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弃子》 1. 李荣兰 《她不是弃子》全本免费阅读 今年的雪比往年的都大,张弃手上的冻疮也更严重,都说外室是金屋藏娇,然而张弃母子连间不漏风的屋子都住不上。 “去,看看你爹回来了吗。” 张弃抬头望向李氏,见她目光灼灼,便知又要有大祸了,于是打算出门躲清净,然而冬日里的白昼实在太短,眼看着天就要黑透。 李氏摔下一个陶碗,碎片四溅,张弃已然开了门,从外面不断贯进来的风雪使她清醒了几分,缓了半晌后重新关上门。 她弯腰捡起碎片,轻声说:“娘,他早就不要我们了。” 李氏先是一顿,接着扑过去掐住张弃的脖子,双眼充满血丝,眼看她要断气,又猛然松开手,像是忽然从梦魇中惊醒,正要安抚跟前的女儿,下一刹那又像恶鬼附身,抄起凳子一遍遍朝张弃砸去,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她咒骂着:“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要是个儿子,他怎么会抛弃我!你为什么不去死!” 张弃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挣脱,李氏总算力竭,开始瘫坐在地上咆哮咒骂,在她眼里,张弃是一切悲剧的开始,她是罪魁祸首。 不知过了多久,李氏总算安静下来,蹲在角落里喃喃自语,又像一只将死的野猫了。张弃缓缓上前帮她拢了拢头发,李氏之前最是讲究,现在病了,张弃也尽量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烧炭,张弃起身开门,临走前还回头看了眼黑暗中的身影,她把门从外面锁好,朝不远处的另一座矮房去。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寂,良久后,有人撬开窗户上的锁,很快,屋里再次响起李氏凄凉的叫声。 张弃回头,呼出的白雾快要模糊视线,天上又下了鹅毛大雪,留下的足迹很快被覆盖,她心一沉,并不打算回去查看。 “我就猜到你要过…”刘大娘拉开房门,就见张弃一脸的血,从额角蔓延到下巴,饶是这样的天气也没能让血止住,正淅淅沥沥地滴在衣服上。 没等刘大娘惊呼出声,张弃抬手摸了摸脸,满脸愧疚道:“大娘,能否再借些炭?我娘身子不好,断了炭,只怕又要生病了。” 刘大娘怎么能不借,眼前的孩子十二岁,瘦得不成样子,还要四处帮工养活那个疯婆娘,这样的孩子还讲诚信,有借有还,闲时也愿意给邻里做活计,因此四周人时不时也会送些东西给她,她却转头都给了亲娘。 “行,你进屋暖和暖和,我去给你拿。” 张弃摇头:“不了。” 刘大娘知道劝不住她,也只好走快些,等到抱着炭出来时,就见张弃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 张弃再次醒来是在刘大娘家里,然而屋子里却没人,她推开门一看,官府的人把自己家围得水泄不通。 刘大娘回头看见了张弃,转头朝官差说几句话,这才往这边走过来,脸色却不大好。 “去看看吧,你娘…”刘大娘平日里虽看不惯李氏,可她这突然横死,心中竟生出许多怜悯来,只叹李氏命运多舛,先前是官妓,怀了某位官老爷的胎后就从了良,痴痴等着人家回来接她母子,可惜那老爷一去不回,据说在京里步步高升了,她盼着盼着就生了疯病,在此之前虽不能说是个顶好的女子,对孩子却也不差的,也能认得几个字,也愿意教给孩子。 张弃面色苍白,一听这话,顿时连气也不敢出了,先是迈了几步,接着突然狂奔回家。 屋里李氏衣衫不整,露出大片后背,上头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就那样趴在门口,一双红色的指甲卷了边,在门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后脑赫然被砸出了个血窟窿,淌了一地的血,此时已然干涸。 屋子里四处都被翻动过,但那人显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她们家穷得叮当响。 “娘?”张弃脑袋一片空白,随即脱下外衣覆在李氏身上,她已然听不见四周人的七嘴八舌,直到官差将她拉远了些,她才抬头望向他,脸上满是木然。 “你是苦主?家中可还有其他长辈?” 张弃摇头:“没有,大人,我娘她…” 心里猛然冒出一个人影来,她抿了抿嘴,又低下头去看着李氏,这才发现原来她头上已然生出了许多白发。 官差将李氏抬到板车上,又寻了四邻提供的破衣烂衫盖住,让张弃和在场的几人一同去一趟衙门。 刘大娘什么时候进过衙门,从来也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如今县令大人高坐堂上,她吓得双腿发软,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幸而同行的几人也都一样,便不显得格外尴尬。 张弃低着头,一手攥住衣角,脸色和死人几乎也快没有差别了。 刘大娘得令,将昨天和今天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因刚见过死人,现在又是这种阵仗,说出来的话也就七零八落,乱七八糟。 县令听了半天,勉强理清了来龙去脉。 刘大娘的男人祖上行医,虽然他没再继承衣钵,却也能识点病症。昨天张弃昏倒后他看了看,觉得没有大碍,睡上一觉就好,夫妇俩一合计,现在孩子是伤着,再把孩子送回李氏手上恐怕就是死路一条了,于是就把张弃暂时安置了下来。 一通忙活后,就忘了给李氏送柴炭,第二天醒来去送时发现从门缝底下渗出一片血迹,刘大娘敲了半晌门没人应,门又从外面上了锁,钥匙在张弃手上,但她还昏迷不醒。 恰好刘二家的大郎路过,就用柴刀破开门,接着就看见了尸首,再接着就报了官。 县令思索片刻,问:“李氏为人如何,可有欠债,可曾与人有仇怨?” 堂下几人的说辞差不多,她是疯女人,家里都是张弃在经营。穷,但没见过什么大债主,至于仇怨,那也是没看见的,周遭都说她是烧了高香,有个乖巧懂事的好女儿,也都愿意帮衬一二。 “苦主张弃,可有什么要说的?” 张弃思索片刻,道:“我娘身上带着一块雕竹子的白玉,方才我没找到。” 县令又问了些话,安排了里长照看孤儿,接着就退了堂,心里不怎么好受,半年前,州府也发生过这样的案子,确定了嫌犯,却迟迟没有抓到,后来邻县也发生了类似的,作案手法与州府的那位一对,基本吻合。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流窜到了本县,虽然基本确定了,但他也要和州府的对上一对,再作下一步打算。 那头的里长又把张弃托给了刘大娘。 刘大娘犹豫,她自己也不宽裕,也怕这一托,就要带着她一辈子了,她们家这情况怕是养不起,可又实在是可怜这孩子。 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点头应下来了,里长乡亲也都出了点钱给她。 一行人正要回去,张弃却停下脚步:“大娘,你先回去吧,我去医馆里结昨天的工钱。” 刘大娘一顿,见她神色如常,以为这孩子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呆傻起来,她点点头,又说:“早点回来。” 心想得抓紧去一趟道观,去去晦气,再请几道黄符,李氏这可不是好死,指不定哪天就变成恶鬼了呢。 张弃见刘大娘一行人走远,便又从角落里出来,往城门口去,这几日有从北方来的商队,就歇在那边的驿站,前阵子在邻县,这几日也到了本县收货,本县产宣纸,他们就收了好几箱,高高地摞起来。 张弃拢了拢衣裳,风雪吹得脸生疼,她想起来灶下埋着一口陶瓮,里面有她这些年攒起来的钱,原来是想多攒些,带着李氏换个地方生活,然而如今也只够给她打口薄棺材了,再有剩余的,权当路费。 等安置完李氏,她要去京城找爹,完成李氏的遗愿。 刘大娘留了饭,正在门口张望,她担心张弃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好在很快,张弃在天黑前回来了。 “快进来,冻坏了吧,什么工钱那么难结,换一家做算了。”刘大娘没什么心思吃饭,但面上还要装作镇定,一面又悄悄打量张弃。 张弃抬头,红着眼眶看了她一眼,像是刚哭过的样子,又拿出工钱递给刘大娘,看见这情况刘大娘才放了心,否则她是要立刻去请个道士来给张弃驱邪的。 “你自己收好,以后的用处大着呢,先吃饭。” 吃完饭后张弃收拾了碗筷,忙活完才在角落的床铺里合衣躺下,刘大娘侧耳听着,直到那边传来沉沉的呼吸声才放心睡下。 夜里的窗户忽然开了道缝,贯进来的冷风将她吹醒,刘大娘撑起身子看向窗边,便见张弃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已经把窗户重新关紧。 “睡吧,风吹的。”张弃轻声说,右手攥了攥身上沾湿的布 2. 孔灼 《她不是弃子》全本免费阅读 早上张弃还是照例出去砍了些柴火,中午出去跑了一趟,算是把房子和路上的事情解决了,回来时刘大娘已经把衣服改好,这回穿上正合身。 “等过年那阵儿,你别烧火做饭了,去大娘那儿一块过。” 张弃点头,她不打算把自己的主意告诉刘大娘,自己的家底大娘是知道的,自己的爹什么德性她也是知道的,如此就不会轻易放张弃走了。 夜里张弃一点睡意也没有,听着屋外的风声渐渐平息,幸好思绪也已经理清,她转头看向身侧,那里已经没有了李氏的身影。 她想,如果当时回头看看,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很快这个想法又被压制下来,这不是她的错,错的只有一个曹三,李氏的心结错也不在张弃,而在那个负心汉。 一夜无眠,第二天张弃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她将一些屋里还能用的东西收拾出来放在筐里,在筐底放了封书信和钱,最后放在了刘大娘门前。 她要去曹三住过的驿站,再跟着商队走一段路,昨天她已经跟商队的人说过,今日再给些钱就行了,商队里刚死了个曹三,恰好就有多余的车马了,还有钱拿,商队也就没有了顾虑。 孔灼正在清点货物和人马,正好看见张弃,便朝她喊:“快过来,你叫甄鸣对吧?” 为了不招惹麻烦,张弃起了个化名,她点点头,又把包袱打开,“喏,这是我的东西,你确认一下,别回头说我拿你们东西了。”里面装了个牌位,一个骨灰坛子,和几件女衣,再有些干粮。 孔灼低头一看:“这你娘?带你娘上路?” 张弃点头:“对,我爹早年客死京城,现在带我娘去找他合葬,这是我娘的遗愿。” 孔灼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孩子真惨,于是道:“是个孝顺的孩子,既然如此,路上你就帮忙赶车,照看些货物,到时候我再给你点工钱作盘缠,如此可行?” 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南下,以前跟着父亲来过两次,都是在一旁看着。前头曹三被发现死在屋里,他被衙门喊过去问了好几番话,后来被告知这是个十恶不赦的贼人,好在有足够证据证明孔灼和曹三没有直接关系,更没有包庇的意思,这才被放了回来,眼看又要返程,他正在操心要再找一个可靠的人来顶替曹三的位置,恰好张弃就找上了门。 虽然人小,但也足够,反正跟队的有镖师,张弃当一双眼睛就行了。 然而张弃点头又摇头:“我不会赶车。” 孔灼摆手:“这不算什么,路上边看边学也就会了。”他一顿,又问:“那你带女衣作什么?” 眼下的张弃已经穿成了一副男孩模样,先前她来驿站时看见过孔灼,但孔灼显然没见过她。 “家姐先前的衣服,她在几年前掉下山崖,没有尸首,也没钱立牌位,我就想着到京城给她立个衣冠冢。” 孔灼顺了顺心口,说:“你待会儿先上我的车。” 一路上孔灼都对张弃照顾有加,张弃也不负他的期望,很快学会了赶车,临近春节,风雪更大,吹得张弃睁不开眼,险些让马儿跳崖去了,幸好反应及时又一把拉了回来。 孔灼也就让其他人接过缰绳,自己则钻进了马车里取暖,他原来不用吃这一趟苦头的,可要是不来这一趟,就没办法得到父亲的青眼,家产恐怕就全到大哥肚子里了,而他们兄弟不和,到时候指不定会把孔灼发配到哪里。 张弃顺带也被塞进了马车里,她并不安心,总担心这里头有什么计谋,她就这样上了车,要是发生点什么事情,跑都跑不掉,于是她又提议要出去帮忙。 孔灼按住她的脑袋:“别添乱。” 两人各自盘算着,也都不说话,最后是孔灼下令,到前面的驿站休整,此时已经是天黑了。 孔灼下车,扣响驿站大门,打里边出来个人,那人眯眼一看发现是个商队,便摆手:“此处是官驿。” “我知道。”孔灼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块沉甸甸的银子,又说:“要是有空院的话,就开一个吧。” 张弃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她估计要是自己赚,得攒个几年。 那人犹豫一二,才说:“只有下等房。” 空房是有的,空的上等房也有的,只是万一来了官差,却让官差住下等,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孔灼也不挑,这里肯接纳已经是最好的了。 孔灼看了一圈,人是不怎么够住的,这样的情况下只能大家挤一挤了,要是想睡得舒服点,那只能够抢着和身量小点的人睡。 于是孔灼朝张弃招手:“你跟我一屋吧。” 张弃哑然,商人虽贱,却实在富有,而这样富有的人,一般为人都很贱,又有一股莫名的戾气,但孔灼没有,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是一股未经世事又浑然天成的傻气。 同屋的还有一个上年纪的老罗,他在角落铺了铺盖,一躺下就开始打鼾,仆人进进出出送水送东西,他是一醒也不醒。 孔灼看着张弃的包裹欲言又止,屋子里放着牌位和骨灰,还有几件死人衣服,多少还是有点渗人的,那头的张弃好像后脑袋长了眼睛,一把将包裹推远了。 孔灼的心思被看穿,略微有点尴尬,于是给张弃拿了个肉干:“这个好吃。” 张弃谢过,孔灼又问:“去过京城后,你要去哪儿?留在那里?那可不好混,可有亲人在?” “还没想好,没有。” 孔灼思考片刻:“要不你来我家?我家可缺人了。” 张弃摇头,眼前她的想法只有两个,要么死在京城,要么死回老家。 “为什么?” 张弃也答不上来为什么,孔灼又说:“来我家当仆人,过几年再娶个媳妇,置点田地,日子不就好过了吗?不然你孤身一人,万一混得不好,没钱娶媳妇,孤独终老怎么办?” 张弃这一口肉干哽在了嗓子眼里,她娘好不容易从的良,到她这里竟又要入贱籍吗?且不说张弃愿不愿意,李氏不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掐死她就不错了。 张弃只好说:“京城里总归饿不死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孔灼满腔热忱被泼了盆凉水,也不生气,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脾气好,哦,除了与他哥有关的事情,孔灼亲娘是他爹的续弦,大哥是前妻生的,所以讨厌孔灼他娘,动不动就要欺负她,还把她逼得上了吊,因此孔灼人生中第一回奋起反抗,就是把大哥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从此每回见到大哥都没有好脸色,连他院里的狗都要踹上一脚才罢休。 不等孔灼继续说话,张弃便 3. 山匪,京城 《她不是弃子》全本免费阅读 “你放下!” “你先放!” 被擒的头子干脆把脖子一横:“我的命不值钱。” “贺家庄发生什么事情了?”张弃忽然开口问道,去年她在酒楼跑腿时遇到过几个贺家庄的商人,他们说话同这些贼匪的语调基本一致,非常有特色。 当时张弃为了向他们推销酒,就借着他们的酒劲多攀谈了几句,隐约知道贺家庄是个小地方,自给自足还算富饶,可自打来了个新县令,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此话一出,目光就都落在了张弃身上,张弃又说:“眼下是年关,各路官员回京述职,你们要是有什么冤屈,何不到官驿碰一碰运气?” “呵,天下乌鸦一般黑,都他娘的是混账!”终于有人开了话匣子,说话的人声音苍老,年纪约摸有四五十了。 “可你们这样劫道,是死罪,一旦上头查下来就没有活路了。” “他们查不查的,我们都没有活路!桂山夏天里发疫病,县衙非但不想办法,还派人封山,就是想把人活活熬死!” 孔灼一愣,咽了咽口水,说:“老哥,你,你们是山上下来的?”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要是在这里染了疫病,再带回去,那岂不是完了。 好在,他们在另一个山头生活,原来是山上的灰户,世代生活在那里,各家都有点血亲。后来县衙里莫名其妙设了禁灰令,断了人家的活路,原本嘛,没了这条活路,还有其他路,靠山吃山,吃什么不能活呢? 然而很快,又一道令下来了,禁伐令,还有,禁猎,禁一切,还要把山里的住户都赶下山来,他们不搬,就给了点补贴,再强拆了房子,用武力逼迫。 无奈只得下了山,这一下山,却发现县里根本就容不下他们,他们没有田地,没有房屋,想置办又置办不起,一来二去,才想到不如当山匪,等壮大了队伍再回去占山为王。 孔灼听得入了神,转身抱了抱身后持刀的老哥:“哥,你们受苦了,这样吧,这趟货呢,不是我的,我不能做主,等我回去后,再拉一趟过来送给你们。” 张弃看了眼孔灼,心想跟了他或许不是一件坏事,至少目前看来,他是个挥金如土的傻子,心眼不坏。 劫匪们也都同意,这是他们头一回下手,本就不想杀人,远处那些望风的其实也都是老弱病残,两下谈清楚了,也没立契,也没见证,只留下双方姓名,就各自赶路去了。 张弃觉得稀奇,很少见到双方都冒傻气的情况。 商队重新整顿一番后继续上路,这回孔灼又让张弃上车了。 “你小子不怕?” 张弃摇头,又问孔灼:“你当真会回来?” “当然,我什么时候食过言,我非但要带货物,还要带个官儿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县令还能翻天不成?” “官?” “对,我认识一位朋友在大理寺当官。” 商人能跟官当朋友,那也算是孔灼的本事了。 张弃没说话,孔灼又递了话本给她:“识字吗?给哥念念。” 张弃翻开话本,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叱海一把将苏小娘子打横抱起,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策马离去,留下潇洒坚毅的背影,身后苏小娘子的妹妹气急败坏,暗自下了要夺回心上人的决心…” 孔灼补充道:“苏小娘子是个大美人,她妹妹是个小坏蛋,一心想抢苏小娘子的未婚郎君。” “是挺坏。”张弃评价道。 就这样念了一程话本,眼见就到傍晚,老罗又来了,胡须上还沾了些饼渣,他说:“二郎,前边有个湖,要不下去走走?” 孔灼除了话本外,最爱钓鱼,正好张弃念得嗓子冒烟,可以歇歇了。 此时一片白茫茫上照着金灿灿的斜阳,视野也十分开阔,湖面上结了层薄薄的冰,孔灼凿了洞,又从行李中拿出他称手的鱼竿鱼饵,老罗也在他不远处开钓,其他人就地支起营帐,看样子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张弃坐在孔灼身旁,打算读一读他给的其他话本,偶尔一抬头,看见落日悬在山顶上,像刘大娘家的咸鸭蛋黄,由此,又想到了李氏。 从前张弃四处帮工跑腿,为的是给李氏看病抓药,现如今,她竟不知该怎么过活了,李氏就好比一堵烂墙,挡不住风,防不住雨,还经常会掉下来几块砖头砸人,但她没了,墙根下的人,连这个倚靠都没有了。 “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孔灼坐了半天没等上一条鱼,那边老罗的筐里倒是有不少。 张弃摇头,低头继续看话本,便听孔灼说:“老这么憋着容易有内伤的。” “上钩了。”张弃说。 孔灼连忙提竿,果然拉上来了一条肥美的大鱼。 夜里孔灼把鱼烤了分食,张弃有幸分到了鱼尾巴,老罗又多给些饼子,再烧一锅野菜汤,一向吃惯山珍海味的孔灼也不挑食,末了还从张弃手里坑走了半块饼。 “不如你先跟我回家,等我交完差再陪你去京城,我还要去找官儿呢。”孔灼说。 张弃拒绝,那样折返会耽误时间,她要在春节里到京城。 “为什么?” “我算着吉日呢。” “再算一个不就行了?” “不行。” ———— 到了分别的地方,孔灼给了张弃些盘缠和一个随身的玉佩,还有那头漂亮的驴,再加一些草料,又让她在京城的金风楼住下,等他到了京城再结账。 张弃确实需要,只好硬着头皮谢过,心里想着该做什么来报答孔灼,难不成,真要给他家当仆人了? “路上小心慢走,不要喝脏水。”老罗又交代两句,苦口婆心的,像是真把张弃当亲孙子了。 两下分别后,张弃不敢慢下来,终于在三天后到了京城,一路打听着到了尚书府前。 还未走近就见着那边门庭若市,都各自带着东西,或精致小巧的螺钿盒子,或一口大银箱,都在门前求见主人家。 张弃远远看着,快到宵禁时才随着人流散开,孔灼说的酒楼要远许多,她只好就近住了客栈,门一关,梳洗一番后,把身上的男装换下,额上系好白布,她出发得仓促,没能准备一套孝服,只能这样凑合了。 明天就是除夕,张弃不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情形,她的爹,亲爹,张尚书,或许会把她丢进牢里,又或许当街把她打死,无论如何,她都得把娘送还给他,起码也要有个名分,没有名分,也要让别人知道他的风流债。 这一路走来,张弃打听了许多关于他的事迹,大多说他亲民,有作为,是文学大家,他们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的儿子青年才俊,文武双全,女儿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翌日,张弃出发前吃了两个肉包子,也算作是断头饭了,临走前把孔灼送的东西都寄存在了金风楼,一切收拾完毕,这才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去了尚书府。 她背着包袱上前,对门口的仆人说要见尚书大人。 仆人觉得好笑:“今日府里不见外人,你过几天再来。” 张弃点头,转身走到街上,将包袱里的牌位拿出来捧着,再当街一跪,磕了三个头:“草民张弃,求见张大人。” 过路的人多了起来,都聚在一处看热闹,有人来问了:“你这手上的是谁?” “我娘,李荣兰。”张弃在等,要是张尚书还不肯相见,她就要把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你娘跟张大人有什么关系?” 有人暗骂一声:“蠢货,没听见吗,这小娘子也姓张,指定是风流债。” “张大人清高,说不定是来讹他的,如今这世道,什么人没有呢,今天来一个张小娘子,明天来一个张小郎君,张大人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忽然又下起雪来,显得张弃更加悲凉,终于,打里头出来一位满头珠翠的女人,她是在娘子身边管事的,满脸写着狠厉,不由分说就让人把张弃赶走。 “我求见张 4. 不如认下 《她不是弃子》全本免费阅读 小厅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外头也是热闹非凡,下人们手上正忙活着年夜饭,耳朵却忙着听消息。 “诶你们说,那丫头是不是真的?” “我看是真的,不然是疯了,敢来闹尚书府?” 闻真在角落里听了一阵儿,才在厨房里捡了点心回院儿,她走得急,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张清也听说了前院发生的事情,还不等她开口问,闻真就道:“还没定下来呢,全是风言风语。” 张清转头望向窗外,此时又下了雪,白茫茫的落在墙头上。 “你看见她了吗?”张清问。 闻真点头,开始用手比划:“看见了,就这么高,又黑又瘦,穿得也太差,跟外头的小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张清默声,这头闻真还想再评价两句,红桃又推开门进来了:“二娘,前院儿里吵起来了,大人好像很生气。” 张清是庶出,又是女儿,因此跟张仁昌并没有过多接触,也就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时候,现在这么听说,她不由得担心起张弃来,又实在好奇那头发生了什么。 闻真把门关紧,附在上面听了一阵才问红桃:“怎么吵的?” 红桃也是道听途说:“不知,好像是在骂那个丫头,我再去听听。” 张清忙招手:“回来,别往前凑。” 闻真把红桃拉回来,几人都不谈论这件事情了,可红桃实在忍不住,还是问:“小姐,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大人会不会让她住进来?” 张清沉默,真倒是估计有七八成,至于能不能住进来,她就猜不准了。 红桃实在坐不住,借口出去打水,很快又提着空水壶回来:“二娘,那丫头带着牌位走了,钱也没拿,脾气大的很。” 此时张弃回客栈收拾好包袱,换了客栈住,可不能住在原地,夜里再被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她答应宽限半天,明天早上再要答复。 一个外室如今要登堂入室,本不是什么大事,要就接着,不要就打发了,怎么闹都不妨碍,但张仁昌不一样,他要是不认,一世清名就有了抛妾弃子的污点,要是认,霍夫人的娘家人可能不会同意,他自己也不想认这么个野孩子,虽然张弃说了,要他认一个妾就好,可传出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只要小妾不要孩子,那也是不好听的。 就在他焦头烂额时,他的好友陈欣来消息了,大意就是:不如认下。 非但要认李氏,还要认下李氏子,反正那么大一个尚书府,不怕养不起一个小孩,再说,过几年长大成人,把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对外有交代了,对张弃也是仁至义尽,否则外面以讹传讹,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子,要是干脆利落地认下,还能得个重情义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况且,只是妾啊,只是一个妾,孩子也是庶出,一个庶出的女子,从小又长在乡野,能起什么大风浪呢,不如认下。 接二连三的同窗好友也都来了消息,长篇大论的,总结一句:不如认下。 张弃安顿好住处,给李氏烧了香和纸钱,再供上京城的糕点,母女俩也算是过了个除夕,再晚些她翻起了孔灼送的话本,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先是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发现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梳洗一番,却不着急去尚书府,先上街转了一圈。 她要找个招短工的地方,赚些盘缠才好离开这里。 “张小娘子!您怎么在这儿呢,尚书府都派人来好几趟了,您赶紧过去吧。”说话的人是头个客栈的伙计,昨天也在尚书府门前看热闹来着。 张弃谢过,慢悠悠去了尚书府。 今天可就热闹了,堂上多了两位老人家,霍夫人也在,张行简也在,还有一个满脸不耐烦的人,眉眼和霍夫人有几分相似,再有两位小娘子在。 张仁昌疲态尽显,显然昨天是他过得最难过的一个除夕夜,没睡好,一早起来去朝贺,得了空就往家赶,再一会儿还要进宫去的,于是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他一指张弃,对两位老人说:“这就是了。” 老妪对张弃招招手:“过来,让婆婆看看。” 张弃犹豫一二,最终只往前挪了一小步,又听老翁说:“是个好孩子,今日起,你就回来住吧,你娘的事情府里会安排好。” “等我娘的事情结束,我自会离开,不给府上添麻烦。”张弃又换了一副乖顺的面孔。 “不要说气话,回来就安心住下,以前是亏待你了,今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张仁昌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爹,她要走就让她走,这种人留下来做什么。”张渊是霍夫人的儿子,比张行简小两岁,一派纨绔作风,看张弃尤为不顺眼。 “你闭嘴。”张仁昌暗自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张弃,又说:“去吧,收拾收拾回来,书坊那边…” “已经销了。”实际上张弃根本没有那么做,她穷得叮当响,怎么会有钱使书坊做事呢。 她又说:“娘的牌位我待会儿就去取了来,您还是尽快安排吧,我就不住下了。” 张清开口了:“正月里要操办这种事情恐怕不太合适,过了正月来办正好,还要算吉日良辰的,一切准备下来且要一段时间呢,你一个小孩子,家里如何放心把你放在外面?回来住下,要是不习惯,等事情办完再送你回去也是可以的。” 张清说的是实话,过年过节的人牙子到处溜达,哪天她被敲晕了扛走,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况且,张弃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去处的样子,倒不如回来住一阵,自己多看顾看顾就是了。 “不习惯?怕是到时候不习惯那穷乡僻野了。”张渊瞥了眼霍夫人,再看张弃时眼里的厌恶盖都盖不住。 霍夫人原本只当张清是透明的,现在看她却同张弃一样讨厌,心想先前还是小瞧张清了,逮着机会就开始巴结张仁昌,居然连张弃这种人也要巴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