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天气》 1. 恒温天气 《恒温天气》全本免费阅读 温穗随哥哥搬进梧桐院那天,帝都刚好下了2015年元旦后的第一场雪。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雪,从南方的小城坐了三十四个小时的卧铺车过来,下车的第一瞬间就被北方的寒意冻红了耳朵。她攥紧黑色大箱子跟着拥挤的人群一起走出月台,回头看见了绿皮车的车顶上积满了洁白,她很想立刻伸手触碰积雪的触感,却一秒也不敢耽搁地快步向前。 帝都的车站很大,她走了十几分钟才找到出口,呼出的白气在北风中消散。在出站口的栏杆前,她见到了沈茗安。 这也是温穗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嫂子。 沈茗安穿着大红色羽绒服,栗色头发齐腰,长长披散着,胸前围着质感极好的羊绒围巾,上面两个G交叉的图案温穗不太认识。她走近她,身上散发出好闻的玫瑰调香水味,说话带着抑扬顿挫的北方口音: “你就是温穗吧?” “嗯。”她很冷,耳朵被刀子般的北风刮得几乎就要断掉,却没忘记按照哥哥和老家亲戚们的叮嘱礼貌喊人:“嫂嫂好,麻烦您专程来接我一趟。” 沈茗安比外表上看起来的好相处不少,上挑的杏眼眨了眨,低头露出一个算是温柔的微笑,说话还是机关枪一般语速很快: “没事,快上车,冷坏了吧。” 说罢便拉开了身后红色小轿车副驾的门。 温穗的心里充满感激。因为如果沈茗安不这样做的话,她肯定会在“坐副驾驶”和“坐后排”中纠结好几秒。 副驾旁的置物篮里放了一块面包和一瓶热牛奶,沈茗安朝那一指,边系安全带边说道: “坐一天半的车挺累吧,你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今晚咱再吃好的去。我早说阿禾买的什么破车,让你一小姑娘坐34个小时,买高铁或者飞机不好吗?他非不听我的。” “哦对,你哥今天在学校有事,只有我来接你。” “多谢嫂嫂,列车安全到站就好。” 温穗尴尬地打着圆场,没好意思告诉她,她所在的小城是没通高铁的,如果要乘坐高铁和飞机,还得去隔壁城市转车,路上十分麻烦,还不如直接坐绿皮直达。 “嗯,安全就好。”沈茗安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在红绿灯的路口目光朝她瞥了瞥:“穗穗今年十五岁了吧,看着挺乖的。” “嗯,我在读初三。” “挺好,在这上三年学,以后在帝都参加高考。” “嗯......” 温穗尽可能健谈地回答着她每一个问题,目光却时不时转向右手边的车窗,车内暖气大开,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层蒙蒙的水雾,将外面繁华的街景遮掩得干干净净,她什么也看不清。 有些遗憾,可她却没有乱擦沈茗安车窗的勇气。 毕竟听说这位嫂子来头不小。 温穗的哥哥温禾比她大七岁,是个非常优秀的“小镇做题家”,遗传了爸爸妈妈的高智商和执行力,几年前以全省理科前二十的成绩考入了华清大学数学系,大学期间也依旧保持成绩优异,再加上一副干净书生气的皮囊,深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按理说应该有着光明的未来。 温家在南方小城经济条件算不上富裕,但“温饱以上”的水平还是能轻易达到的,爸爸在木材厂当小领班,妈妈在超市做售货员,儿子温禾有出息,十五岁的女儿温穗学习成绩也很好。如果不是去年秋天的那场事故,他们大概会幸福平凡地度过这个新年。 只可惜世事无常。 温穗的爸爸妈妈在去年秋天送哥哥上学的路上突发事故,两位中年人本想来帝都看看大城市的繁华,却在返程回机场的出租车上出了车祸,对方是醉驾,肇事司机撞人后逃逸,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温家夫妇连着那位无辜的出租车司机都没能救活。 虽说后来追究肇事司机责任也赔了不少钱,但人命没了家也散了。温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直接傻了,像行尸走肉一般参加丧礼、帮忙处理后事忙活了三天,看见骨灰坛子出来的时候才晓得哭,跪在遗照前谁也拉不走。 温家老家也不是没有人,却都是帮不生不熟的亲戚,把正读初三的温穗交给他们养恐怕是不愿意的。再加上哥哥温禾也大三了,算个成年人,又对爸妈死的事情抱有愧疚,二话不说就把温穗接来了帝都,没人拦得住。 “大的还在读书,一毕业哪那么好找工作,帝都生活成本那么高,活得下去才怪咧。” “禾娃子,听奶奶一句劝,把穗穗留在县城读寄宿学校算了,我们会经常照应的。” 温禾对老家众人的言论不以为然,坚决不肯把妹妹留在老家孤身一人。父母留下的那笔钱,他也将小半留作了两人的生活支出,剩下的全部存给温穗做未来的学费: “穗穗性子软,又遇到这么大的事儿,没我在身边陪着,我不放心。” 温禾就这样给温穗安排好了转学籍来帝都的手续,并在大四这年跟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沈茗安订了婚。 在今天之前,温穗对于这位嫂子的了解只有:漂亮、帝都本地人、华清大学美院在读、家住四合院。直到今天真要被沈茗安接去她家,坐在她车上时,才对这名传说中“被哥哥捡了大便宜的白富美”有了实感。羡慕、感激和寄人篱下的无力感交杂席卷着她,温穗轻轻咬了一小口面包,酸奶味的,尝着有点酸。 “梧桐院是我小叔的房子,三环内,秋月胡同里,最近刚翻修过,房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在阿禾毕业前,不用客气住在这吧,附近有大型商圈,离你未来就读的京海中学不到2km,你骑车上学方便,我和阿禾去华清大学开车也不远。” “谢谢嫂嫂,给你们添麻烦了。” 温穗有点哽咽,内心充满感谢,却不知怎么表达出口。 “一家人,跟我说谢做什么。” 帝都比温穗想象中还要大好多,火车站到秋月胡同的距离很远,沈茗安用飞快的车速开了快一个钟头还没到。她告诉温穗“你累了可以在车上睡会”,温穗确实很困,三十几个小时的卧铺昏昏沉沉,根本没休息好。可她并没有在沈茗安的副驾闭眼,怕造成一种“把她当司机”的不好错觉。她只是强撑着、有一搭没一搭跟嫂子聊着天,内容大多是沈茗安问她在小城的学习生活,以及哥哥温禾的故事。 等接近秋月胡同已经到晚饭的点了。胡同很窄,停不进车,沈茗安把红色轿车停在了对面的一片停车场内。她停车的空隙,温穗站在巷口,从深灰色的树枝上抓了一把雪,把它们捏在手心里,轻轻揉搓,直到变成水化掉,从指缝流出,那是她第一次对雪有了真实的触感。 “阿禾还没下课,他最近写论文,总是很忙,数学系是这样的。”沈茗安停好车回来,看样子刚和哥哥通过电话,向温穗解释道:“我先带你回梧桐院看看住的地方,晚点再一起吃饭吧。” “好。”温穗朝她笑了笑,一汪清澈的眼睛弯成月牙弧度,想了想,还是补充:“谢谢。” 沈茗安也不再责怪她那么客气,走在温穗右手边靠前一点的位置给她引路。 帝都的雪一下就很大,纷纷扬扬落了厚厚一层,红墙青瓦的建筑虽是翻修过的,却丝毫不减古韵。沈茗安见面前的少女虽衣衫单薄却仍看得出神,耐心对她介绍着: “这是宋爷爷家,那边是老红军王爷爷家,往左拐有公交站,那边的早餐铺子不错……我们家在三十三号,路口有两棵歪脖子松树,看见了吗?” “嗯……” “周围小店还挺多的,具体哪些好我改天告诉你,这附近经常有摄影的游客和美院学生写生,物价不算低……哈哈,其实整个帝都的物价都不低。” 路过一家卖糖葫芦的小铺,沈茗安见温穗的目光亮了亮,顺手拿了根山楂味的递给她: “尝尝吧,帝都特产。” “嗯,好甜!” 温穗在她的温柔热情下略微放下了几分拘束,开始认真观察起未来三年要住的地方来。 糖葫芦吃到一半的时候,沈茗安停下脚步,在一幢门口摆了石鼓的大院前回眸: “喏,到了。” 她推开厚重的大门,温穗跟着进去,院内的积雪明显扫过,台阶上干干净净的,入目处摆了套桌椅,院前种着几株开黄白花的树,后院的梧桐高大挺立,抬头便能望见冬日里被雪压低的灰色枝干。 目光困顿间,有人从正房的门里走出来了。 是个跟温穗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年,长得还算俊俏,穿着蓝色羽绒服配雪地靴,脚步极快,咚咚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像是带了些许不满。 他踢了脚木质的门槛,朝这边定住,居高临下的身材很有压迫感,一双墨色的眼睛紧盯着她们两人,最终停留在温穗脸上。 他撅了撅嘴,同样带着北方口音的腔调拉得老长: “哟,你就是温禾他妹?” “你要住我家?” 温穗张了张嘴,心思细腻的她很容易便能感觉到面前少年的不友好,一时却不知如何回答。 “我……” “沈!荻(di二声)!安!我警告你,不要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今天早上出门前我就跟你说过,她叫温穗,是你阿禾姐夫的亲妹妹,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听到没?” 沈荻安看起来还是有点怕他姐的,没再直勾勾盯着温穗了,眼神转成漫不经心的忽视,直接略过打招呼这步,只和姐姐沈茗安交谈: “哦,那她以后和她哥住么?你住哪啊?” 沈茗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转而回头拍了拍温穗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