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 1. 惊梦 《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二月隆冬,京城已是滴水成冰。 谢荼正靠在大理寺地牢的石墙边,等着鸩酒的毒发。 她仰着头,干裂的嘴唇边吐出一团白雾,笼在面庞上,遮住她鸦羽似的睫毛底下缀着的泪珠。 原本保养得极好的嫣红长甲早已断裂成几节,莹白的手指看不出原本纤细的模样,肿胀不堪,指尖甚至有虫鼠啃啮的痕迹。 身上穿着的上好蜀地锦缎制成的内衫也早已看不出花纹颜色,皱巴巴地裹在她的身上,遮不住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被冻得青紫红肿,竟无一块好的地方。 曾经出身高贵的她,容貌绝丽,才情绝佳,受着各功勋子弟的爱慕,本是京城之中世家贵女最艳羡的姑娘。 可这一切,在两月前父亲谢愉恩“通敌叛国”获罪后,成为泡影。 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向牢房角落。 在那里躺着的,是她的父兄。 父亲谢愉恩乃当朝宰相,一生清正,却被歹人设计陷害,蒙叛国重罪之冤深陷囹圄,更是遭到刑讯逼供。 三日前,父亲不堪重刑而死,双目怒圆腹部鼓胀,终究死不瞑目。 而她最敬重的兄长谢英,少年举人,正直聪慧,却因为不愿作伪证指认父亲的“罪行”,被斩断双手双脚,血流殆尽而亡。 此生唯剩的两位亲人,都死在了她的面前,谢荼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父兄二人咽气时的惨烈模样。 她艰难地喘着气,腹部的绞痛让她整个人蜷曲起来,喉咙管中不断涌出猩红的液体,几乎令她窒息,整个人也逐渐飘忽起来。 眼前一片雾蒙蒙,看不真切。 谢荼知道,自己只怕是要死在这牢狱之中了,死在自己十六岁生辰这一天。 可是,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前来搭救呢? 入狱的这些时日,谢荼从未听闻有任何人为谢家之事奔波走动。 那些被父亲一手帮扶起来的谢家亲族,那些曾经口口声声爱慕自己的勋贵子弟,那些亲亲热热和自己情同姐妹的闺中密友,全都不见踪影。 她面露苦笑深叹一口气,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求求你,就让我进去见见她。” “这位大哥,您拿着吃茶暖暖身子,我只进去递件冬衣!” 恍惚中,谢荼似乎听见阵阵嘈杂人声,牢房外正在有人低声下气地求着狱卒通融,声音耳熟。 “去去去,这儿焉是你能进的地方?”狱卒粗犷的嗓音伴随着碎银子落地的声音。 “您看我手无缚鸡之力,我只进去看一眼即刻便走,绝不耽误您的差事儿,您行行好?” 那人喋喋不休,紧接着便是一袋子银钱落在手掌心的声音。 谢荼费力侧耳听了许久,这才辨认出。 姜鹤? 他来做什么? 因着姜家的那场祸事,曾经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姜鹤,如今也只是个庶民,能有多少钱财散给狱卒? 牢房外,狱卒似乎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随后一阵钥匙哗啦声响,牢房外也由远及近地响起了步伐声。 谢荼强撑着眼皮,只极力看清姜鹤那惊慌失措的神情,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谢荼,醒醒!” ———— “醒醒!” “姑娘,醒醒,咱们快到了。” 谢荼猝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秀丽脸庞。 “典心?” 典心是母亲娘家的家生子,自小和她一同长大,是她身边最体面的大丫鬟。 可两个月前,谢家出事时,家中仆役全被遣散,典心被人掳走不知所踪。 她竟然能在死后再看见完好无虞的典心! “姑娘可是睡了好一阵,不过咱们就快到了,可要起身了呢!”典心捧了青釉竹叶花纹杯茶盏递给谢荼。 刚刚,是在梦中吗? 谢荼愣神间接过,茶香瞬间扑鼻。 是她最爱的雨前龙井。 她低头轻抿一口润喉,压下仍怦怦直跳的心,这才艰涩问道:“我们,到……哪儿?” “当然是隆山寺了。”典心浅笑着接过茶盏,语气轻柔,“想必姑娘是梦魇着了,竟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隆山寺? 典心见她愣神,又用帕子从青釉瓷碟中捻起一块窝丝软糖塞进她的口中:“姑娘快醒醒神,咱们今日可是有重要任务呢!” “今日?”谢荼被塞得满口奶香。 这真实的口感,根本不似在梦中。 她连忙追问道,“哪日?” 典心微微撩开车帘看向近在眼前的隆山寺大门,浅笑道:“自然是替咱们大公子科考祈福的日子了!” 兄长?祈福? 谢荼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辆摇晃着前行的马车中。 马车内垫着松软靠垫,门边挂着湘妃竹的帘子,窗台边的小矮几上摆着一套青釉竹叶花纹瓷茶具,装着八宝糕点的碟子。 这陈设越看越是熟悉,是父亲专门为自己量身配备的出行车架。 可谢家明明已被抄家,家中财物全部清查封存,自己又怎会身处在自家的马车里呢? 马车速度渐渐慢下,谢荼已经从车窗的缝隙中瞥见姜黄色寺庙围墙。 回想起刚刚谈话间提到的隆山寺为兄长祈福之事,谢荼看着典心柔和的五官,猛然想起了什么。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想一般,还未待马车停稳,车帘外便恰好响起一道人声: “咦,姜公子快瞧,这不是谢家姑娘的车架吗?” 谢荼瞪大了双眼,似乎有预见似的把目光从典心的脸上移开,转而朝着车帘一角看去。 下一瞬,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撩起车帘,亮出一张唇红肤白,剑眉星眸的脸。 矜贵少年郎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嗓音清冽裹着笑意: “谢荼,几日不见,可有想小爷我啊?” 是这个浪荡子! 谢荼的胸中激荡着一种无以言明的感触。 偏偏是这样的浪荡子,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家族巨变,父兄被流放,母亲自戕,自己被贬斥为庶民。 可即便这样,他仍能在苦难之中惦记着给自己送去冬衣,甚至成了唯一见到自己死前最后一面的那个人。 这是多少曾经萦绕在自己周围大献殷勤的人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迷住了谢荼的双眼。 姜鹤穿着一身烟青色缂丝竹纹长衫,系着一件烟灰色图纹蜀锦披风,腰间挂着刻有姜氏族徽的玉佩,正歪着头看向车内的谢荼。 可等目光落在谢荼的脸上,看清她眼眸中的泪光时,姜鹤这个京城有名的小霸王竟然心头一跳,心中有种莫名的慌乱感: “欸?你,你怎么……” 这等情景,纵然谢荼不信那些怪力乱神,却也知道她这是重生了。 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重生在三年前为兄长谢英科考上山祈福的这一天! 回想起前世谢家祸事,惨死的父兄,谢荼不禁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姜公子,您怎的如此莽撞,仔细冲撞了我家姑娘!”典心出声呵斥,张开双臂将谢荼严严实实地遮挡在身后护住。 眼前风光霁月的浪荡子和生命最后一刻见到的瘦削少年重叠在一起。 前世隆山寺门前相遇的那一遭,姜鹤当众撩开她的车帘,轻佻着问候她,周围看客哄笑成一片。 脸皮薄的她当下便和姜鹤结下梁子,对他心生厌恶,发誓再不与他同一处出现。 直到后来姜家生变,听闻他被贬她还暗骂了句“活该”。 再然后便是谢家蒙难,姜鹤不顾身份低声下气求狱卒进牢房探望她。 可真是造化弄人! 只一瞬,谢荼便稳住了心神。 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压着嗓音啐了一句:“浪荡!” 却不是前世的厌恶,而是得见他还安好的隐忍哽咽。 看见立在马车前姜鹤碰壁的窘迫模样,马车周围同姜鹤同行的公子哥儿瞬时哄笑开来: “姜公子,你也有今天?” “是啊姜公子,你不是号称同谢家姑娘自小相熟吗?怎的你一撩谢姑娘的车帘,反而让她身边的婢女给斥责了呢?” < 2. 备考 《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从隆山寺回府后,顾不上喝一口热茶,换了身桃红色缕金百蝶花纹窄袖薄袄,谢荼便带着典心、吟心两个大丫头并一众婆子就直接去了前院哥哥谢英住着的重轩院。 从院门口到谢英的书房,要路过一口小池塘,池塘边种了许多湘妃竹,又从后院的水池中引了活水过来,从池塘中堆砌的太湖石假山上流下来,形成高山流水的景色。 从湘妃竹间曲径绕过,便看见谢英正坐在临窗的书桌前习字。 听见动静,谢英茫然抬头,恰好同谢荼的目光撞上。 谢荼神情恍惚了一阵,仿佛见到上一世抄家下狱后,哥哥被拉走拷问前,也曾仅着一身干净月白色中衣这样同她隔着栅门,嘴角含笑柔声安慰:“荼儿别怕,哥哥去去就回。” 再见他,便是一身血污,被狱卒提着手臂扔进干草堆毫无动静,汩汩鲜血顺着地面流到她的跟前。 可是,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哥哥还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哥哥可是在温习功课?我来得可是不巧了。”谢荼眉目含着笑意笑吟吟地说道。 “妹妹今日怎想起到我这院子里来?”谢英面露惊喜模样,忙丢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竟来不及引着谢荼进门,直接隔着窗户同她说起话来。 谢英自从开蒙读书后便搬至前院单住,每日往返于前院西席和重轩院之间,后来课业愈发繁重,和妹妹谢荼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随着妹妹一日日地长大,每次见面,妹妹不再像小雀儿一般扑进他的怀里,也对他带回来的那些稀罕玩意儿不再感兴趣。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妹妹第一次主动跑来自己的院子同自己问好。 谢荼自然不知道自家哥哥心中想着的小九九。 她看着窗柩边面色如玉、风姿无双的少年郎,实在难以同那双手双脚尽断,全身血污惨死在狱中的瘦削男儿挂上钩。 她一直不清楚,这个和自己并不亲近的哥哥到底有多疼爱她这个妹妹。 直到抄家之时,从谢英的屋子里搜罗出几箱笼各式小物件,那都是这些年积攒下来,想要送给她的。 那时她才陡然察觉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还有十日哥哥便要前往贡院参加考试了,原本这些备考的东西应该由母亲或者是嫂嫂来替哥哥准备。”说话间,谢荼走进书房,坐在谢英的桌子前随意把玩起桌面上的鸡血石印章来。 “不过母亲早逝,哥哥又还未娶妻,妹妹不才,想亲自替哥哥张罗一番。” 谢荼不绕弯子,直接说明来意。 “你不是一贯不愿沾染这些庶务,总觉得……”谢英下意识停住嘴,端起桌前的汝窑青瓷茶盏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 谢荼讪讪一笑,她确实曾觉得庶务理账这些俗事会让自己沾染铜臭,平时更是对内宅事务从不过问。 谢家老夫人一心礼佛不问庶务,叔伯两家早就分府出去一直在老家单过,所以京城的谢府中馈原本一直由谢荼的母亲杜一南掌管。 谢荼五岁时,杜一南去世,谢愉恩同妻子伉俪情深,深受打击无心续弦,谢家的内宅事务便一直由杜一南身边服侍多年的陪房徐妈妈,协同大管家谢善家的刘妈妈一起主理。 她长到十岁时,谢愉恩曾经问过愿不愿意学习掌家庶务,被她以庶务凡俗为由严词拒绝。 “那时候还小,自然是不懂这内宅庶务的奥妙。”谢荼心虚地瞥了一眼谢英,继续道,“我也大了,想着先从帮哥哥整理备考事务开始练练手。” 学习掌管庶务本就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妹妹愿意接触学习自然是一件好事,谢英在心中这样想着。 可还不等谢英有所反应,谢荼便皱眉娇嗔道:“还是说哥哥不舍得开了自己的私库,怕我贪墨了哥哥什么好东西不成?” 谢英扑哧一笑,宠溺地摸了一把她的脑袋:“瞎胡说,哥哥有了好东西哪次不是先紧着给你?” “竹翠,去取我的库房钥匙来!”谢英扬声叫来屋里的大丫头,吩咐她再把册子一并找来递给妹妹谢荼。 竹翠“欸”了一声转身去了谢英的屋子,不一会儿端着个樟木盒子出来。 “姑娘揽了这事儿甚好,我们正好也能躲个懒呢!” 竹翠穿着一件青碧色暗花对襟袄,头上只简单插着一只珠花银钗,鹅蛋脸秀丽柳眉轻挑: “刚好,咱们哥儿年前便积攒了好些物件还没给姑娘送去,姑娘疼疼奴婢,一并把东西带了回去,免得我们跑来跑去地送。” 谢荼见到竹翠,只觉得眼热。 哥哥被卷进那莫名的“科考舞弊案”后,竹翠便因没有管理好哥哥屋内事,自罚杖责三十,被寡嫂领回了家,没过多久就没了性命。 这次由她亲自把关,一定能扭转前世所有人的命运。 “竹翠姐姐。”谢荼起身问好。 “科考舞弊案”后,哥哥虽然没有实质性证据的指证,可仍然从他屋子里翻出了和那“舞弊案”有关的只言片语。 哥哥被牵连,官职被贬后被挪到了翰林院编撰的位置上,他深受打击,人也迅速消沉了下去,直到父亲事发都没能再立起来。 这也是谢家蒙冤后,朝中无人伸出援手的原因——谢家后继无人,那些个歹人根本毫无忌惮。 “姑娘多礼了,若是有不清楚的,姑娘尽管差人来问便是。”竹翠将手中的樟木盒郑重地放在了典心的手中。 “那我可就接过这桩差事了,保管让哥哥满意舒心地去考试。”谢荼弯着眼眸冲着谢英眨了眨眼睛。 谢英笑呵呵地把桌上适才谢荼把玩的鸡血石印章硬塞给她,这才放她搬着只塞满小物件的箱笼离开重轩院。 不过一刻,谢家上下便都知道自家姑娘谢荼亲自替大公子谢英准备科考的事情了。 对于谢荼管起大公子院里的事情,谢家上下倒是无人质疑,只刘妈妈留了个心眼儿,晚上回便把这事儿说给了丈夫谢善听: “你说,咱们姑娘是不是年岁到了,想借着这事儿趁机接过家中的中馈练练手?” 刘妈妈这些年协管内宅事务,吃了不少油水,给两个儿子安排了肥差不说,每人都给挣了像样的宅子和田产铺子。 家中买了不少小丫头来使唤,手中宽裕起来自然是不想再回到过去那般被人指使做活的穷苦的日子。 更何况如今她走出去,谁人不尊称她一句谢相家的“刘妈妈”? “眼看着姑娘明年就要及笄,老爷不想把她嫁入高门,已经准备在今年的新科中替她相看,中馈练手想必不会如此着急。” 屋子里炭火烧得旺,谢善半敞着外衫吃着烫好的酒一边琢磨着:“你先别妄动,容我思考一番。” 谢荼不知道自己今天这一出搅动了府内多少管事的心。 她奔波了一天早就累了,却也没什么胃口,由着典心、吟心两个丫头服侍净了手 3. 打听 《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父亲来时可曾说过什么话?”谢荼脑壳有些痛,瞥了一眼屋子里的小丫头问道。 她只想借此机会整顿哥哥的屋内事,可还不想把手伸到偌大谢府的中馈里去。 要知道,树大招风,她在明敌在暗,若是因此惊动了暗藏在谢家的那贼人,逼得他们提前动手可就得不偿失了! 吟心知道兹事体大,撵尽屋内的小丫头们,这才恭敬的贴过身来小声回话: “听珠萍那小丫头说,她早晨扫院子开了门就看见老爷身穿朝服立在门口,老爷见到她便命她唤了我出去,把这匣子交代给我,只说别吵醒姑娘便转身去上朝。” “珠萍瞅着四周只有常跟着老爷上朝去的小厮高山,并没有其他人在跟前儿伺候,所以赶忙去叫我。” 日常这对牌都是在管家谢善的老婆刘妈妈身边管着,这对牌被父亲丢给自己管理,只怕是已经过了明路。 “姑娘可要今日去回事处见见各位管事?”典心看着吟心给谢荼绾好的元宝髻,从梳妆台上的掐丝银嵌宝石妆奁中,取出一副嵌红宝石类金丝金钗来,比划着便要往她头上插去。 谢荼摩挲着樟木匣子中的对牌,沉吟片刻道:“周妈妈,你亲自去一趟回事处传话,就说我这几日要忙着给哥哥整理备考的行李,暂时无暇顾及家中诸事,还请各位管事先担待着。” “我初来乍到多得需要各位管事帮着一起打理,烦请各位管事回去各自理好自己的账簿,回头一并交予我。” 周妈妈点头记下,领着谢荼的腰牌去了回事处的花厅传话。 而一旁的典心则疑惑问道:“姑娘不怕这些人利用这些日子在账簿中动手脚?” 谢荼偏头让过那只二两重的金钗道:“用人不疑,疑人勿用,这些个管事都是人精,若真有账上的差池,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填平,我这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不用这钗子,我今日是要去开库房的,那只点睛红宝石珠花就行。” 典心又取了对红珊瑚手钏给谢荼戴上,并两只粉猫眼石耳坠,才算是装扮好了。 谢荼看着守在一旁,正在整理着缎面棉花的吟心,开口道: “吟心,我记得你有个哥哥,似乎是跟在徐妈妈家的章掌柜身边做学徒?” 谢荼想起昨夜睡前琢磨的事情,科考之日一日日临近,她深觉不能再耽搁下去。 “请你哥哥去打听看看,如今进京赶考的书生们如今都投宿在哪家客栈。” 吟心点头道:“奴婢知晓了。” 一旁的典心反倒是诧异道:“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谢荼心中长叹一口气道:“我想着哥哥的那些同窗今年若是能有高中的,可以一同帮着打点,这样哥哥今后的仕途也能有些助力不是。” 哥哥前几年曾在沧州的白鹭书院进学过一段时间,后来父亲才请了西席先生在府里讲学,以照顾同窗的借口去打听事情不容易被人疑心。 不过,典心的性子着实该磨一磨。 “今日周妈妈整理我的私库,典心,你就跟着一起去帮着登记册子吧。” 私库里的东西繁杂多样,整理起来费时费力,恰好能捺一捺她的性子,有周妈妈在,也能带着让她学会察言观色的规矩。 典心的心思浅,只当是自家姑娘依仗她办了件重要的差事,高高兴兴地领了腰牌去寻周妈妈。 吟心拿了件嫩黄色流云白鼠毛边斗篷给谢荼系上,又递给她一只温热的暖手炉,听了谢荼附耳的几句嘱咐,这才扶着她往重轩院走去。 谢荼照着自己理的单子,拿着哥哥谢英的钥匙请了竹翠姐姐一同开了他的私库。 京城的初春还会飘雪,带去的被褥衣服不能太单薄,也不能太过厚重,谢荼亲自挑了两条沉香色蚕丝被褥。 “竹翠姐姐,带进去的衣服得是单层的不能有夹层,我记得哥哥有几身薄的石青色锦缎棉直缀,还请姐姐找出来。” 竹翠手上戴着一只缠丝白玉镯子,通身再无旁的饰品,看起来格外柔美。 “姑娘记性真好,咱们哥儿确是有几件这样的。” 那是因为“科考舞弊案”之后,谢英的东西被翻了出来好一阵挑拣。 谢老夫人嫌晦气,将谢英的那些旧日里的衣衫,用不上的书籍都被一把火烧尽,摆在最上面的就是那些薄棉直缀,可不就记住了。 “除了哥哥平日里用惯了的趁手物件,文房四宝及一应物品全部得看仔细些,不能磕碰缺角,也不能夹带字迹,那可是大忌!” 谢荼想到那“夹带舞弊”的罪名,心中一紧,忙指着一块冰纹石砚道:“像这样的也不行,没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谢荼指到哪儿,竹翠便跟着收拾到哪儿,一句怨言都没有。 “我那里再给哥哥准备两条护膝,免得他在那贡院里头受了寒。” 进了贡院,大门一关小门一锁,吃喝拉撒全靠自己,她得帮哥哥准备万全,免得受了冻遭了罪。 “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竹翠跟在谢荼身边忙了大半日,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温柔似水。 自家哥儿和姑娘手足情深,深宅大院中倒是罕见。 谢荼理着衣料的手一顿,回想起上一世哥哥从贡院出来后,冻得直哆嗦还不忘自己耳边絮絮叨叨抱怨模样,抿嘴浅笑。 父亲一生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而亲生子科考时,为了避嫌,不曾嘱咐一二。 哥哥在那贡院应试,恰逢倒春寒,冻得受不住,披着薄被子考完了全程,出来后便病了一场。 可即便哥哥寒窗十余载,经历考试的困苦,最后却依旧卷入了那场“科考舞弊案”。 谢荼放下衣料,攥紧手中帕子笑道:“没见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去年这般时节还落了雪,倒春寒可冷的不得了,这可不得给哥哥多备些?” “我听顾家姐姐说,这贡院一旦落锁,即便是着了火,都不能开门,一旦开门,成绩便作废。” 顾侍郎家的几个儿子前几年都参加了科考,谢荼曾听顾家姑娘提起过。 多年前的春闱,有个考生考试瞌睡碰到了烛台,连着烧了几间屋子,考生们不愿放弃多年苦读的成绩,最终那里头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惨烈。 竹翠听着认同地点了点头,照着谢荼的要求去盯 4. 当局 《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深夜,京城西郊喜鹊胡同内有一处人家挂着两盏红灯笼,门户虽小,却有两名大汉守着。 入门摆着一块丈二高的屏风,和田玉嵌着翠玉墨玉形成一幅山水画,风雅精致,如听得潺潺流水叮咚响。 不大的院子中立着座挂着月白鲛纱帐的亭子,亭中人影绰绰,轻声细语。 “公子好酒量,奴家甘拜下风。” 酒娘花娘子散着衣裙斜靠在塌边,玉手持火钳微挑着火盆里的银火炭,黑黝黝的杏眼斜瞥着塌上人,媚眼如丝,眼波流转我见犹怜。 “只是奴家不懂,为何公子如此将那屋子里的人晾着?” 姜鹤身上着宽袖墨色澜衫,腰间的玉带散开,露出前胸大片玉白。 他左臂撑着整个身子,右手提着一只青玉色冰纹酒壶,仰着头往里灌着酒,晶莹的酒滴顺着他耸动的喉头滚落,打湿搭在面前的衣襟。 院落不大,亭子里尚能听见厢房中的阵阵丝乐声,姜鹤摇晃着左手,指节一下下地点着榻上的软垫,像是没有听见花娘子说的话一般。 忽然,鲛纱帘外人影微动,姜鹤停下动作抬眼看向花娘子。 花娘子神色一凛,收起适才的调笑站起身来忙退了出去。 若不是她多年前被姜鹤所救,只怕也不会见到京城小霸王的这一面。 “陈全,进来。”姜鹤扬声叫人。 一位深杏色繁纹枝节夹袍打扮的侍卫掀开纱帘,裹挟着一身寒气跨步走进来,搅动起亭中鲛纱水般波纹。 陈全欠身行礼,靠近姜鹤蹲在榻边低声回话: “公子,谢府内并无异样,只是……” 姜鹤身上适才那般浪荡气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肃穆冷意。 他微微掀起眼皮,神色冷漠地看着陈全,示意他继续。 “那日从隆山寺回去后,谢姑娘便以要帮着谢家公子整理备考行李为由,管起谢公子院里的事情。” “谢姑娘身边的婢女吟心,有个哥哥在外头做学徒,这两天在忙着四处打听谢英昔日同窗的落脚处。” 姜鹤后仰着,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声音慵懒带着鼻音:“唔,她同谢英的感情好,提前帮着打点旧日同窗,想来也是惯常做法,谢家没有主事的内眷,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 他一顿,从宽大的袖摆中伸出两根玉指,缓缓勾了两下。 陈全撑起身子,凑到姜鹤的身旁,听见他缓缓吐出后半句:“谢家老头儿对她这行为,有什么异议吗?” 谢愉恩此人,清正自律刚正不阿,却在某些事情上不够灵活,又有些许迂腐,这便是他从不登门拜访的原因。 以他如今在京城的名声,只怕要被这位谢相给打出来。 “回公子,谢相对此并无过多言语,第二日便亲自将掌家对牌钥匙交给了谢姑娘……” “姜鹤你莫不是酒多了跌进去了?” 一道清亮呼和声打断主仆两人的对话。 陈全回过头隔着鲛纱帘,看见院子尽头一处厢房门口,半倚着一身着宝蓝色杭绸直缀的公子哥儿。 眼神迷离,步伐虚浮地被身边的酒娘搀扶着,正抬着手胡乱指着茅房的位置直嚷嚷: “难不成你姜公子故意躲着我们呢?” 姜鹤闻言瞥一眼仍半跪着的陈全,陈全意会,闪身躲在立柱后。 “偷个懒都不行。”姜鹤适才双眸中的清明全然不见,倒是步履蹒跚地伸手撩开纱帘,“喝不下,真喝不下了。” 他拱起双手作求饶状,跌跌撞撞满脸绯红地从院中小亭子里走了出来。 守在外围的花娘子连忙靠上去,强撑着姜鹤,不让他摔倒。 宝蓝色直缀衫公子见他如此狼狈瞬时哈哈大笑,晃着的身子差点儿站不稳。 “都说这京城纨绔子弟之中,姜公子当排第一,就连我们沧州谁人不知咱们姜公子的大名,怎么今日一见,竟是个吃醉了酒便要偷奸耍滑之人? 若是寻常之人被旁人这般当着面侮辱,恐怕早就气得跳起来互相拉扯起来了。 可姜鹤喝得醺醉的脸上不见丝毫恼意,反而神色自若。 玉面绯红的面上带着笑意大方承认:“我自知今日逃不过要被你们灌醉,还不让我躲上一时半刻喘口气?” “厉公子,我这可不算丢丑!” 这穿着宝蓝色杭绸直缀正是谢英昔日的同窗,从沧州进京赶考的厉家小公子厉青玉。 他的嫡亲姨母多年前嫁给了京城南昌伯爵府嫡次子做填房。 南昌伯爵府是京城里的勋贵世家,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厉家在沧州的地位这些年水涨船高。 厉青玉作为厉家这一辈读书有所建树的哥儿,进京后便被他的嫡亲姨母借住在南昌伯爵府上。 临行前厉家长辈便已经同他言明,科考事大,这关系到厉家能否再和伯爵府成一桩喜事。 厉青玉身负家族重任,进京后一直在自己的借住的院子中刻苦悬梁。 这次也是实在推脱不过伯爵府的几位哥儿的邀请出来喝酒,又恰巧遇到了姜鹤,便被邀请着来了这样一处幽静雅致的私坊。 都是好玩乐的年纪,几杯酒下肚,厉青玉几斤几两就被人试探出来了。 姜鹤只觉得好笑,这厉家只怕是只看见伯爵府外表光鲜亮丽、花团锦簇,内里的腐朽,是一点儿也不曾发现。 可即便是这样,伯爵府里的人也看不上沧州出身的厉青玉,这回便是硬拉着他和京城中几位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搅和在一处。 厉青玉没有察觉这鸿门宴的用意,姜鹤倒是心中门儿清。 “青玉,扶着点儿姜公子,咱们说好了今日不醉不归。”里间的人叫唤道。 ———— 大约是因着谢府的庶务中馈被谢相亲自交付谢荼掌管,府中各处对谢荼院里的要求有求必应。 特别是在对牌钥匙送到谢荼的手里之后,她并未立刻要求各处管事把账簿上交查阅,而是借着整理备考事宜的由头缓了几日。 管事们都是人精,自然能体会出谢荼的用意。 今日周妈妈从大厨房带回来的菜色,那是别样的精致。 晚间的时候天阴沉下来,风中卷着湿意,隐约着有要落雪的意思。 大厨房干脆给谢荼做了道火炙羊肉,配上茭白肉丝儿、香炒香螺并一碗清爽莲子羹,最后还温了壶梨花酿端上来。 若是寻常日子,对吃食上素有讲究的谢荼理应食指大动、大快朵颐。 可她心里装着事情,即便是吟心在一旁给她夹菜盛汤,她也只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5. 讨人 《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谢荼的心里记挂着事情,即便是用了安眠的牛乳燕窝,到了就寝的时间仍然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愈发觉得心里燥得慌。 屋外风声萧瑟,不断有窸窸窣窣冰珠子打在窗棂上的声音,阴沉了一整日的老天终于是落下雪来。 她撩开浅棕色香云纱幔帐,扬声叫起外间值夜的刚留头的小丫头替她穿衣服。 小丫头是第一回进屋里伺候,紧张得脸涨得通红,抱了件玫瑰红百蝶万子纹小袄往她身上套。 许是被谢荼屋子里的动静吵醒,不一会儿典心吟心两人就披着外衫揉着哈欠走了进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典心满脸疑惑,吟心则快速扣好自己的衣裙,走上前来帮忙。 小丫头已经手脚麻利地帮谢荼将散开的头发挽成小髻,用一只莹润玉白雕着牡丹的簪子固定。 最后扶着谢荼坐在拔步床边,半跪着替她套了双麂皮短绒白边短靴。 谢荼倒也不瞒着:“晚上大约是炙羊肉吃多了些,清心败火的莲子羹没吃几口,眼下燥热得睡不着,不如趁着夜雪出去走走。” 典心在私库里盘了一天的账,此时困得根本睁不开眼睛,靠着嵌翡翠花鸟图的檀木屏风上直打盹。 谢荼看着只觉得好笑,直打发她回去继续睡:“你带着这几个小丫头回去接着睡吧,明天还得继续忙活,这里有吟心陪着我就行。” 典心挠了挠后脑勺,犹豫不决地看了眼一旁的吟心,只见她正在垂眸用银箸夹着烧红的炭火放入谢荼常用的金錾花卉纹嵌宝石暖手炉中。 察觉到典心目光的吟心嘴角噙着笑意,手中的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去吧,姑娘还有我在,再不济院子里还有值夜的洒扫婆子丫头。” 吟心的生辰虽然比典心小了几个月,是谢夫人去世后才选上来的丫鬟,可性子沉稳,和典心在一处,却更像是姐姐。 谢荼看着吟心的目光柔软怜惜。 上一世谢家家破人亡,典心被人掳走下落不明,吟心陪着她下了大狱。 她从一个京城贵女,一朝自高台跌落,成日惶恐不安,很快便染了病,躺在牢房里高烧到开始说胡话。 彼时,父亲谢愉恩的罪还未定下,和谢英两人一同正在被提审,无人可救她。 吟心焦心她的病症,求着狱卒叫大夫没有得到回应,只得等到狱卒放饭时,一头撞在了牢房门上,血溅当场。 狱卒这才信了,叫来大夫没多久后,吟心就咽了气。 谢荼在心中长叹一声,如若吟心知道谢家最后还是以谋逆定罪,她也被一杯鸩酒刺死,她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以命换命的冲动? 典心和小丫头们都被吟心撵着去休息了,整个房中只剩下吟心和谢荼二人。 “姑娘披着斗篷出门吧。”吟心站在门口,抖了抖手中白狐裘斗篷招呼道,“虽然已经是初春,可毕竟是落雪夜,到底是冷了些,姑娘深夜外出,仔细染上风寒。” 吟心一手提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在一旁照着,一手撑着油纸伞,陪着穿戴整齐的谢荼往园子里走去。 谢家宅子占地极大,因为谢家主母出身江南,因此后宅则是参考了江南园林的布局。 九曲回廊悠长,连接院内池塘山石,贯通谢荼的三进重峦院,廊下石阶顺边种着的红梅正是飘香的时节,浓郁梅香扑面而来,令人舒心不已。 谢荼的麂皮短靴踩在浅薄雪地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深夜中倒显得分外清晰。 “什么时辰了?” 谢荼站在抄手游廊上,望着哥哥重轩院方向隐约透出的灯光,蹙眉问道。 “亥时了。”吟心显然也是看见那头的光线,惊讶道:“大公子这会儿还没睡下?” 她想到几日后的春闱,不由笑道:“大公子许是温书忘了时辰,姑娘想去看望公子?” 谢荼不带任何犹豫,抬脚便出了院门往重轩院走去。 着门口小厮通报后,谢荼卷着一身寒气进了谢英的书房。 “妹妹怎么这会子没睡?”谢英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手中却仍然握着笔埋头写着字。 书房里并不是很暖和,谢荼的小脸儿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拢着斗篷坐在太师椅上,手上捧着小丫头端上来的青釉菱花纹茶盏取暖。 谢英见妹妹鼻尖冻得透红,叫来小丫头给她脚边放了一盆不起烟的银屑炭,并开口解释道: “房中过于暖和会使人困倦,所以平日里我吩咐他们地龙不必烧得太热,累着妹妹烤会儿火取取暖。” 谢荼喝了热茶,伸手烤着火,侧头看向仍然刻苦练习策论的谢英。 谢英穿了件石青色云纹团花夹袄袍,发顶簪着枚碧玉簪,桌上谢荼差人送来的琉璃灯盏烛火熠熠,照得他眉眼柔和。 他的鼻梁挺拔,双唇却因正在思索书写内容而紧紧抿成一条线,倒显得坚韧执拗。 谢荼还未曾如此仔细看过哥哥的眉眼,不同于她的五官明艳,也许哥哥更像早逝的母亲。 “哥哥可是忧心几日之后的科考?” 谢英笔下一顿,这时才抬头看向妹妹谢荼。 随着年纪增长,妹妹谢荼便端起了京城贵女矜贵的架子,不再同他分享自己的小烦恼。 谢英了解妹妹的性子,也知道男女八岁不同席的道理,他从未埋怨妹妹不和他亲近。 今日妹妹是继那日帮他整理备考事宜后,再一次主动关心他。 他的目光落在谢荼的身上,看见她肩头上的几簇雪花正在被屋内炭火温度融化。 “外面飘雪了?”他诧异问道。 竟然是冒雪前来,难道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希望得到自己的帮助? 他撂下手中笔,坐到谢荼身边温声反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只是一句寻常的关心,谢荼竟然觉得鼻头酸涩,双眼似要涌出什么来。 她怕谢英看出什么破绽,连忙遮掩岔开话题:“都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哥哥难道也是在‘临时抱佛脚?’” 谢英狐疑看着妹妹的眼眶红了红,却又被笑意覆盖,抬手替她掸开肩头的化雪,故作轻松道:“我们谢家倒也不缺我必须考个状元回来,我有何要紧张的?” 谢荼闻言扑哧笑出声。 她知道,前有父亲做榜样,哥哥心里定是有一定压力,只是这压力无处纾解。 是她忽视这最亲近的人了。 “父亲这几日虽说是因为忙于公务,早出晚归,可他定是希望哥哥不要有太大压力,寻常心对待。” 父亲自打那日将对牌交到她手中后,就再也没在她醒着的时候回过府。 他们父子俩,一个赛一个的倔强,平日里根本不知道如何相处,可又最是挂心对方。 因此上一世,两人会为了维护对方,咬紧牙关,任由酷刑拷打,都没有屈招半个字句。 “我知道,你也不 6. 争执 《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定远将军府的正房荣恩院的内间里,一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正阖着双目跪在蒲团上,口中默念着经文。 她面前檀木透雕八仙图的供案上,摆着一座金箔贴身的释迦牟尼像,香炉中正燃着的线香升起袅袅青烟,熏得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 厅堂中间的火盆上架着一只小药壶,正“咕嘟咕嘟”地熬着药,憋闷的屋子里一股子药味。 “母亲,您找我?”姜鹤人未到声音先从屋外飘了进来。 “二公子。”小丫头撩开厚重的织缎帘子,迎了姜鹤裹挟着一阵寒气进屋。 他伸手解开披在身上的灰毛鼠大氅递给门边的小丫头,走到内间向美妇人请安: “母亲近来身子可爽利?您腿脚不好,别跪太久,坐着抄抄经书,佛祖也能知晓您的诚意。” 美妇人睁开双眼,瞪了小儿子一眼:“没得在佛祖面前胡言乱语。” 她伸出保养极好的手,大丫头碧溪连忙上前扶起她,姜鹤也跨步上前撑了一把:“怎的是我胡言乱语,各人有各自的孝敬法子罢了。” 他扶着母亲绕过八扇镶象牙浮雕福禄寿喜的屏风,落座于黄花梨透雕刻丝步步高升交椅上,蹲下身子,双手握拳,轻轻地锤起母亲的双膝。 “这几日天气阴沉落雪,母亲双腿顽疾可有发作?” 姜鹤仰起头,看向年仅四旬,却已经早生华发的母亲长宁郡主。 按理说,长宁郡主作为皇帝嫡亲姑母之女,皇帝同辈之中唯一的女性,自是无比尊贵,娇宠着长大。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宁郡主愈发的小心谨慎,丝毫不敢提及当年扶持皇帝上位的功绩。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姜宗林、兄长姜鹄手握十万大军戍守边关如履薄冰,也是因为长宁郡主出身皇室,自然深知皇家薄情的道理。 “偶尔有些疼痛,日常照看我的王太医照着旧历隔日便来给我针灸施药,已无大碍,我儿不必挂心。” 长宁郡主眼神慈爱,伸手摸了摸姜鹤的脑袋。 “听你身边人说,你这几日又成天儿地胡闹,可别忽略了自己的课业。” “我知道,况且我知道陪着在场,等到他们酒醉,我早已离开。” 姜鹤站起身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小丫头端上来的青柚白瓷茶盏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定是母亲典藏的君山银针,今日竟也舍得拿出来给我打打牙祭。” 长宁郡主被他逗笑:“可怜你定远将军府的二公子竟然没有好茶吃,巴巴地跑来我跟前儿讨赏。” 屋里的小丫头们全都屏退,姜鹤一副正是如此的神情,倒是逗得长宁郡主身边的大丫头碧溪捂嘴直笑。 “近日还忙些什么?陈朝被差遣去江南还未回来,只一个陈全跟着你办事,可还用得趁手?” 姜鹤神色一凛,知道自己母亲想问些什么,直接开口道:“江南那边我打算插手一批贩丝的买卖,先派了陈朝去打前锋。” “所以你就拉着南昌伯爵府的几位公子入局?”长宁郡主的脸色逐渐冷下来,“那姓吴的一家子都是什么泥腿子身份,你也值得在他们身上花心思?” “所以才要他们在明,我在暗。那桩生意是他们‘无意中’发现的,我也从未经手,他们只当捡了个大便宜。”姜鹤神色不惧,“儿子实在不想浑浑噩噩渡过此生。” “啪——” 长宁郡主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拍在桌上,面色难看:“你想怎么样?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可是都忘了?” “你的父兄在边关吃苦,如履薄冰,留你在京城只是为了能让他们心安,你倒好,折腾这些事情,可有把他们的安危放在心中?” 姜鹤不复适才的欢快,脸色也差到极致,不服气道:“母亲总是杞人忧天,朝廷仍需仰仗我姜家军镇守边关,且我如今只是单单做门买卖,怎么就会引得旁人不满猜忌至此?” 立在一旁的碧溪见到两位主子争执起来,连忙垂头疾步掀开帘子出门,并撵走了院子里洒扫着的小丫头们,自己则站在屋子门口守着。 长宁郡主忍着心中汹涌的怒意,压着声音呵斥道:“你看一个婢女都知道兹事体大,忙着避出去,你倒好,就像那些破落户一般直接在我的屋子里嚷嚷起来,成何体统!” “这些年,我见你在外人面前勤勤恳恳扮演着‘京城纨绔’的角色,老老实实守着陛下赐给你的荫封职务,不折腾旁的,还以为你知道心疼你父兄在外征战的辛苦,明白低调收敛,清除旁人心中猜忌的重要性。” “不想你心中竟然还存有其他想法。好好好!倒是我限制了你的自由,耽误了你的前程,你这就自请离家去,走你的阳关道,再与我姜家无瓜葛!” “咳咳咳——” 长宁郡主怒急攻心,脸涨得通红咳嗽不止,一副快要喘不过气起来的模样。 适才一副倔强模样的姜鹤,见到母亲咳成这个样子,终于慌了神,忙倒了杯茶递给长宁郡主,又用手掌一下下地帮她顺着气。 长宁郡主就着姜鹤的手喝了一口茶,仍然没能压下这阵剧烈的咳嗽,反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昏死在姜鹤的臂弯里。 “来人!快来人!”姜鹤大急,打横将长宁郡主抱起往内室走去,“碧溪姐姐,快去请王太医来!” 他将长宁郡主放置在黑漆描金拔步床上,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倒出一颗珍珠般大小的药丸,掐着她的下颌塞了进去。 碧溪已经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拧了条帕子搁在长宁郡主的额头上,又将小炉子上熬着的药倒了碗出来,扶起长宁郡主往她口中灌药。 定远将军府离皇城很近,因此王太医来得很快,拎着药箱被小徒弟搀扶着一路小跑地进了内室。 “母亲的病……”姜鹤面露自责,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王太医摸着胡须把着脉,又掰开长宁郡主的眼皮子看了看,慎重地摸出银针扎了几处。 “二公子不必忧心,郡主娘娘虽然急火攻心晕厥过去,但好在恰巧将淤积在心口的淤浊呕了出来,我已施针稳固住病情,待会儿再开副方子给郡主娘娘调理即可。” 姜鹤松了一口气,亲自陪着王太医写下方子,仔细询问了熬药的法子,再送他出了府。 待他返回屋里时,长宁郡主已经悠然转醒。 看着杵在床榻边,一双桃花眼眼尾艳红的小儿子,长宁郡主哪有不心疼的: “我知你非池中物,可咱们姜家在朝堂之上已经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烤着,我自你幼时便耳提面命,令你收敛聪慧敏锐,最好浪荡纨绔度过此生。” “你和你哥哥的婚事,我和你们的父亲也不能做主,在前程上也确实委屈了你的一腔抱负。可若是能有别的法子,我们家也不必 7. 演戏 《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听了吟心的低声介绍,赵温看向谢荼的目光立时带上了审视,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掺杂其中。 自从跟着厉青玉上了京城,因为身份的特殊,她便被拘在南昌伯爵府的一处偏僻厢房中不得自由。 京城的贵女圈,她不曾接触也没有法子接触。 昨夜她离开那处小院后,醉酒到不省人事的厉青玉就被人扔在了南昌伯爵府的大门口。 落雪初春的夜晚寒冷刺骨,厉青玉就这么躺在雪地中睡到天明,直到清早,伯爵府小厮开门,这才发现了他。 不仅人被冻伤了,就连沿街贩夫走卒都看见了他的狼狈模样。 厉青玉丢了好大一个人,连带着他的那位在府中做二夫人的嫡亲姨母,也被伯爵府的老夫人狠狠训斥了。 他的嫡亲姨母不顾他伤寒卧床不起,带着人便冲进了他居住的偏僻院子里,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狠狠斥责了他“心比天高”。 厉青玉闹了个没脸。 他怎么也想不通,他是和府中吴家几位公子一同出去吃酒,怎的只有他被丢弃在大门口,其他人则是好端端地被人送回了府。 可他没有办法攀咬责怪,只能吞下这个暗亏。 而后,他偶然得知赵温竟然不顾车夫的阻拦,去了那座小院寻他,他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将赵温狠狠呵斥了一顿,并且扬言如果她再胆敢破坏他的好事,他就会要她好看! 赵温将自己关在房中狠狠地哭了一场,趁着午时伯爵府里人人困倦,换了身女子打扮就出了门。 她用自己临出门前娘亲给她的体己银子,买了一堆的胭脂水粉,却被人撞碎了一地。 本应该是件令人恼火的事情,可她竟然也因此结识了京城之中有名的贵女。 若她能和这位谢相嫡女搭上话,说不定她和厉青玉之间的事情,将会有不一样的际遇。 “原来是谢家姑娘,久仰大名。”赵温收起刺探的目光,温温柔柔福身问好,“不值钱的东西坏了倒也无碍。” 谢荼微微颔首,语气轻柔:“是我的不是,理应赔的,吟心,你拿着姑娘的东西去掌柜那见样重买一份,我和这位姑娘先去对面的江月楼吃盏茶。” “是。”吟心让小丫头先仔细捡起地上的碎瓶子,自己则先扶着谢荼去往对面的江月楼,“小二,一间上等雅间。” 赵温也不再推脱,跟着谢荼一行人便进了雅间。 这间雅间位于江月楼的第三层,且比邻畔池边,是个最佳赏景之地,畔池水面上的景色皆一览无余。 吟心替她们点了一壶六安瓜片茶,并几碟子蜜饯果脯、玫瑰酥、藕粉桂花糖糕等精致糕点,这才规矩行礼退下,返回对面的玲珑阁采买赵温损坏的东西。 “谢姑娘您太客气了。”赵温主动挑起话头。 她仍然留有一丝警惕,只报了自己的姓氏,并未言明自己的身份:“姑娘今日想要买些什么?” 谢荼玉指捻起一枚桂花酥尝了一口道:“左不过成天待在家中憋闷,出来散散心。听说附近的绸缎铺子和首饰铺子里新进了一批稀罕物件,我也是闲来无事,趁机赶来一饱眼福。” 赵温想起自己被花得所剩无几的体己银子,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出身相同命也不相同。 谢相的嫡女看中什么,自然是手到擒来,甚至还会有其他人上赶着赠送。 可她能有什么,无非是厉青玉的宠爱,如果她就连这点宠爱都保不住的话,那她还能指望什么呢? 想到早晨厉青玉对着她嘶吼的模样,她的心中就是一痛。 他在外花天酒地,只将自己独自扔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四方院落中,难道之前所有的海誓山盟,全都是骗人的? 赵温不知道,她捏着茶杯心中百转千回的样子,早就被谢荼看在了眼里。 她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若是赵姑娘不嫌弃,若有闲暇时间可以与我约着一同去挑选,适才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谢荼将态度摆得很低,赵温心中嗤笑。 想必是刚刚那幅场景被在场的人看在眼里,因此这位谢家姑娘才如此紧张。 这样的高门贵女,生怕自己的名声有些什么污点,会影响她们嫁入高门的大好前程。 “只是赵姑娘落座后一直秀眉紧蹙,是有什么心事吗?”谢荼绕着弯子开始打听。 赵温一顿,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道:自己的情绪竟然这般不好了吗,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看了出来。 女子向来心善,她心里盘算着这或许是一个和谢家嫡出姑娘交心的机会。 于是她低眸垂泪,将自己说成了一位跟着未婚夫婿上京赶考,夫婿却一心在外浪荡的苦命人。 “我只盼他能同我安安稳稳度过此生,可他却心比天高,攀上了些公子哥儿就飘飘然了,对我又打又骂,早晨甚至差点儿把我撵出家门。” 赵温哭得很伤心,谢荼看着她,却也不戳穿她话中的漏洞。 她轻声安慰,同仇敌忾,一副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模样。 “究竟是什么浪荡子,竟然带着有家室的人,去那些勾栏瓦舍厮混,太不知廉耻了!”谢荼顺着话头就骂出声。 “男人果然都是只会花言巧语,如今只是在感情上欺骗你,若是将来有关乎前程的大事,只怕这样的男人也会果断将你撇弃在一旁!” “你家长辈怎的如此糊涂,竟然为你选了这样一位未婚夫婿。”谢荼柳眉紧蹙,“你同家里人说说,能否取消这桩婚约?” 赵温一愣,苦笑道:“自幼定下的婚事,岂是简单几句话便能取消的?” 再说,以她的身份,能和厉青玉这样的举子在一起,已经是她高攀了。 但是谢荼说的话倒是提醒她了,刚上京城便成这个样子,如果将来遇到更重要的关乎前程的大事,厉青玉只怕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 想到厉青玉和她之间的约定,她霎时便觉得心中如有针刺,她合该好好再替自己筹谋一番。 赵温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谢荼也跟着伤心起来,摸出帕子陪着掉了几滴眼泪。 去采买胭脂水粉的吟心返回房间,除去适才被谢荼损坏的东西,吟心甚至还包了几件玲珑阁的珍藏品。 “谢姑娘你太客气了。”赵温受宠若惊。 “是我先失礼了,赵姑娘如今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难得遇到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我自是愿意成为姑娘的解忧花。”谢荼温婉客气地将她送出了门。 此时已到午时,吟心叫来小二撤下桌上的糕点吃食,重新上了江月楼最出名的几道菜式。 谢荼特意要了壶桃花酿,坐在临窗的檀木浮雕祥云交椅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谢姑娘的演技着实好,若不是我知道你的为人,只怕也是要被骗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