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 1. 第 1 章 《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全本免费阅读 光渡前来地牢时,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他面前的是一扇铸铁重门,已在门外站了好一会。 却无人前来应门。 门里有人。 “喂,你听见门外有声音吗?” “门能有什么东西,嘿!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老鼠来挠门吧?” “除了虚统领和皇上,管他来得是什么玩意儿,都得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隔着厚重的铁门,另一端放肆的大笑声清晰可闻。 他们不仅无视了门外的光渡,连自己就在里面的事实,甚至都不屑于掩饰一二。 光渡站在外面,遇此冷待,却毫无恼怒之色。 他身上也有着一种戈壁黄沙上少见的书卷气,不是西夏男儿骄勇善战的身姿,反而能看出几分大宋文客的清雅矜贵,不合群,却又清晰辨认出的不同。 今日西北有风,风中有从腾古拉沙漠吹来的浮沙。 风裹挟黄沙,将光渡束起的发吹得有些乱了。 但他站立的姿态,却没有丝毫散乱。 光渡一声轻叹:“张四。” 一位黑衣侍卫,在光渡身后应声站定,无声等待着光渡的命令。 光渡姿态闲适,神色自始至终都很温和。 他轻声道:“炸开。” 一声巨响掀起滚滚浓烟,响彻戈壁黄沙。 铸铁门悍然不破,但半埋入底下的夯土墙体被炸得开裂,墙体破坏后无法支撑铸铁门的重量,铁门向下压去,入口顷刻间坍塌成废墟。 刚刚光渡还敲不开的门,如今已大敞四开。 光渡顶着那副温顺又柔和的皮囊,穿过空中漂浮的烟与沙,踏过暗火未熄的断墙。 刚刚还在门内谈笑风生的守卫,如今死的死,伤的伤。 其中有一个伤得最轻,他看到光渡走过来,吓得浑身发抖,手脚并用向远处爬去。 光渡走到了他的身边。 守卫恐惧地不敢抬头,只看到光渡的长靴,落在他脸边咫尺的瓦砾上。 “大人……饶命!”守卫崩溃道,“是虚统领吩咐小的这样做,小的也做不了主……” 他的话顿住了。 因为光渡的靴子从他眼前离开,光渡没有踢他,没有杀他,甚至什么都没对他做。 光渡只是单纯的经过了他身边,不停留,也不曾瞧过地面的尘埃。 他提着衣袍,摆迈过了一具焦黑的尸体,平静地一步步走下通往地牢的阶梯。 越往下行,越是阴寒。 在这种终年不透风又不见光的地底,连空气中都带着污浊的腥气。 深入地牢后,道路错综复杂,若没有狱卒带领,常人极容易在此迷失方向。 可光渡却一直走得极稳,在每一个机关、拐口处都能毫不犹豫做出选择。 他对这里每一处布置都异常熟悉。 “怎么了!?上面发生了什么事?”地牢深处的狱卒也听到了巨响,正跑上去确认情况时,却迎面撞上了正在下来的光渡。 光渡乌黑的长发上,有一层薄薄的尘,这是烟火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在烛灯的照耀下,他的乌发不因沾染尘埃而显脏,反而多了一份奇异的光晕,宛若一支狼毫笔在纯黑色的边缘描上一层金粉,纯粹而无害。 他没在笑,但眼神却温和,走下来的速度不紧不慢,姿势透露出与此地格格不入的优雅。 即使狱卒知道光渡来者不善,可是突然看到他这样出现,也是被晃得一个失神。 下一刻,光渡身上的味道,让狱卒很快清醒过来。 狱卒精熟各种酷刑,自然分辨得出……这是皮肉烧焦的味道。 再联想到刚刚地牢入口的巨响,狱卒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连呼不妙。 脸上却偏偏堆出一个恭敬又客套的笑。 “光渡大人!诶,光渡大人驾临此地,这可真是稀罕事!”狱卒向躲在暗处的同僚使个眼色,那狱卒同僚没与光渡打照面,从另一条侧路快速跑了。 而这个狱卒自己却赔着笑,动作十分恭敬,“敢问光渡大人这次可是奉旨前来?要提审哪个犯人?光渡大人只和我们虚统领交代一声就好,小的们肯定给大人办得妥妥当当的,哪用得着大人屈尊降贵到这种腌臜地方来呢?” 光渡神色友善,“屈尊降贵?言重了,我倒是当不起这样尊贵的说法。” “……再说这个地方,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不是么?” 狱卒不怕光渡横眉冷对。 光渡这样的文雅温和,只会叫他背脊发凉。 关于这位光渡大人,朝野上下有着许多传闻,其中的风风雨雨,他一个远在朝廷之外的小小狱卒或许难以分辨。 但光渡大人从何处出身,又怎么成为了从这座地牢里第一个活着出去的人……他们整个地牢的人,却是不敢不知道的。 光渡礼貌询问:“你看,你是这样让开呢,还是想再拦一拦?” 狱卒犹豫了不过片刻,就点头哈腰,做出了退开的姿态。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只知道现在再拦,他现在就要死了,这人他拦不住,也不敢拦。 光渡摊开手掌,“最底下那间,钥匙。” 从狱卒手里接过了那把钥匙后,光渡熟门熟路地继续向下走。如果旁人不故意作对,光渡不会去主动为难任何人。 光渡一路来到了地牢最深处,才停下脚步。 他从石壁上的灯台上,拿下一根燃着的蜡烛,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张四道:“我自己进去,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张四有些犹豫,皱了下眉。 “不用跟着我。”光渡抢在他开口之前,“若皇上问起,你照实说便是,我会和陛下亲自解释,所以,一会无论外面谁来,都请你为我挡上片刻。” 光渡手中的半截蜡烛,在昏黑的空间里映亮他半边侧脸的眉目,他神色语气皆是淡淡的,但眼光却认真。 他这样沉默地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很难叫人移开目光。 “张四,我可以相信你么?” 张四的眼光,只在光渡脸上停留一瞬,片刻后,就移开了双目。 在阴沉昏暗的狭窄通道里,身材高大的侍卫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头。 光渡轻轻拍了拍他抱着剑的手臂,“谢谢。” 牢房的钥匙插-入锁孔,严丝合缝。 光渡打开了这扇牢门,走入了这座藏得最深的囚牢。 这一道门,分割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一走进去,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最深处的地牢,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却有着刺骨寒意,和陈旧腐败的血气。 只有光渡手中的半截蜡烛,带来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牢房的深处,有个被吊在架子上的人。 受刑的人,是个刚过十七岁的少年。 少年一身衣服肮脏,双手指节肿胀青紫,小腿也不自然地扭曲着。 显然他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受尽酷刑。 他身上穿着辨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那是干涸后发黑的血污,连着头发都结成一缕缕的,沉腐而肮脏。 光渡目光落在他微弱起伏的胸膛。 至少,现在,人还没死。 光渡轻声唤道:“都啰耶?” “都啰”为夏州左近一支蕃部的姓氏,都啰家男儿皆在军中,这个少年更是自十四岁就跟在长兄身边,兄弟俩一起加入了西北部的西风军。 他被吊在这里,受到了这样的酷刑折磨,不是因为他本人做错了任何事。 只因为他跟错了主子。 光渡看了他片刻,“还有意识么?听得见我的话么?” 少年没有反应。 光渡拖来角落里一张肮脏的杌凳,从燃烧的那端倒出烛泪,糊住蜡烛底端,将蜡烛立在凳面上,然后将提了一路的盒子,放在了杌凳旁。 “都啰耶,你被抓进来已有五日,至今仍然只字不招。你为了……李元阙死在这里,值得么?” 提到“李元阙”三个字,都啰耶小将军的头,终于微弱动了动。 他虚弱地嘲讽道:“呵,哈……咳咳,皇帝的狗,你们,还想玩点什么脏的烂的?” 都啰耶垂着头,呼吸的声音很重,发出的声音奇怪,像是冬日里烧着火的风匣。 他受伤不轻,但依旧嘴硬。 光渡走到刑架前。 都啰耶余光看着光渡不断靠近,以为自己这顿打,是逃不掉了。 但光渡只是展开双臂,双手环过他的身后。 一阵清爽雪风的气息扑面而来,冲散了萦绕鼻间的血腥气味。 刑架的扣环被光渡一个个打开,都啰耶整个人被放了下来。 都啰耶愣住了。 但是都啰耶伤的太重,他甚至无法靠自己的双脚在地面站稳——于是光渡稳稳地架住了他,将他半举半抱着弄了下来,一点点带着人接近烛火的方向。 光渡毫不介意自己干净的衣服,被都啰耶身上的血污弄脏。 可都啰耶毫不领情,即使虚弱到自己站不住,也不愿对着敌人露出好脸色,“滚开,我不用你来假惺惺的卖好!” 光渡只静静的听,任由都啰耶侮辱着夏国的皇帝,没有制止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那个连骑马打仗都不会的废物皇帝,只会玩这么下 2. 第 2 章 《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全本免费阅读 光渡淡然开口:“都啰耶,你搞清楚一件事。今日我来不是折磨你的,却也不是听你来折辱我的。” 事情完全脱离预期。 都啰耶开始不知所措。 光渡注视他的双眼毫无波澜,是一片如古井般无悲无喜的淡漠。 那种平静,都啰耶很难描述,却又完全找不到一点说谎的痕迹。 光渡用那种他难以理解的淡然自若,继续说道:“都啰耶,你已经在最糟糕的处境了,这个时候,你如果还想活,应该冷静下来,寻找一切可能合作的盟友。” “激怒我,我也不会杀掉你。”光渡说,“看清楚,我是不是你的敌人。” 都啰耶抿了抿干裂的唇。 他在军中见多了血性汉子,却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摄人夺目的容貌,一身矜贵文气,却不孱弱,反而有种水聚泽川的柔韧和厚度。 被骂也不生气。 再用一两句话,就能让他再也没法说出难听的话,都啰耶甚至都情不自禁地平静下来,想多听听他说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 都啰耶仍在挣扎,“呸,你这是……这是先打一顿,再给个糖哄,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你们都是狗皇帝的人,都是一伙的,先让那个虚陇折磨我,你再巴巴过来做好人?” 光渡点点头,“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现在的警觉,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无论你有什么秘密,都不要和我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都啰耶再次沉默下来。 光渡的每一个回应,都不在都啰耶的意料之内。 那个光渡提来的木制食盒,在杌凳之上已经放了许久。 见都啰耶终于平静,才被光渡揭盖摆开。 里面真的装了食物,到现在还是温的。 在这肮脏潮湿的角落,都啰耶再一次闻到了记忆中温暖的气味。 光渡声音很轻:“我想在你死前,请你喝一碗马奶酒。” 都啰耶刚刚强撑出来的锐气,像是雨雾一样散去。 他已经明白,这是他短暂的人生中,最后一个拥有尊严的时刻。 光渡拿出碗,斟了酒,亲手敬他,“我知道,西风军大胜时,李元阙就会在军中准备马奶酒。你沦落于此,我能为你做的事也不多。” ——他的敌人敬了他一碗酒。 虽然都啰耶依然不知道,这个长得过分漂亮的男人想干什么,但他已经无法抗拒这最后的温暖。 光渡再次叮嘱他:“什么都别对我说,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况且,对于我来说,麻烦能少一些,未尝不是好事。” 都啰耶强笑道:“酒里面下-毒了么?那我谢谢你了。” 他这句话没有讽刺的语气,在这处地牢里,死了比活着更舒坦,他是真的期盼能一了百了。 光渡微微叹了口气,“抱歉,要让你失望了,你是陛下亲自过问的人,我还不敢就这样拎着食盒,大摇大摆走进你的牢房,把你毒-死。虽然对你来说,这样才是解脱。” 都啰耶肿胀的断指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光渡见他已经拿不住酒碗,便亲自端到了他唇下。 都啰耶低头喝酒,不由得一阵神识恍惚。 是失血过多了么? 在光渡靠近的时候,他仿佛闻到光渡衣袖间带起的冷香,像是贺兰山山雪在风中的味道。 好清爽。 过去的人生里,都啰耶曾无数次策马奔腾于贺兰山下。 贺兰山巅的雪在晴朗的阳光下,就会散发出这种冰冷而清爽的气息,足以驱散旅人一路奔波的疲惫烦闷。 往事如云烟飘散。 就连这股清凛的雪香,都被蒸腾的酒香热气冲走了。 烛火拉扯摇晃,在肮脏的地上晃动不休。 这处的地牢,就是他最后的结局。 而这碗奶酒,是他在牢中数日以来,唯一碰到的热食。 都啰耶的眼眶慢慢红了。 光渡为他带来的这杯酒,勾起了他短暂一生中所有最不舍的过往。 他也曾经是西风军精锐前锋,少年英杰,意气风发。 也曾策马驰骋,追随着自己的主将,在战场上浴血而战。 “有了好酒,可惜就差……”都啰耶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不过还是谢谢你,我已经知足了。” 光渡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怜意。 “我知道,你们李元阙手下出来的兵,喝酒时都不能少了肉。” 光渡拿下了食盒的一格,露出了下面一层。 食盒最里面的,装着一只烤好的野山鸡,山鸡拔干净了毛,用叶子裹着,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草叶果香。 看到光渡连这个都准备在,都啰耶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 光渡为他撕下了一只鸡腿,都啰耶回过神,猛地一口咬下肉,凶猛吞咽。 可是他没吃几口,就越嚼越慢,而神色也愈发震惊难言。 他囫囵吞下嘴里的肉,急匆匆问:“你……你是谁?你和我老大……你认识他……” 黏在杌凳上的火光摇摇欲坠,光渡专注地看着都啰耶,像是用心记住他最后的模样。 烛泪堆萎在上,并不利落漂亮,却是这件阴冷石室里唯一的光。 都啰耶心跳如鼓,连声音都轻轻颤抖起来,“我老大亲手烤的山鸡,就是这个味道,别的地方都买不到,你……你怎么可能知道?即使是那狗皇帝派来的细作,也绝无可能探出这个……” 牢里的阴风刺骨,吹得蜡烛明灭将坠,光渡侧脸似悲似喜,看上去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像。 都啰耶紧张又不安地看着他,眼光中混杂着些微的期待。 光渡缓缓开口:“这是贺兰山北坡上野采的香料树皮,混着葡萄干,一起塞进肉里的味道。” 他眼神很安宁,“……原来他还记得。” “……贺兰山?”都啰耶猛地浑身一震,“不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都啰耶眼中迸发出精光,连声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对……是你吗?老大这些年找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光渡仿佛没有听到都啰耶声嘶力竭的问题。 他出了一会神,开始收拾食盒,“我该走了。” “不许走!”都啰耶在地上爬了两下,既然站不起来,就死命去抓光渡的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水面上唯一的浮木。 可是光渡长腿轻轻迈动,就避开了他的接触。 都啰耶绝望道:“问你呢!你说话!你回答我的问题!我老大找了好几年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光渡终于站住了脚步。 但不是因为都啰耶的追问打动了他。 而是因为他听到牢房外的骚-动。 隔着一堵石门,能传进来的声音显得憋闷,可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突出。 “都退下,你们都不是张四的对手。” 这个声音传进来时,都啰耶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望向光渡的眼神又是绝望,又是恐慌。 都啰耶本能地恐惧道:“你救……” 可他吞下了这句话。 他走不了,就爬了过去,用肿胀的指节紧紧攥着光渡的衣角,追问刚刚的问题。 他像是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压低了音量,“是不是……是不是你!” 外面的声音继续传进牢间。 “张四,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本该各司其职,若你忠于陛下,你便不该、也不能与我在此兵戎相见。” 隔着一道门,光渡也在听张四的回答。 张四:“虚统领,我是否忠心于陛下,陛下自有判断。” 虚统领的声音,总是透着一股凉意,“让开,张四,再不让,休怪我对你下手了。你该清楚值得你尽忠的主子,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而不是你身后这个……” 虚统领的语气,听得出不屑和嘲讽。 “这位……‘大人’,呵。” 这一次,光渡没有听到张四的声音。 虚统领提高了声音,向着刑房喊话:“光渡大人,你与张四无诏强闯地牢,私会朝廷重犯,你这是想谋逆么?” “我知道你在里面,光渡,我也知道你能听得见。” 虚统领的声音不紧不慢,传进这一间逼仄的地牢中,连原本地牢的阴冷,都变得愈发刺骨。 光渡扬声道:“虚统领,我今日前来,还特地送了你一份礼物——我用新研发出来的火器,装点了一下你的地牢大门,门口新的样子,你还喜欢吗?” 虚统领默了片刻,声音咬牙切齿,“……光、渡!” 光渡低下头看着都啰耶,小声道:“你也听见了,我来见你这一遭,已是将虚陇狠狠得罪了,现在我必须得走了……再不走,连皇帝都不会放过我的。” 都啰耶近乎于绝望地追问道:“你是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王爷要找的人!” 光渡摇了摇头,眸底装着一片纯粹的幽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呢?都啰家的小兄弟,若是还有下辈子,你该更谨慎些,别再让自己落到这个结局了。” 那根蜡烛,也已经燃烧到了末端。 牢房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光,要熄灭了。 光渡挣了几次,才挣脱了都啰耶的挽留,起身离开。 都啰耶的胸膛在急速呼吸。 他的老大——李元阙,对他,曾说过和光渡相同意思的话,“都啰家的小老二,你不如你哥沉稳,总要再磨炼下性子,我才能让你带兵。” 可他都啰耶,从来不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谨慎的人不会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与敌军贴身血战,一往无回,生死置之度外。 而此时,都啰耶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都啰耶曾经依靠自己的直觉,几次死里逃生,事后回想,都啰耶连自己都解释不清,为什么他当时会在战场瞬息万变之际,做 3. 第 3 章 《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全本免费阅读 那扇重重的石门,重新锁上了。 一座牢门,将光暗隔绝,也将一个少年所有的绝望和悔恨,锁进了无声的黑暗。 光渡站在地牢门口,借着外面的光,整理自己衣摆的褶皱。 他刚刚背叛了一个孤注一掷决定相信他的少年,可他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 面色如常,神色坚定,动作间毫无犹豫和停顿。 狠心得令人侧目。 光渡看向单膝跪在地上的张四。 张四身着黑衣,却能看见他肩上衣服已经被利刃刮破,鲜血洇开黑衣,留下一片濡湿的痕迹。 对视的瞬间,张四躲开了光渡的注视,低头不语。 光渡亲自伸手去扶张四,还不等张四辩解什么,光渡就已经出言安慰:“虚统领武艺超绝,我知道你拦不住他。” 这一次,张四顺从光渡的力道站了起来,沉默地跟在落后光渡半步身位的位置。 一道阴冷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光渡大人,请留步。” 光渡没有回头,神色平淡,“虚统领,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虚统领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他对着光渡笑了一下。 那笑容与干枯的脸皮不太协调,配着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阴冷,让人看了就心里发凉。 虚统领个子不高,相貌寻常无奇,身材干瘦。 但西夏达官望族中,却无人因他不起眼的外貌而轻视于他。这是一把大夏帝王放在明处的刀,没人希望自己会被他盯上。 被虚陇惦记的人,没有几个能活得下来。 但光渡是其中之一。 虚统领垂着眼皮,看不出眼中情绪,“交代不敢当,不过是送送光渡大人罢了。” 光渡淡淡道:“不劳烦虚统领,这里路怎么走,我还不至于现在就忘记。” “看来,光渡大人对那些过去的事情,一直是念念不忘。” 光渡反问道:“虚统领难道不是也一直记得?” 他们交谈的语气平淡,相伴走出地牢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虚统领口中的送客之意。 如果没有旁边数步一岗,兵刃出鞘的狱卒,他们至少连表面看上去都很和平。 虚统领带来的人遍布廊道,手压在武器上,目光充满压迫力地追随着光渡的一举一动。 只要一声号令,就会乱剑齐下。 而光渡神色平静,众人无声凝视的压力,他视若不见,步履平稳地拾阶而上。 越靠近地表,能闻到的烧焦气味,也就变得越清晰。 黄沙卷着风从上面吹下来,地牢门口已被炸成废墟,残垣上燃烧着未熄的暗火,正是光渡不久前亲手造就的杰作。 几具人形焦炭仍在废墟之中,虚陇的人手正在转移收敛。 此处地牢位于陛下在皇城外设立的军司营地边,在光渡搞出这般动静之后,军司处不可能不派人过来巡看。 所以,皇帝此时也已经知道了。 光渡心不在焉的想。 虚统领目光扫过面前狼藉,并未发作。 他缓缓打量着光渡,“……不瞒光渡大人,我曾经也想过与你交好,时至今日,毕竟我与你同朝为官,若是能摒弃前嫌,一同齐心为陛下做事,那才是最好。” “可我今日过来,看到门口那几具烧焦的尸体,我就知道,我和光渡大人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一日了。” 光渡四平八稳,神情没有一点波动,“这些话,你是说给陛下听的么?” 军司处的骑兵就在附近,张四也在这里。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皇帝都会知道。 光渡淡漠道:“你在这里说,或者不在这里说,并没有太大变化。因为虚统领的嘴,长得和虚统领的手很不一样,你做的事情,和你说出来的样子,也从来是两个东西。” “……而我们的陛下,什么都知道。” 光渡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身边的张四。 张四注意到光渡的视线,愈发沉默。 “……光渡大人,你这张嘴,是真的够利啊。” 虚统领揣着手,站在被炸烂的入口处,“若不是光渡大人总与王爷扯上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我也不至于这样针对你。三年前你初入此牢,就是为了李元阙,而时隔三年后再闯地牢,仍是为了他。” “哦,是么?”光渡神色恹恹,看上去对这样耍嘴皮子的事情毫无兴趣,“虚统领推己及人,看谁都跟李元阙有关系,如此废寝忘食,我也是很佩服的。” 虚统领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 光渡十五岁那年,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责问时,他即使会隐藏情绪,也总有那么一点生疏。 而像虚统领这样的老手,足可以在刹那间发现端倪。 今年,光渡已经十八岁,依然很年轻,却有了官场上混迹数十年的老狐狸般的本事。面对他刚刚的试探,整个人散发着古井不波的沉稳安静。 仿佛他刚刚只是听虚统领放了个屁,所以引不起丝毫情绪上的变化。 虚统领什么都没能从他的脸庞上看出来。 这个敌人,成长得太快了。 快得令虚统领心悸。 既然前仇难解,已无拉拢可能,那么唯一的答案,就变得毫无怀疑。 ——杀了他,不能留。 虚陇继续试探:“光你今日特地支开旁人,独自去探视都啰耶——可谁不知道都啰两兄弟,都是王爷军中心腹?” “光渡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与李元阙没关系,可你为何每次行事,不是与李元阙,就是与李元阙的人扯上关系?” 光渡站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他,“如你所言,今日我确实与李元阙扯上关系了。” “那按照虚统领的逻辑,你与李元阙的心腹——都啰耶一起待了五天,那你是李元阙的人的嫌疑,岂不比只跟都啰耶待了一小会的我,大多了?” 虚陇面色一变:“你!” 光渡懒洋洋道:“都啰耶在你手中足足五日,毫无进展,我一来,他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既然虚统领有编故事的才能,不如还是想想待会见到皇上时,该怎么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无能吧。” 虚陇被挑衅得都说不出来话了,脸上都有一瞬的扭曲。 光渡厌倦道:“虚统领,这些年来,你把奸细这个罪名按在我头上,按了一次两次三次,你没玩腻,我都腻烦了,下次,不如给我见识些新的名目?” 光渡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爽快。 “虚统领,快去和陛下告我的状吧。” 骏马嘶鸣,虚统领目送他远去,毒蛇一般眯起了双眼。 “这世上从没有巧合。光渡大人,三年以来,你所有的动作都挑不出错。” “但我在看着你,一直都在看着你。” 虚统领回望门边废墟里还未燃尽的暗火,眼神中的暗光黏如泥泽,“只要你行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等你露出破绽的那刻……” “我会亲手扒下……你脸上的那张皮。” … 今日西北风大,在卷起的黄沙中,光渡目之所及,西夏首府——中兴府壮丽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贺兰山下。 贺兰山东麓下的中兴府,城中城外有着无数夯土黄屋,土地连着屋子是黄土的颜色,只有傍山矗立的宫殿,是一片突出的白。 夏国宫殿遥在暮昏与荒芜的山石侧脊之间,如一团被夹在天与地中间的雪云,是这片风沙黄地上唯一无垢的纯色。 光渡进宫前,回了一趟自己在中兴府的小院。 这是他在中兴府偶尔歇脚的居所,虽然小,却也够他换身衣服,在进宫前整理仪容。 他原来的衣袍被都啰耶的弄脏,进宫面圣前,他选择去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光渡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支开一路跟过来的张四。 而张四自觉抱着剑,守在光渡的卧房外。 以张四卓绝的听力,他可以听清房门里传出的每一个响动。 他听见光渡利落地解开了自己的外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光渡似乎是想重新束好长发。 夏国男子蓄秃发,这本是开国皇帝夏景宗定下的规矩,可是百年后风俗慢慢改变,尤其是当朝皇帝崇尚文治,带头效仿宋国保留着长发,如今夏人倒是与宋人蓄发的习俗很相似了。 他知道光渡头发很长。 解下发冠时,乌发会像水一样从身后倾泻下来,会有很柔和的声音,那是发落下来时拂过的风。 每一个出现的声音,都能让人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 声音不绝于耳,想象却无缰可控。 张四不自然地抿紧了唇。 卧室内,光渡换衣服的间歇,和身边的小厮有短暂交谈。 光渡吩咐道:“拿前日送过来的那件衣裳,我要进宫。” 那个小厮是个哑巴,张四从来没听到他说过话,但这哑巴很老实,光渡一直用着他。 小厮在服侍光渡换好衣服后,又捧过茶水。 但光渡尝了一口 4. 第 4 章 《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全本免费阅读 太极宫中,皇帝的寝殿被推开了宫门。 一双干净的长靴踏了进去,轻悄无声。 正如现在的殿内,听不见一点声音。 因为在光渡出现的那一刻,所有宫侍都目不斜视地鱼贯而下,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这三年来,皇帝宫中的宫人已经无比熟悉的规则。 光渡大人来了,陛下就不允许任何其他人进来打扰。 皇帝的寝殿中,铺这一张厚重的纯白毛毯。 毛毯足足铺满了殿的一侧,这毛毯是兽毛拼成,不知用了多少张雪色的皮毛,才做得出这样一张奢华而柔软的长毯。 白色毛毯之上,有一男子身披圣白锦衣绣金龙纹长袍,随适闲雅地盘腿坐在地上。 西夏党项族以白色为尊,能穿白衣金龙的人,却也只有一人。 光渡进来的时候,皇帝的膝头,摊着一副长卷, 而他正提着一只莲花纹的褐釉瓷执壶,自己动手,往瓷杯中倒入色泽醇净的葡萄酒。 男人动作缓慢,却入目优雅。 杯子晃动间,看得到深红色的酒液,在酒杯中流淌,醇厚的红,如盛了一杯天边的晚霞。 光渡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皇帝看到光渡的反应,动作一顿,转手将酒杯饮尽,将干净的酒杯,放在了面前的矮几上。 直到视线中见不到那红色的液体,光渡紧绷的身体才慢慢变得放松。 皇帝打量他一番,赞道:“孤前些日子叫人给你做的衣裳,这些河东的时兴花样,穿上果然衬你。” 西夏的男儿皆是马背上作战的好手,许多皇帝都有修习武艺、甚至军中作战的经历。 可这位皇帝也是一个异类。 他博览群书,精通汉文,尤擅隶篆,一手字画在宋地士大夫之中,都颇有才名。他还曾在西夏的廷试中,因文采出众被先皇点过状元。 即使后来以宗室之身夺位登基,他也不曾改过文人的气度作风,端坐饮酒时,姿态风雅。 皇帝对他招招手,“再过来些。” 于是光渡微微欠身,踏上了长毯。 这华服男子目光追随着光渡的动作,直到光渡在他身前停住,行了一个端正恭敬的礼,“陛下。” 他背脊压下去时,肩上披发散开,有几缕发落在雪白的毯上。 颜色黑白分明,愈发惊心动魄。 皇帝表情看上去很平和,语气也温和。 “你把孤的地牢给炸了。” 皇帝的语气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肯定的叙述。 光渡就着行礼的姿势,不曾抬头,“陛下明察秋毫。” 皇帝叹了一声,有一会没有说话。 这殿中落针可闻,过度的静谧让人的心高高悬着,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汇集。 皇帝在等他开口。 而光渡今日惜字如金,竟也没有更多的解释。 光渡身体的姿态是绝对的温顺安静,而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沉默却多了几分嚣张。 良久,皇帝才道:“你还真是笃定,孤不会拿你怎么样。 这话语气仍然是温和的,但光渡却立刻伏身请罪。 皇帝忽然开口道:“抬头。” 光渡以跪坐姿态,扬起了脸。 他姿态恭顺,偏偏眼眸冷淡,这样巧妙融合着的气质,撞入皇帝的眼。 皇帝声音总是温和的,可他微笑而俊朗的眉目间,依然有种不动声色的威严。 柔和的威压,同样也是威,不会让人轻易忽视。 他即使手握书卷,却也是一个执令干戈的一方之主。 “孤知道你不是莽撞的人,你每次的莽撞,都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所以,光渡,你这次想要什么?” 皇帝不紧不慢道:“光渡,你长大了,有时候,就连孤也琢磨不透你的心思了。” 这回光渡终于开口,还是刚刚那句话,但语气却听得出微妙的不同。 “陛下……明察秋毫。” 皇帝面色露出无奈,“都过去三年了,还这么恨虚陇?” “光渡,你与虚陇,都是孤的左膀右臂,如今你两人同为朝臣,都是孤的肱骨。虚陇跟着孤许多年,有苦劳,更有功劳。” 光渡没什么情绪的听着。 各打五十大板,这大概就是皇帝对他和虚陇争执的回应。 皇帝果然说:“我刚刚已经训斥过虚陇,不许他再故意为难你,这三年,我知道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但这次,过了,光渡,你炸死了他五个手下。” 光渡睫毛动了一下。 “这次,我帮你压下了,所以我也要看到,这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摩擦。”皇帝语气温和,但这依然是说一不二的命令,“孤改日亲自做局,你们该同归于好,既然同朝为官,总该放下恩怨,一心为孤。” 皇帝声音温柔下来,“再说,若非当年虚陇误会了你,将你错抓进地牢,孤也没有这个缘分与你相识。” “可见这世间祸福相依,因缘牵扯,皆有天定。” 光渡再次行礼,“三年前,臣几乎死在虚陇手上,三年后,虚陇仍在与臣针锋相对。臣于庭上提出的意见他必然反对,臣奉旨查办的事情总是险阻重重,臣想用的人必然离奇死亡……陛下,臣已经忍了虚陇三年。” 光渡的语气很平静。 皇帝默了片刻,“孤会严格约束虚陇。” “如若这确实是最后一次,臣愿意退后一步。”光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如果虚陇还不收手,臣也不愿坐以待毙。” “他要是敢这么做。”皇帝轻轻的说,“孤替你处理,不必担心。” 刚刚这番话,让皇帝想起了三年前初见光渡的场面。 那天他只是兴之所至,突然去自己戍守皇城的军司处巡查,又突发奇想,去了旁边重建不久的地牢。 他因此见到了面前的人。 那年光渡才十五岁,明明身受重伤,满身脏污,那个样子既不整洁也不体面……可是皇帝第一眼看光渡,就移不开眼。 只需要再稍稍施一点力,他就会像一只虚弱已极的蝴蝶,被彻底掐断最后的生机。 那个垂死的样子,使得皇帝想起了前往地牢的路上,他见到的一个画面。 西夏向来干旱少雨,难得下了一场连夜的大雨,皇帝在过来的路上,看到了一朵破碎的海棠花。 那颗海棠树长在承天寺墙内,承天寺红墙巍峨,却有一枝沉甸甸的花枝从的围墙上探出,被雨水浇打一夜,依然姝色盛放。 花在枝上,也在泥中。 一朵花苞从树枝垂落,于未败之时辗转落入污泥,路上马蹄车辙印碾过,已被泥水半掩。 颓靡脆弱,却又带着生时的娇妍。 是那样的可惜。 皇帝事后想起,那天他在路上遇到的落入泥中的海棠花,仿佛是一种预兆。 是他即将遇见光渡的预兆。 他在路上,没能好好送别那朵花,怀揣着惋惜,因为一路的回想而放大。 而这份惋惜,在他看到十五岁的光渡的那刻,如水波满溢的湖泽破堤,让他决定插手其中。 至少,这一个还能挽救。 他斥退虚陇的副手,亲手把人从地牢里抱出来,抱进宫中,招来太医,用上无数珍贵药材。 仔仔细细养了三年,才把人养回如今的模样。 春夏秋冬,四时变化,就连承天寺前的 5. 第 5 章 《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全本免费阅读 真相与谎言审慎穿行。 帝王专心地看着他。 天垂怜地将金霞渡在光渡瞳中。 以瞳为线,天光遮覆半面,让冰霜的锐痕都柔化。 光渡眼中的情绪是明显的厌恶。 皇帝放开了他,“是孤不对。” 他不仅没有计较光渡无礼的质问,反倒是因为光渡在他提及李元阙时展露的敌意,而感到了愉悦。 皇帝耐心解释:“孤的这位堂弟,向来是有些特立独行的。他此时本该领军拒金兵于羊狼砦,可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然抗旨不尊,抛下前线大军,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 ……李元阙真的回到了中兴府? 光渡非常快地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他露出了将信将疑的诧异。 这也是皇帝想看到的,在皇帝的预期中,光渡应该有的反应。 光渡迟疑道:“……这是真的?不是陛下拿此事试探我?” “孤在李元阙军中,并不是全无耳目。”皇帝唇角在笑,眼中却没了笑意,“此事,孤已有十分把握。” 光渡喃喃道:“按照我大夏《天盛律令》,主将擅离前线,其罪同叛国,斩无赦。” 皇帝垂下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孤实在是好奇,李元阙冒这么大的风险回中兴府,他是为了什么?” 他稍微想了一下,露出遗憾的神色,摇头道:“若是李元阙来中兴府,只是为了地牢里的那个孩子……那孤这些年,算是高估了这个堂弟,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对付。” “陛下,李元阙在西凤军中毫无破绽,可他若是敢自己跑来中兴府……”光渡语气变得轻快,眼中的光却愈发漆黑,“不让他死在这里,都是瞧不起陛下了。” 皇帝微笑道:“你说得是,既然他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 带着杀意的语句,随着笑意轻轻出口。 伴君三年,光渡知道,当皇帝真正想杀一个人的时候,他从来都是笑着的。 就像现在这样。 语气如同谈起春花秋月,轻柔又宽和。 光渡主动请缨:“中兴府是陛下的地盘,李元阙敢大摇大摆的跑过来,就不可能再活着离开,如此天赐之机,机不可失,臣请命,愿为陛下分忧。” 皇帝温和地笑道:“你是文臣,不通武艺,就算是以智取胜,也难免会有动手的时候。可孤那位堂弟可是军中首帅,十五岁就能单枪匹马深入敌军中,斩下敌将首级。” 不出所料。 皇帝拒绝了他亲自抓捕李元阙的提议。 李元阙。 这三个字像是某种蛊咒,这么多年,光渡一直都和这个名字绑在一块。 无论是三年前,虚陇因为李元阙三个字把他抓进地牢,还是三年后的现在,他因为这个名字,再次被皇帝试探,依然无法得到皇帝完全的信赖。 皇帝笑了一下,意味不明,“说到地牢里的那个孩子,按理说,这条线索是你查出来的,本该让你继续跟进,不过……” “此去应理,须日夜兼程。”皇帝在光渡的手背上拍了拍,“这趟苦差,孤已经差人去做了,若让你去风餐露宿,怕强撑着回来,人就病倒了。” 见光渡沉默,皇帝安慰道:“不若你来猜猜,应理那边,会有什么?” “……臣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光渡神色如常地回答,“但无论应理有什么,能让都啰耶死不松口的秘密,都值得好好探一探。” 这对君臣,在这点上取得了相同的意见。 “话说回来,光渡,你今天是用什么火器,把虚陇地牢门口给炸碎的?” “是臣新研制的火器,今日试用后,臣又有了新的想法,待回去再做调试,就为陛下呈上。” 皇帝来了兴致,“我听说,新火器不大,可以随身携带,但你已经拿得出来如此威力的新火器了么?” 火药配比的改良方自宋朝传入后,蒙、金、夏、宋各国都有专门的资金和人才去精进研究。 火器储存并不稳定,大多用于攻城和高地防守,铁炮厚重难以移动,如何能让小型火器在随身携带还不会意外炸开的情况下使用,且拥有这样足够的杀伤力,一直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炸了地牢事小。 但皇帝必须要知道,光渡如何在不出动铁炮的情况下,搞出这样的动静。 两个人谈论了直至晚膳时,在详细了解了光渡负责研究的火器进展后,皇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有了新火器,再加上君臣谈话的气氛不错,光渡之前炸地牢的行为,皇帝就不准备继续追究。 “光渡,之前你从都啰家的孩子嘴里问出了东西,算你立了功。而你弄出来的新火器,更是一件功劳。” 皇帝心情很好,“只是下次换个地方试火器,别冲着孤的地牢使劲了。这次算你功过相抵,孤只罚你三月俸禄,算是在朝臣面前有个交代。” 皇帝这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态度了。 光渡炸了地牢又弄死虚陇手下这事,算是揭过去了。 天色渐暗,留着光渡用过饭后,皇帝果然又留了宿。 皇帝开口的时候,光渡看上去并不吃惊。 光渡恭敬道:“臣自当为陛下值夜。” 说这句话的时候,光渡的脸藏行礼的袖子后,他从袖子的缝隙微微抬起头。 皇帝一直在看他,没有说话。 皇帝没有传人,光渡起身过去,亲手帮着皇帝拆下了发冠。 他接过来,浑不在意地放在一边,然后盯着光渡的长发。 皇帝:“你的发冠有些歪了,也拆了吧。” 光渡微微一怔,皇帝却已经先行一步,抬手制止了光渡。 皇帝亲手解开了光渡头顶束住头发的冠扣。 乌发如泼云般落下。 光渡温顺的站在原地,披散着长发的模样,将他往日里冰冷的距离感柔和许多。 可是那双深邃的眼,里面的情绪还是那样冷淡,像贺兰山巅终年不散的云与雪,浸着无法攀登的寒气。 皇帝再靠近一步,手握住了光渡的肩,“光渡。” 光渡依言微微仰头,他无声等着皇帝说着下面的话。 面对这样一个冰雪做的人,注视着那一双让人无所遁形的眼,皇帝也沉默下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了半晌。 皇帝温凉的手掌,似有还无,轻抚过光渡的侧脸,“早些休息吧。” 殿中本来是安静的。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惊讶的倒吸气声。 皇帝目光移向远处,厉声质问:“谁在那里!?” 擅自闯进殿中的是一个宫装嫔妃,面生,年纪不大。 皇帝突然发难,宫妃吓得直接砸了手里捧着的小汤盅,她精心梳妆打扮过的衣装,被飞溅的汤汁打湿。 她吓得直接摔倒在地上。 她看上去非常狼狈……但表情非常奇怪。 尴尬而恐惧,那是撞破了可怕隐秘的本能恐慌。 光渡已将形势看得分明。 他收回目光,后退一步,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光渡的衣服并不乱,只是稍微摆正一下腰带,外表上就再也看不出任何散漫的痕迹。 敢在皇帝和他独处的时候擅自闯进来,若是普通的宫人,早就已经被拖下去了。 然后光渡就再也不会在这个皇宫里,见到这个人,这种事三年前就发生过,如今已经很久没再见到发生过了。 但这一次,皇帝却没有立刻叫人。 所以这是身份贵重,连皇帝都不能随便下手伤害的人。 光渡如此确定了此女身份。 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嫔妃打扮,看样子入宫不够久,还不知道光渡和皇帝的事。 那么,这位应该是药乜族的贵女。 药乜氏入宫后不久,她嫡亲兄长就当上了药乜族族长,在凉州颇有动作。 连同这位送进宫中的嫡妹,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 药乜氏凭着娘家和嫡兄显赫的身份,入宫就封了妃,如今是皇后眼前红人,据说很得皇后喜爱。 但显然,皇后并不是真的疼爱她。 否则怎么都不提点一句,让她在皇帝与光渡独处的时候过来? 光渡敛袖垂目。 皇帝与皇后,后宫与前朝,皇族与望族……只需要轻轻再拨动那根绷紧的弦,就足够让当前的局面再起变革。 ——只需要再加一把火。 光渡的反应堪称冷淡。 皇帝的恼怒,也很快压了下来,但他脸上亦没有了那种温和的笑意,“给孤出去!既然不懂规矩,就让皇后好好教导一番,学一学宫中的规矩。” “若是皇后诸事繁忙,连宫妃的规矩都无暇顾及教导……”皇帝对着进来的宫人,几句话间夺了皇后的权,“那不如让皇后先好好歇上一阵子,旁的事情也不用忙碌了,比如说,前日皇后奏请要修缮的‘春华殿’,也一并先搁置了罢。” 皇帝借题发作皇后的时候,光渡正在将自己的长发挽到冠上,并没有出手干预的意思。 直到那个走不动路的药乜氏被太极宫宫人拖下去,光渡才闲闲发问:“陛下,宫中要修缮春华殿?” 春华殿,是宫中嫔妃居所。 皇帝但话已出口,只得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一句:“这是皇后的意思。” 春华殿荒废多年,翻修之后,自然是为皇帝后宫广开枝叶,选进新人,给新进的嫔妃居住。 光渡的表情变得淡淡的,这回轮到他借题发挥了。 他将衣冠打理齐整,拱手行礼。 “陛下,既然臣禀事已毕,臣今夜就该回观星台了。” 皇帝欲留,可最后还是没能把挽留的话说出口 6. 第 6 章 《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全本免费阅读 入夜,宫宇沐浴月辉,寂静无声。 只是在夜巡侍卫队的头顶,有人如游影般在宫殿墙上挪移。 那是光渡。 无人看见他在那里,只因他熟悉宫殿布置,身形又太过敏捷。 不过眨眼之息,他就到达了目的地。 此处宫殿的门匾沾满灰尘,上面已有裂口,在月光下依稀辨得出——“春华殿”三字。 光渡跳入了一间废弃的春华殿,连落地也轻巧无声。 春华殿。 这是皇后主持修缮的宫殿,皇帝毫不留情地驳回。 这处宫殿已经荒废数年,而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已经去世的先帝贵妃。 如今这位太妃已长眠黄土,春华殿荒废不堪,无人打理的殿内杂草丛生,枯叶被风吹到墙角,又淋了雨,缓慢腐烂成泥。 光渡站在殿前,沉默着敛袖执礼,对着破旧的正殿行了一礼。 夜风萧瑟,万籁俱寂。 只有满天星月是为见证。 光渡披着星光,脚步轻敏,在宫殿四周快速绕过一圈后,才来到了东侧的偏殿。 春华殿的门窗,都上着层层重锁。 光渡抓起偏殿门上那把锁,不知用什么手法直接开了锁,然后进入偏殿。 偏殿里黑洞洞的,墙壁遮住了天边的月光。 除了门口投入的那一丝月华,这里没有半点光亮。 光渡踏入殿中。 殿中散发出久不通风的腐久气味,大门打开后,才稍稍被夜风吹散。 光渡打量着这里面尘封已久的宫殿。 皇后要派人来“修缮”这旧殿。 光渡微微皱了眉。 但无论皇后为什么盯上了春华殿,哪怕这只是纯粹的巧合,他渡也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适应片刻,光渡已经能看清屋中布置。 他毫无障碍的走进去,精准绕过了所有的家具和障碍。 他的脚步,停在一张孩童小床边。 在这一座被遗忘的荒凉宫殿中,这一只属于孩子的小木床,却显出一段柔和的过往。 只是随着春华殿前任主人的殒没,这一隅温柔的角落早被世人遗忘,只在布满尘灰的缝隙中,暂停于过去的模样。 光渡走过去,推开了这张孩童木床。 他蹲下来,在落着一层灰的地面上摸着砖头。 找到了。 他果断从发髻中抽出一块扁形发簪,发簪在地砖边缘探了片刻,找准了缝隙,斜斜插-入了地下。 那块地砖被他撬了出来。 地砖的样子平平无奇,看上去毫不起眼,和地面上其他砖块看上去并无不同,连高度也是一般的平整……但地砖中间,却是空的。 这里显然是能藏东西的。 光渡伸手探入中空的地砖。 这夜晚太安静了。 月光从窗口缝隙进入房间,而光渡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蹲着摸索,直到手指触碰到了地砖中的硬物。 那一刻,光渡表情变得很复杂。 不是期待,不是喜悦……他抿着唇,用手指再次确认。 今夜时间不多,他不该多逗留。 光渡闭了闭眼,抓着在暗格中摸到的东西,将它拉了出来。 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中,连呼吸声都那样明显。 所以只是一点点动静,都会格外突兀。 他平复了略微急促的呼吸,却到了自己呼吸之外的,其他的声音。 ……那是衣襟摩擦的声音。 很细,但是很快,衣襟带起风声,力道转瞬变得凶猛,向光渡急速而来。 ——这房中有第二个人! 那藏在暗处的人不知在黑夜中潜伏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在暗处看了许久,都看到了什么。 连光渡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此人藏得无声无息,出手时却又快又恨,不给光渡反应的时间。 就像一只埋藏在黑暗中的的狼,只等待着毫不知情的猎物踏入他的领域,再给予夺命一击。 光渡猛然原地翻滚,离开了自己刚刚所在的位置。 那人出手时,空中都有凛冽的破空声。 劲风随后而至,都昭示着袭击的人极为难缠。 这个力道……如果不慎被打中,骨头一定会断。 光渡躲得千钧一发。 按照他的预计,袭击者的这一击,应该落在他刚刚方位的小木床上,将木床击毁。 那么他的手臂会陷在碎裂的木板中,这应该能绊住他片刻。 可是那猛烈的风声,说停就停住了。 这个人已经收招再起,向光渡的新位置,准确袭击而来! 光渡猛地一惊。 这个人的本事,比光渡预想中还要厉害。 如此去势凶猛的一击,竟然可以说收就收,然后迅速改换方向,再次出击。 收发自如,过分迅捷。 此人不止一身蛮力,矫健如豺狼猎豹。 ……是谁? 大夏宫廷里,还谁有这种本事? 虚陇? 或是……皇帝藏在暗处的人? 光渡第二次原地滚开躲避的时候,半途就被追上了。 那人预判了光渡的轨迹,光渡躲了,但速度终究是差了一着,没能完全躲开。 他后腰挨了一击,身体重重砸回地面。 这一下挨得不轻,光渡却一声都不哼,他刚刚跌到地面上,就以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卷起腰腹,向侧面一滚。 随后而来的一击追杀落空。 那人拳头打到地面,砖面都纷纷碎裂,扬起厚重的尘灰。 光渡已借着尘土飞扬的掩盖,将自己的身体紧紧靠在墙面,他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不发出任何明显的声音。 屋中极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被压制。 这人动手速度太快,光渡根本无法正常突围离开。 光渡有一个鲜有人知的秘密——他夜可视物。 世上知道他这个秘密的人,屈指可数。 当他这边没有声音后,对面的人显然也没了动静。 那人在黑暗中,大概是没有办法像他看得这样清楚,但只论听声辨位,仍是绝顶好手。 应当不是虚陇,虚陇没有这么强的听力。 这个人只靠声音,也能在黑暗中来去自如,虚陇没有这手本事。 光渡观察周围环境,心中有了思路。 打破这沉默的对峙的,是光渡故意制造的破绽——他将自己手中的发髻扔到另一个方向,发出了足以扰乱袭击者判断的响声。 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杀意与风声紧随而至,不给光渡任何逃跑的时机。 那人没有去往发簪落地的方向,反而向光渡藏身之处而来。 可是光渡已借着刚刚声音的掩盖,和自己黑夜中可视物的能力,利用两个柜子之间的间隙藏身,成功让开了这一次攻击。 袭击者扑了个空。 而光渡已经抓住这个时机,屈起手肘,从柜子间急速出手,对那人头颈猛掼下去! 人的手肘,是人体最坚硬的骨头之一,只靠手肘屈起发力,不用太大力气,就可以打出极大的伤害。 即使是力气小一些的女人和小孩,都可以出其不意,以此制敌。 更何况光渡是有备而来。 这次捕猎的人,成了他。 他离得太近,速度又太快。 即使那人听声辨位,也最怕这种来不及反应的近距离袭击。 但那位袭击者,再次展现了自己极强的近身搏杀能力。 绝地反击。 那人听到风声太近,既然已经避不开,就测过身体,保护相对脆弱的头颈要害。 是以光渡只掼到了他的肩膀。 突袭失败了。 即使肩膀分筋错骨,也不是要害。 应当是很痛的。 光渡听见那袭击者“嘶”了一声。 那道气声很轻。 但光渡却猛然停下了动作。 ……生死相搏之时,怎容片刻分神? 这转瞬即逝的、真正的破绽,成为了袭击者反杀的绝佳机会。 对手抓住了这个机会。 下一刻,光渡后腰再次遭到重击,这一击将他狠狠掼向地面。 光渡摔在地面。 当那人从正面压制下来,光渡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反抗的机会。 他的双手腕骨被一双烙铁似的大手紧紧钳住,强行伸直,按在地上。 如果强行挣扎,光渡毫不怀疑 7. 第 7 章 《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全本免费阅读 李元阙确实想不通。 身下的人,可以通过一个气音认出他的身份。 然后他……选择了收手。 虽然他在下一瞬间恢复了进攻之势,但李元阙不会看错这两个行为的发生顺序。 而顺序不同,传递的信息也大不相同。 是失误,还是掩饰? 犹未可知。 但对于李元阙这样的高手,狡辩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暴露更多的信息。 光渡心知肚明。 所以他一字不言。 “不想说么?”李元阙俯下-身,在光渡耳边轻声道,“那我换个问题,我们之前认识么?” 光渡始终沉默。 这一次,李元阙没再刻意折磨他,伸手入怀,掏出了火折子。 他轻轻吹了几下,火光出现在这黑暗的空间中。 没有烛台,没有油灯,火折上的火苗摇摇晃晃,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吹灭,让这个角落再次坠入黑暗。 但直到这一刻,他们彼此被黑暗藏起的面容,才在火光下骤然清晰。 在光亮起来的那一刻,李元阙甚至恍然了一下,以为自己看到了白昼。 或者说,他的眼前,是一场在黑夜里铺开的靡丽盛雪。 入目就是雪一样的侧脸,下颌轮廓半埋在散乱的发中,偏偏那双眼睛那样幽深,在黑夜里显得愈发惊心动魄。 雪鹿自古被视为祥瑞。 但在火光下看清光渡的这一刻,李元阙就想到了那年他重返贺兰山时,在北麓林中见过的一头罕见的雪鹿。 按理说,雪鹿这种瑞兽,不应该在贺兰山出现。 至少李元阙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 直到李元阙亲眼目睹,那头比冰雪还要晶莹剔透的雪鹿,在春初的贺兰山绿坡上适意漫步,食着嫩绿色的草芽,饮着雪山顶融化的清水。 李元阙看得入神,不小心踩到枯枝,发出了响声。 听到异响,雪鹿才在山涧流水边回头。 那一瞬,雪鹿的眼仍是纯粹的无辜,干净得让人不忍出声惊扰。 此时此境,面前的光渡,让李元阙想到那个回眸。 猛虎亮出爪牙,即将捕食猎物。 爪下却是这样一只无法逃离的雪鹿。 如今,雪鹿已经被他按在地上,弱点已经全部暴露在凶猛的利爪之下,只能将自身生死的权利交由残忍的猎食者,祈求不被咬断喉咙,呛血而亡。 无辜者赴死,脆弱又惊人艳丽。 蓬勃又野蛮的生命力,不需要任何伤口,就带出一身滚烫的鲜血气息,让呼吸都变得难以为继。 搏杀猎物的振奋,污染白雪的印痕,欺侮的本能怜悯。 李元阙不发一言地注视着他。 陌生的情绪在胸膛间回荡,无法理解,不合时宜。 在黯淡微弱的光线中,有那么一个刹那,他们不像在这里生死相搏的敌人。 是火光太暗了,所以他才看错了吗? 光渡已经不再挣扎,他的目光仿若无声低语,闪过片刻某种予取予求的宽容。 柔和而干净,纯粹而温暖。 如贺兰山下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李元阙无法理解。 这个人,是怎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这种模样? 他刚刚收到这样的对待,却似乎完全不害怕。 他不害怕自己。 连双眼里的情绪,都干净得令人心悸。 在看清这个人的时候,李元阙感受到了难言的震撼。 这些年他虽然远在军中,但身处夏国顶层的漩涡之中,李元阙怎能对朝上之事一无所知? 更何况,这位近两年才出现于人前的、远近闻名的“光渡大人”,早有容貌近妖的传闻。 可直至这一刻的相见,李元阙才切身体会到这个人的惊心动魄。 能长成这种一眼摄人的容貌和气度,面前的青年,身份实在难作第二人想。 光渡甚至不需要说话。 他只是这样静静看着,就足让李元阙全身僵住,连呼吸都变得突兀。 李元阙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过神。 他只能确定,自己绝对、从来、都不曾见过光渡。 因为长成这样的人,任谁看过一眼,这一生余下的时光中,都会变得很难忘。 所以,他没有再重复这个得不到回应的问题。 但李元阙在心里逐渐确定。 ——他应当认识我。 若是不相识,他为什么会仅凭声音认出我,又为什么会投来这样……的视线? 可如果认识,那该是在什么样的场合? 李元阙感到苦恼。 在光渡的脸上,他得不出任何其他的答案,甚至受到了干扰。 他不明白,像光渡这样姿容出众的人,是不是天生都有着某种特殊的优势? 比如说,无论他看着谁,都是眉目含情的。 让人想对他低头,想凑到他的唇边,听清他的低声私语,执行他的心愿,让他那双眼睛,流露出其他不曾见过的情绪。 然后,他在下一秒猛然清醒,抗拒这种本能的诱惑。 两种欲念反复冲撞,惹得人心烦意乱。 坦白说,真正看到光渡的这一刻,李元阙甚至没有办法将那些难听的传言,匹配到他的身上。 数年来,光渡一直以“西夏第一美人”的狎称出入朝堂。 他和自己的皇堂兄关系匪浅,佞臣之名,男宠之疑……被禁止的话题,被猜忌的关系,勾栏青酒间流传的香艳故事,总是越语焉不详,越是惹人遐思。 皇帝为了他,整整三年不宣召任何后宫美人,连原本宠爱非常的嫔妃都弃之脑后,只满心满眼装着这一个外臣,把人隔三差五招进宫里,留到大半夜才把人放出来。 生怕外面的人不知道,皇帝有多宠爱他,生怕别人猜不出来……皇兄和他是什么关系。 中原宋朝好南风,李元阙虽从不沾染,却也见过那些涂脂抹粉、雌雄莫辨作派的男人。 他不喜欢,甚至见之生厌。 他们西夏马背上长大的男儿从不孱弱,甚至连女儿家都能提刀挽弓上马,个个骁勇善战。 李元阙退可理解柔性之美,进则喜悦飒爽英姿,但却从来无法欣赏……羸弱容姿。 而他的皇兄身边,却也有一位这样的陪伴。 雪鹿? ……光渡。 李元阙移开视线。 这个人,不可能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清澈纯粹。 心绪烦躁扰乱,李元阙有些不适地皱了下眉头。 他今夜犹豫的次数太多了,明明此时、此地,都没有让他肆意挥霍时间的余量。 光渡不回答任何问题。 李元阙也不能在这里陪着干耗,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况且,今夜李元阙的行踪已败露,留着此人,若是日后指控,想必会非常麻烦。 ……杀掉么?毕竟已经问不出信息了。 李元阙烦恼地转回视线,视线在光渡腰间徘徊。 片刻后,李元阙开始动作。 当光渡发现,李元阙真的伸手探向自己腰间时,连他本来游刃有余的淡然,都变成一瞬的怔愣。 其实李元阙没有别的意思。 手边没有绳子,若是想把一个人束缚住的话,李元阙只能就地取材。 光渡下意识躲避,他如今被按在地上,没有躲避的空间,只得本能地塌下腰,试图拉开和李元阙手指的距离,以避免任何接触。 但他们距离太近了,这是无用的逃脱。 凭李元阙的眼力,他不会错过这些细小的动作。 但只这一个反应,就让李元阙的手跟着顿住,无处安放地停在了空气中。 李元阙抿着唇,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避嫌。 ……只是这些年战长杀伐,他活绑一个敌人时,什么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下意识想到要避嫌了? 避什么嫌? 他光明磊落的一个大男人,抓个人而已问心无愧,又不是那位天天留人到大半夜,落下满朝闲话的皇兄! ……念头越理越乱,什么都不对。 现在发生的一切,在失控与失序的边缘摇摇欲坠。 李元阙深深吸了口气,动作坚决而果断地剥下了光渡的腰带。 李元阙很快取下了光渡的腰带。 他熟练地将腰带中间缝线撕开,将布条斜拧成股,充当绳索,再把光渡的双臂、双手一起紧紧绑缚在身后。 绳子收紧后,不给光渡留下任何挣脱的机会。 这是绑缚战俘的手法,干净磊落,没有丝毫旖念。 只是,触碰不可避免。 尽管李元阙尽可能避开不必要的接触,落在他腰间的手指也没有任何杂念,但短暂的相接…… 李元阙将手背在身后,手指轻轻捻了一下,那触感,似乎仍留在指尖。 他再看向地面的光渡。 从刚才他逮到这个人开始,就一直把光渡按在地上,如今绑好了,光渡以一个蜷缩的姿态,被他放在了布满灰尘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