盯着自己脚上缝着补丁的布鞋,“晌午时我去村口那裁缝店家问了。这布鞋,好似只有我与苏令用的是同匹布料,再无他人了。” “是吗?”贵人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他的鞋:“如此说来,这桩事儿便已办成了,而且你办的极好。” “什么?”汪顺诧异的失声道,“贵人这是何意?” 池妤品了口茶,放下杯子,笑盈盈道:“我昨日让你去查,村里 9. 离魂与棋子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池妤轻抬右眉,眸光闪烁:“我并不认为金钱是万能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它,我能拥有比寻常人更多的机遇,但是我从未想过去用金钱来掩盖些什么。很多东西是用金钱买不到的,不是吗?比如…家人。” 王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嘲热讽:“想不到你瞧着是个绣花脑袋,却比那些个有钱人都聪明的多。你知道了多少?” “大部分。” 池妤淡淡道:“简单来说,从你出现在汪顺体内后,随即又顶着他的躯壳连杀五人之事,我已知晓。除此以外,我还想知道的是——汪顺知道你的存在吗?” “汪顺知道我的存在?”他冷笑一声,“呵!别开玩笑了,他只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落水癞皮狗罢了!他能知道些什么?若不是老子出手搞死了那个杀了老子老婆和女儿的畜生,他到现在还会是一条庸狗!!” 池妤微微蹙眉:“畜生是指村长家的儿子?所以你便是那时候出现的,原来如此...” 王川往地上啐了口,骂道:“一群贱货狼狈为奸!老子忍耐得还不够久吗?几年,十年,二十年…后面那些,顺带着杀了的蠢虫也是活该的!老子不把他们碎尸万段已是仁慈的够够的了!” “你说得也没错。”池妤耸了耸肩,“但是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如果被锦衣卫或者大理寺发现真相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王川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池妤的话。 他起身走向一旁的桌子,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紧接着一饮而尽。 他嘲讽道:“有钱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就算你知道了老子的过去,又能怎么样呢?哈哈……愚昧啊愚昧!” 池妤凝神盯着他,神情严肃:“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仅对你自己没有一丝好处,也不会让该得到惩罚的人受到一丝伤害。王川,你的复仇,真的值得吗?” 池妤认为,王川此刻的愤怒和嘲讽,源于他多年被欺压,妻女被残忍造成的,他内心深处对上层阶级无法消磨的仇恨与憎恶。 对于他来说,杀掉这些人,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一种对自我、人生皆自暴自弃的麻木。 “值得?”王川冷冷地笑了:“当然值得!这群畜生!他们毁了我的一切,让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老子凭什么放过他们?凭什么让他们就此安稳度日?” “不要以为老子不杀女人!你既然敢来找我,就该有被老子杀死的觉悟!”王川厉声吼道,眼球布满的红血丝愈发显得神情暴裂残戾。 他猛地掏出柄一直藏在身上的小刀,挥向池妤。 劲猛的刀风顷刻间便袭至池妤面门前。 几乎是同时,一道身影从梁上一跃而下,但却终究晚了一步。 池妤只觉一道锐利的杀意直直的刺向喉咙,她手上暗暗抓住的符篆此刻正灼烧着她的掌心,散发出阵阵暖意。 随着季九渊跳下地面后的惊呼,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擦过了池妤的肩头。 她下意识的望去。那竟是一面极其眼熟的大黄旗子! 那旗子在虚空中划出锐利的弧度,如弓过箭去,精准的砸中了王川的手肘处。 一道沉闷的击打声后,不出一秒,王川手中的小刀便脱手飞了出去。 王川被震的一瞬间瘫倒在地,瞠目结舌的望向池妤身后。 木门大敞着,被门外人一脚踹开。外头站着数十人,黑袍,皆是异玄司的。 惟有一人身穿白袍,于月色下走来。 池妤定定的瞧着。 果然,这来者不是牛十三又是谁? 牛十三歪了歪头,笑嘻嘻地看着神情狼狈的王川:“我说过,阁下命数犹存,但还没来得及说的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①。你的命数,此刻已定。” 这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扎在王川的胸膛上。 王川握紧了拳头,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愤怒。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他的背上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无论怎么挣扎也终究只是徒劳。 “你……你们为什么都要如此对我?!看到别人如此卑微低贱的样子,才能让你们感觉有优越感,是吗?!”王川咬着牙,低声嘶吼。 王川满是伤疤的躯壳被屈辱这座巨石硬生生的压着。 他的精神已经被折磨的快要被虚空与现实撕裂,殆尽。 池妤蹲了下来,望着眼前这副空洞的躯壳,淡淡道:“我不会因阶层或地位蔑视任何一个人,包括你。人生而平等,平民百姓抑或是皇亲贵族,脱去外壳便毫无区别。所以我理解你的想法。” “但是,王川。后面这些因你的暴虐行径而枉死的平民百姓,你又该以什么样的颜面去面对他们?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妻女若是在天有灵,看见你这副因着仇恨而失去理智的模样,又会如何想?照一照镜子吧,现在的你,又与那暴厉恣睢的冯贵有何区别?” 王川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从未想过,一个上层阶级的人,一个他一直以来所标榜的属于敌对阵营的人,会不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场上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纵使话不好听,但说的,却是字字真理。 王川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开口:“或许你说得是对的,但我走到今日,已无退路了。” 桌上的边角处,堆着一团凝固状的蜡油,灰蒙蒙的,烛光黯淡。 蜡烛快熄灭了。池妤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季九渊看了眼牛十三,顿了下,转头喊道:“一处二处,进来抓人!” 霎时,柳昭为首的一帮子迅速有素的涌进屋内,进行抓捕工作。 “咣当——” 象征着处刑的一副手镣扣在了王川的手上。 再无退路。 离开前,王川突然回头,看向池妤,捧腹大笑:“哈哈!愚昧啊愚昧...我们终究,都只不过是这偌大棋局中的一个棋子罢了。” 牛十三昂了昂头,示意队伍快走。季九渊不耐烦的拽着手镣,嚷嚷 10.还请赐教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夜幕低垂,异玄司一处却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季九渊和池妤对视一眼,两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怎么会?!我们不是半个时辰前才把他逮进去的吗?”季九渊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 他没有如往日般有闲心与柳昭斗嘴,不知是因着他转瞬即逝的假期,还是真的忧心于案件。 柳昭将面纱随手往桌上一甩,神情疲惫,瞧着很是心累:“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大抵瞧着是自杀,就在诏狱。方才看守的来报的,异玄司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 踏入诏狱时,现场已经围满了人。 由于抓捕的匆忙,汪顺临时被关在靠狱门最近的第一个牢房内,谁曾想这儿竟成了他生命的终结之地。 池妤一眼便瞧见牛十三站在最里围,正半蹲着与仵作打扮的几人说着什么。 她不由得有些郁闷。 亏自己还以为他真真儿是同行,原到头来还是这异玄司的编内情报人员... 季九渊和柳昭作为一处的核心人员,一到便被拉走处理案情相关事务了。 池妤艰难的穿过了人群,依旧是用“借过借过”的话术勉强挤到了中间。 周围的人不知是异玄司的还是隶属于些别的机构的探员。他们紧锁着眉头,拿着卷宗或是纸笔记着东西,不时传出些言语间的推测与争执之声。 池妤挤到了一个稍矮一点的人身后,奋力的踮起脚尖望去。 映入眼帘的,首先还是汪顺的那张脸。 汪顺那低眉顺眼的苦相依旧。 但他死去的神态却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仿佛他终于从困扰自己数年那无尽的仇恨与苦难之中挣脱出来。 至于死去时他是王川还是汪顺,已经不得而知了… 汪顺的尸体被放在一张破旧的木板上,周围还独独放着一根断掉的筷子。 池妤眼尖,她清晰的瞅见——那筷子的前端上似乎沾着血迹。 “凶器便是这根筷子?”身后的人低声询问。 “没错,应就是用这根断掉的筷子割破了喉咙。”另一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解,“真是没想到,在诏狱这种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地方,竟也能出事。” “秦姑娘,终于找到你了!快来这边!”季九渊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走到了里围。 池妤被拉着走到了一道墙壁面前。 诏狱的墙许是刚刷完漆,还没完全干透的墙面湿漉漉的,灰色的一层,瞧着还挺新。 只是在墙中——大约位于半个人身高的位置,零零散散的沾着些血迹。 “你瞧这里。”季九渊指了指血迹处,“是不是很奇怪?就算是靠着墙自杀,血迹喷射出来的痕迹也不该是这般样子,此处血迹二处还在核验,暂时还没出结果。秦姑娘,你学识渊博,能瞧出些什么吗?” 池妤有些好笑的说道:“民女也不是全知全能啊。但大人既然这么说了,民女便斗胆试试吧,不过大抵瞧不出些什么。” 随即她,便凑上去仔细端详着。 但这一看过去,她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 这血迹是斑斑点点映上去的,不太像是拔出筷子所喷出的血液,血液轨迹明显对不上。 而且怎会在这个如此尴尬的位置呢,半靠着高度比这高,蹲下来又比这矮? 突然,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 嘶——这味道,不会是…? 牛十三在旁同仵作交流着,正好瞥见了池妤。 他微微侧过脸,语气天真道:“听闻此案多亏了秦姑娘的智谋才得解破,真是好生厉害啊。” “牛大人抬举民女了。”池妤露出个烂漫的笑,酒窝也跟着飘起,“小女子愚钝,比不上大人的聪明才智,不知您对此有何高见?” 牛十三听到“牛大人”这个称呼时下意识的抽了抽嘴角,回了句:“并无。前些日子因着在外秘密执行任务,不得已隐瞒身份,还望姑娘谅解。我实际上是一处的文书负责人,叫我十三便可。” 池妤闻言,顿了顿,突然说道:“其实也不算全无发现。”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静默了片刻,须臾开口道:“我大抵能确定,这血不是人血。” “不是人血?!那能是什么?你是不是搞错了,秦姑娘?”季九渊的眉头拧成了个麻花。 “是鸡血啊。” 池妤摸了摸下巴,缓缓道。 “鸡血?”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似乎都对这个答案感到不可思议。 牛十三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秦姑娘,你确定是鸡血?”季九渊懵了。 池妤指了指墙上的血迹,笃定道:“我确定。这血迹的色泽与粘稠度,瞧着也与人血大相庭径。倘若是人血,则应更为粘稠,色泽也更为深红。而此血迹色泽偏淡,还带着淡淡的腥味。我家中常做法事,用鸡血滴纸驱鬼压邪,这味道我自然是熟悉的。” 周围的人闻言,纷纷围上前来,仔细审视。 果然,便如池妤所言,这血迹与人血有着明显的区别。 “这位姑娘说得没错,细细辨认去,这血迹确实是鸡血无疑。”一个仵作用指尖蹭了蹭,肯定道,“但这也忒奇怪了…这等地方,怎会有鸡血出现?” 霎时间,室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无人想得出这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在这沉寂之中,牛十三突然开口。 他打了个响指,眯着眼笑道:“我大抵想到些什么了,一处的诸位,还请随十三回本部。”说罢便脚步生风地作势向外走去。 季九渊响亮的哎了声,叫着“等等我”就跟了上去。 路过池妤时牛十三微微颔首,掀了眼皮,眼睑下的泪痣显得格外醒目,竟于昏暗光线中显出与眸色一般的琥珀色:“秦姑娘,有空的话,你也不妨一同来瞧瞧?” 刚生出不如就趁机溜掉想法的池妤及时刹住了脚步,故作乖巧的点了头。 —————— “哈切!” 季九渊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好多灰啊!这庄房①也太脏了吧!这灰尘多的,说是古墓我都信!不是,宋兄,除了你自己,没人到这儿打扫一下吗?” “大抵是。二处的那群货没人敢来这,次次都是我自己来。”宋至廷拎着一铁灯盏子,杵在台阶底下,照着路防止后面的人下来摔倒。 池妤看了眼走在她前面的牛十三。 她走在队伍的最末尾。 这牛十三一回异玄司就带着他们下了密道,说是要去什么庄房拿报告。 密道很黑很长。 11.初次见面 《春刀拭符》全本免费阅读 “即便我们知道是鸡血,这事儿也太诡异了,完全没有头绪,无从下…”季九渊忧心忡忡。 话音未落,柳昭便轻描淡写的强行打断了他:“无妨。” 他两指从牛十三手中夹过那张拓印纸,塞到了宋至廷的手中:“此事暂且搁置。倒是现在时候已不早了,近来一出大家也都劳碌奔波了已久,要不都先回去歇下吧?” 池妤闻言,心中疑云渐起。 这意思是,不追查了? 她原已做好彻夜不眠的准备了,毕竟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说不好上头会怪罪下来。 除开池妤,其余三人也皆是惊愕不已。 季九渊更是呆若木鸡的模样,活像是被泼天的富贵砸中了脑袋,呆张着嘴说不出话。 他那一嘴整齐的大牙正中却正好有个豁口,显得格外滑稽。他回过神来,便大声嚷嚷了起来:“嗷!你掐我干嘛!宋兄?!” 异玄司二处专业加班人士——宋至廷,此刻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在做梦…那个不折不扣的加班狂魔柳昭,竟什么时侯学会主动休假了?” 季九渊幽幽地盯着他:“那你掐我作甚?!” 宋至廷:“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我怕疼。所以掐你。” 季九渊:“……” 在一片欢欣鼓舞,敲锣打鼓的欢腾气氛中,众人都开开心心的准备收工离去,唯有牛十三与柳昭杵在原地,未有离开的意思。 季九渊吓了一跳,道:“不走吗?还是说,刚才说要下班是玩笑话?” 牛十三瞥了眼他,笑嘻嘻的摆了摆手:“柳昭与我留下处理点事儿,你们先回吧。” 季九渊警惕的嘟囔着,柳昭是不是要背地里说他小话,便要凑上去偷听墙角。 结果自然是未遂。 他被宋至廷和池妤强行架着拉走了。 池妤盯着季九渊头顶一圈圈杂乱的发旋和叮铃桄榔的头饰,心中暗自感叹:季兄啊季兄,你怎的总这般不识时务。 这等墙角可听不得啊!既然柳昭刻意把他们其余人支开了,那明摆着就是有私事同牛十三说, 她不由得回想了下,离开前瞟见柳昭脸上的神情。 隐隐透着山雨欲来的肃然之意。 ———————— 翌日,池妤醒来时,已是近巳时。 躺在床上,听得到旁边树上的清脆鸟叫声儿。大抵是麻雀。这是她近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之好。 池妤下了床,不紧不慢的洗漱扎头。 昨日动一下便仿佛要散架的身体也浑身舒畅了,她只觉浑身经脉都被疏通般,吐出来的气也是畅快清新。 太幸福了… 即没做奇怪的梦,也没被大嗓门喊醒,睡到日上三竿的感觉真真儿是久违了。 下了楼,池妤才发觉大堂内来回走动的均是二处的人,平日里最早到的季九渊几人却都不在,也没瞅见牛十三的一身白袍子。 难不成今日真是一处放假了? 正欲转头回客房再睡个回笼觉时,池妤却突的被叫住了。 “请问,您是秦小姐吗?” 一个作官差打扮,着一身黑色长官服的男子拦住了她:“在下陈青,冒犯了。过会儿需要同您商讨下某事,请移步这边。” 这官服,有些眼熟啊… 池妤看着那人的官服,愣了神,随即微微颔首:“好。” 名为陈青的人一路引着她到了昨日吃饭的偏厅门前。 “到了,您先请。” 陈青略略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池妤虽心有百般疑惑,但出于礼节,也并未询问所论何事。 她低头抚了抚翘起的衣角褶皱,然后轻轻推了门。 餐桌上放着早膳,还冒着腾腾热气,许是才做好端上来的。而大堂内不见踪影的牛十三,柳昭,季九渊与宋至廷,此刻皆已坐在了桌子旁。 简单打了个招呼,坐下后,气氛愈发诡异起来。 池妤没动筷,她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看向了牛十三。 牛十三正慢悠悠地咀嚼着,左手还拿着本看起来很像账本的东西来回翻看。 池妤心中暗道:什么人啊这是,一大早就开始算账? 她往右瞥了眼,顿时就感觉自己的眉毛不受控制的抽筋了:“季,季九渊?不,我是说,季大人,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季九渊顶着左眼下方明显凸起的一圈淤青,有气无力地回道:“和姓柳的打架打的。哼,这次算他险胜!还有,不用叫我大人了......喊我名字就行,秦姑娘。” 所以他还是不知死活的跑去惹正在气头上的柳昭了。 她与木着脸的宋至廷对视了眼,都瞧出了积分彼此眼神中的无语之情。 这货,没救了。 “秦姑娘,快些吃吧。过会儿就凉了。”柳昭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提醒道。 池妤瞧着他此刻的神色依旧难掩严肃。不知是因着昨夜与牛十三的密谈,还是因着季九渊又不看场合的跑去他眼前叨叨个没完。 “好。” 池妤从桌子上端起了壶粥,喝了口。 方才又想起什么,她问道:“门外的那个陈青,他是从哪里调来的?那身官服我瞧着极为眼熟,八成我之前从哪里瞧见过。” 桌上顿时安静了一瞬。 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望了过来,牛十三启唇,道:“你见过也不奇怪,因为那是...” 几乎是同等时刻,偏厅的门被推开。 陈青走进来。 他望着桌旁神色各异的众人,蓦地宣道:“由于此案错综复杂,且指挥使有事在外,经过今日早朝众臣一致商议,现暂定派大理寺左少卿周晏礼,协助锦衣卫分下第八司异玄司调查汪顺一案,望周知。” “叮当———” 此刻,池妤似乎听到了玉石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响声。 一人提步走来。 望去,一雕刻着鸣钟,玲珑剔透,色泽圆润的和田玉玉佩悬在来者的腰间。 此人着一身绣凤凰样式正红色官袍,身姿挺拔气度逼人,轻裘缓袋,凤眼如玉,双眉似点墨,头戴官帽,脚步生风,直堪堪挨到桌角边沿才停下。 细散的碎发散在他额间,他微微俯身,浅浅笑了,隐约露出颗洁白尖尖的虎牙:“诸位,初次见面,在下周晏礼,现任大理寺左少卿一职,特来协助此次异玄司办案。” * 周晏礼…?! 池妤透过餐桌上冒着的腾腾热气,瞥见他腰间那一块的鸣钟和田玉玉佩直直的反射着些许熹微晨光,又闻其名。她恍然间终于忆起,这官服,她确实是该眼熟的;这人,更是。 ———————— 池妤其实不常爱出门,但她却能知晓京城的大部分八卦轶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