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诡异仙》 0001 穿越神诡聊斋世 睁眼,闭眼,复睁眼。 躺在床上的南奕,看似在看木制的房梁,实则是在看一片只存在于他意识之中的光幕。 【志名:南奕。】 【志类:生灵。】 【志述:大离王朝-楚郡-南山县-南石村人;无相书院-南山学舍学子。】 【生龄:十六岁又四月。】 【寿元:九十九岁余。】 【天赋:洞真。】 【状态:极度虚弱。】 这片看起来很像游戏面板的光幕,并不是来自系统,而是来自南奕的天赋「洞真」。 南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穿越了不说,还身具「洞真」天赋,可以解析一些信息流。 这是一个很实用的能力——如果是在凡人流修仙界的话。 只可惜,这个世界的画风类似于聊斋志怪文,看起来颇为注重戒律禁忌,连「洞真」天赋都有着「不可言虚说谬,故意欺诳他人」的代价。 而自己,也并没有可以豁免代价、无限白嫖的金手指。 南奕对此心情复杂。 他在蓝星有车有房无贷款,且上不用养老,下不用娶妻供娃,虽然身怀癌症,但只是中期,平时一个人小日子过得好好的,每日神游诸多游戏世界、小说世界,根本不想穿越。 结果稀里糊涂的,一觉醒来就穿越了。 穿越倒也罢了。往好处想,至少不会被癌症给折磨至死。 如果是穿越到普通修仙世界,再来点金手指,南奕看了这么多年小说,倒是觉得他上他也行。 可问题是,现在金手指没有,系统没有,就一個继承自原身的「洞真」天赋,有代价限制不说,还是在神诡风的聊斋异世做穷苦书生,着实是让南奕感觉心里发慌。 神诡世界第一准则,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聊斋志怪默认套路,就属穷苦书生事多,啥也不做都能招诡引妖。 南奕原身,就是与疑似诡魅的存在有过交集,进而觉醒天赋神通。 而在觉醒「洞真」天赋后,更是只因为抬头看了眼太阳,便意识崩溃破碎,直接一命呜呼。 接收记忆,弄清楚原身死因的南奕,只觉此世太过危险,还是蓝星天夏待人友好。 原身姓南名一,在因缘际会觉醒「洞真」天赋,且明悟其效果后,便难耐兴奋、意气风发地走到寝所门口,昂首挺胸,先迈左脚,跨出了房门。 然后,他的视线扫过太阳,「洞真」天赋生效,开始被动解析太阳。 紧跟着,不等原身右脚也迈出房门,脑子里突然炸开的信息流,就堪称狂暴地直接淹没了原身意识。 原来,和蓝星不同,此世太阳,竟是由一位名为「阳神」的伟岸存在,道身幻化大日,高居天幕中央以光耀四方。 普通人扫过太阳不会出事,但原身的「洞真」天赋被动生效,妄想尝试解析太阳,便成了惹火烧身,自取灭亡。 除了成功知晓太阳乃「阳神」道身幻化这一未加密信息外,剩余无法解析的信息流,就像是一团炽焰,直接将原身意识灼烧殆尽,真灵崩散。 在原身暴毙后,魂穿过来继承「洞真」天赋的南奕,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步了原身后尘,因为看了不该看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而莫名暴毙。 他连忙在心里对「洞真」天赋之效加以限制:被动生效时,不再直接进行解析尝试,而是先试着判定获取信息的对应层次;若层次高于「洞真」天赋,则立马舍弃,并不强行进行解析尝试。 好在这个世界的天赋神通,是真的随心而动、如臂使指,不仅能瞬间叫人明悟神通效果,更是连具体效果的发挥程度都能随意念进行调节限制。 南奕在限制完「洞真」天赋的被动效果后,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至少是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莫名其妙地因为“你瞅啥”而突然暴毙了。 然后,南奕的注意力,方才从原身死前经历,转移到了原身死后,即自个当下的情况。 原身南一是在准备出门时,因看了眼太阳而暴毙。但他的暴毙,更多的是在意识层面上暴毙,被无法解析的信息碾碎了意识,进而崩解真灵。 若是套用南奕前世的说法,就像是原身南一san值以极快速度归零,整个人刚开始发癫发疯,就直接成了植物人,一头栽倒。 在旁人眼中,南奕原身则像是突发痫症,在一阵抽搐痉挛后,吐着白沫摔倒在地,直接摔晕了过去。 南山学舍的其他学子,听到动静后赶至,一看这情况,立马便将“昏迷不醒”的南奕原身送至医馆。 等南奕穿越过来,悠悠睁眼时,他已经在医馆病榻上躺了好一会了。 只不过,因为身体状态极度虚弱,南奕想起身都难,一时半会间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默默接收原身记忆。 他心情复杂地接受了穿越这一事实,勉强用这个世界虽然危险,但至少摆脱了癌症困扰来安慰自己。 正当南奕准备琢磨自己后面该怎样过新生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脚步声,似是有人正从医馆前堂,向这边后院的病房走来。 南奕微微眯眼:似乎觉醒天赋神通,也多多少少加强了一下五感? 思绪忽起,南奕立马压下,只留意房外。因病房门扉未掩,他此时已没法闭眼装睡,便稍稍偏头看向房外。 来人着一身青衫,浓眉大眼,却是南奕原身在南山学舍的同学,名为宋忠。 宋忠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进得病房,见南奕已醒,当即笑着说道:“南兄醒了?正好,该吃药了。” 南奕原身乃南石村乡民出身,取的是贱名,唤作南一,倒是与“南奕”之名差相仿佛。 但是,在原身记忆中,他与宋忠往日里并不算多亲近,往常路遇一般也就是点下脑袋相互招呼的程度。 却不想,在原身摔倒晕过去后,竟是宋忠将原身送至医馆照料。 宋忠在病榻旁的小凳上坐下,端着药碗说:“南兄,我已经问清楚了,医官说你主要是平素吃食太过简朴,体虚气弱,入不敷出;又逢近日读书,许是太过用功,心神耗损过重,以至于突发痫症。” “我专门请医官为你开了药,精气神同时滋补,可以安心宁神。只需要你静养数日,便能恢复如初。” 宋忠举起还冒着热气的药汤,示意南奕准备服用。 南奕看向药汤,「洞真」发动。 【志名:补气益神散。】 【志类:凡物。】 【志述:由活血草、紫蓝根、安魂草、赤参须等药材熬制而成的上品普通药汤,可以滋补气血、滋润精神,并助人入眠。】 确如宋忠所说,这份药汤于南奕现下的身体状况算是对症,且并没有添加药性可疑的成分。 但南奕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因为,此世药价颇贵,等闲开不起药。 “敢问宋兄,这药汤作价几许?” 第一次用这个世界的语言发音说话,南奕在问话时略有些沙哑与磕磕绊绊。 但这份磕磕绊绊,考虑到原身的家境,却是颇为应景。 “十枚铜元。”宋忠轻叹,“我知南兄囊中羞涩,已先行替南兄垫付好药钱。他日等南兄有了闲钱,再还于宋某便可。” 在大离王朝,铜钱分为小钱、大钱。小钱即民间常用的文钱,而大钱则称作铜元,又名平安通宝。 一枚铜元,相当于百文。十枚铜元,则等若千文。 而南奕原身在南山县,吃糠咽菜,混到营养不良的地步,一个月也仍旧得花上至少五元。 换言之,光这一碗药汤,就抵得上原身两月开销。 最关键的是,由于再过不久便是新年,原身年初从家里带走的盘缠,所剩已无多。他此时身上,总共就剩三百多文,根本付不起药钱。 南奕抬头看向宋忠,勉强笑道:“这可真是麻烦宋兄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同为学舍学子,互帮互助,正是应有之举。”宋忠说完,见南奕四肢依旧无力,便将南奕扶起半靠在床头,亲手喂南奕饮下药汤。 南奕垂眸饮药,心中暗叹:「唉,穿越异世,刚开局就倒欠了药钱跟人情债,好似继承了原身的花呗账单一般。」 他大致能猜到宋忠心思,临近岁考,有意与原身打好关系,让原身欠下人情。 再过大半月,便是新年。而在新年之前,南山学舍会进行一次岁考。 岁考第一,将得到南山学舍推荐至南天学院深造的推荐信。 类比来说的话,相当于南奕前世七八十年代的天夏,由高中保送省城大学之资格。 原本,南山学舍众学子中,原身南一与宋忠两人,最为拔尖,且难分伯仲,很难说谁能拿到今年的推荐信。 但现在,宋忠却凭借垫付药钱,让原身欠下了人情。 当然,宋忠多半只是想着处好关系,之后即便还是原身南一拔得头筹,也可亲近往来,多加走动,不会亏了这笔人情投资。 可南奕旁观者清,心下寻思,若是依原身敏感自卑却又死命要强的性子,欠了宋忠这么一笔药钱,肯定会有些寝食难安。 然而,物是人非,宋忠还是宋忠,南奕却不再是南一。 他仍旧会承宋忠的情,认下原身所欠的“花呗账单”,但穿越过来心态疏离而理性、脸皮远比原身南一厚的南奕,却并不着急还清欠债。 如何还债,也是一门学问。 ———— 0002 医者仁心为哪般 南奕饮下药汤,细细体会,只觉药汤入肚后化作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确实让自身状态从极度虚弱转为只稍显力乏气虚,堪称有立竿见影之效。 只能说,此世药钱虽贵,却是一分钱一分货。虽仅一碗,却像是中药版本的特效药,直接便大抵补足了元气。 他看向宋忠,愧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宋兄还是赶紧回学舍去吧。我待会恢复过来,自行回学舍即可。” 宋忠也没有过多客套,取过空碗后便自告辞。 岁考在即,考前这段时间的学习讨论会,对普通学子来说确实十分紧要。 看着宋忠远去的背影,南奕虽谈不上心情复杂,但也略感头疼。 君子论迹不论心,不论宋忠是否是有意让原身欠下人情,看在他暂时搁置学习,亲自将原身送至医馆照料,并垫付药钱的份上,南奕都必须替原身承下这个情。 只不过,来自蓝星的南奕,清楚知道:唯有先提高自身的身价,才能更容易地赚钱、更轻易地还债。 而眼下,于他而言,唯有拿下岁考第一,得到南山学舍的推荐信,才是最为靠谱的晋身之法。 「好在,宋忠既然没有挟恩图报,没有暗示我岁考放水,便说明他只是想与我打好关系,多走动多亲近而已。」 「甚至于,名为药钱,实为人情,真要说起来,他也不一定希望我立马还清人情。」 南奕垂眸,收回看向宋忠远去背影的视线。 其实南奕本身,对南山学舍的岁考并不太在意。比起老老实实读书考试,他对这个世界的神诡异事更感兴趣。 但无奈,原身实在是太穷了。 出自穷苦山村,家境贫寒,全靠父母兄弟省吃俭用辛苦操劳,才勉强凑出供他在县城读书的基础开销。 南奕继承南一的身份,面对的首要难题便是没钱。如果不抓住岁考机会小小地跃一下龙门,南奕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像原身那样,受得住每日吃糠咽菜的生活。 所以,即便是为了以后不吃土,南奕也得想办法拿下岁考第一,以及想法子赚钱。 这两件事,缺一不可。 趁着眼下身子虚弱,还难以下床走动,南奕专心盘算后续规划。 这个世界,类似聊斋志怪那种神诡异世,于王朝治世下暗藏神诡。同时,原身所在的大离王朝,虽与蓝星天夏古代王朝相仿,却似隐约处于资本主义萌芽的前夕,朝气蓬勃。 但对普通人来说,想晋升阶级,最靠谱的门路还是读书。 事实上,原身作为南山学舍的佼佼者,只要愿意做南山县任意一家豪强地主的门客幕僚,乃至于入赘做赘婿,贫贱出身的南一,便已经突破了固有的阶级。 只不过,得陇便望蜀,原身在有希望争取到郡城学院深造机会的情况下,自然不甘心只在南山县里做一個小小的门客幕僚乃至赘婿。 而穿越过来的南奕,自然是更加看不上县城的这些地主豪商。 他自忖,就算出于谨慎考虑,在解决吃饭问题前不急着去接触此世的神诡异事,也应该努力地往上读书卷编制。 此世岁考,虽非三年一度的科考,但也是由郡府组织、各县学舍每年统考。 一共四门考核科目,分别为政考、策论、文赋、经义。 其中,政考类似于南奕前世的行测,考核治政场景应对的综合能力; 策论类似于申论,侧重于模拟政策法度的思辨与推演; 文赋类似于命题作文,既看文采,亦重眼界格局; 经义则类似于学习强国里的文学知识答题,只不过全是填空题那种。 总之,由于岁考题目繁杂,每年岁考前夕,学舍学子都会在讲师带领下进行最后的冲刺学习,并尝试押题猜题等。 而南奕因为原身觉醒「洞真」天赋所导致的意外,不得不被迫静养数日,在考前冲刺这块,无疑会落下一截。 但好巧不巧的是,南奕前世,在查出身患癌症而病退静养前,正好是小镇做题家出身的编制一员。 他回忆了一下楚郡辖内的历年岁考考卷,感觉好像有戏。 托原身读书用功的福,对于书本上的知识学说,原身基础牢实,掌握得还是十分到位。 平常限制其考试成绩的点,主要还是在于眼界。对于一些大离王朝新近流行的思潮与热点,没钱买官报的原身,很容易两眼摸瞎。 所以对南奕原身,乃至南山学舍大部分普通学子来说,岁考前夕由学舍出资购买官报,并就此组织学子间展开的讨论会,十分重要。 但南奕有着来自前世的见识,虽然大部分不能直接套用,可眼界方面,肯定不是此世普通人所能比的。 是以,南山学舍今年的岁考第一,南奕仍旧有信心去争上一争。 在南奕回忆思索历年考卷内容时,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又有人靠近病房。 南奕偏头看去,却是医馆的医官,姓许名洛,一袭蓝衣。 处理完前堂问诊的病患,刚刚得空的许洛,来到后院病房,温声问道:“小郎君,你可还有不适之感?” 一边说着,许洛一边伸手探向南奕左手腕,为其诊断。 而南奕,却在看见许洛时,下意识地微微眯眼,接着垂眸看向手腕处说道:“有劳许医官费心,我这会好多了,感觉再缓上一会便能起身下地。” “脉象确实已经平稳。不过你这身子底子太差,回去静养,每日两餐还是要尽量多吃些才行。”许洛声音清朗温和,忽而说道,“早先宋郎君来为你开药,说过你的家境,问询是否有更便宜的药方。但你的身子着实太差,元气匮乏,确实需要好生补补,方可治本。” “你若是为药钱发愁的话,可以等学舍岁考完后,来我这医馆帮忙,为我盘盘账本。” 许洛好似看出了南奕的窘迫处境,善意而诚恳地为南奕备了一份零活。 一股暖意自南奕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 他努力控制着表情不露异样,顺着心中暖意自然而然地抬头,从看向自己被拿捏的左手腕,变为迎向许洛视线。 “多谢许医官好心。”南奕诚惶诚恐地开口,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等岁考完后,我到时候再看看情况,考虑考虑。” “也罢,看伱自己了。”许洛眼底依旧带着浅浅的温和笑意,“但身体为诸事之本,小郎君你务必要多上心才行,切莫因小失大。” “嗯,我省得,多谢许医官提点,我后面会多加注意。”南奕连连点头。 许洛收回右手,说:“约莫再过一柱香,药力化完,你身子便算是初步恢复过来。到时你再下床离去,回你们学舍静养上三五日即可。切记,后续数日务必要静养,不可劳神忧思,以免伤了身体根本。” 南奕抿唇,不语,但是点了点头。 许洛没有再说什么,从床边小凳上起身,复又赶回医馆前堂去坐诊。 但即便是许洛早已远去,南奕也依旧绷着心里的弦,不敢做出不符合自己此时应有状态的行为。 他靠在床头,似乎是在为囊中羞涩而自怨自艾,无声长叹。 可借着叹气的动作,南奕却暗中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放松心弦,不让自己肌肉太过僵硬。 就在片刻之前,南奕看向朝病房走来的许洛时,「洞真」发动。 【志名:许洛。】 【志类:灵修。】 【阶秩:黄阶▇▇】 【志述:大离王朝-楚郡-南山县-保安医馆妙手医官。】 【生龄:三十三岁又八月。】 【寿元:▇▇】 【能力:▇▇】 「洞真」天赋本身的阶秩是黄阶下品。 在南奕对「洞真」进行限制调整后,它只会保留不超过黄阶、且南奕能理解认知的信息。 换言之,保安医馆的医官许洛,不仅不是普通人,还是位至少黄阶中品、能力未知的修士。 发现这一点的南奕,几乎是一瞬间便在心中提高了警惕。 而后,许洛看似好心善意的话语,根本感动不了南奕。 但即便如此,南奕适才也不由自主地心生暖意,险些为许洛的善意言行所感动。 「是蛊惑类能力!」 心中微惊的南奕,努力表现出迂腐书生羞涩腼腆之模样,推说容后考虑,没有明确拒绝或答应。 不过说实话,对于自己的表现是否会让许洛心中起疑,他心中根本没底。 他唯一清楚的只一件事:非亲非故下,许洛适才忽然表露出的善意,绝非出于单纯的医者仁心。 「或许,许洛也拿不准自己是否是个普通人,所以想给个由头让我主动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好多观察一段时间?」 南奕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也只得暂且将此事抛诸脑后。 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隐藏住自己觉醒天赋神通的事,只保持普通人身份,准不会有错。 在暂且不清楚此世修行界风气、习俗之下,南奕权且当自己是在玩狼人杀,隐藏身份,先苟为敬。 他宁可先在此世卷考试卷编制,立住根脚,也不愿现在便仓促探究或与修行界相关的神诡异事。 而且,南奕刚刚又翻了下原身记忆。 在原身印象里,保安医馆的医官许洛,对外说辞中,今年应是四十有六。 可在「洞真」之下,许洛分明才只三十三岁。 或许有许洛从医,为了让患者信服诊断而谎称年龄的可能。但南奕下意识倾向于恶意揣测,觉得谎称年龄的许洛,绝对有异。 毕竟,防人之心,绝不可无。 幽幽感叹着,南奕闭目假寐,又捱过了一炷香时间,等四肢气力恢复,便自病榻上起身。 他理好被褥,自后院来到医馆前堂。 许洛此时正在翻看着账本。 南奕见状,轻声招呼道:“许医官,我这边就先走了。” “好的慢走,回去以后记得注意静养。”许洛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南奕便径直出了保安医馆。 在南奕离去后,许洛依旧在翻着账本。 但翻了几页,原本每页都记得满满的账本中,突然出现了一页大半内容都还是空白的纸张。 许洛提笔,在空白之处写上: 【南山学舍,学子南一,疑结道果。】 在这行字上方,还有好几个以前写的人名,皆以所结道果备注。 只不过,这些人名,早已被许洛划上横线—— 一笔勾销。 ———— 0003 文抄神雕英雄传 南奕出了医馆,走在大街之上。 眼见行人往来密切,摩肩接踵,显现出人声鼎沸的闹市景象,南奕微微有些恍惚。 自己果真是穿越到了一个与前世面貌大为不同的异世王朝。 在这里,自己或许将过上全新的生活,亦或是命如草芥,不知何时便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心中默叹了一口气,南奕收回思绪,开始面对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肚子饿了。 中午被人送至医馆,折腾许久后此时已将近五点,到了晚餐之时。 若是原身,会去找一些餐馆,看是否能廉价买些客人吃剩的残羹,以及糙米混糠的米饭,多少沾些油水。 但换做南奕,实在是不愿去吃这种,不知由多少客人残羹凑足的剩菜。 掂量了一下兜里余钱,南奕最终还是决定去吃面,至少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钱,没了可以再赚,实在不行也可以再借。 但身体,却是革命的本钱。 他走到一家客人不少的面馆,点了份大碗面条,寻桌坐下。 此店,店名南洲面铺,售价为小碗五文,大碗八文。 回忆了一下各式物价,基本可以简单粗暴地将此世的一文钱,视作前世天夏的一块钱。 而南奕此时的全副身家,总共只有三百三十八文,以及欠宋忠的千文药钱。 今天十二月十号,岁考在二十五号,新年则是一月一号开始。 以三百多文钱捱到新年,南奕自忖自己不是那块料。 所以,不管是否着急还宋忠的钱,都得先考虑赚钱。 此时面已上桌,南奕一边吃面,一边思量赚钱的法子在哪里。 但思来想去,只觉得难搞。 此世生产力不低,各类商品都基本成熟,并不存在靠什么蓝星土法技术便能快速挣钱且无需本钱的正经办法。 在不打算依仗「洞真」天赋去赌钱的情况下,一时半会间,似乎只能出卖脑力。 比如原身以前,就是靠着偶尔给人代写书信、对联等途径赚些零钱。 不过,南奕目光扫到面馆斜对面的一家书店时,心中忽地一动:或许可以试着给报刊投稿,写点话本小说赚稿费。 此世毕竟还是古代王朝画风,娱乐手段不多。于大众而言,话本小说可谓是最为流行的娱乐形式——有钱就直接买刊载小说故事的民间报纸,没钱就聚在茶楼听说书人说书。 在这种情况下,撰写话本小说,只要确实写得不错,倒也不愁赚不到稿费。 而南奕前世,恰好是位老书虫,不仅看过许多小说,也有着一定的写作功底。 趁着天色未暗,吃完面的南奕连忙结账起身,赶去斜对面的书店。 书店主人正准备关门去吃饭,见南奕匆匆赶至,便暂时停下手上动作,问道:“小郎君是来买书还是买报?” 南奕也不客套,径直开口:“敢问店家,若欲投稿话本,该当如何?” 书店老板狐疑地看了两眼南奕。见南奕虽然年幼,但毕竟是书生打扮,便道:“有心投稿的话,可以先将文稿予我过目。若我觉得故事精彩,或你能说服于我,我便将你的文稿推荐至书行,由书行管事决定是否采用。” “原来如此,那我明日携稿再来,请店家鉴赏。”南奕说完,扫了眼店里书架上的《南天民报》。 他其实有心买份民报拿回去细看。但考虑到囊中羞涩,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比起研究参考这個世界的流行小说后再自个原创,南奕更倾向于文抄魔改前世作品。 毕竟,文抄才是保持小说更新的第一生产力。 而读书人的事,那能叫抄吗? 那叫英雄所见略同! 反正此世话本小说,原身记忆中也有大概印象,多为志怪传奇或宫闱艳情,类似于《聊斋志异》或《金瓶梅》。 这类小说,南奕看得不多,在没有文抄金手指的情况下,便是想抄也无从抄起。 反倒是金老爷子的武侠小说,南奕不仅小时候看过好几遍原著,还看过相应电视剧,于前世有过写金老爷子武侠同人的想法及准备。 虽做不到一字不差地复制粘贴,但记得主要内容,倒也足够自行增改了。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直接文抄。 南奕犹记得,自己「洞真」天赋还有着一个“不可言虚说谬,故意欺诳他人”的戒律。 单纯文抄,应不至于触犯戒律。 但如果日后有人来问他,这些小说是否为他本人所写。 南奕自忖,自个是没法理直气壮地自称原创。 所以,必须魔改。 唯有在原著基础上加以魔改,拒绝无脑文抄,南奕日后才敢义正严词地说自己是花了心思来写文的。 再者,都站在巨人肩膀上了,不想着进一步优化,只做搬运文抄,委实是不思进取之举。 走在回南山学舍路上,南奕终于捋清了思绪,决定对金老爷子的肩膀伸出魔爪,顺带圆一个前世不敢写已变为冷门小众的武侠小说之梦。 而具体的文抄对象,则是《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 南奕准备将两本书融为一体,写一本神雕版的射雕英雄传,姑且名为《神雕英雄传》。 故事仍旧是以牛家庄开局,引出郭杨两家后人的十八年后比武之约。 但主角却不再是郭靖一人,而是郭靖、杨康双男主,由杨康走他儿子杨过的路,让杨过无路可走。 这也正应了南奕穿越前的最新俗语:“反正阳过,最好阳康。” 回到文中,前期郭靖的剧情线基本不用改,只需从杨康开始改变剧情。 怎么改呢? 给杨康找个姑姑就好。 却说西毒欧阳锋,有一私生女,亦是名义上的侄女,名唤欧阳珂,为白驼山庄少庄主,自幼苦练武功,不晓俗事。 因欧阳珂年岁渐长现月事,需要婢女教授相关知识,欧阳锋便受了完颜洪烈重金礼聘,携欧阳珂同往赵王府。 欧阳锋自去为完颜洪烈办机密之事,只留欧阳珂在赵王府中。 却不想,赵王府中有个小王爷,年少俊美,竟惹得欧阳珂心中欢喜。而杨康见欧阳珂武功高强、面容艳丽,亦为之倾慕。 对上眼的两人一拍即合,这个说你武功高强教我可好,那个却道传武可以得先拜师。 杨康表示:我之前师父是个牛鼻子道士,最是讨厌,心里总在骂师父;因此,我拜师可以,却不能叫你师父。 欧阳珂想了一会,说:那你就叫我姑姑吧。 于是师徒二人开始在王府练功,一个愿教,一个愿学。 ———— 0004 天残地缺人亦然 南奕赶回南山学舍时,不少学子正从学舍中出来,准备归家。 他们本身便在县里有家宅,不必在学舍寝所留宿。 见得南奕出现,好些人神色都有些异样,下意识地退让躲闪,似是不想与南奕挨得太近,以免沾上痫症晦气。 倒是宋忠迎了上来,面色如常,关切问道:“南兄,可需将今日笔记借给你誊抄翻阅?” “劳烦宋兄挂念。但医官叮嘱我须好生静养数日,这几天暂不可劳神忧思,却是不急着誊抄笔记。”南奕连忙推辞。 其实亟需静养心神的是原身南一——如果南一侥幸没死的话。 穿越过来的南奕,意识清醒,虽说受限于原身底子太差,可能有些低血糖,却远未到心神耗损必须静养的地步。 但此时此刻,于南奕而言,考前冲刺只能算重要却不紧急之事。 而尽快搞钱,则是虽不甚重要却分外紧急之事。 离新年还剩大半月时间,原身留下的三百多文,吃糠咽菜犹嫌不足,更遑论南奕并不想过于委屈自己肚子。 所以,誊抄笔记,了解时事热点,只能往后稍稍了。 “那你好生休息。”宋忠还道南奕是真的心神萎靡耗损过重,连忙告辞,不欲继续耽搁南奕。 南奕错身让过这群同学,跨入学舍小院,快步回到原身寝所。 看着只有一床一桌一衣柜,连凳子都没有的蜗居寝所,南奕虽早有预料,仍感心累。 这寒窗苦读,未免也太寒了点。 他关上门扉,将窗户推开。 此时天色近暗,但看着外面天上的太阳,南奕心情有些微沉。 此世天地法则,尤其是日月星辰这块,大相径庭于前世蓝星。 不仅有十二轮月亮散布天穹,太阳更是高居天幕中央永恒不落。 简单来说,不论白天还是夜晚,太阳都一直挂于天幕正中。 只不过在晚上,随着月亮发光,日光月华相交织,天上会渐渐生出灰雾,使得明明太阳月亮都在发光,夜晚天色却看着显暗,灰灰蒙蒙。 在此世民间故老相传的说辞中,夜空灰雾被视作不祥之气,应尽量待在屋中避免外出接触。 但在南奕眼中…… 【志名:源炁灵雾。】 【志类:异物。】 【志述:万道源炁混杂,受日光月华同时照耀而凝形,呈灰雾状;若吸纳过多,易受源炁冲突影响,生不祥。】 源炁? 南奕将这个词记在心底,感觉应当会和此世修行法门有所关联。但他暂时无意深究。 他之所以开窗,不为别的,只为借光。 在没钱买油灯的情况下,想晚上写稿,只能借天光照明。 毕竟,此世夜晚,日月皆耀,虽因灰雾弥天而显昏暗,但未至深夜前,透下来的天光倒也勉强够照明。 正如此世形容读书艰辛之成语,非是「寒窗苦读」,而是「夜读天光」。 南奕坐于床榻,取出原身为读书做笔记所备的几张白纸,就着天光开始伏案写稿。 所写的倒也不是《神雕英雄传》正文,而是先推演剧情,将魔改后的剧情大纲定下。 先写大纲,再写正文。 即便是再怎么急着搞钱,南奕也会耐着性子这么做。 毕竟,在正式写文时,他还得参考大离王朝古史,重新包装小说背景。所以,必须得将大纲做在前头。 而后,将神雕融于射雕,写成双男主小说,主要是得处理好两条剧情线的交汇。 南奕前世乃是小说爱好者,平常亦有写些短文。想好背景处理方式后,他略一思索,当即开始动笔(后续千字可略过,直跳下章看主线故事): 却说某日,梅超风练功走火入魔,自王府地窖中跑出乱窜,正遇上欧阳珂。两人一个是东邪弃徒,一个是西毒私生女,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怎料梅超风歪练九阴真经,招数诡异,竟于数十招后点中欧阳珂穴道,令其动弹不得。更有龙骑士奉丘处机之命来找杨康,见白衫女子被人点中穴道,一副任人采摘之模样,鬼迷心窍下忽生邪念,暗行背刺之举。 待杨康回时,一问三不知。欧阳珂误以为杨康提起裤子便不认人,悲痛欲绝,愤而离开王府。 杨康后续,亦离府去寻欧阳珂,却在一路上遇见穆念慈、程遥迦等女子,不经意间处处留情,自不必多提。 他某天更是遇到一位逃出古墓派的少女李莫愁,自称傻蛋。 因相聚时多,李莫愁渐渐移情杨康。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杨康一颗心始终挂在姑姑身上。 而某次在酒馆,武三通追杀李莫愁而来,杨康出手相救,邻座少侠郭靖也仗义出手,两人联手对战武三通。 不一会,黄蓉、陆冠英骑马赶来,合力杀退武三通。杨康遂与郭靖、黄蓉、陆冠英相识。 又过了数月,丐帮举行英雄大会,杨康过去凑热闹,没成想竟遇到了姑姑欧阳珂。两人久别重逢,相拥而泣,发誓再不分离。 却不想,杨铁心竟携丘处机出现,不仅揭露杨康身世,更是指责杨康和欧阳珂在一起是为师徒乱伦,为世不容。 杨康顿时一蹶不振。 此外,龙骑士和赵志敬吵架,背刺欧阳珂之事竟被黄蓉听了去。 碰巧,黄蓉和欧阳珂就「东邪西毒孰强孰弱」争执不下。黄蓉一时性急,把欧阳珂遭龙骑士背刺之事骂了出来。欧阳珂如遭雷击,再次离徒而去,前往追杀龙骑士。 杨康对此毫不知情,偶然听到陆冠英和郭靖要为了黄蓉比武,心中烦闷下,竟出手击败二人,信口表示蓉妹妹是我的,你们都别想了。 怎料黄蓉正好寻过来准备说欧阳珂离去之事,听见杨康如此轻薄话语,羞怒交加,愤然拔剑。 杨康不察,又是战后疲敝,竟被黄蓉从背后斩下了左臂。 他亦是惊怒不已。但听闻欧阳珂离去,杨康疲弊之下强忍怒意,顾不得与黄蓉算账,草草包扎,便再次去追欧阳珂。 再往后,郭靖黄蓉绕回桃花岛,走完射雕剧情主线后,开始坚守襄阳。 杨康则是走完绝情谷第一轮剧情线后,于剑冢随神雕练剑,准备去襄阳找黄蓉报仇。 但国难面前,杨康终是放下私仇,还救下了黄蓉之女。 至此,整個剧情都可以开始朝神雕后期剧情收束。 唯一还需要再改的,就是杨康傻等十六年后才跳崖的时间。 南奕觉得,金老爷子设定十六年,是为了让小郭襄长大成人,即便不把郭襄扶正,也没想过让小龙女活着。 可金老爷子许是架不住读者压力,最终还是撕设定,让杨过跳崖得见小龙女。 但现在换成杨康跳崖,无心扶正郭襄的南奕,大手一挥,直接把十六年改为了十年。 他准备抄上几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后,再让杨康跳崖得见欧阳珂。 “珂儿啊珂儿,你知道这十年我都怎么过的吗?” ———— 0005 小说漫画两相宜 蓝星有王朝周期律一说,自秦以后,王朝能有数百年国祚便属难得;改朝换代之事,可谓常态。 但此世,或许是因仙神隐于幕后,大离王朝绵延近万载,竟至今未绝。 好在不同王朝间亦有征伐,南奕自大离史书上寻了个每逢战时兵家必争之边境,倒也能作为小说背景。 在做好大纲后,他灵感爆发,泼墨挥毫,竟顶着「补气益神散」的助眠睡意,连夜写好了万字文稿,至天光彻底被灰雾遮掩方止。 如果不是天光被掩,南奕甚至有可能继续往后写下去。 但停笔之后,南奕却是怔然半晌,长叹了一口气,暗自自嘲一笑:魂穿异世,果真不假。 他适才所写,既是在写文,更是在发泄情绪。 按理说,南奕服食「补气益神散」,实会受到药汤带来的助眠睡意。 但突遭穿越,身陷神诡异世的南奕,茫然焦虑之下,却偏偏不愿顺着药效入眠,而是硬顶着睡意,文抄前世熟悉的小说。 待到万字文稿写完,南奕心绪才终于平静了下来,坦然接受自己已然穿越一事。 前世,已经回不去了。 而今,只看当下。 南奕长叹一声,终于放弃抵抗睡意,和衣躺下,沉沉睡去。 不过次日晨,只睡了后半宿的南奕,依旧早早醒来。 或许有原身生物钟之故,但主要还是给饿醒的。 南奕低头,左手捂肚,只觉腹中空空,着实饿得心里发慌。 一天只吃两顿,本就难以饱腹,更别说他昨晚熬夜写稿,消耗更甚。 此世中人,无论贫富,都习惯只吃两顿正餐,分别是在上午八九点与下午五六点左右。 但富人只有两顿正餐,是因为他们中午会吃点心、喝茶饮。 而穷人如原身南一,则是因为竭力之下,亦只勉强吃上两顿正餐。 南奕很想恢复一日三餐之习惯。 但兜里没钱,连想一下都是奢望。 一文钱能不能难倒英雄汉,南奕不知道。 可他知道,自己快要被没钱这事给逼疯了。 南奕看向昨晚战果。 他想立即拿去投稿换稿费。 但睡了一觉,南奕思绪清朗,意识到自己昨天有点分心,问题想得有些简单。 毕竟是文抄魔改自蓝星天夏武侠小说,相对此世流行的志怪传奇或宫闱艳情,俨然属于非主流。 对于此稿是否能过审过签,是否能适应此世水土,南奕并无十足把握。 甚至于,就算稿子过审,也未必能立马拿到稿费。 要想求稳,必须倾尽全力,将有望提高过稿成功率的法子全给用上,出奇制胜。 念及此,南奕强忍饿意,又取出几张白纸,开始画画,为文稿配上插图。 在蓝星,金老爷子的武侠著作,固然风靡于整个天夏文化圈,却并非独是小说之功。 能达到家喻户晓之地步,很大程度上亦是受电视剧改编加成。 可以这么说,是金老爷子与多位电视剧编剧联手,数十年来不断完善润色,多次迭代补全,才最终成就武侠巨著之名。 南奕虽不可能在此间搞出电视剧。 但看过电视剧的他,却可以生动形象地为文稿配上插图,有效加强文稿故事画面感,起上先声夺人之效。 恰好此世书生用笔并非毛笔,而是名为墨笔,颇类南奕前世铅笔。他只需适应好手感,便能以墨笔进行素描作画,为文稿配好插图。 等插图画好几幅,南奕抄起稿纸,径直出了南山学舍。 他先随便找了家早点摊子,四文钱买了两馒头,又四文钱买了碗浓稠米粥。 总计八文,又没了。 这还是南奕能接受的伙食下限。 照这般吃法,一天十六文打底,他身上的三百余文倒是够吃到年底,就是没了回家盘缠。 如果稿子不过签,南奕觉得自己恐怕是真的得认真考虑,要不要昧着良心去赌场作弊搞钱。 “唉。” 将早餐钱递给摊子大妈,南奕叹了口气,起身赶往昨日书店。 书店名曰北河居。 在流行「南」字的大离楚郡,取这么个招牌名,倒是反而显得有些醒目。 “店家,我已将文稿带来,烦请过目一阅。” 书店老板正在开门。他见又是南奕,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小郎君,你怎生不是踩着我关门的点,便是踩着开门的点来?” 将门锁取下放进店里,老板一边接过南奕文稿,一边瞅了眼南奕面色,嘀咕道:“小郎君,你该不会是连夜现写的稿?” 南奕笑了笑,不语。 老板也不在意,示意南奕取过椅凳坐下稍候,便回到柜台里翻阅文稿。 一开始,老板还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但翻了两页,见到南奕画的素描配图后,他登时一怔。 他诧异地看了眼南奕,接着正色起来,认真往后细读。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看完文稿的书店老板,甚至沉吟了一阵,方才开口: “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敝姓南。”顾虑自身「洞真」天赋之戒律,南奕只言姓、不说名。 老板改口道:“坦白说,南郎此作,胜在行文顺畅、用词凝练、叙事细腻,但背景方面毕竟化用自燕郡古史,就楚郡而言,失之实感,总体上只能算作是中规中矩。” 南奕点头并无异议。 他毕竟是基于记忆而作,并非直接照搬金老爷子原文,于文笔方面只要不拖后腿便可。 而身在大离南端楚郡,却写千多年前的北境燕郡,代入感欠缺,也是再正常不过。 但欲扬先抑,他等着老板夸他。 果然,书店老板旋即便叹道:“却不想,南郎画功竟如此了得。寥寥几笔,便道尽故事。跃然纸上间,令人如临其境。” “以文绘图,以图配文,图文并茂,熠熠生辉。”书店老板眸光甚亮,“南郎不仅画风别具一格,画法理念亦独树一帜,我竟险些小瞧了南郎。” 南奕不欲太过高调,羞涩道:“店家谬赞,小生只是担心投稿不过,决定作画插图,以为噱头罢了。” 素描画法本身并不算出格,只是不论在天夏古代还是此世,都是重神韵而轻写实,以至于工于写实的素描画风,乍看之下有些稀奇而已。 真正让老板动容的,在于形式。 此世印刷术普及不久,尚未发展出小人书连环画这般图文同刊之形式。南奕插图配文,直接搞出了连环画,自然是夺人眼球。 “在下姓谢,名北河。南郎唤我谢叔即可。”书店老板自我介绍了一番,表示亲近,旋即又从柜台走出。 “依谢某愚见,南郎插图配文,其实是有些用力过猛。但是,猛得好,猛得妙呀。”谢北河取出门锁,准备关门带南奕去书行。 书店老板,亦是商人。身为商人,最重视的便是话题性。 南奕抛出的噱头越强,越是夺人眼球,谢北河便越觉兴奋。 “谢某担保,南郎此作,不日即可刊印。届时,谢某将全力操持,广为推荐,必使南郎少年成名。” 谢北河算计得很清楚。 南奕之作,纯以文稿论,是否大卖,尚难定论。 但有着插图配文的噱头,似文亦似画,初期定能先声夺人。 只要开篇卖出去了,往后销量,便是取决于宣传力度及故事质量。 而在谢北河看来,南奕写的故事,虽于题材方面有些不合主流。 可文稿质量,其实不差。 ———— 0006 合谋书商创明报 谢北河关上书店,引着南奕前往书行。 书行,即书商行业之协会。 此世,似乎格外重视规矩与组织,各行各业都有相应行会。 赶至书行,南奕抬眼望去,竟是个小院。 院外粉墙环护,绿藤周垂,门楼上悬「南天书行」匾额。 院中奇草异藤依墙而生,穿石绕檐,纵是岁末,亦翠色不减,散发扑鼻清香。 更有一汪清池,流水潺潺,环拥凉亭,给人一种清幽淡雅的感觉。 只可惜院主人却是个胖子,肥头大耳,竟将一身蓝衫穿出紧身之感,与小院画风着实不搭,有失文雅。 “竟是北河居士亲至,费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自称费某的胖子,听得动静从屋里走出,见立于门外者乃谢北河,连忙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他将南奕两人请入小院、引至凉亭。亭中有一张石桌和四方石凳,可供休憩小坐。 “我来介绍下。这位是费进费执事,乃南天书行驻我县执事。”谢北河接过话头,并将南奕文稿递予费进,“这位是南小郎君,文采斐然,画功了得,今日特来投稿刊印。” “哦?能得北河居士如此称赞,定是佳作无疑。” 嘴上这么说着,费进仍旧取出文稿细看。 但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费进胖脸上顿现惊色。 作为书行执事,费进对插图配文这一连环画形式,同样十分敏感。 它代表着印刷术普及后,书报作品后续演化发展之方向,于当下属于一种全新理念,必将引领风潮。 此时此刻,南奕文稿故事质量如何已不重要。只要不是稚童弄笔,写得狗屁不通,就一定能打出名气。 费进简单扫了眼后面内容,见文笔不差,便不再细看。 他放下文稿,说:“南郎此作,确为佳作。我今日便发信郡城,请书行管事刊印此稿于《南天民报》。” 《南天民报》,乃南天书行直接运营之报刊。其上内容须由郡城管事裁定,非县上执事所能轻定。 但听费进说完,谢北河却笑道:“非也、非也,格局小了。今日前来,非为投稿《南天民报》。” 一直默声不语,任由谢北河代为操办投稿事宜的南奕,乍听此言,亦是惊讶不已。 不为投稿,那来作甚? 谢北河看出南奕疑惑,笑着说:“报送郡城排期刊印,还须苦等。我观南郎此作,故事背景不小,似是长篇。既如此,不若直接刊印,自成一报,尽早分发售卖。” 南奕恍然。 谢北河这是看出他稿子有大火潜力,决定踢开《南天民报》,自行成立新报。或者说,是以报纸形式每期连载,直接出书。 可问题是…… “我囊中羞涩,出不起刊印费……”南奕尴尬开口。 谢北河却大手一挥:“没关系,这钱,我投了。” 他略作盘算,旋即道:“我知南郎手头紧,可先取十元,作为预付稿费支给南郎。再取四十元,作为刊印费,请费执事安排印刷,尽快刊出。” 谢北河望向南奕,诚恳说:“等新报售出,文稿所占盈利,与南郎三七分成,我三君七;待南郎他日名扬楚郡,更可改为一九分成。” “不知这般分账法,南郎可有异议?” 南奕闻言大喜,当然没有异议。 不说画饼的一九分成,光是三七分成,也远比前世某点的五五分成强。 “可是如此分法,谢叔你又该如何盈利?” 南奕有些诧异。利益关系才是最稳定的关系,倘若七成乃至九成盈利都归了他,他实在不解谢北河为何帮他。 听见南奕疑问,谢北河脸上浮现笑意,竖起一根手指,沉声道:“我只一个条件。新报版面,由我来定。连载期间我最多可占三成;若是南郎之作连载完毕,则一应版面皆由谢某安排。” 南奕懂了。他写的是书,谢北河要的却是新报。 书有连载完毕,乃至更新不力之时。可报纸一旦打响名头,却能长久做下去,乃至于收费打广告。 所以谢北河十分大方,不贪南奕小说内容之稿费,而是以南奕小说为根基,搭建平台创新刊,另行盈利。 而且,南奕稿费分账,还要先算文稿所占版面。若只七成版面,说是三七分成,其实也只约等于五五分,与前世某点区别不大。 不过,南奕疑惑问道:“画稿也能印刷么?” 说实话,南奕画素描插图,主要目的是为了震住谢北河,让谢北河连带着对文稿也高看一眼。 他本身其实没想过此世印刷术能将画稿一并印刷。 费进笑道:“既然文稿都能临摹印刷,画稿自然也能。只要将稿纸送去郡城书行,其实也就排版布局还需费点心思。” 南奕恍然想起来,在原身偶尔瞥见的报纸上,印刷之字,实是与人手写之字极像,并非雕版活字。换言之,此世印刷术,可能连原理都不同于他前世所知的印刷术。 解完南奕之惑,费进放下架子,主动向谢北河套着近乎问道:“谢兄,你竟如此看好南小郎君?” 谢北河成竹在胸,捋了捋半长胡须,笑着说:“此事前景,只怕比我想象的,还要来得好。” “那谢兄你看,我该怎样入上一股?”费进眼热,“你可别诓我说没戏。既然谢兄来我这商量此事,定是存心拉我入股,不会只让我抽点刊印费佣。” 谢北河也不再吊费进胃口,径直说:“小小南山县,谢某一人便能吃下,自然分不了羹给费执事。但费执事身为书行执事,南山县外,楚郡各县,皆有人脉。所以县外分销事宜,还得仰仗费执事。” 费进一听,当即拍桌,大声道:“谢兄放心,此事包在费某身上。” 费进在书行,只能拿死工资和南山县刊印抽佣。 《南天民报》作为书行业务,无论销量好坏,皆与费进无关。 但如果新报能搞出成绩,打响名头,只要他掺上一脚,赚的钱可都是有他一份。 公事私事,孰轻孰重,自是不消多言。 南奕在旁看着难掩兴奋、正商量新报刊印发行事宜的两人,忽然觉得: 论起搞钱,这两位貌似比自己更加积极。 当然,也确实不一样。 不管写文还是作画,南奕都属于内容提供方,赚的是稿费,稿尽则费止。 而谢北河与费进,合谋新报,则是在创业,立足商业逻辑来赚取钱财。这商业逻辑,一旦跑通,在很长时间段内都将十分畅通。 南奕安静坐在一旁,不参与两人创业细节之商讨。 不过,谢北河忽然看向南奕,问道:“南郎,新报既是由你而生,不若请你为新报取個名?” 南奕微一沉吟,想起金老爷子的肩膀,遂缓缓道: “依我看,可叫《明报》。取明日之意,隐喻未来潮流。” ———— 0007 立约大离双龙传 “明报?”谢北河品了品,并无异议,“可以,就叫《明报》。然后书名、笔名,也请南郎告知。” “笔名,可称「奕名」,对弈之「弈」字。至于书名……”南奕略显迟疑,“按后续剧情,我原定书名为《神雕英雄传》。” 谢北河皱眉。 他想了想,婉言说道:“南郎你写江湖武夫事,又是初次作文。「英雄」二字非比寻常,只恐把握不住。至于神雕,是有何特殊之处?” 南奕讪笑,并不准备现在就说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此世重名,好些词汇不能滥用。单以新人新书而论,《神雕英雄传》,自非此世书名之首选。 他略一思索,说:“那叫《大离双龙传》,如何?” 此世并不尊崇龙凤,在民间传说故事中,所谓龙凤与其他凶兽区别不大。南奕猜测,大抵是此世真的有龙凤,且在上古年间对人族并不友好。 谢北河沉吟,虽觉用双龙喻指双男主有些奇怪,但武夫小说,武夫蛮横强大若凶兽,倒也说得过去。 “我以为此名尚可。不知费执事可有指教?”见费进摇头,谢北河接着道,“若无异议,那便请费执事起契定约。” “好。” 费进当即起身,回屋里取出纸笔与印泥,开始起草契约,将适才商定《明报》与《大离双龙传》发行之事宜,写于纸上,一式三份。 而后,费进从怀里摸出一枚银元,压在契约上。 南奕双眸微眯,看向银元。 一枚银元,可抵百枚铜元。 官面上定此比例,可于钱庄兑银为铜。 但若想兑铜为银,此类业务,钱庄却是不予受理。 费进将印泥盒打开,接着双手合十,看向契约正色说道: “太一玄妙至尊阳神在上,玄苍归寂灵封月宰为证,天启三年十二月十一日,费进在此立约。” 说完,费进右手拇指轻沾印泥,在三份契约上分别按下指印。 南奕却是耳朵一动,敏锐抓到两词:阳神、月宰。 继而又从原身记忆中,好似搜索一般忆起些许常识。 阳神、月宰且先不说。费进此举,乃大离签订契约之习俗,曰「立约在钱」——于签订契约时,取任意一枚大钱作为见证。 其中,如意通宝,即金元,为最佳选择;吉祥通宝,银元则居其次;平安通宝,铜元,堪可忝陪末座。 待谢北河也立完约,南奕依葫芦画瓢,照着开口:“太一玄妙至尊阳神在上,玄苍归寂灵封月宰为证,天启三年十二月十一日,南奕在此立约。” 他眨了眨眼,内视己身。 【志名:银契。】 【志类:印记。】 【志述:以银元为媒介,请得司魂之力见证,与费进、谢北河共同契约,议定《明报》、《大离双龙传》发行事宜。】 玄苍归寂灵封月宰,又称司魂月宰,在此世号曰「二月司魂」。 而南奕扫过费进、谢北河,确信两人都是普通凡人。 所以,哪怕是凡人,基于此世传统习俗走流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形成神诡之力?还是说关键在于银元? 南奕连忙扭头,赶在费进收回银元前,一眼「洞真」。 【志名:吉祥通宝。】 【志类:法器。】 【志述:由工部造物司与商部财度司联手铸印之货币,附有▇▇法阵。】 法器?就这玩意居然是法器?还附带有他暂时无法解析之法阵? 南奕略感错愕。 不过考虑到他对此世修行界还不了解,南奕倒也没有多纠结「民间货币居然是法器」一事,只是忽而有些感慨。 此世神诡异力,似乎已经融入凡人日常生活方方面面,却并不明显,而是道法隐秘、神诡暗伏。 他想起前世《周易》,书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百姓日用而不知。」 所以,此世凡人王朝,恐是神诡隐于幕后,并非真个全是凡人。 南奕定了定神,收回思绪。 谢北河正在向费进告辞:“那《明报》首期排版刊印,就请费执事上心,争取本旬之内完成,好在新年前夕打响名头。” “好说好说,一切包在费某身上。”费进拍着胸脯保证。 谢北河起身,看向南奕:“南郎,再随我回趟北河居,我好支些铜元预付稿费。” 南奕当即点头,跟在谢北河身后辞行。 不过将出小院时,却见院门口趴了只缩作一团的黑猫。 听到有人从院中出来的动静,黑猫一个激灵,猛地起身跑开。 南奕瞥了眼黑猫,虽未看清其长相,但观其毛发光泽,非是野猫。 或许,是左近谁家家养之猫。 南奕也没在意,跟着谢北河重回北河居。 谢北河回到店中,取出十枚铜元交予南奕:“南郎,后续文稿不用着急赶。岁考乃人生大事,剩下半月你先备战岁考,等岁考过后,再交稿于我。” “好的,有劳谢叔关心。” 由于刊印之事须送往郡城才能完成,所以三人商定以旬刊形式发行《明报》。 一旬一刊,一刊一章。 南奕昨夜赶出万字文稿,能拆成三章,足够支持到岁考之后。 他并不扭捏地接过铜元,复又告辞,往南山学舍回赶。 今晨他醒得早,出门也早,错开了诸学子来学舍上课之时间。 又随着谢北河来回跑了几趟,此时已将近晌午。 南奕估摸了一下时间,干脆又在外面吃了碗面,等学舍开始午休小憩时,方才重新回到学舍。 看见南奕姗姗来迟,学舍讲师朱献,面色有些不豫。 宋忠倒是给他说了,医官建议南奕近几日静养之事。但南奕一大早便跑到外面晃悠,不知去了哪,可跟静养一说沾不上边。 不过读书学习上心与否,终究是学生自己私事。朱献忍住指责之意,只淡淡开口:“南一你若需静养,自回寝所歇去,不必再来告假。” 南奕小步快走,行至讲师朱献跟前作揖请罪:“今晨料理琐事,未及告假,还望朱师恕罪。” 见南奕认错态度尚可,朱献面色稍缓:“学业本自为,岁考往日成。你自个心里有数便好。” “学生知道,自不敢怠慢功课。不过医官有言,学生需静养数日。纵是不敢松懈,这几日恐也不便与人讨论,只求旁听与会。” 朱献想了想,点头道:“可。” 南奕遂入室就座。 ———— 0008 初窥此世革新势 午休时间只半个时辰,很快便又开课。 讲师朱献慢悠悠走到讲台上,捧起一份官报:“老夫接下来要说的,堪称是今年时事之热点,岁考之时可谓必考。” “就在旬日以前,也就是十二月一号,离皇下旨,要求各郡引入北方坎朝蒸汽技术,更新物器。我楚郡虽处大离最南端,但至迟在明年,肯定也会引入蒸汽外道这一新兴技术。对此时事,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尽情讨论一二。” 南奕一听,顿感诧异。 他本道大离王朝还只是隐约有着资本主义萌芽苗头,却不想大离北方的大坎王朝,早就已经搞出蒸汽技术,只是大离最近才开始准备引进。 在朱献说完时事,由众人自行讨论后,学舍诸学子中,当先起身发言者,乃宋忠。 他却是分析起了离皇下旨背景: “当朝离皇,登基不足三载,威望尚浅,又是以小宗入大宗,并不为皇室宗老所喜。然而,外无朝堂亲信效命,内无皇室宗老支持,离皇他却一心想为生母追加尊号。” “自半年前离皇再起心思,复议生母尊号后,大离朝堂便格外活跃。依宋某愚见,此次新政,应是离皇有意开放国策,换取九部支持,尤其是工商二部,以此来压制皇室宗老,好追封生母为皇太后。” 大离国体,在南奕看来,介乎于分封制与君主立宪制之间。皇威不出离京,使得大离风气十分开放。 百姓议论郡守私事,尚且有些忌讳。但讨论国事国策,却可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宋忠说完坐下后,又有一人起身道: “宋兄言之有理,但此等朝堂争议,尘埃未定之前,恐不在岁考出题范围内。余以为,楚郡今年岁考,或会着眼于百工行业更迭上。正所谓「万象风情看本根」,物器既更新,百业必更迭。” 接着,陆续又有人起身发言,如说:大离承平日久,人口增长甚快,就业难定,反成隐患;须得引入蒸汽技术,兴办工厂,方可安置新增之民。 对于诸位同学发言,南奕看得出来,说是交流讨论,其实皆有保留,只是浅浅抛出一个话题,略微说下一己之见。 可以这么说,一众学子只做“抛砖”,无人亮出心中“宝玉”。 不过即便如此,众多话题发散思绪下,仍能叫人有所悟、有所得,注意到自身疏漏之处,远比独自一人闭门造车来得强。 当然,藏拙最狠的还得属南奕。 他借着医官建议静养的由头,只旁听不发言,连“砖”都不准备“抛”一个。 其实南奕并非没有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键政之欲。 只是顾虑「洞真」天赋不宜说谎,身为穿越者,南奕自觉还是先藏拙几日较好。 他虽继承有原身记忆,可真要说来,继承的只是原身记忆库、知识库,能在遇见相应事物时快速“回忆”。 但本人主观认知上,对于此世政治制度,乃至传统习俗等,皆感陌生。 如果不旁听数日以熟悉此世思潮观念,直接高谈阔论,很可能一不留神就会说出些惊世骇俗之言论。 这种言论能否让他于人前显圣,南奕并不清楚。 但南奕怀疑,自己言行举止上若是太过高调且出格,在此神诡异世,即便不暴露穿越者身份,也很可能稀里糊涂便被人给捉了去。 事实上,若非是实在缺钱,又受不了吃人残羹剩饭,南奕连文抄小说赚钱一事,都不会着急。 好在原身作为一個书生,突然写起小说并非不可理喻之事,听起来亦不算过于突兀。 南奕囊中羞涩,实在是不想等到岁考之后再设法赚钱——而且医官许洛邀南奕岁考后去保安医馆算账,南奕不想去,也最好是在岁考前便能找到赚钱路子为好。 时间在众学子交流讨论中缓缓流逝。 待下午功课结束后,南奕招呼上宋忠,避开其他同学,来到学舍外一处稍显偏僻的街道角落。 南奕从兜里摸出三枚铜元,塞到宋忠手里:“宋兄,昨天多谢你垫付药钱,感激不尽。今日先还你三元,待岁考过后,再还剩下七元。” 宋忠惊讶不已。 他当然不会以为南奕是连饭钱都不留,直接便将身上积蓄全还给了他。但宋忠着实不解,明明才只过一天,原本囊中羞涩的南奕,是哪来的钱? 他蹙眉问道:“南兄,你该不会是赌钱去了吧?” 在大离,由于娱乐活动匮乏,赌博就格外容易让人上瘾。在此世读书人眼中,沾上赌字,无异于蓝星天夏沾上毒字,为人鄙弃。 南奕摆手:“当然没有。我这是去北河居,找书店老板预支了些稿费。等岁考之后,我会写些小说故事交付过去。” 南奕没有说他已经交付开篇,不日便将刊印发报之事。不过真话只说部分不算说谎,并不会触犯「洞真」戒律。 宋忠还道南奕是遇到了心善之人,以年后投稿之说辞,变相找北河居老板借钱,然后来还他垫付的药钱。 他面色略显微妙:“原来如此,那我先预祝南兄小说大卖。” 谢北河预支南奕十元稿费,其实已足够南奕还清欠债。 但真要是一天便把钱全还了,于南奕身份而言,却是稍显出格。 而且,宋忠垫付药钱,应是为了让南奕原身欠下人情,方便亲近往来。 如果南奕还钱太快,全然一副不想欠半点人情的模样,还反倒会有些恶了宋忠。 所以南奕略做盘算,只先还宋忠三枚铜元。 不多不少,刚好削去一截原身欠下的人情。 只要还钱还得够快,原本救命救急的大人情,就成了临时救急的普通人情。 这样一来,南奕仍旧可以念着宋忠的好,却不必过于顾虑人情债。 岁考之时,他亦可以毫无负担地全力发挥,争取拿下南山学舍今年岁考的魁首之位。 但南奕削去一截原身所欠人情,他自个倒是轻松了。而走在回宋府路上,收回部分药钱的宋忠,却轻轻叹了口气。 于他而言,十枚铜元虽不算什么小钱,却也并不紧要,可以拿来投资人情。 只要南奕欠下人情,即便岁考头名最终归了南奕,宋忠也不亏。因为宋忠看得出来,南奕原身性子要强,看重旧情,一点人情便能换来他日厚报。 但若是没了人情债,又未能拿下岁考第一,于宋忠而言,这么折腾一通就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好在南奕暂时只还三元,是表明他虽然不愿欠下太大人情,却仍旧愿意承宋忠的情,亲近来往,交个朋友。 宋忠想通此节,倒也不至于太过失望,只是轻叹一声:「或许今年,是真的无望岁考夺魁。」 宋府最近几天在闹怪事。 宋忠为此,多多少少也受了些影响,状态欠佳。 即便宋忠已经决定搬出宋府住半个月,暂时不回宋府,他也不敢保证岁考当天,自己能否如常发挥,乃至发挥出色。 这也是宋忠昨日自告奋勇,主动送南奕去医馆,施恩卖好之因由。 他与南奕争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考虑,如果争不赢,该如何交好南奕。 毕竟,说是两人难分伯仲。 但一个是县城子弟,衣食无忧,自幼蒙学。 另一个却是山村乡民,全凭天资读书,时不时还要找些零工散活赚钱。 这都能难分伯仲,其实已经分出了上下。 ———— 0009 神诡暗伏百姓家 南奕闷头旁听数日,又温习一番原身留下书籍,总算是大概熟悉了此世思潮,准备参与讨论。 十二月十四日上午,吃过早餐的南奕,以及宋忠在内大部分学子,都已在学舍教室入座,等待着讲师朱献到来。 忽然,竟有个穿着蓝灰色麻布衣裳,似是家仆的男子狂奔进学舍小院,惊得众人扭头看去。 男子冲到教室门口,神色焦急,但仍按耐着,没有冲入教室,只是在门口四下张望。 南奕正疑虑这是谁家家仆时,却见宋忠脸色忽地一变,匆忙起身赶至门口,一边出教室,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你怎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事?” 那家仆附耳轻语,即便是座位离门口最近的南奕,都没听清家仆说了什么。 但刚出教室没两步的宋忠,闻言却是身子一晃,脚下也是一个踉跄,险些没能站稳。 家仆慌忙去扶宋忠。 宋忠却是抬手直抓家仆衣领,似要追问究竟。 但许是顾虑到场合,宋忠嘴唇刚动了两下,便又立即合上。 他松开手,忽地折身回走,向座位离门最近的南奕低声道:“南兄,我有事需回宋府一趟,待会麻烦你代我向朱师告一声假。” 说完,宋忠与其家仆,便匆匆出了学舍小院。 南奕心中疑虑,一时间并未挪开视线,只是看着宋忠两人背影远去。 而宋忠出了院门,右转弯时竟险些踩到一只黑猫。他骂了声晦气,接着继续往宋府赶去。 那黑猫受惊,却是躲开宋忠,从院门外的右侧区域,跑向左侧区域。 它行动矫健,只是一息,便从院门外一闪即逝,重新跑到另一侧的院墙外。 但南奕偏偏看到了这一幕。 他之前习惯性地「洞真」扫视,自宋忠家仆身上看到了一行若隐若现的小字。 【状态:诡灵印记。】 正犹豫是否要激活「洞真」天赋主动之效时,南奕却又看到了院门外一闪而逝的黑猫。 他眉头微蹙。 这猫,似乎有点眼熟。 前几日他自南天书行于南山县驻点小院出来时,也曾看到过一只黑猫。 两只猫是否是同一只猫,南奕并不能完全确定。 黑猫跑得太快,连「洞真」天赋的被动解析都没能跟上,南奕自然也没看清黑猫长相。 但从毛发光泽上看,两次所见黑猫,似乎都不像是野猫。南奕便顿时多留了个心眼。 身在神诡异世,南奕十分从心:但凡有点异样,他都会多加留意。 当然,除去似乎第二次看见的黑猫外,他眼下更多还是对宋府家仆身上若隐若现的「诡灵印记」颇为在意。 联想到前几日立约银契之志述说明,南奕大概能猜到,「印记」指的是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宋府家仆当有受到一位诡灵的轻微影响。至于影响很轻、若隐若现,则可能是因该诡灵并未针对此家仆之故。 但大概率,诡灵就在宋府府中。 南奕对此心生好奇,犹豫自個是否要随宋忠一起去趟宋府。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一无主角光环、二无攻伐神通、三无系统在身,还是从心为上,不去瞎凑热闹为好。 南奕打定主意,珍爱生命,稳健从心。 除非提前搞清楚此世修行界具体情况,或者能走正规门路接触修行界,否则南奕并不是很想主动往神诡事件边上靠。 他就不信了,大离王朝绵延近万年,民间百姓还能是动不动就被神诡妖魔直接一城血洗的不成。 但…… 南奕心中闪过一丝阴翳。 他不担心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被地图炮殃及池鱼,却就怕会有针对性的神诡异事,将他卷入其中。 穿越至今不过四日,除去敌友莫辨、意图不明的医官许洛外,宋忠家里又牵扯上了神诡异事。 这让南奕感觉,此世神诡,离凡人百姓或许并没有太远。 更何况,南奕原身之所以能觉醒天赋神通,也似与神诡有染。 十二月九号晚,原身南一回学舍路上,碰到一位卖冰糖葫芦的小女孩。 女孩拿着一串糖葫芦,怯生生地问原身:大哥哥,要买糖葫芦吗? 昏暗天光下,原身看着小女孩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一时心软,咬牙摸出两文钱,买下了糖葫芦。 等回到寝所,原身吃下糖葫芦,不觉间便困意上涌,连书也没来得及看,直接合身睡下。 等到第二天醒来,原身便已然觉醒「洞真」天赋,兴奋难耐,继而却在出门时因看了一眼太阳而意识暴毙。 南奕继承原身记忆,对原身缘何觉醒天赋自然是非常在意。 原身觉得傍晚时分都还在卖冰糖葫芦的小女孩可怜。 南奕却觉得她十分可疑。 面容陌生不曾在附近见过不说,皮肤比学舍中的女同学还要来得白嫩。虽然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南奕回忆起来,却只觉诡异。 只不过南奕无心追究,一直将此事深埋在心底。 直到此时发现宋忠家里摊上事了,感叹此世神诡并未远离百姓的同时,他才又想起卖冰糖葫芦的小女孩,微感不安。 “不过原身之所以会死,主要还是因为运气不好,觉醒「洞真」天赋,被动解析太阳隐秘却承受不住,反受其害。但天赋神通觉醒为「洞真」,或许怪不到小女孩头上。她应该不会是故意害我才对。” 南奕在心里宽慰完自己,收拾情绪,将心思重新转回日常。 等白须白眉的讲师朱献,慢悠悠来到学舍后,南奕立即替宋忠告假。 听见宋忠走得匆忙,朱献有些蹙眉。 他看向南奕:“南一,午休时你去趟宋府,看看情况。如果宋府中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便告诉宋忠,家事为重,允他多请几天假。” 南奕微怔,旋即点头应是。 他倒是忘了,前几日是宋忠送他去的医馆,又垫付药钱。 在讲师眼中,他欠了宋忠人情,虽不至于为宋忠抛头颅洒热血,但跑个腿传个话,却是理所应当之举。 所以兜兜转转,宋府这边,南奕还是得去上一趟。 等到中午,其他学生小憩休息时,南奕起身外出,直奔宋府。 不过…… 在快步走出学舍小院的同时,南奕有意扫了一眼,果然又见到一抹一闪而逝的黑影。 那猫,究竟是什么来头? ———— 0010 宋府丧事喷水婆 南奕赶到宋府外。 见宋府门联换了白纸条,立知是府内有人去世。 又见周围邻里面色如常,猜测宋府府中之事,或许诡异,却不算恐怖。至少,不会让人进去了便出不来。 他以「洞真」远观片刻后,看清诡灵底细,心下稍定,方才几步来到宋府门口自报身份,请人去唤宋忠。 不一会,宋忠出来,双目红肿,俨然是痛哭过一阵。 “家祖母今日去世,不便招待,还请南兄见谅。” “宋兄言重。我来是替朱师传话,若宋兄家中有事,我回学舍后便替你多告数天假。” “那就劳烦南兄,替我告假三日,言守孝之事。不过南兄既然来了,正好进来吊唁一二。” 宋忠欲引南奕入府。 已知诡灵底细的南奕没有拒绝,跟着宋忠进了宋府,四下环顾。 未及灵棚,瞥见宋府后院今早新挖之坑,南奕止住脚步。 其坑突兀,在南奕「洞真」视界中,更有异样灵光残留。 宋忠诧异回身:“南兄怎了?” 南奕抬手指向大坑,神情肃然地问:“宋兄,宋府今日具体遭遇何事,可便告知?” “家祖母年老,今晨方知其已在屋中去了,并无他事。”宋忠不欲多言。 南奕沉声开口:“宋兄,我吊唁之后便可离去。而你与家人,却是要在宋府继续久居。若是当真有事,欺我倒是无妨,就怕宋兄自欺。” 嗯? 宋忠一怔,旋即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张,紧紧看向南奕。 南奕轻轻点头。 早在宋府门外,他便看到宋忠身上同样出现了「诡灵印记」。 但和早上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南奕不再只做被动解析,而是果断发动「洞真」天赋的主动之效。 【志名:洞真。】 【志类:天赋。】 【阶秩:黄阶下品。】 【志述:洞真解法,窥虚知机。主动激发时,可以快速解析不超过黄阶之信息;被动生效时,可以悄然解析不超过黄阶下品之信息,且一定不会被察知。】 【灾厄·一:真人失德,其名不实——不可言虚说谬,故意欺诳他人;如有犯之,能力封印,恢复时间视欺诳程度而定。】 【灾厄·二: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能力封印期间,每历十二时辰,福运折半。】 「洞真」天赋被动生效,胜在安全隐秘,不会被人察觉。但信息搜集与解析,却需要一定时间,未必及时不说,还解析有限。 而主动激发时,却如鉴定术一般,能直接洞真解法、窥虚知机。 他顺着宋忠身上的「诡灵印记」逆向解析,不仅得知盘踞宋府的诡灵名唤喷水婆,还是状态极度虚弱的银样蜡枪头,于今晨刚脱离封印。 原本,南奕一直都在犹豫,是否要介入宋府之事。 但发现喷水婆勉强逃出封印,又是极度虚弱,俨然相当于新手怪时,南奕心中顿时不再犹豫。 哪怕在宋忠面前暴露些许秘密,他也要替宋忠出头,为其祖母报仇,灭杀诡灵。如此,还清原身欠宋忠的人情债不说,还能让宋忠反过来欠他人情。 虽然不管谁欠谁人情,都不影响两人有意亲近往来。但如果有的选,南奕还是更希望自己不欠谁。 而今日之局面,正是天赐良机,要他为朋友,往诡灵身上两肋插刀是也。 南奕语气从容,神态平静,只将选择的权利交由宋忠自定。 宋忠见状,顿觉半惊半喜。 家中怪事宋忠本不欲声张。但见南奕从容不迫,似有非常之能,他自然不再遮掩,和盘托出。 原来,宋府最近不太安宁。 宋忠祖母,最近总在说夜深时有奇怪声音,还会疑神疑鬼地问其他人可曾听到。 宋忠每晚回家吃饭,都会被宋老夫人反复问上好几遍。他岁考在即,被问得心烦,甚至已经搬出去,在外面住了好几天都没回宋府。 而宋府内,除去宋老夫人外,并无他人在晚上听到异样声音。宋忠之父,宋玉书,只当老夫人是年纪大了,疑神疑鬼,还专门多叫了一个丫鬟,晚上候在老夫人屋里伺候其入睡。 却不想,就在昨夜,老夫人突然醒来,说她终于听清楚了,是有人自口中喷水之声,噗噗噗的,就在院里。 老夫人叫两丫鬟起来,扶着她去窗边,从窗纸上捅了个小孔往外看。 只见院子里有个驼背老婆子,身体很矮,头发雪白如扫帚,挽着一個二尺长的发髻,正围着院子走,一边走一边自口中喷水,这里喷点花,那里洒点草。 宋老夫人对丫鬟说:你们瞧,我没说错,确实是深夜有奇怪声音响起。 两个丫鬟也是十分惊愕。 但听到屋里人声后,院子里的驼背老婆子竟忽然逼近窗前,直冲窗户喷水。 水柱冲破窗纸,溅在宋老夫人与两个丫鬟脸上后,三人便一齐倒在了地上。 等到今晨,宋府其他人才察觉不对,连忙破门进屋,看见三人似是死在窗旁的地板上。 宋玉书摸了摸,发现其中一个丫鬟还有体温,立即让人扶她起来,灌水灌醒。 不多时,丫鬟醒转过来,说了昨晚见闻。 宋玉书十分悲愤,细问了丫鬟那驼背老婆子隐没之地,便命家仆于院中深挖。 掘地三尺时,挖出了白发。继续往下挖,又挖出了一个囫囵尸首,正是丫鬟昨夜所见驼背老婆子。 宋玉书含恨命人砸她,砸烂老婆子骨肉后,发现皮肉内全都是清水,才稍稍因恐惧而冷静下来。 随后,宋玉书先是叫人去请县城武安卒过来,带走驼背老婆子被砸烂的尸体;接着则是为宋老夫人殓尸沐浴,准备丧事,走复礼、哭礼、命赴、吊唁那些流程。 南奕来时,宋忠正是刚结束哭礼不久,双目红肿未消。 听见宋忠说完其中经过,南奕面色古怪,长叹道: “宋兄糊涂啊,昏迷不醒之人,能灌水灌醒乎?而且一个昏厥一夜的丫鬟,就算没死,又是如何得知的驼背老婆子隐没消失之地?” 前一个问题,南奕很有话说。如果原身南一看似昏厥、实则意识消散后,宋忠等人当时不是想着将他直接送去医馆,而是用其他法子尝试唤醒,或许魂穿过来的南奕,也就不会遇到许洛,不必担心被其惦记。 听完南奕之问,宋忠愣了愣神,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后才猛地一拍大腿,恍然间恨声道:“原来如此,那丫鬟必定有异!” 南奕再次看向宋忠,暗中「洞真」,发现宋忠在终于想通此中关节后,其身上「诡灵印记」,也自消散。 看来,那诡灵老婆子是在一定程度上干扰认知,令宋府众人脑子进水,忽略此事异常,只按寻常丧事来料理后续。 只不过,这种认知干扰并不强。南奕三言两语,仍旧能让宋忠及时醒悟。 ———— 0011 为友人两刀插诡 宋忠摆脱干扰,意识到昨夜幸存的丫鬟有异,当即大怒:“好个贼婆,我这就叫人打死她!” “别急,其他人被贼婆迷惑,你让动手多半会迟疑。”南奕连忙拉住宋忠,“不若这样,你先带我去厨房,取把刀给我。等我待会过去见上一面,确定那丫鬟果与贼婆有关,我自会出手。” 宋忠一脸愕然,万没想到南奕身为读书人,竟想亲自动手,而非叫家仆出手。 南奕却是在心中暗想:虽不清楚此世是否有打怪升级之说法,但好不容易遇到个状态极差、几乎无甚威胁的新手怪,肯定得亲自出手试上一试才行。 念罢,见宋忠犹自震惊,南奕又催促了一通。 宋忠今日遭遇诡事,方寸大乱。见南奕心意已决,他也不再多想,当即引南奕折往后厨。 进得厨房,南奕取了把尖刀,握于右手,缩在袖中,不叫外人瞧见。 接着,他随宋忠复往后院行去。 后院已搭起灵棚,聚人甚多。 不用宋忠指明,南奕扫了一眼,已然锁定那位没“死”成的丫鬟。 【志名:喷水婆。】 【志类:诡灵。】 【阶秩:黄阶。】 【志述:▇▇之墟邪,百年前被人随手镇压于此地,于昨夜借人心惧意侥幸脱离,并夺舍凡人重塑诡身。】 【状态:诡身重塑,极度虚弱。】 【规则:渊水。】 【能力·一:积水成渊——以水为媒,影响改变他人心智。】 【能力·二(封印中):沧渊化洪——以水为引,具现他人心中的负面情绪。】 这是南奕之前在宋府外远观,即靠着被动解析探知的诡灵底细。 正是看见诡灵状态极差、无甚威胁,南奕才有着进入宋府与诡灵正面相会的底气。 此刻,初次接触诡灵这等超凡存在,南奕心中疑惑颇多。比如所谓诡灵,似是依赖规则行事。那么,修士呢? 但来日方长,南奕不急着寻求心中关乎修行之疑惑的答案。 他现在,只想知道有没有消灭诡灵喷水婆的办法。 于是,「洞真」,解! 从被动生效改为主动激发,原本无法解析的内容,也自南奕心底浮现说明。 【志述:归墟之墟邪,百年前被人随手镇压于此地。镇压方法为灭杀诡身后,扫清方圆五十尺内人心魔念,绝其灵识依附,迫其灵归诡身,于五尺土层下葬之。】 「洞真」之下,竟无彻底灭杀之法,只能镇压。 不过,足矣。 南奕心中大定,眼神一厉。 喷水婆似是察觉到南奕窥探,扭头看向南奕。 南奕却于此时,无视后院众人,径直扑向喷水婆。 喷水婆夺舍之丫鬟,勃然色变,当即张口,欲向南奕喷水。 南奕却面色沉着,赶在喷水婆喷出口水前,右手猛地探出,刺入其咽喉。 这一扑一刺,既令喷水婆喷不出口水,也令其身形不稳,被迫往后退步。 南奕也没站稳,在惯性下踉跄往前迈步。 不过他不等站定,右手回缩,拔出尖刀的同时顺手往下压,然后又是猛地朝前一捅,捅进喷水婆腹部,再强转刀身往上划,强行剖腹。 此时此刻,周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有惊,有恐,有怒,面色不一而足。 其中,怒者有宋忠之父宋玉书,既恼南奕目无尊长失礼仪,又恨南奕竟敢在宋府行凶伤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下一刻,愤怒不已、正欲叫众家仆拿下南奕的宋玉书,脸上表情突然一滞。 原来,在南奕剖完腹、拔出尖刀后,从丫鬟肚子中喷洒出来的,竟不是鲜血,而是清水。 水很清澈,看起来也很清凉。 但宋府众人的心,亦瞬间变得冰凉。 满腔怒火如宋父者,就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怒火陡熄。 而原本便惊恐不安,被南奕悍然举动震慑住心神的人,则更是惊惧,生出莫名不安。 不过不等这股惧意扩散蔓延开,南奕猛地大喝:“所有人,往外退出后院!” 喷水婆并未死去。 即便南奕看似重伤了其诡身,也并不等于对诡灵造成有伤害。 只要周围还有人有着负面情绪,诡灵喷水婆,就非是身无法力者所能真正伤之。 但偏偏,南奕眼下虽是凡人,却觉醒「洞真」天赋,知晓镇压喷水婆之法。 只要在杀死其诡身后,不让方圆五十尺内出现负面情绪,就能让喷水婆失去可以循着负面情绪依附躲藏的载体,迫使其灵不得不回归诡身尸首,再行葬之。 而五十尺方圆,只不过是宋府后院大小罢。只要让其他人都退去前院待着,周围没了人,自然也就没了负面情绪。 如果喷水婆还在全盛状态,倒也没这么简单。 她可以影响心智,控制宋府中人围攻南奕;乃至于引爆众人负面情绪,使出南奕现下无法想象的手段来对付南奕。 怎奈何,南奕就是看见喷水婆正处于诡身重塑、极度虚弱之状态,连能力「沧渊化洪」都用不出,方才以凡人之躯,挺身而出。 他虽不能真正伤害喷水婆,却能将喷水婆强行镇压封印。 毕竟喷水婆状态不佳,这会只能简单干扰,稍稍影响众人思绪,却远未到颠倒黑白、扭曲认知之地步。 不用担心宋府众人被喷水婆蛊惑着与他为敌,南奕自然无惧。 而看见喷水婆肚子伤口喷水,宋府众人当即醒悟,意识到南奕才是自己人。 听见南奕大喝,宋忠与宋玉书,连忙吆喝着众人撤至前院。 随着方圆五十尺内人越来越少,喷水婆夺舍的丫鬟,外貌也开始变化,变得越来越像昨夜那位驼背白发老贼婆。 等到只剩下南奕时,原本容貌秀丽的丫鬟,彻底变成喷水婆原本模样。 但南奕一直注视着尸首,从喷水婆毫无变化的面板内容上看,感觉喷水婆仍未回归其诡身尸首之中。 或许是自个身上也有少许负面情绪?南奕心想。 他也不纠结,反正就是自個先往外退,看看情况再说。 南奕倒退着,视线一直锁定在喷水婆尸首上。 果然,等到他退出五十尺后,「洞真」所见当即一闪。 【志名:喷水婆。】 【志类:诡灵。】 【阶秩:黄阶。】 【志述:归墟之墟邪,于天启三年十二月十四日,为南奕所败,破诡身,断灵识。】 南奕不敢怠慢,仍旧只是一个人重新走回喷水婆尸首旁,制止宋忠等人赶过来。 他抄起喷水婆双脚,将尸首拖至后院今早挖出的坑旁。 「洞真」扫过,确认没有异样后,南奕将喷水婆尸首踢进坑里。接着拾起铁铲,将今早挖出、堆在不远处的泥土,重新铲进了深坑,并压实。 等到一切做完,南奕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收获如何,至少成功斩获此世首杀,值得纪念。 南奕正如此想着,却惊觉,有股不知打哪来的热流,忽然流入自己体内。 ———— 0012 此间事了变新局 灵性。 众生众灵最纯粹之质。 可炼化法力增进道行,亦可蕴养天赋强化神通。 南奕蓦地升起一股明悟:在他成功镇压喷水婆后,喷水婆部分灵性,基于此世天地法则所衍机制,自发转移到他身上。 此即,降伏诡灵之灵性反馈。 而灵性,则如前世游戏之经验值,可用于人物升级,即增进道行;亦可用于技能升级加点,蕴养提升天赋神通之阶秩。 当然,也可以先放着,留备后用。 南奕眼下并无修行功法,不知法力应当如何炼化。他想了想,干脆将新得灵性投入「洞真」天赋,稍作尝试。 但喷水婆果真不愧为新手怪,实力微弱不说,镇压后的灵性反馈亦不多,远不足以令「洞真」天赋升级。 南奕自嘲一笑,知道自己是想多了。技能加点,绝不简单。 不过他也不觉可惜。就这么点灵性,根本没有留着备用的意义。 南奕收回思绪,平复呼吸,扭头看向宋府众人道:“好了,贼婆已去,大家可以进来了。” 不过,即便南奕如此说了,宋府众人仍是有些迟疑,不敢进后院。 还是宋父最先反应过来,当先迈步,重新进了后院,迎向南奕。 宋忠也急忙跟上宋玉书,来到南奕跟前,向宋玉书介绍道:“父亲,此乃孩儿学舍同学,姓南名一。” 南奕主动招呼:“宋叔好。” 宋玉书此刻,心中其实有点凌乱,不知该怎样称呼南奕为好。 他既觉南奕非是常人,又觉南奕终是宋忠同学,太过恭敬反为不美。 宋玉书定了定神,方才开口:“贤侄,眼下具体是何情况,可否说道一二,给个章程?” “宋叔,具体来龙去脉,其实我也不敢十分确定。”南奕斟酌用词,接着说,“不过先前听宋兄说起,贵府今早是从昏厥丫鬟处得知贼婆埋尸地点,我便意识到不对,知你等当是受了贼婆蛊惑。而这贼婆,也定是神诡之流,绝非凡人。” “虽然我对神诡之事不甚了解,但贼婆变作的丫鬟,看起来并不厉害,我便斗胆出手,试着将其解决,免得你们后续步老夫人后尘,同受其害。” 宋玉书着急问道:“那这贼婆,究竟解决与否?” 南奕面现无奈之色:“宋叔,我对神诡之事,亦感懵懂。但想来,我只是一介凡人,要说彻底杀灭贼婆,肯定不可能。不过就现下而言,当是暂时解决了才对,于短时间内无需担忧。只是,要想彻底根除隐患,恐怕还是得找真正的奇人异士。” “既然神诡之流非是话本小说虚言杜撰,那些奇人异士,应该也有些是确实存在。奈何此等异人,神出鬼没,我又怎生找得到?”宋玉书叹了口气。 对于神诡之说,大离王朝并无官方定论,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相关口径上,或可用四个词总结:神诡莫名、神诡莫测、神诡莫言、神诡莫近。 大意就是说:神诡之流,就像是凡人编造的妄说,莫名其妙;既难以弄明白它们的言行逻辑,也没必要去探究神诡真伪;甚至于,倘若真的遇到了神诡,也不必声张;或许,越是喜欢讨论神诡之人,就越是容易遭遇神诡。 在大离王朝此等宣传口径下,民间对于神诡之流是否真实存在,是真的有些迷糊。 基本可以说,只要不是自己当真遇上,大多数人都更倾向于认为:神诡之流,当是志怪小说家编造杜撰的戏说妄言。 宋玉书回忆往昔,顿起唏嘘: “这宅院,乃我昔年调来南山县为官时所购。当时还在想,县里居然轻易就能买到空的偌大宅院。但现在看来,恐是因此宅院不甚干净。” “贤侄既已杀死贼婆,这宋府应是能得至少几年清静。不过此地终非善地,不宜久居,我也得考虑将其出手。” 言及此处,宋玉书便对宋忠说:“忠儿,今年岁考好好考。等你考完,明年直接举家搬去南天城。” 宋玉书在南山县有着官身。但此世官身,一方面与南奕前世编制身份比较像,另一方面,由于此世各行各业都格外重视规矩,不同行业规矩相互制约下,也使得此世官员,并不存在多少油水可捞,更像是一种职业身份。 是以,在大离王朝,官员,尤其是宋玉书这等小官,想往上升职或许不太容易,但申请同级调动,却不算太难。 许是因南奕在场,宋忠讪讪笑曰:“父亲,今年岁考,孩儿怕是得名落南兄。” 宋玉书浑不在意地说:“拿不到岁考第一,无非是去不成无相书院。但南天城又不止一个书院,大不了花钱拜入其他书院。” 大离朝廷,下设九部,即文武工商农民刑礼吏九部。 各部都有对应之书院。其中,文部对应无相书院,亦是书院魁首,颇类蓝星天夏教育部,于各城设学院、各县设学舍,普及教育。 而其他书院则有点类似于南奕前世的职业学校,只在各郡郡城开设分院,教授与各部政务相关之学识。 作为书院魁首,无相书院竞争最大,只有各县学舍岁考第一才能得到推荐信,继而拜入郡城无相书院深造,且免收学费。 不过岁考成绩只要不差,薄有家资者,其实亦能花钱拜入其他书院,不至于就此绝了读书考官之路。 宋玉书看向南奕,恳切说道:“贤侄,若是岁考时犬子侥幸拿了头名,你亦可拜入其他书院。届时一应学费开支,由我宋家一并包之。” “此外,忠儿你速去取一银元答谢南侄。今日多亏贤侄识破贼婆奸计,才让我等脱离危局。” 宋忠闻言,立即亲自去取钱。 南奕则是连忙推辞。 但盛情难却,南奕最终还是收下了谢礼。 而后,南奕祭奠过宋老夫人,便自告退,回返南山学舍。 在南奕走后,宋玉书立马将宋忠叫到书房,细问道:“忠儿,对你这位同学,伱此前可有了解?” “回父亲,孩儿了解不多,只知南兄他是乡民出身,家境贫寒,却天资聪敏,一身学问绝不在孩儿之下。”宋忠迟疑了片刻,继续道,“不过最近几日,南兄给人的感觉,稍显陌生。” “哦?何出此言?” ———— 0013 宋家父子定后计 “四日前,南兄他莫名晕厥,摔倒在地。我特意亲送他去医馆,还垫付了十元药钱,给他补气培元,意欲结个善缘。” 宋忠一边回忆,一边缓缓道:“但自此之后,南兄性情便似是略有变化。往常我总觉得,南兄天资虽好,却终是乡民出身,内心敏感多疑,又有莫名傲气,不是太好亲近。” “可最近几日,南兄他竟是把傲气化作自信,神态从容淡定,不复敏感多疑。虽然他这两天稍显寡言少语,却更显温和谦逊,颇有君子之风。” “而且,他似还以投稿小说预支稿费之名义,找北河居士借了些钱,并特意先还了三元孩儿垫付药资,似是仍旧承情之余,却不愿亏欠太多。” “最陌生的还属今日,南兄他看破贼婆诡计不说,更是丝毫不惧,主动要孩儿引他去后厨,取了把尖刀暗藏袖中,于后院悍然搏杀贼婆。” 宋忠愈说,愈是疑惑。 他有些纳闷,明明南奕当时是欠了十元药钱,咋次日再见,就突然变得跟腰缠万贯一样,底气十足,连带着把一些性情小缺陷也给消了去? 宋忠百思不得其解。 而听他说完,宋玉书却是蹙眉。 北河居?小说投稿? 身为南山县官吏一员,宋玉书官职虽不算高,却最是容易听到许多风声。 而除去年终岁考之外,南山县近日,传出风声最多之事,正是北河居即将创办新报,且豪言声称:要以此新报,令全县文人全都大开眼界。 听闻南奕与北河居扯上关系,似有投稿交流,宋玉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忠儿,你这同学,恐怕未必是找店家借钱,而是真的预支稿费。”宋玉书将北河居创办新报一事告知宋忠,感叹道,“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看来,你这同学才华着实不浅,日后成就定不可限量。古人云,‘人无才,终无财’,忠儿你日后,还得多向其学习才是。” “孩儿知道。”宋忠应着,眸底深处却还是有些疑惑。 小说稿费,或许能解释南奕的底气何来,但性情上…… 不等宋忠多想,宋玉书突然加重了语气,打断宋忠思绪,沉声说: “忠儿,你只需记住,南一天资聪敏,才华横溢,前途不可限量。至于搏杀贼婆,南一乡民出身,许是宰鸡屠鸭惯了,自会使刀。那贼婆非人,当是徒具人形而已。南一杀贼,自是不必留手顾忌。” 宋忠微怔。他看着宋玉书沉凝面色,忽地醒悟过来,缓缓点头。 南奕性情是否有变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忠眼下是南奕同学,而之后,更可以是南奕好友。 只等今年岁考结束,明年便可跟着南奕,同去郡治南天城。 其实本来的话,只要没超适龄之年,宋忠都可以继续留在南山学舍,等待明年岁考再战。 但在宋玉书眼中,与其复读一年去争明年岁考头名,不如与南奕保持好关系,多走动,多亲近。 这是诸天万界通用的、被蓝星称之为「抱大腿」的朴素智慧。 见宋忠想通此节,宋玉书欣慰地点了点头。 人的一生,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贵人的扶持。 而在宋玉书看来,南奕表现不凡,他日定成贵人。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南奕这头,他在宋府动手杀诡时,之所以那么干脆,全无犹豫,是因为「洞真」视界中,喷水婆并不像常人,而更似塑胶娃娃,且身体中空,全是清水。 他对充水娃娃怒下杀手、悍然插刀,自是毫无迟疑。 虽说为此展露了自身些许异常,但南奕并不担心此事会宣扬开来。 按照大离「神诡莫言」之习惯,宋家父子又非蠢人,不管是南奕悍然杀诡之举,还是南奕本身有异之事,都不会大张旗鼓地乱嚼舌根。 包括宋家家仆,也会在宋玉书看管下闭牢嘴巴。 是以,比起喷水婆之事会否引出波澜,南奕当下放在心上的,其实是早上那黑猫。 他从宋府出来,回学舍路上张望过几次,皆未再见到黑猫。 但他疑心既起,自然不会轻易消退。 主要还是因黑猫毛发太过柔顺油亮,一看就不像野猫,却在书行小院与学舍小院外都有瞧见,着实有几分古怪。 南奕抱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有六分可能,当是与医官许洛有关;至于剩下四分可能,或是未知身份者暗行窥探。 南奕缩了缩右手。 在他袖中,赫然反手握着之前捅杀喷水婆的尖刀。 许是之前在宋府,南奕藏刀入袖的动作太过自然,宋府众人皆未在意,都忽略了尖刀去向。 南奕自觉有恩于宋府,又不想多做解释,稍一犹豫,见无人在意,便顺手带走此刀。 ——主要南奕是想将此刀藏作底牌之一,能不被黑猫幕后之人注意到才好;所以尽管宋府给了一银元作为谢礼,南奕也不好拿着这钱自行去市场上买刀备用。 好在他今日替宋府除诡,算是有恩,倒也不至于为此太过愧然,权且当自己是在向翻箱倒柜的冒险者学习。 言归正传,经喷水婆一事,即便喷水婆属于状态极差的新手怪,管中窥豹下,也让南奕心中对此世神诡有了几分底。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他此前,最怕的就是此世神诡,以及修士之流,不讲道理,有着诸如免疫物理攻击之特性,根本不在凡人所能应对的范畴内。 但现在看来,诡灵虽不会被凡人伤到根本,可其诡身,仍旧能被凡器所伤。 以此推之,修士,至少最底层的修士,也应该能被凡器伤到才对,远未到前世某些小说中「只要炼气筑基便能绝胜常人」之地步。 故而,南奕此时心底,对或许不怀好意的医官许洛,虽仍旧有着忌惮,却也不至于过分忧虑。 大不了,舍命一搏,看谁先死。 心里发着狠话,南奕赶回学舍,看见讲师朱献眉头稍蹙时,却立即赔起了笑脸。 他在宋府一通耽搁,赶回学舍时险些便过了下午开课时间。 朱献中午是躺在院中躺椅上午休。他正自起身,见南奕此时方回,奇道:“怎生耽搁了如此之久?” 南奕只得答:“宋兄祖母过世,我去吊唁祭奠,又赶上宋府出了些乱子,便多耽搁了会。” 朱献不疑有他,没有细问宋府具体有何乱子,只是叹道:“生死无常,赶上此事确实难料,只望他尽早调整过来,莫误了岁考。” 朱献慢悠悠地转身走向教室,忽地又问:“宋忠可有说他守孝几日?” “守孝三日。” 南奕说完,抓紧时间小跑回寝所先放刀,接着才快步赶回教室坐下。 ———— 0014 新报发刊学子议 守孝,是一种美德,亦是一种习俗。 上推数百年,守孝最短都要三年。 但随着无相书院普及教育,大离面貌日新月异,守孝动辄三五年,早已为不少人诟病。 时至今日,大离朝廷只要求丧亲者守孝三月即可,且不推崇立马去职守孝,觉得手上之事料理完手尾再去守孝,方是更负责也更合情理之事。 至于守孝三年者,以大离当下舆论倾向,在外人看来,则多有沽名钓誉之嫌疑。 不过说回眼下,宋老夫人非是宋母,乃宋忠祖母。 宋忠为其守孝三日,已然足矣。 朱献摇头轻叹,却未有多言。他将怀表揣回兜里,掐着时间悠悠走到讲台上。 他捧起官报,说:“本月初,大离水军成功探明瀛州岛位置,正在肃清海路。预计明年始,或可自瀛州岛上采回银矿。消息传出,大离震动,有不少人上书朝廷,请开海禁。离皇暂未答复,只说容后再议。” “此事之后续,犹未可知。但想来,今年岁考策论题目,亦有不小可能会落在此处。汝等可就开放海禁之利弊,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说完,朱献便在讲台座椅上坐下,任由一众学子尽情讨论。 有人说,海上物产丰富,如果放开海禁,允许民间船舶下海远洋,能极大丰富大离当下的商品市场;若是还能发现如瀛州岛这般矿藏丰富之岛屿,更是能有效壮大我朝国力。 有人则说,海上凶险,水军探索都未必能讨得好,民间船舶下海远洋,不亚于干草点灯,十有九空。 总之,这种讨论会,就相当于考前猜题押题,方便学子提前整理思路。至于最后究竟能否猜中,则全靠各县学舍讲师的眼力劲。 南奕暗暗思索。 不过他的思绪,一时间却并不在海禁上,而是在城镇化上——字面上的城镇化,倒是没一般意义上的城市化那么高级,只是指人口聚居于一定范围,如所谓县境,不怎么往荒野深山里散开散居。 相较蓝星古代,大离王朝城镇化进程颇高,人口多集中于各地县境,而非乡野山村。 按原身南一的认知,是觉得山野之地多凶兽,所以有条件的人家,都爱抱团居于县城;再不济,也是县城左近扎堆,聚为屯镇。 海禁也差不多同理,因海中凶兽难以应对,所以禁止百姓入海太深。 不过南奕现在却觉得,凶兽固然有,但只怕凡人真正难以对付的,并非凶兽。 ………… 考前冲刺复习,看似枯燥,却过得极快。 南奕埋首书海,除去每日吃饭外,几乎足不出南山学舍院门。 不知不觉,便又过了半旬,来到十二月二十一号。 这一日,离今年岁考,还有四天。 但这一天,却是《明报》首刊发行、《大离双龙传》正式刊登问世之期。 南奕一心温习经书,并未留意新报动态。而谢北河知道南奕岁考在即,也特意没来打扰告知。 但架不住学舍中有些学子,今年才入学舍,不怎么在意岁考,且是住在自家屋宅,不时会注意到一些外界动态。 南奕这天早上,吃完早餐便回到座位上看书。 此时还没到开课时间,加之讲师朱献尚未至,有些来得早的学生便在三三两两地闲聊。 闲谈间,有人聊道:“话说,中午可要去趟北河居,看看他家出的新报究竟如何,竟敢大言不惭地夸下海口?” “你也听说他家创办新报?我爹还收有邀请,请去参加开业仪式。” “我家里是我大哥收到的邀请。那边派人来递请柬时,言之凿凿地说新报内容定会令人大开眼界,也不知其是否是在故弄玄虚。” “你们说,这北河居士咋想的?竟敢在县城开新报?要是郡城倒也好说,可县城之中,何来足够内容供他刊报印发?” “咋想的?呵,依我看,他家就是故作惊人之语,唤起我等好奇,好诱去买报。还大开眼界?我也不是刻意贬低,但就算他头几期内容精心准备,等时间一长,后继乏力,也难维系得住。” 几人闲话,有好奇者,也有不屑者。 南奕却只在旁静听,不发一言,不做解释。 这些同学分心他顾,有心思谈论起南山县最新热闻,或是因年岁尚小初入学舍,还能再读两年;或是因心中自知前十无望,备考之意不浓。 只要讲师朱献还没来,就多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够专心致志。 在这种情况下,南奕也不方便凑上去说:你们这会闲聊的新报我知道,上面刊载的正是我近日所著小说。 他怀疑,他要真这么说了,完全是在同学里拉仇恨。 还是一个人安静看书吧。 南奕保持低调,继续缄口不言。 却不想,有同学周青,忽地自院外跑进来,苦笑道:“诸位,说个事,朱师刚刚去北河居买了新报,被新报内容迷住,暂时无心讲课,让我赶来知会大家:今上午自行看书,便宜行事。” 啊?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 刚刚还在讨论要不要中午去买北河居的新报,却不想,讲师已然先一步沦陷。 有人不欲轻信,质问道:“周兄,你莫不是在消遣我等?朱师,他当真被一份新报给迷住了眼?” 来传话的周青不悦道:“如此之事,岂是我敢随意编造?” “周兄息怒,非是不信于你,只是乍听此言,着实有些难以置信。”立即有人接话圆场,转而问,“话说,那新报上究竟是何内容,竟能让朱师无心讲课?周兄,你既从北河居赶来,可曾看到?” 周青郁闷不已:“就是未曾见也。今日新报首刊,特价只一文,欲购者甚众。我去了之后只能排队,眼瞅着即将排到我时,却不想朱师也来了。排队众人大都是朱师桃李,自都拱手让位。朱师后来居上,直接便进店买了新报。” “本来这也没啥,不影响我排队。怎料朱师看了新报内容后,惊为天人,脚都迈不动了。一心看报前,他还不忘把我从队伍里拎出来,让我赶来学舍知会大家,说今上午的课,改为自行看书。” 周青面色无奈。他本来都已排到长队前列,即将购得新报。但正是因为排太前,被讲师朱献一眼看到,吩咐跑腿。 他再是不愿,亦只得应下。 而听完周青所言,众学子犹觉始料不及。 朱献是喜欢看报不错。但报纸嘛,就那么些内容,三两下看完不就行了,怎生还有迷住人心思,需要反复琢磨之理? “我确实听说北河居士对新报颇为自信,豪言会令人大开眼界。但如此夸张,未免有些过分开眼界了吧……” 因大感惊讶而陷入一时安静的众人,忽地又讨论起来。 “我还是不信新报内容有如此迷人,除非,让我看看。” “既然朱师都说今上午便宜行事,不若我等先去买份新报?” 不少学子都已被新报挑起了好奇心,闻言蠢蠢欲动。 “可是岁考在即……” 有人迟疑。 只换来一声轻笑。 “少复习半日,又影响不了啥。再说了,伱还能和南一争第一不成?” ———— 0015 卖报郎君毕胜克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南奕。 却见南奕坐在座位上,正埋首看书,根本没有参与进众人闲聊。 见状,闲聊的一众学子,莫名有些意兴阑珊。 比你强的人还比你用功,这咋玩? 那当然是干脆玩个开心啦! 周青振奋精神,说:“你们去吗?不去我就自个去了。” “去,当然去。”“同去同去。” 七嘴八舌间,一众学子结群出了教室,往北河居而去。 转眼,教室便空了,除南奕外,只剩下一些家境不错,有意争取岁考前十,好拜入其他书院的学子。 南奕习惯性地抬手,想起自己没戴眼镜了,便改成摸了摸鼻子。 他刚看书,倒也没那么认真,还竖着耳朵在旁偷听。 只是身为新报当事人,他不便参与进讨论。 却不想,竟被这群同学认定为学卷。 不过南奕对此倒也不在意。岁考之后,他转去郡治南天城,多半是与这些同学再无交集。 他略感失笑,微微摇头,继续看书。 不一会,宋忠来了学舍,到南奕身边。 他搬来一张凳子坐下,见没人注意,将手中报纸递了一份给南奕,低声说:“南兄,我知你不欲声张,不过这《明报》创刊号,颇具纪念意义,我特意为你带了份回来。” 南奕微感讶异。 宋忠能猜到他是《大离双龙传》作者,与《明报》有牵扯,倒是正常。毕竟之前他还宋忠药钱时,提过一嘴,算是露了底。 但他接过《明报》,顺口问道:“新报限购,你怎拿了两份?” 南奕之前在书行小院旁听,大概知道谢北河的宣传策略,比如特价一文,与限购一份等等。 宋忠嘴角微扬:“我跟北河居士说,这多的一份,是特意给伱送来,他便直接给了。” 看出宋忠有意与他拉近关系,南奕亦配合着聊起来。 正好,适才听闻学子议论,方才后知后觉想起今日即是《明报》首刊发行日后,南奕对北河居售报情况也有些好奇。 南奕便问道:“宋兄,你从北河居过来,不若说说今日售报之况?” 宋忠点头,当即略作回忆,缓缓开口。 ………… 宋忠知道《明报》刊载之书多半是南奕所写小说,特意早早便出了门。 但他去早了也没用。 因为北河居没那么早开门。 他只得候在店外先排队,听着其他人讨论猜测新报究竟会有怎样的内容。 这些人大多是被首刊特价吸引而来。 寻常报刊,售价十文起步,贵的甚至能到二三十文。即便是读书人家,也会选择性挑选报刊入手。 但特价一文钱的《明报》首刊,再加上谢北河这段时间的各种宣传,不少识文晓字者,都愿意试购一份,一来是留作纪念,二来是看看谢北河创办《明报》的底气何在。 于是,长队如龙。 时至八点,谢北河陪着南山县的知县,出现在北河居外。 南山知县毕胜克,带着三分惊叹、七分欣然,专程为今日《明报》创刊发行致辞道: “很多人好奇,北河居士新创《明报》,到底是要刊载何许内容,竟敢号称可让我等众人大开眼界。实不相瞒,本官之前也是一样好奇。直到昨晚,北河居士亲自送了份样刊过来,本官才算是解了惑。” “首先须把话说在前头,《明报》暂时是以刊载小说内容为主,并未涉及时事消息,不属时报。” “但在小说这块,它别有创新,另成一派,确实当得起大开眼界之说。本官甚至敢放言,不出半年,此报必将风靡于楚郡,至多一年,更是有望面向整个大离。” “至于其具体新在何处、开了何派,就得诸位自行阅报,一探究竟了。”毕胜克话锋一转,卖了個关子,“总之,本官在此,预祝《明报》新刊大卖,早日名扬楚郡。” 在看过样刊后,对于《明报》,毕胜克不仅看好,更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他虽然从《明报》上分不得油水,可南山县在他治下,若是出了份可以风靡楚郡的新报刊,乃至于可以引领大离文坛风潮的新理念,却也算他政绩。 是以他今日来为《明报》创刊发行仪式进行致辞,在发言态度上可谓是情真意切,由衷称赞。 而听到毕胜克如此盛赞,本来听到《明报》不属时报还感到有些失望的不少人,倒也随即生出好奇。 区区小说,再怎么创新,还能引流社会风潮不成? 嘿,它还真能! 在南山知县毕胜克的发言致辞结束后,谢北河正式开门售卖《明报》。 他搬了桌椅至书店门口,就在店外卖报,一手交钱一手交报。 所以排队队伍虽长,却推进极快。 大部分人都是将报纸带回家看,但也有少部分性急者,往外走了没几步,便抖开报纸看起来。 这些人一眼扫过报纸,本来只是想心里先对《明报》的排版布局有个大概的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墨印插图上。 图?报纸上带图? 迷糊点的,还在恍然:哦,原来是给小说剧情配了图。 反应快的,却是已忍不住猛拍大腿,跺脚暗道:直娘贼,居然还能这么玩! 风潮风潮,所谓风潮,便是风向所指、潮汐所往,有云集响应,从者甚众。 插图配文,看似简单,于眼下的大离文坛,却是全新之理念。 而全新,也就意味着: 报告南山知县,这题,我能抄! 只要抄得够快,甚至能有望后来居上,抄出全新领域的文抄神座,并坐在座上愉快分羹。 当即,便有人加快步伐,匆匆往家里赶,准备回家后好好研究一番,看看从何抄起。 南山知县毕胜克,发表完致辞后并未走远,而是与宋玉书等一众官吏,进了附近酒楼的二楼雅间,正好可以俯瞰到北河居店外街景—— 这也是谢北河安排酒宴答谢知县致辞时,所特意挑选的。 毕胜克立在窗边,看到北河居外已经买到报纸的不少人,或是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热烈讨论起来,或是若有所思且跃跃欲试地匆忙赶路,忍不住抚掌击节道: “妙啊,插图配文,委实是个好点子。等我南山县的文人骚客,将其抄出潮流,风靡楚郡,本官必能以此政绩,入郡守法眼。” ———— 0016 谆谆教诲说更新 听完宋忠转述北河居售报之情况,南奕摊开《明报》一看。 在第一版上,除去《明报》刊头和《大离双龙传》书名大字,以及故事正文内容跟插图外,还有一小部分版面,是谢北河写的序——既是为《大离双龙传》写序,也是为《明报》写序,说些创刊感言等。 「……历来文坛盛景,无不从革新始,久未闻大离文坛有革新开道者,尝引以为憾也。今得《大离双龙传》,融图文于一体,合印刷之新术,是为别开生面,再辟新道,定文坛未来之潮流也。故北河斗胆,创办新报,请未来百年之文坛盛景,自《明报》始。」 南奕一目十行地把序看完,不禁有些摇头失笑。 宋忠见之,诧异开口:“南兄何故发笑?” “我笑,是因为我不知该笑自己,还是该笑他人。” 宋忠听了,愈发摸不着头脑。 南奕便道:“我之前,本是想靠着作文写书来筹谋资金。却不想,信手为之的故事插图,竟反占鳌头。” 其实一开始,南奕画插图,只是想用来说服谢北河,继而预支些许稿费,等待小说过稿刊印。 但他没想到,此世印刷术,居然连插图也能印。虽需送去郡城制造印模,但阴差阳错下,倒也令谢北河起了自行创办新报之心思。 听出南奕语气中的微妙,宋忠讪讪一笑:“大抵是因为插图配文形式新颖,更容易夺人眼目。” 他先前取过报纸便直接赶来学舍,尚未细看。但刚刚扫过报纸,一眼之间,亦是被惟妙惟肖的故事插图给吸引去。 南奕不置可否,对此也没有太过在意。 反正是文抄魔改,虽也花了些心思,却终归不如自身原创之作,视若己出。 就算《大离双龙传》没有被人吹捧,做不到光凭故事本身便能风靡大离,南奕心里亦是淡然。 只要稿子能赚钱,能细水长流地持续赚稿费,他并不在意稿子热度究竟是源于故事还是源于插图。 南奕翻到《明报》的第四版,发现谢北河也不是完全没对小说故事上心。 在第四版,谢北河额外留有互动版面,印了两张下期插图,并提有与书相关的问题,专与读者互动,请读者分析猜测,放言每期将为最早来信答中的前三位读者,备上神秘奖励。 南奕微微颔首。 只要谢北河对小说确有上心,他就安心当个甩手作者,只按时提供更新,保证内容供应,然后坐等稿费分成即可。 至于《大离双龙传》的运营宣传推荐等事宜,全权由谢北河负责。他一外行,自是不必过问。 粗略扫了几眼,南奕将《明报》折好收起,准备继续看书备战岁考。 毕竟,他自己写的稿子,当然不用细看。 而刚刚看了个故事正文开头的宋忠,见状也只好跟着收起报纸,准备等晚些回了宋府再继续看。 他将适才借用之凳放回原位,重回己座。 但与此同时,宋忠心里不由嘀咕:「南兄此文,似乎有些意思。虽不如画功别具一格,却也绝对不差。」 ………… 岁考在即,南奕本以为《明报》刊行一事,最多也就在今上午夺走半日热度;等到下午,会自然回归备战岁考之正轨。 但真到了下午,看着讲师朱献拿着份《明报》悠悠走向讲台,南奕微感错愕。 他心中纳闷:「等等,朱师你干嘛?怎拿着明报?岁考在即,你得支楞起来,带我们押题猜题!怎生如此糊涂,拿着明报上去讲台……」 南奕一阵无语,实在是不知该说啥为好。他又不想暴露身份,只得面色古怪地眼睁睁看着朱献持《明报》上台。 “今日上午,北河居所创新报开始发售。此事想来,汝等多半知晓,甚至也已趁着特价,买下首刊。” “老夫今早前去买报,本道是寻常报刊,却不想一眼之下惊为天人,乃至于为此缓上半日功课,专心研究其上内容。” “汝等或是觉得老夫所言过于夸张,有些小题大做,觉得此报噱头无非是插图配文,即便会影响后续文坛潮流风气,也不过尔尔。” “但老夫要说,此言差矣。其上内容门道很深,绝不简单。若此报能早上半年发刊,或许汝等今年,便会在岁考题目上,得见此中玄妙。” 朱献有些感慨地叹道。 而听见朱献将《明报》捧得如此之高,一众学子目瞪口呆时,南奕也有些茫然,不解朱献究竟何出此言。 好在朱献很快就接着说:“首先,其上插图配文之形式,合乎印刷之术,必将革新文坛,引领后续风潮,正是「道随时移」之显现。这一点,想必汝等皆能参透。” “但老夫想说,当今之世,「道随时移」者,岂独印刷之术?远的不说,蒸汽技术引入在即,百业更迭就在眼前。届时,又有多少「道理」,将随时而变?这些问题,汝等可曾想过?” 朱献悠然长叹:“今早,我言便宜行事,汝等有多少人,是留在学舍之中自习功课?老夫知道,汝等不少人自觉前路已止,读书之心已然淡去。但汝等可知,「道随时移」,而时至今日,已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将近哉?” “未来百年,定是大离时局万象更新、重定纲常之百年。汝等要想人生无憾,最该做的,便是立足于「道随时移」,去挖掘把握全新之「道理」。” “譬如这《明报》之上的插图配文,只是一点全新理念、全新形式,便能合乎印刷术新近普及之环境,开辟新时局,革新旧文坛。” “若是这位「奕名」,乃汝等当中一员。就算他岁考成绩不佳,汝等觉得,他的前路可会断绝?” 啊这…… 前面都好好的,但陡然听到朱献来上这么一句,南奕险些没绷住表情。 他已经意识过来,朱献是想赶在岁考前,再给诸学子打气,激励众人莫要就此松懈。 但南奕怀疑,如果他「奕名」身份暴露,有可能原本很不错的激励效果,会瞬间变成暴击,对这些便宜同学们的幼小心灵,造成极大伤害。 ———— 0017 暴躁离皇几何罪 “此外,「奕名」之画,亦不简单。” 朱献捧起《明报》,看了眼其上插图。 “或许有人觉得,只是插图配文之形式,恰巧应了潮流而已。想着也为自己文章画上几幅插图,送去投稿,便能直接跟风,赶上这股风潮。” “但老夫想说,看似容易,其实不然。” “在画技这块,「奕名」同样画出了新意,别具一格,自成一派。” “寻常画法,归根究底,不过是水墨画法。但水墨画,与印刷术其实不搭,很难刊引出效果。这或许也是印刷术普及数年,此前却未曾出现插图配文新形式之缘由。” “「奕名」画法,老夫姑且称之为直描法。这直描法,看似简单,实则学问不小。老夫琢磨研究半天,暂时只能看出于结构、阴影之上,玄机暗藏。但老夫总觉得还有些关键学问,暂未参透。” “倘若有人真想跟风,恐怕还得买上好几期《明报》,反复模仿学习,才能勉强做到工于写实之风、合乎印刷之术。” 南奕听到这里,暗道厉害。 朱献不愧是多年讲师,眼光毒辣,不仅在猜题押题上经验丰富,分析起素描画法,亦是头头是道。 几乎只差透视技巧,便算是摸准了素描画法脉络。 只不过,在蓝星,即便知道正确的技巧方向,按着教程从头学习,常人也须练上至少半年,才姑且算是能有所成。 而此世读书人,没有专业的素描教程,光靠着琢磨南奕糅合素描、速写、漫绘技巧的插图,却不知得模仿多久才能掌握到位。 “最关键的是,汝等以为,这直描法,只能用于画人物、故事之插图乎?” 朱献没有过多分析南奕的绘画技巧,而是话锋一转,道:“适才说,如果此报早出半年,或许今年岁考,便能得见相关题目。老夫何出此言?不在于「道随时移」,而在于其「避虚就实」。” “当朝离皇登基以来,推崇务实,最恨虚言,甚至曾以「几何罪」罢免商部、农部、民部诸多官员。若是叫离皇得知此等画法,岁考之时,指不定就会来道绘画题,考校田地问题。不过,今年虽是不用担心此节,但明年岁考,汝等之中有意复读者,怕是未必赶不上趟。” 此言一出,一众学子先是一惊,接着忍不住有些怨声载道起来。 按当朝离皇性子,在考卷上出绘画题,这种事,他未必做不出来。 毕竟,岁考四科中的「政考」,也就是类似蓝星天夏「行测」之科目,正是在天启元年,由离皇钦定新增的考试内容。 而朱献刚刚说的「几何罪」,也是发生于天启元年、大离王朝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贬官去职案。 此世格外重视规矩条约。 不仅不同行业、不同部门间存在多维度的相互约束,连朝堂之上,皇权与士权,也是互为掣肘。 离皇年纪不大,又是自小宗入大宗,仓促继位,外无亲信效命,内无宗老支持,在朝堂之上,有些政令经常被九部官员驳回。 离皇恼怒,便也发了狠,亲取九部账册。 他选了商部财度司、农部务农司、民部民务司开刀,直接在朝会之时当场追问三司账册数据细节。 先是商部财度司,离皇问完大离人均收入与税收情况后,又问离京一地人均税款。 财度司的账册,往常只做了各地各类经济数据之总账,并不涉及人均数据。 离皇问起人均税款,没有相应数据,不能直接答复,是为失职一。 而在引入民部的人口数据,分别算出大离与离京人均税款后,离皇更是发出了灵魂拷问:“堂堂京城,达官显贵盘踞,豪商巨贾云集,人均税款为何还没整个大离的人均税款高?” 财度司司长,苏光,还是答不上来,此乃失职二。 于是,离京财度司,大小官员,全部去职。 离皇直接从各郡火速抽调财度一系的官员,让他们加班加点,重新做好天启元年的财度账册;并许诺,表现优异者,直接破格提拔,正式留任京城。 接着农部务农司、民部民务司,离皇也是差不多操作,根本不管什么「约莫」、「大概」、「总计」,就是一个劲地追问细节、盘算均数。 只要算出来每年户口数据、亩产数据等等,存在一成不变者、自相矛盾者、或者数据变化很有规律者,都统统贬黜。 一阵盘账,务农、民务二司虽不像财度司那般全军覆没,但最终也是折了一半还多。 离皇的策略很简单。 既然九部百官拿规矩压他,用士权制约皇权。 那他就直接追究官员屁股坐得正不正。 规矩?世间最大的规矩,就是「在其位,谋其政」。 朕也不管你贪没贪,朕就问你本职工作做没做好。连本职工作都没做好,还好意思窃据高位?统统给朕滚! 可以说,离皇这一下,是直接打在了百官死穴上。 在离皇一声声“几何”追问下,三司官员,贬黜甚多。 主要是很多账册,由地方账册汇总而来。 地方官吏懈怠,没几个会真的认真更新账册,尤其是户籍信息、田地信息,沿用过往数据,再稍微改一改、编一编,便算是应付过去了。 京城大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跟往年一模一样,就基本不会深究。 毕竟,向来如此嘛。 可向来如此,便以为然否? 离皇表示:你们要是觉得向来如此,朕大可送你们下去见历代先皇;在朕这里,只有就事论事,没有向来如此! 离皇本人,可以说是走在破除旧例、革新开放道路上的大离第一人。 因为如果要依循旧例,当朝离皇,根本没法为自己生母追加皇太后尊号。 毕竟,上代离皇暴毙,因皇室嫡脉无后,方有当朝离皇以堂兄弟身份继位,是为小宗入大宗。 按惯例,他得过继至皇室嫡脉,认上代离皇的生母为皇太后,续嫡脉之嗣,才能得到皇室宗老支持。 但离皇根本不愿过继。 这皇位,朕既然坐了,那朕就是离皇,是皇室之主,是大离之皇。 焉有坐皇位而无皇权可掌之理? 皇室宗老不支持,朝臣百官不听令,他便一人独战群臣,逮着「规矩」追问百官称职与否。 如此在规矩内慢慢换血九部百官,当朝离皇才得以艰难地伸张皇权,逐渐坐稳皇位,发号施令,换来自天启元年起,大离税收翻倍、国库充盈、百姓富足的日子。 又有一系列锐意革新,志在开辟盛世大治的举措。 毋庸置疑地说,对于当朝离皇,百姓们可谓鼎力支持。 但唯独科考与岁考时,「政考」的一系列数学考题,是让许多学子苦不堪言,不敢支持的。 现在,又听朱献说,待得他日,直描之画也有可能登进考卷,化作岁考题目,当真是让一些年龄还小的学生,直接傻眼。 其中,年龄最小的周青,忍不住嘀咕道:“阳神在上,一定别让离皇看见《明报》……” ———— 0018 武风有异现端倪 自二十一号《明报》首刊发售后,离二十五号的岁考,只余三天。 这三天,转眼即逝,很快便到了二十四号的晚上。 南奕今天,甚至特意去炒菜馆点了几样炒菜,大快朵颐。 他自宋府得银元一枚作为谢礼后,短时间内已经不缺钱用。 但他不欲与原身表现差异过大,并没有在饮食上太过高调放纵,前阵子每天也就是在路边摊上吃面吃粉的程度。 直至今日,他才特意为自己打了个牙祭,并在回学舍路上,顺路买了一小匹粗布。 南奕打算用粗布裹住取自宋府的尖刀,充作刀鞘。而有了刀鞘,等岁考之后,他便可以将尖刀绑腿,或藏靴里。 至于明日岁考,南奕重视,却并不感到紧张。 于他而言,岁考主要是脱离贱籍的良机,可以鱼跃龙门,转入楚郡郡城,不被困于南山县小小池塘。 但即便是当真出了意外,南奕眼下,也有其他办法跟途径,改易户籍名牌,彻底脱离山村贱籍。 是以,他并不紧张。 准确说,他不仅不紧张,反倒还有空遐想: 此世修行界隐于凡人王朝幕后,但修士与凡人之间,不可能完全没有往来互动,只要自己混的圈子愈发上流,应该是能走正规门路接触此世修行界才对。 那么,自己只需要稳扎稳打,先从卷编制开始立足,再缓缓图谋修行之谜。 唯一的不可控因素,应只在医官许洛是否存有恶意上。 在南奕看来,他穿越至今,最大隐患就是医官许洛——主要南奕拿不准许洛之前对他施展蛊惑能力,是否真的会有什么图谋。 若是能确定许洛后续不会对他出手,或者干脆能除掉许洛,他在此世,便算是步入正轨,暂无后顾之忧。 南奕如此思忖。 但他忘了,从词义上来讲,只有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不确定会出问题的事,才能称为「隐患」。 而可能在暗中窥伺的许洛,于他有意提防下,顶多算是明面「风险」。 南奕不知,他真正的隐患,其实在于《大离双龙传》。 此世神诡暗伏,很多事情,并不像南奕想象的那般简单。 南奕在文抄《大离双龙传》前,因囊中羞涩,舍不得花钱买报研究大离市面上现下流行的小说题材。 他只是凭借记忆,在排除志怪传奇与宫闱艳情题材后,确定大离有着关于江湖武夫的传奇小说,又因为前世本就有过写武侠同人的想法,灵感足用,方才决定对金老爷子伸出魔爪,文抄魔改其武侠小说。 可没有实际调研此世武夫小说市场的南奕,忽略了一件事。 金老爷子的武侠小说,即便在蓝星天夏,亦是被称作新派武侠,而非最为传统、不带私设的武侠小说。其与大离现有的武夫传奇小说,更是截然不同。 ………… 宋忠倒在榻上,有点睡不着觉。 确定不论岁考成绩如何,明年都会转去南天城,不再留于南山学舍复读后,宋忠心态上已经放平,毫不紧张。 按理说,他眼下不应该睡不着觉。 但偏偏,他前几天看了《大离双龙传》。 因知道此乃南奕所作,宋忠不像旁人只顾着研究插图画法,而是仔细看了故事正文。 结果,细看之后,宋忠莫名觉得此书颇为古怪。 可他偏偏说不清楚古怪在哪,便记在了心里。 在最近几天,每当宋忠感觉南奕表现相较往日微有变化时,因着其父宋玉书之言,他都会特意岔开思绪——而他岔开思绪的方式,则是从琢磨南奕变化,改为琢磨《大离双龙传》的第一章究竟是何处古怪。 关于《大离双龙传》的章回内容,南奕此前熬夜创作时,自然不可能按原著修订版那样,写成浓缩四十回的超级大章。 事实上,在连载期间,即便是金老爷子也不行。 射雕连载版共118回,神雕连载版共110回,平均1回即是一万余字。等到金老爷子后面修订,才统统浓缩至四十回,每回皆是超级大章。 南奕之前写了万字,拆作三章,其实大体对应射雕修订版第一回的故事内容。 其中第一章,除去将故事背景改用位处大离东北之燕郡来包装换皮外,主要写的是丘处机,与郭啸天、杨铁心因误会而大打出手的剧情。 在大离读书人的眼中,《大离双龙传》的第一章,文笔固然不差,可主要还是在铺垫背景,虚构一段发生于北地燕郡、坎离震三国边境交战期间的江湖故事,也就是所谓的武夫传奇。 在相当于只看了第一章的情况下,读书人对此故事,期待感有归有,却不大,远不至于只看一章就惊呼神作。 所以南山县的读书人,普遍没怎么在意小说剧情,而是在研究插图画法。 但宋忠却对故事内容颇为上心。 一开始,他是为了方便跟南奕套近乎,后来则是为了搞清楚心中莫名古怪之感,究竟是古怪在何处。 他又将小说剧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天下自有聪明绝顶之人,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乃至于医卜星相,旁门奇术,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只不过你们见不着罢了。」 回想至书中曲三说的这句话时,宋忠思绪陡然一滞。 “武学?什么是武学?关于武技的学问?” 宋忠复又想起第一章章尾,郭啸天与杨铁心,二人合战蓑衣道人的打戏描写,猛地惊觉: “难道,南兄此作,竟是想着力于武技跟打戏不成?” 原来,大离市面上的武夫传奇,多是着眼于人,写江湖恩怨与爱恨情仇。 而南奕所著《大离双龙传》,却将武技武道抬得颇高,甚至上升到学问层次,在画风上大相迥异于大离武夫传奇。 只不过《明报》目前只刊载了一章,在这一块还比较遮掩,不是很明显。须得等到第二章,道人丘处机自报家门,引出全真派后,关于武技武道的画风差异,才会渐渐彰显出来。 宋忠提前参透此节,先是下意识地觉得好笑:粗鄙武夫,不过是仰仗兵器之利,逞凶斗狠,还能有什么学问不成? 但下一刻,宋忠又想到了南奕所画插图。 南奕画故事插图时,并不全然是小人书连环画的形式,有时也会像漫画一般分镜,展现画面张力。 回想起书中角色较量武技时的插图,宋忠迟疑间,倒也淡了抵触之意。 虽然还是觉得南奕将「武学」与「文才」并列,有些过分抬高武夫地位。但任意一门技艺练到深处,也确实称得上学问。 宋忠去了心中疑惑,念头通达,很快便沉沉睡去。 ———— 0019 黑松使者墨之精 宋忠睡去之时,南山学舍的一众学子中,有一人不仅未睡,反倒还点着油灯,伏于案前。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山学舍年龄最小的学子周青。 不过,周青并不是临考前想着努力看书,而是在折腾《明报》上的小说插图。 他将报纸铺于桌案,而后取出墨笔,小心翼翼地打开笔盖。 “点点,快出来。”周青声如蚊呐,嘴唇微张。 随着他的低语,墨笔笔尖上,出现了一滴墨滴。接着,这墨滴竟变作了一个如蝇大小的小人。 小人探头一看,见出现在他眼前的还是《明报》插图,面色发苦道:“青哥儿,明日便要岁考,你不早点休息,还折腾这插图干嘛呀。” “岁考又不急。我今年才入的学舍,起码再读两年,才有望岁考争先。明日岁考,我不过是重在参与,感受下章程罢。”周青忽地咬牙,“但两年后,我怕到时候当真会如朱师之言,出现绘画题,不如尽早将其学会,还能赶上潮流为人作画,赚些稿费。” “可是这画法好难呀,完全是自成章法,我也无从学起啊。”小人哇哇大叫起来。 “别怕,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点点你每天都学,迟早能学会。到时候点点你再教给我,我就可以去帮人画插图,趁早赚得画稿费用。” 周青算得清楚。他不怕直描画法难学,反正也不是他学。 只要等点点学会,转授于他,他便能无师自通。在这种情况下,直描画法越难,其他人模仿学习得越慢,于他而言就越有优势。 他大可趁其他人学会之前,专门做给人画稿的活。 “点点,别畏难。须知直描画法可是日后潮流,能赚大钱的。你想啊,只要你学会了,我再去替人画稿,收入多多,以后每天都能喂你一个铜元吃。” 周青哄着小人,一个劲地描绘未来美好图景。 听到每天都有铜元吃的美好日子,小人神往不已,嘴巴里都快流出了墨水。 “好呀,那我继续努力。”他又打起了精神,“不过青哥儿,伱得先把今天的铜钱备好才行。” “那是当然。”周青说着,取出了一文钱放在报纸上。 他为了让点点学会直描画法,前后已经买了好几份《明报》。而在二十一号的首刊特价后,《明报》更是恢复正常售价,即十文。 周青连买报的钱都花了,自然不差喂给点点的钱。 点点看着铜钱,在脑子里将其想象成铜元的模样,顿时食欲大动。 他顺着这股食欲,重新化作一滴墨滴,跳在了《明报》插图上,大口吞吃插图之墨。 不一会,《明报》上插图所在的地方,竟重新变为一片白纸。 原来,这小人竟是墨精,又称黑松使者,属于很特殊的一类精怪。 他可以通过食墨,学会所食之墨背后的知识;又可以吐墨予人,将这些知识转授他人。 对读书人来说,墨精的这种神通,堪称学习神器。历来与墨精结缘的读书人,无不将墨精奉为宝贝。 只不过,墨精现在的日子不好混呀。 以前食墨,都是食人手稿。手稿自带神韵,墨精食之,轻松便能学会背后知识。 但现在印刷术普及,吃的都是印刷之墨,不仅学习背后知识变得艰难,更是极其难吃,再好的文章都变得味同嚼蜡。 点点艰难吃完报纸正面插图之墨,重新化作小人模样,干呕了两下。然后,他迫不及待地跑到铜钱那,像吃饼一样,小口小口地快速吃了起来。 周青强自按捺,等点点吃完铜钱,方才开口问:“点点怎样,学会否?” 点点正舒服地瘫倒在报纸上,满脑子都是铜钱味道。 听见周青发问,他才甩了甩脑袋,研究起出现在脑子里的新知识。 他口齿不清地道:“还早着呢,只学废了一点点。这直描画法好生奇怪,线条虚实轻重,完全自成章法,还有些感觉很奇怪的技巧杂糅其中。除非青哥儿你能找到手稿原稿,不然点点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彻底学废哦。” 周青早有预料,闻言倒也不是很失望。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儿,点点学得再慢,也肯定比其他人快。只要等点点学成,我就能直接画稿赚钱,大有可为!」 自我勉励了一阵,周青掀起报纸,将其翻面,说:“来,点点,加把劲,还有背面的插图。” 点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哭道:“呜呜呜,印刷墨水好难吃。” “钱难挣,屎难吃,现在这世道,是这样的。但点点别灰心,只要趁早学会直描画法,就能趁早赚钱,早日过上拿铜元当饭吃的好日子。到时候,苦尽甘来,岂不美哉?”周青温言细语,努力哄着点点。 “钱、钱、钱……”双目无神的点点,呢喃片刻,复又强自振作起来,大声道,“我要吃钱!” 说完,他又一头扎向报纸背面插图。 ………… 南山县的另一角。 保安医馆内,医官许洛,也正翻看着《明报》。 一只黑猫跳到他腿上,喵喵叫着。 许洛一边左手轻抚猫背,一边暗思:“靠写小说赚了稿费,所以并不需要再找零工散活挣钱么……” 他右手翻页,看向报纸上画风别具一格之插图。 “这种画风,属实少见。难道南奕所结之果,竟与绘画有关?可八方法脉卦象中,没有哪一卦的道果,会连画技画风都影响到才对。” 许洛心生不解。 不过虽然想不清楚其中究竟,可许洛却能确定一点:南奕,绝对有异。 要么是结了道果法种,即觉醒天赋神通;要么便是被人夺舍,借体还魂。 无论是哪种情况,南奕都相当于半步灵修,即光结了道果法种,却还没有功法护持。 这种半步灵修,亦是最容易被人捉去,采摘道果法种,炼作大药的倒霉蛋。 只不过许洛隐于南山县,乃是为了躲避仇家。 加之县城内设有龙气法禁,许洛不欲强行掳人闹出动静。 他本意是想等南奕来他医馆打零工时,将南奕哄去城外采药。 却不想南奕扭头便傍上了北河居,从谢北河那里赚得稿费。 如此一来,岁考之后,南奕自是不必来医馆帮忙。 但没关系,许洛可以等。 岁考之后,便是新年。南奕届时,该回南石村过年。 就算南奕今年过年不回去,若其岁考成绩喜人,也肯定会转去南天城。 许洛对南奕所结道果并不急切,只是想顺手采摘。 他有的是时间等到南奕出城的那一天。 ———— 0020 岁考成文一日毕 十二月二十五日晨,浓云蔽日,半晴半阴。 一众学子吃过早饭,早早便在学舍外集合等待。 而在学舍小院中,已然站了两排武安卒,拄刀而立,冷眼旁视。 这些武安卒,一身铁衣寒光粼粼,无端生出压抑沉凝之气场。 讲师朱献在学舍院门口唱名,被叫到的学子,一个接一个地走入小院,穿过两列武安卒,然后在教室门口被一男一女两位文吏搜身,确定没有夹带小抄后,方能入室坐下。 南奕看在眼里,觉得大离岁考在防人舞弊这块,虽然没有到脱衣检搜那般夸张,但让一群武安卒杀气腾腾地盯着,也委实有些搞人心态。 有心舞弊夹带小抄的人,会不会被吓住,南奕不清楚。但南奕感觉,普通学子经这么一遭,在做题时发挥能不失常,便算不错了。 或许,因为岁考招录名额有限,便在心性上也有些隐性考核? 南奕感慨着,视线扫过院中武安卒后,又随意扫了眼自己的一众同学。 忽然,他的目光突然一凝,落在了周青身上。 准确说,是落在了周青手上。 因为搜身检查,要求衣内不准藏物,所以墨笔之类的答题文具,都得拎在手里。 而南奕,竟在周青手中墨笔上,看到了一点灵光。 他凝视数息,灵光展开。 【志名:墨精。】 【志类:精怪。】 【阶秩:黄阶下品。】 【志述:墨滴诞灵,化作精怪,又称黑松使者。其色如墨,其形百变,好说教,喜食金石。】 【神通:食墨。】 【神通·志述:顺用,则食人墨水,拾人文慧;逆用,则衍墨予人,授人才智。】 南奕微感诧异。 好家伙,是打算靠着墨精舞弊不成? 不过他转念一想,想到了火影里的忍者考试。 此世神诡暗伏,大离上层不可能不知道神诡存在。倘若是凭非常手段舞弊成功,在上层人物眼中,应该也算人才。 所以,岁考实际上,或是只禁普通手段作弊。 南奕暗暗啧了一声,只把墨精存在记于心中,倒也没有多事。 等朱献叫到他的名,南奕直入院中,过士卒,历搜检,入得教室。 室内有三名从郡府下来的监考官,正在闭目养神。 南奕依顺序坐下后,也自闭目,静待发卷开考。 第一门科目是「政考」,即与「行测」相类的各种场景题。 考试时间为一个时辰,自上午9点至11点。 南奕有着原身的学识打底,又有着前世当小镇做题家练出的技巧傍身,不仅顺利答完,还有些许时间检查疏漏。 考完第一科后,学子当在座位上休息两刻钟,不得起身,不得告假如厕。 到了11点半,「策论」开考。 南奕接过考卷一看,今年「策论」考海禁政策,让考生自选海禁政策该废除,还是该维系,并进行策论答辩。 因南山学舍之前猜题成功,有就海禁政策进行过讨论交流,南奕稍稍思索,便自提笔写到:《论维系海禁政策之必要》。 与前世大明不同,大离王朝并不存在倭寇侵扰问题,其海禁政策,是真的在为民着想,避免危险。 而且大离只是禁民间船舶下海远洋,本身并未轻视海运探索,不存在海禁会导致大离海运探索受限的说法。 真要是放开海禁,商人逐利,为了探索海图,搞些小船就开始乱闯,反倒是平白添了许多家破人亡事。 当然,申论策论,最重觉悟。 政治觉悟不够高,答得再好,也难免扣分。 对于海禁政策,离皇要是有心放开,早就在离京众人上书时便答应放开,也不至于推诿说容后再议,一路拖成了今年岁考「策论」题目。 不过,单纯的支持海禁,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要想答卷出挑,还是得切中要害才行。 而在海禁政策这块,要害就是:为何有人想放开海禁? 只要摸清试图放开海禁者的诉求与立论依据,针对其立论所需的民众基础,给出其他满足民众需求的办法,消去放开海禁者的民心支持,夺其根基,自可成矣。 南奕反向破题,运笔如飞,同样顺利答完。 到了下午1点半交卷后,休息时间比上午长些,足有半個时辰,从1点半到2点半,还可以告假如厕。 只不过如厕会有武安卒陪同,寸步不离地盯着。 南奕没有如厕,只是伏在案上假寐,温养心神。 岁考的四门科目,要在一天之内考完,即便是南奕,也略感到了一丝疲惫。 其他普通学生,更是不乏心力枯竭者。 好在到了2点半,第三门考试科目为「经义」,以填空题为主,突出一个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偶尔有些简答题,考校对不同经义融会贯通的程度,也不算太废脑力。 南奕依着原身学识,不紧不慢地答题,自忖应该出不了多大错谬。 到了4点半,又是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不过这一次,会有专人送来盒饭,供一众学子与监考官就餐。 等吃完,来人收走餐具后,还会每桌都配上油灯,添油点灯,免得晚上昏暗不便答题——主要是教室深处不在窗边,随着晚间生起灰雾,难为天光所照。 5点半,南奕摊开最后一门「文赋」考卷,先在考卷边缘写好姓名与学舍,接着看向题目。 题干大意为:随着技术革新、百业更迭,大离民间将会有日新月异之变化,请考生展望未来,推演假想百年后的大离局势,或社会风貌,并在此基础上,作文一篇,不拘格式,不限文体,只要求千字以上。 审题后,不少人都是眉头微蹙。 今年岁考,不少人闭着眼睛都敢押题,说「文赋」考题定是与蒸汽技术引入有关。 而眼下,题干上虽未明言,但又是技术革新,又是展望未来,其实就是在说蒸汽技术引入会带来哪些变化。 但偏偏,题干要求推演百年之后,而非十年后的变化。 若是单说蒸汽技术引入后的十年变化,大部分学子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甚至有门路者,还能直接照着北方坎朝最近变化来写。 但是往后推演百年,就鲜有学子提前思之。 一阵犹疑后,大部分学子都准备围绕一个点展开推演,或写交通出行方式之变,或写战争后勤形式之变,或写务工民众之壮大,或写格物教育之普及。 毕竟,考试时间有限,诸学子仓促间,不敢细想太深。 ———— 0021 骆驼祥子在大离 社会风貌,百年后? 南奕阅完题目,不禁双眸微眯。 他品出了不对。 单说社会风貌,南奕身为穿越者,对于工业革命带来生产力提高,继而所会呈现的社会风貌,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其他人最多照着北方坎朝变化来答,南奕却能照着前世蓝星之发展,对比分析。 可以说,南奕「文赋」答卷,优势极大。 但阅完题目,南奕第一反应,乃是此题有坑。 离皇下旨,令各郡尽快引入蒸汽技术。 正常来说,不是歌功颂德,也该是各种好话,强调引入蒸汽技术的必要性。 可偏偏,郡守出题,不仅没有明言蒸汽技术引入所能带来的好的转变,还直接要求推演的是百年之后。 须知,一旦时间尺度拉长至百年,看待问题就得以宏观视角全盘审视,并不能简单考虑好的或坏的影响。 这也就意味着,楚郡今年岁考的「文赋」题,看似是要夸赞蒸汽技术所能带来的好处,实则夸得越好,越是不讨郡守喜欢。 南奕隐有所悟。或许,离皇希望引入蒸汽技术,尽快解决人口增长后民间就业压力;但楚郡郡守,未必乐意。 一方面,可以说楚郡郡守目光长远,对蒸汽技术引入百年以后的时局变化,还是心存犹疑,并不会盲目乐观。 另一方面,许是楚郡郡守忧心郡内世家,会借助蒸汽技术引入,进一步膨胀势力,垄断民生。 当然,这是挑好话来分析。如果简单粗暴一点,直接理解成离皇是革新派,而楚郡郡守是守旧派即可。 南奕右手肘撑在桌上,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托住下巴,陷入思索。 答题首重觉悟,但现在,离皇与郡守,心意相左,该当如何? 南奕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此世国体,介乎于分封制与君主立宪制之间。各郡郡守,更像是封国之王,只需每年向朝廷上缴一定税金即可。 这就意味着,在楚郡,郡守旨意,比离皇旨意更管用。 南奕稍作琢磨,便心生决意,既是楚郡岁考,自该坚决拥护楚郡郡守。 不仅如此,他更是决定另辟蹊径,从底层人物入手,侧面展现未来社会风貌。 反正再差也落不出岁考前十,南奕打算小赌一手。 就算赌输,无法免去学费拜入无相书院,南奕也不怕。原身没钱,才想着必须岁考夺魁。 他不愁学费,大可放手直抒胸臆,顺便博一个郡守青睐的机会。 所以,就决定是你了,骆驼祥子! ………… 悠悠百载,国富民强,物资丰腴。 怎奈何,百业物价随之而涨,富者愈富,穷者恒穷。 却说,郡府治下,有一驼背乡民,名罗祥。家虽贫,却好学,赶上学院扩招,倒也入了学院,于学成后留在郡城就业,做蒸汽租车车夫,每日载客送客。 他辛勤工作,省吃俭用,一身衣衫穿了几年也不换新。为了省钱,他在城郊与人合租,每日起早贪黑赶去开车,甚至为了省钱,都不敢倾慕女子。 辛苦十年,他终于攒够了房子首付,又去钱庄借了贷,找建房商人买了购房凭据。 正当罗祥觉得生活有盼头时,建房商人卷钱失踪。 罗祥不仅没了房子住,还得继续还钱庄的三十年贷款。他问钱庄能不能停贷,钱庄表示不还贷就把他打入失信人名单,让他从此找不到正式工作。 罗祥大受打击,背也更驼了。但日子还是得过。 这时,在罗祥就职的租车行,爱慕罗祥的车行行长之女,名胡柳者,暗把罗祥算计。她趁众人聚餐日,罗祥借酒消愁时,竟灌醉了罗祥。 待到次日,罗祥一觉醒来,竟与胡柳同睡一床。 罗祥性情淳朴,夺了胡柳初夜,不愿背弃。 他还在心里暗道:胡柳貌虽粗鄙、性虽骄纵,但总归家里有钱;若是与之成婚,当能免了三十年努力,有望买到房子。 罗祥思索良久,终是应了胡柳,愿和胡柳成婚。 怎料胡父大怒,嫌弃罗祥是乡民出身,不肯同意婚事。胡柳气恼,便与罗祥私奔。 私奔后,胡柳被胡父断了经济来源,只剩些私房钱,勉强给罗祥买了辆车,让其做个独立车夫,挂靠在滴滴车行下,继续每日载人拉客。 自家有车,只是挂靠滴滴车行拿载客牌照,辛苦载人的费用,被车行分去占比,便会少上一截。 因此,虽然胡柳贪恋房事索取无度,险些掏空了罗祥身子,但夫妻俩的日子,到底是步入了正轨,有了盼头。 奈何好景不长,胡柳怀孕期间好吃懒做,不爱运动,竟使得胎儿过大,分娩难产,急需抢救。 罗祥送胡柳去医馆急救,医官却要罗祥先交了诊金才肯施救,说这是医政新策,必须先交诊金。 罗祥出门仓促,没有带钱,只得匆忙回家取钱。但因为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胡柳最终还是难产而死。 罗祥本来想着胡柳还存有私房钱,欲将其取出,给胡柳办个葬礼。结果胡柳的私房钱,竟存在鬼谷的何南钱庄。 钱庄说胡柳没有存钱,而是买的理财产品,理财失败,分文不存,根本取不出钱。罗祥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卖车给胡柳办了葬礼。 经此一遭,罗祥生无可恋,已然是十分绝望。 但他和胡柳私奔期间,合租认识的室友肖福,愿意与他同甘共苦,又让罗祥看到了点活下去的意义。 肖福同样也是乡民出身,因家里人重男轻女,被卖到了郡城龙家给一傻子为妾,后来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因为没有路引,肖福去不了外地,只得留在郡城当黑户,于一家小酒楼中做個端茶倒水的店小二。 罗祥与肖福约定,等生活条件改善一点后,便和肖福结婚。 但赚钱心急的罗祥,却又中了骗局。好不容易才攒的一点钱,又被一姓庞的骗子给骗了去。 万念俱灰时,罗祥突然又得了消息,肖福在酒楼雅间送酒水时,竟发现雅间里是之前将她买去的龙家家主,也就是傻子他爹。 龙父好色,先是强了肖福,接着还想将肖福抓回龙家,继续给傻儿子做妾。 肖福性烈,不堪受辱,竟择机跳楼自杀。 武安卒过来查问情况时,由于龙家背景深厚,肖福的死,最后竟被当做是意外坠楼,不了了之。 罗祥想为肖福求个公道,准备去找郡守上访。 但龙家得知消息,派人盯着罗祥。罗祥不仅见不到郡守的面,还被龙家下人给打瘸了腿。 经此打击,罗祥的心沉到谷底,再也没了生活的希望,彻底堕落。 他赖了钱庄的房贷不还,也不再租房,直接搬去三合广场,做个睡广场的流浪汉。偶尔在三合广场做些工钱日结的工作,再加上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由于不再攒钱,罗祥手上不留余钱,还三番五次去找暗娼。 却不想,遇到一个得了性病绝症还故意出来卖的娼妇,让罗祥也染上了病,晚年不详。 罗祥放弃治疗,继续放纵,终于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死了。 ———— 0022 小说断兮岁考毕 写完最后一个字,南奕停笔,轻轻叹了口气。 虽说是基于《骆驼祥子》文抄魔改,不全然原创,但南奕到底也是要投入感情,将自身情感灌注到文字之上。 心中共情,便难免会感到有些沉重、压抑。 南奕之所以选择化用《骆驼祥子》,私心里主要是想着出奇制胜,博一个郡守青睐之机。但与此同时,他也多少有些作文警示之念。 毕竟,技术革新,生产力固然提高。但落到百姓手里的好处,未必有多少。 若此文传到郡守眼前,或许能让郡守在颁布民生政策时,多考虑一二,注意到一些底层民众真正切身的痛点问题。 倘若果真如此,那南奕自觉,多多少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自感宽慰。 念及此处,南奕心底走出了骆驼祥子所带来沉闷思绪,抿唇间嘴角微勾,泛起了笑意。 他也不再回看前文,放下墨笔,闭目养神起来,静等收卷。 而见南奕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一位在教室中不时走动巡视的监考官,心生好奇,有意走到南奕身旁。 南奕耳朵微动,知道有人来了身旁站定。 但他依旧没有睁眼,不为所动。 反正考卷交上去后,是送到郡府教化监糊名批阅。不论身旁这位监考官是否记住他答题文章,都不会影响他成绩。 南奕也就懒得装出拘束模样。 名为莫如锋的监考官见状,暗赞了一声心性不错,但也没有多在意,而是自顾自地垂眸看向南奕考卷。 第一眼看完,他微感讶异:竟是篇小说。 第二眼…… 莫如锋的视线凝住了。 莫如锋做过十次岁考监考官,见过许多人的「文赋」作文。 虽然作文要求里写了不拘格式、不限文体,但当真用小说来答题的学子,却是少之又少。 主要是考试时间有限,想在一个时辰内写出一個好的小说故事,还要能切合考题,难度可谓极大。 莫如锋心生好奇,本只想着过来随意一瞥,就如之前他也看过好些其他考生文章一样,并未往心里去。 结果,南奕「文赋」作文,竟是在写小说? 莫如锋心中暗思:此子委实轻狂,就是不知其小说,是有真材实料,还是不过尔尔? 好奇之下,莫如锋继续往后看。 见南奕竟是从百年后的底层百姓视角展开小说,他心里还暗赞了一声胆魄不小。 须知,策论成文,可以直接推演假设百年变化;小说体裁,侧面描写社会风貌,却得叫人信服才算合格。 而南奕不仅选择写小说,还是以底层百姓为主视角,妄图以小见大,怎一个狂字了得! 莫如锋视线凝住,心思不觉间,竟沉浸在了故事之中。 “老莫,收卷了。” 到了晚上7点半,另两位监考官见莫如锋看得认真,喊了一句。 莫如锋嗯了一声,可视线仍是落在南奕考卷上。 另两人见状也未多言,开始自顾自地收卷。等其他考生考卷都收完后,发现莫如锋居然还在看南奕的考卷,他俩不禁讶道:“老莫,还看啊?” 莫如锋努力偏过头,强自开口:“快把它收走,装袋密封去。” 另两位考官虽然也起了好奇心,但收卷为重,还是将南奕考卷拾起,混入其它考卷,一并装入袋中。 接着,一众考生才得以有序退场。 等考生都退出教室后,一位监考官打趣说:“老莫,你是看了何等雄文,竟还入了迷?” “雄文谈不上,不过是篇小说,思路奇诡,确实夺人眼球。”莫如锋苦笑,“若非是待会就得连夜赶回郡府,我都想叫住那学子,让他将后半截故事重新说与我听。” 听见南奕写的竟是小说,另两人也有些好奇起来。 但毕竟没有亲眼看到,便不像莫如锋那般心里直痒,还能继续打趣道:“不是我说,老莫,就你这样子,可曾记住彼学子之名姓?” “我确实没有记其名姓,但只要说声他写的是小说,还是能轻松找到无疑。”莫如锋虽然深感遗憾,但脑子却没糊涂,仍旧清醒。 “那我去找本地讲师说一说?让他请那位学子,明日再将故事写出,专程给你送信寄去?”另一人目光闪烁,似是想着自己也看一看。 “罢了,不必多事。等后续考卷批阅完,我再去教化监找一找、问一问便是。” 莫如锋摇头,不想与考生私下里平白多了牵扯,落人口舌。 于是三人不再多言,收拾完四门科目的所有考卷,便在武安卒护送下,星夜兼程直往郡府。 而像他们这般队伍,在今夜,遍布于大离各郡各县。 天启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夜色如水,明月如霜,而「岁考」毕也。 ………… 南奕出了学舍小院,一众同学立即围上来,问他究竟是如何作文。 毕竟,莫如锋之前被南奕文章吸引住的样子,众人都看在眼里。 不仅另两个监考官好奇,南奕诸位同学,一样也很好奇。 南奕谦虚道:“大抵是我写的文,思路奇诡,角度刁钻,才让考官一时怔住,算不得什么。” 还有人想细问具体内容。南奕不欲答,只是推了推宋忠,然后道:“时辰不早,天色已暗,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南奕便和宋忠一道往外走。 其他人见状,也只得熄了好奇追问之心思。 临走出人群时,南奕还有意无意地瞥了周青一眼:灵光依旧,那墨精仍在周青所携墨笔之中。 宋忠看得出南奕只是不胜其扰,欲避开人群躲个清静,故而随南奕往外走时并无疑惑。 走出几步路后,宋忠笑问:“南兄写的可是小说?” 他知道南奕「奕名」身份,比起其他同学,倒是更好猜测一些。毕竟,除了小说故事以外,寻常文章体裁,很难让人一时便看入迷。 面对宋忠,南奕不必遮掩过多,把头干脆地一点,答道:“然也,确是小说不错。写了个百年后贫苦乡民在郡城的故事,走以奇破题、以正合题的路子,兴许是讨了巧,正合监考官喜好。” “破之以奇,合之以正?”宋忠品味片刻,叹道,“南兄果然大才,随口一句,都称得上是良言警句。” 闻言,南奕心里忽然一紧。且看着周围的黯淡天色,隐约有种或许正被人窥伺的错觉。 ———— 0023 年关将近明报利 南奕状似随意地扫了眼四周。 在其「洞真」天赋的特殊视界中,并未见到灵光闪烁。 这意味着,在其切换「洞真」视界时,附近并无涉及超凡的人或物。 但经此一遭,面对宋忠之夸赞,南奕谈兴顿消,一时也没了心情商业互吹。 “谬赞谬赞。”他连连摆手,眼眸微动,复又接上半句话,“莫怪我平日里在课上藏拙便好。” 虽然知道宋忠只是随口感叹,但莫名生出的、似是错觉的直感,让南奕决定给自己的人设打个补丁,假装自己当下表现与往常不一,是因为以前在藏拙。 宋忠没有南奕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把南奕的话往心里去。 藏拙的之人不在少数。 但有的人藏拙,是真藏拙;而有的人藏拙,是本来就拙。 南奕止住脚步,估摸着此时学舍小院外同学都散了,院里那些武安卒也该走了,便向宋忠告辞,准备折回学舍寝所。 宋忠挥手别道:“回去早些休息,不过《大离双龙传》,还请南兄多加更新。” “哈哈,催更我没用,得去催北河居、催《明报》。” 南奕摆了摆手,转身往回走。 一步,两步,三步…… 南奕提着心,弓着脚,但一直到走回学舍,都无异常,仿佛他只是自己在吓自己。 他也没做什么表情变化,在回了寝所后关上门扉,又从被褥下摸出之前放好的尖刀,置于手边,这才入榻躺下,长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借打哈欠的动作,长舒一口气,闭上眼帘。 不过闭上双眸的南奕,脑子里仍在飞速运转着。 他略一思索,暗道那隐隐约约的窥伺感,或许是来自于此前时而出现在他周围的黑猫。 即便没有依据,即便看起来无事发生,南奕也选择相信自己的直感。 固然是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防范之心,也是因其「洞真」天赋,有着被动生效之特性。 须知,被动解析之前提,乃是被动收集周围信息。 即便南奕需锁定目标,才能展开对应目标的信息面板,但这种信息的被动收集,无形中也让南奕直感变得更强。 他在心中暗叹: 岁考虽然结束,但今岁未过,自己摊上的事,也未必就此了尽啊。 ………… 次日上午,一众学子仍旧来到学舍坐下。 岁考虽然结束,但学舍还有一场正式表明今年结课的散伙课,需要学子们挨着报一下自个明年的初步意向。 是继续在学舍读书,还是放弃学业,亦或是决定只要考进前十,便要拜入郡城书院深造等。 轮到南奕时,他先是表示只要在前十,无论具体名次都会前往郡城书院深造,接着道: “朱师,还有件事须麻烦您。等岁考成绩下来,我想重新取個名字,届时恐怕还需朱师出面,为学生请托一二。” “好说好说。”朱献立马扶须,答应得十分痛快,“只要你岁考成绩位列第一,老夫亲自出面,去民务所为你改易户籍名牌。” 户籍名牌,相当于身份证,如果没有,就是黑户,在当地可谓寸步难行,连零工都很难找。 像南奕原身,之所以能入学舍读书,也是靠着全家省吃俭用,辛苦攒钱,才在两年半前来到南山县,耗资五千文,方以乡民之身勉强求得户籍名牌。 眼下,南奕想将名字由原身贱名南一,改为「南奕」,需要在衙门民务所更换户籍名牌。 其实改名原本不难。但由于更换户籍名牌后,县上的民务所,还需将此事往郡城民务监上报,便不欲轻易办理,非得请县里有身份的人请托一二,才肯办事。 南山学舍的讲师朱献,执教多年,桃李满南山,身份倒是足够。但如果南奕岁考成绩不佳,也很难请动。 对此,南奕只能说,承平日久,吏治僵化,懂的都懂。 除此外,与户籍名牌关联颇深的,还有一物,名叫「路引」。 没有路引,寻常百姓却是去不了县外之地,只能在南山县境内活动。 若南奕能拿下今年南山县的岁考头名,由南山学舍开具推荐信,本质上也是一种路引。 不过整个楚郡统一阅卷,成绩出不来这么快。 加之赶上年关,要等到年后的一月十一日,岁考成绩才会正式明传各地学舍。 眼下的话,学舍既然结课,南奕便往北河居赶去。 “谢叔,《明报》现在销量如何?” 来到北河居,南奕一边问着,一边扫了眼店里布局。 放着《明报》的书架,从店外街道上,挪至书店门口,仍旧可以取过以后直接在柜台结账。 “南郎来啦,岁考发挥可有把握?”见南奕来了,谢北河连忙自柜台里起身走出,“《明报》销量颇为喜人。首批千份,当日便售尽了;第二批,到现在也差不多卖出去了七七八八。” 不考虑印模的情况下,批量印刷一千份报纸,成本就在十铜元。算上印模成本三十铜元,谢北河之前投的四十元刊印费,刚好够建模并印制一千份报纸。 首日特价一文,回笼的一千文,也就是十元,拿来印第二批的一千份。 从第二批开始,哪怕只是定价十文,若由北河居直销,每份报纸都能盈利九文。 而现在已经卖出去了七百多份,意味着不仅《明报》第一期的印模成本已经追回,连第二期的刊印成本,也差不多有了。 再往后卖,就是纯利润了。 虽然单期报纸在南山县内的市场余量,已经不大。但在其他县城,还有着非常广大的市场。 即便其他县城不像南山县,没法由北河居直销,须得折价批发给其他县城的书商,其盈利依然十分可观。 如此盈利,南奕只是稍一心算,便觉惊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得是建立在报纸有人愿意买的基础上。如果创办新报无人问津,只怕是连印模成本都赚不回来。 这也难怪谢北河,在估量出南奕直描画技的惊人潜力后,毅然决定自起炉灶,创办《明报》。 “南郎,可要再支些稿费给你?” 其实《明报》暂时还未真正开始盈利,只是刚填上了前两期报刊的印模成本。但只要金额不太离谱,谢北河并不介意提前预支稿费给南奕。 ———— 0024 南奕之意不在笔 南奕之前在宋府得了一银元,眼下暂时不缺钱用。他不急着预支稿费,便摇头道:“不用了,等年后我去郡城之时,再来分账也不迟。” “那好吧。”谢北河倒也不强求,转而又道,“不过南郎,你回老家之前,可得先再给点后续文稿才行。” “知道,我今天过来,主要也是与谢叔你商量下《明报》后续。” 谢北河神情一肃,与南奕低声商讨起来。 《明报》眼下,已然是在南山县站稳了脚跟,除去按期刊印后续内容外,剩下的无非就是往外拓展外县市场。 在这一块,一方面是书行执事费进,依托本身人脉在联系外县的书商与书行执事;另一方面,则是谢北河在努力向郡城带货了。 包括昨日岁考,三位监考官固然是全程待在教室内,没与外人交流。但他们的随行文吏,要负责联系安排考生晚餐等事宜,会在外走动。 谢北河昨日,便寻着机会,往这些吏员送了几份《明报》,塞了些小钱,请他们后续择机,将《明报》呈给几位监考官。 总之,各种宣传推广手段,零零碎碎的,倒也无需多言。 主要还是在于,等后面南奕去了郡城,拜入南天学院后,《明报》,该当如何。 谢北河早有思索,此时便道:“我与费执事已经商定,印刷事宜,仍旧在南山县操办。然后慢慢铺开销售网,逐步扩大《明报》名气。” 知道谢北河两人是担心跟去了郡城后,或会被人强行收购《明报》,南奕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文稿,是写信给谢叔你寄来?” 谢北河笑道:“我有个侄子,你应该也认识,名唤迦南,正在南天学院读书。届时你可将文稿交给迦南,由他寄回来。此外,平时若是遇到麻烦,也可找迦南帮忙处理一二。” 南奕恍然。谢迦南,正是南山学舍两年前的岁考魁首。 那年原身南一刚刚才进南山学舍求学,与谢迦南虽然不熟,但也认识。 见谢北河已想好后续安排,南奕也就不再管了。 反正,他只需要保质保量地按时提供小说文稿即可。 眼瞅着诸事已定,南奕转身便欲回学舍寝所,将《大离双龙传》的第四、第五章先行写出来。 但这时,有客登门。 “老板,买份《明报》。”来人说着,看到南奕,微微讶道,“南一,你也在这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奕同学,敢带上墨精参加岁考的周青。 在周青眼中,南奕一直是位只知闷头读书的书呆子,学识虽好,却少有熟人。 他陡然看见南奕与谢北河相谈甚欢,微微一怔间,略感讶然:“南一,伱也在这呀?” 南奕浅笑应道:“在这和谢叔闲聊,正听谢叔介绍他在南天学院读书的侄儿。” 听出南奕话语中笃定自己能拿下岁考头名的强烈自信,周青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那提前预祝南兄今年岁考夺魁。”周青说完,忙从兜里摸出十文钱,递给谢北河。接着,他轻车熟路地直接取走一份《明报》,匆匆离开,不想再与南奕呆在一块。 而南奕,看着周青远去背影,面上笑容不减,心里却是思索起来。 周青付钱以后直奔书架,都未细看,便直接拾起一份报纸转身离开。 看起来,就像是周青在北河居买过多次《明报》,早已驾轻就熟。 念及此,南奕好奇问道:“谢叔,这位可是经常来买《明报》?” “是,这位小郎君,基本每天都会来买上一份。”谢北河略感奇怪,“他应该是在模仿学习南郎你的插图画技,只是不知为何,确实买得勤快了些。” 虽说其他人也有来买不只一份的,或是给家里其他人,或是脏污折皱后想要换份新的,但总归不至于每天都买。谢北河记得周青,此时说起,亦觉疑惑。 南奕一听,回想起墨精神通,却是在心中暗笑:模仿学习,应该是真的,奈何真正在学的,未必是周青本人。 说到画技,谢北河起了兴致,继续道:“《明报》如今声势,倒是有九成功劳,皆在南郎画技之上。旁人想要吃透,只得将报纸买回去慢慢研究。” “是以,南郎你后续文稿配图,可以酌情画些技法不一之插图,让他们追着买,权且算是收些学费。” 谢北河私下里自己也有在学南奕画技。他比旁人多了两章插图,明显意识到,在没有南奕手把手教的情况下,须得结合不同角度、不同构图之插图,模仿学习方能更易。 “我省得。”南奕点头应是,接着告辞,大步出了北河居,直追周青而去。 周青走得不快。不一会,南奕便追上了周青。 “周兄请留步。” 周青停步回望,奇道:“南兄怎的,有事找我?” “有事想找周兄聊聊,打个商量。” 周青一脸狐疑,上下看了南奕两眼,方道:“何事?” “周兄现下,可是在学《明报》插图之画技?” “正是。我又不像南兄你,今年便能岁考夺魁。若来年岁考果真要考直描绘画功底,自当现在便要勤加练习。” “只是为此乎?”南奕定定看着周青双眸。 周青蹙眉,不是很想继续往下聊。但念及南奕家境比自己还差,说出来也不会丢了面子,便道:“倒是不瞒南兄,此法既是未来潮流,又如此难学,我便想着趁早学会,之后可以代人画稿,赚些画稿费用。” 赚钱嘛,不寒碜。 周青家境虽在南奕之上,但终究只是小民小户,称不上家大业大。对于明显赚钱的法子,周青亦是颇为在意。 “确实,这直描画技自成章法,常人想要学个大概,恐怕都得花上半年多功夫。不过恰巧,我有個法子,倒是可以让周兄很快学会。”南奕笑道,“我想借此法,与周兄换一样东西。” 周青听完,虽觉南奕可能是在开玩笑,寻他开心,但仍顺着问了一嘴:“南兄欲换何物?” “换周兄昨日岁考所用之笔,原封原样,须毫不少。” 南奕终于道出来意。 周青闻言,先是疑惑,接着反应过来,脸色微变:“你——” 南奕之意不在笔,在乎笔中墨精也。 ———— 0025 说客登门点墨争 周青有些薄怒,右手抬起,下意识地指向南奕。 南奕却接着笑道:“不若周兄请我,去得你家中再聊?” 周青把手收回,不想和南奕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此事。他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扭头迈步,径直往自个家里回。 南奕跟在周青身后,一路进了周宅,到了周青自个屋舍。 周青为南奕抬了张凳椅,然后径直坐在书桌旁,抓住桌上墨笔,沉声问道:“你都知道多少?” “墨中之精,黑松使者也。”南奕气定神闲,一口道破墨精身份。 周青闻言,不再维系同学之间的表面客套,讥诮道:“哼,你果然知道。但你既然知道我早晚能学会直描画法,便合该晓得,我根本不可能把点点让给你。” 周青此刻,甚至觉得南奕脑子有毛病,居然提出这种让他拣了芝麻丢西瓜的要求。 南奕仍旧是一脸从容,微笑道:“周兄,你不妨先让墨精出来,露个面。” “伱想干嘛?”周青顿生警惕。 南奕却道:“我俩既然在谈论墨精,事涉其身,自该让墨精出来旁听。再者,我既堂堂正正求换墨精,当要你与墨精,二者皆应。倘有一者不应,我自回也。” 于南奕而言,要的是墨精归心。若靠着虚与委蛇、坑蒙拐骗,就算骗得墨精,也终究只能骗得一时。 所以,他干脆直言,尝试以利相合,谈出個三赢局面。 南奕眼角带笑,看向周青,轻声问:“难不成,周兄连话都不敢让我说完?” “呃……”周青一时无语,不知该怎样回答是好。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南奕一脸微笑,周青反倒是觉得不好置气,不想自己表现太过跌份。 可是,看见南奕从容淡然,周青心中怔然,亦觉疑惑:南一哪来的底气,自信能说服他与点点? 周青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南兄既已知晓,倒是不必再让点点躲着。” 说完,周青取过书桌上的墨笔,打开笔盖,说:“点点,且出来一叙。” 如人有姓名一般,墨精自称姓名为点墨,周青则习惯昵称其为点点。 点点化作小人冒了出来,好奇看向南奕。 其实他藏身笔中,不论是否出来,都听得见两人对话。 但南奕都说了事涉其身,点点觉得也对,好奇心起,便出来亲眼看个究竟。 他刚听了半截对话,本道南奕是意外得知他存在的商人之流,想自周青手中强买强卖。却不想,让他露面旁听的南奕,竟然也是个年轻书生。 而且,点点看了南奕一眼,暗暗有些心惊。 身为常与读书人结缘的墨精一脉,点点自有着一种虽非神通,却也称得上神异的天赋,可以看出他人身上的灵气、才气等。 比如周青,点点就能看出其灵气十足,日后或成大器。 但南奕…… 点点看向南奕,竟没能从南奕身上看出灵气。 并非说南奕是那种灵气全无的资质鲁钝之辈,而是因为,南奕身上的才气太过浓烈,四溢开来,竟彻底遮蔽了其灵气。 点点只是个小精怪,没见过世面,一时竟有些懵,拿不准南奕身上才气,究竟该对应何等的文豪身份。 但按理说,无论如何,南奕才气如此之强,都早该名声大噪起来才对。 可偏偏,南奕身上的才气,却又显得有些缥缈无定,似是没有凭依,委实奇怪得紧。 好怪哦。 点点心里想着,又多看了南奕好几眼。 不过墨精个子实在太小,如蝇一般,不仔细关注的话,根本注意不到他在看什么。 南奕继续说道:“这墨精是叫点点吧?周兄这几日,想来已经让点点食了不少的墨。敢问,在直描绘画技巧上,周兄学到了几分?” “反正我能学会的,不劳你关心。”周青冷哼,“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南奕则是笑了笑,说:“若周兄当真能很快学会,我也就不会来了。奈何现在都是印刷术批量刊印,没了作者留在手稿上的神韵,就算点点学得比常人快,其实也快不了多少。” “按我估计,如果要学到可以拿出手的地步,常人应该要花上近一年时间;本身有绘画功底者,该在半年左右;而点点,怕是也得要上三个月才行。” 周青面色微沉。 换作旁人,只要嘴上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完全可以不屑一顾地直接把人轰走。 可偏偏,南奕一副知根知底的模样,周青就很难理直气壮地说南奕是在打胡乱说。 而且,听到南奕说点点也得学上三个月才能学会,周青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他本以为,点点就算学得慢些,可一个月时间,怎么也够了。 一个月,三十天,每天十文买报,也就是三百文,即三枚铜元。 这点钱,周青还是拿得出来的。 但三四个月的话…… 周青皱起了眉,兀自说道:“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当不得真。再者,按你这么算,你之前说的有法子让我很快学会,岂不也是无稽之谈?” “我当然有办法,只要拿到相应的手稿,让点点学会后再教给周兄你便可。” 周青闻言,先是一怔,接着恍然。不过,他却是想差了。 周青以为南奕的意思,是靠着他和谢北河的熟络关系,从谢北河那里拿到手稿。 于是,周青嗤道:“若是说手稿,我也可以去找北河居士,求买「奕名」手稿。” 认定南奕所言不过如此,周青心中一松,语气也重新和缓三分,说:“南兄若只是想用「奕名」手稿说服我,还是请回吧。我不可能为捡芝麻丢西瓜。” 南奕笑了:“非也非也,我的意思,并不是去谢叔那里拿手稿,而是我直接给些手稿出来。” 嗯?周青先是不解,接着挑眉,心中猛地有了个叫他高兴不起来的猜测。 果然,下一刻,南奕便笑道:“不才,正是「奕名」。想要手稿,我直接在这现画几幅就成了。” “你……”周青面皮一阵青一阵红,莫名有种在被南奕嘲笑的感觉。 他强压下心中怒意,恨声道:“那我也犯不着把点点让给你!” ———— 0026 授人以鱼不如渔 “那我也犯不着把点点让给你!”周青掷地有声,语气恨恨。 南奕眼底隐带笑意,不急不慌地开口:“你觉得犯不着,是想着为了省下三月时间,就让出点点,以后便没法再靠点点帮助快速学其他知识,无异于捡了芝麻丢西瓜,不值当是吧?” 周青不假思索地接道:“自是如此,舍本逐末,智者不为也。” 南奕眼底的笑意愈发浓郁。 他之所以围绕画技与周青聊上数句,是为了观察分析周青心思。 若周青与点点,亲如手足、情同骨肉、难舍难分,南奕再是巧舌如簧,也不可能说服周青出让点点。 更别说,说服周青只能算开胃小菜,重头戏还得是在点点身上,须点点最后愿意跟着南奕走才行。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南奕得先设法说服周青才行。 南奕适才跟着周青回屋,明言堂堂正正求换墨精,既是让周青不好直接赶人,也是在观察周青。 唯有周青本身便会衡量点点价值,南奕才有望许以利益,说动周青。 而当周青彼时闻言,好奇于南奕究竟有何底气时,南奕看出端倪,亦是心中一定。 等再聊上数句,南奕更是确信:周青此子,天性薄凉,纵有感情,亦重实利。 如他所料不差,点点跟着周青,定是被周青各种压榨,逆用食墨神通,转授不少知识给周青。 南奕瞥了眼略显呆萌的点点,接着看向周青,继续道:“首先,周兄你小觑了时间成本。时间成本,亦是成本。若是周兄你靠着点点,在三个月后才掌握直描画技,即便不考虑买报开销,能代为画稿、挣上些许稿费的时间,其实也就两三个月。” “但要是周兄这几日便学会直描画技,不仅时间充裕足有半年,真正赚钱的法子,也并非是给人画稿。” “在我看来,真要想赚钱,不若开个画技班,手把手地教人学会直描画技。” “须知,越早跟上直描画技之潮流,才能越早地抢占高地宝座,坐享潮流背后红利,比如我刚说的开班授道之法。而等到后面,会的人多了,就只能叫跟风从众,占不了潮流高地,也分不了热门红利,偏偏为了不落于人,还不得不学罢了。” “所以,只要周兄你早早便能开班教学,传道授业,为了抢占高地坐享其成,那些能想通此节的聪明人,会上赶着送钱给你,只望伱少教一些人,只把他们先教会再说。” “届时,南山县内,周兄你可就成了不少豪门大家的座上宾。其中好处,想来是不需要我再多言。” 南奕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虽然個别词汇在遣词上有些古怪,但理解起来倒也不难。 于是,周青听在耳中,瞠目结舌,直愣在当场。 同样是提前掌握直描画技,周青只想着可以代为画稿赚些小钱,南奕却轻松给出了赚大钱的办法。 这一刻,周青心中甚至有些自愧弗如。他万没想到,南奕不仅学识过人,在赚钱方面的目光眼界,也同样远胜常人。 但是,周青眼神一凝,很快恢复清醒。 虽然他被南奕口中前景,说得心动不已。但心底深处,周青始终认定,只要点点在身边,他就有着快速增进学识的能力。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对周青来说,点点,就是「渔」。 不过,趁早掌握直描画技,开班授道,抢占潮流高地坐享其成,好像也是一种「渔」…… 周青心下沉吟,下意识地思索起两者优劣。 不过旋即,周青吐出一口气,掷地有声道:“我承认,南兄所说,一度令我心动。但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将点点让给你的。所以,还是请南兄死了这条心。” 迎着周青双眸,南奕叹道:“我知周兄目光长远,绝非利令智昏之辈,不至于轻易心动。但我此来,既有心说服周兄,绝不强行夺人所爱,自然是因为——” 南奕与周青对视,一字一顿道:“周兄你,有错在身,却不自知。” “嗯?”周青闻言蹙眉。 他有些厌烦了南奕吊他胃口。但知道南奕非是故弄玄虚之辈,周青勉强按捺着性子,等南奕往后解释。 他倒要看看,他到底错在了哪! 不过,说完周青有错后,南奕却没急着解释,而是看向点点。 “我今日来此,是为以德服人,堂堂正正求得周兄与点点,二者皆应。毕竟,点点你作为精怪,身怀灵智,亦有权决定自身去留。” “所以,点点你是愿意留在周兄身边,还是改换门庭随我走,皆由你自定,我绝不强求。” 南奕今日,是要点点归心。故而在言辞上,他特意尊重点点自身意愿。 而周青此刻,面色微变,又羞又怒,意识到自己遭南奕算计,言辞之中,有些过于物化点点。 不过周青倒也沉得住气。 因为他相信点点,以点点的单纯,绝不会轻易中了南奕的攻心之计——甚至于,点点都未必能意识到,南奕适才所言,是想衬托出周青言辞中物化点点之意。 点点有些迷糊,亦有些好奇。 如果南奕是商人作派,意欲以重金从周青手中买下墨精,点点自然不会理睬南奕。 如果南奕是自夸才华,想以此说服墨精主动改换门庭,点点也不大会搭理南奕。 倒不是说点点他跟着周青,便是认周青为主、忠于周青。 事实上,点点来去自由,如果周青惹恼了点点,点点亦有可能不告而别。 在点点眼中,他与周青,更多是认识许久的朋友关系。与此同时,点点亦相当于是投资了周青,等着周青日后成名反哺于他。 虽然说,南奕身上才气横溢,只要点点跟着南奕,很快就能分润南奕身上才气得到滋养。 但如果南奕自夸才华,试图以此诱惑点点,点点还真不一定会搭理南奕。 因为点点知道,他若轻易投了南奕,反而不会得到南奕重视。 而且,虽说周青眼下确实是远不如才气横溢的南奕,但其灵气十足,日后或成大器,担得上未来可期之评价。 点点作为精怪,无寿元之忧,又不是特别惦记才气滋养,自非趋炎附势之辈。 ———— 0027 以德服人论私心 点点与周青,纳闷之余,都挺好奇南奕哪来的底气,竟敢口出豪言,要堂堂正正地同时说服他俩。 而在他俩注视下,南奕则是朗声道:“墨精神通,乃是食墨。食人墨水,拾人文慧,方为正道。而衍墨予人,转授学识,根本就是入了歧途,堪称邪道。” 周青蹙眉抬首,迎上南奕视线,却只觉深邃幽暗,仿若直视人心一般。他原本满心愤然,可被南奕这么一瞧,竟无端生出些许心虚。 “周兄,身为读书人,你当真觉得,靠点点逆用神通来学习,是正道乎?” 周青面色涨红,但一时间也接不住此问。 南奕继续说:“岁考时靠着点点舞弊,又真是自个本事乎?” 这话,周青倒是敢于反驳,涨红脸说:“我没有舞弊!题都是我自个做的,我只是让点点帮忙检查提醒一二,不算舞弊!” “好吧,便算是你没有舞弊。”南奕笑着,不与周青争辩,转而道,“但是,姑且不论逆用点点神通来学习是否正道。我只问一句,周兄你觉得,既然是逆用神通,此事对点点而言,岂无影响乎?” 周青见不惯南奕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 但听到南奕之反问,周青猛地一愣,所有情绪都自散去,只剩下一股莫名惊惶。他就像跨桥渡河,行至一半,却得知桥梁已断,顿觉茫然无措。 周青看向点点,迟疑道:“点点,南一所言,何意哉?” 点点这会,其实也很迷糊。 一方面是南奕在让点点自个思考该跟谁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南奕话太多,让点点的小脑瓜子,有点转不过来。 此时听到周青发问,点点一脸呆呆地说:“就是说我都给你了,我就没了。” “没了?”周青心中一沉,有些被吓到。 南奕解释道:“倒不是说点点会因此没了性命。但这种行为,损伤灵性非是正道,次数过多,会令点点变得越来越蠢笨迟钝。周兄你可以回想一番,和你初遇点点时相比,点点现在是不是显得有些呆呆的?” 周青下意识地看向点点。 被南奕说懵的点点,一脸迷糊地迎向周青视线。 周青看在眼里,虽然知道点点眼下是被南奕给说懵了,但他此刻心情,确实十分沉重。 因为,和最初相遇时相比,点点这后面,确实越发没了那股古灵精怪的劲儿。这意味着,南奕所言恐怕非虚。 换言之,逆用点点神通来掌握学识,确非长久之计,不能一直无限制地肆意学习下去。 周青此时,心情复杂,既有些担心点点现状,又忍不住地盘算利弊。 南奕趁热打铁地说道:“总之,我还是那句话。对于点点是否跟我,我并不强求。但我希望周兄伱能明白,一者,不应过分依赖点点神通这种看似捷径的歧途;二者,点点是你的朋友,却非你的宠物乃至奴仆,他的去留,应该由他自己来选择,而不是由你我决定。” 周青怔怔地看着南奕,神色复杂。 “南兄,你这嘴,委实是能说会道。” 周青素来冷静,遇事不惊。一番交谈后,他已经意识到:原来,他自身天性,便是南奕今日底气依仗。 如果周青只重感情不重利,那么南奕没把握说得周青动心,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但正是看出周青非是感性之人,南奕方才引导着话题,直截了当地告诉周青:墨精固然神异,却并非能一直下蛋的老母鸡。 于周青而言,墨精点点,同样只算是一时之「渔」,并不会比南奕给出的替代方案强太多。 周青有些想动怒。 他心中羞恼,感觉自己像是不着片缕,被南奕完全看穿一般,极度不自在。 可偏偏,周青此时生不起气来。 因为,周青心中冷静,知道倘真要计较,他确实做不到理直气壮。 对于点点,周青肯定有着几分情谊不假。但扪心自问,如果从此不再利用点点神通,他会否感到遗憾?而时间长了,又能否忍住诱惑绝不动摇? 周青不知道答案。或者说,他不想知道答案。 所以理不直气不壮下,指责南奕的话,无从说起;心中冷静的周青,亦不愿恼羞成怒,平白跌了自己的份。 周青看向点点,看到点点已经从一脸迷糊,变成了一脸纠结。 很显然,南奕的一番表现,已征服了点点,至少让点点不会排斥南奕。 而理性计较,点点跟着南奕,短时间内肯定会是更好的选择。 只不过点点与周青这么长日子的感情,并非南奕说上几句便能彻底动摇。 所以,点点才会纠结。 但…… 周青长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意识到一個问题,从始至终,点点会感到纠结,都是因为点点在为他着想。 而他,在依赖点点神通快速学习时,却从未想过这么做,对点点来说是好是坏。 念及此,周青心头不禁浮起一丝羞愧。 但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充分的冷静。 “敢问南兄,如果点点跟了你,你能保证不滥用点点神通,来快速学习新知识乎?”周青看向南奕。 他已经做好将点点托付给南奕的心理准备,但前提是,南奕要证明他值得被托付。 总不能南奕用点点食墨神通不宜逆用之说辞,说服周青放弃后,转头自己还是会惦记着逆用点点神通吧! 周青目光炯炯,似是在审视南奕。 南奕正色开口:“不提稍后可让点点用我手稿转授直描画技这茬,要说日后完全不会用到点点神通,我不敢彻底保证。但要说不滥用,乃至于基本不用,我却是可以保证。因为我对点点的需求,从来不是学习新知识,而是让他为我分忧。” “分忧?”周青目露不解。 “没错,分忧。”南奕抬手,指了指周青之前带回屋的《明报》,“既然「奕名」是我,那《大离双龙传》自然也是我写的。我会让点点尽情食墨,掌握我的文风技巧乃至学识,好在日后为我代笔。” “届时,我只需要口述故事,点点便能快速写好文章。如此,省去我亲自动笔作文的功夫,便可让我有时间自发地去学习新知识。” 南奕看向周青,轻声道:“这才是与墨精为伴的正道,通过食墨,将墨精培养成得力的知心伙伴,而不是反过来,借墨精神通投机取巧。” “毕竟,学习一道,重要的不仅是学识本身,还在于其中过程。倘若离了墨精神通便不会学习,纵是满腹经纶又有何用?” ———— 0028 周青割爱赠新主 听完南奕的话,周青半晌无言。 他往常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纵是不如旁人,也只不过是因年岁较小,学识尚浅,在思虑问题时难免会有所疏漏、不够周全而已。 只要认真起来,自身的见解与谋划,应该也是能值得称道。 但此刻,周青有些动摇。 不提开班授课的点子,光是南奕此刻对点点的规划,就让周青感到汗颜。 他除了仰仗点点神通,一味向点点索求外,竟从未规划过点点的后续发展。 蓦然间,周青意识到一点。 或许,自己相较南奕之不足,非在于才智,而在于格局。 倘眼中只有一己之私利,再怎么聪明,都是小聪明。唯有因势利导,全盘考虑,谋寻共赢,凡事早作预案及谋划,方可称得上智计,能以阳谋胜人。 周青自愧弗如。 不过,作为点点眼中的灵气十足者,周青定了定神,很快便调节好心态,暗道: 「南一大我两岁,他能做到的,即便我现在不行,日后也一定可以。正所谓大丈夫应如是,我当以之为榜样,向其学习,不断自我激励,争取早日赶超。」 完成自我审视的周青,看向点点。他看出点点的意动与纠结,便主动开了口。 “点点,不必顾及我感受。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你能有更好发展。之前是我不懂,只顾着贪图神通便利,却没能意识到逆用神通之弊。我现在既已知晓,当然要学会放手,不能只为一己之私便将你留在身边。” 周青微垂眼帘。如果南奕心术不正,他亦不愿让出点点。 但南奕既然看起来靠谱,周青也更想促成三赢局面:南奕得点点分忧,解放小说更新所占时间;点点跟着南奕,有更好的成长空间;而周青,则能按南奕所说,开班授课以起势,谋寻新「渔」。 点点迟疑开口:“可是……” “没有可是。”周青毅然打断点点的话,“难道你还不放心我?觉得没了你帮助,我就当真不会读书学习乎?” “而且,你也该为我感到高兴。若是按南兄所说,让我学会他的直描画技,开班授课后,我不仅不必再为钱财烦心,还能成为县中诸多大府豪门座上宾,得一众贵人相助,前景光明,大有可为。” 在周青说完后,南奕适时开口:“点点,又不是生离死别,只要日后周兄学业有成,也考入南天学院,就有的是机会再相见。” 这句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相较于人,性灵精怪普遍心思单纯、性格淳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更重感情。但再怎么单纯,精怪也是有灵众生,有着自身的诉求与意愿。 点点作为墨精,天性就是亲近文人,食文章墨水以成长,受文气熏陶以壮灵。 而南奕身上才气横溢,本就对点点有着莫大吸引力。 “我愿意跟你走,不过伱得先兑现承诺,给出画稿手稿,让我教会青哥儿才行。” 在抛开情感因素后,点点心里倒也倒向了南奕。 但他仍旧惦记着南奕之前所说条件,想发挥神通余热,为周青贡献最后一份力。 周青闻言,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自尊心发作,想说其实不教也行。 但周青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是懂得克制自己的一时冲动,理性取舍。 所以,他不能拒绝南奕的直描画技。 于是,南奕直接在周青屋里的书桌上,画起插图。 既有前三章已经画过的插图,也有脑海中后续内容的对应插图。 而且,秉着要教就认真教的心思,南奕一边泼墨挥毫,一边将直描画技的种种技巧要点,和盘托出。 “画图之时,我混用了三种技巧。所以单纯的模仿学习,千头万绪下,其实有些无从学起。而这三种技巧,我个人习惯称之为速写、素描、漫绘,不过你们也可以直接记为勾勒、直描、绘事——以最快速度勾勒基础线条;利用阴影、透视、结构比例等窍门写实直描;再以多图分镜呈现故事。” 周青听在耳中,暗自惊讶竟有如此多门道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有些疑惑:南一画技如此出众,为何此前不曾作文作画?再者,这种独树一帜的画风,难道是南一无师自通不成? 他想了想,问道:“不知南兄此等画技,师从哪位大师?学艺多久方有所成?” 南奕因「洞真」天赋戒律,得避免说假话。 但他此前早就想过腹案,此时便道:“以「我」家境,此前可没钱去拜师学习。不过我对绘画感兴趣,曾经照着他人画稿自行琢磨理解,自学自画,又渐渐追求起了工于写实之风,偏爱以画叙事。” “如此,闲时作画自娱,零零碎碎练了两年半时间,结合平时思索,将种种技巧融会贯通,方有如今画技。” “「我」之前不欲太过分心,没想过写小说,只想着专心读书备战岁考。但现在又有不同,就算拿下岁考头名能免去学费,我也得为去往郡城后的日子准备生活开销,需要钱财,便开始写小说画插图。” 南奕说完,暗道:还好,「我」和我,都是我;说的皆是真话,全无半点虚言。 周青听不出南奕话语里的微妙。所以,在听完南奕说的话后,他更感佩服: 「万万没想到,县学三年,南兄明明有着快速赚大钱的绘画本领,却安于清贫,只为一心读书积累学识,争取岁考夺魁、拜入郡城的机会。」 「不过南兄这么做,也的确是深谋远虑。身为草民,再怎么赚钱,一辈子困在南山县里的话,也不过尔尔。唯有岁考夺魁、鱼跃龙门,去了郡府治下的广阔天地,才有机会扶摇直上,光耀门楣!」 与此同时,周青亦暗下了决心:大丈夫应如是,要以南奕为榜样,争取日后齐头赶上,再超越之。 即便在学了直描画技后,开班授道,名扬南山县,也绝不能就此得意忘形,懈怠学业。 最迟后年,自个也要岁考夺魁,金榜题名,直入郡城! 不过周青的这些心思,南奕却是不知。 他画完画稿,又讲解一通后,便任由点点食墨,将他的画技转授给周青。 而后,他带着点点离开周青家,于吃过晚饭后,返回寝所。 回了寝所,南奕并未迫不及待地立马研究墨精点点之神异,而是站在窗前仰望傍晚也高悬天幕的太阳,久久无言。 直到月华大作,与日光交织,逐渐生出灰雾,南奕方才收回视线,叹道:要回家了啊。 这正是: 周青割爱赠新主,点墨从心别故知。 诸事皆咸归见日,双亲俱在怯情时。 ———— 0029 南奕近乡情更怯 原身南一,是南山县下的南石村人。 在城镇化进程比南奕前世天夏还夸张的大离王朝,乡民,是在贱民里也堪称垫底的身份。 这个身份,意味着家境极其穷困,没有官方在册的田地,也没有余粮,根本无力赋税。 那交不起税怎么办? 在大离,如果不愿卖身于大户地主,就只能逃税,逃离县城,躲到穷山僻壤的所谓乡村,自绝于文明社会。 在山野乡村,自己开田种粮,虽因没了务农所所售的神奇粮种,农作物产量不会特别高,但胜在不用交税,倒也足够吃食。 唯一的风险在于,离深山老林太近,离文明社会太远,没有武安卒巡逻庇护,容易遭遇凶猛野兽。 好在饿急眼的乡民,凶性并不比野兽差。 只要不是遭遇兽潮,寻常野兽碰到猎户,倒也未必讨得好。 再加上大离默许山野乡村存在,不会追究逃税之罪,只是单纯不加庇护。 所以像南石村这类山野乡村,在大离,也可以说是广泛存在,并不少见。 不过,乡民并不是真的只想当乡民。 如果有条件,乡民还是更愿意住在县境乃至县城里的。 但在县里没有田地的乡民,想回归县境,难度不言而喻。 好在原身家里出了个南一,天生聪慧,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于是其父母兄弟省吃俭用,艰难攒钱,为原身求得南山县的户籍名牌,再凑足学费与生活费,供其读书,只希望日后能有一天,原身可以将他们接回县城,做一個县里人。 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原身南一刻苦读书,奋发图强,终有望于今年岁考夺魁。 可谁成想,离岁考还有半个月时,原身死了,南一也变成了南奕。 穿越过来的南奕,之前并不想分心考虑原身家事,除去为了饭钱写小说外,他几乎一门心思都在备战岁考,将原身的父母兄弟抛诸脑后。 但现在,眼瞅着明天就该回南石村了,南奕没法再装聋作哑地逃避。 他必须正视原身的家人。 虽然南奕现在有钱,光是宋府酬谢他的一枚银元,就足够他把全家人接到南山县安置。 更别说他还有稿费,细水长流,不管是让原身父母享清福,还是托关系为原身那位负担了家里所有重活的弟弟南二安排个活计,都不是问题。 可真正让南奕头疼的,还是在于他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原身家人。 说实话,作为穿越者,南奕心里,自然是不可能对原身家人有感情的。 但他并非无情无义之人,既是取了原身身子重活一世,自然做不出抛家弃亲之举。所以,原身的家人,南奕仍旧会认。 只是……南奕忧心的是:不知道原身家人会不会认他啊。 南奕思虑良久,终究也只得心中暗叹,希望原身家人不会察觉原身壳里换了人。 话虽如此说,南奕却知道,很难不察觉。 现实终究不是小说,一个人的性情变化,身边人不可能毫无觉察。 就算不知道「穿越夺舍」一说,也会忍不住怀疑,性情突变者,是不是被鬼魅邪祟附身。 所以南奕从来没有奢望过:身边人都是瞎子,会看不出自己的性情变化。 只不过原身性情沉闷孤僻,在学舍中并无友人,所以就算可能会有同学察觉些许异常,南奕也没有太担心。 只要自己的言行不是过于离谱、明显有异,仅是些许微妙变化的话,原身的这些同学,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多半都不会细究。而等他们习惯了几天,就更是不会再往心里去。 毕竟说是同学,也只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连有望与南奕争岁考第一的宋忠都不介意,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多管闲事。 可换成原身的父母兄弟,是否会接受原身壳里变了人,就着实有些难说了。 南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用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说辞安慰自己。 反正,他可以尽到原身南一该尽的责任,在一应外物上,绝不亏欠南家人。 可唯独感情二字,看似轻飘飘空荡荡,却在此时分外沉实,让南奕不知该如何是好。 毕竟,在内心深处仍旧有些怀念蓝星生活的南奕,连这个世界都还没完全接受、彻底融入,就更别说比之陌生世道还要陌生许多的便宜家人了。 孤儿,不配有爱。 在蓝星无父无母的南奕,有些本能地抗拒亲情与家人。 不过,无论在哪个世界,对神奇小生灵的好奇与喜爱,却是相通的。 南奕摇了摇脑袋,将即将与原身家人相见而生出的莫名愁绪甩掉,不再纠结。 他回到床榻,取出了墨精藏身的墨笔,轻声唤道:“点点,出来吧。” 点点小脑袋冒出来,好奇地看着南奕。 在他眼中,南奕身上的才气似虚似实,明明浓烈四溢,却又显得玄虚飘渺,着实奇怪。 而点点眨巴着眼睛,越看越怪,越怪就越想看。 南奕不清楚点点的小心思,只是笑着打起了招呼:“我跟周兄一样,也唤你点点可好?” “可以呀,叫我点点或者墨墨,都行啦。”点点将幻化的身子抱作一团,然后像墨滴一般向前一滚,从墨笔笔尖滚到了墨笔尾部,离南奕更近了一些。 他歪头问道:“那我叫你什么呀?一哥儿?” 周青是青哥儿,南一是一哥儿,好像没什么毛病? 南奕哑然失笑:“虽然我现在叫南一,不过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去改名南奕,也即是明报「奕名」之「奕」字。” “啊?那就是奕哥儿?”点点小脸一皱,“可是这么叫的话,感觉似乎有点怪怪的。” 南奕还在乐着,没着急回话。 却不想,点点眨了眨眼,忽然道:“要不我叫你老爷吧?” “嗯?”这回换成南奕怔住了,“为啥这么叫?难不成我很显老?” 虽然「老爷」一词并不是专用于称呼官僚或家主,但到底也是个尊称、敬称,南奕完全没想到点点会这么称呼自己——看着似乎是出于敬重,但在南奕眼中,其实反而不如喊周青“青哥们”那般亲近,稍显疏远。 ———— 0030 打探神诡觅生机 “难不成我很显老?” 听见南奕如此发问,点点心里暗道:「面容倒是不老,就是朝气不显,看着老成,不似少年郎。」 不过点点只是单纯,而不是单蠢。 他并未直接说南奕看着老成,只是道:“主要是老爷身上的才气浓郁,感觉不比什么贤人文豪差,完全当得起「老爷」一称啦。” 说着,点点还摊开双手虚张了一下,试图表明南奕身上才气的浓郁程度。 但他实在是太小了,摊开手都还没有南奕拇指粗。南奕看点点比划了半天,还是没能看明白自个才气在点点眼中,到底该有多浓郁。 南奕也就没把这所谓的才气放心上。 加之南奕性子不喜欢谈感情、打感情牌,便干脆应下了「老爷」之称,随便点点怎么称呼他。 他冲点点笑道:“点点放心,以后我是大文豪,你就是小文豪。但凡有我一本书卖,就少不了你的食墨学习、码字更新。” “好耶。”点点完全没有被南奕忽悠成黑奴代笔的觉悟,反倒很是雀跃,“我还要吃钱,吃小钱钱!” 点点是墨精,食墨采气为获取成长资粮。但墨水于他,犹如白水于人,无甚滋味。 反倒是金石之物,点点食之,萃取元素,别有滋味。 其中,犹以金钱为佳。毕竟,「财」即是「才」。 南奕随手摸出十文铜钱置于桌上,让点点大快朵颐。 顺带着,他问道:“对了点点,你可知阶秩之说?” 「洞真」之下,可见阶秩。 虽然不言自明,一看就知道阶秩是何意思,但现下得了墨精追随,南奕便想问问此世一共有多少阶秩。 点点揉着肚子说:“晓得,「六品灵异阶秩,万象定纲」嘛。其中阶秩的下三阶,为玄阶、黄阶、凡阶,像点点我这种小精怪,就属于黄阶的小不点。” 见点点说了两句便打住,南奕忙追问道:“那上三阶是什么?” “哎?”点点闻言呆了呆,歪着脑袋疑惑道,“我不晓得呐,我只是个小精怪哎,开灵时的天赐知识里,没涉及上三阶的哇。” 南奕有些诧异:类似等级境界划分的知识,在此世不是人人皆知的常识也就罢了,居然连精怪都不是很了解。 他压下疑惑,转而问道:“那玄阶与黄阶之间,有什么说道吗?一般是如何划分玄黄二阶呢?” “具体我也不晓得呐……”点点犹犹豫豫地说,“不过大略来讲,黄阶只是有些神异的层次,尚居于凡世之中;而玄阶却称得上是神通广大,已然超凡出世。” 点点只是个黄阶下品的小精怪,属于神诡圈子里的最底层,对神诡修行之事不是特别清楚。 但南奕也没办法,眼下他只有点点可问,便只能麻烦点点绞尽脑中墨汁来回答了。 “黄阶若只是有些神异、尚居于凡世的话,那黄阶修士,应该也不会过于非人、完全不可力敌吧?” “应该是的……”点点说着,猛地警觉,“等等,老爷你该不会想去招惹修士吧?!” “老爷糊涂啊,修士手段叵测,就算仍属人身,也绝非凡人所能敌!” 点点有些小激动,生怕南奕一個想不开,主动去找修士送命。 但南奕面色平静,解释道:“点点莫急,我当然是无意主动招惹他人,更别说招惹修士了。但我怕的是,会有修士惦记我。” “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得做好防患于未然的准备才行。” 南奕向点点大概说了医官许洛之事。 点点顿时无奈。 他可以试着劝南奕冷静别上头,别想着招惹修士。 但如果是南奕被修士惦记,点点就无话可说了。 因为点点以前也没见过修士,对于修士到底会有怎样的手段,说不出个所以然;包括医官许洛是否真的有惦记南奕,点点也不敢妄下评断。 于是,对于南奕所做的种种准备,点点只能默默看着,不发表意见。 而自保安医馆一别,半月以来,南奕并未再见许洛。 但南奕并未放松对许洛的戒备之心。 因为在最近半月,南奕偶尔能瞥见一抹疑似黑猫的黑影。 如果全都是在学舍附近瞥见,南奕或许还不会多想。但偏偏,他第一次看见黑猫,是在费进的书行执事小院外。 在不同地方看见同一只黑猫,瞬间让南奕警觉起来,并进而怀疑到了许洛头上。 是以,南奕今上午,曾借着逛小食摊贩的遮掩,有意不远不近地途径医馆。结果,他竟发现保安医馆早已关了门。 南奕问起摊贩,得知许洛是在昨天,也就是岁考当日关了医馆,对街坊邻居宣称要外出采药。 可南奕分明记得,十二月十号,许洛曾对他说过,岁考之后他如果缺钱,可以去医馆帮忙盘账,挣些零钱。 当时,许洛甚至还暗中用上了蛊惑类能力,让乍听此言的南奕,情不自禁地心生暖意。 但现在,当南奕不再需要考虑做零工散活赚钱时,许洛却关了医馆,不知往何处去了。 这就怪不得南奕心生提防,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此次回南石村,未必安全,说不定半路便会遭遇许洛袭击。 他甚至有考虑过要不要干脆不回南石村,改为托人送信,反叫原身家人赶来城里。 但可惜的是,南石村不在县境,乃山野乡村,根本没人能代为送信。即便是找上镖局,单子太小,正常出价下,也不会接单派人专程送去。 如若南奕真肯下大单,反倒不如让镖师直接护他归程。 再者,南奕原身本就是每年年关才能回上一趟。今年若是久久不回,原身家人必定担心不说,也无疑是在明确告诉许洛他已暴露。 许洛若是恼羞成怒,很可能会对原身家人下手,以此卑劣手段胁迫南奕。 所以,如果可以,南奕还是更倾向于正面解决此事。 最后,最关键的是,南奕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如果许洛真的不怀好意,一直在暗中惦记窥伺,南奕就算过年不回南石村,年后前往郡治南天城时,也照样会离开县城。 除非他打算一辈子缩在县城里窝囊,否则单纯躲,是躲不了的。 某种意义上,许洛相当于使的是阳谋,料定了南奕不可能一辈子缩在县城里不出城。 所以,许洛干脆也没怎么在意自己曾说过让南奕岁考后可以去医馆帮忙盘账做零工的事。他见南奕有了稿费,不会再去医馆帮忙,便干脆提前出了城等候南奕。 ———— 0031 托镖护送甚艰难 所谓阳谋,随势而动,随势而发。 未必无解,却一定没有破绽可言。 哪怕南奕明知许洛提前出城,或是有意埋伏于他,他亦只能正面应对,设法正面解决问题。 南奕想过好些法子。 最好的办法,无疑是找到其他修士相助于他。如此一来,自是不必过于惧怕许洛。 奈何南奕眼下只是凡夫俗子,又不认识什么隐藏身份的修士——准确说,除去许洛以外,南奕这半个月来,就没在南山县里看到过其他修士。 哪怕他“偶遇”了县衙里的武安卒,也没见哪个武安卒有道行修为在身。 在不可能找到修士相助的情况下,南奕只能寄希望于武夫身上。 于是,南奕琢磨着托镖护送,是否可行。 他不知许洛具体实力,但就感官上来说,一脸温和笑容的许洛,似乎并不恐怖。 毕竟,许洛并无在城中强掳走他的迹象不说,最早在医馆里对他施展蛊惑类能力,也未曾成功。 南奕前世看多了仙侠小说,潜意识里始终觉得,修士高高在上,应该会身处一个专门的修行界,不至于与凡俗混居才对。 而混迹民间的许洛,自然会被南奕看轻。 在南奕看来,许洛应当只是有些神异手段的江湖术士,或许侥幸入了修行的门,却远未到绝胜常人之地步,所以才会苟在南山县静修,暂未闯荡修行界打拼。 南奕自忖:只要叫上几位镖师,应当能叫许洛知难而退。 再者,如果许洛并无加害之心,全是自個心里多疑,自己吓自己,那就真的是虚惊一场了。 南奕思绪转动,一时间竟忽然自嘲一笑。 在穿越前,南奕前世网文圈,正有一个新的题材流派兴起,唤作迪化流,描述配角们自我脑补,最终自我忽悠、自我攻略的故事。 南奕刚刚在想,如果许洛并无恶意,全是他自己在吓自己,那就真成了一个笑话:「坏了,迪化文配角竟是我自己。」 这般想着,南奕心中压力,倒是稍稍松缓些许。 他定了定神,暂且放下如何应对许洛之事,专心写起了小说,即准备明日交给谢北河的《大离双龙传》第四、第五、第六章。 等写完之后,南奕将手稿交给点点,由点点一口气吃完手稿上的笔墨真迹。 然后,再让点点原封不动地重写一遍文稿内容——只见点点缩成一滴墨滴,在白纸上滚来滚去,滚着滚着,便滚出了满纸文稿,与南奕之前手稿内容一般无二。 这一来一去,稿纸其实没啥区别,主要是点点,能藉此过程逐渐熟悉掌握南奕的文风。 南奕暂时不打算让点点直接代笔。 而是由他先提供素材,即文稿内容,等点点彻底吃透他的文风后,再通过口述,让点点正式替他代笔。 在心里,南奕忆及前世的ChatGPT,还悄悄为点点取了个“恰忒机匹替”的诨号。 ………… 次日早,将行李打包背在身后、尖刀藏于靴中,南奕赶至北河居,将昨晚新写的文稿交给谢北河。 谢北河取过,并未立即去看新的插图画成怎样,而是顺着文稿翻看。 南奕新写的三章,对应射雕原著中江南七怪出场。 不过在《大离双龙传》中,为了增强读者代入感,南奕自然是将江南七怪改成了楚郡七怪。 谢北河不是武夫,不清楚此世武夫具体是怎样的练法。 但他看得出,相较传统武夫小说,南奕塑造的楚郡七怪,不仅在人物形象上有所创新,连招式花样,亦颇为新颖。 谢北河心中顿时大定。 他投钱创办《明报》,是看好南奕的直描画技适合印刷连载,不管小说质量如何,都肯定能吸引不少文人买报,尝试跟风学习其画技。 但如果《大离双龙传》本身质量也过硬,无疑是更加值得投资。 虽说目前只有寥寥几章,谢北河并不敢拍板说全文质量一定如何如何。 但看到南奕在招式花样上新颖十足,谢北河相信,哪怕只有这一个亮点,都足以支撑起《明报》的长期销量。 换言之,他这次果断创办新报,当真是一步妙棋,大有钱途。 谢北河脸上含笑,看完新的稿件便立即夸赞了一番南奕。 南奕心中有事,也就没和谢北河多聊,只谦虚地表示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会继续努力。 然后,他便向谢北河告辞,赶去了南山县的顺风镖局。 顺风镖局,布局结构与保安医馆差不多,都是临街处为前堂,负责接待一般客人,然后有个后院小院,另作他用。 南奕一进镖局前堂,就有个店伙计迎了上来,热情问道:“这位郎君,您是托镖还是取镖?” “托镖,急镖。” 一听是急镖,伙计愈发热情:“那郎君请往里走,我去叫镖头来接镖。” 所谓镖局,其实就相当于蓝星的物流公司。 只不过蓝星天夏社会治安好,更重视物流速度,就演变成了快递行业。而在大离,出门远行或有风险,更重视财物与人身安全,便成了镖局,取保镖之意。 伙计领着南奕进了后院,到一处石桌旁坐下。 而整个院子里,有不少精壮汉子正在打熬力气、锤炼体魄。 伙计扫了一眼,找到人后挥手招呼道:“林镖头,有位郎君想托个急镖,你看你们队可欲接镖?” “来咯。”林镖头正在扎马步,闻言猛地蹿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郎君,你和林镖头慢慢议镖,小的先行告退。”伙计向南奕告了声罪,便又重回前堂去也。 林镖头过来坐下,沉声问道:“小郎君,你这镖是人是货?去往何县?” “不是货,就是找人护我一程。也不去太远,就去南山县下的南石村。” “南石村?” “嗯,就在县城的西北方向。” “我知道方位,但……小郎君你当真是去南石村?” 见南奕点头,林镖头面色古怪了起来。 乡民穷苦,正常来说压根就没钱托镖。林镖头在顺风镖局干了七年,就从没接过乡民的镖。 此时听南奕要求护送他去南石村,林镖头甚至都不知接镖价该是几何。 他犹豫了片刻,摇头说:“抱歉了小郎君,我们走镖都是走各个县城,没有去乡村的说法,恐是没法接你的镖。” ———— 0032一路顺风马蹄归 南奕看出林镖头态度并不果决,显然是有商量余地,便问道:“林镖头,去南石村又不算远,远比走镖其他县城来得方便,为何不能接呢?” “就是因为近了,镖行都没定过走镖收费的章程。我这种粗人也算不明白该咋收钱。”林镖头苦笑,“再者,去了其他县城,回程时也能顺带接些慢镖,帮人带货。但去了南石村,回来便只能空着手了。” 慢镖,就是不要求时间,且只寄送物资。不同县城的镖师,同受镖行管束,却可在其他镖局接些油水不大的慢镖。 南奕闻言笑道:“那没事,就按着护送人去邻县的数来收钱。我想同样佣金,还是会有镖师愿意快去快回。” 他提前了解过镖行的收费标准,知道在急镖的情况下,一小队人马护镖走邻县,一单就要二十五元。 这笔钱,原身南一肯定拿不出来。往常两年,原身也都是在蹭着车队到了县境边缘后,趁着大部分野兽冬眠,冒一定风险慢慢赶回南石村。 但如今,南奕兜里还有宋府给的银元,却是承担得起。 而林镖头见南奕如此豪爽,双眸微亮,显然是有些意动了。 但…… 林镖头走了七年的镖,比起赚钱,更重视稳妥。 在走镖这个行当里,有走熟不走生的说法,尽量避免自己没走过的陌生线路。 所以林镖头沉吟许久,还是准备摇头婉拒。 但南奕一直注视着林镖头神色,看出林镖头似欲拒绝,右手往怀里一探,当即取出了宋府给的银元。 他以食中二指夹住银元,在林镖头眼前晃了晃。 “我可以用银元托镖,等你们护送我至南石村,找我七十五铜元即可。” 听见这句话,林镖头原本准备回绝的话,又一次卡住,说不出口。 一银抵百铜。 一枚银元,可在钱庄兑换百枚铜元。 但铜元却在钱庄换不了银元。所以在黑市上私下交易,完全可以用一枚银元换到一百一十余铜元。 更关键的是,寻常人家,即便是在黑市上,也很难换到银元。 比如林镖头,身家余款虽多,却从未上手摸过银元。 他看到明晃晃的银元就在眼前,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林镖头心中暗道:南石村离的又不远,其实也算不得生路,若是骑马的话,快去快回,今晚就能赶回来。 等自己说服好了自己,林镖头冲南奕笑道:“既然小郎君如此信任我顺风镖局,诚意相邀,我又怎能辜负了这份信任。” 他站起了身,豪言说:“请郎君放心,我等定会将你全须全尾地护送至南石村。” 说完,林镖头便去叫自个小队的镖师。 走镖人马有大队小队之说,一般说来,一个小队加上镖头本人,应是总共五人。 但在南奕要求下,林镖头另外多叫了两位相熟镖师,合他自己一共七人护镖,并为南奕准备了一匹性格温顺的棕色马儿。 看着七個精壮汉子护在左右,南奕心中稍安。 他虽然提防许洛,但一想到许洛藏身市井,应是民间散修乃至江湖术士,便不觉得许洛术法会有多高强。 毕竟,许洛上次施展的蛊惑类能力,就没能成功蛊惑他,只叫南奕微生好感后,反而生疑:「我乃穿越者,初至异世惊惶难定,怎可能对陌生医官生出好感?」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哪怕有许洛并未认真施术蛊惑的可能性,南奕眼下也只能假定许洛是真的本领有限,尝试叫上数位镖师护送来正面应对许洛。 倘若许洛当真是本领高强,却故意不在修行界混,而是于凡人市井中钓鱼,那南奕也只得认栽了。 就这样,一行八人牵马出了镖局,待离开县城,方才翻身上马,往西北方向的南石村而去。 行不几步,有俩年轻点的镖师,见南奕是读书人,竟问道:“郎君,走镖无聊,不知能否请你为我俩讲述片刻此报之故事?” 为首的镖师拿着一份报纸,赫然正是《明报》。 南奕见了,不由哑然。 走在最前方的林镖头听到动静,扭头喝道:“凌平、胡冲,你俩干嘛?嬉皮笑脸的,赶紧给我端正点!” 南奕思量了一下,主动开口:“不妨事的,眼下还在南山县境,不必太过紧张。等出了县境,再提高警惕也不迟。” 林镖头原本也就是例行喝止,是怕南奕觉得他们走镖不认真、不上心,坏了顺风镖局的口碑。但既然南奕自己都不介意,他也就不复多言。 南奕简单讲完《大离双龙传》第一章的剧情,然后问道:“两位既不识字,怎想起去买《明报》?” 凌平说:“昨天我俩在茶楼,听邻座的书生聊起。奈何那几个书生不肯与我俩细讲,只说是这《明报》上的故事。我俩今早买了报,本想找识字的帮忙看看,却又走了郎君的急镖,便想看看郎君可否讲上一二。” 南奕好奇问道:“你俩听后,觉得此文如何?” 胡冲想了想,说:“虽然故事背景不太熟,但打戏爽利,比那些书生小姐缠绵的故事爽快许多。就是可惜才一章,太短太短。也不知‘奕名’后续会怎么写,我还是头次见到这种注重招式跟打戏的武夫小说。” 南奕了然。《明报》靠着直描画技,在读书人里算是打开了局面。但《大离双龙传》毕竟字少,才一章内容,偶尔才会有人讨论,还处于渐渐向非读书人,也就是江湖武夫扩散的阶段。 等《明报》再发行几期,再酝酿一段时间,《大离双龙传》或许就能把县城里的不少江湖武夫给圈成追更书友。 身为作者,南奕发现这一点后,亦有些心喜。 毕竟他也是花了心思魔改的小说,倘若全靠画技吸引读者,而故事本身无人问津,还是难免会有些丧气,缺乏成就感。 南奕看着凌平、胡冲二人讨论小说打戏,暗自窃喜时,也渐渐离县城愈发远了。 在出了县境后,道路逐渐荒凉,终至于没有道路,化作荒野。 几人纵马前行,不时会遇到一些并未冬眠的野兽凶兽。但马儿脚快,又是几人抱团,倒是不至于被野兽追袭。 眼瞅着离南石村越来越近,并没有在半路遭遇许洛埋伏,南奕心下稍安。 看来,许洛的本领,并未强到完全无视江湖武夫之地步。 南奕心中转着思绪,忽地冲队伍最前的林镖头喊道:“林镖头,可愿再接一镖?” ———— 0033 神诡世事难如意 “郎君细说?”林镖头降下速度,与南奕并列。 “我想请诸位好汉,今晚在南石村将就歇一晚,等明早,再护送我家人全家回转县城。”南奕循循善诱道,“此时时辰也不早,几位若是送我到了南石村便即折返,天色半道便会暗下。” “依我看,夜间动身多少有些危险。不若歇一晚,明早再动身,也好让马儿歇上一歇。” 林镖头闻言皱眉。 他第一反应乃是南奕为了省钱,故意拖到现在才说。 不过身为镖师,自然不会当面指责客户出手不大方。林镖头只是在皱眉之后开口道:“郎君应该早说。今晨出门没有多带马匹,倘行李太多,不便携带。” “还请林镖头见谅。”南奕一脸歉意,“不过届时,两人共乘一骑,应该也不妨事。我会说服家人少带行李,把家中存粮贱价卖予乡亲。” 山野乡民,家里除了存粮其实就没啥东西。真想搬家走人,可以说是非常方便。 但问题关键并不在这。 南奕托镖找人护送回村,还算正常。倘若他发了横财,为安全回村,雇佣镖师花些小钱,并不为过。 可林镖头很快反应过来:南奕前脚才回村,后脚便想着着急忙慌地接走家人,许是在外惹有仇家的表现。 若是南奕提前告知此事,林镖头要么出于稳妥考虑不接这镖,要么便会一脸正气地表示:得加钱。 南奕不想加钱,便有意捱到现在才说。 而林镖头,则陷入沉吟。 在外走镖,分送货还是送人。倘是护送雇主,最重要的便是速度。 只要速度快,就能避开许多潜在的危险。而两人共骑,虽然不是跑不起来,但速度确实会慢上一截。 再者,南奕如此表现,应是有仇家在外。林镖头也得考虑南奕仇家是否好对付。 但这一路顺风顺水,不仅让南奕觉得形势乐观,也让林镖头心中松懈。 他觉得,南奕不过一书生,其所谓仇家,许是因南奕发了横财而生觊觎的地痞流氓。这些地痞流氓,既然在县城之外没有跳出来拦截南奕,应该也是被他们给唬住。 而荒野凶险暗伏,寻常仇家也不至于翻山越岭,专程跑到南石村设伏南奕才对。 林镖头思虑良久,在“镖不走空”和“赤手回程”之中,最终还是选择多歇一晚多接一镖,等明早再折返。 于是,林镖头缓缓点头:“郎君这镖,倒是可以接。不过,得加钱。” “此外,亦请郎君今晚就与家人说个清楚,明早及时动身,不要耽搁,也莫携带太多行李,免得拖累马力。” 南奕抿了抿唇,说:“好,那便再加十元,共计三十五铜元。” 众镖师闻言,皆是脸现笑意。 原本护送南奕回村,只有二十五铜元,不仅七人要分,还要给镖局抽成。 但护送南奕全家回县城,属于私单,共分三十五铜元不说,还不必给镖局抽成。而且,他们本就要回返县城,带上南奕一家人,可谓顺带之举。 一众镖师,自然满意。 此时,几人说话间,已经策马驶入了南石村。 踏踏踏的马蹄声下,有好些人家透过窗户暗中看稀奇。 南奕没有理会这些视线,引着众人到了原身老家,也就是一处用木栅栏围出来的小院外,勒马停下。 院内,是几间茅草屋。 原身父母从屋内探头一看,见为首的竟是南奕,半是茫然半是惊讶地从茅屋里走了出来。 “大娃,你今天就回了呀,咋还骑着马带着人啊?” 南父一边连忙打开栅栏门,一边疑惑问道。 他实在是没法将骑马带着人回家这种事,和自家儿子联系到一块去。 南奕翻身下马,抿了抿唇,没有回话,只是道:“阿爸、阿母,二娃人呢?” “进山打猎去了。”看着一身书生打扮的南奕,南父有些下意识地收着嗓门,“原本估摸着你会在明后天赶回来,二娃就想着打点野味回来,给你开开荤。” 南奕一时有些沉默。 原身在县里,一年到头基本都是在吃残羹剩饭,勉强沾些油水。要说开荤,也确实只有过年回家,才有可能吃上野味。 而就是这种家境,原身奋发读书,只为带着辛苦攒钱供他学费的父母兄弟离开乡村,能做上城里人。 结果,乐极生悲,竟在觉醒天赋之后,反受其害。 南奕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他终究不可能替原身尽孝。于是,他决定快刀斩乱麻,不给原身父母看出他性情有异的时间,先把接人去县城一事定下再说。 南奕直接道:“阿爸、阿母,孩儿这次回来,是特意接你们去县城的。今年岁考,孩儿必能夺魁,且在县里也算是有了些产业跟人脉,足以接你们去县城生活。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你们把存粮随便卖给村里其他人,换些铜钱,明天便随孩儿一道回县城去吧。” “啊?” 南奕的话,信息量不小,南父南母听了,竟直接愣住。 两老下意识地对视,在看见对方反应后,终于意识到并非自己一人幻听,而是大娃确实说了可以将他们接进县城里去。 一时间,得知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两老情不自禁、喜极而泣。 “大娃,好,好样的!”南父抬手,下意识地想拍一拍南奕的肩。 但看到南奕身上干净的布衣,南父动作突地止住,旋即收回,害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南奕衣衫。 对于南奕说明天就立马动身去县城,南父虽有些疑惑,却也不说什么。 在他心中,他其实已经承认,大有出息的南奕,才是一家之主。 南父只稍显迟疑道:“跟伱去县城倒是没什么,只是二娃他进山打猎,或许晚些就回,或许要明上午才回,未必能明早就赶回来。” “没事,二娃应该也不会走太远。我跟几位镖师进山去找一下他就行。” 南奕说着,心中略微一松。 他年后就会去郡城,不会与原身亲人待一起太久。 只要将原身亲人接进县城,安排妥善,也算是对得起原身了。 然而,南奕心头刚刚一松,便有一道清朗温和之男声,在众人耳边轻轻响起: “南郎,你既叙完旧,也就别想着走了。” ———— 0034 父母祭天血海仇 这清朗温和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医官许洛。 而听其言语,许洛赫然是早就在南石村里,只是特意等南奕与父母叙完旧,方才出声。 南奕脸色微变间,几位镖师已经拔出刀剑,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 林镖头更是在心里暗道:这银元果然不好拿,这小郎君也果然是有招惹仇家。 只不过,七个武夫镖师抱团,不仅一度给了南奕或许不用怕许洛袭击的底气,也给了林镖头底气。 林镖头甚至很有职业操守地朗声说道:“郎君莫怕,这些江湖术士惯会装神弄鬼,手段虽然离奇,但也就那样。只要找到他藏身位置,一刀下去,直接就毙了。” 话音落下,许洛轻笑:“南郎,你果然在防备于我,还特意请了几个镖师护送。只可惜,与其说我是术士,不如说在我眼中,你才是术士。” 终于听出声音是昨天来村里义诊的医官许洛,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南父,喃喃道:“这都啥情况啊,大娃,你是与许医官结了仇吗?” 南奕没有回话,反而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几位镖师惊呼道:“该死,竟然用麻药暗算我等,如此行径,简直是无耻小人!” 原本拿着刀剑,四下警惕张望的一众镖师,只觉四肢酸软,浑身无力。虽然勉强还能站着,却完全拿不起刀剑。双手一松,刀剑顿时砰砰掉地。 南奕也做出吸入麻药的模样,看似无力地倚在一旁的木栅栏上。 他在心中不住暗道: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遂南奕的意。 直到此时,许洛也仍旧没有出现在他身前,反倒是从村外林里,响起了一群猴子的嘎嘎叫声。 南奕心中猛地一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许洛的蛊惑能力,或许并不是针对人的。 不知打哪来的猴群包围了南石村。从南石村的最外围开始,猴子的嘎嘎叫声,与村民的哭喊声,此起彼伏起来。 而隐于暗处的许洛,则悠悠道:“像南郎你这等结了道果却未入修行者,方才是武夫口中所谓的江湖术士。而我作为一個采药人,只想采下你们结的道果,用来炼药。” 南奕能猜到,许洛口中的道果与术士,指的应该是机缘巧合下觉醒天赋神通的人。 但比起知道许洛话语的意思,南奕此时更想知道许洛的具体位置! 然而,猴群肆虐间,许洛并没有现身的意图。 但见,一些三分似猿、身材矮小却壮实的长臂猴,涌进南石村里,只轻轻往村民身上一拍,这些昨天接受过许洛义诊的村民,便登时昏了过去。 不,不是昏了过去,而是一命呜呼。 南奕看得清楚:住在他家附近的几户农户,只要被猴子轻轻碰到,即会立马咽气倒地。 而现在,几只猴子正往南奕所在的小院跑动,龇牙咧嘴,甚是兴奋。 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变慢。 南奕能清楚看到南父南母脸上的惊恐之色。 身为凡人,面对行动迅捷的猴群,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多少,甚至不一定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单纯来得及感到惊恐——对诡异未知之现象,本能浮现的惊恐不安。 而南奕,在时间仿佛变慢的错觉中,或许来得及从靴子里拔出尖刀,拦下当先的几只长臂猴。 可南奕,最终仍是一动不动地倚在木栅栏上,不曾出手。 因为,许洛蛊惑的是一整群猴群,而不是寥寥几只长臂猴。 如果镖师们没有吸入麻药,南奕还能试着争取护住原身父母性命。 可眼下,莫说南父南母保不住,便是几位镖师,也恐在劫难逃。 南奕心中悲观,只能屏住呼吸,看能否找到机会,要么夺身跨马冲出村子,要么找到许洛所在尝试拼命换命。 但许洛根本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南奕留。 几只猴子冲过来,先是将八匹马儿惊走赶开,接着才越过南奕冲进院里,当着南奕的面,往南父南母身上轻轻一拍。 南奕瞳孔猛地一缩。 他虽是穿越者,与原身父母并不存在感情,不至于说看见两老毙命便会目眦欲裂。 但南奕感觉自己像是跳梁小丑。 猴群的表现,就仿佛许洛在无声地告诉他:“不用想着做什么小动作,你的一举一动,在我眼中清晰可见。” 南奕的心,直往下沉。 他意识到,许洛或许是有着前世仙侠小说中的所谓神识,能以神识进行全方位观察。 他在许洛眼中,根本没有秘密。 很快,村民尽亡。 唯有南奕跟七位镖师,或许是未被许洛提前义诊做手脚的缘故,没有被猴子们一碰即死,而是被抬了起来。 两只长臂猴一前一后,将南奕抬着,往南石村正中央的空地上抬去。 一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许洛,赫然负手立在此处。 在他脚旁,躺着一具猎人打扮的少年尸体。 而在他身前的平地上,则是一副由血肉描绘的奇怪图案。 南奕一眼看去,看似是在看猎人少年尸体,实则是在看血肉描绘的图案。 【志名:赐灵法阵。】 【志类:科仪。】 【志述:永恒明火教向▇▇进行献祭祈祷的科仪法阵,其功效为献祭他人、提炼灵性,并进行赐灵赐福;其仪式法决窍门为▇▇】 不等南奕细看,两只长臂猴先是将南奕双脚放下沾地,再从他背后一阵用力,就变成了让南奕站着的同时,牢牢箍住他的双手。 许洛看向南奕,笑道:“南郎,为了确保斩草除根不留隐患,我特意进山,将伱弟弟也给带了出来。” “你也不必屏息。身为医官,我还不至于看不出你屏息与否。” 许洛说着,随手一挥,倒是收走了空气中的麻药成分。 南奕又瞥了地上的法阵一眼——「洞真」天赋的被动解析,只能看出法阵的大概来历。 但看着暂时无法解析的仪式法决窍门,被长臂猿牢牢制住的南奕,暗自咬牙,毅然发动了「洞真」天赋,尝试解析法阵背后的信息。 与此同时,他也不再屏住呼吸,开口喝骂道:“许洛,你这个屠村的疯子!这么多人命丧你手,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医官!” 许洛笑道:“人之生死,与草木枯荣、四季轮回,又有何区别呢?我送他们回归天地自然,怎就不是医官了?” 南奕有些头痛。 不过不是为许洛的话头痛,而是因为解析法阵,受到法阵信息冲击而头痛。 他强自忍耐着头痛,继续骂道:“都说医者仁心,你却视人命为草芥,何来半点仁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效法天地,师法自然,有何不可?” 头痛欲裂的南奕,激动大喊:“放屁!天地不仁,是为一视同仁,而不是像你这般草菅人命!” 对南奕说的话,许洛不以为然。但他却轻轻蹙眉,看向了同样被长臂猴抬过来的林镖头等人。 在南奕质问许洛时,镖师们嘴上也没闲着,各种骂娘脏话直冲许洛。 许洛听着心烦,便挥了一下手。 立马有几个长臂猴冒出来,右爪一探,直接刺破了镖师们的咽喉。 “真是聒噪。”许洛悠然道,“南郎,你错就错在不该回来。若是狭路相逢,有这几个镖师护着你,我未必能轻松拿下尔等。可我既然提前做了布置,这些寻常武夫来再多,亦只不过是充当薪柴添上一份灵性的命。” 说完,许洛便准备催动赐灵法阵。 见状,有意拖时间的南奕,立即恨声问道:“许洛,你既如此漠视人命,做得出屠村之事,为何不在县城里便直接出手掳走我?” 这个问题,既是为了拖时间,也是南奕心中确实疑惑。 他并不是完全没想过许洛会在南石村对他下手的可能性。但如果许洛猖狂到敢肆无忌惮出手,乃至于直接屠村的话,按理来说,他完全可以在县城里就直接出手了。 毕竟,许洛若是目无王法的魔修,没理由在县城里遵纪守法才对。 县里那些武安卒,都只是普通凡人,对许洛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南奕正是因为在县城里一直没有遭遇袭击,只是隐约感觉被窥伺,才会因此觉得许洛的本领不会太夸张,误以为许洛只是普普通通的江湖术士。 哪成想,离了县城,许洛无所顾忌下,上来便是直接屠村。 不过,不考虑其对人命的漠视,许洛性格确实还行。 他不仅在一开始给了南奕与父母叙旧的时间,见南奕提问,明知南奕是在拖时间,许洛亦当真答道:“你身为凡人,自是不知。城镇之中,设有仪轨,聚拢人心愿力,衍化气运金龙,是谓「龙气法禁」,可约束神诡,保境安民。彼时我虽然可以强行出手,却终究有几分顾忌,不如等你回这南石村。毕竟,山野乡村,可没有什么「龙气法禁」。” 当然,许洛既看得出南奕是在有意拖时间,自不会一直给南奕继续提问的时间。 他话锋一转,笑道:“南郎,你在期待什么?” ———— 0035 永恒明火道熵增 “南郎,你在期待什么?” 许洛打趣了一句,不再耽搁时间,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刻有「如意通宝」四字的金元,轻轻一抛,落在了地上赐灵法阵阵图的正中。 他朗声念诵起来:“道分阴阳,化为光暗,其光将朽,炯炯不然,其暗将堕,冥冥无念,大世玄玄,诸生妄也。” 随着念诵,七位镖师,以及整个南石村的村民,尸身上猛地窜出莫名的火焰,熊熊燃烧,要将他们彻底燃尽,燃去一切杂质,只留下玄之又玄的灵性。 但就在此时,就在许洛话音稍顿的一瞬间,被两只长臂猴紧紧箍住的南奕,竟猛地放声高吟:“伟哉明火!” 许洛闻言一惊,愕然看向南奕。 南奕却是不管,只自顾自地高声道:“伟哉明火,始自混元,其知悠悠,可分宙宇,其意渺渺,能离太虚,彼岸上上,独一恒之。” “独一恒之,独一恒之。”南奕怒吒,“独我恒之!” 许洛脸上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惊愕万分,难以理解,全然不复先前成竹在胸般的淡然与平静。 他不能理解,南奕为何会知道永恒明火教教内口号的第二句。 这句话,既是口号,也是夺取赐灵科仪掌控权的法决窍门。 许洛顾不得其他,甚至来不及让长臂猴们攻击南奕,急忙跟着念诵起了口号。 他要与南奕争夺赐灵科仪的掌控权! 从南奕介入赐灵科仪的那一刻起,他便与赐灵科仪化作一体,寻常攻击根本伤不得他性命。 而许洛,也只有彻底夺回赐灵科仪的掌控权,将南奕神识踢出去,才能避免被南奕反向献祭。 不过,许洛虽惊不乱。 他虽然不知道南奕是如何得知的法决窍门,但他不信,在永恒明火教教义道理方面,南奕能比他更懂! ………… 片刻之前,南奕发动天赋,洞真解法,主动解析起了赐灵科仪。 顺着仪式的联系,南奕一眼便“看”到,赐灵科仪联通的另一端,竟是一团火,一团在无尽虚空中唯一燃烧的永恒明火。 火光摇曳,似是扭曲的虚空,亦似乎是蠢蠢欲动的无数触须。 而后,不等南奕尝试解析、尝试理解,火花般漫天摇曳的触须,便像是嗅着腥味的猫,争先恐后地主动涌向他。 “道分阴阳,化为光暗,其光将朽,炯炯不然,其暗将堕,冥冥无念,大世玄玄,诸生妄也。” “伟哉明火,始自混元,其知悠悠,可分宙宇,其意渺渺,能离太虚,彼岸上上,独一恒之。” 似有无数人的吟唱声重叠在一起,魔音灌脑般挤进南奕意识,炸出无数关于永恒明火教的道理与教义。 那一刻,南奕头痛欲裂,只觉自己脑子变成了浆糊,正在被疯狂搅拌。 如果南奕不能理解主动涌进他脑海中的信息,只怕会像原身之前看了眼太阳一般,紧步后尘,因意识破碎而当场暴毙。 但万幸的是,不同于原身只是个普通书生,有着来自蓝星的见识打底,南奕,他居然逐渐理解了一切。 被许洛献祭祈祷,也就是赐灵科仪联通的对象,是一位名为「明尊」的神圣存在。 南奕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理解明尊的道理,但在他眼中,明尊之道,竟与蓝星的熵增定律有异曲同工之处。 「大道之下,同时存在着秩序与混沌,但秩序注定变成无序,走向混沌的终末。而世间众生所做的一切,都是可笑又可悲的。唯有追随伟大的永恒明火,践行其无远弗届的大道,才能夺取他人的秩序来充足自身,进而超凡脱俗,一路成仙成神。」 「所谓明尊,竟然是熵尊?」 南奕自觉:他对明尊之道的理解,或许在画风上有些歪,但道理应是大差不差的。 那位应该是仙神之流的明尊,确实是立足于熵增定律证道,并传下道统,向天地众生宣扬自身道理。 其道、其理,可谓真理。 奈何其教义,也不知是否是被人曲解,竟落了下乘,陷入魔道行径,使得其教派成了魔教。 不过,也多亏了永恒明火教是魔教。 在永恒明火教,所谓赐灵科仪,乃是将凡人视作薪柴炼为灵性,并由主持科仪者,对这些灵性进行分润,赐予魔修教徒。 按照南奕的理解,赐灵科仪的本质,立足于熵增大势虽不可违逆,但小范围内的秩序却可以进行再分配,也就是通过让其他人熵增,来使得自身熵减——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对魔修来说,凡人只是薪柴,可以肆意燃烧炼为灵性。 可对永恒明火教的高层来说,不仅凡人是薪柴,这些底层魔修,同样是资粮,只不过需要养肥了再吃而已。 所以永恒明火教高层传下的赐灵科仪,出于魔教基操,留的有后门。 这个后门,在永恒明火教内部倒也不算啥秘密,只要稍有地位,其实都知道。但许洛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他竟会和原本视作猎物的凡人,一起争夺后门。 赐灵科仪的后门,说穿了其实很简单。用南奕前世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对赐灵科仪进行核心权限的神识绑定与识别。 在赐灵科仪的仪式范围内,任何人,只要放开心神与赐灵科仪接轨,并口诵出永恒明火教口号的第二句,就能直接介入赐灵科仪。 当然,说是介入,其实就是比拼双方对明尊之道的理解。唯有理解程度高于科仪主持时,才能成功夺过赐灵科仪的掌控权。 这本是永恒明火教高层为他们自己而留的后门,避免教内的孝子孝孙,突发奇想,把他们拿去献祭。 按理说,用赐灵法阵献祭外人乃至凡人时,是不会出问题的。 但这一次,许洛偏偏遇见了南奕。 而南奕好巧不巧,又是真的懂明尊之道。 虽不敢说比之永恒明火教的高层如何,但论起熵增定律,面对许洛,南奕却是丝毫不惧。 两人的神识,在赐灵法阵中狭路相逢。 许洛信心满满地杀向南奕。 但两相接触,许洛神识却是一触即溃,被南奕轻松碾压。 “什么?” ———— 0036 反向献祭意难平 “这不可能!” 许洛失声惊呼,满脸的愕然与惊疑。 他不信南奕在明尊之道上的理解造诣,竟会比他还强。 可道争结果不会骗人。 许洛神识就像是石子一般,被南奕轻松踢出了赐灵科仪。 惊惶之下,心神动摇的许洛,喃喃道:“天生圣子?” 面对比他还懂明尊之道的南奕,许洛第一反应,乃是怀疑南奕是永恒明火教的天生圣子。 但南奕不可能是圣子! 是该死之人! 惊惶不安的许洛猛地一咬舌尖,下意识地挥动右手。 他原本的攻伐神通之法种,在躲避仇家追杀过程中被毁。暂时没有攻伐之术的许洛,便下意识地让法力直接凝形,化作长鞭猛地拍击在南奕胸口。 可右手挥出的一瞬间,许洛便已然反应过来,他这纯属是无意义的发泄。 因为,从介入赐灵科仪的那一刻起,南奕便与赐灵科仪形同一体。 更不消说,南奕眼下已彻底夺去了赐灵科仪掌控权。 法力长鞭落下,看似身受重击,南奕却只是身子微晃,双脚也如钉子般扎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切,都结束了。 许洛一鞭击出,知道大局已定无可挽回下,心神竟突然恢复通明,摆脱了神识被踢出赐灵科仪所带来的反噬,再无半点惊惶。 他看向南奕,收敛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失态,只在心里暗道:终日采药,却不想,自己也成了他人之药。 许洛叹了一声,对南奕说:“待会记得浇灌道果,温养你的天赋神通。” 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南奕的天赋神通。 下一刻,曾经燃尽不知多少凡人的永恒明火,一视同仁地自许洛身上燃起。 ………… 稍稍往前数息,南奕将许洛神识扫走,轻松夺过赐灵科仪的掌控权。 轰的一下,南奕的意念猛地攀升往上,如同上帝视角般俯瞰整个南石村。 只见南石村中,村民尽没,不少猴子正把玩着村民化灰后剩下的衣物。 南奕咬着牙,虽然知道猴群是受许洛蛊惑控制,但他见不得畜生伤人后还玩弄村民遗留衣物,便顺着心中戾气,将猴群也纳入了献祭范围。 “吱吱?” “吱吱!” 猴群惊恐大叫起来,转瞬皆作了人形火炬,失去对四肢的控制,倒在地上痛苦哀嚎起来。 看样子,永恒明火的燃烧速度不算特别快,并非是一燃即尽。 难怪许洛会选择先杀人再献祭,却是嫌哀嚎声太吵。反正,只要人刚死不久,提炼出的灵性数量就差相仿佛,不如先杀再烧,图个清静。 不过,一片哀嚎声中,南奕却似根本没听到般,充耳不闻。 他此刻,只觉心中郁结,愤懑难平。 虽然他对原身家人没有感情,可眼睁睁看着原身父母死在他眼前,还是让南奕自责万分。 如果他没有回南石村。 如果他没有盲目乐观,自以为叫上几个镖师便能应付许洛。 如果他再稳健一点,把许洛的神通本领与心狠手辣再多预估十倍。 那么,原身父母或许便不会死。 南奕恨啊! 他恨自己自以为是地拿蓝星无魔世界的行事逻辑,来往此世套。 他恨自己自以为思虑周全、准备充分,却小觑了此世神诡异力的离奇程度。 他,恨啊! 恨至绵绵无绝期,犹然不敢忘。 气急的南奕,下意识地举目四望,想要再看到几個能动的东西,借此冲淡心中的悔恨之意。 可四下环顾,却只见一片寂寥。 于是,绷紧的心弦断裂,就像河堤突然垮塌,瞬间有名为自责的恨意喷涌而出,激荡心头,折磨着南奕的良心。 他恨,恨意充脑;他愤,愤气填膺。 他躁狂难安亟待发泄,于此时此刻,只想看到许洛痛苦哀嚎的样子,好借此聊以慰藉,告诉自己:杀了许洛,至少是为原身报了仇。 可偏偏,许洛一脸从容,慨然赴死,连吭都不吭一声。 看着许洛脸上了无牵挂的释然笑意,南奕仿佛看到了许洛在对自己说:无知小儿。 啊呸! 南奕气夯胸脯,险些破口长啸,以抒郁气。 但就在唇分之际,他复抿紧了唇,动念自问:事已至此乎?缘何至此乎?非得至此乎? 连番自问,三省吾身后,南奕暂且用疑虑压下了气恼。 他开始追问:可是许洛故意如此?若果是故意,又有何意? 难不成就单纯只是为了给他添堵,让他念头不通达?还是说许洛不想失了自己的脸面,强撑着不吭声? 南奕心下揣测,忽觉自己险些遂了许洛的意。 在临死之际,许洛多半心情复杂,既出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心态提醒了南奕一句,却也有心激怒南奕。 若是南奕怒火攻心,乱了心境,或许便会跟着乱了对赐灵科仪的掌控,即没能守住心神俯瞰南石村的上帝视角。 身为赐灵科仪主持,乃至于身为修士,当时刻保持意念清明而冷静,尽力避免情绪干扰。 否则,面对此世种种神诡异力,早晚会被蒙蔽心智,误入歧途犹不自知。 南奕在气急关头,堪堪醒悟过来,转而努力调节心态,自我审视,并借着主持赐灵科仪、心神俯瞰一方的机会,体悟上帝视角,思索何为超然之道心。 此时此刻,南奕确实自责、确实愤怒。 但作为穿越者,他的这些恨,终究没有恨彻心扉、寸裂肝肠。 他喃喃开口,自言自语:“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 “可我活下来了。” “我会和你们陪葬,然后带着你们的那一份命,活下去,活到永远永远。” 来自蓝星、冷眼旁观此世的南奕,将在精神上,与众人陪葬,就此消亡。 而活下来的,冷静下来的,则是穿越至神诡异世、重活一遭的南奕。 在此之前,南奕心底深处,对于穿越后的新世界新生活,始终是有着一丝自傲,以及几分疏离的。 他来自蓝星天夏、文明社会,一直是以冷眼审视的心态,看待自己在此世过的古代生活:没有卫生纸,没有各种零食,更没有手机与互联网。 大离百姓,既缺享受,又少娱乐,不过尔尔。 哪怕他文抄武侠小说,秀出前世画技,便能轻松折服大离读书人;哪怕他小试身手,发挥小镇做题家三成本事,岁考夺魁便如探囊取物,都不曾让南奕感觉爽。 他只觉寂寞,一种隐隐约约的、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一种沦落异世、只得与古代土著为伍的寂寞。 但现在,鲜血与死亡,恐惧与自责,将南奕心中的骄傲与寂寞,统统撕得粉碎。 原来,他还是会死的,还是会怕的。 原来,他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与此世土著没什么区别的普通人。 原来,他是如此的渺小。 而「明尊」之流的仙神,又是如此的伟大。 他悟了。 生死之间,唯有力量,真实不虚。 南奕杀死了那个来自蓝星、自以为是的自己。 他要在这个世界,活出崭新的自我,拥抱真实的力量。 所以,体悟着上帝视角的南奕,渐渐恢复了冷静,心若冰清。 什么愤怒与自责,都统统被他扫出了心田。 准确说,是有过愤怒,但不必为此愤怒;有过自责,但不必为此自责。 他毕竟是人,而不是神,不可能十全十美永不犯错。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的一生,他的未来,注定还会面对许多坎坷与挫折。 难道他还能一辈子自责吗? 南奕,以超然之视角,俯瞰自己肉身。 “我此生,当有两个追求。” “其一,是长生,是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不想死。” “其二,是无敌,是努力变强。我的命运,不应被他人肆意摆布。” 他自言自语,既是在对自己说,也是在对原身说。 从今天起,他不再纠结原身往事,因为原身父母兄弟、乡亲旧友,都统统化作了灵性,未来再无纠葛。 不过,从今天起,他会代替原身,背负全村人的命,在此世努力活得更久、变得更强。 如此想着,南奕放下心中恨意,终于看向了盘踞南石村上空,由赐灵科仪提炼积累的庞大灵性。 ———— 0037 二次觉醒双天赋 白色,温暖,舒服。 明明只是虚无缥缈的意念神识,可当南奕“触及”灵性时,却恍若有着身临其境的爽畅快感。 南奕强忍着不让自己沉溺其中,开始进行赐灵科仪的最后一个环节,赐灵。 他调动提炼自许洛跟诸多村民与镖师的庞大灵性,按照「洞真」解析得来的步骤,赐灵他自己。 于是,肉体凡胎看不见的庞大灵性旋转动荡起来,化作漩涡,翻涌着落向南奕肉身。 他的意念,也随之重新回归身体。 但甫一回归,随着灵性灌输,出乎南奕预料的事发生了。 此方天地,身具灵根者,在接触大量灵性时,或有觉醒天赋神通之机缘。 南奕原身,就是在吃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冰糖葫芦”后,觉醒「洞真」天赋。 但现在,南奕竟发现他又开始觉醒了。 在原身「洞真」之外的,源自他本身蓝星灵魂所对应的天赋神通,正在觉醒。 前世种种,突然自他脑海中闪现飞掠。 最终,画面定格于南奕在医院里检查,刚刚得知自己身怀癌症的一幕。 下一刻,画面破碎,仿佛化作某种概念,融入赐灵科仪的赐灵之中,于南奕识海中绽放出一抹白光。 天赋神通,「全愈」,觉醒! 南奕瞬间明悟,这个天赋神通属于自愈类能力,但他还来不及细思,便发现:供他觉醒能力所消耗的灵性,相较于庞大灵性的总量,不值一提。 而在「全愈」天赋觉醒后,剩下的庞大灵性,在无人指使的情况下,似要自发地沉积在南奕体内。 毕竟,灵性就像经验值,是可以存放备用的。 但南奕想到了许洛临死前说的话:“待会记得浇灌道果,温养你的天赋神通。” 虽然许洛临死时很是从容,都不肯哀嚎上几声来让南奕舒缓情绪,像是在故意给南奕添堵,不叫他称心如意。 但抛开立场矛盾,南奕对许洛的印象,还算不错:是個有问必答,能成功让他拖延到足够时间的好人。 他觉得许洛不一定会在最后一句话里挖坑。 所以,许洛让他优先给天赋神通升级加点的建议,应该是出于善意、好心? 如此想着,南奕稍显迟疑。 但他并非是在迟疑该不该加点的问题。 南奕本就不是个喜欢故意压级的人,即便许洛死前没有给建议,他也多半选择直接加点,不会将灵性存着等发霉。 可二次觉醒,得到第二个天赋神通这事,出乎了南奕预料。 该加「洞真」,还是加「全愈」? 南奕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动念,让剩余的灵性涌向「洞真」。 他暗道:自愈能力固然好,可光挨毒打也不是个事。 面对看起来和平安定,结果暗地里神诡横行、魔修肆虐的大离王朝,南奕想了想,觉得还是开信息挂更为重要。 毕竟他这次能侥幸破局反杀许洛,主要靠的还是开信息挂,找到赐灵科仪的后门——虽然强开信息挂,洞真解法,险些便让他步了原身后尘。 但南奕始终坚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随着南奕心意已决,识海之中,「全愈」所对应的白光开始收敛,化为白色光点。 而「洞真」所对应的金色光点,则大放金光,鲸吞起剩余的庞大灵性。 不一会,南奕蓦地升起一股明悟:在鲸吞完剩余灵性后,得蒙明尊赐灵,「洞真」于一气呵成下连晋三级,竟达到了玄阶下品。 【志名:洞真。】 【志类:天赋。】 【阶秩:玄阶下品。】 【志述:洞真解法,窥虚知机。主动激发时,可以快速解析不超过玄阶之信息;被动生效时,可以悄然解析不超过玄阶下品之信息,且一定不会被察知。】 【灾厄·一:真人失德,其名不实——不可言虚说谬,故意欺诳他人;如有犯之,能力封印,恢复时间视欺诳程度而定。】 【灾厄·二: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能力封印期间,每历十二时辰,福运折半。】 内视之后,南奕双眸顿时一亮。 「洞真」天赋从黄阶下品进阶至玄阶下品,在效果上可谓是天壤之别。 可以这么说,玄阶的「洞真」天赋,在南奕还未深入接触神诡修行界,最多遭遇黄阶事物期间,终于称得上是真正的信息挂了,不再显得鸡肋。 他心下甚喜,又看向了自己新觉醒的天赋神通。 【志名:全愈。】 【志类:天赋。】 【阶秩:黄阶下品。】 【志述: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夺造化以全自身。发动后,将自身状态恢复如常,快速祛除不超过黄阶下品的异常,有效消弭不超过黄阶的异常。】 【灾厄·一:志在圆满,不可废也——能力发动后,持续消耗法力、灵性来祛除异常,直至全身状态恢复如常方可停止;如有犯之,能力废彻。】 【灾厄·二:全力以赴,九死无悔——法力、灵性不足时,消耗寿元转化灵性;若寿元殆尽,则化为活尸,沦丧心智,嗜人肉,渴人血。】 南奕不看还好,一看,心中喜意顿时就变成了无奈。 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代价,一切天赋神通都很好。可偏偏这个世界的天赋神通皆有代价,就显得有些鸡肋跟尴尬了。 「全愈」天赋,正常情况下其实也挺强的,相当于满血挂,不惧暗算。但如果碰上了阶秩更高的异常状态,就成了变相的慢性自杀。 好在有着「洞真」天赋进阶效果的前后对比,南奕已经意识到,在天赋神通方面,阶秩才是关键。 所谓阶秩,有点像是规则效果的神秘度,即高阶能力会对低阶能力存在压制。 在这种情况下,修士斗法,一旦出现规则冲突,低阶能力效果微弱,又赶上能力代价,自然就显得鸡肋了。 唯有给低阶能力加点进阶,才能慢慢使其变得不复鸡肋。 至于眼下,南奕除了「全愈」还有「洞真」,只要确认自己没染上高阶的异常状态,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发动「全愈」,不必太过投鼠忌器、瞻前顾后。 这样想的话,优先加点「洞真」天赋,让一应行事皆有底气,知己知彼,确是王道无疑。 南奕试着发动「全愈」。 只觉疲惫之色瞬间一扫而空,身上的一些擦伤小伤,也直接愈合如初,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万分、状态极佳。 这效果,委实堪称是立竿见影,令人难以置信。 南奕带着惊诧,心中动念,开始内视己身。 ———— 0038 盘点收获暗有窥 【志名:南奕。】 【志类:生灵。】 【志述:大离王朝-楚郡-南山县-南石村人;无相书院-南山学舍学子。】 【生龄:十六岁又五月。】 【寿元:约一百零八岁。】 【天赋:洞真(玄下)、全愈(黄下)。】 【状态:永恒明火印记(残)。】 面板展开,看到寿元增加了近九年时,南奕轻轻颔首。 但看到最后一项永恒明火印记,南奕心中顿时一滞。 「印记」他知道,是来自高位存在的标记。南奕之前与谢北河、费进合作《明报》,在「二月司魂」见证下签订契约,就得了司魂印记。 可是永恒明火印记…… 南奕「洞真」天赋随心而动,立马生出两股明悟: 他反向献祭许洛的操作,就永恒明火教的角度而言,一样算作是献祭,自然会在献祭完成、开始赐灵的同时,生成永恒明火印记,提高被「明尊」注视传法的概率。 只不过他是从许洛手上抢夺的赐灵科仪主持身份,并非独立主持完整的赐灵科仪,所以最后生成的永恒明火印记残缺不全,理论上,还不至于让南奕在「明尊」眼中变得醒目。 然后,最关键的是,这种「印记」对应的是来自高位存在的视线,并非异常状态,根本不在南奕「全愈」天赋祛除范围内。 明悟到这一点,南奕除了吐槽还未升级的「全愈」天赋确实有些鸡肋,也只得无奈接受。 他暗自宽慰:往好的想,就这么个残缺的印记,其实也不会有啥影响。 及至念毕,南奕睁眼,重新看向一片寂寥,只剩下他这唯一一个活人的南石村。 于是,原本因二次觉醒「全愈」天赋,外加「洞真」天赋进阶而泛起的淡淡喜悦,很快又散去了。 他险死还生下,终归是活了下来。 可原身家人,七位镖师,以及所有南石村村民,都在赐灵法阵中化作灵性,融入南奕体内。 一时间,南奕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他呆立片刻,默默叹了口气,暂时摒弃心中烦闷情绪,继而开始收拾现场。 首先是许洛用来启动赐灵科仪、一金抵百银的金元。 【志名:如意通宝。】 【志类:法器。】 【志述:由工部造物司与商部财度司联手铸印的货币,附有「称心如意」法阵。】 「洞真」天赋臻至玄阶后,不会再出现连货币法阵都解析不了的情况。 而看着「称心如意」法阵,又看了眼银元跟铜元,南奕感叹:这大离的货币,倒是货真价实的三六九等。 金元,是如意通宝,附有「称心如意」法阵;银元,是吉祥通宝,附有「趋吉避凶」法阵;而铜元,作为平安通宝,则是「趋吉避凶」的核心法禁,加上聚拢人心愿力效果的法禁。 简单来说,就是平安通宝属于不完整的「趋吉避凶」残缺法阵,缺少灵气供应;但只要铜元在民间保持流通,就可以通过收集百姓日常散逸的灵性,转化人心愿力,充作灵气,略微生出「趋吉避凶」之效。 如此设计,降低了铜元铸印成本不说,又从根本上避免了铜元被世家大户收集窖藏,得以保证铜元在民间的流通,倒是颇为精巧。 同时,也怪不得钱庄只有金兑银、金兑铜、银兑铜业务——却是金元、银元有着储藏价值,而铜元,必须在民间保持流通,无法被世家大户窖藏。 就是不知道在黑市上,铜换银、银换铜的具体比例,会是多少? 南奕揣好金元,又赶到许洛之前站的地方,从许洛遗留衣物中,搜出了五枚银元与十枚铜元。 一金五银十铜,合计一万零五百一十元。 而大离的一元,即一铜元,论购买力,大致相当于蓝星天夏的一百元。 换言之,南奕继承许洛遗产,相当于瞬间成了天夏的百万富翁。 如此一算,南奕不禁感慨:做医官可真有钱啊。 就算有许洛是灵修,打家劫舍攒了许久身家的缘故,普通医官,也绝对穷不到哪去。 毕竟,像许洛最早给南奕开的补气益神散,一包药就作价十元,着实是暴利。 当然,考虑到采集药草风险不低,得远离县城、深入山野,在此情况下,普通人看不起病、买不起药,倒也实属正常。 南奕取走许洛的遗产,摸出火石引火,将许洛衣裳点燃。 “许医官,你安心地去吧,我会带着你的钱,好好活下去的。” 说完,南奕又去收拾原身家人跟几位镖师的衣物。 原身家人的,南奕准备挖个坑,做個衣冠墓。而几位镖师的,南奕准备打包带回顺风镖局,通知一声,顺带再给镖师家属一些抚恤金。 虽说镖师接镖,生死有命。 但南奕终归还是有些自责与不忍,觉得是自己错判低估了许洛本领,方才牵累一众镖师。 考虑到得了许洛的遗产,他给几位镖师家属带些抚恤金,也算是聊做补偿了。 至于其他村民的衣服,南奕则是捡到一堆,一把火一起烧掉。 南奕站在火堆旁定定看着,火光摇曳间,他仿佛看到烧起来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堆枯草。 百姓如草芥啊。 南奕感叹着,却是毅然坚定了努力变强的心思。 唯有变强,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被他人轻易摆布。 只是不知,此世修行,究竟该如何入门。 南奕眉头稍蹙。 之前着急,一心想着解析赐灵法阵,尽快找到赐灵法阵的后门,谋寻生机。 却是没那个闲心用「洞真」天赋去看许洛。 所以除了知道许洛有着疑似「动物亲和」的蛊惑类能力外,南奕并不知道许洛的功法情况。 不然的话,倒是可以结合许洛的修行功法,稍加推测。 南奕略微有些遗憾。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灰雾隐现,已然是暗了不少。 他下午抵达南石村本就稍有些晚,后面又收拾现场,立坟焚衣,确实是已到了晚上。 南奕摸了摸肚子,折回原身屋里,准备烧饭。 他这会儿虽然胃口不佳,但终究是饿了,还是得煮些饭填肚子。 于是又一通忙活,南奕煮了一锅糙米饭,就着咸菜开吃。 但吃着吃着,南奕忽有所感,「洞真」内视,发现自己身上莫名多出了一个状态。 【天赋:洞真(玄下)、全愈(黄下)。】 【状态:永恒明火印记(残)、度厄法域标记。】 「法域?标记?」 南奕将口中米饭咽下,「洞真」一扫,思量起来。 所谓法域,多是指玄阶修士的道法领域。 而标记,则指的是他身处度厄法域之中,随时可以被法域主人进行针对性操作。然后,和“印记”差不多,“标记”也不是什么异常状态。他只要脱离法域,“标记”状态就会随之消失。 换言之,南奕眼下,其实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位玄阶修士的法域笼罩。 原本,他是不会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暗中窥视的。 但「洞真」天赋被动搜集信息的隐性效果,可视作直感增强,却是令南奕忽然间心血来潮,内视己身。 ———— 0039 兄友弟恭分正邪 南奕一边面色如常地吃着糙米饭,一边在心中暗自盘算。 这位不知何时出现的玄阶修士,既然没有直接出现一招打杀了他,而是在暗中窥视观察,说明其并非魔修,大概率是官方修士。 如此想来,玄阶修士或是察觉到赐灵科仪动静后,方才赶来。 然后他见南石村中竟然还有活人,诧异之余,或许就没急着现身,打算暗中看看情况再说? 至于赐灵科仪的动静会不会被人察觉…… 南奕想了想,觉得许洛如果不死,多半会在村子外围顺带再布置些遮掩动静的法阵。 但许洛被他反向献祭后,没人遮掩赐灵动静,被官方察觉异样,派人过来探个究竟,似乎也是说得过去。 就是不知具体是啥时候到的,是刚来不久,还是来了有一会? 南奕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是玄阶修士,就算看到了魔修作案现场有凡人幸存,好奇心起,最多也就是旁观片刻稍作观望,不至于会闲到看凡人如何烧柴做饭。 所以,玄阶修士,应该是刚刚才来。 南奕转动思绪做着推断,假装啥都不知道地继续吃饭。 而后,当他吃完剩下的几口米饭,准备假意发呆时,一道醇厚的男声响起: “吃好了吗?” 吓! 南奕手一抖,险些没能拿住木碗,诧异地循声看向屋门口。 他是真的诧异。 他原本以为这位玄阶修士,是出于好奇才躲在暗中窥视了片刻。 结果听起来,竟是出于礼貌,有意等他先吃完饭? 见识过许洛对凡人性命的漠视,陡然遇到个这么有礼貌的玄阶修士,南奕着实愣了愣。 他看向门口,只见一位白衣道人立在门前,双臂抱剑,一脸和善。 见了南奕视线,白衣道人还轻笑着点了点头。 南奕顺着心中的愕然之意,瞳孔微张,下意识地后仰身子道:“你是谁?” “吾乃度厄仙门觉尘道人。”白衣的觉尘道人,温和笑道,“汝可是此村村民?” 不知为何,觉尘道人的温和笑容,明明十分正常,却让南奕莫名想起了许洛。 而且,看着觉尘道人的笑容,南奕也油然生出了放松之感。 他眨了眨眼,一边暗中「洞真」,一边点了下头。 【志名:觉尘道人-许贤。】 【志类:灵修。】 【阶秩:玄阶▇▇】 【志述:度厄仙门内门弟子。】 【生龄:四十五岁又三月。】 【寿元:五百一十五岁余。】 【功法:▇▇】 【能力:与人为善、▇▇】 许贤只报了自身道号,并未向南奕言及名姓。 但南奕「洞真」天赋升至玄阶,正好能对许贤基本情况稍作探测,得以知晓其姓许名贤。 南奕见之,心里下意识地一激。 与许洛同姓,且一个「动物亲和」,一個「与人为善」,颇为相似,莫不是跟许洛乃是一家人? 此外,看着阶秩处似曾相识的、无法被动解析的▇号,南奕心中旋即微沉。 这意味着觉尘道人许贤,当在玄阶下品以上。 一时间,南奕只觉自己是命中注定难逃一死,才杀许洛,又遇许贤。 不过南奕很快反应过来:许贤若要杀他,早就将他一招打杀,不至于如此友善。 所以,度厄仙门出身的许贤,应该是正道修士——或者说,只要不是来为许洛报仇,不会一剑砍了南奕,就是正道。 “村里早些,可是有妖人出没行凶?”许贤继续问着话。 南奕听了,心底立马泛起强烈的倾诉之欲。 他猜测,这应是许贤「与人为善」的能力影响——正是因为「与人为善」在发挥作用,南奕才能轻松被动解析,而不像许贤其他能力暂未可知。 南奕不作犹豫,顺从着倾诉之欲,唤出下午的记忆,悲愤道:“是许洛!一个医官,他昨天到村里义诊,结果竟给村里人暗做手脚。他今天在村里画了个血色图案,神神叨叨的,不知怎么就引来了一大群长臂猴大开杀戒,接着更是突然将所有人全都烧成了灰!” 许贤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那许洛妖人,眼下何在呢?汝又是为何,能逃过一劫、安然无恙呢?” 他依旧温声细语,与问前两个问题时的态度,一般无二。 而南奕身上的度厄法域之标记,也一直未曾变过。 南奕抿了抿唇,作回忆状,继续说起“真话”: “我原本也是差点就要死了,但后面当是出了差错,连许洛都失声惊呼了起来。紧接着没一会,他身上便同样冒出了奇怪火焰,只烧人不烧衣,将他烧成了灰。” “至于我,忽然就觉醒了什么天赋神通,还无师自通般明悟了觉醒天赋名唤「全愈」,有着祛除异常恢复如初的效果。我当时试着发动,结果竟真的什么伤势都恢复如初了,十分神奇。” 南奕说着,反问了一句:“道长,这种天赋神通就是某些话本小说,乃至传说故事中的神通吗?” 因为「洞真」代价,南奕只能说真话。但他可以选择性地只说部分真话,将具体的过程细节含糊隐掉。 不过,为了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南奕必须抛出「全愈」,让许贤误以为他是靠着「全愈」撑过了献祭,侥幸未死。 顺带着,南奕还提了个问,试图略微令许贤分点心。 而在南奕说完后,一直面容淡然的许贤,终于轻轻蹙了眉,开始思索反推具体情形。 不过蹙眉之时,他亦随口回道:“于汝等而言,自是神通。” 对凡人来说,觉醒天赋神通,就已是了不得的机缘;但对修士而言,天赋神通,或许只是小神通,还有着更为高大上的真神通、大神通存在。 许贤回答得简单,但南奕心思活泛,倒也品出了味。 接下来,南奕识趣地屏息静待,不再多言。 过了数息,只见许贤蹙眉凝思,犹似不信地开口:“那许洛,果真也被烧死了?”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南奕故意高声急道,像是个受不得怀疑的纯朴少年,信誓旦旦,就差没拍胸脯保证了。 但许贤还是不太敢相信。 自己的小老弟,做了这么多年魔修,为采摘凡人道果,不知进行过多少次献祭,竟还能在献祭时出了差错不成? 可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南奕,许贤又不得不信。 如果不是许洛死了,南奕不可能还活着。 那么,难道是许洛献祭太多次,意外得到了「明尊」青睐,被「明尊」多看了两眼不成? 许贤想不太明白。但他终究还是接受了小弟许洛已死,连带着自己丢了转劫化劫对象这一事实。 许贤轻叹:“那看来,他是真的死了。” 这一声轻叹,南奕听在耳中,虽然不知道许贤具体心思,却也听出了一丝遗憾与可惜。 他顿觉不安:这许贤,身为正道修士,总不至于为了可能是他亲戚的魔修许洛,会来找自己撒气吧? ———— 0040 御剑飞天伏弟魔 “汝之天赋,名为「全愈」?可否由吾小伤一处,再行「全愈」,辨个真假?” 许贤态度和善,好似连做个测验,都要征得南奕同意。 但南奕心中,根本生不起拒绝之念。 他有「洞真」时刻自审,当即知道自己是受了许贤「与人为善」影响,不得不待之以诚。 不过话虽如此,南奕却也确实安下心来。 他将许洛之死推到献祭事故上,依着此世修行诡异画风,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可南奕依靠「全愈」天赋方才侥幸存活,这种理由,许贤当然要验证一二。 至少,得确定南奕果真有「全愈」天赋才行。 所以,南奕并不意外自己会被许贤测验一番「全愈」天赋之真假。 但许贤开口问询,而非直接动手,这一举动却是令南奕安心——虽然仍旧是受着许贤神通影响,别无选择,像是在走流程;但许贤愿意走流程,哪怕可能是因「与人为善」的戒律约束,也说明其大概率不是魔修。 毕竟,以魔修的行事风格,不可能修持有着此类需要自我约束之戒律的术法神通。 而许贤非是魔修,就不大可能会是为许洛报仇而来。 南奕心中,顿觉稍安。 他顺着「与人为善」之作用,几乎没怎么犹豫地伸出左手,只是稍显忐忑道:“觉尘道长,您轻点下手。” “放心,只是小伤,不会碍事。”许贤说着,弹指一点,一道法力激射而出,在南奕左小臂上点出一道窟窿。 南奕看向伤口,竟丝毫没有痛感。他怀疑,如果许贤暗中一剑斩下他左臂,他怕是也察觉不到。 “「全愈」吧。”许贤轻声提醒。 南奕回过神,立马发动「全愈」。 顿时,肉芽翻动,皮膜滋长,十分神奇。 但南奕心中却是稍稍一沉:伤口之上,许贤附着的法力,竟是相当于黄阶中品的层次。 「全愈」虽然仍旧可以祛除异种法力,彻底恢复伤势,却明显有几分吃力,并非转瞬便能痊愈。 这意味着,许贤正在借此判定他「全愈」天赋的阶秩。 如果南奕之前给「全愈」加点进阶,此时定然暴露异常。 念及此,南奕暗惊,下意识地想:许洛之前让他优先温养天赋神通,难不成没安好心? 不过他旋即就反应过来,「全愈」天赋是后面才觉醒的,许洛又不知道。 在许洛眼中,他最多就暴露了「洞真」天赋,哪怕加点也是加「洞真」。 反倒是他若留着灵性备用,存积体内,或许早就会被许贤察觉端倪? 南奕看着伤口慢慢复原,心中却是一阵忐忑,不知自己能不能过许贤这关。 许洛之死,可推说献祭事故;自身无恙,可假以「全愈」为凭。 这套说辞,南奕是之前收拾村民遗留衣物时便想好的。 他原本是准备说与县府听,向县府汇报南石村被许洛献祭屠村之事。 他估摸着,县府之中皆凡人,对神诡之事可能只知个大概。他这套说辞,用于向县府报案应是没问题的。 但许贤的出现,出乎了南奕预料。 面对许贤,南奕就拿不准自個的说辞会否有疏漏了。 好在许贤似乎没怎么怀疑南奕。他沉吟一阵后,却是问道:“许洛该是有只黑猫,汝可曾有见?” 南奕微怔:“之前在县里见过。” “今日可有看见?” “没,没有看见。” “或是还在县里。”许贤忽地又问,“汝此前居于何县?于此地是何方向?” 南奕忙道:“之前在南山县,在此地东南方向。” “善。吾将去此县,汝可愿同去?” 现在? 南奕下意识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正值深夜,灰雾弥天。 不过他立马接道:“当然愿意,请道长带我一程。” 有许贤带他走,南奕就不用再一个人设法赶回南山县了,自然愿意。 许贤点了点头:“且把行李收拾好。” 南奕之前就将要带回南山县的镖师衣物打包装好了,此时简单一抓,便算是收拾妥当,急忙出了屋子。 许贤见南奕出来,微微颔首,旋即把怀中墨剑一抛。 墨剑迎风就涨,先是悬空变大,然后…… 冒出了两个椅背? 南奕眨了眨眼,定睛一看,确实是两椅背没错。 他有些懵,又仔细看了看黑剑。 【志名:元磁遁剑·墨款。】 【志类:法器。】 【志述:由造化仙门于天启元年批量打造的代步载具之一,刻有「两仪元磁阵」和「百变如意阵」。】 南奕之前没细看,见许贤双手抱剑,还以为许贤是个剑修,以及墨剑是攻伐之剑。 结果现在一看,敢情这剑还是个磁悬浮载人飞剑? 南奕下意识地很想吐槽。但仔细想想,发现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就算许贤有别的飞遁法门,但要带着他这么一个凡人飞行,老老实实坐飞剑,貌似还真没毛病。 甚至于之所以会有椅背,也可能是许贤在特意照顾他,免得他乘坐飞剑时太过忐忑不安 许贤轻身飘到飞剑前部盘腿坐下,然后操控飞剑落在南奕身前。 他看了眼南奕大包小包的行李,说:“行李放后面即可。” 南奕刚一点头,便见几个行李包裹自行飘至剑柄处,绑在了剑柄上。 然后南奕学着许贤,盘腿坐到了飞剑后部的座位上。 “坐稳即可,汝不必担心。” 许贤招呼了一声,才开始驾驭飞剑。而且,似是为了照顾南奕,飞剑没有飞很高,剑速也是缓缓加速,没有一下就飙升。 等飞剑升空,向南山县方向疾驰时,南奕略感惊奇地四下张望,看着下方景色飞速倒退。 这种感觉,有些像是坐摩托。但不仅没有狂风扑面,还十分平稳,乃至于安静。 南奕心中啧啧称奇。 但很快,乘坐飞剑期间的过分安静,让南奕有些胡思乱想起来。 他先是可惜了一番镖师们骑乘进村的几匹骏马。 下午事变时,一共八匹骏马并未被系上。当猴群欺近,众马受惊,便跑开了。 南奕原本想的是明早能不能在附近林中找到至少一匹马,再骑马赶回南山县。 但现在乘坐飞剑,他只好当作将众马放生。 然后,南奕忍不住地猜想许贤来意。 初时,南奕还以为许贤是官方修士,比如斩妖司、靖夜司什么的,感知到异常动静才过来一探。 但许贤竟知许洛有只黑猫,南奕之前怔然间,反应过来:许贤该是许洛仇家,突然感知到许洛方位,方才特意寻来。 南奕猜测,许洛应该一直有在自己身上使一些隐藏手段,躲避许贤。 但他反向献祭许洛,使得这种隐藏手段失效,便叫许贤生出感应。 至于许贤为什么能感应到许洛,思及两人同姓,南奕暗中怀疑:这两人,许是有血脉联系,本为血亲。 只是不知,从血亲成为仇人,究竟是许贤大义灭亲,要清理门户而追杀魔修许洛; 还是说此世修行之画风,本就得兄弟相残,要许贤做一个伏弟魔? ———— 0041 替命黑猫度厄令 飞剑疾掠,不多时,便到了南山县上空。 而在进入南山县境时,南奕明显感觉到,许贤身上的气息,即那种看一眼就知道此人貌似很厉害的无形气息,变弱了不少。 应该就是因为许洛之前所说的,城镇区域的「龙气法禁」压制。 许贤面色如常,问清南奕具体方位后,悄无声息地到了保安医馆。 他也不让南奕落地下剑,直接载着南奕在医馆内转悠,很快就在一间房间内找到了昏迷的黑猫。 南奕趁机看去,一眼「洞真」。 【志名:替命猫。】 【志类:精怪。】 【志述:一只本该早早死去的猫,被医官许洛取自身一丝分魂救活后,化作精怪,有替命之能——可在许洛死后,壮大体内许洛分魂,复活许洛。】 南奕顿时恍然:原来许洛竟备有复活手段,跟个伏地魔一样。 但怎奈何,许洛这个伏地魔,却碰到了许贤这位伏弟魔。 许贤循着感应找到南石村,接着更是不惜以修士之尊亲送南奕回城,只为赶在许洛复活前,找到了许洛复活的后手,替命之黑猫。 许贤将昏迷的黑猫摄到手中,心情舒畅,接着问南奕道:“汝在此县可有住处?吾寻个地方将汝放下。” “去学舍就好。”南奕报了方位。 转眼到了学舍小院,南奕双脚沾地,从飞剑上下来。 许贤从身下墨剑上随手一抓,抓了一把墨砂,捏成一块黑色令牌,扔到了南奕身前悬空。 南奕顺从地探手取过。 “汝身具「全愈」道果,正合吾度厄门下功法。持此令牌,汝可去县府开具路引,前往南天城。届时,汝去度厄书院,自会有人引汝入道。” “吾尚有事,便先去矣。” 话音刚落,许贤御剑飞天,转瞬即没了身影。 许贤走得甚急,既像是迫不及待赶着料理黑猫,又像是不愿在「龙气法禁」下久待。 望着许贤远去的身影,南奕许久才收回艳羡目光,思量起来:「许贤应是心情舒畅,外加了结此事因果,便给了一块度厄令,作为替他找到许洛复活后手的谢礼。」 而手持度厄令,去了度厄书院,便可以拜师度厄仙门。 这岂不是说,书院与仙门密切相关。九大书院,即对应九大仙门? 不,不只九個,算上皇室专属的元始书院,很可能是十大仙门? 然后,九大书院对应大离九部,再加上皇室,所谓的大离王朝,某种意义上,或许也是大离仙朝? 窥见修行界的一角后,南奕思绪如潮,想静都静不下来,很快就有了诸多猜测。 不过…… 回忆起许贤对「龙气法禁」颇为抵触的态度,南奕觉得,仙凡之间,还是有别的。 更大的可能是,九大书院及皇室,对应十大仙门的世俗外门。 修为高者,如玄阶修士,会远离世俗,拜入仙门内门,习得真传。 修为尚浅的,如黄阶修士,很可能会在世俗朝廷内任职,既是官,也是仙。 当然,肯定也有那种毫无修行天资的凡人学子与凡人小官。 但基本可以确定,此世修行入门的途径,主要在于拜入各郡郡城的九大书院分院。 换言之,此世凡人,如果少时不好好读书学习,岁考成绩不佳,考不起九大书院,自然也就入不了正道修行之门。 除非运气好,不仅自个机缘巧合觉醒天赋神通,还要恰好碰到正道修士,得正道修士引荐,才能踏入道途。 一时间,南奕心情有些微妙。 他穿越继承的南一身份,说实话并不是很好,开局就被许洛惦记上,避无可避。 若非前世他是理科生,且学习还算用功、涉猎还算广博,多少对熵增定律有些了解,并赶上明尊之道暗合熵增定律,否则今日定是必死无疑。 但如果不是穿越成书生,按此世的规矩,南奕很可能根本没机会接触到修行界,不会知道此世王朝官即是仙的实质,更不会成为正道修士。 念及此,南奕只能感慨一声时也命也。 不过感慨之后,对于要不要去度厄仙门,南奕却是有些迟疑。 许贤不知南奕岁考成绩,方才随意给了块度厄令,好让南奕可以去县府开具路引,前往郡城度厄书院,得个入道修行之机缘。 但其实,南奕今年是有把握岁考夺魁,凭自身本事拿到学舍开具的推荐信,前往无相书院南天学院。 如果南奕所料不差,他只要去了南天学院,便相当于半只脚拜入无相仙门。 那么,选无相,还是选度厄,这是一个问题。 南奕想了想,决定等到时候去了郡城再一探究竟,试着找个黄阶的南天学院学子,「洞真」窥探下无相仙门的功法特性先。 至于度厄仙门,虽然许贤说南奕「全愈」天赋正适合度厄功法,但接连遭遇许洛、许贤后,着实让南奕对许洛、许贤的温和笑容感到抵触,连带着恨屋及乌,似对度厄仙门有种莫名地提不起兴趣。 而且…… 在这个世界,正道修士,真的是正道吗? 深夜之中,南奕立在学舍小院中,无端感到有些冷。 许洛是魔教修士,喜欢采摘凡人道果倒也罢了。 可许贤,明明是正道修士,南奕却一直隐约感觉,许贤对许洛,有种莫名的垂涎感,绝非单纯的大义灭亲。 许贤看起来彬彬有礼的谦逊外表下,也许,并不如凡人所想的那般和善。 南奕幽幽叹着,拾起地上的行李,又回到了自己在学舍租住的寝所中。 这间寝所,他清早离开,深夜回返,一去一回,不过一天。 可就这一天时间,南奕却感觉像是过了一旬那么漫长。 许洛死了。 原身父母死了。 南石村全村老少都死了。 连顺风镖局今日接镖的七位镖师,也死了。 他既觉人命如草芥,又因为这些人死后献祭得来的灵性全归了自己,颇感心情复杂。 面对复杂难言的心绪,南奕最终决定,放弃思考。 于是,他沉沉睡去。 次日早,南奕猛地惊醒。 他看向放在桌案上的行李,也就是镖师们的衣物,怔然片刻。 待简单洗漱一番,南奕往镖师们衣物里分别塞了些铜元,然后提起包裹,出了学舍院门。 ———— 0045 我欲乘风归去日 南奕来县府报禀情况,主要是出于前世作为天夏基层一员的习惯,在遭遇异常之事后及时报知上级。 毕竟,大离明面上没有向民众普及神诡异事,陡然遭遇此番变故的南奕,不知按此世规矩是否该报。 但一来是出于习惯,二来他要入书院拜仙门,不该隐藏此事,便来了县府报禀,好为此事留个关乎自己的档案。 顺带着,南奕也想亲眼看看大离官府,究竟对神诡异事抱以怎样的态度。 凡人官吏对神诡之事讳言推说,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是可以理解。 但毕胜克的一句“各村自治,从来不交半分赋税,与我南山何干?”,让南奕恍然明悟:此世修行者与世俗王朝,早已有着稳定的生态,不仅截然不同于前世天夏,亦与他曾经看的那些仙侠小说之背景,相去甚远。 换句话说,官府面对神诡异事时的作为,轮不到南奕指手画脚。 南奕沉默片刻,揭过此事。 他另行说道:“南石村为妖人许洛所屠。不过,事变之时,因我意外觉醒有天赋神通,在许洛献祭时给他添乱,乱了其阵脚。” “还有度厄仙门的道长,赶来了南石村。如此种种机缘巧合下,侥幸令得许洛授首、尸骨无存,倒是不必再费心通缉许洛了。” 毕胜克闻言,先是一怔,旋即面色变化极其复杂地说:“妖人已死?你、郎君你如今也已得了神通?” 南奕轻轻颔首。 毕胜克面色顿时古怪起来,既想就此恭敬三分,又觉适才没太重视南奕,此时再来惺惺作态,唯恐反惹嫌弃。 还好邢捕头也在一旁。 身为积年老吏,邢捕头全然没有面皮顾虑。听见南奕觉醒天赋神通已非凡人之身,他立马态度恭谨道: “郎君觉醒神通,诛此妖人,既是为乡亲复仇,也是为民除害,委实义举无疑。不知郎君可愿来武安所任职?我愿退位让贤,请郎君任南山武安所长,捉贼缉盗,整顿治安,为我南山百姓谋福祉。” 毕胜克也忙道:“妖人伏诛,大快人心。郎君既诛妖人,自是有功于百姓,有功于南山。本官稍后便写信,上书郡守,请郡守赐君官身,名列紫册。” 紫册,即为大离官员名册。 但南奕听了,只礼貌性地微微一笑。 毕胜克与邢捕头,这两人看似折节待士,实则全然在蒙他,欺他是萌新。 此世修行,正道只在九大书院。这两人不说此节,只请南奕做官,任南山武安所长,却非是真心实意地为南奕着想。 只能说,毕胜克与邢捕头,许是存了小心思,让南奕留任南山,便可以让他们在南山县待得更有安全感些,方便日后请南奕处理一些不甚厉害的诡灵精怪。 南奕微有猜测,却懒得多想,无心追究毕胜克两人究竟是何心思,只反手从怀里摸出了度厄令。 他也不说许洛究竟是被他反杀,还是为度厄仙门道人所杀,只是开口道: “我昨天遇到了一位度厄仙门的道长,他给了我一块度厄令,让我持此物来县府开具路引。顺带着我自身也还有一事,却是改换户籍名牌,更易姓名,想在今日一并办理了。” 改名之事,南奕原本是想等岁考成绩下来,再请讲师朱献代为请托。 但既然眼下得了度厄令作为虎皮,自是不必再请朱献费心,可以省些人情。 而见着度厄令,邢捕头尚且有些茫然迟疑,曾经也是九大书院学子出身的毕胜克,却是真正惊到了,满是艳羡之色。 持此度厄令,可直入仙门,叩问长生大道! 书院出身,却无缘道途的毕胜克,此时此刻,心情无比复杂。 如果说南奕觉醒天赋神通,窥得非凡门径,尚且只是让毕胜克略微羡慕的话,那么获赠度厄令,就让毕胜克嫉羡不已了。 这意味着南奕,是得了玄阶修士看重,铁定能拜入仙门的。 而毕胜克当年,却是既没有觉醒天赋神通的机缘,又不敢拼着暴毙身亡的风险接引源炁、尝试修行,便只能遗憾地以凡人之身离开书院,于仕途辗转,最终来南山县做了个普通知县。 「如果当年得了玄阶修士看重,有玄阶修士愿意在旁护法的话……」 毕胜克心中感叹,强行止住了痴心妄念,不再多想。 他也不敢再把南奕视作侥幸觉醒天赋神通,但其实并不了解神诡修行界的普通百姓。 毕胜克当即起身:“更易姓名,开具路引,却须前往民务所办理。正好,本官左右无事,可以亲自引着郎君去民务所。” 说着,毕胜克从办公桌里出来,准备往办公间外走。 南奕却突然道:“还有一事。妖人许洛,之前藏身县内,开了间保安医馆。而今他既身陨,这医馆不若划归于草民名下,算作是许洛害得我父母兄弟性命的赔偿。” 毕胜克目光闪烁:“郎君年后不去郡城求道乎?这医馆,不若本官派人,折价算些银元,赠予郎君?” “不必了。”南奕摇头,“这医馆,我自有用处。” 他今日来县府,毫不隐藏度厄令的存在,最重要的诉求就是为了借度厄令之势,索要保安医馆。 毕胜克见南奕态度坚决,略一犹豫,还是点头道:“那便依郎君之言,将医馆划归郎君名下。正好眼下要去民务所,届时更改民户账册,可以一并改了保安医馆归属。” 随后,毕胜克亲自领路,赶到民务所,呵斥一番无心上班、只欲放假的吏员后,唤来民务所的佟所长。 佟所长虽不明就里,不知南奕究竟是何身份,但有着毕胜克与邢捕头亲自作陪,她亦不敢推说什么年后再说,干脆赶开吏员,亲自操刀。 先是将保安医馆的地契归属,划归南奕; 接着为南奕更新名牌,将户籍地从挂靠南山学舍,改为居于南山县保安医馆,再将姓名由「南一」改为「南奕」; 最后,为南奕开具了可从南山县前往郡治南天城的路引。 今天是天启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再过两天,便是新年正式休假。 民务所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南天城民务监汇报民户账册信息更新之事,自不必多提。 在这些事情都忙完后,眼瞅着已到了大下午,毕胜克还想宴请南奕,一是算作南石村与南奕家人的白事宴席,二则也是想与南奕认识认识、亲近亲近。 但南奕却是推脱胃口不佳无心吃饭,婉言拒绝了宴请。 他出得县府,吐出一口浊气,在心中无声叹道: “我欲乘风归去日,只恐人间宴尽琼楼,高处独剩寒。” ———— 0046 修行不便自造势 前世有句俗话,说:屁股决定立场。 南奕眼下,尚且站在广大民众的立场上居多。所以,对于此世修行界跟世俗王朝共存下的生态环境,南奕心中颇有不少想吐槽的点。 但偏偏,知道书院即仙门后,南奕清楚自己将会成为修士。 站在修士的角度,大离王朝能保证辖内秩序总体稳定,让缴纳有赋税的百姓不至于朝不保夕,已经够可以了。 套用前世词汇来理解,相当于山野乡村的逃税百姓,不存在公民权。 既非公民,生死有命,自与官府无关。 南奕心中再是唏嘘,亦只得轻叹一句:“我欲乘风归去日,只恐人间宴尽琼楼,高处独剩寒。” 且等感叹完后,高处再寒,南奕也会往高处努力地修行,去领略前世不可能领略的神奇风光。 不过目标高远,亦需脚踏实地。 回到眼下,南奕拿着保安医馆的地契副本,找锁匠换了医馆的门锁钥匙后,暂不理会周围街坊的好奇视线,径直入了医馆,关门搜寻起来。 他想看看能否再捡点漏,得些修行物资。 按前世小说套路,摸尸捡包,甚至可以捡到敌人到死都不会用、故意留给主角的各种宝贝。 南奕不奢望找到啥法宝,至少找到点丹药吧? 毕竟许洛身为医官,炼有丹药应该很正常才对。 他「洞真」全开,逐户检查。 按理说,在「洞真」视界下,非凡之物都会泛起灵光,很容易找寻。 结果找了一圈,看着自己找到的各类带有灵光之物,南奕有些不知该说啥为好。 首先是一堆铜元,即名为「平安通宝」的法器,应该是许洛随意放在店里的散钱,倒也不多,不过18枚。 其次是许洛移栽于院中的灵草,只有寥寥三株,却也正常。 可偏偏,南奕最想找到的丹药,是一个也无。 不过,南奕从许洛卧室书桌上,找到了一本《炼药小册》,有点类似于炼药相关的常识百科,并附有一些常见的药方丹方。 南奕翻开看了看,方才发现此世丹药,竟和他想象中的丹药,完全不同。 他想象中的丹药,也就是前世仙侠小说中的丹药,基本都是“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我命不由天”的画风,附带各种神异效果不说,顶多就是带点丹毒,不能反复吃。 但此世,一应丹器外物,都分为四个品类,即灵、诡、法、凡。 与他想象中效果类似的丹器,竟属于最高级的灵丹与灵宝。 然后抛开对应凡人技艺的凡物,修行界最常见的丹器,其实是诡器诡丸、法器法药。 所谓诡,乃是指效果神异,却有各类代价。 所谓法,乃是指没有代价,却效果一般,甚至还可能存在时效性,会随时间推移而自发失效。 比如铜元,作为法器,就必须在民间保持流通,才能略微有点神异效用。 而在丹药这块,法药时效性极重,有效期格外短暂,基本就是旬日功夫;哪怕是炼丹大师,严封药力,也就勉强让法药有个一月左右的有效期。 这使得此世修行,服丹食药,基本都得现用现作,很少攒丹药备用。 如果是本身不会炼丹之术的修士,需要丹药辅助修行,都是提前找认识的丹师预约,然后丹师统一时间批量炼丹。 大略看完《炼药小册》的南奕,至此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许洛死时,身上竟只有一些金银钱财,却无任何丹药符箓法器之流。 原来,不是因为许洛乃散修,无力配备修行物件,而是因为此世修士,普遍没有靠谱的修行物件可以随身配备、长期携带。 寻常修士行走江湖,基本只有自身的神通术法可作依仗,或者提前布置法阵,打有准备之仗。 南奕心下琢磨:此世修行,或许勉强还能走嗑药流、氪金流的路数,但斗法之时,就很难再以撒币流手段玩道具压制了。 再加上神通术法或有戒律禁忌、各种代价,那么修士斗法,多半是拼底牌、拼算计。 念及此,南奕想起自己的「洞真」天赋可以开信息挂,总算是舒缓了几分捡包无甚收获的郁闷之情。 他将店里的18枚铜元也收进自個钱袋,复又出门,去找谢北河。 而他到北河居时,谢北河好巧不巧,又是正在关门的当头。 谢北河将门锁上,回身奇道:“南郎,你怎还在县里,没有回村?” “出了点事,回了又来了。”南奕不欲逢人便说南石村被屠之事,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揭过。 谢北河没有多想,接着问到南奕来找他何事。 南奕引谢北河到了保安医馆外。 “谢叔,这间医馆现下已归我所有。你觉得,将北河居搬到此处可好?” “医馆归了你?”谢北河闻言直接愣住,“这医馆,不是一位姓许的医官所有吗?” “此事说来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不过现下来说,保安医馆确实已归我所有。”南奕干脆又掏出了地契给谢北河看,“年后我便要去往郡城。但这间医馆,我有些想法安排,想请谢叔将北河居搬过来经营。” 像保安医馆、顺风镖局这类大店,布局结构为前堂加后院,占地不小,地段又好,属于是在南山县里都算得上数的名店,远胜北河居这等小店铺。 谢北河仍旧有些迷糊,没搞懂具体啥情况。但甭管啥情况,他都出于习惯,先推辞婉拒一番道:“多谢南郎好意,但如此大店,予我卖书实是浪费。就算南郎要去郡城,也可以将此店或租或出,赚些贴补。” 南奕解释道:“谢叔,于我而言,只要你将《明报》经营好,些许租店收入,并不被我放在眼里。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店面太大,会浪费空间。” “其实我已有规划,将北河居迁来后,只将前堂改为书店。不,准确说应是改为书馆,再添置些许桌椅,可供读者小坐。” “届时,卖书只是顺带。等《明报》刊数增多,设立《明报》专柜,供一些贫寒百姓免费看报,扩大《明报》与《大离双龙传》影响力,才是正途。” “而后院,我也会请人来开班授课,专门传授直描画技,聚集本县文士名流,打造共济之舟,邀诸位文士同乘,齐开新道,壮大声势。” “所以,请谢叔放心,并非我出于义气,不经思索便请谢叔迁店于此。而是我心有定计,却需谢叔出面,为我操持方略,料理琐事,终至于助我扬名。” ———— 0047 扬名尚在修行前 南奕的打算,简单来说就是分为两块。其一,针对文人圈子,让周青过来开班授课,将南山县文士名流拉拢到同一个战车上,一同为直描画技造势,提前瓜分绘画界新流派的蛋糕。 其二,则是针对普通百姓,利用免费看报的办法,让《大离双龙传》早日出圈成势,而不至于只在读书人圈里打转。 毕竟武侠小说,说白了还是通俗小说,根基全在百姓身上。那些读书人,心思基本都在直描画技上,没怎么在意小说内容,反而很难让小说爆火出圈。 而且,南奕也不担心这么做,会让《明报》白嫖党增多,而使收入大降。 不提前期真正的付费主力军,主要在于想模仿画技的读书人,必须买回家才好模仿。 光是从市场考虑,如果让南山县人免费看报,有利于小说早日出圈成势,更早赚上楚郡其他县城的读者钱,对南奕来说都是赚的。 更何况,南奕这么做,也并不单纯是为了赚钱。 虽说一直到昨日以前,《大离双龙传》在南奕心中,都只是个细水长流的赚钱活计。 但昨日之后,南奕得知一事:九大书院,不仅对应着大离九部,更对应着九大仙门。 换言之,大离王朝的官与仙,两者之间有着极其微妙的关系。 再想到此世颇为重视规矩,条条框框的背后,其实是想让百姓依其法、行其道。 南奕哪怕还未入门,仍旧不知道此世修行的具体关窍,却也猜测到:一个人的名望声势,很可能对其修行有着正向加成;不然那些修士,也没必要浪费心力去当官,处理官场琐事。 所以,南奕也认真起来,不再单纯将文抄小说视作赚点稿费、坐等分成即可的小事。 而是亲自规划,主动设局,准备一边往书生文士推广画技新风向,一边往百姓群众宣扬小说新故事,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也正是因此,南奕不惜借着度厄令之势,找县府强索保安医馆之地契,作为许洛屠村害命之赔偿。 南奕想的很简单:虽然暂且不知名望声势具体之用,但照着此世修行界的生态来看,成名成势,肯定有用。 既然有用,那出于“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做事习惯,南奕便想着“出名要趁早”。 一方面,越早成势,便越容易滚雪球发展。 另一方面,与其去了人才荟萃的郡城之后再设法扬名,不如立足于南山县已有的《明报》产业,扩大名头。 不过,虽然有了成名的心思,南奕却也不愿太过高调。 他只想先捧红自己的笔名「奕名」再做观望。所以,南奕想让自己隐于幕后,只让谢北河与周青,替他抛头露面。 周青那边,南奕之前就给过开班授课的点子。眼下完善规划,也只需要请周青来医馆后院授课,即可共赢。 而谢北河这边,他听完南奕所说,倒也颇为意动。 虽然南奕主要是为了推广《大离双龙传》,让笔名「奕名」出名。 但《大离双龙传》刊于《明报》,二者其实难分彼此。只要小说成势,《明报》主编谢北河,自然也会跟着受益。 不过,谢北河很快苦笑道:“南郎你心思活泛,点子倒是挺多。但声势浩大至此,只怕《明报》届时会超出谢某掌控啊。” 南奕有些不解:“我虽不敢说算尽后续,但声势既成,方向便应是歪不了多少才对。何至于脱离掌控一说?” 见南奕没听明白,谢北河直言:“非是指此事后续之势脱离掌控,乃是在于谢某人微言轻,德不配位。若《明报》小打小闹,缓缓图之,谢某自能将其操办好。” “但若是依了南郎的点子,成势虽速,却易遭人觊觎。谢某届时,未必还能守住《明报》基业。” 南奕懂了,意思是声势浩大后会有人眼红,跳出来摘《明报》的果子。 他好奇问了一嘴:“有着书行维护书商权益,还能被人轻易夺走基业不成?如果各业行会不能维护行业利益,那这些行会定下的种种规矩,岂不是形同虚设?” “规矩不过一尺间,人情却有一丈长。这世间诸般规矩,唯独人情,可比天网。”谢北河叹道,“有书行维权,这《明报》基业,自是不会被人全盘夺去。可身在他人治下,体量一大,却难免要分出股权,打点上下。” 这种事,在此世算是潜规则。 谢北河其实也有过心理准备。像是之前与南奕签订契约合同时,他便特意提前写死契约,保证南奕的稿费分成。 这样就算后面有人分走《明报》的股权,只要内容供应这块不出岔子,就不会影响到《明报》的后续发展势头,不至于因为外行指挥内行,而使得谢北河创业心血付诸东流。 但如果有得选,谢北河还是更愿意低调赚钱,缓缓图之,避免过早被人盯上《明报》股权。 不过,听到谢北河说“他人治下”,南奕眉头一挑,笑道:“谢叔放心。这医馆地契,是我从县府强索而来。只要谢叔你将北河居迁过来,县府上下,以后无需再去打点。” “嗯?”谢北河有些惊讶。 南奕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而看出南奕不加掩饰的强烈自信,谢北河心念一动,却是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猜测。 “哈哈。”他吐出一口浊气,扬眉笑道,“既如此,那我雇人赶工,明天先将医馆清理干净,后天再将一应书籍搬过来。等到来年元旦,正好在此发售《明报》第二期。” 将北河居迁来医馆,并不麻烦。 因为完全不用进行重新装修,只需要将医馆内存积的药材降价甩卖,便宜处理掉,再将书店的书架书柜搬运过来,简单摆放,两天时间便可完工。 然后,此世年月,为一年十二月,一月三十日,合计三百六十周天数。换言之,后天十二月三十日过了,便是天启四年的元月一日。 而《明报》现在是旬刊,之前特意定于每旬首日发售,正好将在新年第一天发售《明报》第二期。 总之,谢北河没了心中顾虑后,自是爽快答应南奕。 而南奕取了医馆钥匙丢给谢北河,便甩手不再管医馆改造事宜,任由谢北河来操办具体。 他只接着去了周青家。 ———— 0048 因势利导谋共赢 周青家里,今天炖了鸡汤。 前日下午,南奕在周青家里说服了点点与周青,借助点点食墨神通,将直描画技全数传给了周青。 但周青得了画技相关知识,一时半会间,还处于脑子会了,手却有点生的状态。 他需要通过练习,把手感提上来,才算是真正掌握直描画技。 于是南奕走后,周青这两天一直在疯狂绘画,奋发图强,力争尽快掌握乃至于彻底吃透直描画技。 对自个的表现,周青不觉得有异。 但搁在周父周母的眼里,就是自家孩子在岁考之后,大受打击。不过孩子争气,并没有被打击打垮,而是心中吊着一股气,刻苦用功地奋发图强。 周父周母并不知道墨精点点的存在。 在他们眼中,周青以前读书学习,虽然看着也用功,但似乎总是差了一丝感觉。 现在他们知道了,周青以前少的,是一丝刻苦尽心的精神气质。 虽然这份刻苦尽心,是用在了绘画之上,让周父周母感觉有点奇怪。 但绘画同样属于读书人才会涉及的范畴,周父周母不懂,也不敢说什么。 看着周青跟变了个人似的废寝忘食、刻苦用功,周母心疼,又自觉帮不上什么忙,便不等新年,就开始炖鸡汤,好为周青补充点元气。 因为鸡汤要久炖,周青家里今日的晚饭,开饭要晚些。 而在周青一家即将吃完晚饭时,有人敲门。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奕。 当周父前来开了门,南奕看见周青一家还在吃晚饭,顿时有些尴尬。 南奕没想过蹭周青家的晚饭。他特意在外面解决了晚饭后,才来找周青。 只是南奕没想到周青家里今日开饭会开得晚,竟还是撞上了周青一家的晚饭时间。 周青见南奕来找他,有些讶异,但还是向父母简单介绍了一下南奕名姓。 周父周母盛情邀请南奕跟他们一起吃饭。 南奕费了好些口舌,表示自己已然吃过,方才婉拒了周父周母好意。 等周青吃完最后三两口饭,两人又到了周青自个屋舍里坐下。 周青语气平静,以陈述语气问道:“你又来寻我,是有何事。” 南奕并未立即接话,而是先从怀里取出墨笔,让点点出来溜达。 南奕作为穿越者,在经历南石村之变前,心态疏离,虽不像RPG游戏里的勇者那般,翻箱倒柜杀人夺宝无所不用其极,却也不会以君子自居,在乎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 如果真要讲原则,南奕也只有一個原则,那就是:以利相合,谋寻共赢。 所以,南奕并不认为自己说服点点跟着自己混有什么不对。毕竟是要点点跟周青本人都同意,点点才会转投南奕。 但南奕并不是喜欢吃独食的性子,并不会要求点点从此不能再见周青。 只要点点能帮南奕解放码字更新之压力,如果周青能跟上南奕的脚步,同去郡城书院,南奕甚至不介意点点跟周青玩。 只是周青毕竟小了南奕两岁,是今年才入南山学舍,不大可能拿到学舍今年的岁考前十。 南奕也只有来见周青时,才好将点点放出来与周青打招呼。 顺带着,也让周青亲眼确认,他并没有亏待点点。 而当点点钻出墨笔,向周青打招呼时,周青适才刻意做出的淡然平静表情,登时破功。 他白了南奕一眼,然后稍显无奈地笑着,冲点点轻轻颔首,打了个招呼。 不过看到点点,周青心里顿时掠过一丝落寞。 他记性不差,顿时看出点点只跟了南奕两天,便明显富态了少许,显然是在吃食方面颇为大方。 好在周青性情倒也坚韧。他心中掠过的这丝落寞,很快又化作努力掌握直描画技以趁早赚钱的动力。 南奕察颜观色,终于在此时道出来意: “我拿下了保安医馆地契,准备把医馆前堂改为书馆,将北河居迁入其中,扩大《明报》之经营,同时设立《明报》专柜,供一些贫寒百姓免费看报。” “至于原本的医馆后院,我打算邀请县内文士名流品茶,并请周兄前去开班授课,传授讲解直描画技,与一众名流齐参共研。” 周青闻言,讶然抬头看向南奕。 虽然南奕之前就跟他说了开班授课的点子,但周青毕竟只是普通人家出身,不认识什么文士名流。 周青这两天练习直描画技的空暇,亦有在想究竟该如何才能通过开班授课来使自己起势。 结果不等他想出办法,南奕便已主动登门,为他牵线搭桥。 周青下意识地开口:“南兄何不自己来……哦对了,你年后就会去郡城,不会在县里待太久。” “如果要借助直描画技长期开茶会进行交流,团结众人,确实需要我来分享技巧、交流技法。” 周青轻松理解了南奕意图。 在南奕为他牵线搭桥的同时,这件事,本身也是在助推南奕于画道一途的名望声势。 念及此,周青对南奕宛如阳谋一般的因势利导、谋寻共赢,有了更为直观,也更加深刻的体悟。 南奕只需搭一个合则共赢共利的台子。 所有人各安其位,即可共享其利、分润好处。 但台子为南奕所搭,无论台子上的众人如何发展,最终都少不了南奕的那一份好处。 周青若有所悟。 南奕亦在心中不住复盘:一流企业定标准、二流企业搭平台、三流企业做品牌、四流企业卖产品。 他裹挟南山县文士名流一起称作直描画技之战船,其实只处于做品牌的三流层次。 不过直描画技赶上印刷术新近普及的东风,前途光明,倒是能较为容易地拉拢文士名流一起来把蛋糕做大做强,姑且算得上是半步二流境。 至于一流…… 此世百姓,乃至底层修士所遵循的种种规矩,正是高层修士所定,即所谓依其法、行其道也。 ………… 总之,南奕几乎没费多少口舌,便与周青达成共识,抓紧时间,直接过年不休假,于元旦发售《明报》第二期时,在医馆后院开个茶会,邀请县内文士名流,再由周青以交流技法之名开班授课。 当然,到了此时,医馆也就不叫医馆了。 南奕与谢北河两人经过商量,也不用北河居的牌匾,而是另外取名制匾,曰【开明书馆】,再辅以两联—— 上联曰:书里乾坤广,广开门路。 下联道:心中日月明,明传世人。 ———— 0049 免费阅读茶话会 南奕将书店改为书馆,允许囊中羞涩的读者,在馆内免费翻阅部分书籍与报刊。 他如此做,是在名利之间,侧重于名。为方便《大离双龙传》在百姓之中传播开来,尽早形成众人讨论的声势,不惜让渡部分盈利。 不过明面上,南奕也是特意扯了一番“开明教育,免费学习”之说辞,包装宣扬,为改名【开明书馆】、发售《明报》第二期进行造势。 很快,天启三年的最后两天时间,就在开明书馆加班加点地雇人赶工中结束。 临近年关,其实大多数人都已放松心思,慵懒闲适,连餐店摊贩都有不少关门歇业。 但谢北河高价雇工,其势之盛,一时间也被不少人引为谈资。 大家都好奇,就算《明报》第二期将售,继续在北河居发售也没问题啊,何至于火急火燎地忙着搬迁不说,还搞乔迁揭彩仪式。 须知,新年正是走亲访友的日子。 这《明报》第二期,还能比走亲访友更重要不成? 在众人纷纷议论中,天启四年的元旦,转眼即至。 这一天,没了首刊特价的噱头,《明报》第二期对普通百姓的吸引力大减,其实并没有像十天前那般早早便有百姓蜂拥、长队如龙。 但听说谢北河今天安排有各种表演暖场,仍有不少百姓,早早吃过早饭便赶来了附近,看免费的热闹。 毕竟是新年元旦,对缺乏娱乐手段的普通百姓来说,有免费的表演不看,不亚于平白无故丢了钱。 而在好几支表演队轮番暖场表演后,敲锣打鼓声中,南山知县毕胜克,施施然来到书馆外的场地中央,亲自揭彩。 他揭开彩绸,露出新牌匾上【开明书馆】四个大字。 毕胜克朗声道:“其实今天来揭这个彩,本官一开始是拒绝的,觉得十天前才为《明报》创刊致过辞,结果今天又来个店面乔迁揭彩。” “照这個架势,再过十天,岂不是又会有什么动静,又要本官来致辞?” “但北河居士说服了我。他说,他这次不开书店了,要改开书馆,造福于民,允许百姓免费在馆内翻阅书报。” “众所周知,读书学习,是晋身之阶。但普通百姓却未必能有余钱供应子女读书。更甚者,辛苦凑了几年学费,却发现孩子并非读书的料,就更是难过了。” “但从今日起,北河居士表示,只要开明书馆在一天,我南山百姓,就能在此「开明教育、免费学习」,绝无二话。” “此乃南山百姓之福祉矣。本官与有荣焉,更是为受邀揭彩深感荣幸。” “本官相信,有开明书馆在,不出十年,我南山县必成书香大县。” 听见毕胜克这么说,附近百姓第一反应竟不是欣喜,而是震惊,感到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不少朱门府院的公子小姐,则是面色微沉。 若非南奕不想玩装哔打脸那套,由谢北河提前发了请帖,透露风声,此时只怕会有人忍不住蹦出来大放厥词。 开明教育好不好? 好,当然好。只要普及教育,南山民间不少稚童都能从中受益。只要有向学之心,不敢说成绩多好,至少识文晓字,能找到工钱更好的工作。 而毕胜克甚至敢放言,不出十年,南山县会变成书香大县。 但这种书香大县,本身并不受书香世家们的喜爱。 倒也谈不上教育垄断。 如果真是教育垄断,南奕也别想在南山学舍崭露头角。 主要在于,郡城的无相书院,每年只招各县学舍岁考的头名;其他书院,也只招各县学舍岁考前十。 如果读书的学生变多,会导致每年岁考的竞争更为激烈。 事实上,时至今日,各县学舍的竞争已经格外激烈。 如宋忠这种父母特意迁来南山县的家庭,甚至被称之为「岁考人家」。 啥意思呢? 意思是指,这种家庭,为了孩子能成功取得岁考好名次,当官的父母甚至会故意调动到竞争较小的偏远县城,让孩子得以在小县城岁考夺榜,拿到九大书院的录取资格。 是以,若寻常百姓普及开教育,每年岁考竞争的激烈程度,无疑会更上一层楼。 好在,两者接受教育的力度终归还是不一样的。只要不是南奕原身这种读书种子成堆出现,朱门贵公子大体还是能守住岁考前十名次。 不过,虽说各县岁考前十,可以考虑入学另外几个书院。但很多时候,只要不是岁考第一,又还在允许复读的年龄内,另外九人都有可能会选择复读。 因为九大书院对应大离九部,其中,无相书院对应的是文部。 只有无相书院的学生,学成后可以面向整个大离官场等待选拔任用。而其他书院的学生,只能竞争特定系统的官位。 总之,因为九大书院既是书院,也是仙门外门,想依靠读书学习往上晋身,竞争确实激烈。 这些朱门贵公子,自然也会对开明教育有着本能的轻微抵触。 不过,南奕抛出的饵,足够让这些书香门第,暂忍不适。 在毕胜克致辞完毕,换来一众围观百姓喜出望外后,谢北河也登台发言: “自《明报》发刊,谢某收到不少朋友来信,询问报纸上的画技该如何练习,能否请见‘奕名’向其学习等等。” “为此,我曾问过奕名,能否就画技这块与大家分享心得。但因奕名后续很快就会离开南山县,他深感歉然,不能与大家坐而论道。” “不过,奕名向我推荐了他的师弟,同样掌握了画技真传的周青周公子。周公子十分乐意与大家一起交流奕名画技的心得体会,再加上医官许洛愿意出让医馆,谢某便干脆盘下了医馆,将其改为开明书馆。” “即日起,书馆前馆会设立开明专柜,其上书籍报刊,允许大家随意翻阅。而在后院,则会不定期举行茶话会,由周公子来为大家分享画技心得。” “在此,谢某亦欢迎南山各位有志于绘画之道的书生墨客,来开明书馆参加茶话会,一起品茶论道,交流心得。” 直接说开班授课,听起来会不够文雅,也落了文士名流的面皮。 但换成品茶论道的茶话会,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听起来就文雅许多。 而且,茶话会说是没有门槛,但想来交流心得的文士,要么就论资排辈,凭家族本事参会;要么就暗里给足好处,凭自身本事参会。 因为,品茶论道,当然是坐着品茶咯。 后院安排的座位数量,本身就是最大的约束。没有哪个文士名流,能不顾面皮,非要站着旁听的。 谢北河致完辞,挥手让人打开了书馆大门。 从小书店变成了书馆,谢北河也不再亲自守店,而是招了两个长工。 一个负责在后院端茶递水打下手,一个负责在前馆看着。 至少,免费阅读,却也不能叫人把书给偷了去。 ———— 0050 此生所求惟一名 随着书馆开业,提前收到请帖的文士名流,入了书馆直往后院而去。 而一些寻常百姓,则奔向书馆之中的开明书架,去看看究竟有哪些书籍报刊,是可以随意翻阅的。 南奕一直混在围观百姓中,见人群开始朝书馆内涌去后,他便准备撤了。 于他而言,设立开明书馆,主要还是为了给《大离双龙传》积累热度,争取早日出圈成势。 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普及教育,为民众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南奕感觉也挺不错。 看着周围人群脸上的笑意,南奕心中也油然生出一股满足感。 不过他不欲抛头露面,便准备撤了。 结果南奕一转身,竟看到讲师朱献正在身后不远,在一家过年关门的店铺门檐下躲着太阳,还冲他招了招手。 南奕微感讶异,不知朱献是何时看到他的,竟似在有意等他。 但南奕还是迎了上去,作揖道:“朱师,新年福安,谨祝荣寿。” 朱献亦拱手回礼。 寒暄数句后,朱献问道:“南一,明报之奕名,是你吧?” 南奕微怔,但并未犹豫地直接点头应是。 这个身份,他没怎么宣扬,但也未曾特意隐瞒。只要有心,都能有所察觉。 朱献一开始倒也没想过南奕就是奕名,但南奕曾跟朱献说起过改名一事,欲从“南一”改为“南奕”。 然后朱献今天,既是在书馆外看到了南奕,又听到说“奕名”有个师弟是周青,再加上他今早收到的一封信件内容,心下顿时便有所揣测。 他唤来南奕一问,果然,奕名者,南奕也。 “为师三年,却没能看出你有此等画技,倒是老夫眼拙了。” 南奕讪笑:“朱师言重了。当是学生以前专心学习,无心展露画技之故。学生也是直到近日,赶上要去郡城求学的日子,准备攒些钱财,这才斗胆献了丑。” “对了,改名一事,学生前些日子认识了知县毕老爷。毕老爷为人热忱,已经帮我改换了户籍名牌,倒是不必再麻烦朱师你了。” “哦?已经改了名吗?”朱献敛去讶异,顺嘴改了称呼,继续问道,“那南奕,冒昧问下,你这画技,是师从何人?” 问这话时,朱献眸光明亮,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南奕。 “应该是谈不上师从何人。”南奕斟酌字词道,“我以前学画作画,参考过不少画师之画。但半是自学半是瞎捉摸下,画了几年不为人知的画,不觉间竟有了如今这等画技与画风。” 闻言,朱献心中甚喜。 他早就猜测南奕画技没有师承。因为有此等特立独行之画技者,不可能自身名不见经传,却偏偏传画技于南奕。 但欣喜之余,朱献却是突然难为情地开口:“南奕,若你没有师承,他日与人言说,可否让为师挂个画道半师虚名?” 南奕先是一怔,继而面色古怪起来。 他还道朱献追问师承是为了何,结果竟是为了蹭他的名,挂個半师虚名。 朱献面色微红,状似为难,讪讪道:“为师知道这请求实属冒昧。但老夫年岁已高,此生别无他求,仅对名之一字放不下心。便是在学舍教书,想的也是教出个才高八斗、能名扬大离的学生,好借上几分师生之名。” “若你不愿让老夫挂名,亦不必为难,直说便可。但若是可以出让些许虚名,倘有需要老夫出力的地方,皆可明言。” 南奕恍然,却是慕名之举。 为何《明报》一出,便能轻易勾动南山县一众文士书生的心思? 非是因为直描画技有多强,而是因为其新其异,合乎未来潮流,可以自成一派。 坦白说,不考虑画风差异,单论画功,南山县画功精湛者,不知凡几;画功远胜南奕者,亦不在少数。 但比南奕强没用啊,只要不是画道大师、画道宗师,就是个普通画画的。百年一过,立马无人知。 可换成直描画技就不一样了。 先改换山头,占据高地宝座,再共济同舟,将直描画技捧成新潮流、新派系。 等未来派系壮大,后人追溯派系发展之始,论资排辈,这些抢占高地宝座者,自然也就名垂后世了。 所以,也无怪乎南山县的文士名流,会对直描画技如此上心。 实在是天赐良机,让许多人看到了青史传名的机会。 再则,一边是默默无闻的普通画师,一边是名扬遐迩的新派领袖,文士名流用脚投票,踊跃争先,自然也会更加推动潮流风气的滋长壮大。 此,即是势也。 而朱献,作为一个逐名趋势者,本来也是收到有谢北河提前给的请帖,准备来参加开明书馆的新年茶话会。 但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南奕,心中一动,顿时猜测南奕就是奕名。 这下,朱献便顿时起了心思。 与其去争绘画新派的高地宝座,不如直接往最高处的王座靠。 「老夫朱献,画道新派之主、初代新派领袖、写实画道宗师……南奕之半师也。」 心神往之的朱献,虽觉有些难为情,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还是毅然叫住了南奕,忐忑求问。 而在朱献的忐忑视线中,南奕却是思量起来:如果托言朱献为其画道半师,对于画风迥异此世的直描画技来说,会否起些遮掩之效? 他说:“朱师,伱本就是我老师,何来半师之说?不过,我不欲言虚说谬,又不喜抛头露面,却是不便与人言说。但现如今,为我画技张目者,乃是周青,可请周青述之于众,宣扬此事。” 朱献大喜:“甚善,甚善。” 在朱献眼中,南奕爱惜羽毛,不肯亲自宣扬倒也正常。但周青如今已有了南奕画道师弟之名,由周青来说此事,已然足用。 “不过,周青怎这么快就学了你的画技?”朱献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南奕听了,微微一笑:“周青曾有一友,乃墨中之精,天赋异禀,既可食墨学得纸上意,亦可衍墨予人授学识。得其相助,方令周青学了我画技真传。只是不知,朱师有意食墨否?” ———— 0051 以图配文连环画 因「洞真」天赋有着不可言虚说谬的戒律,南奕不可能承认朱献是他的画道半师。 但眼下抛头露面的乃是周青,由周青来说,南奕只要不表示否认,其他人会自然而然地以为,南奕与朱献有着半师之谊。 南奕大概介绍了一下点点食墨神通逆用之神异。 他本以为,朱献会立马应下,顺理成章地坐实其画道半师身份。 但朱献一阵意动后,却是涩声道:“假名于汝,已让老夫惭愧不已。焉有偷你画技却妄称汝师的说法?还是让老夫自己慢慢学吧。” 南奕闻言,顿时高看了朱献一眼,暗道:「没想到朱师虽然好名喜功,却又颇有原则。」 他随口说:“朱师言重了,既是我主动送的,何至于‘偷’字。” “学业本自为,自当亲学躬行。假借外力,纸上得来,与偷何异?”朱献正色道,“此外,也莫怪老夫多嘴。借此等神通假学,绝非正道。你也好,周青也罢,定要持中守正,切莫自误。” “朱师所言甚善,我此前已说服周青,令其绝了此等邪念。但是……”南奕顿了一顿。 他虽然认可朱献对学习正道的坚持,但不靠点点神通来快速令朱献掌握画技,朱献能坐实画道半师之身份乎? 朱献看出了南奕为何迟疑,忽而笑道:“你小子,莫不是以为不借外力,为师便学不会这直描画技?老夫还没这么不堪呢。” 他信口道:“远近大小定框架,重轻粗细绘光影。这几天左右无事,老夫潜心琢磨,虽然以图叙事这块还无甚心得,但直描写生、绘摹静景这块,老夫自信还是把握住了两分精髓,足够唬住旁人。” 南奕一听,顿时想起了朱献本人,正是南山县画功最为精湛的那一批人。而且,朱献之前刚拿到《明报》首刊的第一天,便看出了直描画技好几处诀窍,说与学舍一众学子听。 “既如此,今晚得空,我便将此事告知周青。”南奕不再想着让朱献吃点点的墨水。 反正朱献只是想挂个画道半师的虚名,又不是全师。画技这块,能有个大概相类,可以让旁人误以为南奕画技有受过朱献影响,便足以称半师。 然后,见朱献已对直描写生有所心得,只是还拿捏不准以图叙事的关键,南奕挑出最为基础的诀窍说道: “以文绘图,以图配文,重点在于如何做好图文结合。单纯直描绘图,有画道功底者,其实只要多练,都能找到感觉。可要想以图叙事,就得全盘把握故事,找到图文之「动」,融入构图之「静」,做到动静结合,方能牵动观者思绪,叫其意会故事之场景。” “按我的经验教训,如果做不到动静结合,图画得再好,其实也与文的关联不大。” 朱献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我等绘图,多为描景写生,可称静图。而叙事之动图,少有人画,大多都无甚经验,便是想临摹学习,也颇有些无从下手之感。” 南奕笑言:“其实书馆院子里,周青分享经验,亦会说到这些。如果朱师适才去了茶话会,一样能很快悟出关键诀窍。” “道理好悟。可许多道理,知道归知道,还是得慢慢上手多练,才能有切身体会。”朱献失笑道,“你也不必与我说些好听的话,我能处于何等水平,我比你更为清楚。” 南奕笑了笑,略去一些客套的话,直言道:“今天茶会,其实还想请县内文士名流,一起鼓捣个新玩意。我本来还在想谢叔与周兄,名望稍显不足,未必能服众。” “但若是朱师愿意助力,以朱师的德高望重,定能服众。” 朱献十分看好南奕及其直描画技,便想蹭上一個南奕画道半师之名。 南奕不介意朱献来蹭。 不过蹭完之后,南奕自然也是毫不客气,要将朱献拉上同一条战船。 朱献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学舍讲师,桃李满南山。若得朱献站台,可以提前规避南山县内其他文士名流的小动作。 再加上南奕借势度厄令,可以让知县毕胜克也管住自己的手。 双管齐下,于开明书馆而言,可谓创业环境极其优渥。 而对于南奕之请,惦记画道半师身份的朱献,自无不允之理。 不过他亦好奇,南奕口中的新鲜玩意,具体又是个啥。 南奕简单做了介绍。 ………… 书馆后院,周青高谈阔论。 “今日茶会,小生斗胆,当着诸位大家的面,畅所欲言,从直描画技说开去。” “皆云直描画技所作之画,合乎印刷之术,可以图配文,革新文坛,引领风潮。” “那不知诸位,可曾想过这文坛革新,具体该如何革新?” 周青心中想着南奕描绘的前景,陈述之时既显慷慨亦显从容,有种胜券在握的味道。 “像《明报》现今这种插图配文,只能说是最基础的运用方式,仍旧是以文稿为主,只以插图勾勒部分场景。” “但其实,图文结合,寓教于乐,完全可以让普通百姓,同样能看得起劲。” “甚至于,即便是目不识丁者,也可以只通过图画来看故事。” “如果我们转变想法,从文稿为主,变为图画为主,做连环之画,会怎样?” “会让许多早先不曾买书买报的普通百姓,被连环画形式的全新故事给吸引住。” “此即商机也。” 周青声音清朗,铿锵有力。 而在座诸人,皆是目露异彩,被周青所言带动思绪,下意识地顺着去推演想象普罗百姓皆为连环画所迷的景象。 他们不得不承认,周青说的很有可能成真。 在娱乐手段匮乏的大离,连话本小说都能欣欣向荣,这阅读门槛更低的连环画,自然会更加钱途光明。 当下,明眼人都是早已看出直描画技会引领风潮。 但读书人的眼里,只有读书人本身,以及官吏,很少关注群黎百姓。 他们只看到文坛风潮会因直描画技而变,有名可争,便愿意投入部分精力在直描画技上,想着趁早抢位占名。 可南奕觉得不够。 世间之事,无非名利二字。 为了争名,大多文士名流都愿意投入几分精力,顺水行舟。 但南奕觉得,如果让书生墨客们知晓,投入精力在直描画技上,不仅有名可争,还有利可图,会更加激发这些人的积极性。 南奕有心扬名,便寻思着:既然他已经搭起了台子,那要做就做最好,直接下猛料,搞出如火如荼之势,风靡一时,出尽风头。 所以,南奕借周青之口,直接为南山县的文人墨客指路,指出一条大有钱途的康庄大道。 “想要赚钱吗?想要就去卷去肝吧!一切财富的密码,都已尽在直描画技之中矣!” ———— 0052 岁考分数忽已至 了解完南奕暗中鼓捣的新玩意后,朱献感慨不已。 连环画,确实大有可为。 假如南奕、周青不出手,谁能最先吃透连环画画法,将经典故事改编为连环画形式,谁就能最先吃上连环画市场的第一桶金。 有此光明钱途,哪怕是嘴上说着对钱不感兴趣的文士名流,也定然会对直描画技真正上心,而不会只有片刻热度。 如此一来,直描画技,以及连环之画,其势之盛,指日可待。 而南奕作为直描画技对应的画道新派之领袖,只要直描画技流行起来,最终都是在给南奕贡献名望。 此,阳谋也。 朱献看出南奕是在以利换名,通过让利,更快更猛地博取名望。 再想到南奕求学期间刻苦读书,能强忍着不分心于画图赚钱,朱献顿时觉得南奕行事,目标明确,志向高远,能果断做出取舍。 或许日后,南奕之名,绝不会局限于画道范畴。 朱献暗思。 而南奕则是想起前世。 他在福利院长大,各方面物资都比较紧缺。在他小时候,外界早已被淘汰的小人书、连环画,仍旧是福利院中为数不多的娱乐读物存货之一。 南奕因此看了好几年小人书,也对小人书有些了解。 在天夏上个世纪的80年代,小人书刚发行的那几年,极度疯狂,甚至可以说简直不是在印书,而是在印钱。 小人书的普及率,一度达到人手皆有的恐怖程度,堪称是“平生不看小人书,纵称国人也枉然”。 在大离,就算连环画的火爆程度稍逊天夏,也不会差到哪去。 毕竟情理总是相通的,盘活下沉市场,就等于敞开了口子赚钱。 如果此世只是普通异世,南奕会因连环画的暴利,不得不与世家、官府勾心斗角。 但此世存在超凡修行,南奕能藉此省去勾心斗角的争利心思,只专注于求取名望,颇为轻松。 然而愈是轻松,便愈是说明在此世,超凡修行方为正道。 不修行的凡人,终究是与蝼蚁无异,泯然而生,泯然而死。 所以南奕让利求名,只望此举能为自己后续修行,提供些许增益即可。 忽然,朱献忆起一事,开口说:“对了,南奕,为师可还要提前恭喜你,今年岁考,你已成功夺魁。” 南奕疑惑:“岁考成绩,不是年节后才出吗?” 大离新年休假时间为一旬,年节过后,也就是一月十一号,才会正式公布各县学子岁考成绩与排名。 “那是为了拉通各县考生排名,外加有意等到年节结束才公布成绩。”朱献解释道,“审卷有快有慢,眼下来说,虽然我县考卷未必全审完了,但你的那份刚好已经审完,出了成绩。” “老夫之前曾写信托人问过你的成绩。他知道你成绩后,回信老夫,刚好在今晨送达信件。而你四科总分,已是我南山学舍历年以来最高分,今岁必能夺魁。” 原来,岁考那日,监考官被南奕考卷迷住一事,不仅让同学们在意,也让朱献心生好奇。 考虑到南奕本就是今岁有望夺魁的读书种子,朱献便书信一封,寄给在郡府当官的、自己以前的学生,打听南奕成绩。 而大离审卷批阅的规矩,是糊名批阅,但批阅后就可以直接录分入库,不存在入库前查分改分的说法。 所以,有门路的话,不等所有考卷批阅完,就可以提前查知分数。 只是一般情况下,只知分数不知排名,也没啥意义。 但如果分数足够高,自是不用担心排名问题。 比如,天启三年岁考的南奕考卷。 政考93分、策论92分、经义90分、文赋95分,四门科目,合计370分。 而在此之前,南山学舍历年岁考的最高分,还是两年前谢迦南考的359分。 南奕考370分,别说在南山县能稳拿第一,便是放眼整个楚郡,也当是前五之数。 主要在于策论和文赋这两块,南奕的分太高。 策论多按可行性、实操性扣分;文赋则是出于文人相轻的心态,很容易被阅卷官挑刺扣分。 所以一般而言,这两门科目,能考85分,便已属难得。 结果到了南奕这,不仅都在90以上,文赋更是高达95分。 关键朱献学生,还在书信里注明了扣分原因:许是考场作文时间匆忙故,剧情凝练似纲要,未能展开篇幅细致描写,叙事不够自然生动,酌情扣减五分。 朱献看到这句话时,颇为纳闷:「这话说的,如果不是考试时间有限,全力作文,还能满分不成?」 事实上,这还真不好说。 因为南奕的这份考卷,即骆驼祥子在大离的故事,惊动了楚郡不少阅卷官,争相传阅后,已经呈递给了楚郡郡守楚狂生。 不过,这些情况因事涉官员,朱献学生便按下未表,没有在书信里提及,只简单向朱献说了下南奕的成绩。 听闻消息,对成绩早有自信的南奕,没觉得有多欣喜,反倒是惊讶道:“消息来得这么早?” 之前,听到毕胜克致辞时说的那句话——“再过十天,岂不是又会有什么动静,又要本官来致辞?”——南奕当时就在想,要不要十一号时自爆身份,让毕胜克当天为「奕名」岁考夺魁一事,再次致辞。 南奕是个晓得分寸的人。 虽因度厄令之故,让毕胜克愿意给他几分薄面,却也不能三番五次地让毕胜克过来致辞,平白折了人南山知县的面子。 除非,有十分充足的理由,让毕胜克可以“真心”致辞站台。 结果,还没等南奕想好要不要自爆身份来逗着毕胜克进行第三次致辞、看毕胜克届时能说出些什么花儿来,他岁考夺魁的消息,竟已提前传了过来。 这就稍微有点打乱南奕新年的计划安排。 他本想趁着新年,抓紧时间将点点培养成一個优秀的代笔,做到只需口述剧情发展,便能由点点仿着他的文风习惯来润色文字,快速码字成文。 结果,夺魁消息来得实在太快。 南奕估计,既然他的分数高到如此地步,那么要不了一两天,南山县其他朱门,定然也会收到消息。 南奕闻讯不喜,反而陷入思索。 朱献见状,奇道:“听见夺魁,伱怎突然沉吟起来了?” 南奕遂叹道:“却是让朱师见笑了。我刚在想,该如何拒绝后续几天来说媒提亲的那些人。” ———— 0053 骆驼祥子无敌手 在蓝星,有打不过就加入的说法。 在大离亦然,打不过,就让对方加入我方,比如说媒提亲。 元旦之后,陆续有消息灵通的家族,提前得知了南奕成绩。他们于族中挑选适龄女子,请媒婆专程来找南奕,试图提亲。 而且,知道南奕日后成就不可限量,起步就是郡治扬名,绝非困于县城的寻常书生,他们姿态都非常低,甚至都没想过让南奕娶妻,而是请南奕纳妾。 但南奕却是躲在了学舍寝所,闭门谢客。 他使出了大杀招:父母亡故,有心守孝,无意成婚。 南石村发生的变故,已经在《南山公报》有所刊载。不过肯定不是实话实说,而是说发生兽灾,以长臂猴为主的兽群暴动,血屠南石村。 这种事,虽然罕见,但放眼大离各地,似乎又不算少见。所以南山县民也没有放在心上。反正,所谓的乡村,本就是治外之地。 但当南奕提起这事,以守孝名义拒绝一众说媒者,南山县的朱门贵府,再是巧舌如簧,亦只能无话可说。 最多,也就是这些人可能会在心里暗骂一声南奕心气太高。 而南奕,也确实瞧不上小小县城的所谓大家族,不想与这些朱门贵府扯上关系。 只能说,世道总是如此。 你瞧得上眼的存在,对方却又不一定瞧得上你。 比如相亲之事。 亦比如在天夏读书时常听人说的,不要与差生一起玩。 南奕当年每次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暗道:那优生也不愿和你玩啊。毕竟,优生眼中的普通学生,与差生何异? 如果曾经,也就是南奕还未穿越过来时,南山县的这些大家族,不是想着让原身南一入赘,或者屈身做他们家族门客幕僚的话,正常提亲说媒,南一耳根一软,说不定就答应了。 但南一心气高,既不愿做倒插门的赘婿,也不愿做人门客幕僚——在大离,做门客幕僚,需要放弃学业,然后帮主家管理商铺或出谋划策等。 现在,南一成了南奕,心气更高。哪怕这些家族的想法从要南一入赘,变成了给南奕送妾,南奕也都不屑一顾。 他自躲进寝所成一统,泼墨挥毫书春秋,哪管他人作何想法。 ………… 却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天启三年的最后几天,不同于小县城里的居民喜欢关门歇业走亲访友,楚郡郡治南天城,却是格外热闹,到处都是各大商家组织安排的新年表演活动,或者某家朱门贵府公子小姐的婚宴跟流水席。 曾经在南山县当岁考监考官的莫如锋,便在自家族侄的婚宴上,见到了自己族叔莫元歌。 ——莫家字辈,是为:宗允上元如,良甫叟伯楚。 “小叔,我前天去下面县城监考,看到了一篇考生文赋,很有意思。想请小叔你帮个忙。” 莫元歌,正是楚郡今年岁考的阅卷官之一。他眉头微皱,说:“如锋你该知道,现在是糊名批阅,不好操作的。” “小叔你误会了,小侄不是这个意思。”莫如锋忙解释道,“主要那篇文赋是篇小说,小侄当时在考场没能看完,只看了一半,这两天心里便老是惦记。今日见到小叔,小侄便想斗胆,请小叔帮忙找找这篇文赋,早些批阅完,送出来录分,然后小侄好去打听下它的后半部分内容。” “小说?能让伱念念不忘,是其钩子特别强?”莫元歌起了兴趣。 “非也,其乃考场作文,几乎就是平铺直叙,并没设什么钩子。但其切题角度很新奇,是借百年后贫苦乡民在郡城生活的故事,侧面描绘彼时的社会风貌。”莫如锋感慨道,“小侄主要是觉得,作者推演时势、针砭时弊的眼光非常独到,甚至值得我深思。而且,小侄私以为,这篇文赋的立意,很可能合了郡守的心思。” 郡守? 莫元歌闻言蹙眉。 引入蒸汽技术,革新百业是大势所趋。但楚郡郡守楚狂生,却是最大的保守派。 倒也不是说楚狂生极端保守、坚决反对革新。而是他觉得:贸然革新,虽有百利,亦有百弊,遗患无穷;不若从轻从缓,观望总结大离其他郡的革新情况,尽量确保防患于未然。 若按莫如锋所说,文赋合乎郡守心意,那也就是说,其针砭之时弊,堪称一针见血? 莫元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吾知矣。” 次日,莫元歌去阅卷。 他直接道:“诸位同僚,我族侄托我找篇文赋,想尽早批阅后送去录分,他好仔细研究这篇文赋的内容。是以,我请诸位同僚帮个忙,看看这篇文赋在哪里。” 莫元歌简单说了下骆驼祥子在大离的故事开篇。 在大离,规矩虽多,可在规矩以内,又是有着相当自由的。 比如说岁考阅卷,只要不违背糊名批阅、公平打分这一规矩,想提前审阅某篇考卷,是完全可以直说的,突出一個“事无不可对人言”。 不过,为了避嫌,某位阅卷官想提前批阅的考卷,一般都不会由他本人批阅。 “卷子在我这。” 一位阅卷官翻到了南奕考卷,开始细看起来。 过了好一会,其他人察觉到他看完考卷后竟沉默了起来,便好奇问道:“评分几何?” 这位阅卷官沉吟片刻,竟缓缓道:“吾不敢评也。” 嗯?不敢评? 其他人顿时愣了。阅卷评分,流程上是三位阅卷官评阅后,取均值。 只要不是给分太离谱,高些低些,其实都无所谓。哪怕是给满分,只要问起时有自信给出充分的理由,也没人会说二话。 结果,不敢评? 正在审阅其他卷子的阅卷官,闻言都诧异不已,扭头看了过来。 最早审阅南奕考卷的阅卷官,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不若请诸位共鉴,一同评分。” 他右手一翻,干脆以法力托着考卷,将考卷于半空展开,方便其他阅卷官一起看。 而包括莫元歌在内的所有阅卷官,都是黄阶修士。即使隔了丈许远,其目力也足以看清考卷上的蝇头小字。 然后,便是好一阵的静谧。 一人问道:“诸位同僚,这分,该如何打?” 众人面面相觑。 文赋一科,不拘格式,不限文体。 但当南奕当真用小说体裁来答卷时,一众阅卷官却是为难了起来,感觉往常评分的习惯,并不适用于南奕的考卷。 “九十分如何?”有人试探着问道。 “不是不行。但此文合乎郡守心意,当呈递郡守审阅,却需注明扣分原因。” 大离虽然没有政治正确这个说法,但道理却是相通的。 在明显看出此文合乎郡守心意的情况下,虽然在场诸位阅卷官,有人怀疑南奕是在骂他们所在的家族,故而心中不喜,却也不好直接表露出不喜、对号入座。 毕竟,罗列扣分原因时,他们总不能说,是因为南奕说到了他们家族痛脚吧。 “那满分?” “亦是不至于此……” 于是一众阅卷官不说话了,纷纷看向莫元歌。 既然这烫手的考卷,是莫元歌害得大家一起审,那这分,也当由莫元歌来打头阵才对。 ———— 0054 郡守心意孰能解 南奕用小说体裁来答卷,太过罕见,让阅卷官难以与其它考卷横向对比着打分。 但真要说来,如果不考虑郡守心意,就事论事,就文打分,其实在八十分至九十分范畴内,都算正常,只取决于阅卷官是否认可南奕如此答卷的思路。 可偏偏,南奕此文合乎郡守心意,一定会被呈递到郡守手中。 届时,阅卷官列出的扣分因由,或多或少,像是在隐射自身对郡守意图的支持程度。 这就让一众阅卷官很不好打分了。 他们心里带着气,暗自嘀咕:「此子不知是谁,为人奸猾,定是故意揣摩郡守心意以作文,不讲文德!」 然而糊名阅卷下,众阅卷官不知答卷者何许人也,便只能默契地看向莫元歌,仿佛要看出莫元歌究竟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但面对诸位同僚的视线,莫元歌面色如常,一点也不受影响。 他自然是故意的。 昨日听完莫如锋介绍,哪怕莫如锋只看了前一半,也让莫元歌知晓南奕此文究竟是何模样——乃烫手山芋之模样也。 所以莫元歌此刻,非常淡定地开口:“此文针砭时弊,合乎郡守心意。若我不说,无论谁审到此卷,都不好打分。” “与其届时推来推去,不如大家一起商议,给个分数,趁早了结了它。” 最早审阅南奕考卷的阅卷官,连连点头,表示支持。 如果不是莫元歌整出这么一出,他按顺序审到南奕考卷,要独自打分,确实更加难办。 其他人闻言,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莫元歌继续道:“至于此卷,依我看,不若给个九十五分吧。其文立意虽佳,切题要害,但许是考场作文时间匆忙故,剧情凝练颇似纲要,未能展开篇幅细致描写,叙事不够自然生动,可酌情扣减五分。” 其他阅卷官颔首,没有异议,也不想有异议。 满分是不可能满分的。 但要给九十分,又不好注明扣分的点。 如此一来,折中一下,说些不痛不痒的扣分原因,给个九十五分正当好。 猜出诸位同僚不欲多管南奕答卷的莫元歌,给出了一個能让同僚们借坡下驴的分数及扣分点。 但莫元歌本人之所以愿意给出九十五分,则是希望答卷之人,即南奕,能有个更好的总分,稳拿当地学舍之头名。 或许,南奕文中提及的诸多问题,隐隐能和不少世家官员对上。 但莫家世代,皆在吏部系统为官,却是不涉及这些腌臜事——主要吏部修士多出自坐忘书院,修坐忘仙门之功法,大抵都有着洁身自好之戒律,不会同流合污。 正所谓观文即观人,在莫元歌眼中,南奕写出如此之文,品性不说端正,也起码歪不到哪去。 莫元歌不知南奕其他科目之分数。他看好南奕,便设法为南奕适当增上几分,稳上一手。 不过,在打分之时,需要三位阅卷官在考卷上签名打分。 因是提前选出来审的考卷,没有正式分配到的复审、终审阅卷官,大家都不想当另两个签名打分者。 于是一番推诿后,最终变成了在场阅卷官一起打分签字。 待下午收班,今天批阅完的考卷被送去录分入库。 录分时,南奕考卷上明晃晃的一长串签名,着实惹人注目。批阅其他科目考卷的阅卷官,好奇下取过来一看,登时如取了烫手山芋,顺手传阅给其他人。 于是,南奕考卷,被这群阅卷官们竞相传阅起来。 最后,一位正式官职较高的阅卷官,拍板道:“此文,当呈递郡守,请郡守再行审阅。” 录完分的南奕考卷,便就此送往了郡府的郡守办公间。 莫如锋在收班后赶来了批阅考卷的教化监这边,想瞅瞅南奕文赋考卷后半截内容。 结果一打听,分数出来了,卷子却是不见了。 他便又找上了族叔莫元歌,想问下南奕后面究竟写的啥。 莫元歌不愿多言,只是道:“你别问了,等郡守阅完,过几天你再去翻卷子自个看吧。” 因南奕所作之文太过针砭时弊,虽合乎郡守心意,以及莫元歌的眼缘,莫元歌却也不欲过多讨论此文。 莫如锋见小叔讳莫如深,虽心中痒痒,亦只得强自作罢,暂且压下追问后续的心思。 而郡守楚狂生,并不会每天都来郡府办公。 他直到三十号,天启三年的最后一天,才来了趟郡府。 然后,他便看到了南奕的文赋考卷。 楚狂生默运神通,掐指一算:“有意思,此番推演,至少七成内容合乎时势;余下的,也多是因为过于零碎,推演不开而已。” 凡人之中,竟出现眼光如此独到的人物,让楚狂生略感诧异。 不过,楚狂生找人问了下,得知南奕四门分数都已出来,总分370,不出意外肯定拿下南山县的岁考第一后,也就没再多问。 只要南奕成功夺魁,那就肯定会选无相书院,不用楚狂生堂堂郡守亲自多加关注。 比起无相仙门外门弟子这个身份,楚狂生更加看重楚郡郡守之职。 他晋升玄阶后的根基底蕴能有多强,全看他任职期间能有多大作为。 依着此世的修行法门,在黄阶这一阶段的修行中,包括楚狂生在内,黄阶修士是可以圈立道场,借助道场兴衰变化,来印证自身道行,打磨根基底蕴的。 比如说,以家族或产业为自身道场,将其经营好,发展壮大。 而楚狂生,身为楚郡郡守,自然是以整个楚郡为自身道场。 在楚郡,楚狂生就是天,是楚郡的青天大老爷。 他威权最盛,却也最是在乎民生。 因为楚郡民生变化,关乎其道途长短、根基底蕴,与其未来成就是息息相关的。 他自不想在自身道途里留有隐患。 但换成职位在他之下的其他修士,却又不一样了。 这些人,只顾着一亩三分地内的自身利益,并不在乎楚郡大局,多有损公肥私之举。 当然,楚狂生也不在乎大离全局,只在乎楚郡民生。 但这并不妨碍他牢牢盯着楚郡其他修士的一举一动。 世事如棋,众生皆子。 楚狂生与其他修士间的相互制约,正如博弈。 现在,南奕答卷合乎楚狂生心意,甚至让楚狂生冒出了敲打南天城内好几家世家的新鲜说辞。 楚狂生自然对南奕答卷十分满意,并未改动其分数。 他在心中幽幽想到:革新虽好,却不能阻我成道。 ———— 0055 仙凡殊途守孝名 身处小县城的南奕,暂不清楚此世官场跟修行界的局势微妙处。 他只秉着“预案先行”的朴素精神,早作准备,提前谋划成名之事。 短期,以直描画技强相关的连环画为发力点,将整个南山县的文士名流拉上同一条战船,齐舟共进。 中期,则是看不同于此世传统武夫小说的《大离双龙传》,能否凭故事本身,在文人以外的圈子火起来。如果不能,就用上一些炒作手段,争取把书运营起来。 至于说长期计划,南奕倒是暂时没考虑那么多。 肯定要在进了书院以后,根据书院具体情况,再来调整中期、规划长期。 不过连环画这块,南奕丢给了周青和朱献,可以当甩手掌柜。 小说这块,则是由谢北河负责《明报》发行跟推广。 然后,南奕还想将内容产出,交由点点来代笔。 元旦之后,过年的这几天,南奕以守孝之名,闭门谢客,直接不给南山县内欲向他说媒提亲者机会。 他躲在学舍寝所,努力之下,终于让点点成功吃透了其文风,可以承担代笔之责。 然后,点点便日滚万字,将《大离双龙传》往后又写了十八章。 点点一边啃着铜元,一边看着南奕画插图。 有着点点代笔分担工作,南奕闲暇颇多,插图也跟着画得复杂起来。虽还没到完全漫画化的地步,却也是隔上几处情节便有配图,堪称图文并茂。 点点疑惑道:“老爷,存稿不是够《明报》刊载吗?为啥要急着往后提前更新这么多章呢?” 南奕解释:“这是为以后做准备。现下《大离双龙传》还不够有名,没多少人催更,卖得也慢,所以可以慢慢更,旬日一刊。” “但等以后名头响亮起来,甚至有人愿意打赏催更时,就可以变旬刊为半旬刊乃至日刊。所以,存稿是多多益善的。” “啊,日刊?这也更得太快了吧。”点点震惊,感受到了小小的更新震撼。 “并不快,我计划写180万字,每章五千字,合计便是360章。即便是以日刊刊载,也得一年时间才能全部刊载完。” “啊,180万?这也太长了吧!”点点接着感受到了小小的字数震撼。 “并不多,杨康郭靖双男主线推进剧情,属于大长篇,全部写完应该就要这么多字。” 射雕、神雕原著,都是约120万字。南奕将两本书剧情串到一起,略去部分无关紧要的支线,差不多就是180万字。 “可是,以前没有人写过这么长的小说,还更新这么快的呀?”点点喃喃道。 “以前没有,那是因为我没在。现在,我来了。”南奕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看着南奕脸上的笑容,点点瑟瑟发抖,莫名有种身体似要被卷作一团的感觉。 ………… 另一头,宋忠之父宋玉书,最近正在向毕胜克申请调动,希望能调到郡治南天城去,哪怕俸禄下调都无所谓。 毕胜克不是太想放人,说道:“我记得,玉书你的儿子,是南山学舍今年岁考的第二名。何不让他复读一年,拿下明年的岁考头名?” “你当年调来南山县,错峰竞争,不就是为了让孩子岁考夺魁?如今何以又变了主意?” 宋玉书只是小官,官职不高。 但在县府,大多数时候,恰恰小官才是真正干活的人。 毕胜克对此很是清楚,便想试着让宋玉书多留一年。 宋玉书却是去意已决。 他虽不知书院即仙门一事,但在知晓神诡之事存在后,宋玉书对很多原本看似寻常的事情,有了新的猜测。 比如元旦那天,毕胜克为北河居乔迁并改名开明书馆一事致辞站台。 若是往常,宋玉书只会认为毕胜克是当真看好开明书馆推行「开明教育、免费学习」之举。 可现在,宋玉书觉得,毕胜克应是知道了南奕乃异人,在给南奕面子,才会去给开明书馆捧场。 既然连一县知县都在给南奕捧场,那么南奕,当是货真价实的贵人,前景远大,未来可期。 正好宋忠眼下与南奕关系尚可,宋玉书自然是坚定地跟着南奕同去郡城,不让宋忠后续与南奕变得疏远。 见宋玉书去意甚坚,毕胜克只得无奈道:“同级调动虽然好申请,但你想调去郡城,而非普通县城,一时半会应是出不了结果,得排队等一阵子。” “在此期间,你还是别懈怠了县府里的工作。” 毕胜克想让宋玉书在调离之前,于南山县发挥最后的余热。 但宋玉书点了点头,却是开口道:“还有一事,望毕老爷批允。” “去岁末,家母去世。只是临近岁考,不想影响犬子考试,棺殓之后便一直未葬。” “我想将家母送回老家安葬,再为其守孝三月。还望毕老爷成全。” 宋玉书今日来找毕胜克,只是希望毕胜克对其同级调动之申请,不要刻意拖着不往郡府牧令监报即可。 他不指望自己能很快得到调动至郡城的名额。哪怕宋玉书愿意下调俸禄,也不可能年后立马轮上他。 但只要毕胜克不拖着他申请同级克俸调动的流程,宋玉书就有把握年后不再逗留南山县,立马走人。 因为,他还可以为不幸死于喷水婆之手的老母亲守孝。 大离朝廷虽不推崇丧亲者立马去职守孝,但当丧亲者准备守孝时,其他人亦无话可说。 只见毕胜克眼皮微抬,盯着宋玉书看了数息,终只能无奈叹道:“玉书孝心可嘉,愿意将老夫人不辞辛苦地葬回老家,本官自不会阻拦。” 宋玉书忙道:“多谢毕老爷成全。” 毕胜克点头不语,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 宋玉书连忙告辞。 不过就在宋玉书要离去之时,毕胜克压下心中的不悦之意,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问了一嘴:“对了,贤侄与今年岁考头名,关系如何。” 宋玉书应道:“犬子与南侄,关系尚可。” 毕胜克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宋玉书又施了一礼,正式离开毕府。 待其离去,毕胜克轻声一叹:“难怪如此。” 在知晓南奕得有度厄令,必成大器后,毕胜克并未专门去了解南奕过往。 因为没有必要。 书院出身,却因天资不足无缘修行的毕胜克,与注定成为修行者的南奕,如同活在不同的两个阶层。 无论南奕日后能有多大的出息,都与他毕胜克没有关系,也不影响毕胜克的南山知县之位——就算南奕后续从政为官,起步也是在郡城里当官,不会下派到普通县城。 毕胜克愿意卖南奕一个顺水人情,却也没想过特意去吹捧讨好南奕,甚至不曾在意南奕过往之事。 但宋玉书去意甚坚的表现,连一天都不想在南山县多待,固然让毕胜克有些恼,却也让毕胜克猜测:宋玉书许是与南奕攀上了交情。 毕胜克喃喃道:“就看你儿子,有没有那份资质了。若无资质,终是凡人。再好的交情,也难敌仙凡有别。” 遥想当年,毕胜克在郡城书院,一样有交情过硬的好友,资质不凡,入了修行之道。 可最终,得好友之助当上南山知县后,毕胜克就再未见过他的至交好友。 如今想来,已是十有二年,未曾见矣。 ———— 0056 疑神疑诡南若村 一月十一号,岁考正式放榜,公布各地学舍学子成绩与排名。 但不等消息于官面上传至南山县,南奕已经随着宋家的车队,离开南山县。 他最终还是没有自爆「奕名」身份,没有故意逗着毕胜克为《明报》进行第三次致辞。 因为,他的心已经飘到了郡治南天城。 若非顺风镖局过年不接镖,加之上次托镖连累死了几位镖师,让南奕有些不好意思自行再去托镖,他恐怕早几天便动身了。 不过十一号大早上就出发,倒也不算晚。 毕竟,郡城的九大书院,理论上是二月一号才正式开课。 南奕跟着宋家车队一起动身。 宋忠这次岁考,虽然发挥不是很好,但最终也还是甩下了第三名2分,以微弱优势位居南山学舍岁考第二。 其父宋玉书,让宋忠不再尝试复读争第一,直接考虑另几个书院。 整个宋家,也将镇压着诡灵喷水婆的宋府宅院挂在牙行出售,然后运送着宋老夫人的棺木,以及整整五车行李离开南山县。 ——宋玉书老家是在南泽县,比南天城还远些。只要稍微绕点路,车队就可以先途径南天城,再继续赶往南泽县,为宋老夫人下葬。 为了出行安全,宋玉书雇了顺风镖局所有空闲镖师。再加上服侍宋家多年的男仆女婢,以及一些跟着动身蹭镖师护卫的县民,整个车队浩浩荡荡足有百余人。 好在南山县离南天城也算不得太远,走上两天就能到。车队众人只需在外休息一晚,多备点干粮即可。 南奕拍马来到宋玉书旁,问道:“宋叔,我观民众多畏远游,轻易不肯独行,其中可有说道?” 宋玉书信口即答:“荒野多兽,若无武夫护送,凶险难料,自不愿轻易远行。” 南奕继续问道:“猛兽之外,或有神诡为害否?” 宋玉书苦笑。 他只是個小官,以吏员之身熬得官身,并非书院学子出身。 对于神诡异事,宋玉书一直以来也不甚清楚,直到宋府遭遇喷水婆作怪,才知世间果有神诡存在。 宋玉书无奈苦笑:“或许会有,但按民间习俗,成群结众,人气汇聚,等闲应该不会被招惹。毕竟,宋某这么多年,也就上回遇上过一遭。” “等闲不会被招惹,也就是说一旦招惹上,多半不一般?”南奕轻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宋玉书听后,说:“大过年的,南侄当不必如此疑神疑诡。不过我知你意思,提高警惕,莫要掉以轻心,总是没错的。” 说完,宋玉书让一旁家仆去给开道的镖师递话。 南奕则又和宋忠聊了起来。 “宋兄,几大书院,你可有中意的?” 宋忠挠头:“南兄有所不知,无相之外的其他书院,乃是先由诸书院先生,判断我等是否适合其院内秘藏知识,再行调剂分配。除非被多家书院同时看中,否则我等却是没有挑选之余地。” 南奕懂了,天夏好声音大离书院版,得先有老师选学生,才能有学生选书院。 “那会有没被书院先生看中的情况发生吗?” “那倒是不会,因为戮魔书院来者不拒。”宋忠叹道。 戮魔书院,对应刑部,学成后可以在律民司、缉罪司两司系统内任职,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所以从不挑学生。 但南奕既知了书院即仙门,便又多想了一层:戮魔仙门,或许最重杀伐之术,活动在戮魔诛诡的一线。 常言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各派修士之中,或许正属戮魔仙门最为高危。 而十大仙门与书院中,除去皇室专属的元始书院外,剩下大离九部对应的书院,分别是: 礼部,度厄书院; 农部,长青书院; 民部,阴阳书院; 吏部,坐忘书院; 商部,逍遥书院; 刑部,戮魔书院; 文部,无相书院; 武部,水月书院; 工部,造化书院。 文武工商农民刑礼吏,大离九部,与皇室,共天下。 宋忠神往道:“若只论个人意向,我最想入的是逍遥书院,出来后可在商部财度司任职;其次是阴阳书院,传闻中女生最多的书院。” “那我在此,先预祝宋兄心想事成了。” 南奕扯着话题,与宋忠各种闲聊,捎带着打听些原身作为乡民,并不了解的部分常识。 然后到了晚间,约莫六点时,车队到了一处村落废墟停下,准备生火烧水。 南奕见是废墟,奇道:“此地是何地?怎是废墟?” 顺风镖局的总镖头燕青云,正过来向宋玉书汇报情况。 听见南奕发问,燕青云不冷不淡地应道:“此地乃是南若村,往前数年,倒也不是废墟。不过约莫三四年前,或是遭了兽灾,或是村民另迁它村,这个村子便渐渐荒废了。” “南若村?”南奕扭头往旁一看,村中不远处,还有棵需要两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大槐树。 “非得在此过夜吗?这荒村废墟的,总觉得不是很吉利。” 南奕「洞真」之下,倒是确定槐树十分正常,并无异样。但这个村名,还有槐树,总让他联想到兰若寺,颇觉不自在。 哦对了,这总镖头还姓燕。 南奕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燕青云。 燕镖头看着南奕,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郎君说的不错,偏远荒村,确实不大吉利,也可能不大安全。” “只是小队人马,或许还能寻个山洞乃至林中小屋过夜。但百人车马,除去此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落脚歇息地。” 南奕闻言,忽有些讪讪。 虽然燕青云语气平静,并非是阴阳怪气的口吻。但南奕听着前一句,登时知道他上次托镖连累了七位镖师性命一事,早已为燕青云所知。 只是此世荒野凶险,多有野兽出没。镖师走镖,自然也是赌上性命之事。 燕青云有着职业操守,哪怕七位镖师都死了,南奕本人却平安无事,他亦不会因此恼恨南奕。 但面对南奕,燕青云神情难免显得有些冷淡。 南奕心中讪讪,气场一下就弱了三分。 不过燕青云所言,南奕倒也理解。 大离城镇化进程高,就意味着城镇以外,俱是荒野,与末世废土据点生态,其实颇为相类。 离了县境,又没打算自行扎营结寨的话,只能借助荒村废址,才能让百人车队落脚歇息。 但…… 南奕扫视了一眼。 整个队伍,宋府家仆与镖局镖师,各有三四十位。在宋玉书没有发话的情况下,皆未妄动。 但剩下跟着队伍同行的县民,不需要听宋玉书招呼,已经纷纷进村抢占起了空房。 燕镖头开口:“诸位放心,我等护镖多年,今晚值夜,绝不敢松懈,定然多加警惕,不叫野兽欺近队伍。” 南奕又扫了眼大槐树,确定其十分正常,就是棵普通槐树,绝不会有误。 他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就这过夜吧,我没有异议。不过还请燕总镖头,今晚亲自值夜,多加警惕。” 燕镖头闻言,嘴角微扯,有些不屑,觉得南奕是在小题大做,太过胆怯。 但他知道南奕乃南山学舍今年岁考第一,前途光明,又和金主宋家关系亲近,确有指手划脚之资格。 他只得淡淡应道:“放心,燕某今晚,定亲自值夜。” ———— 0057 日月当空坠灵境 是夜,独月佐日。 此世,一轮大日无论昼夜,都高居天幕正中。 而十二轮月亮散布天穹,昼伏夜出,只在晚上吞吐月华,慢慢滋生灰雾。 但十二轮月亮绕日旋转,并不会同时靠近凡世,而被凡人目见。 像是每月中旬,常人都只能看见一个月亮。而在月初月末,则是看到两个盈亏不一的月亮。 其中,一月的月亮,唤作幽月,对应的是九幽无生毕宿月宰,即「一月司命」。 所谓月宰,月之主宰,属于此世百姓信仰的至尊神圣。 但大离王朝轻谈神诡,即使是月宰,也只在不同民俗传说中有所体现,没怎么得到官方宣扬。 南奕目视幽月,却不敢展开「洞真」,怕步了原身观日之后尘。 不过,只从肉眼可见的范畴来说,一月幽月,确实是十二轮月亮中光华最浅最黯者。 南奕穿越至今,本已习惯了此世夜间尚算明亮的天光。 但在一月十一日的深夜,随着第十二轮月亮彻底隐去,独剩幽月时,南奕竟觉得夜间有些昏暗。 他出了屋,来到大槐树旁。 这里,堆了篝火。顺风镖局的总镖头燕青云,正一边烤火,一边值夜。 燕青云抬眼一看,微微讶异:“郎君怎生深夜不睡?” “既无睡意,不若出来一起值夜。”南奕笑了笑,在燕青云身旁坐下。 燕青云闻言一怔,倒是觉得南奕面目和善了几分。 对于南奕点名,让他亲自值夜一事,燕青云既是不屑,觉得南奕太过胆怯,又多少带着些不满—— 他手下,又不是没有镖师,何至于让他一个总镖头亲自值夜。 但既然南奕本人也出来值夜了,燕青云也就不好说什么,且反而觉得:至少,南奕身体力行,并非只会颐指气使之辈。 不过,燕青云潜意识中觉得南奕身为书生,并不会和他聊得起来,所以也就没有扯起话头,直接收回了视线,继续闭目养神。 而南奕,则默默展开了「洞真」。 【志名:燕青云。】 【志类:生灵。】 【阶秩:黄阶下品。】 【志述:大离王朝-楚郡-南山县人;顺风镖局总镖头。】 【生龄:三十岁。】 【寿元:约八十八岁。】 【能力:剑意。】 燕青云身为凡人,却入了黄阶,显然是以武入道,养出了剑意。 这也是南奕为何要请燕青云亲自值夜的原因。 一众武夫中,只有燕青云身有剑意,战力最强,或不逊色于黄阶下品的修士,能给南奕带来些许安全感。 顺带着,南奕对此世武道,也有些好奇。 他主动搭话问道:“燕镖头,好奇问下,我观你正值壮年,不去闯荡江湖,怎么就开起了镖局呢?” 燕青云只道南奕是值夜无聊,随口找话闲聊,便不作他想,低声回话:“子承父业,总不好糟践了父亲心血。” “原来是家传镖局。” “嗯,家父燕顺风,得蒙亲老信任,于十年前开立顺风镖局。只是四年前家父护镖,不慎膝盖中了一箭,行动多有不便,便把我叫回南山县,接任总镖头一职。” “所以燕镖头以前,是在外面习武,闯荡江湖?” “习武倒是确实,不过闯荡江湖谈不上,也就是深入荒野,替人狩猎选定野兽罢了。” “那不知燕镖头习武,是师从哪门哪派呀?” 南奕只想套点话,了解下此世江湖武夫的具体情况。结果…… “门派?这是什么?”燕青云微微蹙眉。 好在燕青云最近也听人说起过《大离双龙传》,稍一想,便恍然:“你说的是类似最近《明报》小说上,全真教之流的所谓门派吧?” “这书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一看就是读书人所写,并不了解江湖情况。我等武夫习武,都是在武馆拜师学艺,并向官府报备登记,怎可能往深山老林里找寻所谓门派。” “不过,按书中背景,燕郡彼时几近沦丧,若有体量大的武馆自成一派,倒也不无可能。”燕青云随口点评。 南奕闻言,却是有些尴尬。 江湖门派体系,在官府势大的大离,好像真的不太切合实际。 不过,南奕仔细一想,从性质上讲,射雕、神雕更接近于游侠武侠,并非门派武侠。 书中,除了全真教与丐帮,其实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门派。像西毒欧阳锋的白驼山庄,东邪黄药师的桃花岛,也完全可以看作是类似武馆的存在。 所以《大离双龙传》里的江湖门派,放在此世,倒也不至于显得过于突兀。 事实上,在蓝星,各国幻想作品随着时代发展,超凡武力都是自然而然地与权力结合在一起的,即掌权者,本身就是天下有数的强者。 这种模式,就武侠小说而言,被称为朝堂武侠,多围绕开封府、锦衣卫来展开剧情。 若以日漫火影来举例,则可以说忍村即国,家族即门派,而各村之影,则是各国武林盟主。 但天夏,有着忌讳谈及朝廷的国情在,才最终独树一帜地诞生了门派武侠,着力于写江湖门派间的故事纠葛,乃至于出现武林盟主的说法。 而作为新派武侠集大成者的金老爷子,也是直到倚天时期,缝合吸收了梁羽生提炼出的武当体系,和卧龙生提炼出的少林体系,才正式进军门派武侠,写出了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名场面。 南奕意识到这些,却是暗自警醒:以后再抄书,须考虑社会架构之差异,在背景方面多做些改动。 然后,南奕便准备再套些话,了解此世江湖武夫情况,为以后文抄武侠小说做准备。 但他刚张口,却突然察觉身后的大槐树处,似有异常的奇怪波动。 南奕欲往前蹿,但念头刚起,身后的奇怪波动便猛地扩散,将他与燕青云吞没。 这波动,竟是空间波动! 南奕「洞真」被动生效,于心中浮起明悟。 但这时已经迟了。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便晕眩了过去。 好在他近来饮食渐好,不像原身那般体虚,倒是最终没有晕过去。 南奕右手抵额,忍住恶心之感,睁开了眼。 仍旧是在大槐树前,仍旧是在南若村。 但时间已不是深夜,更不是天启四年的一月十一日。 因为,南奕睁眼,竟看到南若村中存在不少村民,自顾自地过着正常生活不说,偶尔还有人扫眼看过来,似是在奇怪南奕为何在此。 南奕扭头,正迎上燕青云惊诧之余难掩激动的双眼。 “灵境,此处竟是灵境;灵境竟果真存在。”燕青云兴奋开口。不过,他并不是在对南奕说,而是兴奋自语,思绪飘飞。 南奕只得打断问道:“燕镖头,何为灵境?” 燕青云笑意不减,说:“江湖传闻,世有灵境,入之不死,即得神通。燕某原本还不信,没想到今日遇到,果真觉醒了天赋神通。” 说着,燕青云回过神,还奇怪看向南奕:“你与我同入灵境,应该也有觉醒天赋神通才对。” 南奕眨了眨眼,「洞真」扫过,只见燕青云面板中的能力,从「剑意」变为了「意气」;而且,燕青云身上,也出现了一個赤色光点。 结合自身情况,南奕知道,这种不同颜色的光点,代表的应是不同特性的神通。 【志名:意气。】 【志类:天赋。】 【阶秩:黄阶下品。】 【志述:意气奔放,犹不可御——意气加持,万物皆可为剑,万物皆可被斩,无法闪避。】 【灾厄:君子失意,身名俱灭——一旦心神动摇,不复自信,将无法展开攻击,亦无法进行招架防御。】 ———— 0058 灵境行者孰能为 “我当然也有天赋神通,但我现在只想知道该如何离开。”南奕敛去视线,忽地反问,“对了,你是打哪听来的灵境传闻?” “一些江湖术士口中流传出来的传闻。”燕青云收敛喜意,意识到此处非是善地后,回忆道,“至于如何离开,好像说的是要完成考验。” “考验?” 南奕话音刚落,忽有一阵风起,吹落不少树叶,于地上形成了几行字迹。 【天启元年四月四日夜,南若村全村,为异乡人所屠。】 【现在,你们似乎误入了这一天的正午。】 【请尽量于灰雾弥天前,找出混入村中的异乡人,并击杀。】 【否则,被异乡人屠戮而死的村民们,即便是死,也发誓要杀尽所有异乡人。比如,误入此间的你们?】 【注意,如果误杀村民,将触发时光倒流,一切重新来过。但你们误入此地的时间,相比上一次误入,将推迟一个时辰。】 字迹不长,只有五行。 但南奕甫一看完,眸光便骤然冷了下来。 此地,果非善地。 燕青云也彻底按捺住兴奋之情,蹙眉说:“灰雾弥天,是晚上戌时正,现在是午时正,也就是说最多才三次误杀机会。” 南奕没有说话,因为他正在借「洞真」天赋解析何为灵境。 此世,分阴阳两界。 阴世,诡灵当道。偶尔阴阳两界意外交汇时,如有诡灵想进入现世,就会生成诡灵境。 诡灵境将持续侵蚀现世,最终让诡灵得以成功降临现世。但在此期间,修士亦可以提前进入灵境。 上古时期,修士进入灵境,是直接与诡灵斗法。 但「五月司幻」,即妙觉止念流照月宰证道后,祂改易灵境法则,让灵境之争,从斗法变成了斗智: 诡灵不能直接伤人,只能发布带有恶意的考验类任务;而修士完成考验,即可攻略灵境,驱逐诡灵,并得到灵性反馈,乃至于收获诡器、觉醒神通等等。 当然,若修士攻略失败,身陨于灵境,亦会加重诡灵境对现世的侵蚀。 此外,「六月司空」,即南极绝尘方寸月宰证道后,亦更易法则,让灵境从直接侵蚀整块区域,改为生成一个灵境门户,只有通过门户才能进入灵境。 而后,「八月司牧」,即赤运衔书卫鼎月宰证道,传下龙气法禁,保境安民,分离仙凡,约束神诡,更是使得灵境渐隐,于凡间成为众说纷纭、难辨真假的奇闻怪谈。 有卖报者书曰: “自古至今,兹山浸荒,灵境寂寥,罕有人游。” “灵境不可状,鬼工谅难求。” 不过,随着凡人得到保护,不再轻易被神诡殃及,却有不少凡人开始主动追寻起灵境。 毕竟,一旦误入灵境,凡人无灵根者虽会暴毙立死,但有灵根者却会觉醒天赋神通,踏入传说中的仙途大道。 某些人,或是真的痴迷修行,愿舍命一搏;或是自认天命之子,福缘深厚,灵根绝佳,喜欢没事便往荒野跑,想要找到灵境,逆天改命。 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燕青云和南奕,本没想过主动追寻灵境。可南若村废址的大槐树,却刚好生成了一个新的灵境门户,将南奕两人吞没。 暑气升腾,燥风吹拂,吹散地上形成字迹的树叶同时,也让按一月气候穿衣的南奕,略感到一丝燥热。 燕青云见树叶散开,蹙眉凝思片刻,试探着问:“依你看,直接逼问村民谁是异乡人,可行乎?” “若能有如此简单自然极好。但依我看,都说了是混入村中的异乡人,多半是直接问不出来。”南奕扯了扯衣领,走向村民,“不过,也可以先试着找村民问下情况再说。” 看着南奕面色从容,燕青云自忖自己不是动脑子的料,决定先顺着南奕的安排走。 “大婶,炖肉呢?” 南奕走向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是之前曾扫过南奕一眼、似是奇怪南奕他俩为何在此的一位大婶。 大婶不太习惯与陌生人说话,目光躲闪,显得有些拘束,但仍是答道:“在炖狗肉。” 南奕扫了眼,整個村子所有人家,都在各自院子里起锅炖着东西。 他问:“这么多人,都是在炖狗肉?” “应该是吧,今天难得宰了只大狗,大家都想分点肉炖来吃。”大婶说着,露出一丝垂涎,看向汤锅。 南奕也瞥了眼汤锅,锅里只有一块肉,还透着丝丝生红,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炖好。 不过,即便如此,闻起来也已经有了一股肉香,让南奕忍不住嗅了好几下,食指大动。 “大婶,这肉……” 南奕话还没说完,大婶立即变脸,梗着脖子说:“干啥?我就这一坨肉,你可别想抢!” “不抢不抢,大婶伱放心,我不是来抢你肉的。” “买也不行,我打死不卖!” “算了算了。”南奕哭笑不得,换了个问,“那大婶,我问一下,你知道你隔壁邻居是叫什么名字吗?” “记得,张三,李四。”大婶说了两个名字。 “那再往外的两户呢?” “忘了,年纪大了,记不清了。”见南奕还想继续追问,大婶直接不耐烦地说,“别问了,除了左右两户,别家人我连姓都不记得了。” 南奕稍稍有些蹙眉,但也觉得果然没这么简单直接问清全村人姓名。 他又换了一家问,一样是只知道自己左邻右舍的名字。 南奕便吩咐燕青云,各往一个方向挨家挨户地问。 等问完一圈,两人碰头一对,发现单论姓名,全村人都是对得上号的,不存在被人叫不上名的人。 燕青云往地上吐了口痰,恨声道:“要我说,就没必要浪费时间挨着问一圈姓名。这些人显然不是真人,就只记得左邻右舍,翻来覆去也还是那几句话,问不出个所以然。” 说完,燕青云拿鞋底碾了碾刚吐在地上的痰,于心底暗道:「再继续看看南奕有啥安排再说。」 适才挨家挨户问村民时,燕青云并未完全按照南奕要求的那般,只问每户人家的左邻右舍姓甚名谁。 在与南奕刚好位于南若村两头,间隔最远时,燕青云还是忍不住,试着直接问村民:“你觉得村里哪户人最像是异乡人?” 村民闻言,满是诧异地看着燕青云,纳闷说道:“你俩不就是异乡人?” ———— 0059 天黑请诛异乡人 燕青云用鞋碾着痰,左手则下意识地搭在身侧佩剑的剑鞘上。 虽然未曾握着剑柄,只是手指搭在了剑鞘上。但燕青云剑技不凡,随时可以就此使出拔剑之术。 而站在燕青云右侧的南奕,并不能清楚看到燕青云的左手小动作。 不过,听着燕青云的抱怨,南奕却是叹了口气,轻声问道:“燕镖头,你觉不觉得,自己的火气有些大?” 燕青云先是一怔,旋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该死,不知怎的,燕某心里莫名邪火直冒,竟浑不自知。”他深吸几口气,看向南奕,“多谢郎君点醒。” 南奕有「洞真」随时自省己身,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跟燕青云身上多了个「易燥」状态。 他催使「全愈」,轻松便抹去了异常状态,时刻保持思绪冷静。 只是事关自身天赋之密,南奕不好提前告知燕青云。直到燕青云受「易燥」影响,不知不觉已变得有些暴躁易怒,南奕方才出声提醒。 不过,这种躁动状态深入骨髓,发乎内心,很难凭自身意志平息。 燕青云虽然竭力收敛了情绪,但仍是碎声低骂:“四月出头,未至酷暑,居然就这么个鬼天气。还有这些村民,一个二個,眼神也是怪异,净在背后偷瞄打量。直娘贼,不知燕某乃武夫,背后偷窥跟当面上下打量没甚区别!” “我呸!”燕青云说着,还是没忍住,又吐了口痰。 南奕却是心中微微一动:“背后偷瞄?” 这点,他之前倒是没有注意到。 而后,南奕见燕青云仍旧是武夫思维,不知道利用新觉醒的「意气」天赋斩灭异常状态,只得心中暗叹了一声。 但为了确保燕青云不成为不安定因素,南奕想了想,委婉说道:“燕镖头,不如你就在这打坐,调节心境以蓄势。等需要你出手时,我再来叫你?” “反正,接下来我也是找这些村民套话,询问他们「今日」经历,拼凑出他们生前最后经历之事。” 燕青云闻言一怔,先是面露不解,觉得自己哪怕不擅动脑,也应该跟在南奕身后做个样子才对。 不过很快,他忽地反应过来,自身觉醒的「意气」天赋,万物皆可斩。而且,不仅是万物皆可斩而已,如果不断斩灭虚幻之物,更是能积蓄气势,将所斩之物化作自身「意气」资粮,愈战愈勇。 燕青云倒是没想过自身天赋神通早就被南奕得知,只是觉得南奕的说辞刚好提醒到了他。 他轻咳了一声,扭捏道:“那就劳烦郎君费心,尝试找到村里藏起来的异乡人,并容燕某在此静心蓄势了。不过请郎君放心,真到了最后,即便村民暴动,一拥而上,燕某也定能护住郎君周全!” 南奕点头:“好,到时候便仰仗燕镖头戮魔诛诡了。” 燕青云盘腿坐下,开始蕴养剑意剑势。 南奕则继续走向村民。 这些村民,南奕早就用「洞真」看过,显示为诡灵分身。他原本还想看看有无诡灵真身,尝试偷渡过关,结果看了一圈,全是诡灵分身,没有真身。 南奕猜得到诡灵的来头,大抵就是源于当年被屠戮而死的一众村民。现在,这些村民化作诡灵,欲要重新降临现世,报复生灵。 南奕并不觉得这些村民可怜。他现在只想干掉诡灵离开灵境。 而灵境之中的这些村民,看似能沟通能对话,与常人无异。但其实只是基于灵境规则,充当提供信息的角色而已。 随着时间推移,村民们的神情愈发诡谲起来,甚至从暗中偷瞄,变成了肆无忌惮地当面垂涎打量南奕。 村里的氛围也似愈发燥热起来。若非南奕以「全愈」维持冷静,怕是早就忍不住和村民动起手来。 “你知道村子里有异乡人吗?”南奕也曾如此问过一个村民老头。 “知道,当然知道咯。”被问的老头哈哈大笑起来,流着口水,贪婪看向南奕光滑白嫩的脖子,以舌舔唇道,“异乡人,那不就是你吗,哈哈哈!” 南奕冷哼了一声,不再问这个问题。 他只追问每个村民,在他与燕青云来之前,也就是村民生前的「今日」,每个人都干了些啥。 虽然知道这个法子多半是在做无用功,但考虑到有着三次容错机会,时间还算充裕,南奕仍旧把村民全都问了个遍。 按照村民所说,今早有只膘肥体壮的大狗,跑进了南若村,似是有主之狗,意外迷了路。 但来都来了,民风淳朴、热情宰客的村民们,将大狗收拾干净,每家都给分了点,准备炖肉开个荤。 然后,就是南奕与燕青云,出现在了南若村。 很显然,村民们的记忆并不完整,并不能给出他们究竟是如何死的。 不过结合背景,听起来似乎可能是因大狗主人找了过来,见大狗被宰,怒而屠村。 只是,当真如此乎? 南奕眯着眼,并未立即做出判断。 这会儿,当他一圈问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村民们依旧在熬着汤、炖着肉。但他们左手搅着汤锅,右手却早已抓住了各种武器,有杀猪刀、解牛刀,有镰刀斧头,甚至还有拿粪叉的,不一而足。 很显然,只要等到戌时正,即晚上8点,村民们便将化身热情宰客的暴民,杀向南奕。 南奕面无表情地退到燕青云身旁,轻声问:“燕镖头,假如这些村民变得悍不畏死,乃至于刀剑难伤,伱有把握一击杀死他们吗?” 燕青云仍旧盘坐在地上紧闭着眼,也未张口。 但周围空气却震动起来:“请郎君放心,我入灵境,得有神通。一剑之下,万物皆可斩。” 此时,燕青云剑意冲霄,经过几个时辰的蓄势,早已笼罩整个南若村。 南奕假装不知,只是道:“好,那请燕镖头待会,听我指挥,我说杀谁就杀谁。未必能一次成功,但我还想看看,戌正之后,这些村民里是否会出现行为有异于他人者。” “好。”燕青云的剑意,更加凌冽。 于是,南奕静待着时间流逝。 他将村民口中能套的话,全已问完。虽说每个村民都只能提供部分信息,但左邻右舍两相印证下,如有不合拍的内容,南奕一定能反应过来。 但他没有找到不合拍的内容。所有村民说的,刚好可以串联起来,相当于全都有着在场证明,没有那种没人知道在干啥的不合群者。 换言之,一众村民中,没有异乡人。 如果非要说谁是异乡人,那就是南奕与燕青云两人,才是所谓的异乡人。 毋庸置疑地说,若非他俩一个「全愈」、一个「意气」,皆能守住灵台清明,在此方灵境易燥易怒的气氛影响下,很难避免自相残杀。 然而,此方灵境既然想着蛊惑两人自相残杀,那自相残杀,就不可能是“击杀异乡人”的正确解法。 姑且不说自相残杀起来,弱势一方会不会靠击杀村民来回溯时间。 即便真的一击杀死另一人,也只会是无用功,仍旧得杀死那位真正混入村中的异乡人,才能成功脱离灵境。 至此,南奕对灵境诡灵会发布带有恶意的考验类任务,算是有了深刻认知。 不过,诡灵所设之局再怎么恶意,受限于规则,也必定有解。 南奕静静等到了晚上八点。 ———— 0060 不诛刁民终不还 戌正时分,灰雾弥天,暑气升腾,整个南若村几如陷入了无形火灾之中。 原本被束缚在各自小院中的村民,像狂犬一样嘶吼着,冲了出来,举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涌向南奕二人。 “嗷!杀死那个异乡人!” “杀死,杀死,统统杀死!” “是我的,那是我的,你们别和我抢!” 村民们或是嘶吼,或是狂呼,满脸狰狞,双目泛红,活像是人间恶鬼。 无一例外。 但南奕扫视一眼,仍旧全是诡灵分身,没有出现诡灵真身。 他有些遗憾,叹了口气:“燕镖头,你可否一瞬之间,一击杀死所有村民?若可为之,便全杀了试试。” 燕青云没有说话。 但下一刻,还在涌向南奕他们的所有村民,都在一瞬间,被一分为二,直接裂开。 只是,不等村民裂开的尸体倒地,南奕两人眼前一花,已然又出现在了南若村的大槐树旁。 村民们也都跟没事人一样,一边在各自院里炖着肉,一边用奇怪眼神打望着两个异乡人。 时间,回溯至未正时分,即下午二点。 燕青云轻声呢喃:“失败了啊……” 南奕此时,完全能猜到燕青云的心思: 要么,是灵境规则不允许一击击毙所有村民,异乡人仍旧藏在村民里;要么,所谓的异乡人,指的就是他俩。 南奕甚至敢说,心思简单的燕青云,面对眼下看起来没有头绪的复杂局势,会下意识地想到似乎最简单的途径,盘算着是否要朝他下手。 当然,南奕也相信,燕青云盘算归盘算,却肯定不会现在就下手。 毕竟,燕青云还不至于这么蠢。而且他俩也才只浪费了一次机会,远未到走投无路,不得不赌命尝试的地步。 南奕扭头看向燕青云。 燕青云心有所感,也同时转过头来,直视南奕。 迎着燕青云的视线,南奕神色依旧从容,平静开口:“燕镖头,你可信我?” 燕青云此时,呼吸略显急促。 不过,这却是因为灵境回溯时间,他还没来得及再次展开「意气」,以至于重新陷入「易燥」状态。 听见南奕的问询,燕青云喉头涌动,咽津调气道:“但凭郎君吩咐。” 说完,他干脆直接盘腿坐下,以示自身只管出剑不管其他。 南奕笑了笑,视线复又掠向一众村民。 “其实,我已经猜出异乡人何在。但法无禁止即可为,我便想试试看,灵境里的这些村民,究竟是什么货色,能不能杀。” “只是可惜,没能杀成。” 南奕语气唏嘘,尽显遗憾。 他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攻伐神通,需要仰仗燕青云才能破局。为此,他必须顾虑燕青云的想法,在此时说出自己的猜测,好令燕青云宽心。 如果南奕可以自行破局,他其实有心多做些测试,稍微探究一番灵境跟诡灵的相关机制。 而听到南奕说他已猜出异乡人何在,燕青云听得糊涂,便直接问道:“那敢问郎君,异乡人究竟在哪里?” 很显然,燕青云只关心异乡人何在,只想一剑砍了,好早些脱离灵境,并没有南奕这等琢磨灵境机制的闲情逸致。 但南奕谈兴正浓,却是道:“燕镖头,请你继续积蓄剑势,稍后照我吩咐出剑。” 然后,他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之前将全村村民问了一圈,其实已经看出异乡人并不在村民之中。而后,燕镖头出剑,瞬斩皆毙,却换来时间回溯,亦可为证。” “那么,异乡人究竟何在?” “灵境介绍里说,天启元年四月四日夜,全村村民,为异乡人所屠。” “可是,异乡人为何要屠村呢?” “按村民所言,事发当日,他们是宰了条误入南若村的大狗。” “照此推之,有可能是大狗主人晚上寻来,见大狗被宰,愤而屠村。” “但,真是如此乎?” 南奕声音幽幽,而燕青云身上的剑意,则再度勃发,冲霄而起。 “灵境介绍里说,村民们发誓要杀尽所有异乡人。可为何,他们看向我俩的眼神,比起杀意,更像是垂涎觊觎呢?” “而漫漫荒野之中,又怎可能有膘肥体壮的大狗,因迷路而误入南若村呢?” “更不说村民们能被异乡人尽屠,说明异乡人绝非普通人。就算他当真养的有大狗,也不至于走丢丢到了南若村来。” “最关键的是,村民们说是宰的大狗。但他们宰的,当真是大狗吗?锅里炖的,又真是狗肉么?” 南奕一早就知道狗肉有问题。 因为他「洞真」观之,竟无法快速解析狗肉,且隐隐感觉狗肉对应着玄阶本质。 不过南奕并不能断言狗肉究竟代表着啥,仍旧按部就班地从套话村民收集信息开始攻略灵境。 顺带着,南奕也想对灵境机制探究一二。 只可惜燕青云并非工具人,南奕顾虑燕青云想法,在经历了一次时间回溯后,还是选择向燕青云交底,及时说出自己的猜测。 毕竟,南奕曾连累了顺风镖局七位镖师。 有此过往,南奕终究有点担心,怕下次回溯时间后,燕青云未能及时斩灭躁动思绪,然后猛地上头,将剑意斩在他身上。 “我在想,所谓的异乡人,也许指的就是大狗。” “换言之,打从一开始,异乡人便被村民们杀了分肉。所以介绍里才说,异乡人,早已混入了村中。” “只不过,南若村馋着吃肉的村民们,或许从未想过,有些人身上怀神异,竟会在被杀之后,将他们一并带走,从阳间现世,带到了阴世诡域。” “现在,他们想重返现世,生成灵境,并误打误撞地碰到我俩。” “或许,他们还抱着引诱我俩自相残杀的想法。” “但我想说,比起杀死异乡人,此时此刻,我更想杀了这帮村民,让已经死去的他们,彻底死得不能再死。” “只是可惜,没能杀成……” 南奕一声叹毕,语气唏嘘。不过,他并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既已向燕青云交底,南奕便直接道:“奈何,谁叫他们给了足足三次机会呢。若只一次机会,我恐怕还未必敢任性胡来。但有三次机会作为退路,我不试上两次,总觉得浪费。” “所以,燕镖头,请允许我再任性一次。” “这一次,除了对所有锅中肉块出剑,将其斩至灰都不剩外,也仍须带上一众村民,于一剑之内,一瞬之间,将他们统统挫骨扬灰。” 在南奕眼中,「洞真」之下,村民一直显示为诡灵化身。 是以,虽然狗肉有着高于玄阶下品的本质,但南奕始终觉得,只要攻击村民,亦能对诡灵造成伤害才对。 “燕某说过……” 燕青云盘坐于地,闭目不语。 但他剑意恣肆,裹挟覆盖着整個南若村,猝然长鸣: “一切,但凭郎君吩咐。” “那么,”南奕陡然拔高了音调,如雷霆乍响,“请燕君出剑!” “好!” 轰然一声,燕青云剑意激荡,如潮水一般汹涌喷薄而出,带动着身周空气剧烈震荡,仿若风云变色。 他全力催使「意气」,以誓诛贼子之心,一剑化百,于天穹幻化数百柄透明长剑,宛如星河流转。 而后,须臾间决然斩下,恰似群星坠天,剑芒直下三千尺,席卷人间,荡涤浊世。 ———— 0061 踏破灵境见武官 剑气如雨,荡涤浊世。 在燕青云控制下,所有村民及锅中肉块,都在一息之间猝然灰飞。 而时间,则似就此凝固。 所有“狗肉”被湮灭,任务完成,此方灵境被攻略。 作为诡灵分身的所有村民同时灰飞,相当于诡灵被击毙。然后,灵境被攻略,时间回溯失败,则意味着诡灵真的被击毙,盖棺定论。 与此同时,南奕与燕青云,思绪骤然凝滞,浑浑噩噩无所觉,被灵境送回现世。 但南奕,许是因「洞真」之故,竟于冥冥无念下,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以及,几句模糊的对话声。 “快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哪里有人?从来只有一条大狗。” “狗好啊、好啊,狗肉,可好吃啦。” ………… 时空变换,恍恍惚惚。 南奕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一处陌生荒野,手上也莫名多出一物。 他将多出之物揣进兜里,左右扫视了一眼。 此地,非是灵境,而是现世。 依着「六月司空」的设计,离开灵境者,并不会出现在灵境门户对应之地,而是随机出现于灵境附近的无人区。 南奕此时,离南若村废址并不算远。 但观天色,已是大亮,到了次日的上午。 显然,南奕两人身陷灵境之时,现世时间也是在照常流动。 南奕眉头微紧,已然想象到其他人醒来,却发现他与燕青云失踪后的慌乱模样。 他连忙赶往南若村。 南奕本来还在头疼,如果车队没有停留在南若村该当如何;亦或是找到了车队其他人,他又该如何解释。 结果,当南奕赶到南若村时,发现村子里不仅是车队众人在等他,还多了五位武安卒——并非那种寻常小卒,而是有修为在身、着武官衣袍的黄阶修士。 南奕心中一动,立知这几位是水月仙门弟子,于南天城武安监中任武官,属于真正意义上的武安卒。 他们五人一小队,当是不知何时察知到南若村出现灵境波动,特意赶过来,准备趁早攻略灵境。 却不想,来后发现南奕两人已误坠灵境,他们便候在村中,等待灵境事件结果的同时,稳住了车队众人。 而在五位修士旁,还站着一人,正是燕青云。 见南奕归来,燕青云当即道:“五位大人,这位便是南奕郎君。燕某今日能破此灵境,全仗郎君掌控大局,识破诡灵奸计,点出灵境生路所在。” 燕青云是江湖武夫,脚程远在南奕之上。 在他们两人离开灵境,随机出现在南若村附近后,燕青云自然更早回到村中,并受了武安卒问询。 而在问清楚燕青云灵境中的具体经历后,几位武安卒颇感惊讶。 两凡人误坠灵境,无一暴毙就罢了,居然还能将诡灵一并给宰了。 虽说有燕青云身怀剑意,乃武道宗师,可以顺利觉醒天赋神通,相当于半步修士的缘故,但南奕识破诡灵所设之局,方为关键。 寻常人,不可能顶着「易燥」状态保持思绪冷静,不仅没有自相残杀,更是设法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将诡灵一并宰了。 这让几位武安卒,对南奕颇为好奇。 是以,当南奕赶回南若村,不等燕青云介绍完,五位武安卒不约而同地齐看向南奕。 而被五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修士一齐盯着,换作常人,不说战战兢兢,起码也是颇为紧张。 但南奕却是十分淡定,全然没有在意。 因为他知道,自己又没犯啥错,根本不必担心水月仙门的修士,会对他这位未来的无相仙门道友下黑手。 再者,就算真出了意外,被下黑手,南奕也怡然不惧。 他虽然还没正式修行,五位修士一个都打不过。 然「全愈」在身,犹开满血挂。同为黄阶,实力并不突出的这五人,同样也是没一个打得过他。 当然,南奕还是保持着必要的礼貌,在来到五人近前后,主动招呼道:“南奕见过五位大人。” 看着不卑不亢的南奕,五位武安卒,皆是目光一闪,暗自揣测,觉得南奕当是早就知晓修行者的存在,并非愚昧凡人。 五人中的伍长,遂微微躬身,笑着说道:“小哥客气,某家武达,想来过不了多久,我等便可互称道友了。至于眼下,如不嫌弃,可直称某家为大哥。” 武达说完,先是示意南奕上马同行,接着招呼车队开始跟着动身,继续赶向南天城。 南奕上得自己昨日骑乘的黑马,与燕青云,以及武达五人走在队伍最前,低声交谈。 “某家来时,见灵境之中有人误入,本以为会酿成惨案。却不想等到最后,灵境与其中诡灵,竟被小哥轻易破掉,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武大哥谬赞。若是换成武大哥你们几位入此灵境,想来也定能轻松破之才对。” 南奕这话,还真不是恭维。 因为南奕「洞真」窥探武达几人后,发现他们或修《水月小诀》,或修《水月大法》,却都有着一门名唤「水月灵觉」的术法神通,不仅能守灵台清明,还有着直指破绽的超感直觉——相当于是附带战斗直感的道心类神通。 总之,武达几人十分克制南若村的灵境,同样不会受「易燥」影响自相残杀外,大概率也能凭直觉发现“狗肉”有问题。 但武达一听,却十分实诚地表示:“小哥你尚未入道,故而有所不知。我等破灵境或许不难,诛诡灵却是极难。” 他还看了燕青云一眼,继续道:“不知你俩刚刚可有注意到,南若村灵境门户,仍在槐树旁?” 南奕微微一怔。 他见武达几人适才没有在意,还以为是灵境门户消失需要时间,结果其中还另有说道不成? 武达好为人师,解释开来。 原来,正常情况下,攻略灵境成功,便相当于破了诡灵算计,得以驱逐诡灵。而诡灵被驱逐,灵境自然也会随之崩塌。 但攻略之时,如果能在规则限制下做到击毙诡灵,灵境不仅不会随之崩溃,还能继续在现世维系一段时间。 相较于诡灵境,这种无主灵境被称为元灵境。 又根据面积大小,分为微型、小型、中型、大型、巨型。 其中,微型灵境,大约为一间房到几家小院大小,可以维系几天至一旬时间。 小型灵境,大约是几条街到村落大小,维系时间以月为单位。 ———— 0062 讲解天赋说道果 “灵境之中,源炁不比现世杂乱,更易提炼,自然也就更适宜修行。若是微型灵境,时间太短,可能也就供修士歇脚休息,修行数日。” “但像南若村这般,能维系月余时间,又离城不远,则会在一段时间内自发聚集不少散修。虽然初心只是为了修行,但修士一多,这类灵境最后通常都会化作坊市。” “燕镖头,你年岁已不小,虽然觉醒天赋,却也不可能拜入书院、得传道法,最多只能做个散修。” “若是得不到修行功法,甚至连散修都称不上,只算是民间俗称的江湖术士。但你运气不错,南若村过上几天,便会化作坊市。届时你只要有心,应该还是有望购得寻常散修功法,入道修行。” 南奕懂了:此世修行界,似乎并没有固定坊市,都是随缘,碰到附近有保存下来的小型元灵境,就会自发形成坊市,供散修之间交易物资。 燕青云也懂了,但又似不太敢懂。 他谨慎问道:“武大人,这散修,有什么讲究没?朝廷不会为难散修吧?” 武达浑不在意地挥手:“没什么讲究,大离散修无数,只要你修的不是魔道功法,朝廷自是不会在意。其实真要说来,只要不违逆法度,于朝廷而言,你入不入修行皆可。” “但有些魔修妖人,却最喜欢寻你们这种不入修行却觉醒天赋神通之人。一旦落入他们手中,最次都是被夺走天赋神通。所以某家建议,既然遇上了坊市,还是买份功法较好。当然,也须注意,莫遭骗子假功法给骗了去。” 燕青云眉头一皱,突然想起了江湖上不时传出的江湖术士离奇暴毙传闻。 他有心多问,但顾及身份,哪怕武达看起来十分豪爽,很好说话,他也有所迟疑。 忽地,燕青云看到南奕冲他使了个眼色,便立即闭口不再多言。 他心中恍然:南奕郎君是位顾念旧情的人,许是因他俩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竟愿意在之后帮忙。 如此一来,燕青云也就放弃了自己费心琢磨。 而南奕,他的想法很是简单。 官府瞧不起寻常散修,那是因为官府不在乎,也不需要在乎。 可他却不一样。 他眼下,愿意花心思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不仅在于举手之劳惠而不费,更在于,从武达几人的面板上,南奕突然发现:此世的修行功法与术法,似乎和他想的并不一样,并不会默认配备杀伐之术。 包括最早遇到的许洛,似乎也没有直接伤人的术法。 这种情况下,燕青云的「意气」天赋,看起来貌似还真不差。 所以,南奕使了个眼神,让燕青云放心,后续万事有他。 而后,南奕继续请教道:“武大哥,入道修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听伱的意思,似乎入道修行之后,觉醒的天赋神通就不会被魔修妖人轻易夺走了?” 武达看好南奕,觉得南奕日后肯定能闯出一番名堂,便大方说道:“具体如何入道修行,等你选了书院,得授功法后,自然便会知晓。” “至于天赋神通会被魔修惦记这事,其实跟何谓天赋神通有关。” “小哥你觉得,天赋神通是什么?”武达卖了個关子,提问于南奕。 南奕呆了呆,有些不确定地应道:“天赋神通,不就是自个觉醒的神通吗?” 武达笑了笑,说:“是自个觉醒的没错。但你觉得,这神通算不算你的?” 当然算啊。 南奕下意识地张开嘴,刚想如此说。 但他立马意识到一点:天赋神通,为什么不叫天生神通? 武达看出南奕似乎有点反应过来,点头道:“天赋神通,既名天赋,自是上天赋予。” “是天地之间先有这类神通对应的法理,然后与你相性极佳,于机缘之下,被你觉醒掌握。” “或者你可以理解为,对应法理就像是一株参天的大树,结有果子,然后这个果子砸中了你。” “如果没有入道修行,这类道果只是刚好在你身上,却很容易被其他人抢夺了去。” “而入道修行,会缔结法种,可以将道果化作真正属于你自己的法种,自然不会再被人轻易夺去。” 武达没有说太多秘辛,只是将最为基础的常识,生动形象地讲解了一番。 南奕至此,总算是知晓了他为何会被许洛惦记上。 不过消化掉这个消息后,南奕琢磨片刻,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他复又问道:“武大哥,若按你这么说,魔修可以抢夺他人道果,岂不是有可能有着多种天赋神通在身。” 武达点头,随口应道:“那是自然,魔修功法传承不全,想多修神通,可不就只有抢么?” “再者,天赋神通,需要机缘巧合才能觉醒。” “最常见的机缘,是身具灵根者,初次接触大量灵性,或有天赋神通觉醒。” “而最快的机缘,就是魔修掳着有灵根的凡人入灵境。只要凡人入了灵境未曾暴毙,即是成功觉醒天赋神通。” “当然,灵境凶险,尤其是不知底细的灵境。加之凡人觉醒天赋神通即可造成威胁,所以一般魔修,也不敢如此放肆妄为。” 听着武达随口言说,南奕想明白了许多事。 他本以为自己觉醒两大天赋神通,算是穿越者的金手指终于上线。 结果现在看来,仍旧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金手指,却并非穿越者独有的专属外挂。 换言之,自己穿越一遭,并不像前世小说中常见的那般,只要穿越了,立马成为天命主角。 所以,往后的修行之路,完全得靠自己努力咯。 南奕看似在自嘲,其实是遇到武达等人后,觉得自身处境安全终于得到有效保证,心下轻松,于是自个开着自个的玩笑。 但南奕心中,其实仍旧有些不解,亟需解惑答疑。 不过有些问题,虽然应该算是修行常识,于凡人而言却属秘辛。有着燕青云在旁,武达说得非常浅,并不能满足南奕的求知欲跟好奇心。 但南奕也只得将心中不解暂且压下,准备等之后入了书院,再向人请教。 一路闲聊中,时至下午,一行人终于快要到了南天城。 在远远便看见南天城时,武达几人向南奕告辞,旋即骤然提速,先回了城中去。 而一直跟在后面的宋忠父子,在武官离去后,也终于靠前,追上了南奕。 他们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压根不问南奕与燕青云失踪去了哪,也不问武达几人的出现是为了啥。 宋玉书说:“南郎,车队要继续往南泽县走,我就不陪你们进城了。不过我让赵老跟着忠儿跟你,届时琐事方面,就由赵老料理即可。” 赵老是宋家的老管家,深受宋玉书信任。 南奕见宋忠父子早有沟通,做好了安排,点头应道:“宋叔自便即可。” 不过燕青云这,稍有些变故。 宋家车队要继续赶往南泽县,护镖的燕青云,本该一路陪同。 不过燕青云现下,准备跟着南奕,等南奕后续陪他去南若村灵境所变坊市,自然不好继续护镖。 燕青云便让车队众人今晚在城外驿站休息。他入城之后,会找同为武道宗师的昔日好友,替他护完后半程的镖。 宋玉书自然不会有异议。 于是车队分作两路,一路要继续赶往南泽县,只是先往最近的驿站赶去,暂作歇脚;一路则是沿着官道直奔南天城,欲在天黑之前入得城中。 不过南奕不管这些。 当武达几人离去,尘埃暂定,南奕终于有了闲暇,可以把心思放在他之前从灵境中得到的东西上。 那是一枚指环。 南奕低头,透过自身衣衫,一眼「洞真」。 ———— 0063 欺世盗名莫测戒 【志名:莫测戒。】 【志类:诡器。】 【阶秩:玄阶下品。】 【志述:一枚诞生自南若村灵境的奇怪指环,骨质,内面隐约刻有四个小字:异乡人赠。】 【规则:欺世盗名。】 【能力·一:欺天莫测——使用后混淆天机,破卜算之法。】 【能力·二:邀名于世——行博名之举时使用,加深他人印象。】 【备注:能力不可独用,间隔时间不可超过一个时辰。】 南奕眨了眨眼,心中颇有几分诧异。 虽然知道攻略灵境后,或有可能得到诡器奖励,但第一次就有收获,还是让南奕讶异。 而且,指环阶秩,居然达到了玄阶下品。 得到诡器,可以理解为他攻略度极高,将诡灵顺手诛灭,所以有所斩获。 可一个难度不太大的灵境,却最终衍化玄阶下品的诡器,只能说明此方灵境并不正常。 联想到灵境之中无法解析、似是有着玄阶本质的“狗肉”,南奕若有所思。 南若村的诡灵,或者说幕后黑手,有且只有一個。 表面上看是一众村民死后化诡的不甘怨灵,实际上,极有可能是被一众村民分食的异乡人。 天启元年四月四日,一位身受重伤的玄阶修士,于奄奄一息之际被南若村村民发现。山穷水尽的修士,虽被南若村村民分食,却也带着一众村民坠入阴世。 而后,村民怨灵聚为一体,化作一个黄阶诡灵。但修士真灵,却一直潜伏在诡灵灵体深处,使得黄阶诡灵隐隐有着玄阶本质。 或许,诡灵降临现世之日,便是该修士重返人间之时。 就算不甚顺利,诡灵降临现世失败,正常也只是被驱逐回阴世,不至于伤及修士真灵。 但南奕却带着燕青云,在完成任务斩灭“狗肉”的同时,一剑诛杀诡灵。 所以,离开灵境时,南奕才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念及此处,脑海中仿佛有个人在对他说:“就你多事。” 南奕略觉讪讪:他好像,一不小心,又掐灭了一位修士复活的后手。 而且,这位修士似乎有点意思,无奈身化诡器时,还特意留了仿佛一语双关的四个字: 【异乡人赠。】 【赠异乡人。】 南奕眯了眯眼。 他觉得这位无名修士当真是个妙人。当然,最妙的是,无名修士,大抵是真的死透了。 南奕将心思转到了诡器指环的规则上。 这枚指环,样式略有些奇特。用蓝星的话来说,是个莫比乌斯指环。 其规则“欺世盗名”,对应的两个能力效果,简单来说就是混淆天机与人前显圣。 他可以混淆天机,彻底遮掩自身的根脚。但代价,则是他必须人前显圣,大出一番风头才行。 可以说,此世修行的画风,就是两面性。 一应外物,皆如双刃剑。 欲求大道,唯持中守正。 若是心术不正者,迟早触犯戒律禁忌,化作邪魔外道。 ………… 因早晨耽搁,进城时已较晚,几人直接找了家客栈打尖住店。 等用完餐,南奕回往他那间客房。燕青云,也特意跟在南奕身后。 自白日得了武达数句指点后,燕青云便有些患得患失。既高兴于觉醒天赋神通,算是半只脚踏入了道途;又遗憾年岁已过,无缘正道,最多只能做个散修。 好在,南若村过上不久便会慢慢变成坊市,他至少有机会购得功法作散修,不至于连功法都寻不到。 南奕回了客房,说:“燕镖头,无论如何,觉醒天赋神通有望入道,都是值得恭贺之事。至于散修,我看武达的意思,似乎除了不像正道修士兼有官身外,差别倒也不大。” “燕某倒是不贪心,能入道修行就好。就怕到时候不识货,倾家荡产买了假功法。”燕青云长揖道,“所以,还望郎君届时,帮燕某把一把关。” 南奕坦然受了一礼:“燕镖头放心,你我并肩作战一场,便算是战友。待过上几天,我正式入道,自当抽空陪你,再去趟南若村灵境。” “多谢郎君,以后若有什么事需要燕某出力的,但请吩咐便是。”燕青云还欲施礼。 这一次,南奕就连忙伸手,止住了燕青云,不多客套。 “燕镖头言重,以后同为道友,大家相互照拂,互帮互助乃是应有之举。” 又寒暄了数句,燕青云告退。 然后,换成在南奕门外候了一会的宋忠,进来南奕客房。 宋忠倒是不像燕青云那么客套。他直接道:“南兄,租房一事,要不我让赵老一并帮你办了。” 宋忠在郡城读书,肯定要有个长期住处,不会一直住客栈。就算一时买不起郡城宅舍,也得租上一处。 按理说,他该根据后续究竟拜了哪家书院,再做定夺。 但宋忠不介意挨着南奕租房,所以想让南奕将租房一事交给赵老来办——届时,不管南奕租在何处,都是与宋忠相邻而居。 南奕看出宋忠的小心思,摆手道:“宋兄,不必管我租房何处。等你入了书院,也最好在自个选的书院附近买房或租房。” 宋忠目露不解:“南兄此言何意?” 此时的宋忠,还不知道自己一旦拜入书院,便有可能入道修行之事。 他只知南奕乃是异人,非是常人。而如果他抱紧了南奕大腿,南奕就更是贵人,能带他一起飞天。 南奕并未立即答复宋忠疑惑,而是先故意打趣道:“宋兄,事到如今,你也多半猜得到,我已涉足非凡,称得上是奇人异士了。伱身为凡人,见了吾,居然一点都不拘谨?” 宋忠笑道:“我父亲倒是颇为拘谨。但我觉得,南兄非是跋扈性子,绝不会就此倨傲,仍以寻常心来待我等。或者反过来说,若南兄当真是不念旧情之辈,我家再是殷勤,也自枉然。” 南奕含笑点头,缓缓道:“所谓奇人,多在朝中,多为官身。宋兄既然也要入书院,届时虽非一定将有所成,但终究不无可能。” 南奕这一番话,虽未明言,但也算是说了个七七八八。 宋忠听着,笑意一顿,倏忽便化作了讶然,看向南奕。 南奕轻轻点了点头。 宋忠眨眼。 他懂了。 他真的懂了。 但此时此刻,他心中浮现的,却并非喜意,而是茫然。 奇人异士,超凡脱俗,成仙得道,长生不死。 原来,并不是小说家编造的奇闻怪谈、神话传说。 只要拜入书院,就有望入道修行。 换言之,书院出身的满朝文武,怕是半数都非凡人。 可凡人百姓,乃至宋忠这类小官之子,竟对此一无所知。 原来,他们不仅是官,还是仙呐…… ———— 0064 修持术法在九宫 书院新生开课,是在二月一号。 不管是各县岁考第一,欲入无相书院;还是岁考前十,须经其他书院挑选分配,都只需要在一月份完成报到即可。 无相书院是直接登门报到。其他书院,则是选派先生到教化监值班,等候各县学生至此报到,再做挑选分配。 今天还只是一月十三号,时日尚早。宋忠便不急着去郡府教化监报到,而是先陪着南奕去往无相书院。 南奕其实还未完全确定,自己是否要拜入无相书院。 岁考第一的推荐信,以及许贤给的度厄令,南奕都随身带着。 他想先看看无相书院的功法特性,再去度厄书院附近,做个对比。 而书院学子,逢年过节,并不是一定会回老家,也有选择留在书院的。 所以南奕运气还不错,快要走到无相书院时,就已经见到了几个有修为在身的无相学子。 他一眼「洞真」,窥探起了几人功法。 【志名:小无相诀。】 【志类:功法。】 【阶秩:黄阶。】 【志述:无相门的入门功法,习之可感应无相源炁观想道身,可修持「无相小解」。】 …… 【志名:小无相妙法。】 【志类:功法。】 【阶秩:黄阶。】 【志述:无相门的基础功法,习之可提炼无相源炁转化法力,可修持「无相真解」、「无相为相」、「无相妙法」。】 …… 南奕脚步变缓,分析起适才所感。 此世功法,分为“经”、“典”、“法”、“诀”四类。 除去提炼源炁、转化法力的效率差异外,主要区别在于功法内置的术法数量。 “诀”字功法,内置一个术法。 “法”字功法,内置三個术法;自成体系,但与其他术法或神通的兼容性差。 “典”字功法,内置六个术法,有正有辅,可根据自身情况灵活修习。 “经”字功法,内置九个术法,堪称是全套体系,适配百搭,泛用性极强。 而且,多次窥探他人功法与术法后,南奕还解析得知了一件事: 此世修士,有人体九宫之说,一应神通,须在九宫之中缔结法种。而九宫有数,意味着正常来说,修士最多修持九个神通。 按南奕理解,就是只有九个技能栏。 不过不论术法神通还是天赋神通,都可以通过自身修行或感悟,衍法万千,进阶完善,乃至于融为一体的。 比如无相仙门入门的「无相小解」,就可以进一步衍化为「无相真解」。 而如果某人有着两道效果相近、法理相通的神通,则可以法种相合、融汇为一,逐步强化神通。 最关键的是,南奕发现,无相仙门的功法特性,跟《天龙八部》中逍遥派的「小无相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个基础术法,分别对应的是观察分析、复制同步、衍化模拟之效。 其中,观察分析类的术法「无相真解」,按照此世法则,完全可以融入「洞真」天赋。 换言之,南奕与无相仙门,果是绝配。 但就在南奕寻思,是否还有必要去度厄书院再转一转时,后方街上,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叫喊声。 “小友请留步!” 南奕未曾想过是在叫他。 但这声音极其洪亮,且因为说话人往此飞奔,使得声音带有一种不断欺近的感觉,十分引人注意。 南奕略感好奇,便下意识地回身望去。 然后,他便看到说话之人,一位白眉的中年男子,似缓实疾地大步走着,转眼便停在了他跟前。 白眉男子面不改色气不喘地道:“小友请留步,吾乃度厄书院杜元甫,诚邀小友前往度厄书院一叙。” 南奕佯装失措忘言,疑惑看向来者,眨了眨眼。 【志名:度厄不二法。】 【志述:功法。】 【阶秩:黄阶。】 【志述:度厄门的基础功法,习之可较快提炼度厄源炁,可修持「度厄为宝」、「清净」、「度劫为剑」。】 如果说,无相仙门的功法特性,侧重于复制粘贴;那么度厄仙门的功法特性,大略可说是以诡制诡、度厄以自用。 南奕身怀「全愈」天赋,与度厄仙门的「清净」术法,约莫有着八分相近。其相性,虽不如「洞真」跟「无相真解」两者间相性,却也着实不低。 难怪许贤之前,知道南奕有着「全愈」天赋,便没怎么犹豫,直接给了一份度厄令。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许贤以为南奕是乡民出身,虽是书生,却未必能有多好成绩,根本没想过南奕能拿下当年的岁考第一。 他传下度厄令,了却与南奕之间的因果,便不再多管,任由南奕自行前往南天城。 毕竟,许贤本就不是楚郡人,给个缘法,了却因果,足矣。 但许贤的没多想,却让南天城度厄书院负责接收新生的杜元甫,着实有些坐蜡。 由玄阶修士所赐的度厄令,内蕴一道度厄法力,相当于临时法器。 早在昨日下午,南奕一进南天城,杜元甫与不少度厄书院的修士,便有所感应,知是有人携度厄令进城。 他们虽不清楚是门内哪位师兄传下度厄令特招新人,却知道一点:持度厄令者,定是适合度厄仙门功法的好苗子。 南奕昨天入城晚,直接找了家客栈留宿。 度厄门修士感知到度厄令方位,并未在意。毕竟晚上又不可能到教化监报到。 结果,今儿一早,南奕出门。 一开始,众度厄修士,还不以为意。 但随着南奕走往无相书院所在方位,略微留意南奕去向的度厄门修士,心生惊讶:这人,身怀度厄令,却不来度厄书院? 难道,他竟还是今年哪家学舍的岁考魁首,可以拜入无相书院不成? 对此,惊讶归惊讶,度厄门修士,也基本没放在心上。 除了杜元甫。 没办法,谁叫度厄书院今年被安排到郡府教化监值班,负责迎接新生的教书先生是杜元甫呢。 不在其位,不担其责。 其他人可以假装自己没感应到度厄令,但杜元甫,不得不管。 眼瞅着南奕好像真的是要去无相书院,杜元甫坐不住了,从郡府那边一路跑过来,堪堪在无相书院门口追上了南奕。 “小友请留步,吾乃度厄书院杜元甫,诚邀小友前往度厄书院一叙。”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南奕带走再说。 杜元甫的想法,十分简单。 但他匆匆赶来,嗓门又大,顿时叫无相书院内的好些修士,心生好奇,往书院外探出神识。 然后,无相书院今年负责迎接新生的修士,也跳了出来: “好胆,竟敢来无相书院外抢人!” ———— 0065 度厄无相争道子 “好胆,竟敢来无相书院外抢人!” 无相书院出来的修士,名为李太华,剑眉星目,长发挥舞。 他与杜元甫相熟,言辞恣肆,大有几分嬉笑怒骂皆随意的风采,直接喝阻杜元甫。 随后,李太华看向南奕,问道:“小郎君,你有推荐信否?可是今年来无相书院报到的新生?” 不等南奕回话,杜元甫立即插话说:“小友,不必管他。你既有度厄令在身,便与度厄书院有缘。我们度厄书院,才是最适合你的书院,不容错过。” 李太华剑眉一挑:“姓杜的,这可不行说。一切,照规章办事。他若不是哪家学舍的岁考魁首,我直接退去,绝无二话。但若是岁考夺魁者,欲来无相,却不可被你们给诳了去。” 两人说着,都看向南奕,想确定南奕是不是岁考夺魁者。 南奕有些诧异,没想到度厄书院负责迎新的先生会亲自跑来寻他。 旋即,南奕意识到:许贤给的度厄令,比他想象的介绍信一类事物,更为特殊跟重要。 南奕伸手入怀,欲从衣服内襟里取出岁考魁首方可得到的学舍推荐信。 但这时,南奕手掌碰到了「莫测戒」。 得到「莫测戒」后,南奕并未大摇大摆地直接将「莫测戒」戴在指上,而是穿了根细索,像戴项链一般,挂于胸膛处。 南奕心中一动,顺手激活了莫测戒「邀名于世」之效。 这个能力,用白话来说,就是须在人前显圣时使用,加深他人印象。 而他眼下为李杜二人相争,虽事出突然,非是本意,却仍旧算是人前显圣,满足激活「邀名于世」的条件。 按理说,「邀名于世」,本相当于约束南奕,不让其滥用「欺天莫测」的限制。 但南奕心思活络,在碰到「莫测戒」时立马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在被迫人前显圣时使用,然后白嫖一次混淆天机的机会。 南奕并不知道混淆天机对他自身有无好处,但感觉应该也不至于有甚坏处,便秉着“管他有枣无枣,打一竿子再说”的朴素精神,顺手激活「邀名于世」,先拿到一次「欺天莫测」的白嫖机会再说。 然后,南奕从衣襟里取出推荐信,双手呈递给李太华,恭谨开口:“学生南奕,见过两位先生。” 待李太华接过推荐信,南奕继续道:“学生乃南山学舍学子,侥幸得了学舍去年岁考魁首。这里是学舍出具的推荐信,还请先生过目。” 李太华扫了一眼推荐信,确定信上盖的章,乃是由无相书院下发的学舍印章所印。 再看到南奕合计370的岁考总分,李太华更加坚定了不相让之念。 于是他看向杜元甫,笑道:“此子聪慧,合该入我无相。” 杜元甫依旧面不改色地开口:“不曾想,小友学识过人,竟是一县学舍之魁首。不过,岁考夺魁,只是得了学舍推荐信,能拜入无相书院。但究竟是否报到,全凭学子自愿,并不强制入学。” “小友身怀度厄令,如果愿意来度厄书院,却可舍了推荐信,只凭度厄令拜入我院。” 这番话,倒是并无毛病。 岁考相当于统招,度厄令则等同特招。如果南奕愿意,放弃统招成绩,走特招渠道加入度厄书院,也不是不行。 对此,李太华只故作讥讽道:“巧舌狡言,不去礼部外交司就职,当真是委屈了你。” 杜元甫义正言辞:“我也就这么一说。具体作何选择,还是得看小友自身意愿。不过,小友既然持有度厄令,不知赠令之人,彼时可曾说起过小友适合入我院之事?” 杜元甫意有所指。 南奕知道杜元甫想说天赋神通与功法相性一事,只是顾虑身处大庭广众之下,没有直言明说。 他侧身对宋忠低语:“宋兄,我与两位先生私下交流一二。不如你先回去,我明日再陪伱去教化监报到,看看你会被哪家书院相中。” 宋忠已知书院即仙门一事,此时亦是有所猜测,故而径直应下:“好,那我先回客栈。” 他也不拖泥带水,说完便自离去。 等宋忠走后,南奕看向李太华与杜元甫,作揖道:“两位先生,借一步说话?” 闻言,李太华与杜元甫两人对视。 李太华问:“去我院内小坐?” 杜元甫摇头。此刻都在无相书院门口了,他虽不会提议去度厄书院坐下详谈,却也不愿让南奕现在便进无相书院。 李太华便道:“那就去白玉京,由我做东,请两位饮上一瓶在下珍藏多年的仙人醉。” 杜元甫依旧摇头:“此酒太烈,不妥不妥。依我看,还是取出我寄存在白玉京的君子酿罢。” 眼见两人连喝什么酒都要争来争去打着机锋,南奕只好道:“两位先生,学生尚且年轻,恐不胜酒力,不若饮些茶水便好?” “便依郎君之言,叫几碟小食,饮些茶水即可。”又对视了几眼,李杜二人适时打住,也不继续为此争个没完,转而往不远处的酒楼白玉京走去。 南奕随之迈步,稍稍落后了两人半个身位。 他扫了眼四周。 由于杜元甫之前的高声大呼,再加上李太华也急冲冲跑出无相书院对峙,周围不少人都在好奇打望。 这些人,有书院学子,亦有附近的店家或路人,正窃窃私语,讨论着被无相、度厄两书院竞相争取的南奕,究竟会选哪一家书院。 而在二次觉醒天赋神通后,南奕耳聪目明,倒是听得了只言片语。 “岁考魁首才能选无相书院,说明无相书院地位最高。这人最后肯定还是会选无相。” “但度厄书院的先生亲自来请,态度诚恳,说不定还会给些助学金,也不是完全没戏。” “书院争子,肯定会拿些好处出来。那小郎君不肯直接做出选择,多半是在待价而沽。最后会选哪家书院,不好说,真不好说。” 南奕竖着耳朵偷听路人议论无相、度厄书院之优劣,然后面色如常地跟着李太华与杜元甫,前往酒楼白玉京。 ———— 0066 白玉京中定书院 白玉京,是一家有着三百年历史的酒楼,乃昔年一位名叫白玉京的酿酒师所开。 传至今日,现任掌柜,名唤白岚祁。 南奕跟着李杜二人来到白玉京,趁着掌柜白岚祁迎上来,多看了几眼。 【志名:白岚祁。】 【志类:生灵。】 【阶秩:黄阶下品。】 【志述:大离王朝-楚郡-南天城人;白玉京掌柜。】 【生龄:三十八岁又三月。】 【寿元:七十九岁余。】 【法种:酿酒蕴灵。】 白岚祁是凡人,但又不是普通凡人。 因为在他腹部,竟有着奇特的血脉回路凝结成种,是为血脉秘术之法种。 南奕看着,忽地想到前世型月世界观中的魔术回路。 他恍然意识到:此世除了修士以外,还有着依靠血脉传承的特殊凡人;而这部分凡人,或称异人,相当于是此世的工匠世家,掌握着特定的非凡技艺。 所以在郡城,异人匠师汇聚,对应的技术水平会远远高出小县城一截。 比如印刷术,小县城只能照着印模进行印刷。但连图画都能摹拓的印模,却得到郡城才能制造。 南奕若有所思,如果酿酒师有着血脉秘术,那这酒楼里的酒,恐怕也不是凡酒。 看着李杜二人当真只叫了几碟小食,准备饮茶,跟进雅间的南奕,不禁有些好奇起之前所说的仙人醉、君子酿,究竟有着怎样的神异功效。 这时,杜元甫率先开口:“小友,你既得了度厄令,想来是早已觉醒天赋神通。不知你对入道修行之事,了解多少。” “大概知道入道以后修行不同功法,可以接引提炼不同的源炁,引气入体,转化法力。”南奕实话实说,“至于天赋神通,似乎与术法道法有异曲同工处。但再多的,也就不甚清楚了。” “看来小友知道的倒也不少。”杜元甫捻须而笑,“所谓入道修行,大体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修心性,行大道。” 李太华没有让杜元甫专美于前,接话道:“但大道艰难,却需护持之法,应付神诡,消灾化劫。所以,我辈修行,亦重修持。修心性,行大道,持法术,三者缺一不可。” “法者,上接天道,下通人心,岂是寻常物件?”杜元甫又抢过了话头,“法,不可轻持,更不可亵玩。我辈修士,唯有人体九宫,可承载法种,衍化道果。” “是以,如何利用人体九宫搭配道果,正是修行学问之体现。不瞒小友,大离各大书院,都自有一套玄妙体系,很难说孰优孰劣。但小友既然受赠度厄令,便说明你的天赋神通,正合我度厄书院的功法路数。” 简单来说,每个人只有九个技能栏,必须合理搭配技能,形成体系,才能在修行界混得开。所以,如果觉醒天赋神通,就最好选择天赋神通恰在他人功法体系内的书院。 此番说辞,杜元甫没有施展能力,在话语感染力上并不如曾经开着「与人为善」的许贤。但他实话实说,理性分析,突出一个以诚待人、以德服人。 在这一过程中,李太华也十分君子,不曾出言打断。 但等杜元甫客观阐述完,李太华忽地问道:“敢问郎君,觉醒何种天赋?” 南奕只稍作沉吟,旋即答道:“不瞒两位先生,学生觉醒的天赋神通,名为「全愈」,有着祛除异常、恢复本初之效。” 南奕简略说了说「全愈」之效。 杜元甫听后甚喜:“小友天赋,正合「清净」术法,却是与我度厄书院有缘。” 南奕心中暗思:“可惜我「洞真」天赋,与无相书院更加有缘呐……” 但「洞真」天赋牵扯颇多,又没有暴露,南奕自是不会就此和盘托出。 正当南奕琢磨该怎么接杜元甫话时,李太华突然大笑起来。 “妙啊,若是其它天赋,我恐误了郎君你道途,不敢耽搁修行,说不定就不争了。但「全愈」天赋,却是无妨,不必非得去度厄书院才是最好。” 杜元甫一听,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开始说「全愈」天赋融入「清净」术法的种种好处。 李太华则揭起了度厄书院的短,并夸耀无相书院究竟有多好。 两人本就相熟,很快就变成了互相揭短嫌弃对方门派功法。 南奕在旁听得哭笑不得,不过倒也很快就弄明白了两人的争执论点。 李太华的意思是,「全愈」天赋属于十分百搭的辅助类能力,并不必非得走度厄书院的功法路数。 就算最终修成清净无垢自在不灭体,看似很厉害,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依度厄书院的路数,以诡制诡,难免会遭遇各类奇诡手段。但指不定哪天遇上高阶修士,没能成功制住对方,就会被对方反克至死。 不如拜入无相书院,丰富见识,逐步做到无相衍万相、一法化万法,这样不管遇到啥困难,都有成功应对的可行法子。 杜元甫则反斥无相书院所谓的万相万法,需要漫长的见识积累,根本就是在画饼忽悠人。而且无相弟子大多杂而不精,一遇强敌便施展不开,只能欺负弱者。 反倒是拜入度厄书院,做到万法不侵,进可攻退可守,面对种种奇诡时,方才更显从容。 坦白说,如果南奕没有「洞真」,单纯只看「全愈」天赋的话,在缺乏对此世修行界更加全面了解的情况下,确实是难以选择。 两方一边是苟道宗师万法不侵,一边是全能王者没有短板,看起来都很是令人心动。 南奕试探着问道:“全都要会怎样?” 全都要,也就是同时拜入两個书院。 这个问,直接把杜元甫给干沉默了。 “贪多爵不烂,小友还是专精一脉比较好。” 李太华则是大笑:“虽然不可能让你拜入多个书院,但入我无相,自有无限可能。” 南奕叹了口气。 此世书院,终归本质是仙门,而非学校,不支持双学位。 在这种情况下,南奕只觉,李太华说得对。 虽然有杂而不精的可能性,但全能王者,大概率可以兼容苟道宗师;而苟道宗师,受限于人体九宫的数量限制,却肯定成不了全能苟帝。 念及此,南奕便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毕竟,别人不清楚,但南奕自个却不敢忘,他有着「洞真」、「全愈」两大天赋神通,必须同时兼顾,全面发展才行。 ———— 0067 欲拜仙门问心台 南奕举起茶杯,敬杜元甫道:“承蒙杜先生厚爱,但学生反复思量,终是更加青睐无相书院。所以,以茶代酒,还请杜先生不要介怀。” 杜元甫面上笑意不减,仿佛对南奕拒绝度厄不以为意,举杯饮下,说:“虽不能与小友共事度厄,亦祝小友早日入道,修行有成。不过,小友既选无相,这度厄令也该交予我才行。” 南奕点头,当即取出度厄令,双手捧着递给杜元甫。 杜元甫收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告辞。 李太华没有挽留。 而等杜元甫离去之后,李太华忽地开口:“杜元甫此人,心口不一。南郎今日拒度厄而选无相,切莫以为他当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南奕闻言,略显迟疑。 他当然知道自己拒绝度厄书院,实是拂了杜元甫面子。 但此事并不是什么大事,应该不至于让杜元甫心生记恨吧? 李太华看出南奕故意不加遮掩的迟疑之色,淡淡道:“你身怀度厄令,却拒了度厄书院,虽有岁考夺魁拜入无相之因,终是令其失职,未能圆满迎新之责也。” “他纵不至于为此记恨,其心中也定生不喜。你日后若是与其再遇,莫被他一脸和气给骗了就成。” 南奕重重点头,表示受教。 李太华又开始说起拜入无相的好处。 “入道修行,非一念之功。蜕凡筑基,亦非数日之功。” “我辈修士,要想修行有成,多半得在官场走上一圈。只是朝廷职位有数,官身也非想要就有之物。” “不过无相学子,只要科考入榜,各部职位皆可任命。不像其他书院学子,只得在各自部司争得任命。” 大离九部,文武百官,皆看编制。 无相书院对应文部,是以文部教化司、明文司两司,皆可视作无相学子的基本盘。 但因着功法特性,无相学子可模拟其他书院的术法神通,在中低层次的官员选拔任用中,只要属于文官编制,无论哪部,无相学子皆可去掺上一脚。 比如度厄书院对应礼部,礼部基层编制的考核选拔,除去度厄学子外,无相学子亦可报考。 这就意味着,无相学子相对而言,更易成功考取官身。所以每年岁考,也只有各学舍头名才能入无相书院。 不过南奕眼下,只好奇究竟该怎样才能入道修行。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太华。 李太华知道南奕心思,笑道:“按说学子入院,第一年都是正常学习,供诸位先生讲师,观察其心性品行。等到次年,再根据心性评估,与各自资质,看是否要引其入道,拜入仙门。” “不过,你既已觉醒天赋神通,便算是半只脚踏入道途,倒也不必空等一年。” “只是若欲提前拜入仙门,却需到问心台走上一遭,通过问心评估心性,而后才能授你道法。” “不知,你是要今日便去问心,还是回去静思数日,想清自身所求后,再去问心台走上一遭?” 李太华简单介绍了一番无相学子拜入仙门、正式得传道法知识的流程。 正常来说,学子入书院的头年,是正常学习。而在此期间,书院修士自会暗中评估一众学子之心性。 但对于知晓书院即仙门,乃至于已经觉醒天赋神通的学子,就可以省去一年流程,直接拜入仙门。 只是正常学习一年的流程可以省去,心性评估这一环节,却是必不可少。 既然少了一年时间以观察心性,就会动用诡器,让学子走上一遭问心台,借此评估其心性。 如果通过评估,即可提前拜入仙门,得传功法。 但与此同时,动用诡器评估心性,相对于通过一年时间慢慢观察,无疑也会更为苛刻。 所以李太华建议南奕,等明了未来一生所求,心意坚定时,再去走问心台。 此乃老成之言。 毕竟寻常少年郎,心思跳脱,许多想法皆是一时之冲动,未必经得起刨根问底地再三追问。 但南奕只是稍一转念,便坚定表示今日即可问心。 他乃是穿越者。 就算如今已习惯了此世,心中不再满是疏离,也多少带着几分陌生。 再加上大离娱乐及生活条件皆不如前世天夏,南奕除了一心修行,真没啥别的欲求。 所以思量一番后,南奕遵循本心,今天便想去问心台走完流程,好早些得授功法。 “当真不回去多想几天?”李太华淡笑着问道。 南奕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不必。” 而见南奕心意已决,李太华也不再多言。 他带着南奕离开白玉京,并进入书院,一路走到一处偏僻小院。 在院中,有一间屋舍,连窗户都没有,只余门扉。 这时,李太华看向南奕:“此处便是问心台。等你进去坐下,我便关门。届时内里一片黑暗,会有人与伱闲聊。” “不管聊些什么,你只将心中所思所想如实以告即可。待问心完毕,我自会开门接你出来。” 李太华看着南奕,眼里意味深长,仿佛在说南奕现在选择回去静思数日尚且还来得及。 南奕只当李太华是在行干扰之举,根本不为所动,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矣。 于是李太华走到问心台前,推开门扉,示意南奕进屋。 屋舍无窗,昏暗无比。但顺着门扉开启后的光线,仍旧能看到门后三步远处有张方凳。 南奕也不迟疑,径直入了房间,在方凳上坐下。 他刚坐下,门扉便在不声不响中关上。 本就昏暗的光线,转瞬消失。原本在外面不时听闻的虫鸣鸟叫,也像是倏忽间噤声。 霎时间,屋里彻底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也无光亮也无风,一片静寂。 仿佛有无形的恐怖感,悄然冒出,萦绕在南奕身边。 但南奕不为所动。 或许,对此世之人来说,习惯了连晚上都有着天光,这种完全无光的黑暗环境会十分压抑,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但南奕前世在蓝星,既见惯了黑暗,也习惯了绝望。 在查出身怀癌症,药石无救后,能自我调节心态走出来的南奕,早已有着乐观的心态,与坚韧的意志。 更不说南奕身怀「洞真」天赋,知道当下的黑暗环境实是出自一件黄阶下品的诡器「黑音盒」,有着隔绝外界光线与声音之效,自是不以为然,浑不在意。 他只默默转动思绪,猜测李太华口中的问心台问心,究竟会问些什么。 但静寂乃至于死寂的黑暗,也让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南奕坐在方凳上,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一抹灵光出现在他前方。 不过,就肉眼凡胎的视界中,受「黑音盒」影响,屋里仍旧是黑暗无光的。 只是南奕「洞真」之下,可见灵光,能看到他身前不远处,悄然出现了一面镜子,跟一位女修。 ———— 0068 诚神镜下全真语 【志名:诚神镜。】 【志类:诡器。】 【阶秩:玄阶下品。】 【志述:一面诞生自苏郡镜湖的奇怪镜子,为陶知命所有,暂时收容于无相书院南天学院。】 【规则:赤诚相待。】 【能力:赤诚如神——赤身照镜,可生成他人无法分辨真假的化身;以化身御使诡器,或使用禁术,可无视戒律禁忌,不惧灾厄。】 【灾厄:相见以诚——持此镜者,正心诚意,不可遮掩;他人见之,即知心思。】 【备注:持此镜时,亦可知他人言行有几分真伪。】 南奕看着「诚神镜」,「洞真」之下,心中忽地生出几分古怪之意。 他万万没想到,「诚神镜」与「洞真」,两者之间的规则效果,竟存在些许冲突。 原本,「诚神镜」之主,是可以知道南奕所言,究竟有几分真伪的。 但这个特性,只是「诚神镜」灾厄效果的附带特性,并非其根本神效。 加之「诚神镜」器主乃是陶知命,眼下的持镜者只是暂持,而非器主。 当「诚神镜」撞上南奕同为玄阶下品的「洞真」天赋,两者冲突之效,竟于冥冥之中展开交锋。 须臾之间,并非「诚神镜」根本神效的辩知真伪之特性,竟被「洞真」天赋重新定义: 南奕只要没有言虚说谬,没有说虚假错误之信息,就等同为全真。 简单来说,就是原本能知道南奕所言,具体有几分真几分伪,但现在,却只能统统鉴定为真,连一分犹疑也不带。 而且,虽然一片黑暗,肉眼不可见。 但南奕凭着「洞真」的特殊视界,仍旧“看”到了诚神镜此时的持有者,是一位年轻女生,应该是南奕的未来师姐,名为秦南衣。 而遵循「诚神镜」的灾厄效果,秦南衣持镜之时只要被人看到,就会被读心。 比如这会,秦南衣正在心里嘀咕: 「这诡镜子,委实恶心。还好只是拿来问心,不用赤身照镜。」 「不过此子不等入学上课,甫一报到便来问心,是出身大家?还是已然觉醒天赋?」 「唔……他适才心跳略有加快,应是直感敏锐,隐隐察觉到诡镜子祭出。」 「如此看来,应是先天灵根圆满、觉醒有天赋神通的幸运儿无误。」 秦南衣暗中观察了南奕一会,若有所思。而后她定了定神,轻柔开口:“你好,不必紧张,你我闲聊片刻,随意聊聊便好。” 南奕微微侧耳。 他虽然不会被秦南衣突然出声给吓到,但也顿了一顿,方才应道:“好的。” 秦南衣当真如闲聊一般地说起:“我叫秦南衣,比你早上两年拜入书院,算是你学姐。不知学弟你姓甚名谁,是以何途径拜入无相书院?” 南奕早已改了户籍名牌,底气十足地说:“好叫学姐知晓,我名南奕,乃南山县人,因去年岁考夺魁,得了南山学舍推荐信,故来拜入无相书院。” “那学弟你可知,问心之后,所求为何?” “知矣,问心之后若无差错,当能得授功法,由此入道修行。”说着,南奕窥见秦南衣心声,便不做停顿地继续道,“我觉醒有天赋神通,适才李先生已特意做过介绍。” 南奕这么说,听起来像是在主动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问心后会得授功法一事。 但秦南衣原本准备顺着问南奕是否知晓具体会得授的功法。 这是南奕不该知道的内容。 可南奕通过「洞真」,早已知道无相仙门的入门功法名唤《小无相诀》。 他窥视秦南衣心声,知道这个问题不好答,便仿佛在解释一般,主动补了一句“李先生已特意做过介绍”。 这句话,堵住了秦南衣还没说出口的问题。 毕竟都说了是闲聊,她总不好追问李太华具体都给南奕介绍了哪些内容。 加之南奕主动提及天赋神通的存在,秦南衣念头一转,改口说道:“看来学弟资质不凡,未曾入道,便已觉醒天赋。不知学弟的天赋,是何时觉醒的?” 南奕默然数息,说:“我乃乡民出身,半月前回村准备过年,遇上了一个妖人。妖人目无王法,戕害全村村民性命,意欲献祭。” “我本也难逃毒手,却有意外突发。不仅妖人毙命,还让我意外觉醒天赋神通。” 南奕语气平静,并未刻意卖惨。 但他却把秦南衣一下给干沉默了。 尤其南奕语气愈是平静,秦南衣便愈是不好意思继续追问细节——再问,就着实不甚礼貌了啊。 「算了,我是负责问心,又不是负责盘问身世,还是莫去撕人伤疤为好。」 秦南衣如此想着,讪讪道:“是我失礼,不该提起学弟的伤心事。” 南奕默不作声。 他其实不好接这话。毕竟他总不能说自己不觉得伤心、只感到气恼——对自己思虑不周、实力低弱的气恼。 但南奕只要沉默,秦南衣自会理解为南奕不愿多言。 她略过此节,换了個话题:“学弟伱既知入道修行事,可是真心求道?” “当然。” “那你为何求道?可是为了报仇?” 南奕略一思索,答道:“家亲皆去,独我幸存。举目四顾,孤身无依。除去入道修行,旁事于我,也无甚欲求。” “至于说报仇,仇我自然是记在心上。但报仇归报仇,求道归求道,在我心中,二者自是不会混淆。” 秦南衣眯了眯眼。 「失了亲情束缚,却非是为报仇而求修行。此等心性,竟当真存在?」 若是为了报仇而求修行变强,极易堕入歧途犹不自知。 秦南衣自然不是希望南奕如此。 但正常人搁南奕这情况,就算不被报仇恨意迷了眼,也多少会惦记上几分。 秦南衣手持「诚神镜」,便能从回答中知晓报仇之念具体占了几分。 可现在,「诚神镜」辩知真伪之特性被「洞真」天赋重新定义,秦南衣听着南奕所答,只觉南奕求道之心,确无半分报仇之念。 其天性凉薄淡漠,竟叫秦南衣感到惊讶。 因为,于修士而言,凉薄淡漠之天性,并非贬义。 能不为情欲乃至情义所动者,向道之心甚坚,或可称作天生道子。 秦南衣微感惊讶,是在想南奕难不成会是天生道子之心性? 她心念转动,问道: “敢问学弟,如果你日后面临选择,一者是内心饱受折磨却收获巨大,一者是问心无愧却难有收获,你会怎么选?” “我选问心无愧。” 秦南衣刚刚问完,南奕便即开口,回答得几近不假思索。 这却是因他窥视心声,不等秦南衣说完便已思虑周全。 加之南奕早就知道此世修行极为重视心性,又多有各类戒律禁忌,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自然不会选择问心有愧、饱受折磨的选项。 但南奕回答太干脆,又在「诚神镜」鉴定下显示为全无半点虚言,直让秦南衣心生古怪。 她忍不住道:“为何这般选?” “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南奕语气,平静而又坚定,“问心无愧,即便一时困顿,仍可展望未来;但若问心有愧,纵是一时享受,亦会折了未来。” ———— 0070 一心向道藏经阁 南奕将七魔十灾之说,记在心底,而后重新审视了一番自身「洞真」、「全愈」之灾厄。 略微恍然后,南奕以凡俗肉眼,看向秦南衣出声发问的方向。 他声音清朗,徐徐开口: “如学姐所言,修行确多歧途。然,世间何事不艰难?奕不过乡民出身,又遭妖人屠村侥幸存活,如今早已是上无依靠,孤身独行。” “便是不入仙门修行,这大离世道,于我而言,难道不也是行路甚难、颇多歧途乎?” “所以,任他修行多歧途,我自大道独前行,无所畏惧也。至于最后究竟能走多远?路在脚下,且走下去便是。” 南奕语气平淡温和,就像是在说些寻常语句。 但秦南衣听出其中不带半分虚言的真诚之意,只觉南奕对自己甚是自信。 因为,只有经过仔细思索,哪怕与天下人相争,都能以平常心相待,视一切艰难险阻为踏脚石,才能从容答出南奕语气中的这份平淡。 而且,南奕的自信并非狂傲,并非是妄自尊大、目无余子的自以为是,而是基于平常心进行审视,有着一种横竖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之意。 ——既然不论是否修行,都会感到世道艰难,那么修行与否,何来区别? 在秦南衣耳中,南奕是全无半分迟疑地如此坚信。 这种坚信,如果是普通人,还有可能是无知者无畏的所谓“坚信”。 但搁在早就与魔修妖人打过交道的南奕身上,秦南衣顿时觉得:南奕的平常心,实是一种超然于世、不为凡事所扰的超然心态。 有此心性,即是天生的修道种子,拥有一颗无暇道心,意志坚定,心思通明,几乎不可能被心魔邪念蒙蔽心智。 秦南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常理下不应存世的天生道子。 她心中有过质疑。 但所有的质疑,最终只换来她自身的道心波动——自愧弗如,继而生叹。 她陷入了沉思。 秦南衣心中暗叹,收起「诚神镜」跟「黑音盒」,接着神识传音李太华,唤其进屋带走南奕。 李太华一边推开问心台的门扉,一边传音问询:“师妹,此子心性如何?” “心性……”秦南衣叹道,“心性绝佳,堪称天生道子。” “天生道子?”李太华诧异。 秦南衣幽幽开口:“一心向道,超绝于世,称之为天生道子并不为过。若我料得不差,炼精化气的关隘怕是根本难不住他。说不定他能比你更快蜕凡圆满、破境筑基,然后转入内门,被我等尊称为师叔。” 修行界,达者为先。 除非有明确的师徒关系,否则同个大境界内,都按入门先后互称师兄师弟;但若高上一个大境界,由黄阶至玄阶,就该秦南衣、李太华,称南奕为师叔了。 李太华听得秦南衣如此说,心中不由一惊。 秦南衣黄阶中品,尚在养气期积累,倒是离入无相内门还早。但李太华黄阶上品,已是蜕凡小成境界,理论上只等蜕凡圆满,就能尝试筑基,炼气化神,位登玄阶。 可在秦南衣眼中,李太华却未必能比南奕更快筑基。 这意味着南奕修行,将会是勇猛精进,几乎不受关隘困扰,根本没有瓶颈。 在此世,这种情况倒是并非不可能存在。 因为此世修行,道行积攒还算容易,理论上所有人都可以勇猛精进,一路晋升。 是以,修为境界,其实并不怎么看修行年月。 比如像赠予南奕度厄令的许贤,年方三十九岁,已然晋入玄阶上品。这类年轻的玄阶修士,在此世虽然不多,却也称不上罕见。 但前提是修士须勇猛精进才行。 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每一次晋升突破关隘,不仅有殒命风险,更有可能误入歧途却不自知。自以为是勇猛精进,却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恶念魔障迷了心,坠入魔道,乃至沦为妖魔。 所以此世修士,大多重视心性与积累,偏爱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的稳扎稳打。 但如果真有人可以做到几年之内便连破藏精、养气、蜕凡三关,完成炼精化气境的修行…… “难道他就不怕行差踏错?”李太华忍不住追问,想要再确定一下。 “从问心表现来看,应该不带怕的。”秦南衣叹道,“师兄,我道心有些不稳,就先撤了。” 说完,秦南衣便从问心台另外一個出口离去了。 李太华愕然,没想到秦南衣来问心南奕,竟反被南奕震得道心失衡。 他亦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 不过,李太华心思一转,很快就暗自笑道:「若是叫姓杜的得知,南奕乃天生道子,却在得了度厄令的情况下拜入无相,定能让他更加郁闷三分。」 念及此,李太华心中讶意,立即化作了笑意。 听到秦南衣问心后的言辞,李太华确实有几分惊讶。但他心态很稳,并不会因此嫉羡南奕。 因为修行乃是私事,只取决于自己想怎么走。李太华并不觉得自己规划的道路有问题,自然也就不会嫉羡起尚是凡人的南奕。 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南奕眼下也只是个凡人,未必真的便如秦南衣预估的那般乃是天生道子之身。 他自不会被莫须有的可能性给震住。 而李太华两人神识传音,对话只在瞬息间。 此时,南奕才刚刚从问心台中走出。 从黑暗无光的房间中出来,重新感受到明亮的天光,南奕内心也微微有些雀跃。 他看向李太华:“请问先生,问心结果,可有说道?” “你向道之心甚坚,却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李太华打了个哈哈道,“日后无普通学子在场时,你也不必再唤我先生,直称师兄即可。我等修士,同处一阶,皆可以师兄弟相称。” 南奕眨了眨眼,说:“那请问师兄,何为‘同处一阶’?” “不急,随我去趟藏经阁,传你《无相宝册》后,你自然便知晓了。” 很快,李太华引着南奕到了无相书院内的藏经阁,一栋三层高的楼阁。 在藏经阁一楼,有位老者正在扫地。 李太华招呼道:“魏师兄,这位是今年新入门的师弟,名南奕。” 南奕也急忙招呼了一声魏师兄。 在扫地老者身上,南奕「洞真」视界,一眼便看到了一点玄阶诡器才具备的耀目灵光。 虽说接触时间尚短,尚不能被动解析出具体是何玄阶诡器。但南奕心中,已第一时间将名为魏无涯的扫地老者,标注为大佬——就好比《天龙八部》中的扫地僧。 只是扫地老者甚是沉默寡言,对于李太华跟南奕的打招呼,只轻轻颔首表示听到,仍旧自顾自地扫着地。 李太华似乎早就知道会这样,脚下不停,在跟扫地老者打完招呼后,领着南奕径直往藏经阁的二楼走。 ———— 0071 玉像传法授宝册 南奕跟在李太华身后,在走向楼梯时,扫了眼沿路书架。 书架上有不少典籍经册,但全都只是普通书籍,并未泛有灵光。 很显然,藏经阁对无相书院普通学子,也是开放的。如果是普通人户出身的学子,在课业之余对百家典籍感兴趣,便可到藏经阁自行翻看这些典籍经册。 不过到了二楼,却不再是大厅模样摆放诸多书架,而是分出若干房间,每间各有不同用途。 李太华领着南奕沿走廊前行。走至深处,似是到了走廊尽头,被藏经阁外墙拦住前路。 但也不见李太华动手,一道淡淡的白光闪过,原本位于走廊尽头的墙壁仿佛往后退了两步远,露出九十度右转的新走廊。 李太华继续迈步,没有多做解释。 早知走廊尽头另有乾坤的南奕,只稍稍露出一丝讶意,仍旧跟在李太华身后。 最后,李太华在一处静室门外驻足。 “此处乃是传法静室,侍奉有「九月司秘」,即西灵藏识源究月宰之玉像。而我等无相弟子,正是受了司秘月宰的道法传承。” “正所谓法不传六耳,请得月宰传法后,法在心中,唯你自知。” 李太华简单介绍了一番。 大意就是无相仙门的传承,会直接出现在南奕识海之中,并不会有实物形式的功法载体。 南奕听着,心下了然。 寻常散修功法,或许还能抢夺功法载体。但仙门传承,直接与本人绑定,不论主动还是被动,都不会有外泄问题。 待介绍完后,李太华恭敬掐诀片刻,推开了传法静室之门。 室中立着一尊玉像,以及几个蒲团。 李太华步入静室,二话不说便跪坐在了蒲团之上。 南奕紧跟其后,微微一顿,亦找了个蒲团跪坐其上。 他抬眼望向玉像:手捧书卷,着一身长衫,长发及腰。 但在其面部,却没有雕刻五官,是个无面玉像,以至于南奕都拿不准玉像该是男是女。 或许,此等神圣,已超脱了男女概念,只能尊称为“祂”。 只不过,南奕虽然特意收敛了「洞真」,却完全没从玉像上看到灵光,甚至李太华也从未提醒过不可直视之类的说辞。 就仿佛眼前玉像当真只是普通玉像一般,毫无神异,让南奕有一丝下意识升起的好奇之意。 这时,南奕忽见李太华微微一顿,似有一瞬沉吟。 接着,李太华便从自己身上取出了一枚银元,拈在指尖。 南奕眨了眨眼,怀疑李太华适才是在想该谁出这枚银元。 他猜的没错。 请月宰传法,布置仪轨,当以银元为媒,沟通月宰道身。 原本,这枚银元该由受法者,即南奕出资。 但李太华直接领着南奕来受法,跳了许多流程,也就忘了提前告知南奕银元之需。 直到眼下布置仪轨,他才想起这茬。 不过李太华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自行取出一枚银元,就当是南奕拒绝杜元甫,选择拜入无相的一点小彩头。 他以食中二指拈住银元,轻放于前方木地板上,心中默诵。 接着法力涌动,银元顿时化作了一道流光,在玉像前勾勒成一個法阵。 传法仪轨,成。 南奕还待细看。李太华低喝:“闭目凝神收心。” 南奕从善如流,当即闭目。 耳旁,传来李太华清朗之声: “西灵藏识源究月宰在上,天启四年一月十三日,末学李太华,引后进新生南奕,入我无相仙门。今请月宰显圣,赐法南奕。” 随着李太华念诵,玉像手中书卷,开始积蓄起白光。 而当李太华念诵完毕,白光大盛,自书卷上涌出,直落入南奕颅内。 一直闭目凝神的南奕,只觉一股清凉之意涌入脑海,沁透心脾,润泽周身。 这感觉,和曾经被永恒明火教「明尊」之道的粗暴注入比起来,堪称是云泥之别。 南奕清清爽爽,只觉精神为之一振。 他下意识地追逐体悟着这股感觉,却觉雾里看花,明明包罗万象,又感觉一片纯白,恰应了无相之名。 等恍然回过神来,南奕后知后觉地发现脑子里多出了两本书: 《小无相诀》,以及《无相宝册》。 其中,《小无相诀》乃是无相仙门入门功法,自是不必多提。 而《无相宝册》,则是相当于此世修行常识的百科全书。 南奕只是意念探入简单感知了一下,相当于只看了眼目录,心中都油然生出一股包罗万象感。 他暂不细看,收回心神,睁开了双眼。 “传法功成。”李太华含笑点头,“且先拜过月宰,谢月宰传法。” 说完,李太华双手合十,朝玉像拜了三拜。 南奕亦跟着拜了三下,口中称谢。 两人退出传法静室,再次在藏经阁二楼走廊上漫步,并轻声交谈。 “师弟虽已正式入门,但凡世学业却也不可荒废。我辈修行,既是修道,也是行道。然道随时移,亦随势成。却需关注时势,万不可闭门造车。” “这些内容,《无相宝册》里都有提及,你回去自行翻阅即可。我这主要是提醒你,凡世乃基石,民众为根本,莫要以为入了修行,就能舍了学问。” “等二月开课,一应课程,尽量不要落下。” “此外,你既正式入门,书院自会在南天城里,为你安排一位同门师兄做引路人。届时,你可在相应同门跟前做工,赚些工钱,顺带有何疑问都能直接请教。” “不过具体由谁为伱引路,还需诸位同门讨论一二,征询下各自意愿,却是不急。你且等三日后,再来寻我,为你安排去处。” 说完,李太华正好陪着南奕走回藏经阁一楼大厅。 南奕看了眼依旧在沉默扫地的老者,没有说话。 等到走出藏经阁,又走了一截,南奕才开口问道:“李师兄,我这般便算是入门了?不必再见过门内诸位师兄吗?” “怎么,你觉得我还要带着你,挨着见过诸位师兄么?那岂不是成了诸位师兄挨着来见你?”李太华闻言失笑,“眼下可还是一月,提前引你入了门罢,不算什么。等到二月,你们这届新生开课,再来慢慢认识吧。” 南奕讪讪笑道:“只是莫名觉得就这般走了,似乎有点草率。好像只是一进一出,就摇身一变,得了道法传承。” “所谓修行,本就是这般。外面的人想要进来,难入其门;可当真进来了,亦是寻常。”李太华轻笑,“毕竟,所谓修士,仍旧是人。断不至于一入修行,便不当人子。所以,你就当自己,今日是来书院提前报到即可。” 南奕连连点头。 他其实是因为没遇上前世小说入门常见的套路情节,平平淡淡、顺理成章地得授功法传承,莫名有种缺乏仪式感的感觉。 但李太华话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再多言,很快便离开无相书院——以无相弟子之身份。 ———— 0072 暗流涌动引路人 看着南奕离去,送南奕到书院门口李太华双手负后,慢悠悠地往回走着。 但李太华看着淡定,实则此时已经神识传音猛戳,招呼起了书院内所有没在闭关的先生与讲师。 除去学子身份外,书院内部尚有六类人: 其一为夫子,即书院院长,去了南海瀛州岛暂未归来; 其二为教授,即偶尔会来讲一堂课的客职名誉老师; 其三为先生,全职老师,每次讲课旁征博引,没有固定的讲课内容; 其四为讲师,单科老师,讲课固定一门; 其五为助教,实乃学子中的学长,表现卓异者,如秦南衣,兼此身份; 其六为监学,考勤功课等俗务,实乃已毕业学子,暂未考得官身,便留在书院内混着。 李太华招呼完没在闭关静修的先生、讲师,一起神识传音交流起来。 “诸位同门,今日报到新生,名南奕,我已引他入门,却需为他安排一位引路人。” 有人不解:“照常安排不可么?还是说此子有些特殊?” 照常安排,就是让助教学长任引路人,帮忙带带新入门的师弟。因为每年引人入道,都是暗中考核评估后错开进行,并非统一操作,所以助教们完全照看得过来。 李太华苦笑:“若是寻常新生,自无不可。但此子,问心台上走了一遭,秦南衣师妹评价其为天生道子,一旦修行,定是勇猛精进。若让助教做这引路人,怕是镇不住南奕,反会被其坏了道心。” 此世,仙凡分离。 所谓无相书院,实是无相仙门的外门。 而无相书院南天分院,更只相当于仙门外门的楚郡分部。 在这里,都是黄阶弟子,互称师兄师弟,并无师徒之说。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方面概念。 再怎么强调修行看个人,也得有个领进门的引路人才行。 所以,引路之人,承担着指点新入门师弟正确修行方向之责,某种意义上也相当于外门阶段的半师。 对于某些希望给新生引路人情,乃至于拉拢势力的修士而言,助教身份也是需要竞争的职位。 一般而言,助教者修为卓异,远胜同窗,尚未毕业便已经养气入门,足够胜任新生引路人之责, 但南奕并不一般。 对任何一位修士来说,收徒都不是小事。 天才徒弟听起来固然好听,但若是师徒间修为拉不开差距,甚至被徒弟轻松反超,后来居上,当师傅的可不好受。 哪怕,只是相当于半师的引路人身份。 毕竟,引路人若是自个走得都还没他人远,何来引路之说? 一众先生、讲师,这下也都蹙起了眉。 在年岁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若南奕果是天生道子,别说助教秦南衣,便是这些依附书院的先生、讲师,为了自身道心着想,也不愿做南奕的引路人。 有人开口:“既如此,当是只有从城里诸位师兄中,为南奕寻觅引路人。” “我亦是如此想的。”李太华附议,“只是不知,该请哪位师兄帮忙较好?” 众人沉思。给天生道子做引路人,并不是件容易事。不仅修为境界要能镇住南奕,还得有不会被南奕喧宾夺主的风采天资才行。 思索片刻后,有人提议:“安排去诚友书店如何?” 其他人也随之附议。 在南天城中,公认的无相修士最强者,并非南天分院的夫子,而是诚友书店陶知命。 李太华沉吟:“诚友书店,倒是一個好去处。只是不知,陶师兄是否愿意。还须容我问上一问……” ………… 南奕离开无相书院,走在路上,并未迫不及待地边走边在识海中翻阅新得的传承,而是看了眼挂在胸口的「莫测戒」。 之前为无相度厄两大书院相争时,南奕或是福至心灵,或是心血来潮,顺手激发了戒指「邀名于世」之效,白嫖一次混淆天机的机会。 但南奕跟着李太华,害怕混淆天机会让自身突然生出异样,反而引起李太华的额外关注,便一直没有动用戒指的「欺天莫测」之效。 直到此时已近了客栈,且「莫测戒」两个能力不可独用,需要在一个时辰内接连激发,南奕方才动用诡器,混淆天机。 他自己并没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 只是在「欺天莫测」时,不忘以「洞真」自审,看看混淆天机会否让自己身上出现直接的变化——这也算是他对「莫测戒」功效,进行一次测试及记录。 而「洞真」之下,大抵是「洞真」神效尚不涉及天机,南奕并未看出自己身上有何变化。 他也就不再多想,自然而然地回到客栈。 但就在「欺天莫测」生效的刹那,楚郡之外,甚至是大离之外的某地,一位中年道人手中的罗盘,突然炸裂。 “天机被屏蔽?”中年道人蹙眉思量,“不,不止,还特意带了破法。” “难道被发现了?” 道人琢磨着,缓缓摇头。 他乃永恒明火教教主,于半月前收到「明尊」法谕。 但仙神法谕晦涩,道人只能慢慢揣摩,理解为「明尊」法谕是在说有永恒明火的新火种现世,叫他派人夺过火种,献祭给「明尊」。 然后道人不擅卜算推算,只得通过一罗盘诡器,慢慢推算法谕所指的火种方位。 结果算着算着,罗盘竟于今日炸碎。 道人思虑片刻,感觉不像是被人发现。毕竟他如果是被发现,断不会如此平静。 所以,应是有人屏蔽火种天机时,习惯性带了玄阶的破法手段,恰好破掉道人用来推算的玄阶罗盘诡器。 以此推断,永恒明火的新火种,当是已被人例行收容了去。 不过,收容得太迟了呀。 虽然还没能彻底算出火种所在,但经过半月推算,道人已经能大体确定火种方位,是在南洲的最南端,即离朝楚郡。 为免惊动收容火种之修士,道人也不再另寻卜算推演之宝,而是以灵犀之法,传念昭告: “传「明尊」法谕,永恒明火之新火种,今现于大离王朝楚郡,或被玄阶手段收容。凡我教教徒,献祭此火种,可擢升祭师位,直入炼神反虚境。” 法谕一出,永恒明火教玄黄二阶不少教徒,先是蓦然一惊,竟能直入炼神反虚境,一步跃升地阶,继而狂喜起来,尽皆动了贪念。 但教中高层,已是炼神反虚境的地阶修士,却不甚在意。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需要的是走出「明尊」桎梏,而非跟着「明尊」亦步亦趋。更不说,他们本就已是地阶修士,自然不会稀罕被「明尊」赐法强行拉到地阶的奖励。 包括教中玄阶修士的佼佼者,也没怎么动心,只有玄阶下品、或有道途缺陷的筑基修士,以及黄阶上品的蜕凡修士,动身南下,寻觅火种。 ———— 0073 南天学报摘头名 南奕被李太华邀去白玉京前,让宋忠先行回客栈。 宋忠心知书院即仙门,几人不便在大庭广众下详谈,当即应下,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但他并未直接回客栈,而是逛了逛街。 行至一处书店不远,宋忠忽地想起《南天学报》,便转入书店,买下近几日的《南天学报》。 《南天学报》,乃南天城明文监出的报纸,还是日刊。 其上有个栏目,专用来刊载岁考学子的文赋文章。 在岁考阅卷时,阅卷官们虽会给出分数,但这个分数并不会对外公布,只会给出各县学舍的学子排名。 然后,各学舍的岁考头名,可以拜入无相书院在南天城的分院,即南天学院。 如此一来,就有了一个问题。 大家都是各自学舍头名,相聚于郡城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第一? 教化监不对外公布各位学子的具体分数,但与教化监同属文部系统的明文监,却有個《南天学报》,会从每年一月十一号开始,刊载去年岁考诸位学子的文赋文章。 这一做法,本意是让每年文赋考卷之问,广传民间,并就各位学子的文章与论点,请百姓共同参与进讨论。 但日刊,每日刊载一篇文章,其登刊的先后顺序,本身就是一种排名。 历年考生,不知岁考总分排名,便只好以《南天学报》登刊顺序,来分个高低了。 毕竟,同一个考题,百姓看多了也就腻了。虽然只是学报的其中一个栏目,但等到几个月后才刊报的文章,肯定没有最早几期文章来得强。 宋忠买下最新三期《南天学报》。 他随意一翻,却见《南天学报》今年刊载的首篇文赋,正是南奕之作。 ………… 南奕回到客栈,已是下午。 他敲开宋忠所住客房的门,歉然道:“还请宋兄见谅,今日耽搁了,只好明日再与你同去教化监。” “无妨,报到而已。早一天晚一天,无甚区别。倒是南兄,今日得书院相争,委实大出了一番风头。”宋忠亦收到「邀名于世」影响,对书院争子一事印象颇深。 不过他也就随口一提,一边说着,一边却是招手示意南奕进屋看报。 在其桌上,正铺着最新三期《南天学报》。 南奕狐疑走近,定眼一瞧,看见其中一份报上,刊有他岁考所作文赋,即骆驼祥子在大离的故事。 他稍作回忆,亦想起了学报刊载岁考文赋文章的顺序,变相等于无相新生之间的排名。 再一看,自己那篇文赋载于一月十一日,恰是今年首篇。 不过南奕面色平淡,并不在意此事。相比起拜入仙门得传功法,这些虚名,南奕只会以平常心待之。 宋忠却笑着开口道:“我听说,这回的岁考文赋登刊顺序,是郡守亲自拍的板。然后,南兄你猜猜第二期文赋是谁人所作?” 南奕又不认识几个人,自是不会去猜,直接去看第二期文赋文章的署名:楚天行。 “楚天行,此人是谁?”南奕疑惑看向宋忠。 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人名姓,难不成这人很出名? 宋忠摊手说:“其乃郡守楚狂生之子,楚天行。” 南奕闻言挑眉。 他没想到楚狂生会将自个儿子排到第二去。 南奕认真起来,仔细看向楚天行所作文赋。 不同于南奕是写了篇小说,以贫苦乡民在郡府的故事侧面答题,楚天行属于正面答题。 他顺着推演了蒸汽技术引入,会让百工行业如何演变。 大离现有的百工行业,尚属于手工坊形式为主,但靠着代代相传的工匠世家血脉秘术,能做到徒手工业化,亦让大离早就拥有了原始的工业化程度。 但随着经济发展、人口增长,引入蒸汽技术,实现真正的工业化,是大势所趋。 届时,传统百工行业肯定会受到冲击。但百工不是傻子,也会快速拥抱新时代,并选择和大商人联手开工厂。 对于这种百工、豪商合作而成的新兴势力,楚天行将其称之为工商家,并就工商家的扩张,推演了许多。 南奕看完,觉得楚天行的推演思路很不错,也很到位。如果能更进一步,将工商二字换一个词,就更对味了。 南奕自觉,就算将楚天行文章排在第一,也是没问题的。毕竟,考场作文时间有限,他写的骆驼祥子过于精练,却显得失之润色,像是大纲文 不过,老百姓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在《南天学报》文赋文章栏目后面,还有个栏目,是读者来信,刊载读者对于文赋文章的点评与感想等等。 在第二期,读者来信都是在讨论骆驼祥子,即南奕改后的化名主角罗祥。 这很正常。因为这些来信内容,本就是与第二期文章同时刊印的。 但到了第三期,读者来信也仍旧是在讨论罗祥,根本没人讨论楚天行的文章。 不,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南奕在第三期读者来信栏目,找到了几段话: 【楚天行推演的工商家,确实很有可能出现,不愧是郡守之子,眼光很毒。可惜,南奕的文章告诉我们一件事,我等百姓,只会成为罗祥,而不会成为工商家。】 【看完第一期,我感到愤怒,也感到恐惧,但我却很难说清自己缘何愤怒、缘何恐惧。而看完第二期后,我终于懂了。原来,最可悲的是,罗祥之所以会沦落到最后的地步,正是因为工商家的无序扩张,让罗祥成为人材——一种竭力燃烧一生,却连一丝温度都不能留给自己的人形耗材。】 【我查了南奕的身份,发现他就是个乡民。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当郡守之子将目光放在未来可能撼动官府权利的工商家身上时,只有乡民出身的南奕,目光能透过工商家,看到工商家脚下的可怜百姓们。】 ………… 南奕看后,沉默了。 他总算意识到,宋忠为何会特意叫他看报。 如果单纯只是他摘得头名,压了楚天行一头,都不一定会招致楚天行敌视。 毕竟是郡守之子,南奕相信,楚天行涵养不至于太差,当不会对虚名之名次耿耿于怀。 更别说,这个名次是郡守拍板定下的。楚天行与其敌视南奕,不如抱怨一下自个老爹。 但读者来信的那些反馈,相当于硬生生把楚天行送到了南奕脚下,做了南奕的踏脚石。 这下,楚天行就算涵养再好,也肯定不会对南奕有什么好脸色。若是他性格稍微再跋扈一点,怨上南奕,乃至于看南奕各种不爽,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 0074 九宫八卦定法种 看起来,南奕摘得《南天学报》头名,只是与郡守之子楚天行平白生出几分不对付。 但他考虑得更加深一点。 为什么,明文监会这样做? 读者来信展示,实是由明文监筛选后刊载。 在第三期的读者来信栏目,就算大部分读者当真是在热议罗祥,明文监也完全可以精挑细选一番,以称赞楚天行为主。 可明文监没有这么做。 这就意味着明文监,完全没打算顾惜楚天行的面皮。 是因为明文监官员,没有将楚天行放在眼里,不打算给楚天行面子? 还是说,他们是故意的,就是要故意给楚天行难堪? 亦或者,他们想针对的并非是楚天行,而是南奕? 南奕沉默半晌,幽幽感慨:或许,是兼而有之。 因为这些官员所属家族,指不定就会被骆驼祥子内涵到。在这种情况下,官员们对他有所不满,便主动拉踩,故意在他和楚天行之间挑事,暗中看个乐子,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南奕并未忧心此事。 即便不提他已然拜入仙门,便是最早于考场作文之时,南奕选择了剑走偏锋迎合郡守心意,就已经做好为郡城官员不喜的心理准备。 毕竟,他乡民出身,无权无势无根基,除了剑走偏锋抱郡守大腿,正常就很难在郡城混出名堂。 不过这都是早前的谋划。 在知晓书院即仙门、官场即牧场后,南奕的心思又有变化。 他看向候在一旁的宋家管家:“赵老,麻烦你尽快帮我物色租下一处宅舍,要远离主街,不要太过喧嚣。” 赵管家点头应下。 南奕租房,是为了有个相对安静的居所,好静心修行功法。 从书院出来,南奕便可以尝试修行《小无相诀》。 但客栈嘈杂喧嚣,南奕只好暂时按捺,将《小无相诀》搁置在旁,先翻阅起识海中的《无相宝册》。 此宝册,囊括许多方面的修行常识。 南奕如饥似渴地翻着,只觉提纲挈领,开篇便是对此世修行最为纲领性的总结,即一神两界三元四相五境六阶七魔十灾九宫八卦之说。 一者,一轮大日高悬,阳神创世; 二者,阴间阳世并立,诡魅当道; 三者,过去现在未来,彼岸在望; 四者,气体魂心造化,长生可期; 五者,五重修行境界,大道求索; 六者,六品灵异阶秩,万象定纲; 七者,七种恶念魔障,修行问心; 十者,十类灾厄劫数,超凡代价; 九者,九转玄妙门户,神通种子; 八者,八方法脉卦象,万炁本根。 其中,一神二界,乃此世基本情况。 创世阳神,便如南奕前世神话中的盘古,开辟世界,却不在世界之中,只有一具道身幻化的大日,高居天穹,永恒不落。 阴间阳世平行并立,偶尔交汇则生成灵境,南奕之前已经知道。 而三元四相,对应的是炼虚合道境的修行。 南奕粗略看了一下。 三元,即上中下三元,对应人体九宫。三宫可定一元,锚定过去现在未来之三身。 而气体魂心,四相四关,则是此世修行的四个方向。 在《无相宝册》中,最推荐的修行路线,乃是气体魂心择其三者,分别搭配相应神通,各定一元——比如上元三宫种下的术法神通,都为心修或气修这类。 如此,定三元,破三关,再三身归一,借混元之势冲破第四关。 这种修法,在正道仙门属于常识,但在传承不全的散修中,却称的上是不传之秘。 若散修不知,胡乱搭配能力,三元四相混杂,就算天赋异禀,侥幸炼神反虚有成,此生也彻底无望合道。 南奕见此,暗道侥幸:幸好他拜入无相,没有沦为散修,在修行道路的方向性上,不至于犯下无可挽回的差错。 散修,可太难了。 南奕感慨之余,继续翻阅《无相宝册》。 五境六阶,五重境界,六品阶秩。 五境中的前四境,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反虚、炼虚合道,正与阶秩的中四阶,即天地玄黄一一对应。 所谓阶秩,乃是位阶尊卑。 基本上,只要境界达标,就自然拥有相应的位阶位格。 至于七魔十灾,秦南衣之前已经介绍过,南奕便暂且略过。 他主要看向最重要的九宫八卦。 九宫,九转玄妙门户,也就是九個技能栏。 术法也好,神通也罢,此世的技能,本质上是规则之力的具现。 这种规则之力,本非人身所能掌控。但人体九宫,基于此世天地法则,却可以承载这一丝规则之力。 于是,规则之力具现,化作术法或神通,落入九宫,是为法种。 而修士修行,衍化乃至补全神通,则可以看作是将法种培育为道果的过程。 然后上元三宫,名泥丸宫、紫府宫、玄冥宫,大体对应南奕前世的百会穴、印堂穴、风府穴; 中元三宫,名金阙宫、黄庭宫、如意宫,大体对应膻中穴、中庭穴、灵台穴; 下元三宫,名混沌宫、造化宫、希夷宫,大体对应神阙命门两穴中间,以及气海穴、关元穴。 至于八卦,八方法脉卦象,则是指一应术法神通的能力特性。 乾卦,天属,乃月宰法脉亲传术,在南奕感应中为玄色光点; 坤卦,地属,乃天地交感之神通,最是与道相近,为金色光点; 震卦,雷属,乃武斗搏杀类能力,动如雷霆之势,为紫色光点; 巽卦,风属,乃波动牵引类能力,堪称无孔不入,为青色光点; 坎卦,水属,乃咒法感应类能力,多为诅咒邪法,为蓝色光点; 离卦,火属,乃辐射渲染类能力,光耀夺目之辉,为赤色光点; 艮卦,山属,乃防护抵御类能力,不动如山之意,为褐色光点; 兑卦,泽属,乃蕴养衍化类能力,泽被万物之道,为白色光点。 南奕很早,就注意到过自己两个天赋光点的颜色差异。 现在,他知道了,不同光点颜色,对应不同卦属的法脉神通。 如此一来,即便日后碰到无法一眼便解析出具体神效的神通,也能通过卦属,大概知道该神通基本的能力特性,方便应对。 而南奕自身现有的两大天赋,「洞真」属于坤卦,「全愈」属于兑卦。 不过,由于南奕还未正式开始修行,他现在仍是凡人之身,自身天赋神通也尚未定法种于九宫——没有定法种,不影响天赋神通使用,却能被魔修轻易夺去天赋神通。 等定下法种,虽然仍旧有着被人掠夺天赋神通的风险。但至少不会是特别轻易的寻常手段就能做到。 只是,修行功法,不说寻个静室,起码也要相对清静的居所,方便沉下心神观想入定才行。 所以,南奕请赵管家帮忙操心下租房一事。 ———— 0075 未入官场已树敌 次日,南奕陪着宋忠前往郡府教化监。 书院先生,有着学官编制,亦属官身。虽然平时都在书院里教书,不在郡府内办公,但每年一月,其他书院都会选派一位教书先生来教化监值班,等待各县学生过来报到,做好挑选分配工作。 这却是因为,此世跨县远行并不方便,普通人家做不到想何时动身便何时动身,只能等待有出行需求的人足够多,汇聚成车队才好出发。 若是离郡城特别远的县城,更是要耗费多日,才能辗转抵达郡城。 为方便这些偏远县城的学生,故书院报到不设具体时间,整个一月都可以前来报到。 而后,不同于小县城县府只是一个小院几栋楼,楚郡郡府位于郡城中央,占地颇广,几乎每个实权部门都是单独一栋阁楼。 南奕陪着宋忠到了教化监阁楼外。 宋忠入内,报了身份后,被引到二楼,由八位书院先生进行面试。 南奕则在外等候,顺带在郡府大院里稍作打望。 他尚未入道修行,目力有限,暂时做不到隔着建筑物「洞真」他人具体信息。 但依着「洞真」赋予的特殊视界,即便感知不清,也能看到非凡存在泛起的灵光。 南奕想借灵光反馈,大概推测一下郡府中的修士数量。 在南山县,南奕几乎看不到神诡踪迹、超凡修士。 但在郡府,只感觉几乎是個官员,就多少有着修为在身。 不过,南奕刚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 “郎君可是南奕?” 南奕循声望去,却是一位脸颊瘦削的短须男子,从隔壁牧令监阁楼中走出喊他。 「洞真」之下,其人名为莫元歌,乃坐忘仙门外门弟子。 “正是。”南奕眨了眨眼,“不知大人是?” “我乃莫元歌,牧令监一名小官。”莫元歌做了番自我介绍,“我有个族侄,名莫如锋,上月岁考时,刚好分在了南山县监考,对你的文赋文章颇为推崇。” “我则是分了阅卷之责,刚好批阅了你的文赋考卷。” “哦哦,那可真是巧了。”南奕作恍然状,但其实心中还是疑惑,不知莫元歌为何要叫住他。 好在莫元歌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 “南郎,你可是已去无相书院报了到?”莫元歌打量了南奕几眼,“还正式入了门?” 因客栈嘈杂,非是清静地,南奕尚未潜心修行,不曾入道,也就没有修为在身。 但杜元甫昨日匆忙赶出教化监,跑到无相书院门外争抢新生一事,莫元歌有所耳闻。 此时见到南奕,他便心生猜测,知南奕应是觉醒有天赋神通。 南奕点头。 莫元歌略一思索,说:“那看来,要不了几日,我就得称南郎为道友了。” “莫大人客气,道友一称可不敢当。我初入修行,哪敢和莫大人你们比。” 莫元歌笑了笑,倒是不再说些客套话,直说道:“今日叫住南郎,一来是有缘,竟在此相见;二来,则是想说一声,他日南郎学成毕业,谋取官身时,可以考虑来我们吏部考功司编制。” 大离九部十八司,无相学子可以考任一司的编制,而莫元歌所在的坐忘书院,对应的正是吏部牧令司与考功司。 其中,牧令司有点像是南奕前世的组织部;考功司,则类似于天夏纪委。 听见莫元歌这么说,南奕目露不解。 莫元歌没有直说,而是忽地问道:“不知南郎,可有看过最近几期的《南天学报》?” “昨日看过……”南奕说着,语气微微一沉。 虽然莫元歌没有明言,但南奕已然反应了过来。 他昨日,看到《南天学报》时,便觉明文监对他多少有些不满。 现在见莫元歌邀请他日后加入考功司编制,南奕已然能确定,他得罪的官员委实不少。 当然,写篇文章而已,说「得罪」有点太重了。但惹来不满,是肯定跑不掉的。 只是有失亦有得,为众人不喜者,正适合加入考功司,监察百官。 “原来如此,学生明白了。”南奕若有所思。 莫元歌一直观察着南奕。 见南奕反应过来其中究竟后,语气里仍旧平静,毫无惊慌之意,莫元歌不禁暗赞了一声。 他对南奕颇感好奇,便问道:“南郎,答文赋考卷时,你为何会想到作此文章呢?” 南奕想了想,实话实说:“原因有很多,但主因还是在于郡守的心思。我初见考题,便大概猜到郡守心思,绝非是想看到只知歌功颂德的文章。” “投其所好,便有了大概思路。再者,学生乃乡民出身,有心为乡民代言,便作此文章,希望郡守阅后,能有所防范,在未来颁布民生政策时,能为百姓多考虑上一分。” “南郎有此心思,定能得郡守青睐。”莫元歌目光闪烁,感叹道,“依我看,考功司,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从莫元歌的语气中,南奕竟听出了一丝遗憾。 他心下猜测,或许,莫元歌也想入考功司编制。但可能顾虑到自身家族,莫元歌最终还是明哲保身,选择了相对不容易得罪人的牧令司编制。 对此,南奕就不好接什么话了。 不过,对于诸多官员的不喜,南奕其实也没怎么在意。 别说他眼下还是学生,要在无相书院待上三年,没这么早入官场。 便是当真入了官场,南奕亦无所畏惧。 在楚郡,郡守才是最大的天。 南奕最早,也就是不知此世修行界情况时的谋划,便是剑走偏锋,紧抱郡守大腿,先混出名堂再说。 毕竟,南奕前世,也曾是天夏体制内的一员。 怎样才能在官场往上爬,他不说如鱼得水,起码不会是一窍不通。 只是知晓书院即仙门、官场即牧场后,南奕变了心思。 此世官场,为官者治政牧民,实是黄阶修士借助王朝气运以积累修行底蕴。 换言之,修行才是根本要事。 按《无相宝册》所言,黄阶层次的养气修行,除每日功课日积月累外,还可以通过圈立道场、经营势力以印证修行,增进道行。 除去为官牧民外,不论经营产业还是于文坛扬名等手段,都可以辅助修行。 某种意义上,当官,其实是给不擅经营之修士混经验的手段。 如果有把握以别的路子积累名望,当官与否,也就不再重要。 恰好南奕身为穿越者,眼界开阔,有着别样的见识,未必要因循守旧亦步亦趋。 于他而言,倘若当真恶了百官,大不了便是: 这官,不当也罢。 ———— 章七六 杀人者人恒杀之 “我族侄酷爱以文会友,若是知道南郎你已来了南天城,定会上门邀南郎同游诗会文宴之流。”莫元歌笑着说,“既然今日我先见到了南郎,便替族侄提前知会一声,先与南郎通个气。” 南奕一时拿不准,莫元歌除去亲自邀他日后加入考功司算是示好外,是否还想通过莫如锋曲线交好于他,准备在以后打感情牌。 不过,只论莫如锋,单说其监考时会看小说看入神,便可知此人确实喜爱文学。 若是与其交好,应能搭上南天城文人圈子的线,混迹于楚郡文坛。 南奕有了思量,便接话道:“莫大人有心了。不过小生尚在客栈落脚,估计要过上几日才能租有房宅,暂时没法告知莫大人家住何处。” “无妨。”莫元歌笑言,“等你住所定下,族侄他若有心,自会寻上南郎的门。届时,南郎别觉得族侄他登门拜访太突兀便是。” 南奕理解,知道莫元歌所说不假,寻常之事根本瞒不过世家子弟的有心打探。他若找牙行租房,居于何处根本称不上隐秘。 但莫元歌习以为常的口吻,仍旧让南奕一时无言,直接给干沉默了。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听到教化监阁楼里有人下楼的脚步声,莫元歌告辞。 南奕则看向从二楼下来的宋忠,好奇问道:“书院定了?” “还没。有三个书院相中,让我择选其一。我说我想下来和南兄你讨论一下,先生们同意了。” 宋忠想得很明白。他自己感兴趣的逍遥书院和阴阳书院,都没看上他。那么剩下的书院,与其自个做决定,不如听听南奕的建议。 毕竟,南奕已正式拜入了无相,对其他书院的具体情况,肯定更加了解。 “我现在,可以选择加入戮魔、水月、造化其中之一。”宋忠说出相中他的三家书院。 南奕思量起来。 戮魔书院,对应刑部,有個缉罪司,在凡间,是追杀缉拿上了通缉令的江湖大盗等;在修行界,则是活跃于戮魔诛诡的一线,攻伐极盛。 水月书院,对应武部,或入军卫司,或入武安司。虽然偏向于保卫一地,不算是活跃于一线,但也是颇重武功。 而造化书院,对应工部格物司与造物司。造物司,不消多说,肯定是炼器造物为主;而格物司,则侧重理论研究,炼器之余,也在折腾符箓法阵等等。 南奕便道:“宋兄,如果你想追求武功,可以考虑前两家。但如果性子沉稳,也可以考虑造化书院,走格物方向。” 宋忠缓缓点了点头。 男子汉大丈夫,岂有不心慕武功者。 如果一无所知,他或许真的会考虑加入戮魔或水月,前者做名捕,后者入军伍。 可宋忠通过南奕,已知晓神诡修行界的一鳞半甲,就有些迟疑了。 凡人武斗,再是凶险,也有迹可循,或可避之。 但神诡斗法,波谲云诡不说,还很难以弱胜强。基本上,只要弱于旁人,打不赢,就一定打不赢。 出于理性思虑,宋忠有着趋吉避凶的念头。 可他又拿不准,入道修行之事,该不该遵循本心?而自己的本心,又究竟是什么? 南奕看得出宋忠心中迟疑。 不过究竟作何选择,终需宋忠自己来定。 南奕只能提醒道:“宋兄若是难做抉择,不妨换个思路,想想这几家书院相中你,会是因何看好于你。” 宋忠闻言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他虽然不知各大仙门的功法特性,却能从书院对应的部司,大概猜测不同仙门的侧重点。 首先戮魔书院,在招生时来者不拒,显然是长期缺人,乃至于有可能长期死人。不到别无选择时,不至于去选。 其次,水月书院对应军卫司与武安司。若是分在武安司还好,多在城中维系治安。可近十来年,水月书院毕业生多是分至军卫不说,还多往水军分配。 在知道军中不缺修士后,宋忠审视大离海禁政策,登时猜到大离禁止民间船只出海,只由大离水军缓缓探索海域的言外之意。 海上,并不安全呐。 最后,便只剩造化书院。 宋忠不清楚自己本心究竟如何,但他相信书院先生的眼光。 既然造化书院相中了他,便说明他肯定适合造化书院的路子,不至于与他本心相悖。 “多谢南兄提点,我这便选择拜入造化。” 宋忠复上二楼,去翻造化书院的牌子。 而度厄书院今年负责迎新生的杜元甫,之前神识探知到南奕到来,也“不小心”偷听了一番莫元歌与南奕的闲聊,反应过来南奕即是写出骆驼祥子的考生。 当宋忠复上二楼,他亦从教化监阁楼中出来,与南奕聊了几句。 “小友,伱虽拜入无相,但他日学成毕业,谋取官身时,亦可以考虑考入我们礼部品德司。” “品德司,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南奕讪讪笑着,心中却是微微一沉。 杜元甫之言,没什么大毛病。 礼部分外交司、品德司。外交司负责对外交涉,自是不消多说。而品德司,则是对内,负责品定各地官员的德行教化情况,也即是牧民政策中的思想作风倾向等。 基于各部相互制约的背景,品德司官员,品德之时,越是能给其他官员挑出毛病,自身考评就越好。 所以,品德司,也是个比较得罪人的部门,常被人冠以缺德司的戏谑别称。 杜元甫邀请南奕考虑品德司,从逻辑上来说,不是不行。 可杜元甫偏偏说了个“也”字。 南奕登时意识到,他与莫元歌的闲聊,被杜元甫偷听到了。 以修士的耳聪目明、兼怀神识,这种事十分正常。譬如适才莫元歌,更是从牧令监阁楼里出来找南奕。 可换成度厄书院的杜元甫,南奕心中顿生抵触之意。 他语气平淡地把天聊死:“谋取官身的事,等过几年毕业了,学生再仔细考虑考虑。” 在南奕眼中,他不仅拒绝过杜元甫,更是和杜元甫根本不熟,只一面之缘,还是杜元甫循着度厄令感应而来。 人莫元歌,好歹沾着阅卷乃至监考的缘分,不是硬凑上来。 而杜元甫这般做,强行自来熟,反倒让南奕觉得杜元甫脸皮太厚,颇为无耻。 ——当然,这也可能有南奕先后遭遇许洛、许贤,对貌似和善的度厄修士,有着本能提防之故。 好在宋忠这会只是去敲定书院意向,很快就重新下楼。南奕趁机向杜元甫告辞,不再尬聊,陪同宋忠出了郡府。 ———— 章七七 秘魔剑诀藏法戒 宋忠选了造化书院,但他因是凡人身,尚不能提前入书院,须得等到二月一号,才能去造化书院上课。 至于后续何时才能正式拜入造化仙门,更是暂不可知。 南奕与宋忠,出得郡府大院,便即回返客栈。 而一上午的功夫,宋忠管家赵老,已替南奕物色好几处民居,都离无相书院算不得太远,只等南奕拍板定下。 南奕挨着走了圈,选中最为清静的一处房宅,与牙行牙人结契立约后,便即入住。 至于宋忠,也去造化书院附近挑选租房不说,燕青云则是在城中熟人家借宿,与南奕约好过几日再同去南若村灵境所化坊市购物。 这几日时间,乃是南奕留给自己入道修行的时间。 他早已看明白了《小无相诀》,却因客栈嘈杂不便修行,不得不按捺至今。 眼下租了房,待在清静之所,南奕当即照着《小无相诀》开始观想。 此世修行,第一境曰炼精化气,又分为藏精、养气、蜕凡三关。 后续两关且先不去说,在藏精期,本质乃是通过观想之法改易自身体质。 天地之间,弥漫着诸多源炁。几乎每道法则,都会有相应源炁,并不局限于金木水火土五行源炁等。 可以说,一应神异,皆由源炁而生。 所谓修行,亦是接引源炁入体,将其炼化为法力的过程。 但诸多源炁间,不乏相互冲突者。修士只能选择一种源炁入体。 可源炁神异,并不是凡人之身可以轻易容纳的。 就好比南奕前世,直接给人体通电,可能直到把人给电死了,都没法实现以肉身掌握电能。 在此世,贸然接引源炁,也只会让人暴毙。 经过不知多少年的完善,修行第一步,就变成了改易体质。 在感应到特定源炁后,借助气息感应与观想之法,慢慢改易体质,让自身体质契合特定源炁,尽量降低接引源炁入体时的暴毙几率。 这一关,被称之为「藏精」,须每日观想,藏精炼精,纯是水磨工夫,无法取巧。 寻常学子,如秦南衣这等助教,能在三年之内藏精圆满,晋入养气期,达到黄阶中品,称得上表现优异。 大部分人,都是毕业以后混迹官场,借助官身聚势加持,才得以晋入养气期。 而且,即便是藏精期圆满,在接应源炁入体时也仍旧有着暴毙风险,只是风险相对来说会变小许多罢了。 所以,各大书院每年都有不少学子,就像南山知县毕胜克一般,有资格接引源炁尝试入道,但最终都因顾虑暴毙身亡之风险,始终不敢跨出那一步。 不过,这也与灵根资质有关。 所谓天生灵根,可以理解为人体中轴线上的九宫联通程度。 天生灵根圆满者,体内九宫,即泥丸宫、紫府宫、玄冥宫、金阙宫、黄庭宫、如意宫、混沌宫、造化宫、希夷宫上下贯通。 就好比是一棵树,灵根为树干,贯通九宫,勾连天地;九宫则是树干分出的九处分枝,缔结法种,即可长出道果。 天生灵根不全者,则是九宫并未全数贯通,须在接引源炁之时,强行刺激灵根滋长,贯通九宫。 如果在接引源炁时成功撑到灵根贯通九宫,即是入了养气期,可以正式开始入道修行。 只不过天生灵根贯通的九宫越少,接引源炁就越危险。差不多每多上一宫需要强行打通,暴毙几率就会增加一成。 与此同时,天生灵根圆满者,稍有机缘,还很容易自然觉醒天赋神通。 换言之,自然觉醒天赋神通者,肯定是天生灵根圆满,无须接引源炁强行打通九宫以滋长灵根,自然也就不会有暴毙风险。 所以,南奕只静心修行一日,体验了一番藏精期的观想之法,便即着手接引无相源炁入体。 他收心凝神,想象自己身处无边黑暗。但黑暗非是虚无,要继续想象黑暗之中充斥着各不相同的万千气流。 而后,视角上移,恍若上帝视角俯视自身所在,将充斥万千气流的无边黑暗,化作一缕无相源炁,自泥丸宫落入己身。 于常人而言,观想之后接引源炁入体,还是从头顶开始滋长灵根、贯通九宫,无疑是危险至极。 但南奕天生灵根圆满,源炁入体毫无滞涩,直接便与「洞真」天赋交汇,绽放种种玄妙法理,并顺着灵根落入紫府宫中,缔结法种。 接着「全愈」天赋亦生感应,与一缕无相源炁交汇,诞下玄妙法理牵线织网,在腹部混沌宫处缔结法种。 至此,法种既结,南奕便算是一步跨过了藏精期,直抵养气期,正式入道。 他感应了一番,发现自己感应愈发敏锐,已可称为神识。 修士贯通九宫、圆满灵根的过程,其实也是深化感知、生出神识的过程。正如精满自溢,灵根圆满,亦使神识自成。 南奕年前能自许洛手中夺取赐灵科仪的掌控权,也是因他天生灵根圆满,虽未修行,亦可放开心神接入赐灵科仪之中。 而现在,经过一番观想,藏精养气后的南奕,心神感知之力得到进一步打磨,正式化作神识。 不过在养气期,修士神识不能外放,只能在身体内部感应己身。 南奕略做感应,发现神识自查和「洞真」内视有点像,都是让修士得以摸清自身情况。只是单凭神识感知,肯定不如「洞真」内视来得直观透彻。 但修士这种对自己身体的深度感知,仍旧称得上奇妙,胜过不少武夫多年之功。 又细细体悟一番后,南奕按照新近获得的修行知识,更新了一波自身面板。 【志名:南奕。】 【志类:灵修。】 【阶秩:黄阶中品。】 【志述:大离王朝-无相书院-南天学院学子。】 【生龄:十六岁又五月。】 【寿元:约一百二十岁。】 【境界:炼精化气境·养气(未入门)。】 【功法:小无相诀。】 【法种:紫府宫·坤卦·洞真(玄下);混沌宫·兑卦·全愈(黄下)。】 【状态:永恒明火印记(残)。】 ———— 章七八 盘点幕后魔教行 秘魔剑宗,乃是百年前大离南方煊赫一时的旁门。 门中修士,精于杀伐,战力不在戮魔仙门之下。 其根本功法为《秘魔剑典》,分内外三诀,即外门广传的《秘魔舍身剑诀》、《秘魔残血剑诀》、《秘魔碎骨剑诀》,和内门秘传的《秘魔种剑真法》、《秘魔夺命剑诀》、《秘魔索灵剑诀》。 后来,有修士叛变剑宗,对外昭告秘魔剑宗背后实有着大震王朝扶持,且剑宗内门秘传的夺命、索灵剑诀,有着掠夺他人命力、灵性,以增进自身寿元、修为之效。 秘魔剑宗,名为旁门,实乃魔教,于暗中犯下甚多屠村恶行。 于是,戮魔仙门牵头,联合诸仙门正道,一起剿灭了秘魔剑宗。 自此,秘魔剑宗外门三剑诀,虽在民间仍有广泛流传,但内门秘传三诀,却被各地郡府雪藏管控,不入民间。 不过南奕眼下,暂时对秘魔剑宗所谓的内门秘传三诀不感兴趣,只对《秘魔残血剑诀》运使血气的手段,分外在意。 当然,功法研究,得等回城空闲后再说。 南奕这会运使「全愈」天赋,因燕青云只是受柯鸣剑气余波冲击,并未重伤,很快便令燕青云伤势尽复。 而且,不仅是今日内伤复原。燕青云体内的积年暗伤,以及曾经受伤愈合后的疤痕,都一并恢复如初。 甚至于,燕青云发现自己皮肤都变得细腻许多,老茧不复,仿佛整个人都变年轻了十岁,毫无江湖武夫的形象。 就是脸上的络腮胡,仍旧挂着,与细腻皮肤一对比,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燕青云哭笑不得地叹道:“郎君眼下,怕是都可自称圣手医师了。” 南奕倒是不以为意:“不过是仰仗天赋神通之神异罢了,算不得什么本领。” 此时时辰已晚,天色将暗,两人便在山上寻了个山洞。 洞中有虎,燕青云正好一剑斩了。 生火烤肉时,燕青云思虑片刻,主动向南奕交代起自身天赋神通之神异。 南奕做出恍然状,说道:“既然万物皆可斩,那么麻烦燕镖头,将洞中腥气与臭味,一并给斩了吧。” 燕青云先是一怔,接着双眸微亮,笑曰:“但凭郎君吩咐。” 于是,一剑斩下,洞中气息,瞬间清新。 南奕思索片刻,又问道:“既名「意气」,当有风发之势。燕镖头剑斩强敌,可有收获?” 燕青云品了品,感叹道:“郎君果然聪敏过人,斩杀之前那位修士后,燕某「意气」之势,不经蓄势,便已强上一成有余。” 燕青云此时,甚至觉得有些汗颜。 明明是自己的天赋神通,却感觉南奕比他更为熟悉,只是稍听介绍,便能想到他从未想过的「意气」用法,以及剑斩强敌后的变化。 这一刻,对于南奕最终是否能推演出内功心法,燕青云更加有信心了。 当夜,两人就着天光,分别看起了新得功法。 南奕看的是《夺目法》,结合着自身「洞真」天赋,对比体会。 燕青云则是寻水源清洗过秘魔法戒后,研究起了《秘魔残血剑诀》。 当然,暂时还惦记着内功心法的燕青云,并不准备就此修习《秘魔残血剑诀》。毕竟,柯鸣就是因后续功法缺失,无法破境蜕凡,才毅然前来怒送性命。 燕青云自是不愿仓促选定修行功法。 但缔结法种与藏精养气,乃互不关联的两件事。燕青云虽未选定源炁,不必藏精养气,却可先行缔结法种。 一番思量后,燕青云将「意气」天赋定种于头顶泥丸宫。自此,燕青云不必再担心,自身天赋神通,会被魔修妖人轻易夺去。 而南奕,初步记下《夺目法》内容后,例行感叹了一下散修之艰难。 仙门正道,以传法仪轨请月宰传法,法决真意直接便落入了识海之中,可以时刻感悟。 而旁门功法传承,法决真意只在载体之上,须得随身携带功法载体,才能时刻体悟。着实不便不说,还极易导致散修之间,为夺功法传承而暗下杀手。 南奕摇了摇头,将《夺目法》玉简放于一旁,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 这是楚天行白日里,让武安卒代为转交的手书。 南奕此时得闲,便拆来看看。 在信里,楚天行十分诚恳地表示,自身用来遮掩面目的诡器,存在妄自尊大的灾厄之效。今日在灵境之中,他亦并非有意冒犯。 若南奕有意见谅,并表明身份的话,可以写信寄予楚天行。等到次月一号,楚天行愿意亲取三枚无相源丹,来向南奕赔礼。 其言辞之恳切,态度之谦恭,完全看不出灵境中傲然漠视众人的模样。 若非南奕早已知晓「无颜面」的具体代价,险些便信了楚天行的说辞。 当然,不排除楚天行是出了灵境后取下「无颜面」,确实想向南奕赔礼搞好关系,只在冒犯因由上推说诡器灾厄,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但南奕不可能自爆身份,也不敢贪图那三枚源丹,自是当自己不曾见过这封信。 南奕手指轻搓,将楚天行之信,化为齑粉。 然后他取出柯鸣钱袋,里面只有二十三枚银元,以及一小堆铜元。 南奕盘点了一下自己身家。 购得《夺目法》,以及源丹在内约莫可抵半年道行的小物件后,南奕身上只余四十银元。 但《夺目法》是两人各出半价,再加上柯鸣遗产均分,南奕还能再得四十六银元。 如此合计,便是八十六银元,与一百五十多枚铜元。 这般身家,就刚入书院的小修士而言,足够堪用了。毕竟,一枚银元,基本上可以购得对应一月道行或灵性之物。 南奕将银元、铜元分别收好,各装了一钱袋。 这些铜元,南奕主要是拿来喂点点,作为点点替他代笔的稿费。 至于《明报》那边的分红,南奕是让谢北河攒着,等后面换成银元后,再给他寄来。 毕竟,文钱换铜元,铜元换银元,都得费些功夫。南奕图省事,干脆便让谢北河攒着,每有十银元,再给他寄过来。 嫌弃了一番此世钱庄居然没有异地存取款业务后,南奕接着服食灵境中购买的其余灵果异虫,以「全愈」平复毒性。 等到转化完毕,南奕眼下便有了三年零七個月的道行,离养气入门的二十年道行门槛,尚有十六年余五个月的缺口。 ———— 章七九 东西南北中神通 南奕忽觉不对,又心算了一番。 书院就读,只三年。 哪怕刚入书院就拜入仙门,拿满三年的无相源丹,且每次都趁热服下,也才得九年道行。 加上每日功课修行皆不荒废,方得十二年道行,根本够不到养气入门的门槛。 换言之,如果书院学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静修,三年毕业后,仍会停留在藏精期。 所以,如谢迦南、秦南衣这等书院助教学长,早早便步入养气期,要么是氪金修行,要么便是另有途径增长灵性。 比如经营势力,扬名于世? 南奕大略有些猜测,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加大力度,让《明报》跟《大离双龙传》的名头、势头,更盛一些才行。 否则,他就得像寻常学子那般,于毕业之后投身官场,借助官场经营来做养气积累了。 虽然此世修士,在炼精化气境,大抵都是于官场中修行。 但南奕心中,还是对此有些本能抵触。 修仙就修仙,做什么官呀…… 次日,燕青云送南奕回郡城后,向南奕暂时辞行。 法种既已缔结,他便没了后顾之忧,准备回一趟南山县,先将顺风镖局总镖头之位辞让掉,再来郡城追随南奕。 南奕将自己暂时租住的民居地址告诉燕青云,并托他回去给谢北河带句话,加快《明报》发刊频率,变旬刊为半旬刊,并准备送《明报》至郡城诚友书店售卖之事。 挥别燕青云,南奕直奔诚友书店。 例行做完日常功课,抄书一卷后,南奕向陶知命简略说过坊市经历,然后请教起了《秘魔残血剑诀》。 陶知命随口道:“这秘魔剑宗,乃是得了东原玄宗扶持,于暗中祸乱大离。东原那边盛行体修,方才搞出了此类功法。而在南洲,当是没多少人熟悉血气之运用。” 南奕又多问了几句,若有所思。 此世,大陆中央为通天神山,高耸入云,直插天穹,犹阳顶天之形。 而在神山四方,东西南北,则是震兑离坎四大王朝。 不过,这是凡间说法。 若就修行界而言,此世当分为东原玄宗、西境幻盟、南洲仙门、北荒梵宫,简称东玄西幻南仙北梵。 气体魂心四相中,玄宗以体修为基,仙门则以心修为核。 虽然玄宗体修也是以万道源炁锻体炼体为基,但对体内血气的开发运用,却也不低,稍微漏点秘辛法理,便创出一门《秘魔剑典》,于南洲仙门地界内,扶持魔教暗造杀戮。 南奕不关心四大王朝之间,私下里究竟有多少渗透破坏之举。 他只琢磨着,既然玄宗体修能把血气玩出花来,那么血气潜力,当也不算低。 南奕虽然搞不到上等的玄宗功法,但若单是推演内力,《秘魔残血剑诀》,足矣。 毕竟,不管仙门还是玄宗,修行功法都是基于万道源炁,向外求取规则之力,而非真个向内深挖血气潜力。 但源炁固然神异,却始终有着一丝不详底色。 在南奕看来,此世修行诡谲,与其说是受七魔十灾困扰,不如说是根本上就暗藏隐患,以人身纳天威,不得不如履薄冰。 南奕推演内功心法,倒不是真就想着另辟新道、自成一脉,而是存着印证所学所思的心思,试图让自己在修行路上,尽可能地做到知其所以然,灵活修行,而非只知照本宣科、按图索骥。 来自蓝星天夏的南奕,心慕长生,志在修行,却也习惯性有着探究之心,试图彻底弄清楚此世修行法理。 所以,于他而言,推演内功心法并非目的,而是手段。 他并没想着轻易便能推演成功。 不过,南奕也有过思索,如果推演成功,会带来什么后果。 于凡间,江湖武夫震动,相应的扬名之势,绝对会比直描画技在文坛里砸起的水花,更猛更急。 而于修行界,应当也不至于对此有什么反应才对。 毕竟,就算他当真推演出了内功心法,江湖武夫也不可能与修行者对抗。 修行者修的是仙,是借法天地,凝聚规则之力,以人身纳天威。 武夫即便是修出了内力,本身位阶也不会有变化。阶秩压制下,修行者仍旧可以轻易解决江湖武夫。 所以,南奕也未多想,趁着书院还未开课,钻研起了《秘魔残血剑诀》。 恰巧南奕修的是无相源炁,最擅模拟。他便尝试按照《秘魔残血剑诀》的功法路线,运使无相法力。 然而,未缔结法种的情况下,无法引动规则之力,根本使不出秘魔残血剑气。唯有在人体九宫缔结法种,才能施展术法。 不过,单纯只是体内血气的话,倒是确实可以调动。 但南奕试了一下,用来给人按摩,舒筋活络尚可。 想充当内力,让武夫为之心动,却是实属做梦。 南奕陷入沉思。 法力的本质,是通过投入灵性,将天地之间的源炁,炼化为自身法力。 而源炁的源头,在于天地之间的不同规则。 正是因为万道源炁对应万道规则,源炁本身才会自带神异,进而在转化为法力后,通过缔结法种,可于人体九宫,种下一丝规则之力。 那么,内力呢? 内力的本质,该作何解? 或者反过来说,满足哪些需求,便可称之为内力? 首先,须与生命力相关。 身怀内力,平时可固本培元,关键时刻则可以龟息辟谷,即便长时间不进食,依旧能维持性命。 要满足这一点,便须利用起水谷之精,即前世所说的葡萄糖等营养物质,实现水谷之精的储存与调用。 其次,须易于调动,如臂使指。 这一点,倒是可以基于血气来实现。 准确说,前两点,南奕都多少有着思路。 唯独最后一点,南奕没有头绪。 内力,须展现神异。 不奢求如法力一般神异超常,但至少,内力加持,能让武夫一招一式威力更强才行。 否则,内力加持,还不如武者鼓足力气出招,就始终只是个笑话,不堪一用。 可是,人身范畴内,哪来的神异? 如果人身范畴内,真有神异之效。根本用不着南奕推演,此世武夫便早已琢磨出了内功内力。 毕竟,此世武夫,也不是没出过天才。 然而,从亘古至今日,此世人族,从无到有开辟出了长生大道,却一直没能开辟出适用于凡人的武夫功法。 南奕眉头紧锁。 术法之神异,是因为接引源炁,于人体九宫缔结法种,可引动规则之力。 如果不接引源炁,只在人身范畴内,何来内力,何来神异? 正当南奕愁眉苦思时,他身上,唯有墨精点点才看得见的才气,开始疯狂涌动,并于数息之间,猛地凝结。 其形,呈剑形。 ———— 章八〇 倒果为因天子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燕青云这头,快马加鞭,于一月二十三日赶回了南山县。 算算时日,他离开顺风镖局不过十二天而已。 但燕青云回县以后,整个镖局的人都惊了。 因为燕青云得南奕「全愈」疗伤后,皮肤细腻,整个人犹如年轻了十岁。 如果不是他脸上的络腮胡还是老样子,一众镖局弟兄,几乎都不敢认了,还道是燕青云之父,燕顺风的某个私生子呢。 而等燕青云表示,他回来是准备辞让总镖头之位时,一众镖师,就更是吃了一惊。 但顺风镖局的镖师,都知道燕青云曾在南若村失踪了一夜;然后还有武安卒前来,似与燕青云失踪之事有所关联。 他们心中隐约有些猜测,虽甚感惊诧,却沉默着没有多问,只是在你谦我让下,选出接任的总镖头。 不过,燕青云辞去总镖头之位,并不是镖局内部说了就行,还得写信邀请周边县城镖局的总镖头,赶来南山县进行见证——类似于金盆洗手,不过主要是为了将新任总镖头,介绍给同行们。 一月二十六号,《明报》第五期提前发售之日,周边县城忠通、原通、云达、极途等镖局的总镖头,也携带弟兄赶赴南山县,在顺风镖局的后院里吃席喝酒,共同见证顺风镖局总镖头之位的继任仪式。 而对于燕青云为何突然卸位,顺风镖局的镖师可以缄口不问,其他镖局的镖师,却是按捺不住好奇。 尤其,是在见燕青云像是突然年轻了十岁以后。 一开始,燕青云只是笑而不语。 但架不住其他镖局的镖师有心探究,轮番来给燕青云敬酒,硬是将燕青云灌醉。 虽说武夫体魄强健,不至于直接醉倒过去,但饮酒过多,还是让燕青云起了狂态,失了谨慎。 当再一次有人假装不经意地问起时,燕青云大喜如悲道:“哈哈,武道前路终现,燕某是要继续去闯武道前路,好告诉世人,武道尽头,绝非死路!” 闻言,在场镖师都是武夫,登时急问道:“武道前路何在?” “哈哈,其实你们最近应该也有所耳闻。”燕青云仰头,又饮了一碗酒,“就是那《明报》小说里的内功心法。武道前路,便是内功心法。” 一众镖师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道:“小说里的东西也能当真?这内功心法,不该是书生杜撰吗?” “胡说!”燕青云摔碗在地,猛地站起,高声道,“郎君才不是杜撰!内功心法就是真的,我说的!” “哈哈,燕镖头,你这是已经喝醉了呀。”见燕青云狂态大作,劝酒之人反而笑了起来,并不相信。 “你不信?”燕青云瞪着此人,忽然猛地跃起,从上方树枝上摘下一片树叶。 “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何为内力之下,拈花摘叶皆可为剑。” 燕青云不屑说着,随手一掷。 树叶划过酒桌,将桌子斩为两截不说,还直接没入了地板,斩出一条细缝,深不见底。 见此一幕,一众镖师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直到桌子上的杯碗盆碟,噼里啪啦地摔落在地,他们才回过了神,一脸震惊地看向燕青云。 燕青云一言不合便斩断酒桌,尽显狂态。醉,是真的醉了。 但一片树叶便能斩桌没地,却也是真的惊住了众人,直把不少人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他们正欲追问,燕青云却是大笑起来:“内功心法,正是武道前路。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无所谓。反正,燕某是修定了。” 适才飞叶化剑,实乃燕青云以「意气」加持。 但他认定了南奕能推演出内功心法,醉酒之下,见不得他人置疑,便小施手段,震撼众人。 见到众人瞠目结舌的模样,燕青云满足地大笑起来。 而一众镖师,不知「意气」神异,只当燕青云是已经修成了内力,登时眼热起来,追问内功该如何修炼。 燕青云答不上来,却也不准备答。 他早就想赶回郡城,早日见证南奕推演出内功心法。 现在,既已辞去总镖头之位,并走完传位继任的仪式,醉酒上头的燕青云,干脆不再耽搁,大笑三声后,忽然跑路。 在场镖师心神正自震动,陡见燕青云突然跑路,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来,燕青云已然跑远,追之不及。 他们恨恨跺脚,懊恼于没能问到内功的具体修法。但此时此刻,亲眼看见燕青云飞叶之利更甚剑刃,他们心中,对内功心法一说,再无迟疑。 而远在郡城的南奕,身上才气,也在翻涌之中猛地凝作了剑形。 南奕半是惊诧半是迷糊地发现,自己突然觉醒了一個新的天赋神通。 【志名:(待命名)。】 【志类:天赋。】 【阶秩:黄阶下品。】 【志述:武道领袖,牧武一方。凡践行君之武道者,其力,皆为君之力。】 【灾厄·福:身败名裂,永劫无间——若武道领袖身份无法维系,再无一人相信君之武道,则福运变衰,连历九次死劫。】 当南奕弄明白新天赋神通底细后,他沉默了。 他想不通,自己不过是写个小说、吹个牛,咋就突然觉醒天赋神通了? 觉醒天赋神通也就罢了,咋就来了个信仰封神模板的天赋? 他正头疼该怎么推演内功心法呢,就突然来个一旦内功心法无人信,便会连历九次死劫的天赋神通。 虽说武道领袖聚众之力的效果,看起来貌似大有可为,但问题是,他现在根本拿不出内功心法呀! 南奕一脸木然。 在修行界,天赋神通并不少见。攻略灵境,或者机缘巧合,都有可能觉醒天赋神通。 所谓天赋神通,不仅可以视作本命术法,本身也是修行界某些术法的源头。 但南奕感觉,这个新天赋神通,与其说是本命术法,不如说是夺命术法。 这是要夺他的命啊! 如果当真推演不出内功心法,岂不是直接死缓? 南奕右手扶额,使劲揉了揉额头。 他觉得,他还能抢救一下。 他长出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开始仔细研究新天赋神通。 武道领袖,牧武一方。 凡行吾道者,其力,皆为吾之力。 凡行吾道者…… 南奕思索开:新天赋神通的本质,在于聚众之力,凡是修炼内功的武者,都能给自己带来某种加持。 而究竟什么是内功,其实是由南奕自行定义乃至推广的。 所以,虽然新天赋神通的代价看着吓人。但只要尽快推演出行之有效的内功心法,并推广开来,其实并不用过多在意。 而内功心法的推演,南奕原本还没有什么头绪。可在觉醒新天赋神通后,嘀咕着“聚众之力”,南奕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他将新天赋神通的名字,取名为: 「天子剑」。 ———— 章八一 汝等练武我修仙 内功心法的推演难点,在于不引入超凡要素下,只在人身范畴,根本不可能拥有神异之效。 但南奕突然悟了。 没必要一定局限于人身范畴。 既然人身是有着极限的,那该引入超凡要素时,就果断引入。 修行功法是因接引源炁,既得神异,亦藏诡异,方有七魔十灾之忧。 南奕希望内功心法不受七魔十灾影响,就不能直接接引源炁,须中转一手—— 比如,以自身天赋神通之力为引。 新觉醒的天赋神通,南奕取名为「天子剑」,乃聚众之力。 但这是指顺用天赋神通。 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南奕决定逆用天赋神通,主动将自身天赋神通之力分出去,作为内功心法的种子,让江湖武夫得以修炼内功心法。 考虑到自己笔名为「奕名」,南奕便将这门内功心法取名为《奕经》。 正巧,金老爷子大部分武功出自《易经》。 南奕也想来个天下武功出《奕经》。 他有了思路,很快便成功逆运「天子剑」,分出一丝天赋神通之力作为武种。 然后,武种沿经脉游走,便可以融会血气与水谷之精,进而衍化内力,不断壮大。 至此,内功心法《奕经》,便算是推演完成。 但修炼《奕经》,须有武种才行。 要想让《奕经》传播扩散开,就须让武种也能自发流传开。 南奕继续完善功法,让修炼《奕经》之武者,亦可将自身内力渡给他人,为他人种下武种。 而后,因为武种本质是「天子剑」,乃聚众之力。 武者若为他人种下武种,如此二代、三代扩散开,亦可享二代、三代之加持。 当然,这取决于南奕是否要独占加持。 他思虑再三,若日后有意衍化教派,武者职位晋升须留有余地,当下便于聚众加持之力,进行一九分配。 每位武者加持之力,南奕只取九成,剩下一成,则顺着传承关系再行分配。 每位武者,若得加持之力,皆自留九成,只以剩余一成,往上供给。 如此,武者传承,枝分叶散,可流至于百姓万姓也。 但南奕以手抚额,于推演完《奕经》功法及传承模式后,陷入沉思。 这玩意,感觉好像传销啊…… 虽说并不需要付出什么,只要新人入伙,并相信内功心法之存在,便可令上线各代武者分得加持之力,是曰共赢。 若真要说道,此等传承之形式,南奕愿称之为传武。 在他看来,如以《奕经》传武布武,实乃香火神道之异化。 而香火神道者,既曰神道,便令南奕不由联想到一词:教派。 他若是不加限制,轻易传开《奕经》,或许有朝一日,便会被官府冠以“奕武教”之名,斥为魔教。 当然,不伤财不殃民,应不至于轻易被斥为魔教。 只是南奕却联想甚多。 「天子剑」之觉醒,当是其文抄武侠小说之过。因内功之说异于此世武道,又煞有其事,引得不少人心向往之、信之甚笃,兼或有其它机缘,方得觉醒。 可这类行径,并不稀罕。修士之中,开辟学说者,亦不少见。 换言之,得类似神通者,恐不在少数。 更甚者,一众修行门派,也让南奕有所怀疑。 门派功法传承,谓之道统。 可如果说仙门传承月宰之道统,那《奕经》,何尝不是南奕之道统? 由此观之,仙门魔教之区别,或在于仙门道统之源流,乃月宰,为此世至高神圣,应无私心。 而魔教道统之源流,未至绝顶,或有私心,难存善意。 南奕幽幽叹气。 他有些犹豫。 并非犹豫是否要传开《奕经》。 「天子剑」既已觉醒,只要他不想体验九次死劫,这法,是不得不传。 他主要是在犹豫,是否该告知陶知命。 陶知命身为引路之人,相当于南奕道途半师。若修行路上遇有疑惑,皆可向其求教。 但南奕认识陶知命毕竟不久,略失信任,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否该向其坦白「天子剑」。 迟疑片刻,南奕最终还是决定,等燕青云回来,了解详情后再议。 于是,南奕又等了一日,等到燕青云归来。 他神情认真,正色问道:“燕镖头,此回南山县,你可曾与人说过内功一事?” 南奕想得清楚,就算「天子剑」觉醒源于文抄武侠小说,可大部分人,应是将信将疑才对,不至于轻易间笃信如斯。 毕竟《明报》刊售慢,大部分章节都尚未公开,还属存稿才对。 唯有燕青云,可能闹出些动静。 而见南奕发问,燕青云惊诧道:“郎君妙算,昨日请了道上诸多镖师就席。杯觥交杂下,燕某不胜酒力,被人话语一激,便忍不住夸下海口,炫耀内功。” 燕青云交代了一番,蹙眉问:“郎君,燕某可是闯了祸?” 听见燕青云以「意气」伪装内力加持,南奕忍不住嘴角一扯。 他就说怎么突然觉醒了「天子剑」。 敢情是燕青云这边倒果为因、炼假成真,先让不少武夫相信了内功内力之存在,继而反过来使得南奕觉醒「天子剑」。 南奕摇头说:“闯祸倒是不至于,早晚的事。只不过,蒙君惦记,我现下已经推演成了内功心法。” 原本还稍显忐忑的燕青云,登时挑眉,急切问道:“郎君已经成了?” “嗯,已经成了。”南奕点头,“就是此内功心法,实属向我借法,若以此作为修炼之法,却是无望超越于我。” 南奕简明扼要,挑能说的说道: 修炼《奕经》者,阶秩无法超越南奕; 传武布武者,可坐享后代传承之加持; 南奕若死,其道将消,《奕经》随之失效,任凭武者之后如何修炼,内力也将再无寸进,且失加持之力。 听南奕说完,燕青云琢磨片刻,忽地讶道:“修炼内功,也能提高自身位阶?” 燕青云之前看过《秘魔残血剑诀》,已经知晓阶秩之说,知道修士每次破境,都能提升自身位阶。 但他没想到,修炼内功,竟也可以。 燕青云之所以想修内功,主要还是不想做散修。市面上流传的散修功法,只能堪堪让人入道修行,基本没有后续破境蜕凡之法不说,还有着种种代价,很容易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见内功似乎不影响位阶升等,还有着得享传武加持之效,燕青云一时间,竟有喜出望外之感。 这可比他之前假想的内功心法,还要来得神妙非凡。 ———— 章八二 众筹修仙非本意 “阶秩不可在我之上。真要说道,修炼内功,应是破境升阶无碍。但具体该如何破境升阶,我暂时也没太多头绪。”南奕摇了摇头。 藏精、养气、蜕凡,再至筑基、玄种、元神,修士破境,之所以能升阶,在于体内规则之力的壮大。 可内功修炼,该如何升阶,南奕就不好说了。 不过,此事却是不急。即便无法升阶,单是聚众加持之效,亦足以让内功心法就此传开了。 南奕虽然心中隐约有着授箓的想法,却并不着急考虑这么多。毕竟,他本人眼下,也才只是黄阶中品、养气未入门的小修士罢。 而燕青云兴奋过后,正了正神色,长揖道:“燕青云在此,恭请郎君传法。往后余生,燕某愿为郎君效命,护法传道,绝不惜身。” 南奕连忙伸手去扶:“燕镖头言重了。你我相识,有着同闯灵境之缘。这内功心法,亦是共赢之法。汝愿修之,吾心甚喜。何必如此客气。” “郎君不必自谦。”燕青云依旧躬身说道,“燕某鲁钝,却非糊涂。上番误坠灵境,若无郎君指点迷津,燕某恐怕早已丢了性命。而今郎君创下内功,于武道开路,更是不亚于赐下新生。” 燕青云顿了一下,重重开口:“此等大恩,燕某没齿难忘。自当竭力效命,护法传道,以聊表心意。” 见燕青云意志坚决,南奕只好顺势应下:“既如此,传武之事,后续便有劳燕镖头了。” 燕青云嗯了一声,直起身子说:“燕某现已辞去总镖头之位。郎君往后,直称燕某为护法即可。” “我又不立教派,称什么护法。”南奕笑言,“而且,若是外人当面,我还能称你护法不成?依我看,不称镖头,便唤你燕兄吧。” 见燕青云似要开口,南奕正色道:“就这么定了,燕兄不必再客气。” 燕青云只好应下。 然后,南奕便传下《奕经》,赐燕青云武种。 “燕兄这几日,先将《奕经》练熟。之后便辛苦些,以南山县为始,分发武种,传授《奕经》。不过,须得注意分辨,宁缺毋滥,不要滥传,也切莫张扬,尽量低调行事。” “燕某省得。”燕青云沉声点头。 修炼《奕经》的武者,可称为奕武者。为了避免奕武者贪图加持、肆意传武,南奕做了限制。 每位奕武者,只能总计分出三枚武种不说,还得练熟《奕经》,内力达到一定的量,才能依次分出三枚武种,对外传武。 当然,燕青云除外。 南奕这么做,主要还是想奕武者传武,能低调行事,不要弄得声势浩大、众人皆知。 其实,南奕一度想过,要不要让奕武者成为秘传,即普通奕武者并不能分发武种,只有南奕或燕青云,才能秘传授法。 但南奕昨夜各种翻阅《无相宝册》。虽然本书只是最基础的修行界常识,有很多隐秘并未列上,可南奕有心之下,依旧找到了某些只言片语里,提及“立德立言”、“著书立说”、“创家立业”等词。 估摸着众筹修仙者绝非自己一人,南奕毅然决定大着胆子,给予每位奕武者三次传武之机。 因为,香火神道,真的很香。 不提聚众加持下,能让南奕拥有几乎用之不竭的内力与武斗经验,光是信力汇聚、灵性滋长,就让南奕难以舍弃。 以「天子剑」为道标,南奕能于冥冥之中,收获奕武者之信力,转化灵性。 而有了灵性,即便不急着提升道行,也可以先用来蕴养术法神通,给技能加点。 至此,南奕总算是懂了,为何陶知命会说,此世修行,道行易增而心性难持。 原来,氪金修行只是小道,钓鱼割韭菜,才是大道。 南奕悟了,便毅然决定参上一脚,让燕青云以南山县为始,暗中传武。 不过,南奕思虑再三,亦是决定去找陶知命请教。 他想着,既然“著书立说”只是隐秘,而非禁忌,自己自然也不必过于紧张、敏感。 再者,除非南奕决定自封武功,叫停《明报》,安心做个只敢看着别人钓鱼的小修士。否则的话,随着《明报》流传,内功心法一说,迟早会被修士注意到。 既如此,不如早早便找到陶知命,讨个老实人的风评形象,顺带博得陶知命好感。 次日早,南奕快步走入诚友书店,压低声音大呼道:“陶师兄,不好了,师弟我祸事了。” 陶知命正看着最新进货的宫闱艳情小说,闻言眼皮子都不抬地道:“闯啥祸了,是踢了哪家馆子,还是劫了谁家镖货?” “没踢馆没劫镖,只是我的小说貌似火了。奈何年少无知,一不小心,就火过了头。” 南奕说完,将后几期《明报》递给陶知命。 陶知命左眼继续看着宫闱小说,只以右眼看向《明报》。 翻看完后,陶知命终于放下了宫闱小说,看向南奕,讶然道:“你成了?” 南奕心头一松,重重点头。 陶知命面色古怪,哭笑不得道:“我本以为你这《明报》,无非就是画技清奇,日后可于画道博取名望。哪成想,你后面竟敢写武夫之功法。” 他思索片刻,问:“前些天伱问起血气之法,便是存了推演内功之心思?” 南奕点头。 陶知命只得叹道:“既有邀名之行,又有实证之心。你这误打误撞下,名实相和,也是绝了。” “此等著书邀名法,本是毕业前夕,才会告知汝等,用于养气修行。结果,尚不等书院开课,你便已提前折腾出动静,委实是……”陶知命有些卡词,顿了一下方才接着道,“你这家伙,委实是不打算在书院上课啊。” 南奕讪讪笑着。 早在得到度厄令,知晓书院即仙门、官吏即修士时,南奕便有所猜测,觉得名望声势,或于修行有利。 正是有此推测,南奕在南山县时,才特意起了心思,以开明书馆行免费阅读之举,自行造势,扩大《明报》与《大离双龙传》的影响力。 只是他没想到,一番造势下,机缘巧合,竟觉醒了「天子剑」。 当着陶知命的面,南奕不好说自己确实是在有意博取名望,只得道:“我最早写小说,主要是为了赚取稿费。又没想太多,觉得武夫当有功法在身,方能纵横边境战场;故一番思量下,为武夫设有一法,曰内功心法。” “而后,我认识一人,以武夫之身觉醒天赋神通,却不愿沦为散修,去修行旁门功法。我便想着试一试,看能否当真推演出内功心法,供其修行。” 南奕斟酌字词,捡部分真话,解释自己以《大离双龙传》传播内功一说的来龙去脉。 ———— 章八三 区区死劫奈我何 话里话外,南奕想表示自己绝非有意闯祸。 这一点,陶知命不疑有他。 因为,不管是想赚稿费,还是想少年成名,都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陶知命主要是没想到,直描画技以外,南奕本身的小说内容,竟有内功心法之存在。 其实万载以来,似内功心法这等专为武夫设计的功法,并非无人想过。 但正如最开始难住南奕的那样,若不接引源炁,只在人身范畴内,根本不可能推演出带有神异的武夫功法。 陶知命叹道:“我辈修士,须谨言慎行。你有推演内功的心思,倒是没什么。但你恰巧写有小说,还将内功一说传扬开,却是合了‘著书立说’的路子,名实相称下,自有造化机缘。” “奈何,祸福相依,机缘背后,亦是危机。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觉醒天赋神通者,反受神通之害,误了性命。” 南奕听在耳中,深有同感地暗自点头。 他至今忘不了,最初得知原身死因,竟是因觉醒「洞真」后看了太阳一眼时,自己心中的荒谬绝伦意。 这个世界,神诡暗伏,水深难测,南奕反复提醒自己,要小心把握,万不可大意。 陶知命看向南奕:“汝之天赋神通,有何灾厄?” 南奕老实交代。 听见对应灾厄是连历九次死劫,陶知命皱了皱眉。 他沉声道:“回头你写封信,寄去南山县,在《明报》上发个声明,表示内功心法一说,纯属虚构。然后,你这些天别回去了,就在书店里打地铺。” “有我替你护法,我倒要看看,就你这修为对应的连续九次死劫,能奈我何。” 陶知命说着,语气渐显森然。他原本略带懒散的性子,也似起了兴致,要打定主意,看看南奕的九次死劫,能否越过他这一关。 而闻言,南奕却是眨了眨眼。 他这才反应过来,陶知命以为他创不出内功心法,竟是准备替他硬扛九次死劫。 感动之余,南奕心里也是暗惊:陶师兄跌境前,究竟是何等境界? 反正,南奕估计,正常的炼精化气境修士,最多敢替他扛一次死劫。至于硬扛连续的九次死劫,其他人根本不敢有这种想法。 不过…… 南奕讪讪道:“陶师兄,伱许是误会了。内功心法,我已经推演出来了。” 陶知命语气森然,正自冷笑。 他目光幽幽,仿佛穿透无尽虚空,看向某人或某处,冷笑不已。 他身上莫名出现的战意,亦是一步一步,正在逐渐昂扬。 但,南奕说,内功心法,他推演出来了。 嗯?推演出来了? 陶知命视线收回,重新看向南奕。而他脸上的冷笑,亦仿佛突然凝固。 陶知命眨了眨眼,缓缓歪头,纳闷问道:“你说,你推演出来了?” 陶知命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悬而未决的万古难题,被一个小修士解决了? 面对陶知命满是不信的怀疑眼神,南奕简单解释了一下《奕经》原理。 然后,陶知命沉默了。 他本以为南奕是真的解决了万古难题,结果,竟是当起了钓鱼佬。 陶知命语重心长道:“很好,不仅养气期的著书邀名法,你自個便成了;连蜕凡期的钓鱼行径,你也无师自通。看样子,这书院的课,你怕是真不用去上了。” 南奕讪讪:“主要是觉醒天赋神通后,心中惊惶。为了避免九次死劫,再加上新天赋神通之神效,便顿时有了借种传法之念。” “所以,你今天来书店说的‘祸事了’,就是是否要传开这门《奕经》?”陶知命问道。 “差不多。”南奕连忙点头,“我想将《奕经》传入江湖,但又怕会闯祸,特来征询师兄建议。” 陶知命一阵无语,身子一瘫,复又躺回了躺椅上。 他取过之前放一旁的宫闱小说,继续看了起来,边看边说:“你别太张扬,别搞出太大动静,楚郡之内,随便折腾。” 见陶知命继续看起了小说,南奕不再打扰,老老实实去一旁,做起了今日的「文抄」功课。 不过,当南奕结束文抄仪轨,陶知命却冷不丁来了句:“对了,师弟你准备一下。月底,也就是后日,楚狂生会找你过去聊话。你那日上午,不必来书店,直去郡府即可。” 楚狂生,即楚郡郡守。 南奕迟疑了一下,估摸着应该不是自己挤对楚天行之事暴露,问道:“师兄,你与郡守相熟否?他找我聊话,会是聊何?” 陶知命乐道:“熟倒也未必。但他亦是无相书院出身,真要见了面,他得管我叫师兄。至于找你聊啥,我虽不知,但你到时候见了他,若无凡人在场,也管他叫师兄便成,不必拘谨。” 见陶知命态度乐呵,南奕登时有数:郡守约见,当不是什么大事。 他心头暗松:还是修仙好啊,当官的都是自己人,根本不必拘谨。 至于楚狂生会找他聊什么,南奕思索片刻,倒也有了头绪:或是与骆驼祥子有关。 ………… 至于楚狂生,为何直到月底,才召见南奕。 却是因为他,今日才从离京赶回楚郡。 大离王朝,与南奕前世的天夏古代王朝,并不相同。 因大离九部与皇室的幕后皆是仙门,所以九部与皇室相互制约下,皇权并非至高无上。 真要说道的话,有点接近于蓝星的二元制君主立宪制。 而在王朝内部,虽然大离推行的是郡县制,但在根本内核上,其实更接近分封制。 大离各郡郡守,虽尊离京之令,亦有着相当大的自治之权,可自定政策不说,平时也不必去离京上朝。 不过,每年元月,年节之后,各地郡守还是得去一趟离京,汇报去年政绩,并商定今年要交多少税金至国库等。 而今年,刚从离京赶回楚郡的楚狂生,脸色不是很好。 他本想拖着引进蒸汽技术的时间,缓上半年,观望其他郡治的革新变化后,再做盘算。 但这一次,离皇不仅比之去年,上调了楚郡两成税金,还反复强调,要尽早引进蒸汽技术,革新百业。 如果不能在三月之前引进蒸汽技术,那么今年需要上交的税金,还得再加两成。 楚狂生很是不悦。 于离皇而言,当然是尽快引入蒸汽技术,革新百业为宜。 一来,是唯有建立工厂,尽快推进工业化,才能消化大离日益增长的人口压力。让各地民众分工就业,不至于无所事事。 二来,以工业化促进经济增长,方能让大离国力,不被北方坎朝越甩越远。 所以,哪怕贸然革新百业,会埋下诸多隐患,离皇亦只得选择苦一苦百姓。 可对楚狂生来说:那是楚郡的百姓! ———— 章八四 百业革新不为锋 一月三十号,南奕吃过早点,便赶去郡府。 他取出昨日送至诚友书店的约见函,很快便被人引至郡守办公所在的阁楼房间里。 待婢女为南奕沏好茶水告退后,楚狂生捧起茶杯小抿一口,说:“师弟不必拘谨,既无外人,唤吾师兄即可。” 南奕坐在客座上,正襟危坐道:“南奕见过楚师兄。” 其实南奕并不拘谨。但毕竟对面有着郡守身份,他还是得态度端正,至少看起来恭谨些才行。 “你那篇岁考文章,确实不错,颇合吾之心意。郡内世家,把持民生经济,又占据官位,俨然只顾私利。”楚狂生叹道,“考功察名,倒是能杜绝官吏贪污。可郡内官吏多为世家出身,他们尸位素餐,袖手旁观,便能使各自家族不断壮大,轻易把持民生经济之命脉。” 南奕不吭声,只默默倾听。 他这会,甚至搞不懂楚狂生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好在楚狂生并没怎么说废话。 “把持民生经济倒也罢了,若能以民为本,让利于民,也不是不行。可世家贪得无厌,聚敛财富之时,从不知体恤百姓。” “吾本欲正理平治,缓缓图之。奈何,离皇性急,却要吾等一个月内,便须引进蒸汽之道,革新百业,兴办工厂。” “南师弟,依你之见,届时若给了各大世家扩张势力之机,他们,会作何选择?” 被楚狂生问起,南奕只好道:“人性本私。在此之前,匠师传承以血脉为基,固守百业,自不会给朱门世家染指之机。但蒸汽技术引进,百业革新,各大世家定不会放任良机错失,必当想方设法进军百业。” “正如师兄麒麟子所说,匠师或主动或被迫,必与世家合流,进而演变成为工商家。” 楚狂生沉声道:“在吾看来,世家也好,工商家也罢,本无区别。关键在于,如何让他们管住手,不夺走百姓最后一份钱粮,乃至于尽可能吐出更多钱粮,反哺百姓。” 南奕没接这话。 理论上,要想确保民众利益、经济命脉不被侵占太多,须由大离官府监管资本市场。但此世官员多为修士,且多出于世家。 官员本身之贪腐,比之南奕前世,确实少见。但奉行起无为之治,不爱作为,自然也就使得各自家族之势力,愈发庞大。 其实,在南奕看来,楚狂生本身,就是楚郡最大的世家。只不过他身为郡守,以楚郡为道场,便不得不在乎起了楚郡百姓。 而其他修士,只以一家一姓之产业为道场,自是轻视民生。 不过,南奕不吭声,楚狂生却是主动问道:“南师弟,你是如何看待世家出身之官员?” 南奕抿了抿嘴,答曰:“其俸其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说得好,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楚狂生赞道,“奈何事关民生百业,吾不便轻动,便欲请师弟出面,代吾行走,于外道引进期间,监察百业,行谏言之事。” 南奕适才已对楚狂生今日意图有所猜测。 听得楚狂生之邀,他心中无语:哪来什么不便轻动,分明就是修士之间的博弈之争,楚狂生不敢掀棋盘,便想以南奕为剑,敲打百官。 对此,南奕自是不愿。 世家百官皆修士,虽之前写骆驼祥子时已经恶了不少人,且南奕不以为意,但他也犯不着继续主动去与百官结仇。 南奕叹道:“还请师兄见谅,奕学识尚浅,须以学业为重。” 楚狂生想了想,说:“师弟许是不知。我辈修士,读书是为治政,进而辅以修行。一心向学,固是好事,但最终还是得有个官身,才好养气修行。” 南奕再叹:“奕不过乡民出身,知些纸上谈兵的玩意,哪敢真的布鼓雷门、自作聪明。私以为,我既年幼,便不该好高骛远,当以潜心掌握书院所授之‘纸’为先,再于日后另行寻求‘谈兵’之机。” 楚狂生神色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只是注视着南奕。 南奕则迎着楚狂生的视线,做无辜状。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还只是个刚入书院求学的少年郎。哪有刚刚入学就跑去当官的道理?没道理呀。 楚狂生思虑片刻,忽道:“耽误师弟学业,确实不太妥当。不如这样,师弟若是愿去,我便专程请人炼上一炉无相源丹,计24枚,赠予师弟,作为耽误师弟学业之补偿。” 南奕陷入沉思。 24枚无相源丹,对应6年道行,可以让他少奋斗6年。但6年而已,即便当真炼化了,一时半会间也并不能让他直接养气入门。 若是觉醒「天子剑」前,南奕可能还下不了决心。但他现今已让燕青云出去传武,却是不至于被6年道行轻易打动。 楚狂生看出了南奕心思。 在南奕即将开口婉拒时,他淡淡道:“若师弟确实一心向学,吾亦当支持。不过,师弟或可考虑,只在二月末时,随吾一道巡视新兴之工厂,就百业之更迭,提些真知灼见。届时,亦有3枚无相源丹相赠。” 楚狂生语气变淡,看似不复热络、稍显冷淡。可南奕听在耳中,却是暗松了一口气。 两人本就不熟,只是初见,且楚狂生还是一郡之郡守。若其语气越是热络,南奕就越是警惕。 相反,当楚狂生语气像是在例行公事,更换要求,只让南奕陪同巡视时,南奕反倒安下了心。 他稍加思索,知晓不好继续拂郡守面皮,便道:“承蒙师兄不弃,愿听奕之浅见,诚心相邀。奕虽不才,亦将随行陪侍,聊表拙见。” 自此,楚狂生也就无心再与南奕多谈,简单聊了聊蒸汽引进之事后,便捧起了茶杯轻抿不放。 南奕见状,识趣告退,离开了郡府。 他知道,他今天算是彻底拒绝了楚狂生的招揽,失去了成为楚狂生幕僚,乃至于楚狂生手中之剑的机会。 可他不在乎。 前世已经当过了官,哪怕只是基层小官,南奕今生,也再无兴趣于官场里钻营。 就算以后仍旧免不了要领個官身辅佐修行,也只会是挂个闲职,无为而治,而非给人当刀子。 南奕想得明白,长生道上,唯修行为本。若囿于官场钻营,反而是舍本逐末,落了下乘。 当然,南奕之所以敢拒绝楚狂生,还是在于其引路人为陶知命。 身为跌境修士,南天城内,陶知命当是最强者无疑。 南奕适才「洞真」窥探过楚狂生。 虽然楚狂生九大法种尽皆圆满,离玄阶只有一线之隔,但比起陶知命无法解析、玄阶保底的法种技能,还是要差上许多。 原本,南奕还不敢放心大胆地以陶知命为自身靠山。 但前日,陶知命误以为南奕创不出内功心法,会受天赋神通灾厄困扰,竟放话说替南奕硬扛九次死劫。 感动之余,南奕也是彻底明悟:引路之人,即是道途半师。 有着陶知命做靠山,南奕虽不会就此嚣张跋扈,却也敢拒绝楚狂生,坚决不给楚狂生当刀子。 南奕离开郡府,快步赶至诚友书店,进行今天的「文抄」功课。 而不出南奕所料,他将今日之事告知陶知命后,陶知命只是十分随意地摆手道: “不必管他。安心读你的书、修你的道。你既然搞出了奕武者暗中传教,汇聚武夫气运来增长灵性,只要守住心性不失,他日也未必需要入官场修行。” 南奕点头。 这也是他今日拒绝24枚无相源丹的底气所在。 不过,听陶知命说完,南奕还是忍不住小声道:“陶师兄,伱说错了。我那是传武,不是传教。” “传武也好,传教也罢,无甚区别。”陶知命懒洋洋道,“官府若是需要你,魔教也能行正道;官府若要打压你,一人独修亦是传教。” 陶知命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漫不经心与讥诮。 南奕没有说话。 但南奕将陶知命的话,深深埋在心底。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陶知命,究竟是为何主动跌境?他二次蜕凡,又是想在自身道途上,做出何等改变? ———— 章八五 书院新生皆鬼胎 二月一号,各大书院对新生开课。 无相书院的一百零八位新生,也终于齐聚书院。 楚郡下辖九九八十一县,但有的县乃大县,不止一所学舍,再加上南天城内的五所,总计一百零八所学舍。 岁考招录招的是各学舍头名,遂每年新生,计有一百零八人。 循着路牌指引,新生们陆续抵达无相书院授大课,即三百六十座的大学堂中。 而不少新生,似是互相认识,聚于一堆。 南奕打眼看去,被众星拱月之人,正是楚狂生之子,楚天行。 南奕忽觉莞尔:按照仙门规矩,同一大境界下,互称师兄弟即可。 若依此规矩,楚家父子俩,就正好是:我管你叫师弟,你管我叫爹。 不过,南奕打量着楚天行等人时,楚天行经人耳语介绍,知晓了南奕何在,也正巧看向南奕,见到南奕脸上似有似无的隐约笑意。 楚天行面无异色,只当没见到南奕在笑。 虽然楚天行不知为何,总觉得南奕笑意有些戏谑。但他只道南奕是因文赋名次而怡然自得,实在不好多言。 反倒是有些聚在楚天行身旁的朱门公子哥,看向南奕的眼神,似是不大友好。 只不过,南奕并不在意。 他适才环视,新生之中,只他与楚天行两人,因觉醒天赋神通而得以提前拜入仙门。余者,皆是凡人身,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经过暗中考察,得授功法。 既是凡人,单纯只是目光不善,南奕也就懒得放在心上。 他只想着书院夫子,会何时出现。 毕竟今日新生入学,书院夫子该出面致辞迎新才对。 南奕有心以「洞真」窥探夫子,比对夫子与陶知命、夫子与郡守,究竟孰强孰弱。 结果,出乎南奕预料,夫子竟并未出现,而是由李太华领着一群人,来到大学堂中,简单进行开学礼。 南奕颇感诧异,学堂之中,蜕凡期的修士,即书院先生,竟似少之又少。算上李太华在内,亦只两人。哪怕书院旁处还有未来迎新者,如藏经阁魏师兄,恐也难过一掌之数。 只有养气修士,或书院讲师,或助教学长,为数不少。 南奕记在心里,准备下午去诚友书店,向陶知命打听一二。按理说,书院中的蜕凡修士,当不至于如此之少才对。 不过眼下,开学礼毕的南奕,却是忽地一乐。 原来,在开学迎新、致辞礼毕后,李太华开始给新生分斋,让南奕与楚天行,分别任左斋、右斋之斋长。 斋即教室,斋长即班长。而左右两斋,亦只是课表不同,方便讲师排课授课。 但大离以左为尊,在李太华让新生们自行选择左右斋后,一众朱门公子哥不依了。 历年来,所谓分斋,其实就是分公子班与平民班。 朱门贵公子,自然是要跟着楚天行走。 可楚天行今年,却被分到了右斋。 这叫公子哥们如何能忍? 他们喧嚷起来,要让李太华交换左右斋之顺序。 李太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好在不等李太华发怒,楚天行及时开口喝道:“够了,都给我住口。先生当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扫了众公子哥一眼,冷声道:“本届岁考文赋名次,乃家父所定。汝等在此吵闹,莫不是在质疑家父?” 其实楚天行本人,并不在意左右斋长之虚名。一众贵公子吵闹着换斋,不仅恶了李太华,还让楚天行也有些不悦:他不需要这群朱门公子替他做决定。 只是楚天行本身作为朱门一员,他亦不好多说,只得搬出楚狂生敲定的名次,让朱门众人莫要多事。 李太华也适时补了一句:“汝等既来书院,便须以学为本,潜心向学。若是惦记着位次尊卑,自可就此退学,回自身府里继续做少爷公子。” 一众朱门公子哥,顿时噤若寒蝉。 但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南奕,却是心里直乐。 他看得清楚明白,这些吵吵嚷嚷的公子哥,根本没几个真心气恼右斋之名,反而是在阴阳怪气,故意拱火。 毕竟,说是朱门公子哥,但大部分人都并非府中嫡脉正支,而是庶出旁系。 只因朱门嫡脉子孙数量毕竟有限,不可能每年都占据学舍头名。各府庶出,只要确有向学之心,还是很好考取学舍头名。 再加上各个世家间的竞争关系,看似是同处一个阶级的朱门公子班,实则個个心怀鬼胎,没一个真心团结在楚天行名下。 可碍于朱门身份,楚天行也无法多言,只得搬出楚狂生,让公子哥们别在这件事上拱火。 南奕看得直乐呵。 他是真没想到,入学之后,不仅没有朱门公子跳出来找他的茬。反而一个二个,全都在给楚天行挖坑拱火。 南奕觉得,与其说这群公子哥是乌合之众,不如说他们对应的是前世发“打起来”表情包的拱火网友,拱火对线可以,但绝不亲上。 只不过,南奕这种看乐子的眼神,落在楚天行眼里,确实有些令楚天行来气。 楚天行微微蹙眉,他不知道为何,一看见南奕就有些莫名来气。 纯靠自身涵养,才不至于失态。 楚天行挪开视线,觉得自己涵养功夫还有待进步,不应与乡民出身的南奕一般见识。 而李太华洞若观火,将南奕与楚天行的表现,都有看在眼里。 李太华心里就很清楚,之所以楚天行看见南奕会觉得不快,实乃南奕看向楚天行等朱门公子的眼神,就像楚天行等人看向普通平民的眼神一般,带着一股审视乃至于俯视之意。 虽说南奕有傲骨而无傲意,目光其实十分平和,不像朱门中人于眸子里带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可对朱门公子来说,被南奕以平和的目光审视,而非寻常平民那般讨好,已然是一种冒犯,一种需要靠着涵养功夫才能平心静气不动怒的挑衅眼神。 对于新生之间的纠纷苗头,李太华并未放在心上。 他只是又一次想起了秦南衣对南奕的评价:目无尊卑,心无顾忌,实乃天生道子,一心修仙。 于是,李太华冲南奕,轻轻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 ———— 章八六 暗流涌动号聊斋 分斋之后,左右两斋在助教学长的带领下,出了大学堂,带去熟悉各自的斋舍教室。 南奕这边的平民班,助教为谢迦南;楚天行那边,则是秦南衣带着。 在走向斋舍的路上,南奕和谢迦南传音聊了几句。 “南奕见过迦南师兄。” “我知道你,二叔给我写过信,让我关照于你。只是师弟你一来书院便入仙门,怕是根本不需要我关照啊。” “瞧这话说的,师弟我日后有事,一定来求师兄援手。还望师兄届时,千万别嫌师弟事多。” “我倒是不怕你事多,就怕你惹的事我兜不住。今天你在旁窃笑,怡然自得的样子,险些真个气到了那位郡守之子。”谢迦南说着这话,也是暗带提点,希望南奕往后能注意点分寸,别主动招惹楚天行。 但南奕也很无奈。 “师弟我也无心主动招惹他。但他总不能霸道到,需要我恭敬待他讨好他吧?”南奕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转而问道,“话说,师兄何时去趟南山县?北河叔许久未见伱,还甚是想念来着。” 谢迦南叹道:“倒也不是我不想去看望二叔。可二叔只是凡人,我现在这般模样,实在有些不好向他解释。” 谢迦南虽比谢北河瘦些,却也是个国字脸,高鼻薄唇,剑眉斜插,五官俨然可谓俊朗。 但其明明只大南奕两岁,年方十八,却胡须连鬓,似大了南奕十余岁。 原来,谢迦南虽靠着母家势力,道行精进快,早早便入了养气期。可贪功冒进下,却也损了十多年寿元,略显老态。 望之不似少年不说,面貌上,甚至还比书院某些讲师来得成熟。 此般少年老态,自是不好去见谢北河,难以解释。 传音闲聊间,一行众人已到了一间小院,亦是今后上课的斋舍。 入得斋舍,南奕顿时看向斋舍后墙。 只见后墙中间空出一圆形区域,似要挂字却无字,给人一种斋舍尚不圆满的空荡感。 谢迦南解释道:每年新生分斋后,都会由各自斋长题上一字,作为斋舍日后称呼。 比如谢迦南所在斋舍,题一「心」字,便号为心斋,乃其斋长希望诸位同学能潜心苦学。 听谢迦南说完,南奕回身扫了眼身后同学。 他这个班,相当于平民班,基本上都是各县平民出身,顶多家里有点小钱,算是小商人那种。 比之公子班的诸位新生,家境上肯定远远不如。但毕竟也是各县学舍头名,心气不算低,未有性格胆怯者。 南奕扫视一圈,倒是不见目光躲闪者,只是一個二个,缄口无言,也不知是木讷还是内向。 南奕思虑片刻,对众人道:“承蒙先生看重,让我做了斋长。既是斋长,我便依循旧例,题上一字。” “此字,乃「聊」字,号曰聊斋。” 闻言,包括谢迦南在内,一众学子都面露异色。 和心斋、静斋、道斋、缘斋比起来,聊斋之称,于画风上着实有些古怪。 南奕却是振振有辞道:“在我看来,读死书,死读书,都是不可取之事。正所谓道随时移,时至今日,故步自封,因循守旧,绝非智者所为。” “我等当持开放进取之心,多交流,多沟通,多思辨,采众家之所长,集群英之荟萃,证自身之道理。” “是以,自今日起,本斋便号为聊斋。” 南奕说完,又扫视了一眼众人。 而见南奕说得有理,且南奕本就是斋长,一众学子自无异议。 于是,聊斋之名,定矣。 然后,便是些自领座位、分发课表之琐事。 南奕看了眼课表,单数日无课,偶数日上午授课,每次只一名讲师,轮流依次排课,总体上有些像南奕前世的大学,很考验学子的自学本领。 当然,这也是让暗中入了仙门的学子,于学业以外,方便修行。 南奕见今日下午无课,便径直回了诚友书店,例行做功课。 然后,他向陶知命打听了一下,为何书院之中,夫子不在,先生也寥寥无几。 不料,陶知命也有些诧异:“他们还没回来?” 他掐指推算,片刻后说:“居然还在瀛州。” 陶知命向南奕大概说了一下。 原来,去年年尾,大离水军成功探明瀛州岛位置,不仅发现岛上银矿甚多,还抢夺走了瀛州岛至宝,被瀛州岛一众妖魔死死围住,爆发大战。 瀛州岛至宝,由精擅遁法的修士突围,就近送至楚郡郡城收容封印。 但大离水军,却很难突围,只能固守待援。 如楚郡书院中的蜕凡修士,便是第一波援兵。 准确说,也不能叫援兵,而是专程过去送补给的,让大离水军可以安心固守,和海域群妖打消耗战。 在玄阶修士与妖魔皆保持克制的情况下,大离水军,以及第一波赶去支援的书院先生们,一时半会间,还真回不来。 南奕听得咋舌。 瀛州岛之事,去年曾闹得沸沸扬扬。只因瀛州岛上银矿众多的消息传出,还曾让不少人激动起来,请开海禁。 但南奕现在才知道,银矿确实是有,但大离水军,陷在瀛州岛上,一时间甚至无望归来。 陶知命蹙眉说:“也不知他们究竟抢了什么玩意。不仅瀛州岛上的妖魔愤气填膺,连海中妖魔都被惊动,直接把船都给砸了,将一众修士全给困在岛上。” 想了想,陶知命又对南奕道:“师弟,你最近小心谨慎些,能不出城,就别出城。然后,这几张符箓收好,若遇神诡便用之,可让我得知你彼时方位,我好赶来救场。” 只要在城内,龙气法禁压制下,基本只会遇到黄阶的麻烦。而南奕身怀「全愈」天赋,黄阶之内,再大的麻烦也很难伤及南奕性命。 南奕接过陶知命给的符箓,看了一眼,是定位符。 符箓效果很简单,就是将方位报知陶知命。因效果简单,符箓时效性倒是挺长,不必担心符箓放着放着就失效了。 南奕收下符箓,疑惑问到陶知命可是担心妖魔来袭,不然为何要他小心谨慎些。 陶知命摇了摇头,却是说起了龙气法禁。 龙气法禁,约束神诡,分离仙凡,可保境安民,为生民立起一方安居乐土。 而龙气法禁的根本,在于两者。 一是仪轨,二是人心。 前者,仙门外门居于世俗,化身书院,本就是外门弟子红尘炼心的同时,暗中维持仪轨。可最近这段时间,不少外门弟子都赶去了瀛州岛支援,未曾得回。 后者,则是在于自二月始,蒸汽技术引入,百业更迭。 民众当下,倒不会为此闹得人心惶惶。他们只知工作机会会很快变多,正满怀期待,等待着百业招工。 可对龙气法禁来说,人心浮躁,本身也是一种不稳定。 是以,相对盛时,龙气法禁的压制力,正趋于低谷。 若是寻常县城,只偶尔让修士巡视,检查一下仪轨是否正常即可,基本无碍。 但百姓聚集之城,越是人多,就越是容易吸引神诡。 南天城作为楚郡郡治,赶上龙气法禁转弱,毋庸置疑,会很快引来诸多神诡。 哪怕仍旧只是黄阶神诡,可数量一旦多了起来,照样很是麻烦。 至于妖魔,只要大离水军未曾覆没,还能固守在瀛州岛上,就暂且不必为此担心。 ———— 章八七 画符却来功法售 瀛州岛太远,龙气法禁太虚,南奕都不怎么关心。 他只好奇问道:“师兄,这符箓是你亲画的?我可以学画符吗?” “丹器符阵等技艺,乃外道,无助修行,又甚是繁琐。你修为尚浅,当以修行为本,不必过早涉猎。” “师兄放心,师弟晓得分寸,绝不会沉迷符道分心修行。我也不学多,只学困兽符即可。” 此世修行界,术法神通须于人体九宫缔结法种,方可直接以人身调动规则之力。 而九宫数量有限,自然不能拿来修持寻常术法。于是符箓之道随之兴起,将一些不成体系之术法绘为符箓,便可灵活施法。 虽说符箓也存在时效性,无法长久备用,但总归可作为修士弥补不足的手段。 南奕对自己当下,很有自知之明。 「洞真」天赋把握他人底细,扬长避短,尽量不立于危墙之下; 「全愈」天赋可扛毒打,免去性命之忧; 「天子剑」聚众加持下,得了燕青云的内力与武斗经验,其实已可应付低层次战斗。 最明显的短板,在南奕自个看来,就只在控制手段欠缺上。 刚巧陶知命会画符,南奕便想学一道困兽符。 而陶知命见南奕目标明确,不用担心贪多嚼不烂,便应了下来,也正好让南奕通过画符,不断熟悉掌握「无相小解」。 只不过…… 陶知命本以为南奕上手符箓之道,会费上一番功夫。 但他没想到,南奕早已将「无相小解」融入「洞真」天赋,有着玄阶层次,运使随心。 虽一开始稍显生疏,动笔缓慢,可南奕很快便找到了把握法力流转的窍门,手感渐佳,直接画成了第一张困兽符。 即便因锁住的规则之力极少,符箓威能极弱,但毕竟也是一张成功的符箓。 “师兄,你觉得这符画得如何?点评两句呀。” 面对南奕的好奇眼神,陶知命眨了眨眼,大咧咧道:“画得很不错,没想到师弟你还挺有符道天分,与我初次画符时,都差不到哪去。” 语毕,陶知命将原本想说的话,全给咽进了嘴里。 陶知命第一次画符,是在蜕凡期。彼时,「无相小解」已被他衍化为了「无相真解」。 而南奕眼下,却是连养气期都未入门,正式入道修行尚不足半月。 陶知命虽教了南奕困兽符画法,实则却是想等南奕失败,告诉南奕莫要好高骛远,并另授驱尘符之画法。 毕竟,南奕虽然目标明确,只说要学困兽符。 但困兽符实乃术法符箓,难度不算低。 陶知命还想着南奕失败后,再让其从驱尘符这等戏法符箓练起。等南奕彻底掌握画符技巧,才正式练习困兽符的绘制。 结果,南奕一次便成了,根本不给陶知命以实例说教的机会。 对此,陶知命只得归结于,许是南奕有着绘画功底,方才如此顺利。 而南奕,见陶知命面无异色,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他其实已经在放水了。 但南奕毕竟有着绘画功底在,连小说插图都能直接手绘,实在做不出假装画歪这种行径。 而他又拿不准黄阶下品的「无相小解」该是何等表现,便只得暗中放水,放任规则之力流失,只画出一张威能极弱、堪堪能困住蚁虫的困兽符。 不知术法符箓之下尚有戏法符箓,只以为困兽符便是基础符箓的南奕,自觉自己已然放了足够多的水。 等陶知命说南奕初次画符,与陶知命当年表现相差彷徨,南奕心里登时有了底,自觉自己表现并不出挑。 接下来,南奕白天便是在书院读书,和书店练符,穿插着来;晚上,则是在租房中研究自坊市中购得的《夺目法》。 南奕修有《小无相诀》,不准备散功重修的情况下,无法直接修持《夺目法》中的术法。 但他仍旧可以感悟其中术法,于吃透法理后,尝试勾勒符文缔结法种,并种入「洞真」之中,补全「洞真」。 当然,没有相应源炁,直接感悟,效率会很低,实属水磨工夫。 只是南奕有这个耐心,可以不急不躁,慢慢感悟《夺目法》。 毕竟,相对于前世查出身患癌症只能等死,此世水磨工夫便能修行,南奕已然知足,并不急躁。 不过,如此过了几日,二月五日这天,却有南奕认识的人,来到诚友书店。 “斋长?你怎在此?” 来人是南奕在无相书院里的新同学,名唤马良。见南奕竟在店中,马良一时间稍显讶然。 “我在这里做工,半工半读,赚些工钱。”南奕看向刚进书店的马良,微微眯眼,“马兄你来店里,是要买书还是怎么?” 犹豫了一下,马良道:“我听说这家书店收古籍真本,就想来卖书,贴补家用。” 郡城居,大不易。 马良作为小县城来的平民,缺钱卖书,并非难以理解之事。 然而,南奕「洞真」之下,却看到马良怀里的包裹,竟泛着灵光。 他微露异色,没想到马良一个普通人,竟拿着一本功法跑来卖。 南奕看向柜台躺椅上的陶知命。 陶知命看着小说,摆手道:“伱就是店员,你自個看着办便成。” 于是南奕冲马良笑道:“那马兄你要卖什么书?麻烦先取给我看下吧。” “只是一本游记,不是什么经典。但我听说这家书店只要是古籍都收,就想着来看看能卖多少钱。” 马良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裹递给南奕。 南奕往旁书柜空处一放,拆开翻了翻,表面上看,确实是一本无名游记。 唯有修士才能探知到,其上某些文字带有法决真意,实乃修行功法一篇。 【志名:游神法。】 【志类:功法。】 【阶秩:黄阶。】 【志述:拜游神星君,习之可提炼游神源炁,可修持「游刃击」、「游身步」、「游回印」。】 此世,十二月宰之下,有着三百六周天星君。 南奕看了一下,这门《游神法》虽属旁门,却也是星君传承,跟脚颇正,代价不大。 修行之后,大体上就是一生居无定所,财运衰微攒不下钱而已。 相应的术法中,「游刃击」可持兵器进行无视防御之真实打击; 「游身步」类似于高闪避的凌波微步; 而「游回印」,则是凝聚传送坐标,并在特定坐标间进行单人传送。 ———— 章八八 黑无常钩镰送葬 马良不知无名游记实乃修行功法,期望不高,只求能按市价卖得二十铜元。 在修行界,一应交易皆以银元为基准,二十铜元只能算是零钱。 但在凡间,二十铜元却足够马良郡城一月之开支了。毕竟,像南奕原身,只五个铜元,便能在县城省吃俭用捱过一个月。 待马良走后,陶知命说道:“看来师弟你财运不错,这都能捡漏。是捡的功法还是法器?” 陶知命没上手时,随意一瞥,只能判断无名游记暗藏神异,并非凡物。 南奕将《游神法》抛给陶知命看:“是一本功法,还附有法决真意传承。” “那挺好,坊市还有几天才没,你现在赶过去,只此一项买卖,便能净赚六十多银元。” “可师兄你不是说,最近尽量别出城吗?” 陶知命打趣说:“你要是赚的银元分我一半,我就陪你一道过去。” “那不急,等我研究明白上面的术法,再转手卖去。” “这里面的术法,「游刃击」你可以记下,等以后尝试绘制相应符箓;「游身步」则等蜕凡以后,试着融入「无相遁空」。至于「游回印」就算了,无相源炁化用不了。”说话间,陶知命看完《游神法》,将其重新丢给南奕,并指点道,“不过这本功法还不错,不必拿去坊市卖。等伱研究明白后,可以直接出给逍遥仙门的弟子。他们多半会对「游回印」感兴趣。” 南奕应了一声。 但他此时,并无多少天上掉馅饼,几乎白捡一本功法的高兴之意,而是满心疑惑。 马良,哪来的这本《游神法》? 若说马良是从自家县城带过来,专程等到郡城再卖书换钱,南奕觉得可能性不大。 可马良要是最近才意外捡到的《游神法》,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修行《游神法》的修士,在近日意外身陨。 考虑到南若村灵境尚在,楚郡有不少散修汇聚坊市,进而可能会在郡城里小歇。若是这些散修中,有人意外丢了性命,倒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有着「游回印」与「游身步」,按理说打不过随时能跑的情况下,南奕实在不解,那位修士咋就突然毙了呢? 南奕将心中疑惑道出,问询陶知命对此有何想法。 陶知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表示龙气法禁转弱下,神诡活跃,确实什么离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感觉郡城之内,确如陶知命所说风险暗增,需要多加小心谨慎,南奕干脆连离开诚友书店的下班时间,都提早了半個小时。 刚到五点,天光尚且大亮,南奕便趁着人多下班,随意吃过晚饭后,回到自己租住的民居中,闭门不出。 这些时日,他每晚都是在屋中研究感悟《夺目法》。 今日也不例外。 但约莫九十点时,南奕正把玩着《夺目法》玉简,细细品味间,却忽然心血来潮,走至窗旁掀开了窗帘。 然后,南奕便看到,窗外街道上,飘荡着一件带有兜帽的黑袍。 黑袍极大,约有丈六高,仿佛正被人穿在身上行走一般。 但南奕看得清楚,黑袍之中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或者说,也许有人,只是南奕看不见人,便只能看到一件黑袍飘荡在街上。 而在黑袍的右袖处,还有一柄狭长的钩镰枪,似是正被无形之人拿在手上。 不消多说,持钩镰枪的人形黑袍游荡在街上,一看便是异乎寻常之神诡。 因其形象有点让南奕想起前世西方传说中的死神,于是他在心里,暗自给黑袍起了个“黑无常”的称呼。 之所以要自行起个称呼,则是因南奕「洞真」之下,居然没能看到黑无常。 并非是指无法解析,而是指南奕「洞真」视界下,压根看不到黑无常;唯有一双肉眼,方能看见黑无常正在窗外街上晃荡。 南奕第一次碰到此番情形,既感讶异,也觉疑惑。 但他立马便来不及纠结黑无常究竟为何物了。 因为原本算是斜对着南奕的黑无常,忽然间微微一转,正面朝向南奕,慢慢飘飞。 南奕头皮发麻,心生恶寒。 他不敢去赌黑无常能否进入民居之中。 见黑无常似要往他住处飘来,南奕立即从另个方向的屋门跑出,俯着身子往外疾奔,脚下不发出丁点声响,眨眼间便七转八绕,穿过了好几条小巷。 接着,南奕往怀里一摸,取出一张陶知命给他的、只具有定向汇报方位之效的定位符,直接以法力激发。 等到符箓生效,已向陶知命报送方位后,南奕才稍稍安心,想着回身往后看一眼。 结果,南奕一扭头,便看见黑无常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飘至他身后,高举钩镰枪,猛地下挥。 “艹!” 南奕没忍住出口成脏的本能,并下意识地运使起了「全愈」天赋。 虽说「洞真」失效,无从判断黑无常的阶秩。 但郡城之内,龙气法禁之下,黑无常不大可能是黄阶之上的神诡。 南奕不假思索地发动「全愈」,确保稳住性命不死先。 然而,镰刀斩下,南奕没觉得受到攻击,却是突然一阵晕眩,有天旋地转之感。 等到晕眩感消去,南奕身子站定,甩了甩头,抬眼一看,却见自己周围,已不再是郡城之中的街道小巷,而是一处陌生室内。 不过,虽然室内环境十分陌生,南奕却是知道,此地为何处。 此地,乃一方灵境。 面积极小,只有一室房间大的微型灵境。 但看出此地乃灵境,只让南奕愈发感到疑惑。 按照《无相宝册》所说,灵境源于阴阳两界意外交汇。可正常而言,两界交汇处,必是人烟稀少地,不可能在人烟稠密之城里展开灵境门户才对。 南奕一时半会间,只能猜测入此灵境,应与黑无常的钩镰枪有所关联。 而后,他也大概猜到了,那位修行《游神法》的修士,多半也是意外遭遇了黑无常,被黑无常送入灵境,才会身陨道消。 毕竟,身陷诡灵境,只能按诡灵境的玩法规则来。 不管是「游回印」传送,还是「游身步」闪避,在诡灵境中都形同虚设。 南奕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暂时不作多想,只看向正在他对面的灵境诡灵。 ———— 章八九 血肉奕棋无处逃 在南奕身前,为一方棋盘。 而在棋盘对面,则端坐着一位全身血肉模糊,衣服也破碎不堪,但衣服碎布却似嵌入血肉之中模样的诡灵。 南奕默然。 这位诡灵,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修行《游神法》的修士,游君越,死后所化。 南奕看到它,便仿佛看到游君越身陷灵境之绝境,拼命想逃,却无路可逃,躲闪千万次攻击,却最终还是因伤口不断累积,如受千刀万剐而死。 当然,游君越具体遭遇的灵境形式,南奕不得而知。 但南奕确实能感受到游君越死前的绝望。 因为,化为诡灵后,游君越死前有多绝望,现在便有多恶意。 毕竟,所谓诡灵,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源于生灵乃至灵修的负面情绪,在死后凝聚为纯粹恶念,进而衍化诡灵。 现在,诡灵游君越,受限于灵境法则,不得直接与南奕斗法。它只能带着一股至死方休的恶念与怨气,邀南奕对弈。 此世奕棋之法,与南奕前世围棋,大差不差。 不过,今番诡灵奕棋,最大的不同,在于棋盘边界可以无限扩展。 虽说是得在原边界处落子后,才能继续往外落子以扩展边界。但这一规则,也使得这盘棋,几乎很难分出最终胜负。 因为,诡灵可以恶意拖时间。 此外,诡灵还有着闪烁棋子,让所有棋子随机交换位置的能力。 一旦诡灵在棋盘上陷入颓势,便可以发动能力,重新打乱棋局。 当然,这一能力,诡灵至多使用九次。 因为,诡灵每次使用该能力,都会斩去一魂或一魄。 九次之后,第十次一经使出,便是魂飞魄散自绝之举。 换言之,今番奕棋,南奕若欲得胜,须先逼迫诡灵不得不重衍棋盘九次以后,再设法吃掉诡灵所有棋子。 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做到。不过,诡灵重衍棋局须自斩魂魄,自斩之后,其思绪恍惚,有可能超时错过落子时间。 届时,诡灵落一子,南奕落三子,未尝没有取胜之机。 闭目思虑片刻,默默消化完灵境中不言自明的游戏玩法后,南奕面色从容地坐于棋盘旁,对诡灵道: “选择奕棋,是想让我体会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乃至于每次刚找到生路,便发现生路断绝的绝望么?” 诡灵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示意南奕先手。 南奕继续说着:“亦或者,你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自残,血肉耗尽而亡?” 今番奕棋,除去边界可无限扩展,和诡灵能随机变换九次棋盘外,最后一个规则在于,南奕每次落子,都是以自身血肉作为棋子。 约莫得剜去指甲壳大小的肉块,方可作为棋子,进行对弈。 简而言之,南奕须以血肉为子,逼迫诡灵割魂舍魄,博取胜利。 诡灵血肉模糊的脸上,散发着阴冷森然之意,并不言语,像看死人一般看向南奕。 然而,面对诡灵阴恻恻的眼神,南奕只是叹道:“对你生前遭遇,我表示遗憾。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居然选择与我对弈。” “我既以奕为名,自是精擅奕棋。” 话毕,南奕自腿上拈起一块肉,直落棋盘,面不改色。 诡灵阴阴笑着,也开始落子。 于奕棋之道,它或许并不擅长。 但南奕须以血肉作棋子,血肉有限而棋盘无界。 只要故意拖着棋局,南奕迟早会因血肉耗尽而亡。 诡灵觉得,它不可能输! 这可是它临死化诡之际,苦心孤诣,结合自身法种所化规则,方才成功想出来的必杀之局。 它要让误入此间的所有修士,同它生前一般,感受痛苦,感受绝望。 然后,重返现世,在人间大杀特杀,攫取晋升资粮。 一人一诡,开始对弈。 随着时间推移,南奕双腿上的血肉,很快消去小半。 棋力一般的诡灵,虽说在棋局上现出颓势,但脸上,却始终挂着成竹在胸的阴冷笑意。 它又特意多走了几步,扩展棋盘边界,然后舍去一魄,变换棋子方位,重衍棋局。 诡灵原本败局已定、正被南奕不断绞杀的棋子,瞬间逃出生天,再次与南奕血肉棋子分庭抗衡起来。 诡灵看向南奕,想看到南奕面色难看的样子。 只是南奕面色如常,仍旧自顾自地不断落子。 诡灵觉得无趣,亦有些莫名来气。 它继续对弈,等到南奕双腿血肉消去大半。 如果继续剜腿上的肉,纵使南奕以法力固守元气,也会伤及根本,折损寿元。 接下来,该是剜臂上的肉,还是剜腰上的肉? 诡灵猜测着,笑意愈发阴冷森然。 但它脸上的阴笑冷笑,突地凝固不说,连眼珠子都差点滚出眼眶。 只见,南奕低眉垂首看着棋盘,一边思索棋局,一边运使「全愈」天赋。 他原已血肉淋漓的双腿,忽而肉芽萌动,开始复原。不一会,便恢复如初,就像刚进入灵境一般。 诡灵恨恨落下一子。 它没想到,自个灵境初次开张,便碰到个身怀治愈天赋的修士。 它想不通,南奕有此天赋,为何不去拜度厄书院,反而穿着无相书院的书生衫。 但没关系,它这局,是必杀。 就算南奕治愈天赋代价轻微,可以随意使用,也终究是要耗去法力的。 一個养气都未入门的小修士,法力有限,不足为虑。 于是,诡灵继续落子,继续被南奕不断吃子。 结果,诡灵棋力本就不如南奕,后面心思又放在了南奕何时才会法力枯竭上,就愈发不堪。 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第九次重衍棋局,接踵而至。 南奕「全愈」加身,仍旧是安然无恙的清爽模样,与刚入灵境时一般无二。 而诡灵游君越,连斩二魂七魄后,却已如风中烛火,奄奄一息。 它恨意愈发浓郁。 它不理解,为何南奕法力,竟似无穷无尽一般,根本不见颓势。 它更不懂,为何自己生前被逼得无路可逃,死后化诡,布下必杀之局,却还是会被南奕,这么一个养气都未入门的小小修士,给逼至绝境。 阳神在上,为何如此不公?! 诡灵终于恨声开口,质问南奕:“你法力,为何源源不绝?” 诡灵全身,都像是粉碎后重新拼接在一起。其声带,自然也不例外。 故而诡灵声音,南奕听在耳中,只觉刺耳。 他稍蹙眉头,忍着不适,淡淡道:“我辟有一道,名曰内功。是故,法力之外,尚有内力;道行虽浅,内功却甚为深厚。” 南奕以「天子剑」开辟《奕经》,并令燕青云代为传武,早已吸纳转化了不少江湖武夫,转职奕武者。 来自奕武者的聚众加持,或许在武斗经验上形不成质变,可加持给南奕的内力,却堪称用之不竭。 这些内力,南奕倒是没法用于施展术法,但却可以拿来冲抵「全愈」天赋之消耗,于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弥补了「全愈」天赋部分短板。 这也是此世修士,完善自身道途的思路: 靠着法种搭配,相互配合形成体系,补全道途,提升战力。 ———— 章九十 乾坤游子失踪案 诡灵游君越,不知内功内力究竟为何物。 它只知道,阳神不公,竟让它初次开张,便遇到南奕这么个天杀的克星。 不仅本身精擅奕棋,有着治愈天赋恢复血肉不说,还有着所谓内力源源不绝,不惧消耗,不怕拖延,恰好能破它精心设计的必杀之局。 或者说,必杀仍旧是必杀,只是从必杀闯入修士,变成了必定自杀。 如果是寻常诡灵境,诡灵所设规则留有余地,大不了壁虎断尾,遁回阴世休养生息。 但游君越死后化诡,却是抱着不死不休的浓郁恨意,丝毫不留余地地布设棋局规则。即便是它自己,享有九次重衍棋局的手段,却也无法提前脱离,只能陪着奕棋,至死方休。 游君越心中那个恨啊。 生前误坠灵境无路可逃不说,死后化诡,居然也能碰到南奕这么个天杀玩意。作茧自缚下,又一次陷入绝境。 游君越越想越气。 他舍身化诡,只求意志不绝;即便背弃人间,以生灵为血食,也要囫囵活出第二世。 结果刚刚化诡没几日,灵境头次开张,游君越便径直折在了南奕手上。 关键,游君越直到此时,也依旧认为自己布设的灵境棋局,实乃必杀之局。 只是好巧不巧,偏偏碰到了南奕这么個天杀玩意,竟完全不可以按常理来计。 先是藏着「全愈」天赋,骗它自斩魂魄重衍棋局;接着欺它状态不佳、思绪恍惚下,会不时错过落子,步步紧逼;更是有着充沛内力,不惧消耗。 阳神不公啊…… 气至深处,游君越猛地闭眼。 一滴血泪,自它眼眶淌了出来。 它不欲眼睁睁地看着南奕继续落子。 自知败局已定,诡灵游君越,干脆强行重衍棋局,拼着魂飞魄散自绝当场,也不想看到南奕当着它面,轻松吃掉它的棋子。 刹那间,棋局变换,整个灵境也似瞬间旋转起来,要将南奕吐出灵境。 南奕忍住晕眩感,睁眼环顾,发觉自己并未出现在之前进入灵境的街巷上,而是到了不知道哪处的小巷角落。 天光昏暗,依旧是深夜模样。 但南奕知道,今日已不是二月五号,而是六号的深夜。 在灵境之中,他与诡灵游君越,奕棋时长足有一日。这还是因越到后面,诡灵自斩魂魄下越发思维迟缓、棋力不堪,经常错过落子时间,才勉强做到一日之内下赢诡灵十次。 不过,既已成功破去灵境,周围又暂时无甚异样,南奕便立即低头看向手中突然多出的物件。 却是一枚,看着就像诡灵眼瞳所化的棋子。 【志名:乾坤游子。】 【志类:诡器。】 【阶秩:黄阶中品。】 【志述:于灵境斩杀诡灵游君越所得。】 【规则:游戏乾坤。】 【能力:漏网游鱼——天网恢恢,疏即是漏;乾坤未定,遁去其一。使用后,可无视封锁,于当前世界随机传送至百里以外。】 【灾厄·禄:全力一游——耗去全身法力(或内力),方可成功使用;使用后,诡器破碎。】 【备注:游君越的一丝怨念,缭绕于棋子之上;它想亲眼见证,某人法力(或内力)彻底耗尽的那一天。】 南奕嘴角,忍不住一扯:这个游君越,真是小气。 从灵境之中缴获的诡器,本质上源自对应诡灵。 虽是天地法则作用下随机生成,但诡灵自身意愿,也会对诡器效果产生一定影响。 比如负面代价是否严重,比如攻略灵境之反馈奖励中诡器占比几成等。 而南奕「洞真」鉴定完「乾坤游子」后,只觉游君越分外小气,在诡器奖励上一点也不大方,都不说直接给个整套棋子。 每次使用会耗去全身内力倒是不打紧,反正这些内力都是白嫖来的。 但只用一次,棋子便会破碎,俨然是一次性道具。 很显然,是游君越从中作梗,让灵境反馈之中,转化诡器奖励这块的分成比例降低。 当然,诡器奖励变差后,与之相应,反馈给南奕的灵性奖励便会变多。 南奕这次破掉的虽只是个微型灵境,但最终奖励反馈的灵性,却远多于上次攻略南若村灵境,足有十余年的量。 若是转化法力,合上他现有道行,当有十五年道行。只要再增五年,便能正式跨入养气期的入门阶段。 南奕收好棋子,掏出陶知命给的定位符,准备用掉一张,既是向陶知命报备方位,也是向陶知命报个平安。 他还记得,自己昨日坠入灵境前,正好刚刚用掉一张定位符,多半会引得陶知命担忧。 不过,南奕刚激发符箓,小巷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群武安卒,纵马赶到了小巷口子处,看向南奕。 而南奕,发现这群武安卒中还有熟人,正是他上次攻略灵境后,在南若村见到的那五位武安卒武官。 且这群武安卒中的为首之人,名唤武达。 南奕猜测,这些武安卒中的修士,或许便是专门负责灵境攻略与监管,能及时监测到灵境相关的空间波动。 武达也认出了南奕,翻身下马,迎向南奕。 “竟是南小哥在此。某家上次便说,不须多久,便可唤小哥为道友。没想到再次相见,小哥不仅正式入道,还又破了一个灵境。” “武大哥你好。”南奕回了个招呼。 然后,武达走到小巷深处角落,随意张望了一番后,问:“小哥,还请麻烦你说下,你是如何坠入的灵境?” 南奕十分配合,说自己是昨晚在自个租房窗旁,看到外面街道上游荡着一位黑无常,即持有钩镰枪的人形黑袍。他怀疑自己被黑无常盯上,便连忙从租房里逃了出来,远远跑开。 却不想自个确实被黑无常缠上。黑无常悄无声息地紧追在他身后,突然一个钩镰斩下,便将他送入了灵境之中。 说完,南奕见武达愁眉不展,似在思索,便问道:“武大哥,对这位黑无常,你们有所了解吗?” 武达见南奕即是当事人,也不遮掩,直说道:“近日确实有接到个别民众报案,说晚上有件人形黑袍飘在街上。但这位,嗯,这位黑无常,它似乎只会被部分人看到。大部分人都看不到其存在,所以武安监之前,尚不能明确其存在。” “我们在外巡夜,主要是想找到灵境门户。郡城最近几天,多了不少失踪案,看起来像是有灵境门户出世。” “但一来,我们一直没有监测到灵境波动;二来,郡城之中,按理说不可能出现灵境门户;三来,失踪案散布郡城各处,并无规律,也不像是有着固定位置的灵境门户。” “我们虽怀疑失踪案或与灵境门户有关,却也不能确定。而后,适才察觉到灵境波动,匆匆赶来,发现是小哥你攻破了灵境。” 武达总结道:“照南小哥你的经历来看,最近几日的失踪案,或许都是出于黑无常之手。它在郡城四处游走,将人直接送入灵境,方造下了如此多无规律可言的失踪案。” ———— 章九一 失之锐气兼行走 “失踪案?失踪的都是修士吗?还是城中居民?” “多是凡人居民。不过有几个,应当是散修。”武达皱着眉头说,“有小哥你的反馈,我等倒是得了头绪,可以后续优先搜寻黑无常。” “但黑无常神出鬼没不说,其钩镰能将人送入灵境,着实是难以应付。也不知,黑无常究竟是何等诡灵,有着怎样的规则。” 武达在发愁如何应付黑无常。 正常诡灵,只要摸清底细后,都能想办法针对性解决。 但黑无常,可以将人随机送入灵境之中。这就意味着,要想摸清黑无常底细,得冒着被黑无常送进随机灵境的风险。 而黄阶修士,法种搭配尚不健全,一旦误入被克制的灵境,很容易在灵境诡灵恶意算计下,丢掉性命。 比如游君越,身为苟道修士,精擅闪避与传送跑路,正常来说绝对不会主动进入诡灵境。但他身在郡城,却因意外遭遇黑无常,而被送入郡城不应展开的灵境之中,就此丧命。 可以说,黄阶修士,误入灵境还能全身而退的概率,其实不高。 念及此,武达忽地开口:“南小哥,你可愿来武安监,兼任行走?” 行走,即兼职身份。 南奕听后,微微一怔道:“武大哥,我初入道修行,修为尚浅,恐难胜任行走一职。” 武达笑道:“小哥不必谦虚,你在仓促之下尚能连破两灵境,定是智勇双全之辈。再者,兼任行走,既不用独自巡哨,也不必每日当值,全看你哪天方便,提前来武安监侯队,分队巡哨即可。” 南奕依旧面现难色。 兼任行走,确实谈不上多大危险。但危险再小,也是危险。除非南奕确定自己已经被诡灵盯上不放,否则一时半会间,并不想跟着武安卒一起巡哨,行走大街小巷,主动靠往潜在之风险。 武达看出南奕脸上的为难,说:“小哥不必现在答复,可以先与自家引路人打个商量。若是后续有意,随时可来郡府武安监报到。” 说完,武达也不再继续闲聊,向南奕告辞,领着一众武安卒另行巡夜去了。 等他们离去,不知何时到了附近的陶知命,也悄然出现在南奕身旁。 陶知命知道南奕身怀「全愈」天赋,只要活着,便是安然无恙。 所以他也就不嘘寒问暖了,直接问道:“你被黑无常送入灵境前,做了些什么?可有与之交手?” 南奕交代了一番。 但陶知命也是头回听说黑无常的存在,拿不准黑无常的底细。 说到黑无常底细,南奕心中颇觉奇怪。 他「洞真」之下,居然看不到黑无常,进而无从得知黑无常底细。 这一情况,既让南奕抓瞎,也让南奕深刻体会到,此世其他修士,遭遇诡灵却摸不清底细时,究竟是怎样的忌惮感。 “对了师兄。”南奕忽然想到了一事,问道,“我这次遭遇的灵境,其中诡灵,我确定正是那位《游神法》的原主。他刚死化诡不久,便叫我遇上,会是那本功法有问题吗?此外,黑无常是否有可能直接控制诸多灵境?” 其实南奕心里还有些怀疑马良。上午刚从马良手中买下《游神法》,晚上就遭遇黑无常,被黑无常送进灵境,险些步了游君越后尘。 虽说他这次,刚好克制游君越布设的棋局规则。但若是运气差些,说不定便会阴沟里翻船。 南奕心中多少有些不忿,连带着把马良也给怀疑上了。 陶知命倒是不以为意道:“灵境门户,乃司空月宰所立法度。不论是凡间修士,还是诡灵,都不可能对灵境门户施以影响。那黑无常,顶多有着将人送入随机灵境的能力。不过,你被黑无常盯上,乃至于随机传到《游神法》原主之灵境,确有可能是气机牵引之故。” 修士若在灵境身陨,身上凡物自会随之湮灭。但法器之类,则会被灵境吐出来,与吐修士一般,随机吐至现世左近的无人处。 所以,在陶知命看来,不论是马良捡到《游神法》,还是哪位幸运儿捡到灵宝诡器,都并非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见陶知命这么说,南奕想起「洞真」之下,马良确实只是个凡人,倒也熄了迁怒的心思。 陶知命接着道:“刚才武安卒邀伱兼任行走,你是如何想的?说与我听听。” 南奕老实答曰:“好叫师兄得知,我是想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便没有应下。” 陶知命忍俊不禁:“好你個小子,明明胆大心细敢行险,偏又喜欢求稳,不到事到临头际,端是不肯冒半分风险,一点少年锐气都没有。” 南奕脸色微窘。他穿越前已毕业多年,又查出癌症看淡生死,自不可能还有着所谓的少年锐气。 不过听见陶知命这么说,他心里也是寻思开,自己最近哪有行险。想了想,南奕隐约有个猜测:或许,他上次去坊市那天,陶知命其实有在暗中关注,知道他带着燕青云行险,反杀了柯鸣,夺取藏有《秘魔残血剑诀》传承的秘魔法戒。 “修行之道,戒骄戒躁。你有求稳之心,确实不错。但也不必万事求稳,失之锐气。毕竟,此世神诡暗伏,真要说开来,处处皆是危墙下。” “很多事,并不是你想躲便能躲掉的。不过,你修为虽浅,却身怀「全愈」与「天子剑」两项天赋。只要不出城,不坠灵境,当无性命之忧才对。” 陶知命想了想,对南奕说:“这样吧,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不必去武安监兼任行走,只仍旧住在租住的民居之中;其二,这段时间晚上可在书店打地铺休息,却须去武安监兼任行走,每三天至少巡哨一次。” 陶知命是南奕的引路人,却非护道人或保姆之流。 陶知命不希望南奕一味求苟求稳,故而给了两个选择。 南奕其实并不愿在诚友书店过夜休息。 毕竟陶知命实乃跌境修士,若在陶知命眼皮子底下过夜,南奕心里总有种隐私无法保障的莫名压力。 但眼下,似因得了《游神法》之故,于气机牵引下,与黑无常有了牵扯。 虽说已经破了一次灵境,但南奕拿不准黑无常后续还会不会再来找他,再次将他送入随机灵境。 面对黑无常带来的客观压力,南奕觉得,还是在诚友书店过夜为好。 于是,南奕次日赶去了郡府武安监。 ———— 章九二 镇诡封灵南天塔 次日,郡府,武安监。 南奕吃过早餐,便赶往武安监,准备报个到,兼任行走一职。 但他行至半路,便迎面撞上了整整一个旗的五十余位武安卒。 其中,伍长身份的武达,正领着他的小队,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吆喝百姓避让。 南奕驻足,垫脚往武安卒队伍内里一看,发现一位蜕凡期的武安卒,即这伙武安卒的旗长,正亲自押解着一位满头白发、肤如松皮的佝偻老妇。 准确说,只是看着像佝偻老妇的一位诡灵。 在外围吆喝百姓退让的武达,此时也看到了南奕。但眼下干着正事,武达自然无暇与南奕闲聊,只简单向其点头示意。 南奕也点了点头,准备往后退让,避开这伙押解诡灵的武安卒。 但就在这时,被押解的佝偻老妇,却突然看向南奕,说:“讨厌的小子,你身上,有糖葫芦的味道。如果下次你还能碰见她,告诉她,老婆子等着她来陪我。” 佝偻老妇突然间开口,不仅怔住了南奕,也让一众武安卒,齐刷刷看向南奕。 气氛陡然凝固间,武达抢先问道:“南小哥,你可曾遇到过一位卖冰糖葫芦的小女孩?” 南奕点头道:“我确实是遇到过,但……” 不等南奕说完,蜕凡期的旗长突然开口:“武达,问问你朋友方便么。方便的话,先陪我们一道走一程,然后待会再一起聊聊,问问具体情况。” 说是让武达询问是否方便,但话语间,其实并没有留有什么余地。 武达看向南奕,目光稍带一丝歉意。 南奕故作无谓道:“不妨事,我今天本就是准备去武安监报到,兼任行走的。眼下若是需要,我就陪你们一程便是。” 听见南奕是准备兼任行走的,旗长微微颔首,然后继续押着佝偻老妇往前走。 佝偻老妇迈开步伐,却是又冲南奕嘿嘿一笑。 只是其肤如松皮,裂若块状,不笑时还好,一笑,块状皮肤间的裂痕纹路挤在一起,显得愈发丑陋。 南奕悻悻然入队,跟在武达身旁,传音问道:“武大哥,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武达大概解释了一下。 最近几日,随着杀人案、失踪案频发,民间人心略显惶惶,使得龙气法禁压制力,无形之中又弱上了一分。 于是各路神诡,更加活跃起来。 寻常精怪倒是还好,基本不会作恶。可诡灵既以生灵为血食,自然不是安分的主。 若只是偷偷摸摸,只在晚上对落单行人下手,还不好处理。 偏有些诡灵,竟格外猖狂,光天化日之下,都胆敢行凶。 比如这佝偻老妇,官府称之为卖栗婆。 许是仗着有移形换位之能力,卖栗婆惯常手持一篮板栗,出入大街小巷,兜售篮中板栗。 若不问询板栗何价,倒是不会有危险。可一旦有人问询,卖栗婆则言其栗不收铜银,只以寿命、脏器来换。若客惊不应,卖栗婆将会强行喂客食栗。栗有剧毒,客立亡。 今日是卖栗婆在郡城卖栗的第三天,做足准备的武安卒,直接调动一旗人马,封掉卖栗婆移形换位之术后,将其成功捉拿。 而现在,则是要将卖栗婆押送至刑狱,即南天塔下,镇压封印。 诡灵,无论是否源自修士,都实乃规则之力所化。 若在灵境之中,灵境任务藏有施术斗法的口子,倒是有望直接以术法斩杀诡灵。 但诡灵一旦成功降临现世,就成了规则之力化身。 除非刚好有办法破掉诡灵凭依的规则,否则强行斩杀,只要规则之力尚在,诡灵就迟早会复活。 所以,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万全把握破掉诡灵凭依之规则,都只是将其封印镇压。 而南天城的南天塔,名为刑狱,实则专门用来镇压封印诡灵。 南奕陪着一众武安卒前往南天塔。 离南天塔尚有百余步时,武达传音说:“南小哥是第一次来南天塔吧?待会万法禁行,你别失态。” 南奕有些疑惑,何为万法禁行? 但在他迈入南天塔百步以内时,他瞬间便懂了。 仿佛有一股无形压力压下,南奕体内法力,立马陷入死寂,不再动弹。而识海之中,「洞真」的金色光点,「全愈」的白色光点,「天子剑」的蓝色光点,尽皆受到极大压制,光芒黯淡。 南奕感觉了一下,不仅「洞真」失效,无法感知解析信息,连「天子剑」,也失去了对燕青云等奕武者的遥遥感应。 不过,糅合血气与水谷之精的内力,不知是否是没被算作超凡之力,南奕仍旧可以调动。 压下心中的惊异,南奕略微扫了一眼其他人。 一众修士早有准备,皆是面色如常。 但原本步履矫健的卖栗婆,却是突然成了软脚虾一般,站都站不稳,被旗长提着枷锁才能勉强站着。 瞅着卖栗婆这般狼狈样子,南奕方才懂了,何为镇压封印。 接下来,旗长独自拖着卖栗婆进了南天塔中安置。而南奕与大部分武安卒,则只是在外候着。 等了约莫一炷香后,旗长从塔中出来,一群人又重新朝郡府赶去。 等回了武安监,旗长只叫上南奕,到他办公间聊话。 武达连忙暗中传音:“小哥放心,我已跟旗长说过伱连破两灵境的战绩。旗长只是问问你卖糖葫芦那位诡灵的情况,并不会刁难你。” 南奕冲武达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旗长进了他的办公间。 结果,一进办公间,没了属下当面,旗长竟似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居然主动向南奕赔了一礼。 “适才押送诡灵,有些紧张。陡然听闻小哥似与诡灵有染,语气便稍重了些,还劳烦小哥随行陪了一程。”他顿了一下,一脸讪讪,“只望小哥理解一二,莫要见怪。” 南奕心中狐疑,不知这位旗长怎么突然变了個脸似的。就算有武达帮忙说话,可旗长眼下这态度,未免有些好过头了吧? 旗长脸上挂着略显生疏僵硬的微笑,看向南奕。 他自不会告诉南奕。在武达说起南奕战绩后,他出于谨慎,专门另行找人打听南奕身份,得知无相书院给南奕安排的引路人,竟是诚友书店那位陶知命。 而南奕虽觉奇怪。但旗长既然已经表示了善意,他也不会当真在意其一时之倨傲。 于是南奕说道:“旗长大人客气,你们为民捉诡,乃值得尊敬之事。押诡之时些许紧张,学生自是理解,不觉冒犯。” ———— 章九三 冰糖葫芦好治愈 听见南奕称呼旗长大人,旗长立马摆手道:“大家都是道友,不须如此礼称。某姓贾,名维丰。小哥如不见外,唤一声贾大哥即可。” 一般来说,平辈交往相识,互称为兄。但水月仙门的弟子,不知怎的,似乎流行拜把子,相互间多称大哥、二哥等。 即便南奕年岁要比他们小上好几岁,也是称南奕为小哥。 南奕入乡随俗,也就顺着喊了一声贾大哥。 然后贾维丰,开始询问关于糖葫芦女孩的事。 “去岁十二月九号晚,回学舍寝所的路上,碰到一位卖冰糖葫芦的小女孩。当时不觉有异,一时心软,便买下了一串。吃下后,当晚也只是困意上涌,早早便睡下了。至于后面,却是未曾再见过这位小女孩。” 南奕如实交代,只隐去了第二天醒来,觉醒「洞真」天赋之事。 说实话,对于糖葫芦女孩,南奕心情是有点复杂的。如果不是小女孩的糖葫芦,原身不会觉醒「洞真」天赋,自然也不会因觉醒天赋后看了眼太阳而死去。 但原身不死,南奕或许也就不会穿越过来。所以,南奕有点拿不准,葫芦女孩之于他,究竟该是有恩还是有仇。 而听完南奕经历,贾维丰则是道:“还好小哥当时心善,买下了葫芦,且运气不错,没撞上一成的毒葫芦。” 相比起卖栗婆,葫芦女的危害性要稍小些。 虽也是个强买强卖的主,但却是正常交易,可用铜钱来买,不必取寿命或脏器。 且只要买下了,就不会有事。但一旦不买,便会被葫芦女随意取一样器官,或眼耳口鼻喉,或心肝脾肺肾等,制成糖葫芦。 若是小器官被夺,或不致死;可心肺之类若是被夺,凡人自是难逃一死。 此外,葫芦女制作的糖葫芦,约莫一成概率,会带有或轻或重的毒性。 只要运气不是太差,服食糖葫芦后,与葫芦来源相一致的器官,基本都会得些效果随机的好处。 而且哪怕不吃,把糖葫芦随手丢弃,也不会犯什么忌讳。 听贾维丰介绍完葫芦女,南奕面色略有些古怪。 他穿越后曾复盘原身经历,单知道葫芦女乃诡灵,却不想葫芦女所卖糖葫芦,竟是采人器官炼成。 贾维丰看见南奕脸上异色,便道:“小哥不必介怀。既成了糖葫芦,便像是丹药,已与原材两异。” 南奕点头,揭过这一话题,转而问道:“贾大哥,这葫芦女,可是近日出现在了郡城?” “是,昨日刚有人报案,说自己被葫芦女夺走了一个肾。”贾维丰叹道,“许是龙气法禁转弱之故,不少诡灵开始活跃。这几天下来,光是被我们抓住送往刑狱的诡灵,算上卖栗婆,已有十二位。” 诡灵活跃,最头疼的便是武安卒中的修士。 一方面,他们维持秩序,要想方设法制伏诡灵;另一方面,他们出身水月仙门,若是在城里与诡灵斗法,还得负责修改周围百姓记忆。 不过,依大离律,他们只能删改百姓涉及神诡的记忆。可杀人案、失踪案频发,这些客观之事,却是不能隐去的。 所以,惶惶人心,武安卒的修士想收拾起来,格外头疼。 不过这些却是与南奕无关。 他最多只是个兼职的行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必为民心安定与否而困扰。 “小哥既然与武达相识,行走之职,便挂靠在武达麾下。” 问清楚了南奕与葫芦女之间的牵扯,贾维丰不多废话,将南奕的行走身份也给直接定下。 “好勒,那贾大哥你先忙,我就不叨扰你了。” 南奕稍作告辞,溜出了贾维丰的办公间。 回到一楼大厅,不少武安卒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嘘自己适才在制伏卖栗婆过程中出了怎样的力,发挥怎样的作用。 南奕找到武达,说了下行走身份挂靠之事。 武达当即取出两叠定位符递给南奕,笑道:“那成,南小哥将这两叠定位符收好。前一叠是报到用,哪天你想来巡哨时,提前用一张,我们好等你。后一叠是求援用,若是遇到麻烦,用上一张报知方位,我会尽快率人来援。” 定位符属于戏法符箓,功效简单,时效性长,画好后可以存放许久。 有需求的修士会备上不少,与人交换。某种意义上,有些类似于南奕前世的短信消息,只是模板须提前固定,不能传递实时消息。 南奕又与武达小队的其他人认识了一下。 武达是伍长,麾下只四名正职武安卒,其余几位散修,与南奕一样兼任行走身份,则是来武安监挂职赚些外快。 毕竟修士修行,花钱如流水,若自身没创下什么产业,便只能给其他修士打工。 而武安监给钱大方,即便是兼职行走,只要出勤十天,就能有一银元的薪资。 南奕简单问了下几位散修的日常修行,需要耗费些啥。 几人挑不敏感的内容简单说了下。 有的类似于《夺目法》,须以特定草药作为药引。而此世药价贵,哪怕是普通草药也不便宜。 有的则是须以金石为食,有钱吃矿,没钱吃土。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都是花钱如流水。 相比起来,南奕修《小无相诀》,日常功课修行乃文抄仪轨,只需耗费些纸张罢了。在造纸术、印刷术早已普及的当下,花销并不大。 即便最近开始学画符,黄纸朱砂,也不算多贵。 大概了解了一下散修处境,南奕只得例行感慨了一番散修之艰难:都成为修士了,居然还得为赚钱而给官府打工。 又聊了一会,休班时间将尽。 武达正准备领着南奕等人外出巡哨,却有一队武安卒,背着两位浑身着火的伤员,快步跑回武安监,大喊道:“可有会治愈术法的人在?” 那火也是神奇,只在伤员身上烧個不停,却不会蔓延至背负伤员的武安卒身上。 而在武安监震动,不少会治愈术法的散修响应之时,南奕双眸,却是微微一眯。 那火不是凡火,正是他曾经见过的永恒明火。 ———— 章九四 永恒明火再相会 有永恒明火教的修士,出现在南天城? 南奕心中疑惑。 但他这会不便多问,只好不动声色地做个围观群众。 但接连站出来了好几位修士,尝试以各自术法或治愈或驱火,都宣告失败。 一位兼职行走的长青仙门弟子,连施数法后,沉声道:“不行,这火邪门,似有火种种在他们心口。须得有人施法破掉火种,将火变成无源之火,才能为他们疗伤。” 连长青仙门的弟子都这般说了,其他没能治好的散修,纷纷附和。 送伤员回来的伍长暴躁道:“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问题是你们谁能施法破掉火种?” 坐二楼办公间的贾维丰,此时也到了伤员附近。 他略一皱眉,暗自传音南奕问道:“南小哥,我听说你的天赋神通,正是治愈向能力。不知你可否出手试下。” 收到传音,南奕面色微微有些古怪。 他没想到,贾维丰似是提前打听过他的情况,居然还知道他有着治愈向的天赋神通。 心中疑惑贾维丰究竟是打哪探听到他的天赋,南奕又看了一眼身上烧着永恒明火的两位伤员。 南奕回道:“我天赋未曾蕴养,阶秩尚低,虽可为他们祛除火种、恢复伤势,却很是消耗法力。我道行不深,法力恐不堪用。” 贾维丰斩钉截铁道:“请小哥放心出手,补气丹管够。” 于是,南奕出列,轻声道:“让我来吧。” 他在两位伤员中间盘腿坐下,两手一左一右,各按在了两人心口处。 南奕之所以应下此事。 除去贾维丰是传音征询意见,充分尊重了南奕意愿,而非直接开口道德绑架外,还在于其中一位伤员,南奕见过。 这伤员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坊市售卖《夺目法》的店家。 虽然坊市里做了伪装,但南奕「洞真」探查,名字一对,自然对上了身份。 南奕曾以得自许洛的金元,自店家手中购下《夺目法》。 他当时出手金元,便是担心这枚金元作为永恒明火教赐灵科仪的媒介,或许会沾染上相应的气息与因果。 而现在,见店家身染永恒明火,南奕顿时猜测,这位店家许是替他挡了一劫。 是以,南奕实在不忍袖手旁观,便只得站了出来,当着一众武安卒的面,彻底暴露自身的「全愈」天赋。 当然,当贾维丰传音相问时,南奕便知道自身「全愈」天赋藏不了多久了。 作为明面上仗以入道的天赋神通,「全愈」天赋不算隐秘。但南奕心里还是有点疙瘩,准备后面找机会查一查,自身「全愈」天赋究竟是打谁那里流传开的。 不过眼下,南奕只得暂且将这一心思压下,专心运使「全愈」天赋,给两位伤员疗伤。 但见,原本浑身冒火,几乎成了火人的两人,从心口开始,缓缓止住火焰,并逐步往外复原。 南奕最近,优先以灵性转化法力,争取尽早养气入门。于「全愈」天赋,并未蕴养加点,还只是黄阶下品。 但只要同处一阶,「全愈」天赋就能有效消弭异常、治愈疗伤,只是速度会慢些,法力消耗会重些。 不过这般艰难治愈,本就符合他入道不久的修为。 但即使如此,也让围观众人见后,感觉到南奕「全愈」天赋的神异。居然凭借黄阶下品的天赋神通,便能治好黄阶上品、连长青仙门弟子都束手无策的伤势。 围观修士皆是心中一动,准备回头便找南奕套个近乎、搞好关系,方便日后受了难处理的伤势,能找南奕及时帮忙治愈。 而贾维丰,见南奕运使「全愈」天赋给两人疗伤确实甚为吃力,当即叫人取来库存备用的补气丹,供南奕服食。 不过,因药性流失之故,库存丹药数量不多,药效不强。 贾维丰接着又叫人将丹师请来,现场炼丹,炼那种药效极强,现炼现食的补气丹。 在南奕给两人疗伤期间,贾维丰将围观武安卒赶出去巡逻后,问询送伤员回来的伍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伍长看向南奕,犹豫是传音私下交代,还是直接开口说情况。 贾维丰开口:“你直说便是,后续若是还有人受伤,多半还得麻烦南小哥出手。你不让小哥知晓内情,下次人若是不肯帮忙,我们还不是得交代情况,才能请动小哥。” 伍长讪讪一笑,向南奕赔了一礼,接着交代起来。 原来,售卖《夺目法》的店家,名唤郭来。 郭来今年一百三十岁,虽是散修,却是蜕凡圆满,实力其实更在贾维丰之上。 他兼任行走,却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跟武安监套近乎,好借武安监渠道,将自身积攒的银元换为金元。 郭来感知敏锐,今日巡逻之时,不仅发现有人在暗中窥探他,且气息异常,似为魔修。 见魔修似是冲他而来,郭来也不客气,欲借一众武安卒之力,一齐出手,不与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 稍微行至偏僻处,留下一人护住周围百姓不被战斗余波所伤后,剩下众人则在郭来带领下,反过来突袭魔修。 结果,那魔修竟也是蜕凡圆满修为,虽惊不乱,直接与众人斗法起来。 虽说寡不敌众下,魔修不敢久战,不一会便负伤遁走。 但他拼着受伤,也与郭来来了个以伤换伤,在郭来身上留下了一道无法熄灭的邪门火焰。 至于送回来的另外一位伤者,则是位养气期的女修,纯属倒霉,躲闪不及,被魔修施展的术法波及,也给燃起了邪门火焰。 这火,也就是永恒明火,确实邪门,不烧衣服,不会蔓延至其他人身上,只会逮着一個人烧,要将其肉身烧至虚无才止。 不过修士毕竟不是凡人,不会很快就被烧没,可以运使法力压制永恒明火,勉强拖住。 但若是无法根除火种,等到法力烧枯竭,迟早一死。 郭来是蜕凡修士,法力深厚,倒是扛得住。送回武安监时,人也清醒,只是忙着压制永恒明火,没有分心开口。 而另一位养气女修,修为差些,虽只是被术法波及,一开始只一道微弱火苗,却也难以应付。 被送回武安监时,女修心口血肉都已经被烧去了一层,感觉心脏随时都能蹦出胸腔。 南奕当时,右手几乎是直接按在了其心脏上。 但随着「全愈」生效,伤势复原,女修心口的血肉重生,竟将南奕原本平压的右手,顶成了虚握状。 ———— 章九五 行不更名陆少煌 女修眨着眼,秋波盈盈,传音笑道:“郎君,奴家这手感,不错吧?” 南奕稍稍蹙眉,说:“道友,请自重。” “郎君要奴家如何自重?是在郎君手里自重么?”女修依旧笑着。 南奕只得轻哼了一声:“你伤势未愈,还有邪火烧身。我若是松了手,邪火重燃,你这命怕是就没了。” 女修幽幽道:“郎君于我,有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 “打住。”南奕打断了女修的话,“道友若是无以为报,我不求你做牛做马,只要你这会管住嘴,莫在我这逗乐子即可。” 南奕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女修亦只得撇了撇嘴,暗骂一声书呆子。 南奕不为所动。 这女修,乃阴阳仙门弟子,而且还是双修派而非清修派,修的是《阴阳合气法》而非《阴阳合一法》。 调侃陶知命去勾栏听曲时,南奕倒是能口上花花,嚷着不如带他一程。 但等真有阴阳仙门的女修出现在面前,南奕却是无甚兴趣。 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寻常书生,远不至于到看个腿都能面红耳赤的地步。 纵使手中有物,亦能心中无物。 比起和女修调情,南奕此刻,反倒对那位打伤郭来的魔修,更感兴趣。 他好奇问道:“几位,那魔修究竟是何来路,使怎样术法,可有说道?” “魔修遁去之时,倒是有自报身份,自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陆名少煌。” 伍长一边说着,一边施展「镜花水月」,拉出一道光幕。不仅直接呈现魔修样貌,更是借光幕,大概演示了一番斗法场景。 南奕看向光幕。 名为陆少煌的魔修,红衣胜枫,黑发如墨,身周缭绕着术法凝形的一条火龙。 其长发不扎不束,在流火衬托下微微漂浮,无端生出一种俯视旁人的气场。 ………… 南天城乃郡城,主干道上不准有流动摊贩。 但临着主道的街巷,却有不少推着小车的商贩,或售早点小吃,或售冷饮清茶。 陆少煌,便坐在一家冷饮摊点上,饮着冰水。 商户以地窖藏冰制冰,天气稍热,便可售卖冰水做冷饮。 而陆少煌身具「火灵」天赋,虽修火法,却最喜冷饮。 每当冰水入喉中,一口饮下时,陆少煌都会生出神清气爽之感,仿佛整个人都就此清爽了几分。 他看向主道,一队武安卒正巡逻至附近。 其中一位矍铄老者,兜里一物,沾了一丝永恒明火之气息。 这气息,旁人多半发觉不得。但陆少煌身具「火灵」天赋,却是有所感应。 只是,循着感应而来的陆少煌,略有些疑惑。 他本想寻的是永恒明火教教徒,却不想,见到的却是郭来。 不知沾染气息之物实乃金元,陆少煌只能猜测,或许是有永恒明火教的修士,被郭来斩杀,随身之物,亦就此归了郭来。 陆少煌有些失望,只得举杯又饮下一口冰水,告诉自己,不必急于一时。 既然永恒明火教内部传下法谕,言新火种现于大离楚郡,那么永恒明火教的教徒修士,肯定已经聚集于附近。 他迟早能找到他们。 但陆少煌刚饮完一口冰水,感知极其敏锐的郭来,却已领着一众武安卒,突然间一齐出手,以各式术法,齐攻向陆少煌。 既有千斤重力压下,将陆少煌牢牢束缚在原地;亦有攻伐术法,直指陆少煌要害。 陆少煌虽惊不乱。 他虽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却口吐火球,迎向众多术法。 纵不能敌,却也能消去诸多术法威能。 接着,陆少煌祭起一钟形诡器,由小化大,罩住自身。 鎏金之钟隔绝内外。陆少煌借此挣脱控制术法的束缚,并催动金钟,硬扛下破开火球后的诸多攻伐术法。 刹那间,钟声大震。 一应术法之伤害、神异之效果,统统被金钟转化为一种伤害,直击陆少煌五脏六腑。 内腑受伤,陆少煌瞬间口喷出一道鲜血。 但他早有经验,收回金钟的同时,直接焚去体内受伤部位,以肉为祭,以血为媒,催动术法,以永恒明火为基,将喷出口的鲜血化作流火之龙。 火龙凝形,当即直攻向武安卒中修为最高的郭来。 陆少煌拼着受伤,硬扛其他几位养气修士的术法,只攻郭来。 郭来亦回以术法,试图借术法对轰,消去火龙威能。 但火龙却猛地张口,吞下郭来术法,然后一头撞上郭来胸口。 这时,陆少煌又瞥了一眼阴阳仙门的女修,冷哼一声。 这女修,见陆少煌阳气格外旺盛,竟暗施手段,试图勾动陆少煌体内阳气,意欲使其阳气暴动、法力失控。 于是,火龙摆尾,龙头撞入郭来怀中的同时,龙尾也拍中女修。 然后,其余武安卒的术法,则尽数落在陆少煌身上。 陆少煌虽勉强使出第三个术法,对冲抵消众术法之威能,却也难免受伤,喷血不已。 这一次,是超出其控制的口喷鲜血。 不过,陆少煌不敢久留,喷血同时,却是展开遁法,化虹而去,只在原地留下一道声音: “孤乃陆少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齐郡散修也。诸位今日之赐,孤且先记下,来日再还。” 在陆少煌遁法跑路时,同为蜕凡期的郭来如果出手,可以留下陆少煌,令其陷入死战,被后续来援的武安卒以众凌寡。 但被火龙击中的郭来,彼时却是顾不上留下陆少煌,而是大惊失色,连忙运使法力压制身上燃起的永恒明火。 火龙吞下郭来术法,只是略微延缓两道术法威能对轰之时机。 只过了一息,郭来术法便在火龙腹中炸开,威能两相对冲,彻底破去流火之龙。 但就这一息之差,火龙龙头,便已正撞上郭来胸口。 火龙吞下术法,抢下一息时间,已让其威能大减,只是轻伤郭来。 但凝成火龙的永恒明火,却甚是邪门,一落在郭来身上,便自成火种,生生不息。 郭来催使法力压制永恒明火,虽不算抱薪救火,却也如饮鸩止渴,只能暂时拖住伤势不恶化。但永恒明火之火势,却是越烧越旺,不断壮大。 他大惊失色,自是顾不上再管陆少煌。 ———— 章九六 甘为郎君护道卒 受伤的郭来两人,被送回武安监时,约莫十一点。 南奕以黄阶下品的「全愈」天赋,同时为两人疗伤,却如拉锯战一般,耗去近三个时辰,吃下两炉补气丹,才终于治好两人。 而受他「全愈」的两人,欣喜之余,却是心思各异。 女修看向南奕,眸带异色。 她修为不如郭来,被送回武安监时,主魂其实已经昏厥了过去。 适才不顾场合,明明正在疗伤,也忍不住传音调戏南奕者,实乃辅魂。 想到南奕在辅魂挑逗下,依旧面色从容,既不觉自己失礼,亦不借机逾礼,女修眸中异色更浓。 但她很快掩去了眸中异色,只对南奕揖礼道:“我名裴清采。今日蒙君相救,清采铭记于心。他日若是有缘,清采必全力相报。” 见南奕轻轻颔首后,裴清采抿唇离去。 而看着裴清采的背影,南奕别无他念,只觉阴阳仙门的功法,有点邪门。 之前只是耳闻,未曾亲见,南奕还道阴阳仙门之功法,主打双修合欢之术。 结果今遭见了,「洞真」细看,方知阴阳仙门之功法,双修合欢只为辅,一体双魂才是真。 虽说裴清采修为尚浅,南奕从她身上看不出阴阳仙门后续修行门道。但他心中亦是猜测起来,或许,臻至化境,阴阳仙门的修士,一人能当两人使。 而和裴清采不同,散修郭来,却是对「全愈」天赋甚感震惊。 对修士来说,天赋神通不算常见,却也不算罕见。约莫一成多的修士,会拥有天赋神通。 有些是入道前,便觉醒天赋;有些则是成为修士后,机缘巧合,比如攻略灵境得法则反馈,悄然觉醒。 但不管怎么说,天赋神通只相当于本命术法,并不罕见。 可效果神异如「全愈」者,却甚是罕见。 不仅能凭着黄阶下品阶秩,硬生生消磨治愈连蜕凡修士都束手无策的永恒明火,更是能将一应伤势彻底消去,直抵圆满状态。 须知,郭来是散修,相较裴清采这等仙门弟子,体内其实积有不少暗伤。 可现在,郭来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暗伤尽皆消去,状态正处前所未有之圆满。 他略一估摸,更是发现自身寿元,增长,或者说恢复了十年左右。 此等神异,简直是闻所未闻。 郭来甚至敢说,如果南奕「全愈」天赋之神异,彻底为众人所知,不知有多少散修会为之疯狂。 消去暗伤,足以增加散修破境之两成成功几率。 这两成几率,于散修而言,堪比八成底蕴,百金之资。 一番神色变化后,郭来突然十分郑重地长揖道:“郎君救命之恩,老朽无以为报,愿作郎君护道卒,惟郎君马首是瞻。” 南奕惊诧,连忙躲开,不受这礼。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奕出手救治,乃受贾旗长所托,行分内之事,万万担不起老先生如此重谢。老先生若当真要谢,也请谢贾旗长便是,不必谢我。” 一来,南奕怀疑郭来是替他挡了一劫,才会撞上陆少煌,经此一遭。他心里隐带歉意,自是不肯受郭来重谢。 二来,自觉自己没有他人纳头便拜之主角光环,面对郭来莫名其妙自荐追随,南奕心中惊疑,反生警惕。 各自坚持了一番,见南奕铁了心不肯居功,一直推说要谢就谢贾维丰,郭来只好道了实话: “好叫郎君得知,老朽请作护道卒,追随郎君,供郎君驱使,非为其他,只求郎君他日得道,能顾念情分,以今日之天赋神通,稍作护法,助老朽破境。” 郭来想得明白。 他虽不知南奕「全愈」天赋究竟有何代价,但南奕既然敢以黄阶下品天赋,出手治愈,祛除蜕凡修士术法残留,便说明代价可控。 而代价可控,就意味着基本可以随意施展。 郭来想得很深。 南奕出手一次,消去散修暗伤,便能为散修破境增加两成把握。 那么,若得南奕护法,破境之时进行「全愈」,岂不相当于后顾之忧全无,功成把握直逼九成八? 破境凶险,非同儿戏。 如果说提升两成破境几率,堪称百金之资。 那么九成八的破境几率,便是千金难换。 郭来知道自己连一百金元的身家都很难攒下,只要今天出了这门,以后就很难再和南奕搭上话。 既如此,不如趁着没有外人在,抢先自荐,做南奕的护道卒,为其效力。 这样一来,南奕日后顾念情分,稍作护法,便能让郭来成功破境晋升,不必冒险一搏。 而且,南奕是无相仙门弟子。 郭来想得明白、算得清楚,以南奕仙门身份,当顺风顺水,摊不上什么大事。就算他给南奕做护道卒,也不至于有太大风险。 在郭来和盘托出后,南奕终于恍然。 原来郭来甘作护道卒,是看上了他的「全愈」天赋。 他这些时日一心修行,只想着早日养气入门,才好将功法从《小无相诀》换为《小无相妙法》,对「全愈」天赋不甚重视,只当是满血挂,可以保证自身性命无忧,却未曾细想过如何活用。 再加上散修追随仙门弟子之事极为少见,南奕完全没想过这茬。 和前世仙侠小说中,散修追随仙门弟子,可以得到灵石、丹药乃至功法奖励不同,此世修行界,散修最多就是给官府打工,很少追随仙门弟子。 一来,此世丹药符箓有着时效性限制,不能长久备用,无法充作奖励。 二来,此世功法修行与源炁对应,术法修持又有数量限制。在仙门功法不能外传的情况下,仙门弟子很难给出散修追随者适合的奖励。 若单纯只是为了钱,与其给仙门弟子当牛做马一辈子,不如直接给官府打工,来去自由,想不干就不干。 而追随南奕,为南奕护道,却又不同。 只要消息传开,冲着九成八的破境几率,甘为南奕护道卒者,绝不在少数。 南奕想通此节,一时间竟觉哭笑不得。 「天子剑」,将江湖武夫转化为奕武者。 「全愈」,现在看来,可以拉拢散修。 如果两者结合,会有何效? 南奕下意识想到,难不成自己日后,注定要做魔教之主? ———— 章外言 明日上架闲话叙 明日正午,拙作上架。 我本意是想多更两天,凑够百章免费章,再于30号上架。 但赶上五一,编辑放假,不好意思麻烦编辑单独操作,便于明日正午统一上架好了。 临近五一,就码字而言,其实反而比平时难搞。不仅要赶车转车回老家,舟车劳顿,还得赴亲戚婚宴,忍受亲戚之催婚。 好比上一章,在读者群里的书友都知道,我是晚上坐了一个小时车,自乡下赶回县城,顶着晕车后劲码完的更新,然后才有空简单写个上架感言。 若非多少做的有大纲,怕是直接就跪了,根本不知道写啥。 当然,光有大纲没啥用,没存稿,一切都得现码。 为了明天能在正午就更新,我今晚只好通个宵,看看能码出一章还是两章。 唉,主要还是我手残,撑死时速一千,然后有时候写完还得花半小时检查行文,重新润色一下遣词造句,确保行文不至于过于违和。 当然,精力有限,看得终究不是特别细,所以时不时都会修改下以前章节的遣词造句,乃至于错字病句等。 闲话叙毕,回到本书。 我自知本书慢热,不合爽快套路,追读一般,养肥者甚。 我也不求能有多好的首订表现,只求自己能尽可能地写好故事,将我心中勾勒的聊斋风神诡修仙界,并不突兀、合情合理地呈现给大家。 然后等字数多起来后,熬出口碑,熬到读者愿意口口相传推荐本书那天,再稍稍指望下作品成绩。 所以,对于明日上架之首订,我心理预期都不敢有多高,只要大家肯赏脸赐個首订便好。 马上滚去通宵码字,也就不多说了。 明天争取保底三更,可能是中午两更,然后晚上一更那种。 之后每日正常更新还是四千字。 如果上架24h首订有500,就加一更。 再往上,就我这一轮跪、拿不到二轮推荐的收藏数,也不大可能了,就不定了。 好了,滚去熬夜了,大家明天见。 ———— 章九七 无相为纸摹万法 南奕为郭来、裴清采疗伤,一开始是事急从权,直接在院子里运使「全愈」。 不过等两人伤势看起来稳定后,贾维丰便叫人抬着,将他俩送入静室,并为南奕留下足够多的补气丹。 也正是因为在静室,郭来郑重其事地自荐护道卒,不为其他人所知,不至于瞬间引起他人喧哗。 但即便如此,南奕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不敢立马拍板应下。 他说道:“此事非是小事,请郭老稍待,容我考虑一番,后日再来武安监时,予你答复。” 郭来面上不加掩饰地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心中却是凛然:南奕眼下连养气都尚未入门;他以蜕凡圆满修为,自荐为护道卒,供其驱使,南奕竟都还要考虑一两日。 他也不知南奕究竟是眼光甚高,还是以退为进、行收心之法,抑或真的只是想考虑一二。 但无论如何,郭来都将自身姿态摆得很低:“但凭郎君吩咐。” 这话有点耳熟,让南奕猛地一下想到了燕青云。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冲郭来轻轻颔首。 两人随后便出了静室。 在大厅,南奕又见到了刚回武安监不久的武达。 和白日相比,武达此时反而略显无精打采。 因为他午后出去,不是巡逻,而是忙着收拾烂摊子,洗去今上午众人斗法现场周围百姓的记忆。 虽因两方皆有所注意,再加上武安卒专门安排有一人护住百姓,今番斗法,并无凡人受伤。 但斗法动静,却着实大了一些。 不仅路面与临街房屋,皆有损坏,需要安排修士快速修复;连看到斗法场景的凡人,也范围颇广,需要水月仙门的修士加班加点,才能堪堪控制住消息传开趋势,洗去百姓记忆。 而依大离律,洗百姓记忆只准洗去神诡超凡事,却不能捏造事实。 简单说,就是武安卒与人斗法,爆发冲突之事,不能隐没,至多洗去术法手段等,伪装成双方以武夫身份大战。 这也就意味着,给百姓清洗记忆,乃是精细活。 武达参与其中,一阵忙碌,自是显得没精打采。 随后,武达领着南奕去郡府食堂吃过晚饭,问南奕今晚要不要参与巡夜。 南奕摇头道:“昨日误坠灵境,已耽搁了书院之课。明日该继续去书院上课先。应该后日早,才会再来武安监。” 武达只是随口一问,见南奕另有安排,也就领着自己小队的其他人,出门巡夜去。 南奕则是回到诚友书店,开始找大腿陶知命要腿毛。 “陶师兄,你那可有啥宝贝,能让我在郡城里有防身之力呀。” 陶知命略感疑惑。 南奕身怀「全愈」天赋,只要在郡城之内,基本可保性命无忧。按理说,南奕并不需要护身之宝。 即便是被黑无常送进过一次灵境,南奕也没有过度警惕。结果,今日去了趟武安监,南奕就准备找他要腿毛了。 “怎么,师弟是觉得郡城有大事要发生不成?”陶知命好奇追问。 南奕便交代了一番今日经历,只隐去郭来自荐护道卒一事。 顺带着,南奕也以度厄令为引,言说自己被度厄仙门许贤带回县城之前,遇到的医官许洛,真实身份便是魔教教徒。 永恒明火教乃秘传教派,并未大肆宣扬。今日在场修士,除南奕外,竟无一人知道永恒明火底细。 考虑到许洛亦从未亲口说出过永恒明火四字,南奕不好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便只道:“陆少煌最后使出的术法,火龙身上之火,正是我曾遭魔修献祭时所见之火。” “此火既现,或许郡城最近人心惶惶之幕后,还有着魔教中人在暗中引导。陶师兄可以知会郡府一声,然后看看有啥防身宝贝能给我一个呗。” 南奕央着语气,打算做一个会哭的孩子。 他其实猜测陆少煌与其余永恒明火教修士并非一路。 毕竟正常魔教魔修聚在一起,行事应当更为隐秘才对,不至于像陆少煌这般,轻易妄动,只会反过来暴露魔教踪迹。 但就算陆少煌不与其他魔修一路,一个能使出永恒明火的齐郡散修跑来楚郡,说明附近很可能还有着永恒明火教教众。 所以,多加防范,绝对没错。 陶知命摸着下巴想了会,说:“防身之物,倒是有個,你用着应该正好。但以你眼下修为,倘若真有魔修捣乱,却是切莫逞强,低调行事便好。” 说完,陶知命取出一张人皮纸,递给南奕。 南奕将视线从陶知命手上的乾坤戒挪开,看向人皮纸,面色微现异样。 陶知命便介绍道:“此纸名唤「无相纸」,乃同门师兄弟死后所化。取银元为祭,便可摹拓下任意一项术法神通、诡器灵宝乃至法阵的神异之效,相当于可以长久备用的符箓。你持此纸,提前摹拓好神异特效,自可防身。” 【志名:无相纸。】 【志类:诡器。】 【阶秩:黄阶上品。】 【志述:无相仙门弟子死后,或有几率生成。】 【规则:无相为相。】 【能力:无相万相——无相衍法,万相归一。使用后,可摹拓任意神异之效,并将诡器效果更改为摹拓之效。】 【灾厄·禄:氪金本相——金银为祭,神威可测。摹拓之效威能强弱,取决于金银祭品之多寡。摹拓并二次使用后,诡器破碎。】 人皮纸乃无相仙门弟子死后所化,没有让南奕破防。 灵修、诡灵、诡器,皆以规则之力为基,自有相通之处。 既然无相仙门功法特性为复制粘贴,那出现「无相纸」这等诡器,南奕早就有所猜测。 但氪金一词,却让他忍不住眼角一抽。 这种高端符箓,是一次性道具倒是正常;但禄字灾厄,使威能强弱取决于氪金,着实有点让南奕不知道说啥好。 好在摹拓后不用担心规则之力流失,可以长久备用,倒是不亏。 南奕收下「无相纸」,将其贴身放好。 感受着人皮纸清凉触感,南奕愈发羡慕起有储物效果的诡器或灵宝。 不过再怎么羡慕,还只是个养气未入门小修士的他,只得老老实实在书店里打起了地铺。 然后,趁着夜深人静,南奕这才开始在心里盘算起,郭来自荐护道卒一事。 南奕不说虚言。他之前拖着郭来,确实是要考虑一二。 但他考虑的,并非是是否收下郭来,而是在考虑以后,是否要大力招新。 他仔细盘算了一番。 「天子剑」有聚众加持之效,能助他修行,自可不断招新。 但「全愈」拉拢散修,只是多几位帮忙干活者,本质上无助修行。而且,让散修跑腿,最多做些小事,真要有什么隐秘之事,也不好分给他人做。 这样看来,散修招多了也只会摸鱼,安排不了什么活。 只需招上一两位做护道卒,已然足用。 除非,将「全愈」天赋,也设法融入内功。 ———— 0079 勾栏听曲好去处 “规矩如衣服,披在身上即可,可别太往心里去。”陶知命感慨道,“尤其,还是别人的规矩。” 其语气唏嘘,像是在感慨过往,俨然一副有故事有经历的模样。 而在神诡修行界,有故事,往往与有秘密挂钩。 南奕自不会贸然问起陶知命的过往经历。 但他有着「洞真」。 【志名:真愚道人-陶知命。】 【志类:灵修。】 【阶秩:黄阶上品。】 【志述:大离王朝-无相仙门弟子;诚友书店店家。】 【生龄:五十五岁又四月。】 【寿元:两百岁。】 【境界:炼精化气境·二次蜕凡。】 【功法:无相衍法真经。】 【法种:▇▇】 【状态:跌境(龙气法禁压制)。】 在看到陶知命时,南奕直接愣了一下。 他万没想到,书院为他安排的引路人,竟是一位跌境修士。 凡百姓聚集之城,皆设有龙气法禁。法禁之下,诸邪辟易,神诡受限,仅可正常容纳黄阶事物。 若有高阶修士出现在龙气法禁内,则会被消磨道行——且待得越久,消磨越快。 是以,在南山县时,许贤才不欲在城内久待,取走许洛的替命黑猫,给了南奕一块度厄令,便匆匆离去。 但陶知命,却是待在郡城之中,道行消磨直至跌境,重归炼精化气境的蜕凡期。 听着陶知命感慨规矩如衣服,南奕不禁猜测起来,陶知命,会否是曾经过于顾忌他人规矩,反入了修行歧途,以至于故意入城消磨道行,重定道途,二次蜕凡?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有跌境修士做引路人,肯定比寻常师兄做引路人来得要强。 所以南奕先前,见陶知命像是性情中人,豪放洒脱,便也不再端着,直接陪陶知命坐在地上饮起了酒。 而此时醒来,不知是否是仙人醉的效果,南奕竟觉精神通透,浑身舒泰。 像是放下了心中重担,颇为轻松。 陶知命对南奕道:“李太华前日与我说,半月之前,你家人命丧于魔教妖人之手,独你侥幸存活,还得了度厄门道友给的度厄令。” 陡然闻听此言,南奕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多半是因度厄令之故,李太华稍稍调查过他的情况。 但许贤去得匆忙,只给了块度厄令给南奕便不再多管。如此情况下,连杜元甫都不知道这块度厄令是许贤给的,李太华自然也难以知晓详情,只能从县府那里了解到南石村发生惨案,猜测南奕或是被度厄门道友救下。 陶知命还在说着:“我虽不知你选择无相,是否是为了他日斗法,好找永恒明火教复仇。但我想说,既入修行,便该问清本心,自求修行之乐,而不是为他人、他念修行。” “适才一见你,便觉你心思颇重,许久未曾放松天性,略显沉闷。长此以往,极易滋生心魔却不自知。” “所幸李太华也看出这点,让你带了坛仙人醉过来。仙人醉,醉仙人,一醉消得百千愁。” “我倒是不指望伱彻底放下过往恩怨,但你可以记住自个现下模样:心如明镜,身无纤尘,正是天性本然也。” “日后修行,若是你能放松天性,不拘外物,不仅藏精养气事半功倍,更是不易生邪念。” 南奕听了,大为震撼。 不管是李太华还是陶知命,身为无相仙门的修士,虽无「洞真」天赋,却有「无相真解」,见微便可知著,轻易看破南奕的表相。 在南奕以「洞真」窥探陶知命面板时,陶知命也一眼看出南奕心思颇重。 所幸,不了解详情下,李太华与陶知命不疑有他,皆只道南奕是背负血仇,走脱不出,却要为照常生活而强颜欢笑,无端戴起了面具。 但其实,南奕一直戴着的,是名为「南一」的面具。 穿越至今已一月,南奕虽做不到完全与原身一个性子,可也一直约束着自我,不敢过于放纵。 久而久之,南奕也险些忘了,自己还戴着面具在。 但从南山县来到南天城,已是新的环境,且原身父母已亡故,南奕恍然醒悟,自己不必再刻意扮演南一了。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并在日后力所能及的范畴内,多找找永恒明火教的麻烦,替原身尽力报仇即可。 他悟了。 在陶知命面前,南奕也不刻意遮掩心思,直接带着恍然模样,长揖道:“多谢师兄指点,师弟今日,收获匪浅。” 南奕嘴角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语气恳切,却又透出一丝轻松。 他是真的彻底放松了下来,知道自己在陶知命面前,若是刻意遮掩反为不美,便干脆不遮掩了,也不去管陶知命会怎么想。 反正,他此刻,是真的精神通透、浑身舒泰。 而见南奕突然这般洒脱起来,倒是陶知命微微有些错愕: 血海深仇,这般轻易便放下了、看开了? 观南奕欣然自在的模样不似作伪,陶知命蓦然想起了李太华所说:天生道子。 难不成,还真是个天生道子般的心性?刚劝他放松天性,便立马能做到澄心净念? 陶知命啧啧称奇。 他看了眼外面天色,说道:“师弟初入修行,我也不与你说太多。你先回去休息,等明日用过早膳来书店,我再与你说说日常功课中的修行法门。” 南奕却笑道:“师弟刚刚醒来,正是精神,不急着休息。不如师兄辛苦下,今晚便先说说日常功课的门道?” “好师弟,我让你别拘谨,不用太顾及规矩。”陶知命笑骂,“你就当真一点也不客气,第一天便想叫我加班上课不成?” “都是师兄教得好嘛。”南奕笑意不减。 陶知命莞尔:“你今日饮了半坛酒,回去修行,自可增进半月道行,不必惦记这一天半日的。再者,日常功课需要在店里做工,你提前知悉法门也是无用。” 南奕有些讶然。他以为日常功课,即平日里积攒灵性的修行法门,也只需要躺床上打坐即可。不成想,此世修行的日常功课,竟似真的与日常行为有关。 修行修行,当真是既修且行。 陶知命催促道:“快去快去,莫误了师兄勾栏听曲的行程。” “勾栏听曲?”南奕双眸微动,打趣道,“郡城还有这等去处?师兄何不带我一程?” ———— 0080 修行之计在于财 南奕自觉,穿越已一月,尚未曾听过此世乐曲。他虽不打算文抄乐曲,但勾栏听个曲,了解下大离乐道情况,当也是极好的。 可陶知命却道:“寻常勾栏,师弟日后有闲暇,自去便可。至于师兄去的地方,你年龄尚小、修为尚浅,却是去不得的。” 陶知命大概介绍了下。 炼精化气第三关,名为蜕凡。 既是蜕凡心,也是蜕凡体。 在蜕凡期,修士须以自身意志彻底炼化源炁,确定道途,才能有望筑基。 在炼化过程中,因源炁神异,以及各自术法神通,乃至于一时心思,都有可能让自身发生异化。 心神异化需要靠自身心性修持来时刻自省,不易察知。 但肉身异化,却是颇为明显,极易发现的。 各大仙门,各自有着解决肉身异化的法门。 其中,阴阳仙门的女修,对于狐尾、猫耳、兽穴等异化症状,解决法门自然是阴阳合欢双修大法。 既能消解异化,又能增进修行,可谓是两全其美。 尤其此法,还能帮一些男修消解异化。 仙门正道,自有法门解决异化。但寻常散修,传承若是不全,便难以应对肉身异化。 个别阴阳仙门的女修,借此双修法门替散修消解异化,还能收取钱财,更可谓是四全其美。 “不过,此等蜕凡期的法门。师弟你修为太浅,养气都未入门,却是把握不住啊。”陶知命摇头晃脑地说着,出了书店,悠哉悠哉地负手离去。 南奕跟着出了书店,见陶知命确实不带他去开眼界,倒也不以为意。毕竟,他也就是起个哄,图個乐呵。 南奕在街上吃过晚饭,回到租住的民居,潜心接引源炁,将饮酒得来的灵性,转化为半月道行。 待得次日,他再次来到诚友书店。 陶知命精神奕奕,说:“师弟你在我这做工,主要便是招呼客人,售卖书籍字帖等;偶尔遇到有人来店里出售古籍的,也可酌情收下。有时候,一些古籍中,不乏神异,这便得考验眼力了。” “书院里排课较松,除去先生讲课外,多是学子间交流探讨。你在我这挂个半工半读的名头,等到二月往后,不必参加寻常学子交流,听完课后再来店里,耽误不了多少事。” “至于工钱,一个月算你一银元。但要想以后修行顺遂,师弟你还需自个想法子,多找些生计才行。” 南奕点头。 此世没有所谓的灵石。但银元,作为法器「吉祥通宝」,不仅在凡间流通,也在修行界流通。 因为金元银元,可作为施法媒介,替代某些原材料。其中,银元可用于黄阶术法消耗,金元可用于玄阶术法消耗。 还有一些手段,虽不会彻底消耗金银元,只是以之为引,亦会损上几分成色,需要时间恢复。 总之,金元银元,又有法金术银之说。 修士若想修行顺遂,必须要有足够多的金银元,施法消耗,乃至于购买丹药法器等。 这也是此世修士,多在凡间经营产业或势力的原因。不仅是为了积蓄底蕴,更是为了生计,不得不经营产业。 南奕想了想,问道:“陶师兄,我之前在县里,写有一小说,正在连载之中,盈利尚可,称得上是一门生计。不知连载我小说之报刊,可能接入师兄伱这书店?” “哦?哪家报刊?什么小说?”陶知命饶有兴趣地问道。 南奕答:“《大离双龙传》,刊载于《明报》,是我在南山县认识的一位书商,所创建的新报。” 陶知命听完,面色略显古怪:“这书,原来竟是你写的。” “嗯?怎么了?有什么说道吗?”南奕目露不解,追问了一番。 原来,《大离双龙传》与《明报》,其实已经在南天城小范围流传开了。 因为岁考当天,谢北河曾给三位监考官的亲信随从,塞钱送了好几份报纸。 等监考官回了郡城,或早或晚,都看到了《明报》,继而小范围流传开。 只是,南山县的文人书生,看到直描画法后,想的是趁早加入,趁势出名。 而郡城官员,无修为的,不需要名气,只想着能否收购股权,坐享分成;有修为的,则怀疑是其他修士在幕后,没兴趣帮人打开郡城市场。 再加上谢北河与费进,有意以县城包围郡城,忙着先攻略县城,不着急叩开郡城市场。于是一时半会间,《明报》只在郡城小范围流传,尚未传入民间。 陶知命笑着说:“既然《大离双龙传》是你写的书,《明报》也与你有关,那我回头便给各处打声招呼,让他们管住手。” “你晚些出门,写信回南山县,叫他们把《明报》各期寄来我这店里售卖即可。” 南奕大喜:“多谢陶师兄。” “谢就不必了。”陶知命眯眼笑道,“我本来还在想,每月一银元的工钱外,是否还要给你分些售卖提成。现在看来,倒是不用给你提成了。相反,售卖《明报》,我还得从中抽成才对。” 南奕只得无奈一笑。 提成给不给的倒是无妨,主要是抽成。 一份《明报》,不考虑印模,印刷成本为一文,售价十文,盈利足有九文。 但这仅限于南山县,由谢北河直销。 而到了南山县外的市场,自然不可能再由谢北河直销,需要找当地书商代为经销。 在这方面,又需要费进作为书行执事的人脉,来打通渠道。 所以实际上,南山县外的市场,谢北河是以四文一份许给费进,只赚三文。而费进则作为分销商,或六文,或七文,想办法再卖给各县书商,由当地书商另行经销。 然后,因为县外市场,实际归属谢北河的利润只有三文一份。所以不管是三七分成还是一九分成,最终分到南奕手上的分红,并不会过于夸张。 至于南天城市场,陶知命虽然看好南奕,觉得小师弟日后大有前途,但论起钱财,就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毕竟,陶知命也是要赚钱攒钱的。 作为保障《明报》在南天城不受其他修士干扰的最大靠山,陶知命虽不会染指《明报》的股权,却也不会在进货价上客气。 一份《明报》,他只出五文进货。 不过这样一来,费进就不肯以四文拿货了——他还得承担运货送货的成本,从南山县运到南天城,四文进五文出,还有着中途失事的风险,虽不至于倒贴,但多少等于白干。 所以最终,供应南天城的《明报》,是费进三文进,再以五文出给陶知命。 当然,关于《明报》分销与经销之间的价格争执,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面对陶知命只以五文拿货的抽成要求,南奕无奈一笑间,主要是在感慨: 本以为继承许洛遗产,得了一金五银,足以称得上是暴发户,还曾一度有过放弃码字赚辛苦钱的想法。 哪成想,成了修士以后,这点钱财瞬间就吃紧起来,必须得想办法继续多赚钱。 南奕理解了,为何会有阴阳仙门的女修,愿意肉身布施,从散修身上赚取钱财。 南奕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得加大力度,让点点继续努力,多码点字才行。 毕竟,才日码万字,哪里够读者老爷们看的呢?! ———— 0076 定造化南奕入道 南奕回到教化监阁楼外。不一会,宋忠从二楼走下,来寻南奕。 南奕好奇问道:“书院定了?” “还没。有三个书院可选,我说我想下来和南兄你讨论一下再做决定。”宋忠笑道,“先生们同意了。” 宋忠想得很明白。他自己感兴趣的逍遥书院和阴阳书院,都没看上他。那么剩下的书院,与其自个做决定,不如听听南奕的建议。 毕竟,南奕觉醒有天赋神通,又正式拜入了无相仙门,对其他书院的具体情况,肯定更加了解。 “我现在,可以选择加入戮魔书院、水月书院、造化书院的其中之一。”宋忠说出了看上他的三家书院。 南奕思量起来。 戮魔书院,对应刑部,有个缉罪司,在凡间,是追杀缉拿上了通缉令的江湖大盗等;在修行界,则是活跃在戮魔诛诡的一线。 水月书院,对应武部,或入军卫司,或入武安司。虽然偏向于保卫一地,不算是活跃于一线,但也是注重武功,多历杀伐争斗的路子。 而造化书院,对应工部格物司与造物司。造物司,不消多说,肯定是炼器造物为主;而格物司,则侧重理论研究,炼器之余,也在折腾符箓法阵等等。 南奕便道:“宋兄,如果你想追求武功,可以考虑前两家。但如果性子沉稳,也可以考虑造化书院,走格物方向。” 宋忠缓缓点了点头。 男子汉大丈夫,岂有不心慕武功者。 如果是曾经,他或许真的会考虑加入戮魔或水月。 但宋忠通过南奕,多少已知道了神诡修行界的一鳞半甲。 这就有点让宋忠为难了。 凡人打斗,技艺之外,更重勇猛。哪怕技巧不足,只要足够勇猛,拼着以伤换伤的打法,也不是不能打。 但神诡斗法,便很难靠勇猛性格来左右局势了。一是一,二是二;打不赢,就是打不赢。 南奕看出宋忠的迟疑,举了個例子说:“我以前听说过一个说法,何为剑道?除去剑法剑技的玄妙境界外,也可以着眼于「剑」字,从剑的构成下手。” “比如,以机关术制作一柄机关大剑,与人斗剑,借助机关神异轻易取胜,也能算是剑道大师。” 宋忠听后,无声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心慕武功,甚至因岁考前看了南奕写的《大离双龙传》,颇为上头,继而在岁考时的发挥,稍显欠佳。 但心慕,不是痴迷。 看武夫小说可以,可要让宋忠做武者,乃至于不得不与神诡斗法的武官,宋忠内心是抗拒的。 他选择了从心,选择了稳健。 “那就依南兄所言,拜入造化书院。” 宋忠复上二楼,去翻造化书院的牌子。 而度厄书院今年负责迎新生的杜元甫,之前神识探知到南奕到来,也不小心偷听了一番莫元歌与南奕的闲聊,反应过来南奕即是写出骆驼祥子的考生。 他亦从教化监阁楼中出来,与南奕聊了几句。 “小友,你相中无相书院,要入无相,老夫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日学成毕业,谋取官身时,小友亦可以考虑来我们礼部的品德司编制。” “品德司,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南奕讪讪陪笑。 礼部分外交司、品德司。外交司负责对外交涉,自是不消多说。而品德司,则是对内,负责品定各地官员的德行教化情况,也即是牧民政策中的思想作风倾向等。 基于各部相互制约的背景,品德司官员,品德之时,越是能给其他官员挑出毛病,自身功绩就越好。 所以,品德司,也是个比较得罪人的部门,常被人冠以缺德司的戏谑别称。 南奕只得讪讪道:“谋取官身的事,等过几年毕业了,学生再仔细考虑考虑。” 不同于跟莫元歌闲聊,和杜元甫聊天,让南奕略微感觉有些尴尬。 不仅是因为南奕拒绝了度厄书院,更在于,南奕和杜元甫不熟啊,就一面之缘。 还是杜元甫循着度厄令感应而来,根本不认识南奕。 不像莫元歌和莫如锋,不仅有着监考和阅卷的缘分,更是提前就了解过南奕一些资料。 南奕只能暗道:杜元甫真不愧是度厄书院出身,脸皮厚,强行自来熟。 好在宋忠这会只是去敲定书院意向,很快就重新下来。南奕便向杜元甫告辞,陪同宋忠出了郡府。 宋忠选了造化书院,但他因是凡人身,尚不能提前入书院,须得等到二月一号,才能去造化书院上课。 两人便回了客栈。 然后,南奕昨晚提起过需要静室,托宋玉书帮忙寻租一二。 宋父宋玉书,今天上午外出看宅院时,便为南奕短租了间民居做静室。 南奕谢过宋玉书后,当日下午便去了静室修行。 他已经研究明白了《小无相诀》。 此世修行,第一境曰炼精化气,分为藏精、养气、蜕凡三关。 后续两关且先不去说,在藏精期,本质是改易自身体质。 天地之间,弥漫着诸多源炁。所有神异,基本上都会与源炁扯上关系。 而所谓修行,正是接引源炁入体,将其炼化为法力的过程。 但诸多源炁间,不乏相互冲突者。修士只能选择一种源炁入体。 可源炁神异,并不是凡人之身,可以轻易容纳的。 就好比南奕前世,直接给人体通电,可能把人电死了,也没法让人直接以肉身掌握电能。 在此世,贸然接引源炁,也只会让人暴毙。 经过不知多少年的完善,修行第一步,就变成了改易体质。 在感应到特定源炁后,借助气息感应与观想,慢慢改易体质,让自身体质契合特定源炁,避免暴毙。 这一关,被称之为「藏精」,须每日观想,藏精炼精,纯是水磨工夫,无法取巧。 无相学子,如秦南衣这等助教,能在三年之内藏精圆满,晋入养气期,达到黄阶中品,便算是表现优秀了。 大部分人,都是毕业以后混迹官场,借助官身聚势加持,才得以进行养气期修行,乃至于打磨根基、积蓄底蕴。 而且,即便是藏精期圆满,也不等于定能成功承载源炁,在接应源炁入体后仍旧有着暴毙风险,只是风险变小许多罢了。 所以,各大书院每年都有不少学子,就像南山知县毕胜克一般,有资格尝试修行,但最终都因顾虑暴毙身亡之风险,始终不敢跨出那一步。 不过,这是对于没有觉醒天赋神通的凡人来说。 机缘巧合觉醒天赋神通者,其本质上已然度过了暴毙风险,染指神异。 所以,南奕只静心修行了一日,接引无相源炁入体,与自身天赋神通交汇,在九宫之中定下法种,便算是一步跨过了藏精期,直抵养气期。 天启四年一月十五日,南奕正式入道。 他按照新近获得的修行知识,更新了一波自身面板。 【志名:南奕。】 【志类:灵修。】 【阶秩:黄阶中品。】 【志述:大离王朝-无相书院-南天学院学子。】 【生龄:十六岁又五月。】 【寿元:约一百二十岁。】 【境界:炼精化气境·养气(未入门)。】 【功法:小无相诀。】 【法种:紫府宫·坤卦·洞真(玄下);混沌宫·兑卦·全愈(黄下)。】 【状态:永恒明火印记(残)。】 ———— 0078 引路之人陶知命 然后,酿酒之道,与炼丹炼药有部分共通之处。 这坛酒归类为法药,本应是有着时效性的。但以源炁酿酒,时刻酝酿,就能使这酒的药力长久保持,并愈酿愈浓。 当然,从酒窖中取出后,酒中药力便开始流失,须得尽早饮用为佳。 南奕随意琢磨着酿酒术与炼药术的异同,然后穿街走巷,终到了城南三街九号铺,诚友书店门外。 他正了正色,迈步走进书店。 书店之中,新书古籍字帖报刊,应有尽有。 但不知为何,离店门最近的书架上,摆放的竟不是报刊,而是《剪灯新话》、《隔帘花影》、《禅真逸史》、《玉楼春》、《九尾龟》、《空空幻》、《怜香伴》等宫闱艳情之书。 南奕余光扫到书名,顿时心中一跳。 他原本对陶知命,是抱着文雅书生形象的心理预期。 但从这些摆在店门口的书籍名看,似乎,陶知命会比他想象的,要接地气许多。 南奕又往里走了两步,终于看见了正在书店角落整理书柜的陶知命。 然后,南奕也正式确认了,陶知命确实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陶知命虽着一席蓝衫,却披头散发,未绾发扎髻,算不得书生打扮。 其蓝衫不曾系上,直接敞开,袒胸露腹,端的是一副潇洒恣肆、放荡无束的模样。 南奕抿了抿唇,道:“南奕见过陶师兄。” 说着,他左手托住酒坛,右手从怀里取出了李太华交给他的信。 南奕正欲继续开口。 陶知命却很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不用介绍来意了,李太华之前问过我,我已知道,是让我做你的引路人。” 随着陶知命挥手,南奕右手拿着的信件,直接飞到了书店最里处的柜台上;左手托着的酒坛,则到了陶知命手里。 陶知命掂了掂酒水重量,问道:“师弟可能饮酒?” 南奕闻言,略觉讶然。 既是惊讶于陶知命行事恣肆,在画风上似完全与旁人迥异;也是讶然于陶知命见到他后,正事先不谈,反倒直接问起能不能饮酒。 不知是否是此世颇为重视规矩的缘故,南奕穿越至今,见到的所有人,言行举止都颇为端正。 即使是李太华和杜元甫,前些天对骂打趣时,其实也颇为文雅,不失文人书生的形象。 南奕之前一直不曾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见着了陶知命,南奕忽地觉得,所谓的文雅,似乎也有点像是在端着,不是真正的放松自我、无拘无束。 而陶知命,看似恣肆放荡,却自有一番气度在。 南奕微怔片刻,当即笑道: “尚未曾饮过酒。不过若是师兄想饮酒,南奕愿意作陪。” 陶知命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说:“那便饮尽此酒先。” 他挥手招来了一张小桌,与两个空碗,就直接放在书柜间的空地上。 接着,陶知命直接席地而坐,开始倒酒。 南奕也不迟疑,跟着坐在了地上。 两人端起酒碗,碰酒后开始饮酒。 陶知命是直接一口饮尽了一碗。南奕倒是不会这么莽,先小饮了一口,感觉口感与前世寻常白酒差不多,不算烧喉,方才接着一饮而尽。 然后,两人各饮三碗,便将这一坛仙人醉给分完了。 南奕饮下半坛酒,只觉身子暖洋洋的,知是酒中药力开始生效,正在化作灵性,约莫能有半月道行的量。 但与此同时,酒劲也开始涌了上来,让南奕微微有些头晕。 晕晕乎乎中,南奕在想,是否要以「全愈」祛除酒劲。 陶知命却道:“不必强撑,该放松就放松,想睡下就睡下。今日饮酒,本就是要你放松下来。” 南奕听了,不再犹豫,放松心神,直接便往地上栽。 陶知命手指一弹,让南奕缓缓倒地的同时,模拟使出控水术法,以水气裹挟带走地面及南奕衣衫上的灰尘,将灰尘球弹到了书店门外。 他又挥手招来一件薄毯,盖在南奕身上。 然后,陶知命才回到柜台处,取出信件看了几眼。 信上说,请陶知命作南奕的引路人,指点南奕日后修行。不过,也请陶知命悠着点,稍微注意下无相学子的形象,言行举止不要太过恣肆,免得吓到了小师弟南奕。 陶知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就知道李太华会这么说。所以,他直接不看信,等先请南奕饮了酒,再拆开信件看。 陶知命暗道:李师弟,不是师兄不听你的话,而是我看信时已经晚了呀。 当然,这也看南奕。 如果南奕放不开架子,面露犹豫之色,陶知命自也不会强求,硬要南奕坐在地上陪他饮酒。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陶知命虽然仍旧会做南奕的引路人,却不会真个上心指点。毕竟,道不同,不是一路人嘛。 好在,南奕的表现让陶知命很满意。 陶知命不在乎南奕究竟是如何想的,如何会如此上道。他只知道一点,只要南奕能放开架子,不被莫须有的规矩束缚住,在意什么狗屁形象,就能与他有共同话题。 陶知命手指轻搓,把信件化为粉齑。 而后,看向南奕,左手托腮,思量起来…… 等南奕悠悠醒来时,已是下午。 南奕从地上起身,醒了醒神,歉然道:“让师兄见笑了,初次饮酒,有些不胜酒力。” “没事,这酒烈,你修为尚浅,吃不住酒劲也是正常。”陶知命笑道,“不过你能痛痛快快地饮下此酒,便说明你我有缘。” “在我看来,规矩很重要,但也得分是真规矩还是假规矩。那些真规矩,关乎自身修行,名曰戒律禁忌,自是要守规循矩,放在心中。” “可假规矩,假正经,莫须有的东西,看在眼里就行了,别真往自个心里去,当真顾虑起了莫须有之名。” “我辈修行,当纯粹,当放松心神,立足于自身天性,自求修行之乐,而不是为他人、他念修行。若目的不纯,甘受束缚,早晚会陷入心魔困扰,迷失方向。” “若是如此,依我看,这道,不如不修。” ———— 0077 诚友书店陶知命 源炁入体后,与自身灵性相合,即为法力。 而养气期,顾名思义,就是在体内不断蕴养壮大法力的过程。 不过,在养气期最大的关隘,不在于如何养气,而是在于红尘炼心。 此世修行,养气本身,并没有什么难的。 难却难在心性修持。 修士受七魔十灾制约。其中十灾,也就是戒律禁忌,只要是自身修得的术法,总是心中有数,知道自身有着哪些戒律禁忌。 但心魔邪念,却极难自觉。若心性修持不过关,被心魔勾动邪念,误入歧途而不自知,便极易自赴死路。 修士须得经常自省,严守清规戒律,谨慎修行,才能尽可能地避免行差踏错。而为长久计,更是得红尘炼心,养出一颗坚定道心,不叫心魔邪念迷心障目才行。 只是在南奕看来,所谓红尘炼心,本质上就是增长见识,在见多识广的情况下,依旧能不忘初心,坚定前行,浑不动摇。 或者说,所谓道心,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认知力与执行力。 因此,避世清修,如一张白纸,是养不出道心的。 而南奕两世为人,见识过不少光怪陆离,看惯了诸多俗世诱惑,不敢说道心圆满无缺,却也自信不弱于人,意志坚定,绝不会轻易动摇、优柔寡断。 且有着「洞真」自省自查,南奕也不怕修行出岔,误入歧途,身心异化而不自知。 是以,修行路上,他确实敢勇猛精进,不会过于瞻前顾后。 由此观之,说南奕是天生道子,倒也差相仿佛。 不过,养气期的修行,可就不像藏精期能直接跳过了。 必须得老实修行,积攒灵性与源炁,慢慢蕴养法力才行。 然后,法力的衡量标准,可称为道行。 在养气期,须有二十年至五十年的道行,才能得享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年的寿元。 南奕之前破了南若村灵境,得到反馈的灵性奖励,转化法力后,于此时约莫有着三年道行。 他虽因身怀天赋神通,可以直接跳过藏精期修行,但在养气期这一阶段,仍处于尚未入门的状态。 须等到攒够二十年道行,并自行掌握一门术法,方才称得上是养气入门。 只不过,灵性正常该怎么积攒,《无相宝册》和《小无相诀》里,却都没说。 南奕估计,得去寻了仙门安排的引路人,口口相传后,才能知悉攻略灵境、制伏诡灵以外的,积攒灵性之秘传手段。 一月十六日,南奕再次去了无相书院,寻李太华,求问引路人事宜。 而李太华,在这三日间,已提前为南奕安排好了引路人——诚友书店的店主,陶知命。 见南奕到来,李太华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赞道:“看来,我得称呼你为师弟了。” 南奕正儿八经地长揖道:“南奕见过李师兄。” 李太华笑着取出一封信丢给南奕:“书院为你安排的引路人,在城南三街九号铺,是诚友书店的店家,名陶知命。你持此信过去,便可在陶师兄店里做个学徒,平时帮忙做工,然后修行上有何疑问,都可向陶师兄请教。” 南奕点了点头。 虽然普通学问上,书院已经是开班授课的形式,但在修行之事上,仍旧是一对一指点的秘传形式。 所谓引路人,俨然相当于半个师父。 而且,帮忙做工还有工钱,也方便家境贫寒的学子,入道修行。 南奕正准备向李太华告辞,李太华又开口道: “去找陶师兄前,待会出了书院,师弟可先去白玉京,报我名字,取一坛仙人醉,届时与推荐信一并交给陶师兄。” 南奕怔然。这酒,该不会是李太华替他出的束脩吧? 李太华看出了南奕的疑虑,笑道:“你莫多想,这酒与你无关,只是我答应赠给陶师兄的。书院安排引路人,自是不会还要你出什么束脩。” 南奕半信半疑。 但李太华都当面如此说了,他亦不好多言,只得颔首应下此事。 不过,等南奕辞别李太华,来到白玉京取酒时,他问道:“店家,我来替无相书院的先生李太华取酒,取一坛仙人醉。然后,冒昧问下,这样一坛酒,如果是我想出资购下,须多少钱才行呢?” 白玉京,是一家有着三百年历史的酒楼,乃当年一位名白玉京的酿酒师所开。 传至今日,现任店家,名唤白岚祁。 白岚祁玩味地看了看南奕,说:“这酒并不直售,都是各位酒客早早购下,寄存店内酝酿。不过,伱既是为李太华取酒,只一坛的话,倒是可以取一银元购下。” 见酒价并未超出自己预计,且正好是一银元,南奕当即取钱道:“那就劳烦店家,取坛仙人醉,并容小生出资购此佳酿。” 南奕不清楚这酒算不算给陶知命的束脩。 如果算,断没有李太华替他出束脩的说法。如果不算,一枚银元购下,也正好还了前些天在藏经阁传法之时,李太华耗去的那枚银元。 南奕不喜欢欠人情。 他愿意与人为善,保持亲近关系,有来有往。但如非迫不得已,并不想欠下人情,尤其是源自钱财的人情债。 他既然继承有许洛遗产,身上钱财足够,就还是自个掏钱出资为宜。 白岚祁收下银元,自去酒窖中取酒。 南奕则看着白岚祁背影,微微思量起来。 白岚祁并非修士,但也不算是普通凡人,而是有着血脉传承的工匠,专精酿酒技能,可以引源炁酿酒。 这种工匠,看似只是有個小小手工坊,但靠着血脉传承的能力,产能方面着实不低。 可惜,道随时移,蒸汽技术引入大离、引入楚郡,已是大势所趋。不知这股还未吹至楚郡的风潮,在未来会否影响到白玉京的酿酒生意。 不一会,白岚祁抱酒归来。 南奕接过仙人醉,抱在怀中,开始向城南三街走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 【志名:仙人醉。】 【志类:法药。】 【志述:由酿酒师白岚祁,取朱果、紫菩提、迷神须、梦还草酿成原酿,再引幻梦源炁时刻酝酿至今;饮之可增长灵性,约莫可抵一月道行。】 南奕不禁有些感慨,今晨还想着灵性该如何增长积攒,现在便看到了,只要饮下这坛酒,就能增加一月道行。 果然,只要愿意氪金,即便是神诡如此世,也依旧能在某些方面快速取得增益。 章九八 魔修盗文送福报 次日,二月八号,南奕去书院上课。 到了书院,有不少同学向南奕打招呼,并好奇问了一嘴,怎么六号没来上课。 南奕只说六号有事耽搁,等忙完已是晚上。 本就是随口一问,打招呼的人也没在意,转头便将此事揭过。 然而挨着回应招呼的同时,南奕却一直暗中关注着马良。 虽说马良捡到《游神法》,确有可能只是运气使然,不必特意怀疑。 但来都来了,南奕也就暗中留意起马良。 结果这一留意,登时让南奕原本已经消去的、自觉许是迁怒心作祟的怀疑之心,重新冒头。 在南奕到了聊斋斋舍后,马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相比起其他人的好奇或疑惑,乃至于不以为意,这丝惊讶之意,即便只是一闪即逝,也显得格外突兀。 南奕心中微沉。感到惊讶,便说明马良多半早已认定他会失踪乃至死亡。 这意味着,马良对郡城近日的连串失踪案,未必是一无所知。 哪怕他只是个凡人,也多少知道些内情。 亦或者,他见过游君越,就是在游君越失踪死后,选择处理掉游君越遗物? 具体情况,南奕暂时不得而知。 由于不少信息出自「洞真」所得,南奕不便明着追问马良,只好将马良异样放在心底,然后耐着性子,开始听今天的讲师授课。 这些课,不分凡人修士,自然也就不再局限于经义内容,除去格物、数算之类的课程外,反倒有些像哲学观探讨,可以让学子于讨论之中明悟自身心性。 等到午后下课,在为「无相纸」摹拓神异特效,以及跟踪马良之间,南奕想了想,选择求稳,先选前者,准备等到后天十号,再跟踪马良看看他眼下住在何处。 不过,摹拓神异特效后,走在回诚友书店的路上,南奕忽然看到街上出现了许多报童,边撒丫子快步跑着,边不住吆喝: “送报咯,送报咯。大家快来看、快来瞧,新报免费送,不花一文钱。” 南奕听后讶异:郡城开设新报想打开市场,已经卷到一文钱都不收,直接免费送了吗? 不过,既然是免费送,南奕好奇心起,也就拦住报童,取了一份新报,打算看看新报之上究竟有啥内容。 然后,南奕看向报刊名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瞪大了眼。 但见,新报之名,名为《福报》。 南奕一看,便有种不知究竟该说啥为好的强烈倾诉冲动。 他只得压下对书名的吐槽欲,视线下扫,看向报纸正文。 结果越看,南奕脸色便越是凝重。 虽名《福报》,报纸正面却没有半分好消息,全在总结盘点郡城最近的各种杀人案、失踪案,以及打架斗殴(修士斗法)事件。 南奕怀疑,武安卒内部的案件总结,都不一定有这份报纸上来得全。毕竟,有些独居之人死亡或失踪,无人报案,武安卒也就无从及时得知。 而且,南奕还发现,就连昨天陆少煌与一众武安卒斗法之事,都已登报。虽说是洗去记忆后的武斗过程,可刊登速度之快,超乎南奕想象。 须知,此世,暂无复印机器。 所谓印刷术,也是靠着匠师血脉传承之天赋,快速制造印模。 要想昨天新闻今天便备好印模开始大规模刊印,只能说,必有修士出手。 而放眼南天城,能做出这种事,对民众曝光各种恶性案件者,唯有魔教中人。 南奕猜测,或许是陆少煌出手,隐约暴露了几分永恒明火教存在。 这就使得永恒明火教虽仍未站到明面上来,却也不再遮遮掩掩地只躲暗中引导,开始免费发送《福报》,抢时间抓节奏,想要想法设法地尽快挑起民怨,进一步削弱龙气法禁。 而当南奕翻面,看向《福报》背面内容时,他彻底沉默了,面沉如水。 只见,《福报》背面,赫然是南奕岁考写的骆驼祥子故事不说,还居然是补完版! 岁考之时,考试时间有限,南奕写得简略,相对来说就有些像是大纲故事。 但现在,却有永恒明火教教徒,替南奕补完故事,扩展篇幅。 只顺带着将文中一众反派之姓名,改为了楚郡郡城各大世家,不带半分遮掩,就是要往死里黑各大世家。 虽然,骆驼祥子的故事,确实很符合《福报》主旨思想。 虽然,补充扩展完后,作者署名,仍旧署的是南奕。 但南奕根本没往《福报》投过稿,也没得《福报》半分稿费。 他这是稀里糊涂下,被永恒明火教拖来挡枪,背了黑锅。 这可和《南天学报》刊载,完全不是一回事。 《南天学报》上,南奕行文精简的文章,只占了一个版块,且买报者至少也是学舍读过书的人,严格意义上并未深入基层百姓民众。 但现在,《福报》不仅让补完版骆驼祥子占据了整个背面,还免费送报。 更甚者,生怕有百姓不识字,永恒明火教还联系安排有学历不高的凡间说书人,在诸多人群聚集地,免费读报讲报。 南奕越看越无语,匆匆赶回诚友书店,将《福报》之事告知陶知命。 听闻魔教教徒,不仅搬运,还替南奕补完扩写了骆驼祥子,陶知命面色亦是古怪起来。 “师弟你放心,这《福报》,一看便是魔修手法。他们知道魔修署你名,多半只是顺手盗用你文章做《福报》素材,不会当真为难于伱。” 南奕讪笑:“希望如此吧。不过魔修以报纸为载体,挑动民怨,郡府难道就不管管?比如第一时间没收《福报》?” 陶知命摇头道:“民心若是有怨,只要有丁点火星,便可燎原。这种时候,冒然没收《福报》,甚至有可能反生祸端。” “你且放宽心,天塌下来,个高的顶。魔教存在,郡府已然知悉,自会想办法应对。不必你来费心,你只管安心修行就成。” 陶知命仍旧是一脸的不以为意,口吻随意。 而见陶知命这么说,南奕也就不再多想,只管盯着自己手上的事。 ———— 章九九 郡守弃子赵家亡 随着城内气氛越发紧张,连书院上课,都有不少学子告假不来,安心避风头。 但最令南奕诧异的,却是郡府除了例行让武安卒每日巡视外,居然什么都没做,任由魔修雇人天天免费发《福报》,刊登郡城世家之黑料。 一时间,大有“山雨欲来风满城,郡守稳坐钓鱼台”的架势。 郡守楚狂生究竟在想什么,南奕暂不多想。 他只在九号给了郭来明确答复,收下郭来做护道卒,并现学现画,画了一叠收束有自身气息的定位符交予郭来,约定郭来如有事找他,便在激发定位符后于特定地点等他。 而后,十号去书院上课,却得知马良已事先告假的南奕,干脆给郭来找了个活,让郭来暗中打听寻找马良住所。 他自己,也请了旬假,于近日暂时不往书院跑,开始关注起每日《福报》。 《福报》之上,或是郡城命案、失踪案之追底,或是大家子弟欺男霸女之行径。 南奕看了几天,隐约有所悟,郡守楚狂生,或与魔教魔修有了默契。 魔教魔修,要削弱龙气法禁。 而郡守楚狂生,虽然城中不少蜕凡修士都赶去了瀛州岛支援,城防空虚,却似另有依仗,放任魔修施为,则是在针对城中世家。 永恒明火教闻弦而知雅意,开始猛挖世家黑料。 终于,二月十四号,大料爆出。 郡城赵家,养了一只蓄奴队,长期从楚郡各乡村拐卖稚童,行采生折耳之举,将稚童摧残成残疾人,再令稚童乞讨。 更为人不齿的是,等稚童年长,赵家人还会痛下杀手,摘取五脏六腑以制药。 此事曝光,众皆哗然,继而怒火冲天,恨不得将赵家人拖出来食其肉啖其血。 南奕看到,到处送《福报》的报童,脸上挂着坚定的恨意。他们声音嘶哑,却还在奔跑于大街小巷,不断吆喝着赵家人的条条罪状。 南奕看到,听见赵家人种种罪状,不少百姓对视一眼后,沉默着赶往赵府所在。人群汇聚,越聚越多,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量在酝酿、在激荡。 南奕还看到,天,变了。 融入「无相小解」后,「洞真」已能把握气机。 原本无形无质不可见的龙气法禁,已在南奕眸中勾勒出形状。 所谓龙气,指的是气运金龙。 但气运金龙,实乃人心愿力之显化。 此方天地,本无龙脉。 是司牧月宰证道,方令人心所向,即为龙脉。 而此刻,人心燃怒火,气运化为刃。 龙气法禁对赵家人的压制,变得更加强横;但对其他修士的压制,却出现了明显削弱。 魔教魔修尚未登场,郡守楚狂生,却领着其他世家的修士齐聚赵府,痛陈赵家人七大罪状后,当场宣布诛赵家九族,格杀勿论。 楚狂生没有出手;郡府挂职的修士,也没有出手;甚至武安卒中的修士,还散布于郡城各处,防备魔修。 但有人会出手。 响应楚狂生号召,杀入赵府的,全是其他世家的修士。 冷眼看着世家修士斗法,楚狂生轻声对其身旁的楚天行说道: “无论制度如何变,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大势难逆。若想促进民生,要么向外求,自外部采肉,让民众喝汤;要么,便只能内部割肉,让利于民,与民同乐。” “引进蒸汽技术,革新百业,确实能促进经济流通,增长财富。但要想确保财富增长健康,分配合理,我思来想去,当行割肉换血之举。毕竟,流水方能不腐。” “原本,我想着南奕文章如此尖锐,应是位正气十足之少年,便打算让他出头,挑破脓疮。但他看似有几分济世之心,实则唯我自私,只顾自身修行,没有为民请命、奋不顾身之情怀,难以利用。” “不得已,只好借魔修之力,破此赵家。” 楚天行眸带隐忧,说:“这伙魔修,不知是何来路。今番袭扰南天城,也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或许是为了抢夺瀛州岛之物?不过无妨,不管他们有何目的,都兜得住。”楚狂生不置可否道。 而在说完之后,他于心中暗自补了一句:“就算我兜不住。有陶师兄在,也能兜住。” ………… 站在某处酒楼之顶,远远观望着赵府情况的南奕,目瞪口呆。 他感觉楚狂生是在玩火,魔修当前,居然还有心思先对赵家下手。 南奕不是楚狂生,不知楚狂生趁此机会先铲除毒瘤赵家,究竟是图什么。 但他知道,此时正有许多民众正在往赵府聚。这些民众,或许是想汇聚无形之力,讨个公道。 而郡守诛赵家九族,也确实可以说是在推行公道。 可这种术法对轰的血淋淋场景,绝对会震撼乃至粉碎百姓三观。 再加上暗里还有不知多少魔修会冒出来,南奕怀疑,等到诸事毕后,水月仙门的修士究竟有没有余力,清洗全城百姓关于神诡异事的记忆。 不过这些,却与南奕无关。 正如陶知命所说,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 陶知命今早便不见了踪影,只让南奕自行注意安全。 南奕便领着郭来,躲得远远的。等赵府乱起时,远远观望了一下赵府动静。 南奕自觉,他躲在战场边缘当围观群众,还有郭来作陪,应该是牵扯不了什么,足够安全。 最近袭扰南天城的魔修,南奕虽知道他们是永恒明火教教众,却也不知道他们有何来意。 他自不会认为,永恒明火教兴师动众,是为了找他麻烦。 和楚天行等人一样,南奕怀疑永恒明火教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抢夺收容于无相书院内部、源自瀛州岛的至宝。 面对不知何时会爆发的正魔大战,南奕只在最近请了旬假,不去书院上课,避免上课时赶上正魔大战。 眼瞅着今天即将乱起,南奕毫无看正魔大战热闹的心思,只准备趁乱去盘盘马良的底。 自打那天看到马良神色有异,南奕便怀疑上了马良,认为自己被黑无常盯上,送入灵境的背后,有可能与马良有关。 即便马良看起来只是个凡人,后续请假没去书院上课,南奕也让郭来,专门查清了马良住处。 趁着正魔大战将起,他准备亲自去马良住处「洞真」检查一番,看看上次被黑无常盯上,究竟是否与马良有关。 天塌下来,个高的顶。 正魔大战,与他何干? 他只是个养气都未入门的小修士,欲借此机会,确定马良是否有着取死之道。 如果马良确与陷害南奕有关,南奕也只有趁着混乱,才好无甚顾忌地对马良下手,而不用担心被武安卒追查后续。 南奕自觉,他这么做没什么毛病。 ———— 感谢「月华流照233」打赏1000 头两更是昨晚通宵码的,然后白天赶了一天的车才回老家,下午吃过饭就睡着了,刚刚才醒。这章更得就稍晚些,望大家见谅。 章之百 人心怒火玩不得 仙门治世多年,魔教搞事时会有什么把戏,其实心中都有数。 在以舆论入手,煽动民怨乃至民乱后,无非就是趁着龙气法禁转弱,或让筑基修士入城斗法争夺宝物;或让大批修士散至各处作乱,煽风点火,搅动局势。 前者,无相书院已有防备。 后者,武安卒同样散至各地,整戈备战。 一般说来,魔教魔修,或有屠村之举,但在县城乃至郡城,还不至于大肆杀戮。 这可能是因为,会大肆杀戮的魔修,早已被杀绝了。凡间秩序尚在,若真有魔修屠城,仙门自会派出高阶修士追杀此贼。 而今时今日,即天启四年二月十四日,贾维丰正领着旗下人马,加上有来接差事的兼职行走,总计八十四人,围在南天塔百步之外。 南天塔中,加上最近关押的,诡灵总数已逾百位。 作为镇诡封灵的要地,南天塔百步以内万法禁行,将其中诡灵死死镇压封印。 但赶上魔修袭扰,郡府亦是专门调了一旗武安卒驻守此处,避免南天塔被魔修攻破。 万法禁行,是南天塔中法阵之效,将龙气法禁的压制之力百倍增幅。 一旦南天塔破,法阵失效,镇压于塔下的诡灵,将会挣脱封印,就此逃窜。 不过,万法禁行下,一应术法神异,皆进不得南天塔百步之内。所以,不必担心南天塔被修士远程攻破。 但是,若以凡火引爆火药,却也有可能炸塌南天塔。 是以,贾维丰领着众人驻守南天塔外,却是为了避免有人携火药冲塔。 贾维丰并不认为会有修士跑来冲塔。 虽说引爆火药有可能炸塌南天塔,但除非大军冲塔,否则咋可能那么轻易堆够火药并引燃? 可忽然间,却有一阵大笑声响起。 “孤乃陆少煌,请诸君赐教。” 陆少煌信步逼近,两手空空,俨然没将贾维丰等人放在眼里。 贾维丰眯了眯眼。 他这边八十多人,加上他本人,刚好四位蜕凡修士,分别守在南天塔四面。 虽说他只是蜕凡小成,不如陆少煌蜕凡圆满修为。但有着他这一面二十位养气修士压阵,贾维丰并不惧陆少煌。 毕竟,在炼精化气境,攻强守弱,即便是蜕凡修士,也不敢当真无视养气修士的术法。 贾维丰只道了一声小心邪火术法别被击中,便立马掐诀,催动术法攻向陆少煌。 “来得好。”陆少煌当即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证吾神通,金莲覆护。” 和上次仓促应战不同,陆少煌这次有了准备,却是可以从容施展开护身术法。 一道金色的火莲在其身周展开摇曳。 来自武安卒的一应术法落在金莲上,直打得金莲颤栗,花瓣片片凋零落下。 陆少煌若是站在原地不动,只以金莲护身,自然扛不住几轮围攻。 可他只靠着金莲撑住第一轮术法,便已然冲入了南天塔百步以内。 毕竟,二十一人分散着守一面,术法落在火莲上会有先有后不说,任意两人间也间隔颇远。 陆少煌直插薄弱处,瞬间便突进冲入了南天塔百步之内。 万法禁行下,他的护身金莲直接破碎。可武安卒的术法,追入南天塔百步以内,同样会自行消散。 此时能作为依靠的,唯有自身武功。 离陆少煌最近的两位修士,同样冲入南天塔百步内,缠住陆少煌。 身为修士,只要年岁较大,在术法修持陷入瓶颈时,都会练一些武功,增强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可陆少煌武功却格外高强,用劲巧妙,远非一般熟悉的程度。 在万法禁行的压制下,面对众人围攻,他反倒更显从容。 不过,靠着人数优势,贾维丰好歹拖住了陆少煌,并未让陆少煌冲进南天塔八十步内的范畴。 而与此同时,南天塔的另三面,也都有武功高强的修士,冲进百步之内,与守塔武安卒纠缠起来。 又有一些力气庞大的魔修出现,趁着武安卒忙于拖住陆少煌等人,就站在南天塔百步之外,隔着大老远,将炸药包投掷向南天塔。 贾维丰心中疑惑。 他不理解这些魔修想干啥。 只要不是大军冲塔,魔修根本不可能冲到南天塔下。 别说炸药包散乱,没有紧紧堆叠在一起,光是点火之人,就不可能当真有人能冲到塔下挨着点火引燃才对。 但下一刻,贾维丰怒目圆睁。 只见原本还在试着往里冲塔的陆少煌,突然抽身疾退,并摸出了一颗珠子狠狠捏碎。 “这世间,还有一火,既非凡火,却也不受龙气法禁压制。此火,名曰人心怒火。”他笑道,“就比如,尔等此刻心中之惊怒,消不得,却迎风涨。” “哈哈,涨涨涨,给孤爆!” 随着珠子捏碎,说话之间,竟有血红色的火焰无端生出,引燃炸药包。 被人远远扔在南天塔上的炸药包,散落各处,原本很难统一引燃。 但此刻,人心怒火显化,竟引燃炸药包,并控制着速度于同一瞬间爆开。 轰的一声。 原本矗立多年的南天塔,在爆炸冲击下猛地裂开多条裂缝。 而裂缝既成,只会不断扩大,并让裂缝上方的塔身,就此倾覆,轰然倒塌。 还在南天塔百步之内的修士们,只觉身上压力陡然一松。 塔破,阵碎,体内法力开始重新涌动。 可他们心中,却是猛地一沉。 原本被镇压在塔下的诡灵,挣脱封印,复得自由。 它们呼啸着、大笑着,重新四散逃开,百诡日行,并要趁乱享用凡人性命。 一众武安卒,乃至于南天城内诸多修士,感知到南天塔破,皆是心中一寒。 魔修或许还有点顾忌,不会大肆杀戮。可诡灵,尤其是本身便被关押在南天塔下的这些诡灵,却个个都是无法无天的主。 包括无相书院在内,诸多仙门修士再也按捺不住,开始主动出击,忙于应付诡灵。 永恒明火教的一众魔修,根本没怎么亲自出手,不必靠底层教徒拼命,便已迫使仙门修士四处救火,抢救百姓。 而在赵府外,眼瞅着赵府修士快要全部授首,却猛然发现南天塔破,楚天行下意识地看向他爹。 楚狂生面色阴沉,冷声道:“没事,兜得住。” 赵府之中,赵家家主猛地大笑起来: “楚狂生,说老夫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夫没有话说。可你身为郡守,不想着较量手腕,只以刀兵逞凶,还胆敢玩火,迟早自焚!” 然而,笑音未绝,法力枯竭的赵家家主,便已被人斩断脖颈,头颅高高飞起。 ———— 感谢「方寸烟火」打赏1500,感谢「火独燃」打赏188 另注,主角虽然修为尚浅,有一点点边缘ob,但是不会是打酱油的纯路人,会有单独的高光剧情,这点放心 章百一 神笔马良无常愿 马良只是一介凡人。 在郭来引路下,寻到马良住处的南奕,无比确认这一点。 他躲在暗中,远远看着在窗户边伏案写作的马良。 透过窗户,南奕运足目力,清楚看到马良此时,正在默写《玄苍归寂颂》。 这是此世向司魂月宰致敬,并祝福亡者于阴世安息的一篇颂文,有点类似于南奕前世的《往生咒》。 可以说,马良默写《玄苍归寂颂》,此情此景乍眼一看,并无任何异常。 至少,上次寻到马良住处的郭来,便没能看出异常。 南奕轻问:“郭老,昨日你来时,马良他也是在默写《玄苍归寂颂》吗?” 郭来微带讪讪,说:“好叫郎君知晓,昨日来时,此子确实也在写文。至于具体写何,我当时未曾留意。” 郭来昨日没有在意,无法确定。 但南奕感觉,应该也是《玄苍归寂颂》。 因为,南奕的视线,落在了马良手中之笔上。 【志名:圆愿笔。】 【志类:诡器。】 【阶秩:黄阶上品。】 【志述:一只可以实现器主心愿的墨笔。】 【规则:有愿必圆。】 【能力:画诡圆愿——画出必定可以实现心愿的幻象诡灵,为器主圆愿。】 【备注:当前器主心愿为“让他消失”,当前幻象诡灵之能力为“遣送目标至随机灵境中”。】 【灾厄·禁:圆愿不断——圆愿期间,持笔挥毫,不能停也;且每日圆愿时长,须比昨日多一个时辰,直至每日圆愿时长达十二时辰方不再增加。如有犯之,器主将以身偿愿。】 这是一只可以实现心愿的墨笔。 但心愿一旦许下,就无法停止,最终需要器主每时每刻都转动墨笔,让画出来的幻象诡灵久存现世。 南奕不知道马良许下心愿时,是否是因为受人欺负,才愤愤然许下“让他消失”之心愿。 可南奕猜得到,随着圆愿笔的持续圆愿,无法控制事态发展的马良,心生愧疚与自责。 虽然圆愿笔的戒律代价,只要求持笔不停即可,完全可以一直画圈圈。 但被愧疚之意折磨良心的马良,最终选择默写《玄苍归寂颂》,为后续被牵连的失踪者祈福。 而且,随着每日圆愿的时间越来越长,马良没法,也没心思继续上课,便向书院请了假,不再去上课。 其实,马良的结局已然注定。 只要再过几天,只是凡人的马良,不可能做到不眠不休,迟早会因太过劳累而触犯戒律,最终以身偿愿。 但他眼下还能坚持,明明满心愧疚自责,可为了不立马以身偿愿,还是忍不住动笔,唤出黑无常,让黑无常自由行动。 不仅坑死了修习《游神法》的游君越,还让南奕也险些命丧灵境。 马良的房间在二楼。 南奕来到其楼下,让郭来以法力托着他浮空,出现在马良窗户外。 马良正运笔如飞,余光却瞥见窗户外陡然冒出来一个人,吓得亡魂皆冒。 他墨笔不停,结结巴巴道:“斋、斋长,你怎么,出现在窗外?你,是人还是鬼?”说完,他似反应过来,“难道,伱就是传说中的奇人异士?” “我是谁并不重要。”南奕轻声问道,“重要的是,马兄,你是否有意害我?” “不,不!不是我,我没有!”马良疯狂摇头。 他右手上的墨笔,也在激动之下乱了方寸,变成无意识地来回涂抹。 马良语无伦次:“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干的,我没有害人。” 突然,马良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南奕,哀声问道:“斋长,你能重新出现,那其他那些消失的人,应该也没有死,也还能再出现的吧?” 南奕轻轻摇头。 马良抿了抿嘴,忽而问:“那斋长,你今天来找我,是要找我算账吗?” 马良表情并无异样,手上墨笔也同先前一般随意涂抹着。 但郭来这时传音提醒道:“郎君,黑无常正在你身后凝形。” 于是,南奕叹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说完,南奕只是探出法力,缚住了马良右手。 这种直接运用法力的技巧,并不算术法。南奕虽不像曾经的许洛那般,能直接以法力凝形化为长鞭,但单纯束缚住马良右手不让动,却也不难。 右手动弹不得的马良大惊失色,他嘴唇翕动,想要求饶。 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理由解释自己召唤黑无常的举动,瞬间僵住。 然而,马良僵住,黑无常却没有。 在墨笔被束缚住后,正在南奕背后凝形的黑无常,只顿了一息,便消散身形,转为在马良身后逐渐凝形。 马良虽看不到自己背后,可在看到南奕身后黑无常消散身形的同时,他脸上也随之现出绝望恐惧之色。 马良呆呆地看着南奕。 南奕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不会杀你。” 话落,因马良触犯戒律禁忌,没有继续挥动墨笔,黑无常开始反噬,斩下钩镰,将马良送入了随机灵境,以身偿愿。 啪哒一声。 失去器主的圆愿笔倒在了桌上。 南奕对着空气,幽幽说道:“马兄,如果你有大运,不仅能在入灵境后觉醒天赋神通,不但不暴毙,还能成功破掉灵境。那么,我等着你来找我,盘一下究竟谁对谁错。” 南奕确实不想亲手杀了马良。 毕竟同学一场,马良也只是个被诡器玩弄的可怜人,不是有意加害于他。 但南奕受气机牵引,被黑无常送去灵境,险些丧命的恶气,却不得不出。 因为,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他选择给马良一个机会,看看马良是否有着天命之子般的气运。 反正,就算马良有大运,能侥幸不死,自灵境归来,身怀「洞真」、「全愈」天赋的南奕,也有信心坦然面对马良。 出完口气,念头通达的南奕,看了眼桌案上的圆愿笔,将其随手收下,而后震开郭来托住他的法力,重新落回地面。 虽然在南奕看来,圆愿笔几乎就是个鸡肋,没有使用价值。 但毕竟是黄阶上品的诡器,还是可以收下,看以后能否找机会将其卖掉,或以物换物。 接着,南奕便准备由郭来领着,继续往南天城边缘跑,尽可能地远离战场,安心做个吃瓜群众。 此时的南天城,因南天塔破,百诡日行,已经乱作了一团。 也正是因为南天城乱作一团,南奕来找马良的麻烦,才不担心被武安卒阻止,或事后追查。 身为养气都未入门的小修士,南奕有着充分的自觉,知道正魔大战的热闹,不是自己该看的,该躲得越远越好,只吃瓜就行。 可就在这时,却有一道遁光,自无相书院上方,朝南奕所在方位飞来。 ———— 五一婚席酒席有点多,尴尬,明天还有一天。 然后今天0点已经更过一章,所以本章算今日第二章。 我待会再多码点,晚睡一会,争取明天上午能有一更。 章百二 佛怒火莲一剑开 永恒明火教主要活动区域,并不在大离王朝境内。 加之又是秘传教派,并未大肆收人招人,故而虽有明尊法谕传下,最终能跨过万水千山赶来大离楚郡的,基本是玄阶修士,以及本就在大离王朝的零星黄阶修士。 按明尊法谕,献祭出现于大离楚郡的新火种,可以擢升祭师位,直入地阶。 这种事,当然只有一人能成。 但永恒明火教的修士,还不至于未到手前便先行争个头破血流,而是商定好,先通力合作削弱南天城的龙气法禁,再设法夺走火种。 等到最后,成功献祭火种,进而直入地阶者,则需掏空家底,相助其他修士。 毕竟,郡城要地,龙气法禁浓郁,却非单个修士便能逞强的。 但永恒明火教修士,也不知明尊法谕中的新火种究竟为何物。一番调查后,考虑到法谕颁下的时间,他们也认为新火种,或是最近送至无相书院收容封印的瀛州岛至宝。 又因黄阶修士数量少,永恒明火教并未以人海战术四处袭扰的法子,来调走书院修士,而是设计破了南天城镇压诡灵的南天塔。 此外,龙气法禁虽被削弱,却仍旧存在,仍旧有着消磨玄阶修士道行之效。 所以,永恒明火教一众玄阶修士,基本没有入城,而是在外联手,一道屏蔽天机,避免其他郡治感应到楚郡动静后隔空支援龙气。 最终玄阶修士中,亲身入城,直赴无相书院者,只一人。 其名顾永择,筑基大成。 其天赋神通,名曰「火独燃」,孤身在外,即可借法友军,得众人火力加持;身处人群,反而难以发挥神异。 在永恒明火教一众修士中,顾永择却是最适合强闯无相书院,尝试夺取新火种之人。 当南天塔破,书院修士不得不外出应付百诡日行时,顾永择再不迟疑,直赴无相书院。 他知道,书院之中肯定还有护宝之人。 但大部分修士皆被调走后,不必担心被书院修士以众凌寡,顾永择自是无所畏惧。 他,筑基大成,玄阶修士。 而书院之中,护宝之人,最多就是蜕凡圆满。 相差接近一个大境界,他怎么输? 顾永择直飞无相书院藏经阁上方,高声喝道:“大震散修顾永择,特来贵地借宝。还请诸君行个方便!” 在其下方,被李太华唤为魏师兄的修士,眼皮抬也不抬,依旧默默扫着地。 今天,却是用不着他来护持藏经阁。 因为,今天是陶知命亲自来守。 一道人影升起,浮于藏经阁上方。 此人双剑佩腰,蓝衫披身,袒胸露腹,正是诚友书店陶知命。 顾永择不知陶知命实乃跌境修士,只是眼尖,看出眼前的陶知命只腰间双剑为真剑,身上蓝衫却为法力幻化。 暗道此人莫不是有着赤身癖,顾永择笑道:“只你一人拦我?无相仙门端的是自信,区区一位蜕凡圆满修士,便敢来拦我。” 陶知命催动「无相真解」,饶有兴趣地看着顾永择,说:“借法他人之火力,加持己身,抵御龙气法禁?” 简单来说,这种做法就是将他人法力,转化为自身临时法力,从而避免本身法力条上限,即道行,被龙气法禁消磨。 坦白说,这种做法没什么不对。 但陶知命却是懒散笑道:“我若是有你这般天赋神通,绝不会想着亲身赴险,定是混迹于人群,等其他人身陨道消,再以此神通彻底继承他人道行。” 顾永择哼了一声:“不愧是仙门修士,心眼又多又坏。” 不过,顾永择心中却是暗道:我倒是也想,可其他人不给机会呀。 永恒明火教乃秘传教派,除去极少数修士秘传他人外,主要是靠明尊传承散于天地之间,自动寻觅有缘之人。 换言之,永恒明火教修士,平素不仅没有聚在一起,相互间也不知身份。 若非这次有着明尊法谕,顾永择根本见不到这么多永恒明火教修士,自然也就没法靠着卖队友来继承队友道行。 当然,不管心里怎么想,顾永择嘴上却是道:“久闻离朝无相仙门最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日特来讨教。” 两人对话不过片刻之间。 顾永择说完,当即施展术法,以永恒明火为基,连发五颗火球激射向陶知命。 他倒要看看,无相仙门的「无相妙法」,能否衍化模拟明尊的永恒明火;一个蜕凡修士,又怎么敢在他面前放肆。 结果,陶知命根本不按无相仙门修士的寻常套路走,即不以「无相妙法」衍化模拟相应术法以对轰,而是忽地拔剑,悠悠道: “我有一剑,可诛魔。” 剑锋轻扫,剑气纵横。 不仅一剑斩灭了五颗火球,剑气余波直冲顾永择,更是逼得顾永择使出一记护身术法才扛住。 顾永择讶然失声:“道法?你是跌境修士?” 筑基之上,是为玄种。 筑基定道途,玄种窥法则。 在玄种期,修士窥视法则,完善自身道途体系,当升华术法,凝结神通种子。 这神通种子,即为道法。 虽说术法层次与修行境界并不完全相关,顾永择筑基大成,也在「永恒明火诀」助力下,提前修成了一道道法。 但再怎么说,修成道法的前提,当是确定道途,凝练根本道基,也就是筑基才对。 陶知命能使出道法,定是跌境修士,因久居龙气法禁之下,一路跌回了蜕凡境界。 可跌境修士不算离奇,跌境后居然还能以蜕凡修为施展道法,不惧消耗,无视代价,端的是离谱至极。 顾永择再不犹豫,直接以借法所得火力,施展自身唯一修成的道法: 「佛怒火莲」! 此法,须以多种异火相合,方能使出。 但顾永择以天赋「火独燃」借得众人之火力,亦相当于多种异火,不仅能成功催动「佛怒火莲」,威力还更胜寻常。 火莲绽放,散发恐怖气息直落陶知命。 陶知命见状,神色也稍微认真了一些,拔出了第二剑,长吟道: “我有一剑,可开天。” 于是,剑光冲天,直斩火莲。 ———— 佛怒火莲,恐怖如斯,请诸君赐我推荐票,一剑斩之 章百三 我本吃瓜一群众 火莲摇曳,绽放层层花瓣。 当火莲盛开完全时,恐怖气息喷薄而出,席卷四方,仿佛连空气都因高温扭曲。 不仅左近的凡人躲在屋中瑟瑟发抖,连周围正在与诡灵斗法的修士,也是一时动容。 他们既感震撼,又觉神往。 这就是道法,冠以个人意志的道法,威能远胜术法数倍。 当火莲落下,热浪激荡空气,仿佛有重峦叠嶂般的声浪响彻云霄: “佛怒火莲!” 但下一刻,剑光冲天。 一道清吟声,清清淡淡,却彻底压下了燥热声浪。 “我有一剑,可开天。” 刷地一下。 清冷剑光恍若银河,逆冲九天之上,直撞火莲。 两者甫一接触,立即溅洒出许多剑气与火苗,仿佛在空中蒸腾出热气,膨胀四溢。 然后,佛怒火莲,它裂开了。 顾永择脸色微变。 他不理解,自己是靠着「火独燃」借法他人,借他人之力,方能在郡城之内施展道法,不惧道基损伤。 可陶知命,以蜕凡之身施展道法也就罢了,凭啥脸不红心不跳,跟个没事人似的! 这是在舞弊! 顾永择气愤不已。 不过,不等「佛怒火莲」彻底裂开,他已然施展遁法,化作一道遁光,火速跑路。 他晓得厉害,见自己唯一修成的道法,都奈何不了陶知命,自不会继续纠缠下去,当即跑路。 而后,火莲彻底炸裂,炸成满天烟火,似是在礼送他的跑路行径。 陶知命没有施法拦截。 他今日守在藏经阁,乃是受楚狂生百般请求,方才勉为其难应下,以诡器「诚神镜」生成化身,再以化身肆意施展道法禁术。 见顾永择识趣逃离,一心下班摸鱼的陶知命,并未出手拦截。 而且,也不需要他拦截。 龙气法禁只是被削弱,又不是被彻底破除。 郡城重地,玄阶修士想进来猖狂逞强,倒也不是不行。可进来容易,想出去,就得问郡守楚狂生肯不肯放人了。 顾永择遁光飞纵,未及数里,便有楚狂生之投影,浮现在南天城上空。 楚狂生手握郡守大印,神色淡漠中透出几分阴沉,猛地抬手盖下,虚空盖印: “此地,禁止飞天。” “此地,禁止出入。” 接连印下禁空令与封城令,楚狂生心中,已为顾永择判了死刑。 就算陶知命接下来不出手,只要将顾永择困在城中,龙气法禁消磨道行,迟早把他从筑基削成蜕凡。 但永恒明火教敢来袭扰南天城,自然是早做准备。 不管能否成功夺取火种,难点都在于,激怒楚狂生后,如何顶着封城令逃离南天城。 顾永择之所以答应出头,以身赴险,尝试自无相书院夺取火种,除去按照约定,一旦成功夺取火种,则火种归他,由他进行献祭外,还在于备有退路。 即使楚狂生封城,也依旧能逃离南天城的退路。 顾永择顶着禁空令,遁光溢散的同时,调整遁光方向,像一道陨石直落向城中某处。 ………… 南奕一直安心看着热闹。 马良住处位于城北一角,远离城中,属于实打实的战场边缘。 当城中半空浮现火莲与冲天剑光时,他为之心折。 这种攻伐神通,特效十足不说,还自带bGm,着实令南奕眼热。 等顾永择身化遁光跑路时,南奕也是分外艳羡。 除去极少数天资强横的蜕凡修士外,这类飞空遁法,基本得筑基修士才能成功修成。 一想到筑基修士能凭自身之力飞天遁地,还只是小修士的南奕,就感到羡慕不已。 但羡慕着、羡慕着,南奕忽觉不对。 这遁光咋转了个弯,朝他这里飞来了? 南奕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因为,遁光飞纵,不一会便飞至他眼前。 顾永择落下遁光,看了眼如临大敌的郭来,又看了眼身着无相书院书生衫、神色古怪的南奕,最终看向南奕捏在手中的诡器「圆愿笔」。 顾永择皱眉:“圆愿笔落在了你手里?” 他心中暗道晦气,不仅没在无相书院讨得好,连预先准备的退路,也被无相书院的弟子给搅了局。 而南奕,则在看到顾永择的刹那间,想到了很多。 于是,南奕问道:“马良得到圆愿笔,并且许下相应心愿,都是你们在暗中引导?” “马良是那个凡人的名字?那就对的。”顾永择啧了一声,赞道,“不愧是无相仙门弟子,这么快就能摸清圆愿笔的来龙去脉。” “既然道友你已得了圆愿笔,那不如请伱帮个忙,许个同样的心愿,将我送入灵境。”顾永择笑眯眯开口。 南奕反问:“你在威胁我?” “道友此言差矣。”顾永择稍稍蹙眉,觉得南奕态度有些冒犯。 但他仍旧耐着性子道:“圆愿笔之灾厄,于凡人而言无解;但于修士而言,却有足够时间寻到解决之道。” “道友若肯帮忙,便算贫道欠下人情。等风头过去,自有厚报。”顾永择眸光转冷,“道友若是不肯,贫道固然是逃不出去,可尔等也要与吾陪葬,实非明智之举。” 郭来连忙道:“郎君,不如将笔交给我,由我来送他离开。” 南奕却是不给,只轻笑道:“所以,你果然是在威胁我。” 顾永择也笑了。 气极而笑。 他感觉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堂堂筑基大成修士,纵横凡间之存在,被蜕凡圆满的陶知命瞧不上眼也就罢了,好歹人是跌境修士,跌境之前的修为比他只高不低。 可一个养气都未入门的小小修士,当着他的面,居然也敢大放厥词,端的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无相仙门的弟子,都这么狂么? 顾永择甚至感到不可理喻。 “好你个小家伙,看在圆愿笔的份上,贫道唤你一声道友,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不成?贫道有意许你人情,你非但不应,还敢出言无状。端的是自寻死路,不可理喻。” “不好意思,你的人情,在我这分文不值。”南奕哂笑,“你袭扰郡城,强闯书院,触犯大离律,乃诛无赦之死罪。我若是私放你走,怕是根本没命享你的人情。” 郭来在旁急得不行,目瞪口呆,不解南奕面对筑基修士,为何比他这个蜕凡修士还要来得有底气。 而顾永择,也是气极而笑,不再耐烦,直接探手抓向南奕。 “好个诛无赦,那贫道今日便舍命,先送你一程!” ———— 补个正文里没合适机会抖设定的设定: 诡器效果,只要触碰到,哪怕是凡人,也能不言自明,瞬间明悟。不过明悟的只是能力效果,而相应代价,得在使用能力后才会得知。 所以马良许愿后,知道怎样做才能拖延以身偿愿的时间。然后马良许的心愿,是被顾永择干扰思绪、暗中引导的。这也是魔修基操,随机挑选幸运儿做工具人,然后暗中控制工具人激活诡器效果,这样有啥代价都与魔修无关 章百四 逆斩筑基传火种 顾永择伸手一探,直接以法力凝形之手,抓向南奕。 在顾永择眼中,南奕这种养气都未入门的小修士,他都用不着施展术法,直接以法力凝形,就能手拿把掐,随意拿捏。 见状,郭来微一咬牙,准备主动替南奕接下攻击。 他自荐为南奕护道卒不久,倒也谈不上真的能为南奕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但想着武安卒支援应该很快就到,只是须在顾永择手下拖延一点时间而已,郭来咬了咬牙,决定拼了。 毕竟,他又不知南奕「全愈」之灾厄是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私心里觉得就算被顾永择打成重伤,只要不死,就能找南奕恢复如初。 不过,不等郭来当真替南奕挡刀,却有一方法域,突然自南奕身上展开,席卷四方,瞬间吞没郭来与顾永择。 【志名:无相纸。】 【能力:无相万相——无相衍法,万相归一。】 这是南奕找陶知命求取的防身之物,使用后可摹拓任意神异之效。 而他最终选择摹拓的效果,不是别的,正是南天塔「万法禁行」之效。 摹拓之时,为了确保威能堪用,南奕盘点身家后,干脆只留了几枚银元,而将自己剩余八十枚银元全数做了祭品。 最终成效也很是喜人,虽然达不到南天塔百步之内皆「万法禁行」的程度,却也能影响方圆八十步范围。 南奕一直贴身存放着「无相纸」。 这是他面对筑基修士也能不卑不亢的底气。 当顾永择开始动手,南奕也直接激活了无相纸摹拓的「万法禁行」之域。 相较于顾永择三百多年的道行,南奕道行十五年,只算是顾永择的一个零头。正常斗法,南奕甚至没法在顾永择手下撑过一招。 但南奕,可以先将顾永择拉低到跟他同一层面,再来与其分个高下。 而顾永择,则在被法域吞没的刹那,勃然色变。 万法禁行下,不仅他刚刚探出的法力之手化为乌有,其天赋「火独燃」,也在瞬间失效,断去了借力感应。 而没了借法之力,相当于其临时法力槽被清除,只以本身道行直面龙气法禁,开始被龙气法禁不断消磨道行。 顾永择眼珠子瞬间就红了。 他辗转多地,费尽心思寻找修习火法的散修一起组队探险,靠着辛辛苦苦卖队友,才艰难攒起来的道行,因南奕之故,竟开始消磨倒退。 顾永择悲愤道:“尔等南洲仙门之修士,端的是心眼又多又坏。一个二个,整天研究舞弊之法!” 先是一个陶知命,不知怎的,竟能以蜕凡之身肆意施展道法。 接着又来一个南奕,区区养气修士,竟搞些压制所有人修为的诡玩意,来个「万法禁行」。 借法之力被消,顾永择气急败坏,不复淡定。 “筑基不可欺!就算压制修为,万法禁行,收拾尔等也只在翻手之间!” 他低吼一声,身躯竟猛地膨胀了一圈,撑破衣衫,并转瞬变了模样,化作一青面獠牙的火眸青猿。 甚至于,其左右两肩,腾起火苗,竟似要在顾永择颅后形成一道火环。 但「万法禁行」的压制下,火苗刚刚腾起,便惨遭镇压,彻底熄灭。 不过,火眸青猿般的猿人模样,却仍旧存在,不受「万法禁行」之影响。 南奕见状,微微一怔:“妖?” 顾永择筑基修为,阶秩对应玄阶下品,不在「洞真」之下。 只靠「洞真」被动解析之效,南奕很难一眼看破顾永择底细。加上他又不了解蜕凡阶段的修行常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顾永择眼下是何情况。 郭来闻言,立马接话道:“此乃蜕凡真身,非是妖身。得肉身彻底异化,才是妖;心智彻底异化,方为魔。” 郭来今天,可算是从头震惊到尾。 先是震惊于南奕面对筑基修士,竟然面不改色,毫无敬意; 接着震惊于南奕竟反手使出「万法禁行」,压制超凡之力。 不过,既然超凡之力皆被压制,郭来也就彻底放下心来,不再担心自己不敌顾永择,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接完话的郭来,亦是展开蜕凡真身,摇身一变,变作一头狼人扑向顾永择。 他觉得,眼下万法禁行,大家都展开蜕凡真身,于肉身之力上半斤八两,好歹也能拖延点时间才对。 蜕凡真身关乎道基,一旦受伤,影响深远。是以,平素修士斗法,非到万不得已之地步,不会轻易展开蜕凡真身。 但顾永择已经急眼,只想快速了结南奕,方才使出蜕凡真身。唯有尽快杀死南奕,他才好逃出法域,重新以天赋神通向城外压阵的永恒明火教教众借法。 不过,面对试图为南奕护道,主动扑上来的郭来,顾永择只觉不屑:“尔等离朝心修,也好意思在吾面前动武?” 顾永择与郭来,一猿一狼,皆是现出了蜕凡真身。 但顾永择猿手一探,避开狼爪,直接便抓住郭来手腕。 他接着把手一旋,又将郭来手臂轻松拧成麻花。 吃痛之下,郭来惨叫一声,身形也随之不稳。 顾永择左肩再朝前一顶,便正撞在郭来狼首之上,直接将郭来撞晕了过去。 随手将郭来往旁边一甩,顾永择继续冲向南奕。 愤怒狂躁的顾永择,嘴角既似冷笑,也似狞笑。 他可是来自大震的玄宗修士。 东原玄宗,乃体修,纵使万法禁行,单论武技,也足以轻松收拾南洲仙门心修之修士。 他要让南奕感受一下,何为绝望! 就算南奕诡计多端,不知使了什么诡器,竟能营造出「万法禁行」之法域,将两人拉低到同一层面。 但结局,不会有变! 顾永择恨恨挥拳,想要一拳轰碎南奕头颅。 怎料南奕反应极快,竟能跟上顾永择动作,扬起左手,欲以左掌挡住顾永择的右拳。 不过,目睹此幕的顾永择,心中依旧不屑。 身为玄宗修士,他不仅武技娴熟,展开蜕凡真身后,力量更是翻了数倍。 就算南奕伸掌格挡,他这一拳下去,也足以直接打断南奕的左臂。 但…… 顾永择一拳挥出,打在南奕左掌上,一身力气却如石沉大海,根本没点动静反应。 顾永择呆了呆。 下一刻,南奕右掌前推,拍向顾永择胸膛。 顾永择下意识地抬起左臂挡了一下。 却觉一股大力自南奕右掌传出。 他吃不住力,竟噔噔噔连退三步,方才勉强站稳。 顾永择神色大变。 他感觉得十分清楚,这股大力,并非是来自筋肉扭动之力,而是类似于法力,瞬间爆发出神异超凡之效。 “你怎么还有法力?”顾永择感觉自己快疯了,快被南洲仙门这些整日琢磨怎么舞弊的家伙给气疯了,“万法禁行,凭啥你还能使出法力?!” 南奕不作回答,只顾闷头直攻。 他不是个打斗之时还喜欢嘴炮解释的人。 就算要解释,他也会选择在打死顾永择后,对着其尸体解释。 顾永择左支右绌,勉强招架着,被南奕打得不住口吐鲜血。 这也就是他展开了蜕凡真身,皮糙肉厚,方能勉强扛住南奕毒打。 若是适才没有展开蜕凡真身,说不得万法禁行之下,他一个筑基修士,会被南奕三掌就给打死。 虽说现下看来,被南奕活活打死已是迟早之事。 但顾永择仍旧强自支撑,于挨打同时,仔细体悟南奕身上的奇怪法力。 这种有着神异超凡之效,却似与源炁无关,以至于神效其实十分微弱的奇怪法力,顾永择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终于,顾永择灵光一闪,半是惊诧半是释然道:“你这不是法力,是武夫异力!” 南奕仍旧默不作声。 但顾永择眸中火焰跳动,却似闪过一丝异色。 这一刻,顾永择想到了许多。 他向外环视。 刚巧有修士赶到了附近。 不过,并不是南天城官府或仙门修士,而是顾永择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陆少煌。 陆少煌是大离齐郡散修,相当于大离本地人,与来自其他三大王朝的永恒明火教玄阶修士并非一路,此前与郭来误起冲突,还害得永恒明火教提前暴露,不得不加快进度,仓促发动袭击。 但不管怎么说,陆少煌修有「永恒明火诀」,便可算是永恒明火教修士,今日也出了大力,凭借天赋神通破去了南天塔。 于顾永择而言,陆少煌算是自己人。 只不过,眼瞅着顾永择一个筑基修士,都展开了蜕凡真身,竟然还被南奕各种暴打,摸不清情况的陆少煌,心中惊疑,远远躲着,根本不敢靠近南奕这边。 自知自己今日必死,顾永择惨然一笑,突地不再招架格挡,被南奕正正一掌打在胸膛处,喷血倒飞。 他名顾永择,天赋「火独燃」,永远在选择是否卖队友。 为谋夺火种,换取直入地阶之机,省去千年苦修,他难得选择了一次站出来,孤身强闯无相书院。 却不想行差踏错,竟让自己陷入死路绝路。 不过,身陨道消前,他还能做最后一次选择。 喷血倒飞的顾永择,惨然大笑,笑中带泪。 他猛地嘶声高吟: “道分阴阳,化为光暗,其光将朽,炯炯不然,其暗将堕,冥冥无念,大世玄玄,诸生妄也。” 万法禁行,只禁凡间法。 若是指向仙神的仙神之法,却非凡间法阵所能禁绝。 比如,向明尊进行献祭的献祭之法。 “伟哉明火,始自混元,其知悠悠,可分宙宇,其意渺渺,能离太虚,彼岸上上,独一恒之。” 不过,未曾布设赐灵科仪的情况下,顾永择也没法直接献祭外物。 如果非要献祭,他只能献祭自身。 但顾永择本意,也非是将自身献祭给明尊。 他只是借献祭之法,稍微撬开一丝「万法禁行」之压制。 然后,结合自身天赋「火独燃」,顾永择将献祭对象改为陆少煌,将自身之天赋,献祭,或者说传火,传给陆少煌。 这是顾永择此生,最后能做的一次选择。 “陆少煌,接受吾最后的馈赠。承吾火种,求索大道。”顾永择嘶声大吼,“然后,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明尊所求之火种,不在书院,而是此子。此子,即是新火种!” 话毕,顾永择彻底化为了一道火光,腾空而起,欲直冲陆少煌而去。 但也就在此时,南奕一个咬牙,伸手抓向火光。 南奕适才,仗着身怀内力,一直压着顾永择打。 就算顾永择喷血倒飞,南奕也脚下不停,紧追着顾永择。 只是顾永择突然高吟永恒明火教之口号,似是要向明尊进行献祭,南奕心生顾忌,才猛地收手,没有继续追打。 不过,南奕也很快看了出来,顾永择不是在向明尊献祭,而是在向陆少煌传火。 虽然拿不准顾永择传火原理究竟是什么,但要眼睁睁看着传火火光飞走,而自己却什么也不做,南奕却是不愿。 所以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南奕只稍一咬牙,想着甭管能不能捞到好处,至少肯定不是致命攻击,便果断伸手抓向传火之火光。 火光非是实物,只是一道流光。 南奕伸手去抓,并不能抓住。 但被南奕捞了一下后,火光之光泽,却也黯淡了少许。 而后,火光飞掠而去,径直没入了街道另一头的陆少煌体内。 陡然得到天降馈赠的陆少煌,其实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顾永择堂堂一个筑基修士,为何会被南奕压着暴打。 但听到顾永择最后的嘶声大吼,陆少煌只是一怔,旋即下意识地惊声讶道:“什么?火种竟是此子?” 陆少煌有些懵:大家都以为所谓的新火种,乃是类似于异火之种,为永恒明火同源异理之火种。 结果现在说,明尊眼中的新火种,竟是活生生的一位修士? 陆少煌甚至有些下意识地心生质疑。 但顾永择被南奕暴打的一幕,在陆少煌这依旧历历在目。加之又是顾永择以性命为代价传递消息,陆少煌不得不信。 而后,眼瞅着南奕杀气腾腾地看向自己,虽然接受顾永择馈赠后,正觉自身前所未有之强大,但陆少煌还是果断选择了从心,掉头就跑,不与南奕斗。 ———— 看上章反馈,似乎是说两千字一章看着不得劲?我就试着来个合章,然后看看大家反馈,是分章更新好些,还是合章更新好些? 章百五 明尊传火何所求 陆少煌身具「火灵」天赋,可在体内容纳多种异火而不生冲突。并且,体内异火愈多,筑基之时便愈强。 此外,有着「火灵」天赋避免异火源炁之冲突,陆少煌还可以肆意修行多种火法,进而掌握多道术法。 是以,陆少煌虽是散修,修行之路却颇为顺遂,不仅年方四六已是蜕凡圆满修为,更是战力颇强,不输寻常仙门修士。 而他此次响应明尊法谕,跑来楚郡,却非是为了谋夺新火种献祭给明尊,而是想着将新火种据为己有。 毕竟,他修为虽然不如玄阶修士,但火种之争是在郡城之内,他蜕凡圆满,战力又强,未必没有捡漏可能。 不过,汇合其余永恒明火教教众后,得知陆少煌身具「火灵」天赋,一众教众经过商讨,却是许以人心怒火之火种,请陆少煌出手,破掉南天城镇压诡灵之南天塔。 人心怒火,亦是异火。 只是此火神异,却非一般修士能够驾驭。 唯有陆少煌「火灵」天赋,方可吸纳此火。 于陆少煌而言,不论最后是否争得明尊法谕之新火种,收获人心怒火,已是不虚此行。 结果现在,陆少煌又得了顾永择传火。 虽说传火过程有所耗损,除天赋「火独燃」外,并未全盘继承顾永择之道行。但筑基修士传火,即便只是部分道行馈赠,也能轻易便叫陆少煌撑着。 陆少煌只觉体内膨胀欲炸,有种怒放之势,想要不管不顾,当场筑基。 但他不敢筑基。 保持蜕凡圆满修为,他可以寻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等到楚郡郡守收回封城令那天,再行远离。 可现在筑基,不说动静太大会暴露踪迹,他被困在城里,即便筑基了也会最终跌境,纯属徒劳。 所以,陆少煌急需找个地方闭关入定,等彻底消化继承自顾永择的道行,不会被这些道行馈赠推着不得不筑基时,再行出关。 至于顾永择让他带话,说明尊法谕之火种实乃南奕,这个消息,陆少煌只能等出关后再传出去了。 陆少煌寻到一个下水道口,微一咬牙,展开遁法,化作一道虹光飞入下水道,寻了个地下管道空洞躲起来。 不过,闭关入定之前,陆少煌回忆了一番顾永择言语,开始催动天赋「火独燃」,循着同修「永恒明火诀」之感应,向城外教众发起借法请求。 并非真的要寻求借法,而是以长短不一的特定间隔顺序连发请求。 按顾永择早前所说,可以用这套间隔顺序,传递特定信号:等我出城! ………… 陆少煌掉头就跑时,南奕没有去追。 一来是因为隔着一条街,南奕追之不上;二来则是因为,「万法禁行」被顾永择以献祭之法强行撬开后,威能正在快速消退。 此时此刻,倘若真让南奕再与陆少煌斗起来,挨暴打的只会是南奕。 南奕吓退陆少煌,纯粹是靠着暴打顾永择之势,让陆少煌拿不准情况,选择从心。 此外,捞了一手传火火光的南奕,一时之间,也感觉有些撑。 虽说顾永择顶着「万法禁行」献祭传火,耗损不小;传火之火光,又是大半归了陆少煌,只让南奕捞走少许。 但对尚处养气期的南奕来说,筑基修士的少许馈赠,也堪称丰收。 首先是道行馈赠。 陆少煌身具「火灵」天赋与「永恒明火诀」,可以完美继承他分得的百余年道行。 而南奕修行《小无相诀》,以无相源炁转化法力,按理说并不能继承转化顾永择道行——强行继承,只会导致源炁冲突。 但南奕身具「全愈」天赋,却可拼着源炁冲突与溢散,强行继承转化。虽说转化率不高,但算下来也有十五年道行 合上之前道行,共计三十年道行,不仅让南奕养气入门,更是一步跨入养气小成阶段。 再往后,便是四十年道行,养气大成。 五十年道行,养气圆满,可蜕凡。 七十年道行,蜕凡小成。 九十年道行,蜕凡大成。 百年道行,蜕凡圆满,可筑基。 当然,道行积累,终究只是积累。 胆子够大,积累不足亦可强行破境;万事求稳,积累圆满,仍可继续积累。 不过,对南奕来说,眼下养气入门的最大作用,却是可以将修行功法,从入门功法《小无相诀》,更换为《小无相妙法》,进而得到「无相为相」、「无相妙法」两道术法传承。 说回传火馈赠。 道行馈赠之外,第二个馈赠在于「永恒明火诀」。 顾永择「火独燃」天赋,作为传火核心,直奔陆少煌,并未叫南奕截胡夺去。 但南奕身上本就带着永恒明火印记,气机牵引下,却是捞到了永恒明火教之传承,「永恒明火诀」。 不同于仙门以功法传承,永恒明火教核心传承,却是在于一道术法,即「永恒明火诀」。 【志名:永恒明火诀。】 【志类:术法。】 【志述:焚尽万法,合于一道。】 【灾厄·绝:三分归元,七分合道。】 在南奕看来,明尊即熵尊,而永恒明火教的教义道理,本质上即是秩序再分配,以他人熵增,换来自身熵减。 其教派核心传承「永恒明火诀」,亦可视作洗点之术——只需将三成功力献给明尊,就能洗点保住七成心血。 在此世,功法修行、术法修持,皆与源炁挂钩。在不准备散功重修的情况下,就算得了其它源炁归属的功法、术法传承,也很难直接修持。 须得彻底吃透法理后,根据自身法力性质进行改动,方能成功缔结法种,进而掌握修持。 可是吃透法理,肯定比照着法决真意按部就班缔结法种来得麻烦。 比如南奕,自坊市购得《夺目法》后,至今仍未吃透其法理。 但若是有「永恒明火诀」在身,就不一样了。 看中什么术法,直接修持即可。 若有源炁冲突,直接以「永恒明火诀」洗点。 只要多缔结几次法种,亲身体悟,很容易便能吃透法理,进而转化为自身源炁法力适用之术法。 而且,受限于人体九宫,此世修士修持术法颇为谨慎,多是确保相应术法合乎自身道途,才会进行修持,缔结法种。 毕竟,一旦缔结法种,强行废除伤及九宫,会影响自身根基底蕴。 可「永恒明火诀」在身,却不必顾虑这些。大可随修随洗,快速完善九宫技能体系,并随时调整技能搭配。 就算修行界功法、术法传承不易寻得,只要有耐心,也完全可以在凡间物色适合的天赋神通,不断完善自身道途架构、技能体系。 比如,像南山县医官许洛那般,蹲在民间钓鱼,寻找意外觉醒天赋的幸运儿。当然,许洛蹲守南山县,主要是看好顺风镖局燕青云,等待着燕青云觉醒天赋、道果成熟的那一天。 只不过机缘巧合下,许洛提前撞上南奕,虽不知南奕究竟有着怎样的天赋神通,但仗着「永恒明火诀」可以洗点,却也是准备先夺了再说——结果阴沟里翻船,被南奕反向献祭给了明尊。 总而言之,靠着「永恒明火诀」之神异,其教虽是魔教,不如仙门正道传承完备、自成体系,但一应教众之战力,并不逊于仙门修士。 南奕截胡「永恒明火诀」,明悟其效用后,亦是心喜不已,双眸为之一亮。 但他脸上喜意,只一闪即逝。 「永恒明火诀」乃明尊传承,须接引永恒明火之源炁,于体内缔结相应火种。 南奕不敢修。 觉醒「天子剑」、创出《奕经》后,南奕已经意识到,此世大能,人均钓鱼佬。 自己都能割奕武者之韭菜,明尊身为仙神,没道理不在「永恒明火诀」中留有后门。 南奕觉得,他若是修了「永恒明火诀」,只怕是羊入虎口,主动送上门。 毕竟,南奕忘不了顾永择托陆少煌带的话,说:他才是明尊所求之火种。 对于永恒明火教袭扰南天城,南奕一直抱着吃瓜群众之心态,只想于战场边缘看热闹。 就算他趁乱来找马良报仇出气,竟意外堵了顾永择逃跑之退路,不得不以「无相纸」展开「万法禁行」之法域,暴露内功,逆斩筑基,南奕也只当是倒霉: 自个倒霉,没法继续藏底牌;顾永择亦倒霉,退路被堵不说,还被养气修士跨两重境界反杀。 但现在看来,最倒霉的却是,他暴露在了顾永择面前。 听了顾永择临终之言,南奕先是一惊,未曾想到永恒明火教竟是冲着自己而来; 接着满心疑惑,不解自己咋成了永恒明火教目标、明尊所求之火种。 他不过是反杀了许洛而已,不至于啊。 就算杀了小的来老的,也犯不着直接惊动明尊才对。 连许洛不知什么身份的亲戚许贤,也或是因仙魔有别,或是因另有恩怨,并不在意许洛之死。 南奕当时陡然见到许贤,已经做好了无奈身死之心理准备。不成想许贤只对许洛感兴趣,根本不在意南奕如何反杀的许洛。 此后,南奕只当此事早已揭过,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现在,顾永择居然说,他被明尊盯上了。 南奕一阵无语,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被明尊看上? 他想了又想,突然发现,好像不是不可能。 明尊即熵尊,永恒明火即熵增之火。 明尊之道、之法、之术,在南奕看来,基本都围绕着“秩序再分配”这一概念。 既是与“秩序”有关,南奕身为穿越者,代表着新的秩序,于明尊眼中,自然可以看作是新的火种。 而顾永择,也正是在意识到内力存在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明尊所求之火种,非在书院,而在南奕。 终于想通此中关节的南奕,默然无语,感到一阵压力落在了肩头。 从顾永择临终之言中,南奕轻易猜出,因龙气法禁之故,不少永恒明火教玄阶修士并未入城,只在城外压阵,让顾永择尝试于南天城中谋夺火种。 虽说顾永择误以为所谓火种指的是瀛州岛至宝,不仅自身被陶知命教做人,还叫南奕看了好一阵热闹。 但机缘巧合,亦或许是在明尊暗中引导之下,顾永择终究还是碰到了南奕,进而明悟南奕才是明尊所求之火种。 等消息传出去,城外一众玄阶修士,自会盯上南奕。 相较于强闯无相书院,收拾一个养气修士,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南奕颇感压力巨大。 他目光闪烁,暗自思道:陆少煌会否瞒下消息,尝试独自找他麻烦? 不过此念刚起,南奕便自否了:如果陆少煌没见着他暴打顾永择一幕,说不定还会自恃修为,想着独自行动。 但陆少煌亲见顾永择被自己暴打,又受顾永择临终所托,多半不会瞒下消息。 南奕绝了侥幸心思,轻轻叹气。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都得时刻假想有多位玄阶修士欲行不轨,绝不能大意。 不过事已至此,再纠结也不会改变什么。 南奕收回忧心,继续盘点当下。 「永恒明火诀」,他不敢修,也不会修。 但并不意味着「永恒明火诀」无用。 他可以参悟其法理,尝试化用。 并非是尝试以无相源炁化用出永恒明火之效,而是以「全愈」天赋为基,补全「全愈」,如同将「无相小解」融入「洞真」一般。 「全愈」天赋之觉醒,既源自南奕前世癌症之特质,亦多少受着永恒明火几分影响,讲究损不足以奉有余,夺造化以全自身。 相较永恒明火,异曲同工是谈不上,但两者法理,确有几分相似,或可参考补全。 此外,除去截胡的部分馈赠外,顾永择还留下了两物。 分别是一块南奕居然无法解析的血晶,以及一块马牌。 南奕看了一下,马牌是件一次性诡器,可在灵境召唤一匹诡灵宝马。再许以某些特殊货币,便可乘坐宝马穿越不同灵境,包括从诡灵境,穿越到其他地界的元灵境,进而回返现世。 由此来看,血晶应该便是可在灵境使用的某种货币。 南奕收下血晶与马牌,确认无所遗漏后,开始寻思,接下来,该向郡府如何交代、交代多少? ———— 感谢「不白小君」打赏500,感谢「懒打」打赏100 章百六 武道之火燎楚郡 南奕逆斩筑基,并非是一句「无相纸」摹拓万法禁行之效,便能简单交代过去的。 「无相纸」并不算稀奇,摹拓万法禁行之效,之前也只需去南天塔附近转一圈就行。 可别说养气借此逆斩筑基,便是蜕凡修士依葫芦画瓢,也很难逆斩筑基。 只因万法禁行,并不能阻止修士展开蜕凡真身。 筑基修士,不仅真身肯定强于蜕凡修士,武功这块只要保持兼修,靠着年岁优势,也多半强上一截。 再者,「万法禁行」,本质是将龙气法禁压制之力百倍增幅。须先有「龙气法禁」,其次才能展开「万法禁行」。 换言之,只要离了凡人聚居之城,即便是用「无相纸」摹拓相应神效,也无法复现。 而正常来说,筑基修士本就不会轻易跑到龙气法禁范围内。 是以,筑基修士,几乎不可能被养气修士逆斩。 在此情况下,南奕逆斩顾永择,肯定要给个交代说明。不说交代得人尽皆知,起码须在郡守楚狂生面前,暴露内功一事。 换作之前,南奕或许会想着,只向楚狂生给个交代就好。 大家都是无相仙门弟子,且楚狂生这次,全靠求着陶知命出手,才没让无相书院被魔修攻破。 便是看在陶知命的面上,楚狂生应也不至于太过声张,故意对外泄南奕的底。 但是,一想着还有不知多少玄阶魔修对自己虎视眈眈,南奕就觉得,自己没法继续安心苟了。 与其低调行事,不如稍微高调些,曝光内功,并借郡府之力宣扬开,快速成名起势。 南奕倒是不太在乎聚众加持的内力。除非与其他天赋结合成功,让内力带上更多的神异特效,否则正常修士斗法,也就能让内力冲抵「全愈」之消耗。 可成名起势,于冥冥中吸纳信者日常散逸之灵性,就有点像是前世所谓的香火,借以养气修行,能快速增进道行。 南奕一阵思索。 不过他也没等多久,便有一队武安卒姗姗来迟,却是之前守在南天塔的贾维丰等人。 南天塔破后,除去赶去收拾百诡日行烂摊子的部分武安卒,贾维丰领着剩余人马,欲追上缉拿陆少煌。 但不论陆少煌还是顾永择,皆修有遁法,速度远在寻常武安卒之上。这两人撞见南奕,或死或逃后,贾维丰等人才姗姗来迟。 贾维丰见着南奕,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顾永择遁光落地处见到南奕。 他正欲问南奕,何时至此,可曾见到顾永择落地后去向,便陡然看见了南奕脚下衣物。 永恒明火,只烧人,不烧衣。 南奕脚下这堆衣衫,虽有些破碎,但仍旧认得出来,是顾永择之前所穿。 贾维丰登时卡词:“南小哥,你这……” 衣物上还有着打斗痕迹,贾维丰见状,自不会认为顾永择是脱下全部衣物赤身逃离。 但他不解,为何南奕会在此,还似激斗完不久。 南奕微微一笑。 既然决定接下来要快速成名起势,南奕也就不再遮掩。 他一边顺手激活诡器莫测戒「邀名于世」之效,一边坦然说道:“适才意外遭遇筑基魔修,为求自保,只得与之斗法。他不敌我,自知必死下,竟自我献祭,将一身道行传给了前些天那位陆少煌。” 贾维丰听得有点懵。 不单是他,其他武安卒也很懵。 明明南奕说的每个字都能理解意思,但连起来听,就特别茫然。 什么叫筑基魔修,不敌养气修为之南奕? 人言否? 虽然南奕说的是魔修最后自我献祭,但能将魔修逼到这般地步,已与亲手打死魔修无异。 莫测戒「邀名于世」之效,可以加深他人印象。 此时此刻,一众武安卒便将南奕略带自矜之笑容,深深记在脑海。 并且,他们只要一想到南奕这笑容,想到南奕几乎是以养气之身打死筑基魔修,就忍不住心生疑惑:此人言否? “具体如何与魔修斗法,事涉在下隐秘,暂时不便告知诸位。不过稍后我会去请见郡守,向郡守交代具体情况。” 南奕说完,又去扶起之前被顾永择打晕丢一旁的郭来,以「全愈」将其唤醒——顾永择打伤郭来时,身处万法禁行之法域,无法使用玄阶法力,只以肉身之力打晕郭来,恰属于「全愈」可轻松解决之范畴。 唤醒郭来后,南奕示意郭来先默声,然后便带着他离去。 而贾维丰等人,竟眼睁睁看着南奕远去。 按理说,顾永择死于南奕之手,贾维丰他们就算不当场问个清楚明白,也该护着南奕去向武安监监主,或郡守,亲自交代。 但眼瞅着南奕要走,寻常武安卒是想着:倘若南奕当真能轻易打死筑基魔修,那就妥妥的是自己人。 毕竟,南奕之前在武安监出手救下郭来与裴清采,大部分武安卒都有印象,知道南奕兼职行走之身份。 既然南奕是自己人,他们也就不多管了,只由领队贾维丰来定。 而贾维丰,则知道南奕引路之人正是陶知命。 既知南奕底细,贾维丰也就不欲多事。 反正南奕说了,稍后便会请见郡守进行交代,贾维丰便不想特意护着南奕去见人。 不过,目送南奕远去后,贾维丰还是立即取出一张传音符,将此地情况及时向武安监监主做汇报—— 这传音符,乃术法符箓,效力只能维持数日,是郡府特意于最近炼制,用来及时指挥联系的符箓,效能颇强,能一次性传音交代不少话。 贾维丰汇报后,很快,消息便一路传到了楚狂生处。 身为郡守,满脸疑惑的楚狂生,当然不会耐心等到南奕来找他交代。 他习惯主动。 楚狂生当即掐指,准备推算看看,南奕到底是如何逆斩筑基魔修。 结果刚一掐指,正待细算,楚狂生指甲,突然裂开。 这下,楚狂生直接沉默了。 而在旁陪立的楚天行见状,瞳孔则是猛地一缩。 这一幕,于他而言,十分眼熟。 他上次在坊市,欲购无相源丹,却被一佩戴猴子面具者言语挤兑,不得不放弃。 楚天行当时,便想掐指推算猴子面具者的真实身份,结果指甲裂开,神通直接被破。 原本,楚天行还道,猴子面具者,或是书院内不知哪位师兄。 结果现在一看,那位猴子面具者,赫然便是南奕。 楚天行默然:难怪书院开学,自己一见南奕便有些来气;想来,或是源于冥冥之中的心血感应。 而楚天行在坊市里与人起纠纷之事,楚狂生亦是知晓。 他虽放养楚天行,基本不给楚天行太多帮助,培养其道途独行之心,但一直都有暗中关注楚天行每日经历。 见楚天行瞳孔猛缩,楚狂生暗吸一口气,故作淡然道: “南奕此子确有古怪,竟能入陶师兄法眼。其文画双修,小小年纪便已着书刊报,邀名聚望,非比寻常。但其似喜博名,爱出风头,虽成烈火烹油势,煊赫一时,却非是长久计,易生贪功冒进之忧。行儿你稳扎稳打,按自己步伐修行即可,不必非得与他争个高下。” “孩儿知道。”楚天行沉声。 看出楚天行多少还有些口服心不服,楚狂生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接道:“再有十年,为父将卸任突破。届时,你若是能接住郡守一职,于官场积累名望,养气修行,便是后来居上反超南奕,也不无可能。” 当官牧民,方是此世仙门修士,于炼精化气境修行之正道。 毕竟,文坛成名,未必能征服多少读者身心。 可凡间百姓,万千年来受王朝教化,早已习惯头上有官员,身心皆顺服。 只要当官,就能牧民。 楚天行闻言,面上顺从地轻轻点头。 然后,楚狂生不再分心,也不再继续推算南奕,转为推算顾永择。 永恒明火教,尚有不少玄阶修士在城外压阵,屏蔽天机,既不让南天城动静往外传,也是护住顾永择,不让顾永择底细与躲藏方位等,被人推算清楚。 但收到具体消息后,楚狂生若只是立足南奕所说,推算顾永择是否确实身陨,却是不受影响。 他稍加推算,确认顾永择已死,眼下还被城外魔修护住跟脚、屏蔽天机的,只剩几位黄阶魔修,如陆少煌。 然而,越是确认顾永择死讯,楚狂生便越是疑惑。 南奕,究竟靠何手段反杀顾永择?这种手段又能否复用?如果逼急了南奕,是否自己也会敌不过南奕? 楚狂生微生忌惮,即便心中愈发好奇与疑惑,却也只能耐心等着南奕来找他。 ………… 却说南奕适才,正与郭来简单交代吩咐。 忽觉「莫测戒」发热,南奕不假思索,动用诡器之力,直接破去卜算。 他此前之所以在贾维丰等人面前「邀名于世」,就是为了留有一次「欺天莫测」在手。 南奕不知陆少煌忙着闭关,根本来不及往外传话,也没想到会是郡守在行推算。 他还道果然是有永恒明火教修士在推算他,当即毫不客气地破去其法。 南奕继续交代郭来。 虽然郭来被打晕的有点早,不知后续详情,却也是知道南奕展开「万法禁行」一事。 南奕让郭来先守秘,啥也莫说,然后道: “具体我是以何手段反杀魔修,后续不久当公开。届时,我或许会另有安排须麻烦郭老。至于眼下,我得先回趟书店,找个商量。” 郭来连连点头。 他愈发觉得做南奕护道卒不亏。 南奕表现越强,就意味着南奕修为反超他那天会越早。 只要等到南奕筑基,有着南奕护法,郭来便终于敢跟着破境筑基。 照例在隔了一条街处挥别郭来,南奕回到诚友书店。 此时,陶知命打退顾永择后,已经回到书店继续摸鱼。 南奕步入书店,低声呼道:“陶师兄,师弟我现有一事,急需师兄指教。” 听着南奕似曾相识的语气,陶知命抬头道:“伱这次,不会又觉醒了什么天赋神通吧?” “没有没有,只是我刚反杀了之前强闯无相书院那位筑基魔修,却需给郡守一个交代。以及,城外还似有不少魔修,蹲守于我。” 除去自己疑似明尊所求之火种未说,只说永恒明火教似乎是冲着自己而来外,南奕基本交代了七七八八,连截胡「永恒明火诀」却不打算修,只想着参悟法理融入「全愈」,都说出来征询了一番陶知命意见。 陶知命面色古怪。 他没想到顾永择遁光逃离后,竟是撞上了南奕。 亦没想到,南奕仗着内功,竟借助「无相纸」反杀了顾永择。 但陶知命更加没想到,魔教兴师动众跑过来,本是为了找南奕麻烦,结果稀里糊涂,竟会错了意,变成了找无相书院麻烦,试图夺取最近存放于书院的瀛州岛至宝。 “永恒明火诀?明尊?此教当是永恒明火教,你不修此术实乃明智之举。若能参透法理,融入「全愈」天赋也不是不行。可是,永恒明火教众人,为何会来找你麻烦?” 陶知命静静看着南奕。 他不介意南奕藏有秘密。此世修行,最要紧的便是藏住底牌,免得被人针对。 但有些事,南奕若不说清楚,他也不好为南奕遮掩,没法让其他人不生疑惑探究之心。 南奕讪讪道:“或许与我上次在南石村,反向献祭了此教修士有关。当时,临被献祭,我感知到永恒明火,脑子里便多了些明尊之道。我不想死,便反向献祭了魔修。然后魔修死前,曾惊讶地称我为天生圣子。” 陶知命狐疑地看了眼南奕。 他一直以为,南奕南石村遭劫,是被度厄仙门修士路过救下。 结果现在发现,南奕不仅是养气逆斩筑基,更是曾以凡人之身,反向献祭魔修——这事能成,只能说明,在永恒明火教教义道理上,南奕比魔修还魔修。 陶知命颇感无语。 不过,虽然知道南奕多少还藏了些话没说,且陶知命自己心里已微有猜测。但南奕所说,已足够对外交代,陶知命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道:“内功可以对外交代,就说着书刊报,竟弄假成真,觉醒天赋,当真创下了内功心法。至于天赋「天子剑」具体效用,却不必说了。” “然后,永恒明火教真正目标在于你,言你是天生圣子,想要将你掳走,也须说清楚。后续若欲解决这些魔修,此事当不能隐瞒。” “不过,你却不用担心郡城与书院,替你挡了一劫会有什么麻烦。你既为无相弟子,哪怕魔修当真是冲你而来,仙门也自会护持于你。” 听到这,南奕心头稍松。 别的事,他都心中有数,不太担心。唯有这次害得郡府跟书院替他挡劫,损失惨重,南奕拿不准交代清楚后,会不会惹来麻烦。 陶知命继续说着:“此次魔修袭扰,南天城损失不小。但究其根底,在于楚狂生玩火,想借机做掉赵家,任由魔修搅动人心。却不想,魔修手段离奇,竟能顶着「万法禁行」炸掉南天塔,方有后续之乱。” “于郡守而言,此事算是失职。他此刻,只想设法揭过此节。而你创下内功,却是一件妙事。楚狂生眼下,不仅不会追究你私传武道之事,还会主动为你造势,以内功心法转移众人注意力,安定民心。” 南奕秒懂:炒作舆论,转移时事话题嘛。 这事他熟,在他前世所在之地,此类操作分外常见。穿越一遭,还能再次体验舆论炒作,南奕心中,只觉格外微妙。 他好像彻底明白了,此世修行界的正常打开方式。 ———— 感谢「王三知」打赏100 昨天返程赶车,更新稍有耽搁,实在不好意思。本章便多更了五百字,聊做弥补,望见谅 章百七 水月洗心献祥瑞 陶知命领着南奕去见楚狂生。 得知南天城此番是替南奕挡了一劫,饶是楚狂生涵养功夫十足,也险些没绷住表情。 楚狂生勉强说道:“此等仙神法谕,晦涩难解,连魔修自个都理解岔了,误中副车,倒也怪不得南师弟。” 楚狂生主要是有些郁闷。 就算是南奕引来的魔修,可只要魔修错把书院当成目标,郡府也就必须做出相应应对,不可能主动去跟魔修说:你们找错人了。 所以,不管是否提前知晓来龙去脉,楚狂生的应对,都不会有变化,自然也就注定会棋差一着,被魔修设计破掉南天塔。 记忆可改,人命难偿。 于楚狂生而言,南天塔破,百诡日行,因此而亡者,才是他之失职。 为了弥补失职,转移舆论以安定民心,并丰富治下政绩,他居然不得不为南奕造势邀名。 不仅替南奕挡劫,还要助其得道。 这才是令楚狂生郁闷之事。 楚狂生压下心中郁气,看向武安监监主。 “筑基魔修既亡,我便撤下法印,不再封城。那些蜕凡期的魔修,就看你们武安监能否抓住马脚了。” 动用郡守法印封城,每时每刻都在消耗郡府气运。 如果是用来困住筑基魔修,逼着其跌境,楚狂生倒是舍得。 但现在城中就一些蜕凡魔修四处躲着,可以一直躲很久不说,还被人屏蔽天机、遮掩踪迹,不易找寻。 楚狂生也就不愿继续强行封城。 不过,在撤下封城令前,还有一事,须等到晚上进行。 是夜,玄月绽放,于天幕悬空,抛洒月华。 楚狂生将郡守法印借给武安监监主。 监主默运数息法力,突然出声,声传全城:“所有人,抬头看月。” 虽不像楚狂生白天那般,直接在天幕出现巨大投影,但武安监监主,声震天地,遍传全城,出现在南天城所有人耳中。 监主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引导之力。 城中所有人,不论是在室内还是室外,都闻声抬头,突然看到: 玄月下方,多出了一轮正泛着水波的虚幻之月。 水波荡漾,波光粼粼,又在虚幻之月上下,勾勒出两道弧光。 于是,虚幻之月,就仿佛成了眼眸,于天幕注视人间。 监主催动水月仙门的术法,开始清洗凡人记忆。 丝丝缕缕的幽光,自城中凡人身上冒出,飘向空中原本纯净的虚幻眼眸。 这些幽光,散发着黑暗气息与恐惧之意,正是城中凡人近几日的种种负面情绪。 幽光被抽离,也将使近日经历,于百姓心中淡化,难以被二次想起。 监主变动法决,又展开一道术法,令虚幻眼眸恍若在眨眼,使城中百姓自行生成新的虚假记忆——术法效果有点类似于让人自行脑补,不过在监主控制下,自然是让百姓往合乎情理的寻常情景脑补。 即神诡异事一概隐去,只脑补为有武功高强的魔教妖人,携带火药,在南天城中搞破坏,炸毁南天塔不说,还炸死炸伤了不少无辜百姓。 南奕饶有兴趣地看向天幕。 监主施展的两道术法,分别为「水月洗心」、「水月迷心」。 在南奕看来,其实有些像是前世火影之月读,依托幻术,更改凡人记忆。 不过,毕竟是面向全城百姓,就算是以郡守法印作为施法媒介及加持,武安监监主使出来,都甚为勉强。 相应的,术法约束力就不强,不仅修士可以轻易挣脱术法,个别意志坚定的武夫,或者和修士平时关系密切的凡人,都有可能免受术法影响。 像这类人,就须郡府接下来密切关注,及时找到,给予封口费。 与此同时,封口毕竟不算稳妥,仍旧有着泄露可能。虽说就算泄露了,也可能被其他人认定为胡言乱语,但这种情况,正是此世民间,仍旧有着神诡异闻的原因。 南奕静静看着天幕变化。 原本纯净如水波的虚幻眼眸,在吸纳百姓幽光后,几乎变成了黑中透红的幽暗血眸。 虽然单个百姓的负面情绪不多,但汇聚于一处,却仿佛散发着犹如实质的恶意,令人望而生畏。 如果是武安监监主直接施法,吸纳这么多负面情绪,绝对会当场异化入魔。 不过,以郡守法印为媒介施法,虽令监主免受其扰,却须耗费不菲气运,才能化去恶意。 只此一遭,耗损的气运,便相当于以郡守法印强行封城十数日。 这一下,虽然谈不上会令楚郡伤筋动骨,却也让楚狂生格外肉疼。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讲,楚郡气运,就相当于他的道行底蕴。 ………… 次日,郡府开始行动起来。 除去宣告永恒明火教为魔教,须对昨日郡城爆炸案负全责外,先是表示会在三日后举办南天大祭,悼念本次郡城大变中的无辜死者。 接着,楚狂生将《福报》名头据为己有,充作官报。直接以《福报》名义刊报最新出台的各种利好民生之政策,包括新近建起的各类工厂三年免税优惠等。 楚狂生放纵魔修,坚持趁机干掉赵家,就是为了拿赵家世代积蓄,来给百姓发福利,让利于民。 像昨夜将郡守法印借予武安监监主施展术法,虽然耗费了不菲气运,但楚狂生始终坚信,干掉赵家让利于民,民心欢庆,是可以快速涨回这部分气运的。 如果不是永恒明火教居然破掉了南天塔,放出百诡日行,造成不少民众无辜亡故,楚狂生觉得,他是有得赚的。 但没能做到防患于未然,没能有效控制住魔修袭扰事件之烈度,导致无辜百姓受牵连,属于楚狂生失职。 让利于民,只能说是对民众有交代,却没法向离京朝廷交代。 要让离皇不追究自身失职,楚狂生只能将内功心法推上台,为南奕造势。 开创武夫之内功,属于万古难题。虽然南奕是取了巧,但内功心法《奕经》,却确实是真的。 顶多是修士不欲修之,却不妨碍江湖武夫怦然心动。 此等万古难题在治下解决,不仅算是政绩,更算是祥瑞。 楚狂生为南奕造势,并将内功之说上报离京,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给当朝离皇献祥瑞。 ———— 感谢「看戏哇」打赏200,感谢「钧天为名是为尚」打赏200,感谢「a」打赏10 章百八 文抄证道曰武侠 二月十八号,南天大祭。 南天城中飘起了微微细雨。 雨很细,点点滴滴,几乎不湿衣。 站在围观祭礼的人群中,南奕没有撑伞。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没有撑伞,只默声看向祭礼中央的社稷坛。 社稷坛前,楚狂生点上三根大香,向司魂月宰行礼祭拜后,诵读悼文,一一念出本次无辜死者的姓名,并表示沉重哀悼。 接着,郡府百官,开始齐声轻诵《玄苍归寂颂》,祝福亡者于阴世安息。 南奕静静注目祭礼。 说他自私自利也好,说他冷酷冷血、并不视异世百姓为同胞也罢,对于本次遭受牵连的无辜死者,南奕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但他承认,这些无辜死者,确实是因其惊动明尊,引来魔修觊觎,方才会受到牵扯。 南奕并不自责。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他修行不久,还只是个自身难保的小修士,且非是自己有意害人,南奕自不会为此自责。 但他感到压抑。 一种弱肉强食世道下,百姓无力自保,随时有可能成为被殃及之池鱼的压抑感。 他又想到南石村,想到原身亲人,以及原身熟识的村民,死于许洛之手不说,还死得十分轻飘飘,几乎没点实感便丢掉了性命。 百姓之命如草芥。 死得轻巧,亦无须在意。 莫看自己只是冷眼旁观,而楚狂生正领着郡城百官正在行南天大祭。 但南奕觉得,除去懊恼南天塔破,进而出现失职外,楚狂生心中,对于这些百姓之死,当是一点心理波动皆无。 南奕微垂眼帘。 这次的无辜死者,是受南奕牵连。 但在南天城之外,定还有着诸多百姓,死于非命,且死得格外轻巧。 南奕认为,此次南天城无辜死者,之所以会受牵连而死,错其实不在他,也不在永恒明火教。 真要说道的话,错在此方天地。 虽说司牧月宰证道后,创下龙气法禁,可以约束神诡、分离仙凡,尽可能地保护凡人百姓。 相较于前世不少仙魔之世界观,此世民众,也已经颇为幸福,能在龙气法禁庇护下,形成秩序,发展文明。 但南奕觉得,此方天地,还是缺少一些东西。 比如天劫,比如业力。 或许,唯有杀戮百姓会积累业力,积累业力会招致天劫,方能令此世修士,当真重视起百姓性命,而不会视作草芥,想杀就杀,想害就害,几乎无甚顾忌。 可惜,唯有证道月宰,才能改易此方天地之法则。 于眼下的南奕来说,这些念头堪称妄想,还太早太早。 南奕只得将相应念头深埋心底,然后又在心中,给永恒明火教记上了一笔。 找不了世界的错,便只能先算在永恒明火教账上。 但看着眼前的南天大祭,南奕心中一动,忽而来了一股强烈的灵感。 内功造势之事,具体该如何做,有着楚狂生代为操心。 楚狂生只让南奕写信给谢北河,将现有存稿尽快放出,每日更新,并将每期印模寄到郡城,在郡城大力加印。 此外,亦请谢北河来了郡城,以明报主编身份,守着南奕更新,快速排下后续明报内容。 作为南奕击杀顾永择的奖励,除去为南奕内功及明报造势外,楚狂生还从赵家大小宅院中,选出一处赐给南奕。 不仅可供南奕居住,还能让南奕亲友跟着落脚。 南奕有着墨精点点代笔,码字并不用太费心思,近几日正以此世写书人惊呼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推进着《大离双龙传》的内容更新。 而此刻,南奕突然来了灵感,有股不吐不快的倾述之欲。 一直以来,对于创作《大离双龙传》,南奕核心初衷,都是搞钱。 就算后面想着借书成名,也是在分析得出此世修士重视名望后,本着“人有我优”的朴素精神,被动创作。 于搞钱之外,南奕着书刊报,一直未曾抱有十分主观的创作之欲。 觉醒「天子剑」天赋,于南奕自身,更多也属于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现在,南奕心血忽然来潮,有了灵感,决意为自身创作武侠之事,升华作品主旨,提炼作品精神。 简单来说,南奕准备单独作文一篇,阐述自身心意—— 同时也是阐述,何为武侠,何为武侠精神。 趁着楚狂生在为自己造势,南奕准备直接打响武侠的招牌,不再按此世话本习俗,继续冠着武夫的名头。 何为武侠? 这个好说,就是宣扬武侠精神之。 可是,何为武侠精神? 在天夏,侠文化,属于不言自明之文化传承。 立足侠文化传承,金老爷子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能直接对“侠”字继往开来,创下新派“武侠”。 但在此世,不仅没有旧派武侠之说法,更是连侠文化,都谈不上存在。 所以,南奕作文,是打算先阐述清“侠”字,将之衍展开武侠精神,再直接以武侠精神,开辟一方道理。 当然,说是作文,其实也是文抄,基于前世经典进行改动。 而文抄对象,南奕适才心血来潮,已然想好,选定了前世王阳明所作《志士仁人》。 此文虽是八股,却气势激荡,令人印象深刻。 更重要的是,在南奕看来,志士仁人,如果要合成一个字,正是“侠”字。 南奕快步回到屋中,提笔便开始作文。 在其动笔之时,点点滚到一旁,好奇看向南奕。 最近码字写,都是南奕口述,然后由点点来替南奕代笔。 陡然见到南奕竟亲自动笔,点点着实十分好奇。 它爬到桌案堆着的一堆书本上,居高往下看,好直接看清南奕到底在写什么。 结果看着看着,点点忽然呆了。 它喃喃念出南奕文中一段落: “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固有临难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亦有见危授命,而杀身以成仁者焉,此正是非之所由决,而恒情之所易惑者也。吾其有取于志士仁人乎!” 点点有些恍惚:原来,这就是侠。 它再回过头回想之前由它代笔的故事剧情,越想越惊讶,小口大张。 点点此前,只道南奕口述之武侠,与寻常武夫区别不大。它虽然每天代笔码字,却也没把《大离双龙传》的剧情当真往自个心里去。 它跟着南奕,主要是想着食墨之余,分润南奕身上的文气与才气。 但看到南奕写的这篇《志士仁人》后,点点回过头再想起自己此前代笔之剧情,竟忽地油然生出一股崇高使命感。 它不是在替南奕代笔,而是在替南奕传道,将武侠之精神,以故事为载体,对外宣扬。 从现在起,什么文气跟才气,点点都不在乎了。 它只想要侠气。 点点捏着小拳头,在书本上嘿嘿哈哈地比划起来,假装自己在使降龙十八掌。 点点决定了,从即日起,它要换个昵称,不叫点点了。 要称呼它为:点点侠! ———— 章百九 志士仁人键盘侠 此世,在思想学说上,并非荒漠。 各大仙门功法各有特色的同时,相应的外门书院,也在凡间有着不同的思想学说,犹似百家之争鸣。 不论道家、法家、墨家还是儒家等,在此世其实都有着相近的学说理论。 比如儒家思想,总体上而言,与对应礼部的度厄书院之学说,颇为相近。 不过,或是因为此世神诡横行、凶险暗藏,大部分名头响亮的书生文人,基本都是修士,行事谨慎,顾惜性命,在杀身成仁上,并未有太多论述。 反倒是并不存在神诡异事的蓝星古代,书生文人轻易死不了,却也无缘长生,因此讲究人生价值,遂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之说,并逐渐演变为了侠文化。 侠者,志士仁人也。 而现在,南奕将侠之道,论述成文,搬运至了此世。 他作完《志士仁人》,自觉此文一出,不仅升华了自身所着武侠,更是彻底在此世立起武侠精神。 只要打响了武侠精神、武侠思想之招牌,等《大离双龙传》剧情更新至后期,说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时,必能引起众人热议。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自打文抄《大离双龙传》,却最终引来天赋「天子剑」觉醒后,南奕便知:此世,话不能乱说;文章,亦不能乱作。 南奕缓了一手,等次日到了书店,将《志士仁人》掏出来,呈给陶知命过目。他生怕自己贸然发布此文,会又一次犯上什么忌讳。 陶知命阅此文章,初时尚有些随意。但他很快便认真起来,仔细品阅。 等阅完之后,他甚至闭目凝思起来。 南奕此文,文笔娴熟尚属其次,关键在于文章之精神,自成道理。 陶知命凝思片刻,睁眸问道:“你以侠字论述武侠精神,是准备以此为自身之道不成?” “自身之道?”南奕稍显疑惑。 陶知命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奕:“按理说,此乃蜕凡修行之要点。不过你小子,误打误撞下着书邀名,连养气之修行,都已提前入了门道,倒也确实可以开始考虑,蜕凡筑基事宜。” 正常来说,书院三年,除去常规授课外,第一年,是暗中考核评估学子心性。若心性太差,不会引之入道。 第二年,是传授接引无相源炁之窍门,助学子打牢藏精期修行根基。 第三年,则是讲述养气修行之门道,让学子着手考虑自身未来发展之途径。 一般而言,绝大部分书院学子,书院就读期间,哪怕入道,也只是在藏精期打磨。能在书院三年便步入养气者,可兼任书院助教身份,已称得上是优秀学子,寥寥无几。 而毕业之后,书院学子,主要是在养气修行途径上,做出选择。 源炁合于灵性,是为法力。 而源炁,接引自天地。 是以,养气修行,关键其实在,如何快速积累灵性上。 除去日常功课外,黄阶修士,基本都是圈立道场,借助道场兴衰变化,印证道行——翻译一下,就是名下得有相应产业,借产业经营积累名望;若经营壮大,成功起势,便能于冥冥之中,聚拢受自身产业所影响者散逸之灵性。 这个道场产业,可虚可实。 大部分修士,或是投身官场,借官身修行;或是经营家族产业,乃至自个创业经商,于商场修行。 亦有修士,着书邀名,于文坛博取名望。 此外,因入道修行暗藏凶险,心性不佳者稍不注意,就会步入歧途,乃至死路。 所以此世,哪怕是修行世家,也不会让稚子入道,都是正儿八经地先读书,积累学识,增进见识。若读书有所成,证明自己天资聪颖,方才有望被人接引入道。 如此一来,若无天赋神通觉醒,纯靠功法修行正常入道,十六至二十岁,普遍在藏精期; 二十至三十岁,积累名望,是为养气期; 三十岁以上,则处蜕凡期。 所谓蜕凡,不仅是蜕凡体,更是蜕凡心。 在凡间阅尽繁华、看尽冷暖,是为红尘炼心。 红尘数十年,只为蜕去凡心,养出沉稳道心。 可以说,此世炼精化气境之修行,某种意义上,就是要让修士走完凡人一生。 是以,上古年间,修行五境,即五重大境界,另有称谓: 炼精化气境,是曰人间世; 炼气化神境,是曰养生主; 炼神反虚境,是曰逍遥游; 炼虚合道境,是曰大宗师; 最后一境界,则曰应帝王。 总之,此世修士,大都是在凡间过完数十年生活,红尘炼心后,才会破境筑基,从仙门外门,升至内门。 但毫不例外的是,总有人例外。 总有极少数修士,天赋异禀,能勇猛精进,快速走完炼精化气境的修行之路。 比如南奕,亦比如曾经的陶知命。 陶知命简单介绍完蜕凡筑基事宜后,似笑非笑道:“勇猛精进没问题。你要相信,万古以来,伱修为精进再快,都能有人比你更快。” “所以,确实不必为修为精进快于常人而感到不安。但是,修行易,修心却难。我辈修士,须讲究戒骄戒躁。可是,当你以为自己有着自知之明时,或许双眼早已被恶念魔障蒙蔽,却犹不自知。” 陶知命悠悠一叹:“所以,修行路上,每一步,你都要三省己身,务必不要走错。” 南奕恭谨应是。 他知道,这是陶知命的肺腑之言。 作为跌境修士,陶知命很可能就是路走错了,才不得不留在城中故意跌境,重走蜕凡路,求一个二次蜕凡、二次筑基。 而说回蜕凡筑基事宜,有了陶知命讲解,南奕也终于不再懵懂。 在蜕凡期,修行关键,就在于找准自身之道。唯有找准自身之道,有了明确的自我定位,才能在炼化源炁、转化法力的过程中,让自身法力,能体现出更多的个人特色。 简单来说,蜕凡修行,就是不断调整自身法力性质,让体内法力,从某一源炁转化而来的法力,变为某一修士的专属法力。 而所谓的蜕凡真身,则是最适宜自身法力性质的道身显现。 至于具体是怎样的法力性质,有着怎样的蜕凡真身,不仅取决于术法神通,也受个人主观意愿跟自身道理影响,不一而足,因人而异。 再说回《志士仁人》。 之所以陶知命突然对南奕说起蜕凡关窍,则在于《志士仁人》中体现的武侠精神,已经可视作是南奕开辟的新道学说,足以感召他人。 可陶知命看得出来,南奕本人,并不是个杀身成仁的性子。 虽然,《志士仁人》,确是南奕真情实感之流露。南奕心中,也确实有着看不惯此世不少规矩与风气的情绪。 但南奕,也只是看不惯而已。 如果顺手为之便能行侠仗义,或者做些好事善事,南奕是愿意的。 但要南奕为了心中大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却是不大可能。 听陶知命指出关键症结,南奕心中凛然。 陶知命看得很准。 南奕确实不是杀身成仁的性子。 用前世的话来说,南奕清楚知道,自己或许是侠,但最多也就是个键盘侠而已。 作为穿越者,某种意义上,前世考入编制却查出身怀癌症的南奕,已经是阅尽繁华、看淡冷暖。 不敢说心性修持业已圆满无暇,但基本上,此世凡间种种,不论美色还是虚名,都很难再令南奕动心。 即便当真要说南奕是货真价实的天生道子,或许也不是不行。 可此世修行,讲究知行合一。 唯有真正找准自身之道,定下道途,凝练道基,才能在筑基之后,不会后悔,不入歧途。 而《志士仁人》中的武侠精神,南奕说得固然好,可就他本人而言,却难免说得有些假大空。 毕竟,他只是一个键盘侠,并不能真正践行武侠精神。 当然,这并不影响南奕发表《志士仁人》,开辟武侠学说,宣扬武侠精神。 自身道理究竟是何,从来都取决于本人内心,而非对外发表的文章。 陶知命主要是提醒南奕,要认清自己本心,不要当真把《志士仁人》之武侠精神,当作了自己心声。 对于《志士仁人》武侠精神所聚拢的被感召者散逸灵性,在吸收之时,南奕届时须作出相应取舍,不能全盘应下。 这有点类似于信仰神道中信仰有毒之说法。 虽说聚拢的是散逸灵性,不是信仰之力,不需要满足信徒愿望。 但这种散逸灵性,之所以能被聚拢,源于被感召者,对武侠精神的认同。 着作并发表《志士仁人》的南奕,可以吸取这部分灵性。 但他只能吸取自己能践行的部分,却不能全数吸取。否则,道途将生隐患。 不过,这种关键诀窍,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南奕若是散修,未得陶知命指点,贸然发表《志士仁人》,肯定会全数吸取《志士仁人》聚拢之灵性。 但只要知道了关键妙要,南奕也就再无后顾之忧。 他直接加急刊印,于二十号刊载的《明报》上,发表《志士仁人》。 而等《志士仁人》一出,南天城文坛,终于震动。 ………… 自二月十五号起,楚狂生便一直在暗中发力,为内功及《明报》造势。 但这种造势,影响的只是底层民众。 世家文坛,知道郡守是在炒作舆论忽悠百姓,只做冷眼旁观状,不以为意。 在《志士仁人》发表前,主要是江湖武夫,以及虽未入书院,却也在学舍读了几年书的平民书生,被郡守勾动心神。 在民间脑补记忆中,魔教妖人,个个武功高强,之所以能在郡城中搞出大破坏,就是因为这些魔教妖人,看了《明报》上的,学会了内功,武功大进。 武安卒虽然也会武功武技,却架不住内功内力之神异,这才没能及时制止住魔教妖人。 然后,虽然郡府对外宣告了魔教全称为永恒明火教,但全称太长,百姓们下意识地将此魔教,称为明教。 普通百姓,对据说有着神异效果的内功,颇为好奇。 但他们也就只是好奇而已,关注起了《明报》,却并未想过自己能练成内功。 而江湖武夫,则是为之疯狂。 一来是官府背书,应当做不得假;二来,则是个别县城,确实有奕武者武功大进。 在郡府公布内功存在之后,原本还在纳闷奕武者为啥突然变强的江湖武夫,登时猜测,突然变强的奕武者,肯定是修了内功。 不过,南奕并未写信让燕青云放开奕武者招收门槛。大部分江湖武夫,找不到学习内功的门径,暂时只能买下每期《明报》,指望通过看《大离双龙传》来找到内功修法。 而平民书生,则是随着《明报》大火,关注起了直描画技。 直描画技,适合插图配文,可在印刷术普及的当下,开辟新的画道。 虽然世家对此不以为意,但平民书生,却颇为上心,如同曾经南山县的书生墨客一般,开始通过临摹作画来尝试掌握。 楚狂生原本只想替南奕宣传内功。 但在见了《明报》后,发现南奕画技,合乎印刷之术,迟早能形成潮流,成为楚郡治下创新之政绩,楚狂生也就顺水推舟,将《明报》带上,一并造势宣传。 然而,这种造势,影响的始终只是底层民众。 楚郡各大世家,冷眼旁观,不以为意。 毕竟,所谓内功,不过尔尔。 必须在城内,配合「万法禁行」,才能有点作用。 否则,修士斗法,内功内力,根本拿不出手。 对于世家的冷眼旁观,楚狂生知道,却也同样不在意。 他替南奕造势,本就只是为了炒热内功与直描画技,然后将这两玩意,作为楚郡创新政绩,上报朝廷。 楚狂生只要世家不拖后腿就行,并未想过让世家震动。 但等南奕发表《志士仁人》,系统阐述了何为武侠精神后,楚郡各世家,终于吃了一惊。 这惊意,六分来自于文章本身,文采斐然,气势激昂,如同当真有侠客,仗剑独行,杀身成仁一般; 剩下四分,则来自于南奕,居然能系统性地开辟新的思想学说。 思想学说,可称为“道”字。 武侠精神,可称为“侠道”。 南奕开辟武侠学说,宣扬武侠精神,实质上,就是开辟了新道。 在此世,世家多入仙门,且经营产业,占据市场,能与官府互相制衡。 但这些繁华,终究只是凡间之繁华。 所谓世家,也只是凡间世家,而非修行世家。 唯有出了地阶修士,即炼神反虚境修士的世家,才能称之为修行世家,传承万载。 奈何,绝大多数修士,都止步玄阶,难入地阶。 盖因修行之路,并非走的人越多,就越顺遂。 或许前两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仙门传承齐全,修行还算顺畅。 但亦步亦趋者,走不出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基本也就止步玄阶了。 然而,修士之道,基本蜕凡筑基时,便已确定。 大部分修士,蜕凡筑基时定下的自身道途,都是依托于仙门正道。 仙门正道,前两境相对顺遂。可到了第三境,要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时,仙门正道的路,却基本已被前人走尽。 想要在仙门正道的基础上,走出独属于自己的道路,十分艰难。 可以说,筑基时定下的道基,很大程度上已经决定了修士未来道途之长短。 这就出现了很有趣的一个现象。 一位修士,要想晋入地阶乃至天阶,需要筑基之时就能开辟新道。 可黄阶小修士,凭啥开辟自成体系的新道,还能直抵地阶天阶? 反正以楚狂生为例,他早就能筑基,却一直占着郡守之位积累底蕴,也只是希望自己日后有望修至玄阶上品,即元神期。 然而南奕今番,不仅开辟新道,还是道理完备、体系完善的新学说。 这意味着,南奕最低有着晋升地阶的潜力。 虽说侠道立足于内功,而内功暂时不堪大用。 但世家修士并不在乎南奕日后能否继续完善内功心法,他们只知道,南奕心中,有着一条接近成熟的侠道。 这条道,他们也想走啊。 只要能让他们蹭上车,他们并不介意行侠仗义,从世家改名为慈善家。 ———— 有些世界观设定得说清楚才好推进后续剧情的逻辑,就干脆一口气多更了几百字。总之,在4k字保底情况下,不得不抖设定时都尽量多更点字数 章百拾 南奕讲道茶会邀 二月二十,偶数日,又是书院上课的日子。 在顾永择身陨后,魔修暂时偃旗息鼓,学子们也就重回上课日常。 这些学子,暂时还未入道修行。 他们或是对内功有些好奇,或是在追《大离双龙传》更新,或是单纯给南奕捧个场,每天来书院时,大抵都会顺带买上一份《明报》。 然后,他们便看到今日《明报》上,留有版块刊载《志士仁人》。 何以为侠? 志士仁人。 南奕所在之聊斋,一众同学正是少年意气最盛之龄。 他们看完《志士仁人》,心中顿生慷慨激昂之气。 只因南奕此文,呼吁世人伸张大义,当不畏强权,不受利诱,以心中浩然正气,践行侠道,敢于亮剑,直面腐朽之顽疾。 其文其理,本质上就是在为底层民众发声,乃是一篇立足于民心大义之雄文。 平民出身的书生学子,正是热血年龄,阅此文时,竟生感同身受之感,仿佛自己也在跟着仗剑直行,呐喊出声。 他们围住南奕,七嘴八舌地提问,询问关于侠道、关于内功的点点滴滴。 当讲师来斋舍时,见状,干脆也不自己讲课了,直接让南奕上台讲课。 南奕并不怯阵,欣然上台。 《志士仁人》,虽是南奕文抄自王阳明之作,但他并非单纯搬运,而是结合自身所需,加以修改,另起论述。 南奕首先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等论点,提出民本思想。 接着,南奕并没有提什么民主言论,而是以民本思想为基,论述大仁大义。 他认为,百姓忙于生计,很难为自己发声。但这并不能表示,百姓利益受损时,就活该忍气吞声。 作为有志之士,追求大仁大义,当坚持为百姓发声。 只要能为百姓争取利益,就是在践行侠道,养一身浩然正气。 只不过,在追求践行侠道的过程中,需要一定手段,才能行侠仗义。 这个手段,可以有很多。 但南奕选择了武功,并为修炼武功的志士仁人,开辟内功,丰富武功手段。 所以,南奕开辟的侠道,暂时来说,基本可视作武侠精神。 在南奕介绍后,不少同学都对内功挺感兴趣。 若让他们辛苦练武技,南奕同学有着自知之明,知道自个很难坚持。 但内功前期,只需要打坐就行,大伙基本都想试一试。 不过收到讲师传音,说分享文章学说可以,但内功暂时别往外传的南奕,只能歉然道:“内功修炼,暂时靠的是手把手带人入门先。大家若只是单纯想体验内功,烦请等待一段时间,让我近期先处理好那些前来找我的江湖武夫。” 「奕名」即南奕笔名的消息,并不算彻底公开。 但此事毕竟没有特意保密,郡城之中,个别消息灵通的江湖武夫,最近其实已经跑到诚友书店附近来找过南奕。 对这些武夫,南奕只说:不准在书店外面跪下,他会找人暗中考核评估他们是否适合修炼内功。 凡是想通过下跪,或者别的方式闹出动静,欲以道德绑架逼迫南奕传授内功者,直接永世不传内功。 而暗中的考核评估,主要是由郭来暗访,了解这些武夫的具体品行。 目前,暂时没有武夫当真在诚友书店外行跪礼,惹出会导致南奕即「奕名」之事彻底暴露的动静。 不过,这些武夫,最近还是蛮喜欢在无相书院和诚友书店外转悠,想和南奕来个“偶遇”。 ………… 而当聊斋这边,南奕侃侃而谈创作《志士仁人》之心路历程时,楚天行所在斋舍,却是不同景象。 楚天行身为斋长,为斋舍题一「问」字,号曰问斋。 他本意想的是,当下正处大变之世,百工技术快速发展,不少学说思想也是日新月异。身为学子,当有求学之心,多问多思,方能有所成。 但今日,楚天行只想让他班上的同学统统闭嘴。 他这个班,相当于公子班,基本都是世家子弟出身。 就算因未曾觉醒天赋神通之故,没能提前入道修行,却也多少知道些修行之事。 所以,对于内功一说,他们并不怎么好奇。 而在看了南奕所作《志士仁人》后,他们虽觉南奕写得不错,自身情绪也有些被文章带动,但这群公子哥,仍旧冷静。 因为,立场不同,阶级不同。 虽然南奕并未挑明何为腐朽之顽疾,但公子哥们心里门清,若真按南奕文章行事,所谓侠客,就算不特意针对各大世家,也一定会和世家产业起冲突。 他们自不会当真往心里追捧南奕文章。 不过,虽然不打算追捧南奕,但当着楚天行的面,这群公子哥,却是最喜欢吹捧南奕了。 某种意义上,这群公子哥,甚至比平民班的南奕同学,还要能吹南奕。 直把南奕吹得天上少有、人间难寻,犹如谪仙降世。 甚至还有人,吹完之后,故意跑来问楚天行意下如何。 楚天行气得紧抿双唇,生怕自己忍不住开口骂脏话。 南奕文章他也看了,心里觉得南奕是在沽名钓誉。 他不否认南奕文章写得极好,可他并不认为南奕能成为志士仁人。 当然,“沽名钓誉”这种评语,楚天行心里想想也就是了,并不会当真说出口。 可被迫听着周边人都在提及南奕,哪怕明知这些人是在故意拱火,楚天行还是忍不住心中有气。 他亦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气南奕,还是在气这群拱火之人。 他只想让这群人闭嘴。 好不容易捱到讲师来上课,楚天行才勉强让耳朵躲个清静,不再听旁人这里说起南奕长,那里说起南奕强。 而到了午间课毕时,眼见这些人又想来自个旁边讨论南奕,明吹捧实拱火,楚天行紧抿双唇,立即起身去寻助教秦南衣,准备找秦南衣告假数日,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来上课。 结果,秦南衣也是一下课就动身往外走。 楚天行只能追着出了斋舍。 眼见秦南衣去向并非书院外,而是直奔书院另一边的斋舍,猜测其是去找南奕,楚天行忍不住传音问道: “师姐匆匆而走,可是去寻南奕?不知师姐找他,是为何事?” “确是去找南奕。再有数日,便是我家茶会。我想请他参会。”秦南衣稍微收慢了步伐,“你是有事寻我么?若非是要紧事,直接传音告诉我即可。” 楚天行并未说起请假之事,而是诧异道:“邀南奕去茶会?可他乡民出身,非是世家子弟。” 秦家栽有茶树,是为悟道茶。 每年二月下旬采摘一批茶叶后,秦家都会举办茶会,邀楚郡各家年轻修士一起品茶,算是结个善缘。 因茶叶有限,各家最多邀请两位,皆是年轻一辈之翘楚。 像楚天行问斋之同学,虽是世家出身,却尚未入道修行,根本得不到邀请。 甚至包括楚天行,因之前亦未入道,也是在今年才首次收到邀请。 却不想,一直不曾邀请平民修士的秦家茶会,今年竟欲邀请南奕。 因是传音对话,仍旧背对着楚天行的秦南衣,眸现异色。 她因坊市之经历,对楚天行略感心厌。 知道楚天行与南奕不太对付,秦南衣虽然不会像楚天行同学那般故意拱火,但见着楚天行诧异模样,却也有意淡淡开口: “我家茶会,从来说的都是,邀请年轻一辈之翘楚,互通有无,结个善缘。往常不见平民修士,只是因世家修士底蕴更厚,少有不如平民修士者罢了。” 往常少有,但今年却有。 品出秦南衣潜台词的楚天行,嘴角不禁一抽。 魔修来袭之前,他一直不曾在意和南奕之间的虚名之争。 因为楚天行知道,不管是《南天学报》的有意拉踩,还是书院同学的故意拱火,都是因为他乃郡守之子。 只要他不犯错,稳扎稳打,等到楚狂生筑基后,就有很大概率继承楚郡郡守之位。 同样觊觎郡守位置的其他世家之子弟,只想让楚天行犯错。 他们个个心怀鬼胎,不约而同,都想的是故意给楚天行挖坑,找麻烦。 拉踩也好,拱火也罢,楚天行心中门清,自不会当真在意他人言语,也不曾将南奕放在心上。 可是,时至今日,此前不曾在意南奕的楚天行,不得不将南奕放在眼里。 他之前不在意,只是因南奕连平民都不算,乃乡民出身,身份卑贱。 就算南奕文章做得好些,也只是凡人文章罢;他人拉踩或拱火,亦不过虚名耳。 他乃郡守之子,只要修为强于南奕,就不必在意些许虚名。 可是现在,南奕不仅逆斩筑基魔修,闯下不小名头;更是借机晋升,直入养气小成,远胜楚天行;乃至于着书作文,都在今日发表惊人之语。 而同样今年才入道修行的楚天行,眼下却跟之前的南奕一样,连养气都尚未入门,只是借觉醒天赋神通之便利,一步跨过了藏精期修行。 现在,楚天行与南奕之间,已经不是什么虚名之争了。 而是楚天行,当真不如南奕。 甚至连郡守楚狂生,都专程宽慰了楚天行一句,说南奕眼下煊赫一时,犹如烈火烹油,势不可久,让楚天行稳扎稳打即可,不必争一时之高低。 楚天行沉着脸,没再继续传音秦南衣,也没有当真向秦南衣请假数日。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往书院外的方向走。 而秦南衣神识感应这一幕,却是心中暗笑。 早在问心台给南奕问心之时,发觉南奕一心向道,心性坚韧,全无半点犹疑,秦南衣便觉得,南奕恐是天生道子。 秦南衣当时之所以略有失态,正是因为她当时便已然预见自身道行境界会被南奕轻易反超。 她虽然不会生出“此子断不可留”之念,却也难免有些道心不稳,怀疑人生。 天生道子,生来就是为了告诉其他人,安心做个凡人挺好。 给南奕问心完后,秦南衣立马就跑去闭关稳住道心,并在后续又专程跑去坊市,观散修修行之艰难,宽慰自己修行之顺遂,已经胜过诸多修士。 可以说,秦南衣完全是去找散修的优越感,方才走出被南奕打击的心理阴影,重定道心,免受心魔之扰。 看到楚天行沉着脸走远,秦南衣暗道:楚家代代霸道,先是楚霸王自秦家手中强势夺走郡守之位,又有楚狂生压制楚郡各大世家二十余载;为了让楚家第三代,也就是楚天行觉醒天赋神通后再入道修行,更是死光了楚天行原本有的弟弟妹妹。 再过数年,楚郡世家年轻一辈,未必能有胜过楚天行者。 可偏偏,世家无人能及,却又横空杀出了一位南奕。 若是再给南奕数年,怕是都不用考虑年轻一辈是否能及,完全可以直接考虑楚狂生,能否守住郡守之位。 想到秦家适才专程派人来书院附近传音告诉她的事,秦南衣眸中异色不断,在聊斋外等到了南奕。 “南师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收到秦南衣传音,南奕正好向仍旧围住他问个不停的同学告辞,陪秦南衣走了几步,避开人群。 “师姐找我,可是有事?” “再有三日,我家设有一茶会,想邀师弟你一道品茶。不知师弟届时,可有闲暇?” 南奕眨了眨眼。 他不想卷入郡守与世家间的明争暗斗,闻言下意识便想拒绝。 不过想起秦南衣曾在坊市中欲施以援手,虽然他当时没有接受,却也多少记着这份情。 南奕便未直接拒绝,而是问道:“不知师姐邀我,是为何事?我乡民出身,可能品不来茶。” 秦南衣怔然,暗道自己迷糊,竟忘了南奕并非世家子弟,不曾听说过秦家茶会,更不曾知晓悟道茶一事。 “我家茶会,每年一办,只为与郡中年轻俊杰结个善缘。届时,饮的是悟道茶,可助师弟蕴养术法、推演神通,倒并非是让师弟品评茶艺或茶水。” 南奕恍然,不是专请他一人,也不是凡俗茶会,不用品评茶水滋味就还好。 但他仍旧稍显迟疑地道:“师姐相邀,奕自然抽得出时间。只是不知茶会上,大家会作何交谈?奕乃乡民出身,却恐届时失礼,伤了气氛。” “师弟不必多心。大家届时只相互认识一二,互通有无,不须讲究什么礼仪,不必拘束。” 见秦南衣眸中期盼之色甚浓,南奕想了想,也就应了下来。 不提悟道茶之神效,即便考虑到秦家邀请的那些楚郡年轻修士,南奕都可以过去认识认识。 毕竟,这些年轻修士,以后多半少不了交道要打。 ———— 调休太折磨人了,调休就算了,居然还在外跑了一个白天orz 明天终于是周末了,可以尝试稍微攒些稿子,免得每天拖到大晚上才能更新。 然后,有要报名龙套的吗?求几个角色名~~(真龙套,茶会剧情不会超过两天,很快就完事) 章百拾一 宁练内功不修道 南奕回到诚友书店,却见宋忠正在店外等他。 见宋忠神色沉凝,南奕好奇问道:“宋兄,可是有事寻我?” 宋忠点头,却是带着南奕到了一偏僻处,说起书院之事。 在十四号晚上,武安监监主施展「水月洗心」与「水月迷心」,清洗修改全城百姓记忆。 但这种手段,因是借郡守法印强行施展,引导效力就比较微弱。 不仅个别意志坚韧的武夫,能不被影响,便是与修士关系密切的凡人,都有可能在气息干扰下,挣脱术法。 比如宋忠,就没有被洗掉魔修袭扰的记忆。 如果是普通凡人,郡府发现后,会另行封口。但宋忠这等书院学子,就有可能提前被书院先生问询,是否愿意入道修行。 宋忠拜入造化书院,便在近几日收到了问询。 他在考虑是否要入道修行。 对于觉醒天赋神通者,藏精期修行大可直接跳过。 但对于普通人,藏精修行,却非是儿戏。 不仅在于需要每日观想,调整引导自身体质,使自身体质尽可能地契合特定源炁;更在于,即便是藏精圆满后接引源炁,都有近半可能会在初次接引源炁时暴毙。 书院学子,有机会入道修行。 但并非所有书院学子,都会选择入道。 比如南山知县毕胜克,当年就是犹豫许久后,放弃了入道修行。 老老实实做个小官,日子也能活得潇洒。 可入道修行,光是接引源炁这一关,近半可能暴毙,都称得上是在舍命一搏。 宋忠陷入迟疑。 然而就在此时,宋忠却看到了南奕新近发表的《志士仁人》。 作为小官吏之子,宋忠不能算是平民,却也称不上世家,只是家境尚算富裕的程度。 南奕《志士仁人》上的发言,几乎说进了宋忠心坎。 阅完《志士仁人》,宋忠心中升起一股豪气,登时不再纠结是否拜入造化仙门。 他等到午间课毕,立即直奔诚友书店,等候南奕,询问自个能否学习内功。 南奕微讶,不急着回复此问,而是道:“宋兄可是为接引源炁之凶险感到迟疑?不瞒宋兄,我之天赋名为「全愈」,可以为人疗伤续命。若是宋兄愿意入道,接引源炁之时,我可为你护法,保你性命无忧。” 宋忠却是摇头:“之前两日,确实有些迟疑,在想舍命入道,是否值得。但在看了南兄所作文章后,宋某却是觉得,入道与否无甚区别。” 南奕笑曰:“怎会无区别,入道修行,只要不死,就能有望长生。” “然而,也就只是长生了。”宋忠沉声,“长生路上,多宋某一人不多,少宋某一人,亦是不少。” 南奕闭口不言,静静听宋忠继续往下说。 “既然书院即仙门,那么,满朝文武高官,大抵也都是修士才对。可是,他们作为修士,于国何异?于国何益?” “抛去技术进步带来的发展,当今世道,与万千年以前,究竟有何变化?” “带着此问回顾史书,宋某发觉,离朝近万年,于民众生计并无多大改变。而历代高官,也谈不上建树。” “我不知修士当官,是为了修行还是为了图啥。可宋某看得出来,历代高官重臣,究竟是修士还是凡人,基本无甚区别。” “于大离,于百姓,评价历代官员,皆是「无作为」三字。” “若他们都是凡人也就罢了,泯然众人,不足为奇。可他们,却都是修士。求索长生之修士,窃据朝堂之高位,却了无建树。” “修士高官,换了一代又一代。百姓,却似在网中,数千年如一日,未曾有变。” “为官者,造福于民,为民请命。这些话,历代离皇是说了又说。可翻完史书,却只见:百官造网算千秋,百姓织衣传三代。” “南兄,你文中所言之腐朽,指的可是此等局面?” 宋忠定定看着南奕。 南奕默然。 他在《志士仁人》中,并未深入展开“何为腐朽之顽疾”,只是提了一嘴,用以论述大仁大义。 当一个文明,社会形态数千上万年都未曾有过大的变化时,只能说明,文明上层在有意识地维系当前局面。 大离王朝,皇室与九部相互制衡、相互博弈,靠着内部竞争,勉强保持着活力。再加上生产力的发展与提高,百姓日子,看起来过得也还行。 然而,透过现象看本质,皇室也好,九部也罢,作为十大仙门之外门,在不同时期,或许有着输赢强弱之分。 可有一点,却是亘古未变。 即底层民众,永远在底层。 底层民众,唯有侥幸入道修行,才能从此改命,突破阶级,不再做草芥之民。 在南奕内心深处,此等阶级固化、万载不变社会之形态,毫无疑问,乃是腐朽之制,既不健康,也被他瞧不上眼。 南奕并未想过真个抨击离朝体制。 只是《志士仁人》,毕竟是他南天大祭时涌起的倾述欲。 看着百姓之命如草芥,死得轻巧;想起百姓记忆如书本,任意涂抹,南奕便本能涌起了不吐不快之意。 纵使有意收敛,可内心深处的鄙弃之心,仅仅只流露一丝真情实意,也让他写出了“腐朽之顽疾”五字。 这五个字,常人看了,一般只会以为南奕在暗指所谓世家,只顾私利,不行大义。 却不想,宋忠近日正在犹豫是否入道之事,见了南奕文章,顿时联想到修士,以及大离体制本身。 只能说,管中可窥豹,很多事情,只要抛出引子,就难免被人看出苗头。 面对宋忠深邃眼神,南奕缓缓说:“修士修长生,是求一人之长生。故修士,皆独夫也。既为独夫,眼里自然只有自己。” “好在,为官修行者,民生强弱,关乎其修行底蕴,亦会为此操心,设法改善民生。” “在我看来,离朝体制,不算多好,却也不能算差。民众日子,终其一生,过得也还行。” “只不过,此等体制下,利民之举,皆是只求治标,不求治本。只求让百姓家有余财,却不会当真让百姓翻身起势。” “唯有入道修行,方可有望改命,从此不为草民。” 宋忠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那是曾经,只有入道修行一个途径。可现在,南兄创下内功,是真真正正地,开辟了新道。” 宋忠恳请南奕传他内功心法。 南奕仍旧不答此问,只是道:“宋兄,有我护法,自可助伱入道。” 宋忠神色坚定:“若只是入道做个独夫,这道,不入也罢。” “关乎自身前途,还望宋兄三思。”南奕只得叹道,“一来,内功草创,还上不得台面。二来,我也就是做个文章,指点江山罢。若宋兄无缘入道,找我求取内功心法,我绝无二话。可眼下,却是不必舍强求弱。” “南兄不必再劝,过来路上,我已想得清楚。”宋忠含笑说,“即便不说什么为国为民、大仁大义的大话,于我个人而言,入道修行,最多也就是活得长些,再有些自保之力,不敢奢求成仙做祖。” “宋某这点追求,不仅修炼内功也可享有,还能免去入道修行之风险。是以,在我看来,非是舍强求弱,而是舍难求易。” “此外,南兄也不必妄自菲薄。国之大事,非一人之事。大离国情如何,本来也就和南兄无关。我亦不曾当真想着,让南兄凭一己之力改变腐朽之制。” “然而,单是南兄能看出大离顽疾症结所在,此等眼界,在宋某看来,已然远胜常人,卓异非凡也。” 见宋忠搬出“舍难求易”之说辞,南奕终是不好再劝,只得授宋忠武种,传下《奕经》。 宋忠闭目感知了一番武种神异,睁眼笑道:“不瞒南兄,我看了那么多书,就属你写的,既有畅快淋漓感,亦有勾动心弦意。” “之前一直不解,直到今日阅了《志士仁人》,方知南兄书中剧情,实有一股侠气、一股侠意。” “现在得了内功,宋某心中只觉高兴,有种梦想成真之感。不像之前,得知书院即仙门,问我是否愿意入道修行,心中别无喜意,只有患得患失之纠结。” 南奕苦笑,入道修行,上限肯定比内功强无数倍。 但此世修行诡谲,步步杀机,处处隐患,可以说是凶险异常。若满足于炼精化气境还好,往上破境,却当真是要怀揣舍命之心才行。 “宋兄,是否入道修行,看你自己,我也就不劝了。习练内功,并不影响你入道修行。若你后续决定入道修行,可来找我护法,定助你入道功成。” 宋忠笑道:“那就以后再看吧。至少眼下,我确实是无心入道。” 南奕无奈。习练内功,确实不影响入道修行。 只是人的心力、寿元终归有限,若是在内功心法上分心太过,等后面入道修行,恐难有成就。 送别宋忠后,南奕回到诚友书店,陷入沉思。 经此一遭,他突然发现,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一心向道:哪怕成不了仙,也要苟在成仙的路上。 对大部分人来说,如果不想见识高阶修士眼中之风景,只在凡间生活,习练内功,已然足矣。 前有燕青云,不想做散修,不想修垃圾功法让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后有宋忠,连仙门正道都不想入,不想修成长生独夫,只欲在凡间畅快潇洒。 南奕意识到,此世虽是神诡修行界,但大部分人内心深处,还是不想走诡异修仙的路子。 如果世道凶险,必须修行才能保住性命的话,或可硬着头皮诡异修仙。 但此世,大体上还算太平,虽然运气不好还是会成被殃及的池鱼,可至少不是一茬一茬地死人,不必担心民众生的还没死得快。 时至今日,甚至因为城镇化下人口增长之压力,倒逼离朝引进蒸汽技术,将原本依托于工匠世家血脉传承的原始工业化程度,进一步往上推高,兴建工厂,解决民众就业难题。 如果有的选,此世之人,绝不想走诡异修仙之路。 毕竟,问道长生,岂有诡异修仙之理? 眼下,内功草创,内力初生,只是堪堪能让武者战力提高数成,在修士眼中,尚且不值一提。 但南奕怀疑,如果自己后续继续完善内功,将内功心法推演完善至《九阳神功》,乃至更强神效之时,不仅江湖武夫会心动,恐怕不少底层散修,都可能跑来投奔于他。 一时之间,南奕竟感为难,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推演完善内功。 眼下小打小闹自是不碍事,可长此以往,当真完善内功后,他这种行为,完全就是在撅修仙界的墙根。 南奕有点心虚。 陶知命看出了南奕的心虚,笑道:“怎么,你虚了?” 宋忠适才是在书店外,寻了个偏僻地儿和南奕聊。 但这点距离,再是偏僻,于陶知命而言,也跟在耳边说话没区别。 陶知命不仅知道了南奕传内功给宋忠,也知道南奕这会是有些心虚,不知是否该继续推演完善内功。 被陶知命看破心思,南奕并不在意。 按此世说法,陶知命是他的引路人。但换个世界观,陶知命就相当于他半个师傅。 身为徒弟,自不会害怕底细被师傅看破。 不仅不怕,南奕还反过来抱大腿,问道:“还望陶师兄教我,接下来该怎样为好?” 陶知命轻笑:“你要我怎样教?是认真教,还是随心教?” 南奕仔细品了品,说:“两个都教,先认真教个法子,再随心教个法子。” 陶知命笑着,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感慨。 不过他也没说自己究竟在为何感慨,转而道:“认真来教的话,就看你道途之路,是想循依仙门正道而走,还是以天赋神通为基,走自己的路。” 南奕身为无相仙门弟子,循依仙门正道,就是以无相仙门功法与术法为主。 他目前养气期,已经将功法从《小无相诀》升级为《小无相妙法》,可修持「无相真解」、「无相为相」、「无相妙法」。 等蜕凡,可以修《无相秘典》。 然后筑基入内门,可修《无相衍法真经》。 仙门传承齐全,九宫术法自成体系。不管南奕日后是将天赋神通融入术法,还是将术法融入天赋神通,都可以按着仙门体系走。 而无相仙门,最擅见招拆招、复制粘贴,虽然没有特别强势的攻伐神通,却也没有明显短板跟不足,堪称修行界的万金油滑子。 只不过,循依仙门正道,亦步亦趋,前两境固然顺遂,想要晋入炼神反虚境,却格外看重机缘。 而以自身天赋为主,独立开辟道路、完善道途,强弱或许不好说,晋升却相对容易。 陶知命给南奕透了个底。 既然术法神通,皆是规则之力的具现,那么往后修行,自然是从规则走向法则。 但仙门正道,走的人太多,法则权限不够分。除非本身有所感悟,完善补全法则,否则很难牵引法则权限。 南奕听后,蓦地想起了前世看过的,《诡秘之主》。 在诡秘世界,编制数量是固定的,上一个就得退一个,除非另行增加编制; 在其位谋其职,干什么位置,就得像什么位置的人,发展才顺利; 单纯的灵性再多也只是小修士,得执掌某个口子的规则与权柄,才能称宗道祖。 “当然,你不止一个天赋,即便是开辟新道,也不止一条路可走。依托「天子剑」为核心,推演完善内功,聚众之力以成道,是一条路。” 陶知命继续说着:“此外,以「全愈」为底,设法参透「永恒明火诀」,融汇两者,也未尝不是一个法子。” 南奕深思。 他现在,其实有五个技能。 「洞真」、「全愈」、「天子剑」、「无相为相」、「无相妙法」。 后两者,是修行《小无相妙法》,按部就班下,直接便能缔结法种,分别为复制同步、衍化模拟之效。 可以复制敌方源炁、同步规则之力,进而衍化术法、模拟神效,突出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不过,在养气期,只此三个术法,并不好灵活运用。 无相弟子在这一阶段,画风表现实为:任尔术法神异,我自一法破之——复制粘贴,然后术法对轰,两相抵消,谁也奈何不了谁。 须等到蜕凡期,再多三个术法,实现储存术法、批量粘贴、强行剪切,才能在斗法过程中占据上风。 只不过,无相仙门的术法再是神异,也只能在同阶斗法中堪用。 而现在,南奕需要考虑应对的,却是数量未知的玄阶魔修。 陶知命认真教的这些内容,只能说中规中矩,却并不出彩。 于是,南奕问道:“陶师兄,随心教的法子,又是怎么说?”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陶知命,在心中暗道:大腿师兄,给点力啊。 ———— 本章算是稍微点了一下简介吧orz 字数就不特意水到5k啦,给大家省个200字的点币,嘿嘿 章百拾二 与世为敌不足忧 《神诡异仙》全本免费阅读 “若是由着心意修行,依我看来,你既已开辟新道、创下内功,不若继续往后推演完善,彻底走出自己的道路。只须注意知行合一,分清自我真心,莫要将他人信力全数囫囵吞下即可。” “再者,你之「天子剑」,实乃聚众之力。若不推演完善、赋予神效,只是微末之内力,难堪大用。” “除非,你只打算以内功为饵,钓取他人天赋道果。” 陶知命施施然说着,语气十分随意。 南奕苦笑:“那样就真成魔教行径了。” 逆用天赋,以「天子剑」凝结武种,创下内功心法,完全是南奕特意花心思推演的法门,并非「天子剑」正道。 事实上,南奕既以“天子剑”为名,自然是因为这一天赋极为霸道,暗藏着“生杀予夺”之意。 他能将武种分出去,自然也能将武种收回来,顺带夺走他人天赋神通。 只不过,如此行径,一旦曝光,就与魔教无异。 除非研究出借力之法,只是暂借他人天赋神通,而不伤人根基,否则南奕并不打算行回收武种、夺人道果之举 “我现在,即便不打算钓取他人道果,只想继续推演完善内功,都怕后续会引来麻烦,被世家乃至官府惦记。” 南奕甚是顾虑。 陶知命却是笑道:“就算有麻烦,那也是后续的麻烦,于眼下无干。” “修行修行,既修且行。我辈修士,欲求长生,唯有修道,开辟属于自己的道路。可再是自我之新道,亦迟早会和他人之道撞上。此乃道争,亦是道之相逢。” “狭路相逢,就算你不往前争,别人也迟早会叫你让。届时,你是退还是不退?所以,大道争锋,不必顾虑太多。” 南奕还是一脸苦笑。 他的性子,毕竟不像陶知命这般无法无天。 若只是招惹一个魔教,南奕无所谓。即便眼下很可能被永恒明火教好些玄阶魔修盯上,他也依旧心态良好。 可要是招惹官府,乃至于撅整个修仙界的墙根,他怕自己兜不住。 陶知命看出南奕的心思,说:“所以,你只是不敢,不是不想,对吧?” 南奕觉得,不做与世为敌之事,乃明智之举,不能叫怂,也不能叫不敢。 但听陶知命这般问,他想了想,还是轻轻点头,不做争辩。 陶知命笑道:“你呀,还是胆子太小,不够勇猛精进。事实上,即便当真把事情闹大了,与世为敌,又能怎样?” 南奕微微一怔:与世为敌,难道还不严重? “只要你够强,再是与世为敌,也能天下无敌。”陶知命悠悠道,“当然,你修为尚低,想天下无敌,还早得很。但是,天下无敌纵不好办,可凡间无敌,又有何难?” 南奕眉头一挑,有些猜到了陶知命之意。 “身处凡间,只要你不出城,龙气法禁下,基本也就黄阶修士敢成群结队地动手。只要你能做到战阵无双,不惧群战,便不用担心会被人围杀。” “然后,玄阶修士,可能有個别人敢在城中斗法,却也不敢久战。只要你能提前修有玄阶战力,或者将「全愈」天赋升至玄阶,一样无惧。” “届时,你只要躲在城中,再是与世为敌,也不必在意。” “大可积累底蕴,等到厚积薄发,筑基之时便能成就元神,于玄阶无敌,再行晋升。” 南奕面色微微有些古怪。 他感觉,论起胆大妄为,这位陶师兄,比他还要来得更像是穿越者。 而且,有一说一,陶知命如今,以跌境之身居于南天城,貌似正合他适才所说架势: 于凡间无敌,仗着放置于无相书院的诡器「诚神镜」,以化身斗法无惧代价,甚至连筑基魔修都能轻松吓退。 南奕眼下严重怀疑,陶知命跌境,除了意图重走修行路,二次蜕凡、二次筑基外,说不定也是犯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毕竟,陶知命这口吻,俨然是个惯犯呀。 南奕虚心请教:“敢问师兄,若是惹怒了官府,官府撤掉龙气法禁,又该当如何?” 陶知命嘿嘿一笑:“官府若是撤掉龙气法禁,阴世气息侵袭,趁虚而入,瞬间便会展开不少灵境。” “姑且不说官府敢不敢吧,便是当真撤了,也能借道灵境,有多远跑多远。” 南奕点头。 灵境并非必死之局。 像他之前得自筑基魔修顾永择的遗物,便有一块马牌,可以召唤诡灵宝马,乘坐其上,穿越不同灵境。 这类诡器虽然少见,但终究不算罕见。 “总之,只要你不是招惹了仙神,逼得仙神之流以真身下界,便不用担心。” 陶知命做出总结。 仙神之流不可轻动,不到逼不得已时,甚至连化身下界也不愿。 盖因仙神合道,占着相应法则全部权限。若敢妄动,恐怕前脚刚下界,后脚便会被人夺走位置。 除非,这条道上,一个竞争者也无。 南奕理解完陶知命所言,长揖一礼道:“多谢陶师兄指点迷津。” 听完陶知命随心教的法子,南奕不再顾虑。 他此前 ,主要是害怕闹大以后控制不住局面,被迫招惹上本可以不招惹的势力。 但仙道争锋,道争这块,是迟早要面临的事。只要心中有底,确保不会一下便扎进死路,就不必顾虑太多。 只要赶在动静闹大之前,自身成势,就可以稍微放开一点手脚。 南奕当下,除去每两日书院上课,以及每日为《大离双龙传》画几张插图外,手上主要还有着三件事: 其一,参悟《夺目法》,借以完善「洞真」天赋——此事却是不急,只是单纯补全天赋,但因为源炁性质迥异,一直拖到现在,参悟近一月,仍旧未能彻底悟透。 其二,参悟「永恒明火诀」,借以完善「全愈」天赋——得手「永恒明火诀」不到数日,南奕尚连头绪都没摸到。 但此术,实乃洗点之术,格外实用。南奕不求无损洗点,只求洗点之时不伤根基。只要能做到不伤根基,确保「全愈」,就能快速修持异源术法,凭借亲身体悟转化术法。 其三,继续推演完善内功,尝试将天赋「全愈」融进内力,使内力具有治愈之效,从白板内功,升级到道家养生内功。 此外,养气既已入门乃至小成,南奕暂时也就不必以修为精进优先,可以考虑分配灵性至蕴养术法或天赋上,将其阶秩从黄阶下品往上升。 虽然暗里还有着永恒明火教的玄阶魔修惦记,但正如陶知命所说,只要躲在城中,就不必太在意。 而其上三件事,说难其实也不难,只是费时间,得慢慢捋头绪。 毕竟,所谓修行,很多时候本就是水磨工夫,懈怠不得。 不过,水磨工夫并非没有捷径。 比如秦家茶会上的悟道茶。 秦南衣说,悟道茶可助人蕴养术法、推演神通。 南奕觉得,蕴养术法之效,无关紧要,只要投入灵性便能加点,不缺这一口悟道茶。 但推演神通之效,应该也能助他推演完善内功才对。 南奕,正是在听到悟道茶功效后,才下定决心,不怕麻烦,应邀茶会。 转眼到了二十三日,南奕手持秦南衣后面送至的请柬,赶赴南天城城西之秦府。 时值正午,大日如烘炉。 凡人大都午休,以避开午时炎日。 秦府却设下茶会,备足点心,邀楚郡年轻之俊杰。 做完当日文抄功课的南奕,行至秦府,被秦府家仆引进府内。 茶会地点,非是在秦府厅舍之中,而是在府中湖畔。 有法阵暗设,疏通水汽,营造清凉之氛围。 南奕一到湖边,便觉通体舒泰,好似前世盛夏吹空调,清清爽爽,连带着心平气也和。 秦南衣迎了上来:“南师弟,还请先至亭中就座,食些点心。” 南奕看见秦南衣今日打扮,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异色。 此世没有程朱理学,无女德之说,女子行事自凭心意即可,不须守太多规矩。 秦南衣往日,穿衣打扮大大咧咧,书生衣袍披在身,几乎不像是个千金小姐。 其步伐迈开,不说龙行虎步,却也称得上是风风火火。 但今天,秦南衣换上白练裙,覆有轻薄纱;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俨然妙佳人。 南奕一时,竟微觉惊艳。 穿越此世两月余,他还是头次见到仙气十足、满怀古典韵味的女子裙装打扮。 当然,也有秦南衣陡然从假小子画风,切换至绝色佳人,对比太过强烈之缘故。 章百拾三 茶会斗诗道轮回 《神诡异仙》全本免费阅读 六道轮回教? 南奕眉头稍蹙。 自得知自己被永恒明火教盯上,南奕对“教”字,便颇为敏感。 不过,南奕靠着「洞真」得知霍子良实乃六道轮回教教徒,却不好直接找人询问六道轮回教底细。 他传音谢迦南暗问霍子良来路。 谢迦南说:“此子名唤霍子良,似是散修,修为却强,年方廿四便已蜕凡入门。不过,其身体似乎有恙,疑是需要楚家炼制特殊丹药以疗伤。他因此入了楚家做幕僚,平素也不怎么出来走动。” 南奕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再与谢迦南讨论霍子良,似只是随口问起一般。 但在他心里,却是好奇起一件事:楚家,是否知晓此人底细? 毕竟,霍子良加入楚家做幕僚的原因,合情合理。 南奕「洞真」之下,也看得出霍子良确实有些魂魄不稳,全靠楚家秘传的凝魂丸稳固魂魄根基。 这种情况下,楚家似乎确实有可能不清楚霍子良底细。 只不过,霍子良入楚家做幕僚,究竟有何意图,终是与南奕无关。 南奕虽觉好奇,却不会多事。 他只耐心等待悟道茶。 但悟道茶作为本次茶会的压轴之物,却不会一开始就拿出来。 首先端上来的,是清心茶,可以让人清心凝神、舒缓忧虑,算是一种铺垫,令众人后续饮悟道茶能有更好状态。 待侍女斟完茶水退去后,秦南衣开始主持茶会,与众闲聊,邀诸位分享近日修行上的心得体会,亦可就某些疑虑进行探讨,或是出手置换资源。 某种意义上,这场茶会,就相当于一次小范围的修士聚会,方便大家互通有无。 在场众人,除去霍子良这位蜕凡入门的异数外,皆是养气期修为,自未入门至养气圆满者皆有,可以交流养气修行期间的心得体会。 只不过,世家子弟聚会,不似散修聚会那般直接,却是闲谈风月,不时还要吟诗作对。 南奕只静静旁听,不时抿一口清心茶,不发一言。 偏有人,觉得南奕有些不合群,故意问道:“这位公子,愁眉不展,可是身体不适?” 南奕只是不想参与众人话题,自顾自地坐着,却被此人说成是愁眉不展。 若是反驳,明言自己只是不想掺和,难免会显得有些清高孤傲,不合群。 南奕瞥了此人一眼,姓吴名明,无名龙套一枚,却在话语中埋了颗不软不硬的钉子。 只是,南奕虽有着「洞真」不可言虚说谬之戒律,却压根不惧。 他淡淡开口:“奕这会儿,却是想起前些日子的南天大祭。” 他不正面回答吴明,只以此番答复,应下愁眉不展之说——非是身体不适,而是想起了南天大祭上悼念的那些无辜亡故者。 大家都在聊风花雪月,南奕却说起南天大祭,煞风景。 偏偏此事只过去数日,见南奕说起祭礼,吴明也无从置喙。 吴明强笑着,继续追问:“那不知,公子忆起祭礼,有何感慨?” 虽然明着问的是感慨,但按照茶会流程,其实是想让南奕就感慨内容题诗一首。 南奕忍不住瞥了吴明第二眼。 他适才回以南天大祭,虽说煞风景了些,却实乃十分合适之台阶,能揭过话题,让吴明识趣闭嘴。 结果,吴明一点也不识趣。 见吴明坐在楚天行邻座,南奕心中动念:难不成,是楚天行让吴明来找茬挑刺,想让自个出丑? 因诗词之道,并非大离岁考科目,南奕原身,也就没怎么钻研。 虽不至于说有多差,却也表现平平,不能与朱门贵公子相比。 若是有人调查南奕过往,当能知道南奕原身不善诗词。 南奕眼眸微扫,将茶会众人神色,纳入眼帘。 论及诗词,不提原身,南奕自个也不擅长。 但他要是放手文抄,随便抄一首讽刺诗,都能和吴明针锋相对。 事实上,今日茶会,又赶上前几天祭礼,南奕只是稍一动念,便想到了两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这两句话,出自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虽只是其中两句,但单独摘出来,于今日道出,却也称得上应景。 只不过,南奕不想太过张扬,不愿抄上一首讽刺诗,将在场众人全都骂进去。 于是,南奕抿唇片刻,说:“老去情怀强赋诗,人生聚散捧成词。愿风吹尽流年蛊,莫道周岁封酒迟。” 章百拾四 还施彼身聊小说 《神诡异仙》全本免费阅读 南奕道完诗词,目不转睛地看向吴明,直把吴明看得脸色红涨。 南奕这诗,对吴明来说,堪称绝杀。 就好比吴明之前,说南奕愁眉不展,问南奕是否是身体不适,其实是埋了颗不软不硬的钉子,叫南奕不好回答,稍一答错,就会给人留下清高孤傲不合群之印象。 南奕作诗,也是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给吴明埋了颗钉子,不好回答。 南奕这诗,明面上是对受尽苦难仍能生生不息之民众,表示祝福。 只是在暗里,半是讥诮半是调侃,暗讽吴明心术不正,老想着割百姓韭菜。 这却叫吴明十分难受,极为憋屈。 先不说吴明很难撇开南奕诗词明面上的含义,便是当真就着南奕暗里的话语意思往下说,吴明也很难反唇相讥。 毕竟,割百姓韭菜,是客观事实。 除非吴家放弃家族产业的垄断地位,主动分享技术,否则没法驳斥南奕。 当南奕话里话外绕着“垄断”打转时,吴明等人,最多争辩几句:大家自愿买卖交易的事,怎么能叫垄断呢? 可这种强词夺理的话语,吴明脸皮不厚,却是死活说不出口,只能被南奕视线,憋得涨红。 或许,得换成其父吴尺,才能与南奕争上一番口舌之利。 而与此同时,其他人看向南奕的眼神,则是微带异色。 虽然被南奕吐槽作尬诗,不少人心中,稍感不悦。 但毕竟有着吴明做靶子,南奕也主要是在针对吴明,并非是以攻击性很强的诗句讽刺众人,其他人也就没往心里去。 相反,他们觉得南奕作的这诗,很有意思。 说实话,南奕这诗,算不得多好,只是押了韵脚,亦止一字未合平仄,在格式上几近无碍。 而在内容上,虽不至于平平无奇,却也不算多出彩。 但妙就妙在,南奕把正话反话,全都说进了一首诗里。 若不知今日茶会究竟,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此诗无甚出彩,只是聊作祝福。 可要是知晓此情此景,见到南奕把反话藏在正话里,绝杀吴明,就忍不住会心生几分拍案叫绝之意。 不过,在场众人中,却属霍子良,眸中异色最浓。 他乃六道轮回教之教徒。 南奕第二句诗,喻指百姓生生不息。但字里行间,也隐约有几分,死者或许会轮回为新生儿之意。 霍子良对此,十分敏感。 他是真的品出,南奕心中有着轮回之概念。 这是他身为六道轮回教教徒的直感。 在此世,明面上,并无轮回之说。 人死之后,就是魂归阴世,彻底安息。 虽说此世的六道轮回教,与南奕前世佛教的六道轮回,并不相同。但轮回这一概念,却是大差不错。 霍子良品出南奕心中有着轮回概念,顿时有些惊讶:难不成,是遇见教友了? 他传音楚天行,让楚天行适可而止,不必再与南奕怄气。毕竟,南奕虽然不曾将楚天行放在眼里,可明面上,也一直未曾有意针对楚天行。 楚天行也不愿在明面上与南奕起纷争,所以适才,也只是传音吴明,提了一嘴罢。 吴明与楚天行私交还行,家族利益也没有太大冲突,便想着替楚天行掂量下南奕轻重,看看最近这位声名鹊起的乡民修士,究竟有几斤几两。 反正,他就坐在楚天行邻座。 就算他惹恼了南奕,南奕只要不傻,都猜得到他背后是楚天行指使,不会太把仇恨记在他身上。 却不想,他接连两问,既没难住南奕让其出丑,更没惹恼南奕。 反倒是他自己,被南奕绵里藏针地怼回来,偏偏还不好驳斥。 收到楚天行传音,说“莫再与南奕计较”,吴明心中暗恼:现在是他与不与南奕计较之事么?分明是他被南奕呛声后,该如何下得了台阶的问题! 若是早知南奕牙尖嘴利,且心眼贼多,吴明定不会出这个头,反惹得自己一身骚。 他只觉晦气。 骂不得南奕不说,偏还打不过。 在非是生死斗的情况下,大家境界又不高,南奕仗着内力,不说为所欲为,起码也是横行霸道。 好在楚天行亦不会当真让吴明一直被南奕架着下不了台。 又有一人接过话题,说:“听闻《志士仁人》,正是南君于南天大祭后有感而发,方才作文写出。由此可见,南君心系百姓,忧民之忧也。是以,怪不得南君能创下内功,于凡间武道开辟新途,可令民众习之,强身健体。” 章百拾五 愿结道侣齐悟道 《神诡异仙》全本免费阅读 射雕原著中,郭靖在感情方面,并不果决。不说反复横跳,也多少是有些摇摆不定。 在黄蓉面前隐瞒与华筝的婚约,是郭靖不敢说,怕黄蓉跑路。 而在华筝面前,郭靖则是几度动摇,始终狠不下心明言拒绝。毕竟,两人青梅竹马,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郭靖心中,也未尝没有二女共侍一夫之念。 不过,考虑到郭靖因母亲自杀之故,重返大宋,没有被金老爷子逼着当真享受起了齐人之美,历次射雕影视剧改编时,都对郭靖瞒婚做了不约而同的美化处理,并让华筝一家人提前知晓郭黄两人之感情,删减了不少郭靖在草原上的剧情细节。 南奕文抄射雕、神雕,自然也是遵循影视剧改编的思路,美化主角形象。 毕竟,所谓原著,是因为金老爷子自身感情经历丰富,代入主角之下,才喜欢在感情戏上玩花活。 南奕无心女色,对于感情戏的处理,自然也是能砍则砍。 而且,南奕隐隐有所感,待到他日,小说名传大离,郭靖、杨康之名,人尽皆知时,未尝不能凝聚香火。 这种情况下,南奕自不会给笔下男主留有太多性格缺陷。 至于裴家姐妹问起郭靖是否爱华筝,则是因谢北河运营《明报》,每期都会留有一些问题,供读者猜测讨论,算是互动问答活动;不时还会从读者来信中,挑选数量不等之读者,发放不同奖励。 原本,这些不同奖励,用南奕前世话来说,大多是小说周边,包括有着南奕亲笔签名的《大离双龙传》,乃至于故事原稿等,也可以是基于直描画技,为读者画像云云——彼时,南奕虽不在南山县,但周青得了南奕画技,亦能为人作画。 及至近日,则开始有人,靠着写信参与《明报》互动活动,求取内功心法等。 在郡守也开始为内功造势后,南奕虽仍旧掐着奕武者自行分发武种之门槛,却让燕青云与郭来,不用卡太死,只要没有恶名恶迹,便能授予武种——在内功交底之后,南奕也让郭来得了传武权限,其与燕青云,一者在郡城,择优传武;一者在郡下各县,传武奔波。 从南奕这得知郭靖是否爱华筝的官方答案后,裴清采笑道:“听闻《明报》每期之答题,答中者可以求取不同奖励。眼下,我姐妹俩人既已得了南君亲口所说之答案,不知可否略去写信环节,直接向南君求取一物?” 南奕闻言,心里暗思:裴清采不愧是阴阳仙门双修派女修,性格外向,落落大方;居然当着他的面,前脚刚问了报刊互动问题之答案,后脚便立马打蛇随棍上,提起了请求。 当然,南奕眸中带笑,眸底深处,却十分平静。 如果是无关紧要之物,他只当裴清采擅长与人拉近关系,不以为意。但要说是贵重或麻烦之请求,南奕觉得,裴清采或不至于如此没分寸才对。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裴清采,说:“不知裴姑娘,欲求何物?” 裴清采眼波流转,盈盈欲笑,说:“舍妹清雪,甚喜画道,见南君画技清奇,别具一格,便欲请南君为之作画。清采亦感心动,想着一事不劳二主,干脆请南君,茶会之后去趟裴府,为我姐妹二人各作一画。只是不知,南君是否有意?” 包括南奕在内,众人皆是轻笑。 不过轻笑之余,却都是在暗自思虑:裴家姐妹之意图,究竟真的单纯只是绘像作画,还是以之为幌子,邀南奕去裴府。 然而,秦南衣听到这,却是想也不想,当即说道:“画像之事不过后话,可于茶会之后私下再议。眼下,既然大家交流得差不多了,我便叫人请上悟道茶。” 被秦南衣抢过话头,没能得到南奕明确答复的裴清采,瞥了秦南衣一眼。 秦南衣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不过刚刚瞪完,想起自己今天做的淑女打扮,秦南衣急忙收回视线,盈盈笑着,转而传音吩咐起外面候着的侍女,端上悟道茶。 她只用眼神告诉裴清采:今日茶会,是秦家之主场。 裴清采面色如常,只稍稍撇嘴,不与秦南衣争执。 毕竟,悟道茶,她既要喝,自是须给足秦南衣面子。 很快,有侍女端上悟道茶,入得亭中。 秦南衣接过悟道茶,挨着为诸位亲自斟茶。 行至南奕处时,秦南衣一边斟茶,一边传音暗道:“稍后饮完茶,诸事毕后,师弟可否稍待片刻,晚几步再走?家父秦方宇,却想和师弟见上一面、聊上几句。” 南奕轻轻颔首,吃人嘴软,他既然受邀来了茶会,自不会饮完悟道茶便跑。 反正,也就只是陪聊几句而已。若有涉及到世家之争,南奕一概不参与即是。 他只目不转睛地看向悟道茶。 【志名:悟道茶。】 【志类:灵丹。】 【志述:悟道茶树,年生二十叶,经秦家当代家主秦方宇炼制,共结一灵丹。众人同饮,可共享灵犀,齐参法理,推演神通;若不愿分享灵犀者,则可化药力为灵性,抵半年道行。】 在此世,酿酒、制茶,都被归入炼丹大类之下。是以,不论酒水茶饮,皆如丹药之分类。 南奕「 洞真」之后,先是诧异悟道茶真正之功效,竟是共享众人灵犀;接着恍然:难怪秦家每年都会将悟道茶分享出来,向外邀请十八位年轻俊杰。 丹分二十,外邀十八;剩下两人,除去秦南衣外,还有一位,当是暂未露面的秦方宇,正在附近暗里同饮悟道茶。 所有人一同饮下悟道茶后,假若无人退缩,相当于每个人都有着众人叠加之灵犀。此时再参悟法理、推演神通,自是如有神助。 唯一未定之事,只在于,是否与人共享灵犀。 其他人不知悟道茶底细,还在期待着秦南衣示意同饮之时刻。 唯南奕靠着「洞真」,窥出悟道茶具体功效后,稍觉迟疑。 共享灵犀,具体来说就是共享知识储备与资质才情,让每个人饮茶之后,都能灵感如泉涌。 然,如此一来,却是有着泄露自身底细之风险。 不过,南奕想了想,问题倒也不大。 共享灵犀,只是让每個人参悟法理、推演神通时,能从共享知识库中诞生灵感。 但知识库共享,不在明面,并不会让人直接知晓他人究竟有何等知识之储备,也不会得知他人此番具体参悟之法理。 换言之,除非有意试探,专门去感悟极其偏门之法理,借以确认他人是否涉猎该法理,否则,共享灵犀,泄露不了什么底细。 这也是秦家茶会每年都开,一直未曾闹出纷争之缘由。 盖因,大家都是正经人,暴露不了什么底细。 南奕瞥了霍子良一眼。 在场修士中,其他人来路与功法都很正经,也不可能专门试探南奕是否懂得明尊之道等。 唯有霍子良,这位六道轮回教教徒,或许会在轮回一说上,有些微可能撞上南奕。 不过思虑片刻,南奕也就放下了心。 一来,他只是有着轮回这一概念,但对此世的轮回法理,毫无了解; 二来,霍子良不知悟道茶底细,待会饮茶后,品出不对,说不定会暗自心惊,抽身退走,未必继续共享灵犀、推演神通; 三来,就算霍子良不退,并且当真推演起了六道轮回教术法神通,察觉有异,在场这么多人,也怀疑不到他南奕头上才对。 甚至于,哪怕各种不巧,当真令霍子良怀疑到他,南奕也是不惧。 他可是名副其实的仙门弟子,并无魔教教徒之跟脚。 而霍子良,敢暴露自身身份吗? 南奕底气十足,等待着秦南衣为其他人斟完茶水。 他之所以决心饮茶,主要还是在于,他入道修行不久,对此世修行界诸多道理法理,仍显懵懂。 若只靠自身之力推演完善内功,也似与闭门造车无异,未必能有多少成绩不说,还推演缓慢。 而饮下悟道茶,共享灵犀,则能为南奕补上最大短板,变相拥有百年修行底蕴与眼界。以此底蕴完善内功,或可有效拉近内功与仙道功法之差距,极大增强内功之神异。 在南奕看来,饮此悟道茶,于他而言,当可省去数十年推演苦功,自不肯错过。 他静静等着秦南衣为所有人斟完茶水。 “诸位,饮茶之后,若欲推演神通,须得放开心神,顺着悟道茶效力,冥思法理,参悟大道;若不欲放松精神,亦可将茶水效力化作灵性。” 秦南衣斟完茶水,略作交代。 接着,她举杯,示意众人共饮。 南奕见之,再不迟疑,一口饮尽杯中茶水。 其他人,也都不客气,同时饮下悟道茶。 而后,茶水效力发作,裹着众人心神,飘然飞起,漫漫散开,得大自由、大灵感。 不过,细道南奕感悟前,却得先说一说霍子良。 南奕此前猜测之分析,于霍子良身上,尽数不中。 霍子良,竟是早知悟道茶功效,饮茶之后,根本不会心惊。 而且,霍子良不必参悟,于适才听到南奕诗作时,便已凭借直感,提前品出南奕心中有着轮回之概念。 是以,今日赴会,本来不打算参悟六道轮回之法理的霍子良,于饮茶之后,直接略作感悟,试探起南奕底细。 然后…… 「天人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这是什么轮回?」 霍子良微觉讶异。 因为,此世六道轮回教之六道,乃是权柄道、富贵道、方外道、刀兵道、苦役道、罪人道,和蓝星六道并不相同。 不过,悟道良机下,霍子良不愿浪费时间,只把疑惑压在心底,开始按照原计划推演起了:法天之道。 ………… 叙毕霍子良之二三事,再说回南奕之悟道。 于南奕而言,当下能最快提高自身底蕴与实力的法子,便属完善内功,再让诸多奕武者,助他成 章百拾六 一心向道绝情画 《神诡异仙》全本免费阅读 “我欲将小女许给贤侄为妻,结为道侣。”秦方宇看着南奕,眼神满是真诚,“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南奕闻言一怔。 他满心以为秦家找他,是会许诺利益,在某些产业或时局问题上提出要求,试图不着痕迹地将他拉入秦家阵营,于世家争斗中站队。 却不想,竟是想安排秦南衣做他道侣。 就这? 南奕看向秦南衣。 秦南衣落落大方,见到南奕视线,还朝南奕含笑点头。 在南奕眼中,秦南衣今日打扮,确实惊艳,亦落落大方,尽显大家闺秀之风采。 可是,她的眸中,既无半分羞涩,也不曾有过半点感情。 南奕温声回绝:“多谢秦叔厚爱,奕一心向道,无意分心道侣之事。” 秦方宇继续劝道:“贤侄此言差矣。道侣之间相互扶持,亦是有助修行,无损道心。他日若是有后,第一子也当随贤侄之姓,只让第二子从我秦姓、承我秦家家业即可。” 南奕仍旧摇头。 秦方宇终于蹙眉,疑惑道:“贤侄为何不愿?莫不是瞧不上我秦家?或是不愿卷入世家之争斗?这点请贤侄放心,我定不会拿此等世俗之事扰你修行。” 南奕反问:“不知秦叔,为何如此看重在下?” “贤侄创下内功,是为开辟新道,他日定能晋入地阶,炼神反虚,乃至于有望合道。”秦方宇沉声道,“我秦家别无他意,只欲与贤侄结个善缘,请贤侄留下一脉子嗣。待到他日,贤侄晋入地阶,只求贤侄为汝子嗣护道,助秦家成为千年世家即可。” 天阶,炼虚合道境,便已成仙神,轻易不履凡尘。 换言之,地阶,即是凡间绝顶。 而后,一世,是为十二代,对应三百六十年。 唯有世代传承之千年世家,才是真正的修行世家,有望传承万载,乃至于衍化教派。 而似楚郡各大家,只不过是凡间世家,连一世时间,都未必能传承齐全。 不过,秦南衣这会听了,稍觉讶异。 她发现,秦方宇早先与她商量时,所拟定的另一个条件,即请南奕出手,凭借「全愈」天赋助族中本代少年入道功成,被秦方宇减去。 眼下,秦方宇竟只求南奕与秦南衣结为道侣后,留下一脉子嗣传承。 “我秦家数代先祖,皆为各仙门内门弟子。若贤侄愿意应下,待汝筑基入得内门,需征伐灵境之时,我秦家先祖,亦可为贤侄护道,一齐行动。” “而在大离世俗,贤侄若是有何需求,亦可直接吩咐下去,由我秦家代为操持。” 坦白说,秦家这般做,与其说是投资,不如说是倒贴。 等到未来,秦家家主之位传给南奕后裔。这秦家,说是秦家,也可以说是南家。 但南奕,仍旧摇首说:“承蒙秦叔看重,奕一心向道,无意分心。” 秦方宇不解:“敢问贤侄,为何不愿?汝于凡间修行,亦需积累名望、经营产业。若得我秦家相助,或可有望十年筑基。而我秦家所求,不过一脉子嗣,亦不会让世俗之事扰到贤侄。此乃合则两利之事,贤侄为何不愿?” 南奕抬眸,看了眼秦方宇,又看了眼秦南衣。 秦南衣十分平静,满脸不以为意,似乎是否与南奕结为道侣,她都无所谓。 南奕便道:“秦叔适才也说了,在下日后定能晋入玄阶。在我看来,十年方才筑基,着实太久太久。而秦师姐,恕我冒昧,或许跟不上在下修行步伐。” 秦南衣闻言,面上稍显苦笑。 不过,她早就猜到了这一可能,并已稳住道心,不会将南奕此话放在心里。 秦方宇则是头疼。 发觉本次悟道,功效堪称神效后,秦方宇很快猜测,或是本次饮茶之人中,出了资质才情恐怖无双,堪称谪仙转世般的天骄人物。 这個人究竟是谁,秦方宇不作他想,立马认定了是南奕。 为此,原本拟定的另一条件,秦方宇干脆提都没提。 却不想,即便如此,南奕也毫不动心。 可如果南奕不肯留下子嗣,秦家也就没必要再支持南奕,向其示好。 而南奕引路人乃是陶知命,有着陶知命在,秦家也不好在明里暗里打压南奕。 于是,秦方宇终究只能一声长叹,不再强求。 而南奕,也就此告退。 在南奕走后,秦南衣笑道:“我此前说过,南奕道心甚坚,行事几无迟疑,都不必红尘炼心,便可勇猛精进无所畏惧。此等天生道子,自是不会与我结为道侣。” 秦方宇叹道:“终是要试上一试。只是我也没想到,略去请他出手护法,助人入道之条件,只求一脉子嗣,都不肯让他应下。” 秦南衣自嘲一笑:“在他眼中,或许不单是我,连整个秦家,都恐是拖累,只会影响其修行进度,根本无法助他修行。” 秦方宇沉默。他很想说秦家产业不小,不可能一点助力皆无。 但这种助力,于普通修士有大用,于南奕眼中,或许不过尔尔。 毕竟,不提《大离双龙传》著书邀名,单是内功心法,便足以引动江湖武夫。 一点锦上添花之效,根本不能令南奕动心。 不过沉默片刻,秦方宇道:“南奕此子,不愿多沾因果。但你日后,亦可多与他走动。说不定哪日共渡难关,培养出感情,也是不无可能。至于眼下,却是不必纠结。反正,我秦家不行,他们裴家,亦或是其他几家,同样不行。” 在秦府门外,裴家姐妹并未远去,耐心等待南奕出来,丝毫不惧左近路人的奇怪目光。 等南奕出得秦府,裴清采立即迎上,邀请南奕去裴府作画。 南奕先前尚有些疑虑,拿不准裴清采意图。眼下却已然有了猜测。 他不欲浪费时间再跑一趟裴府,便道:“二位若只是求画,可随在下去往诚友书店。我在书店之中,为二位作画,亦是无差。却是不必非得去趟裴府。” 裴清采见南奕这么快就从秦府出来时,心中已然有所猜测。 再听得南奕如此说,立马猜到南奕是拒绝了秦家,并于此刻,虽未明言,却也同样拒绝了裴家。 但裴清采银牙微咬,仍不愿死心,干脆道:“南君想来,是已猜到了裴家之意。然清采执拗,仍想亲口听南君明言回绝。若南君愿意,我姐妹俩人,皆愿与南君结为道侣;若南君好洁,亦请收下舍妹。舍妹清雪,修的是清修派功法,修为虽浅,亦可以其元阴助上南君一臂之力。” 南奕皱眉,没明白裴清采这会怎失了分寸,非要他挑明了说。 裴清雪亦是连忙传音,急道:“姐,你这会儿是主魂还是辅魂?” 裴清采没有回裴清雪,只是直直看着南奕。 南奕不欲费心揣测裴清采心思,只是淡漠开口:“恕南奕冒昧,寻常女修,跟不上在下修行步伐。奕不欲迁就,自是无意与人缔结道侣。” 裴清采叹气,微垂眼眉:“既如此,我与舍妹,也就不再耽搁……” 裴清采话还未说完,裴清雪突然开口打断:“姐,画像,画像还是要的。” 裴清雪的声音,一开始不小,后面见南奕诧异眼神看向她,便立马弱了下去。虽不至于是声如蚊呐,却也格外轻柔。 南奕不禁诧异:这姑娘,竟是真想要画像? 他一时不知说啥为好,顿上数息后,道:“二位若要画像,请随我同往诚友书店。” 三人去往诚友书店路上,裴清采终于传音回复裴清雪:“小妹你或许觉得我冒失。可是你不懂,南奕乃是大气运者,若能与他结为道侣,他日莪俩,未尝没有晋入地阶之机。” 半月以前,裴清采身染永恒明火,曾得南奕「全愈」救治。当时她未曾在意,可后来却发现,南奕天赋,竟能让她重得元阴之力。 换言之,若与南奕结为道侣,每次双修,都能汇聚元阴元阳,阴阳和合,得享造化。 在裴清采看来,哪怕南奕不曾开辟新道,仅凭「全愈」天赋双修,亦能晋入地阶。 只不过,此事涉及南奕天赋隐秘,裴清采并未与裴清雪明言,只说南奕乃是大气运者。毕竟,若是不能结为道侣,说了也是枉然。 其实,换作他人,出身较差之修士,若能得世家投资,主动请作道侣,多半都会应下。 可惜,秦南衣与裴家姐妹,碰到了南奕这位穿越者。 身为穿越者,南奕并不打算在此世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