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权臣》 第1章 退亲 细雨如烟,笼罩着整个长安城。 天色晦暗,烛台上燃着一支蜡烛,微风一吹,烛火摇曳,眼前的针脚便跟着歪了几分。 苏青珞不慎将针扎进食指尖,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 几滴鲜红的血珠沁在手中未绣完的嫁衣上,恰好染红鸳鸯的翅膀。 嫁衣带血,十分不祥。 站在一侧的紫鸢立刻惊叫一声,拿来帕子捂住苏青珞伤口。 “姑娘,今日下雨,天色太暗,不如改日再绣。反正还有半年时间,左右都来得及。” 苏青珞垂眸,并未说话。 伺候了苏青珞六年,紫鸢觉得小姐愈发漂亮了,也可能是长开了。 她肌肤白皙如玉,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明亮,眼尾微挑,清丽中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少女般妩媚。 葱白纤长的指尖将针线缠好,苏青珞轻声:“那便不绣了,我们出趟门。” 紫鸢不觉诧异,这不像苏青珞的行事作风。 苏青珞出身金陵首富苏家,奈何十岁时父母早逝,只好投奔外祖母家。 因不是自己家,虽然老太太待她比亲孙女还亲,但她自打入府以来便十分懂事,从不肯给人添麻烦,即便待丫鬟小厮都很客气,深得大家喜爱。 像今天这种雨天要出府麻烦旁人这种事,以前从未有过。 紫鸢不觉问:“小姐想去哪儿?我去吩咐车夫。” “去趟金记。”苏青珞声音很软,体贴道,“给车夫多封一些银子。” 紫鸢了然,原来还是想去看出嫁时的首饰打得如何了,怪不得。 她们从侧门出去便上了马车,也没惊动旁人。 马车缓缓向前,临近金记首饰铺子,苏青珞的心里却越来越紧张。 “不会的。”她在心里默默安抚自己,陆家待她不薄,陆衍也一向待她极好,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昨夜会做那样的梦。 梦里她嫁给陆衍后很快便怀了身孕。 自她怀孕后,陆衍以忙会试为由很少回来,她一向信任他,从未怀疑过什么。 直到她即将临盆,夜里突然肚子饿去厨房弄吃的,忽然听到下人偷偷议论“这么说外头这位主子反倒先生了小少爷”。 她听着不对劲,不动声色让紫鸢和梅妈妈绑了人来审,一审之下才知道陆衍在外头置了宅院,养了小妾。 她气得立刻带人寻上门,发现陆衍养的外室竟然是他的表妹柳嫣然,难道下人会称外头那位主子。 而且不止陆衍在,陆衍的母亲、她的婆母柳夫人也在。 ?见到她,柳嫣然吓了一跳,抱着孩子躲在陆衍身后,陆衍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语气温柔:“无妨。” 柳夫人不过尴尬片刻,便正色道:“你既然来了正好,这事本来也该告诉你。嫣然已经为陆衍诞下长子,我们自然不能待薄她,衍儿打算纳她为妾。” 她只觉得一阵反胃。 算一算时间,恐怕还未成婚时陆衍便在外安置了人,所以才会在她前头生子。 她脸皮薄,如此被欺负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是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质问陆衍为什么要这么待她? 陆衍却只是轻飘飘道:“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我待你还不够好?体谅你怀孕一直都没纳嫣然进门,她在外头受了多少委屈?” 口口声声都是她的错。 她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心痛如死,气急攻心之下动了胎气。 因太过伤心,又遭遇难产,她竟没能将孩子生下来。 她孤零零地倒在血水中,看着鲜血染红了被褥,流到地上,染红了一片,听到紫鸢悲恸的哭声。 却怎么也醒不来。 她躺在冰冷的棺椁之中,魂魄飘在半空,听到陆衍对柳嫣然温声说:“是她苏青珞受不住这样的福气。等过了百日,我便抬你做夫人。” 怎么可以这样,就在她的灵位前说这样的话。 苏青珞气得哭出声,终于从梦里醒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紫鸢也被吓了一跳,得知她做噩梦,立刻替她换了衣衫,又拿来热水替她擦身。 她喝了口水慢慢缓过来,却觉得这梦太过真切,真切到让人害怕。 睁着眼躺到天亮,不想下起了小雨。 本来跟陆衍约好,今日他要陪她一起去看出嫁时的首饰打得如何,顺便再挑些喜欢的首饰。 结果陆衍的小厮听书却早早就过来禀告,说陆衍今日突然有同僚邀请,改日再陪姑娘上街。 她点头应了,小厮走后,她心里却一直隐隐不安。 本想绣嫁妆稳一稳心神,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甚至不慎扎破了手指。 干脆出门一趟。 梦里,陆衍跟她刚成亲后,便常跟柳嫣然在金记铺子幽会。 快到金记门口,苏青珞假意说口渴,下车打发了车夫,自己带着紫鸢进了金记铺子对面的福记茶楼。 她在二楼开了个包厢,打开窗观察对面。 一个时辰过去,并未发觉什么异常。 苏青珞松了口气,难免觉得自己有几分疑神疑鬼,正觉好笑,却突然看到陆衍的身影。 陆衍喜白,他一身莹白色衣衫,手里拿一柄折扇,翩翩公子般搂着身旁佳人出来,姿态亲昵。 那女人正是柳嫣然。 紫鸢又惊又怒:“小姐?” 苏青珞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陆衍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揽着佳人走进茶楼,二人上楼,竟就坐在他们隔壁包厢。 隔音并不好。 陆衍温柔的声音透过一面薄墙被听得清清楚楚:“逛了一上午累了吧?在这里休息会儿吃点东西,这茶楼点心还不错。” 柳嫣然声音甜得叫人觉得腻:“我不累,只是辛苦你了。毕竟你即将大婚,还要抽时间陪我。” “陪你是应该的。”陆衍温声问,“今天挑的金簪你喜欢吗?” 柳嫣然泫然道:“喜欢,这是我收到的第一支金簪,多谢表哥。可惜你成亲后就是别人的了。” “?吃这种醋?我不早就是你的了?”陆衍仿佛轻笑了声,“放心,同她成亲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嫣然声音低了下去:“那你今晚来么……” 苏青珞听不下去了,只觉得恶心。 她倏地起身,用力打开包厢门朝外走去。 “砰”的一声,推开隔壁包厢的门。 陆衍跟柳嫣然正搂在一起,柳嫣然领口甚至都有些凌乱。 见到来人,两人吓了一跳,连忙分开。 陆衍一脸惊讶,脸上带了些细微的歉意,起身朝她走来:“青珞,你怎么在这里?你听我解释……” 苏青珞浑身冰冷,面色苍白,甩开他的手:“陆衍,我们退亲,是你自己去跟舅母说,还是我去说?” 第2章 谁欺负你了? 雨还在下,似乎还大了些。 苏青珞没再跟这对狗男女纠缠,不等马车到便一路冒雨小跑回陆府,反正不过两条街罢了。 等到了侧门的小巷子,却忽然停住脚步,不想进门,没忍住抱着紫鸢小声哭起来。 她十岁那年父母双亡,跟随舅父陆佑从金陵来到京城外祖母陆家。 虽说外祖母待她比亲孙女还亲,但她心里明白这始终是旁人的家。 后来陆衍出现了。 他温柔有礼,常送一些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给她,什么西洋的香料、玉簪、花瓶摆件。 苏家是金陵首富,这些东西她虽自小见惯了,却也觉得陆衍心里是有自己的。 后来外祖母和舅母做主给她和陆衍订婚,她也就并未反对,甚至开始期待拥有一个自己的家,这样她便不再孤单。 然而,期待却在此刻全然落了空。 紫鸢从未见过她这样伤心,抱住她不停地劝慰:“姑娘要当心身子才是,咱们先进去。” 苏青珞没应声。 雨水混着泪水落在脸上。 细密的雨丝如线,斜斜落下,被风一吹便交织在一起。 苏青珞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片飘飘零零的无根之叶,在风中盘旋,迟迟无法坠落。 目光里出现一顶紫檀木轿子,贵气十足。 四人抬轿前行,身后跟着一队青衫侍从,脚步声在雨水中却分外齐整。 一只手倏地掀开轿帘,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水绿色玉扳指,伴随着清冷而略微有些不耐的声音。 “哪个奴才这么不懂规矩?” 苏青珞闻言一凛。 她认得这枚玉扳指,因为这是她送出去的。 来人竟是……陆衡之? 六年前,她父亲去世,舅父陆佑前来帮忙料理父亲的后事时身边跟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便是陆衡之。 那时她知道陆衡之是陆家旁支的子嗣,被舅父带在身旁历练。 从金陵回京路上遭遇水寇,陆衡之为护她受了刀伤,臂膀上被划破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回京后她为了感谢他,便命人送去一些东西,其中就有这枚玉扳指。 谁能想到,短短六年,陆衡之已一跃成为当朝权势滔天的首辅,圣上面前的红人。 即便陆家,也要放低身段,将这个旁支记入嫡系族谱,记在大房名下。 那之后,苏青珞也要依礼喊他一声三哥。 虽同在陆家屋檐下,他毕竟是外男且属于大房,她是女眷且常住二房,除了节庆时远远打个照面,两人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为数不多的照面里,苏青珞只觉得他气度越来越不凡,人也越来越沉冷寡言。 也听人说过陆衡之在朝堂之上如何翻云覆雨,手段毒辣地铲除政敌,更是曾经因下人偷了一本书便将人活活打死。 陆家人人都惧怕这位冷面阎罗。 所以在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后,苏青珞心底难免也蓦地升起几分惧怕,后悔自己不该行为冲动,非要在这里忍不住哭。 他该不至于处罚她吧。 轿帘只掀开一角,看不清轿内人的脸。 紫鸢吓得头也不敢抬,声音发颤道:“回禀衡三爷,是二房的苏姑娘不小心扭了脚,不是故意冲撞,还请您恕罪。” 那人迟迟未回应,片刻后,轿子落地。 ?苏青珞抬眼。 一双黑色长靴从轿中踩至青石地面,男人缓缓走出,一柄白色油纸伞立刻举到男人头顶,几乎同时一件白色披风亦是披到男人身上。 陆衡之身穿一袭蓝色御赐蟒袍,肩膀宽阔,腰间勒一条玉带,衬得他整个人清贵而沉稳。 那双眸子却仿佛天生没有温度,淡淡打量她一眼。 ?苏青珞忙低头用帕子擦去脸上雨珠,只觉狼狈极了。 下一瞬,陆衡之抬步朝她走来,解下身上的白色披风罩在她身上,又伸手接过伞,亲自打在她头顶。 苏青珞惊诧之下竟一时忘了拒绝,反应过来时,披风已经在她身上。 许久没有如此近地见过陆衡之,?他成熟许多,也高大许多,站在她面前竟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雨水渐大,落在伞上发出闷声,仿佛豆子落在鼓上。 他的声音也仿佛雨珠一般砸到她心里。 “谁欺负你了?” 清淡的,笃定的声音。 苏青珞好容易压下的满腹委屈不觉又涌上心头。 她只好说:“没有,只是不小心崴了脚。” 陆衡之低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似在探究。 她不觉有些招架不住:“三爷若是没事,我便先告退了。” 雨声入耳,越来越急,仿佛她此刻的心跳。 片刻后,他淡淡嗯一声。 幸好他没有追问。 转身之际,苏青珞想起身上的披风,正要脱下来,却听到他的声音:“穿着。” 不容置疑的语气。 苏青珞顿时不敢再动,只好低声说:“那多谢三爷。” 三爷? 陆衡之低头——许久没这么近看她。 原来高贵清丽的小姑娘高了不少,额间乌发被细雨淋得有些湿,脸庞上也有未擦干的雨珠,却衬得肌肤更胜雪三分。一袭鹅黄的衣裙配一条胭脂红的腰带,纤纤细腰不盈一握,有了几分少女的娇媚。 三年前家宴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她还乖巧地跟着其他人喊他一句三哥,如今却生分地喊他三爷。 陆衡之眸中闪过一抹不快。 是因为要跟那人成婚了? 那又为什么这么委屈地在这里哭?那人欺负她了? 苏青珞明显感受到陆衡之沉了脸色,却不知为什么,也不敢多待,俯身行礼,便要离开。 转身之时,才发觉那柄油纸伞一直打在她肩头,陆衡之半个身体都被雨淋湿了。 她不觉有几分惊讶,觉得陆衡之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雨势越大,竟打了几个响雷。 “你先走。”陆衡之面色虽沉,却将伞递给她,他整个人后退一步,彻底浸在雨中。 苏青珞了然,他是外男,他们不方便一起从侧门回去。 这伞她本能地不想接,但看他神色不豫,也不敢拒绝,便接了伞快步往前走,只觉得身后一双眸子盯着她,便越走越快。 进了侧门,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快步走回自己院落中。 淋成这样回来太过失礼,好在她在陆家最多算半个主子,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刚进院子,便听到外头一阵忙乱的声音,夹杂着婆子威严的声音—— “我可告诉你们,当今首辅大人,咱们的衡三爷回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谁在这期间敢犯错,可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苏青珞心里没由来地一慌,也说不上为什么。 第3章 决意退亲 陆衡之虽然在大房是记名嫡子,平日大多数时候却是住在八条胡同的小院子,那里上朝近且清静,每月也就休沐前后几天才回陆家住。 因他格外严苛,所以他每次回来底下人便也如临大敌。 这么两相一比较,她苏青珞在府内的地位真是不值一提了。 苏青珞命人打来热水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 油纸伞虽然是不惹眼的白色,她也没敢摆出来,让紫鸢在屋内晾着。 又将那件披风亲自收好,等寻个好天气悄悄洗了晒干再跟伞一起送回去。 虽问心无愧,但这东西却也不敢让别人看到,免得有心之人生出事端。 折腾半天,午饭未用,苏青珞又累又饿,也没什么精神再去为陆衍难过。 但眼下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不好再劳动众人,只好简单用了些糕点。 糕点甜腻,她只用了一块便吃不下。 嫁衣是没心思再绣,她想着绣个荷包打发时间,没一会儿听到外头有个陌生的小厮声音在喊紫鸢姐姐。 紫鸢出去后很快便回来,将一个食盒放到桌上:“是衡三爷身边的宋闻亲自送来的。” 苏青珞惊诧道:“衡三爷?他怎么会给我送东西?” “宋闻说衡三爷特意嘱咐的,姑娘淋了雨,用一碗姜汤,吃一碟鸡汁包子再好不过。” “鸡汁包子?”苏青珞忙打开饭盒,最上头一层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底下果然是一碟包子,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金陵的特色,她顶爱吃的东西,只是来了京城便再没吃过,没想到陆衡之竟会给她送这个。 他怎么会看出她没吃午饭? 还有姜汤…… 苏青珞饿极,眼前又是她喜欢的、许久未吃到的鸡汁包子,觉得陆衡之应该只是刚好撞见她淋了雨后的一番好意,也没多想,便跟紫鸢一起将包子塞入腹中。 吃饱后她人有了力气,决定去找她的舅妈柳夫人退亲。 她觉得今天下午是个极好的时间点,因为陆衡之刚刚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此时说退亲的事不会惊动太多人。 雨还未停,外头天色晦暗。 苏青珞打伞,紫鸢提着一盏琉璃灯,陪她去了柳氏屋内。 柳氏正在跟大丫头映月算账,见她进来,忙朝她招手:“青珞快来,正好舅母教教你如何掌家,等你嫁进来我可要撂开这些庶务了。” 柳氏是个笑面虎,一贯会说场面话。 她爱权又爱钱,断不可能让她如此之快掌家。 苏青珞微笑颔首,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柳氏把账目对完,才低声道:“我有话想跟舅母说。” 柳氏闻言,含笑看她一眼:“什么话这么郑重其事。” 还是挥退了屋内众人。 苏青珞直接道:“舅母,我要同陆衍退亲。” 柳氏顿一下,脸上笑容未变,拉住她的手道:“好好的怎么忽然要退亲?是不是陆衍惹你生气了?你放心,舅母替你教训他。” 柳氏向来是嘴里向着她,心里向着自己儿子。 何况柳嫣然是她外侄女,住的地方跟陆府就隔着一条街,没她的默许柳嫣然怎么可能跟陆衍缠在一起。 苏青珞摇头:“舅母,我今日去金记铺子看首饰,在茶楼恰好遇见了陆衍跟柳嫣然,他们姿态亲昵,显然已来往了些日子。陆衍既然喜欢柳小姐,我愿意成全他们。” 柳氏脸色一变,“你放心,舅母一定为你做主。退亲不是儿戏,舅母先问问什么情况,明日答复你。” 苏青珞点头,也没想着今天就能把退亲这件事落定,便先行离开。 出门时,听见柳氏怒气冲冲吩咐丫鬟:“不管少爷在做什么,立刻把他给我叫过来!” 像是刻意演给她看。 苏青珞回房后,突然发觉身上的香囊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一路找回去都不见踪影,难不成落在柳氏房里? 她回到柳氏院外,两个守门的婆子正在吃酒赌钱,见她过来其中一个立刻起身要去禀告。 苏青珞向来是连陆家下人都不敢劳烦的,立刻轻声道:“妈妈玩自己的,我不过丢了个香囊,自己进去找就是了。” 苏青珞常来柳氏院子,又跟陆衍订了亲,婆子料想无碍,便也承她的情,说了句多谢姑娘便接着坐下来了。 进去后她也没惊动柳氏,只跟她的大丫鬟映月悄悄问香囊是不是落下,让她帮着进去找找。 映月进去找了圈没找到,想着苏青珞毕竟是未来少夫人,还是要讨好几分的,带了两个小丫鬟帮她一起找。 苏青珞又想起来:“许是落在老太太院子里,我去看看。” 于是两边分头找。 老太太那头没找到,苏青珞又折回柳氏院子,映月和两个小丫鬟都还没回来。 苏青珞正要出去寻,便听到柳氏房门内传出刺耳的声音——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我不是说过等苏青珞过了门你想怎样便怎样?还给我惹出这种事情来?” “明日你便去给青珞道歉,就是下跪也要求她原谅!” 苏青珞有些诧异,没想到柳氏竟然比她想的更看重自己。 不想接下来的话便是:“你知不知道她的嫁妆光现银便足足有三十万两,更别提田产和铺子。娶了她够我们永顺伯府上下吃一辈子了。”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哄住她。” “这话你都念了八百遍了。”陆衍明声音有几分不以为然,“你放心,苏青珞单纯心软,明日我一定哄好她。” 苏青珞浑身发冷,忙退出了院子,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陆衍这些年对她好的真正原因。 除了恶心,她更多的竟然是难过。 原以为陆衍只是三心二意变了心,喜欢上了别的姑娘。 从未想过,他对她的好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 那年来到陆府,外祖母亲自养了她两年。 后来外祖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特意嘱咐让二房的柳氏照顾她,未免也有撮合她跟陆衍的意思。 这几年来,尽管柳氏对她一直有所保留,但她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亲人,一心一意对他们好。 柳氏病了,她不眠不休地亲自照顾;陆衍身上的衣服、荷包都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制,从未假手丫鬟;铺子里送来的任何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们。 无非是真的想跟他们成为亲人,因为她在这世上已没了旁的亲人。 却没想到,一腔心血全被辜负。 别人只当她是一只待宰的肥羊,恨不能剥皮抽筋,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是她不好、是她不配吗? 苏青珞伤心到没什么胃口吃晚饭。 入夜后窗外雨渐渐停了。 她心情极差,披了件披风一路走进后院小花园。 园子里并未看到什么人,刚下完雨有些阴冷潮湿。 苏青珞再也忍不住,蹲在花圃前低声抽泣。 她好想念父亲母亲,假如他们还活着,她不至于如此。 夜色沉沉,更深露重。 头顶忽地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怎么又在哭?” 苏青珞蓦然抬头。 凉亭里,陆衡之正坐倚在阑干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昏暗中看不清他神色,只觉得他语气不豫,似有几分生气。 第4章 你不信我? 苏青珞顿时一慌。 ?一天内被他撞见两次在哭,实在太难为情。 方才匆匆看一眼凉亭里还以为并没有人,如今想来是被檐柱挡住了。 微风拂过,男人身上淡淡的酒味也飘了过来。 他今日刚回陆家,难免跟陆家各房设宴饮酒,想来是酒后来这里休憩,反而被她打搅了气氛。 他心情明显不好,苏青珞不敢触他霉头,行礼道:“不知三爷在此,青珞失礼,青珞告退。” “站住。”陆衡之淡声。 他语气自带一种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气势,苏青珞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他声音微凉:“问你话,为什么又哭?” 苏青珞抿唇——这种事,怎能对他一个外男说? 她迟迟不语,又听他道,“怎么?又崴了脚?” 苏青珞脸色微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宋闻这时来了。 他一手拎一盏琉璃灯,一手拎着一个食盒,跑过来道:“爷,你刚才用了不少酒,还是喝一碗醒酒汤。” 一转头看到苏青珞,顿时一愣,“苏姑娘怎么在这儿?” 苏青珞垂眸,没应声。 陆衡之示意宋闻将食盒放在凉亭的石桌上,接过那盏灯道:“去外头守着。” 宋闻心中惊愕,连忙答是。 他家爷自从中了状元后京中说亲的大家闺秀比比皆是,其中不乏皇亲贵胄,更有不少女人明里暗里投怀送抱,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有兴趣。 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对苏青珞破例了。 只是——这位苏姑娘好像定亲了啊? 他们爷不会? 想到这个可能,守在门口的宋闻不觉双腿一软,往里看了眼,那两道身影仿佛离得近了些。 陆衡之将手里灯往上一提,平声道:“上来。” 灯下,苏青珞一张苍白小脸上透着几分倔强,眼角微红,她没动。 陆衡之又道:“那你是要我下去?” 苏青珞朱唇微抿,片刻后,才是提裙而上,进了凉亭后,又对他行一礼。 陆衡之将灯罩摘下放到凉亭的圆桌上,坐下后打开食盒拿出那碗醒酒汤慢条斯理地喝完,才开口。 “陆衍怎么欺负你了?” 苏青珞不觉微微一惊。 不似白天他问她“谁欺负你了”,这回开口是笃定的语气,不愧是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竟然猜到了。 苏青珞垂眸,一时并未答话。 陆衡之等她片刻,又道:“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语气竟颇有耐心。 苏青珞更加惊诧,犹豫片刻,最后也只是低声道:“没有。” 他是大房的人,凭什么替她做主呢? 能替她做主的无非也就是外祖母,但外祖母身子骨大不如前,她不可能拿这种事来烦她。 何况,凭眼前人的才能,她就是不说,他也能很快查到缘由。 真的说出口,反而可能会被指责不懂事。 凭借多年寄人篱下生活的本能,苏青珞很快便知道该怎么做。 陆衡之起身,上前一步。 他存在感极强,有种压迫力,苏青珞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抬头。 陆衡之一袭月白长衫,清冷孤高如皑皑雪山上的皎月不染一尘。 他面若冠玉,鬓若刀裁,眉眼清冷,声音微冷:“你不信我?” 语气分明透着不快。 苏青珞没应声。 陆衡之眸色微深:“何妨一试?” 苏青珞垂眸:“青珞不敢,当真无事,青珞只是想家了。” 这话半真半假,也不算完全敷衍。 陆衡之打量她片刻,没说信还是不信。 苏青珞再度行礼:“夜深了,三爷早些安寝。” 陆衡之终于没再说什么,将手里灯递给她:“路上当心。” 苏青珞想拒绝,看到他一双幽沉的眼,又下意识地将灯接过来。 “多谢三爷,这灯明日我会命人送回。” “不必。”陆衡之道,“我会命人去取。” 苏青珞松一口气,这就方便多了。 她的丫鬟去前院找他,总归不那么妥帖,容易落人口实。 难过的情绪被陆衡之一打岔,苏青珞好了许多,回到房中便歇下,很快睡去。 隔天一早起床,苏青珞去给外祖母请安,几位太太都在,柳氏也立在一旁。 陆老太太昨夜有点着凉,头昏昏沉沉的,戴着抹额,见到她还是亲切地招手:“青珞快来,昨日下了雨夜里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着凉?” 苏青珞眼眶微微一湿,凑到老太太怀里:“青珞都好。这话该我问外祖母才是,您是不是贪凉夜里出去玩,才着了凉?” 陆老太太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戳她脸颊一下:“看你这小皮猴儿说的什么话。” 苏青珞照例在陆老太太这里用了早饭。 陆老太太强行打起精神道:“我活了一把年纪也该到头了,但怎么也要看着我们青珞嫁人才行。” 苏青珞心中不觉浮起一股酸涩。 柳氏立刻道:“呸呸,母亲长命百岁。您何止要看着青珞嫁人,她生了太孙您还得帮着她照看几年呢!” 陆老太太顿时喜笑颜开:“你们看你们太太多懒,当婆婆的不照看竟叫我照看,这算什么事?” 大家登时都笑起来。 苏青珞一言未发,她知道柳氏是故意如此说,为了就是让她老实跟陆衍成婚。 出了老太太房间,柳氏一面赔笑,一面将苏青珞拉入房中。 陆衍果然早在房内等着她,见她进来,先扇了自己一巴掌。 “苏妹妹,昨天都是我的错,原是我该死。” 这一巴掌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陆衍过来拉她的手,被苏青珞甩开。 陆衍立刻讨好般拿出一块通透的玉佩递给苏青珞。 “苏妹妹,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就当是赔礼,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苏青珞接过玉佩,上头镌刻着兰花花纹。 她不喜欢兰花,她喜爱牡丹。 她也不喜欢玉石,玉石易碎,不如金银坚固。 苏青珞这时才发觉,这么多年来他送过她不少东西,但却没有一样她喜欢的。 竟然还口口声声说她是第一位。 见她没拒绝,陆衍心底一喜,忙道:“我不过是可怜嫣然身世罢了。她父亲早逝,生活贫困,她哭着跟我说她就要及笄却连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我这才陪她去首饰铺子里逛了逛。” “你放心,我只想娶你。” 柳氏见她接了玉佩,也紧接着牵了她的手笑道:“这就对了,衍儿不过是一时糊涂,青珞你大方些别跟他一般见识,就快是一家人了哪有天天吵架的理。” 苏青珞倏地冷笑一声,用力将玉佩扔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柳氏和陆衍皆是一惊。 苏青珞冷声道:“可惜我不想嫁你。这亲我一定要退,原因你们二人心知肚明,再说下去只会伤了情分。我给舅母半月时间,舅母若是办不好这件事,我只好去求外祖母。” 柳氏大喝一声:“胡闹!这等小事也值得去劳烦你外祖母?你外祖母身子骨不好,你岂能如此不孝?” 第5章 逼迫 苏青珞闻言一僵。 老太太的身子骨不好不是什么秘密,大夫说要能熬过今年冬天便还有一年,如果熬不过,只怕就是今年了。 柳氏看她神色便知她不敢,立刻又道:“好孩子,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受了委屈,但实在不至于闹到退亲这个地步。 “何况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就是闹到你外祖母那里,她只怕也会劝你忍让。 “你再想想,一个姑娘家退了亲,名头就先不好听,以后还能说到什么好的婚事? “衍儿已经知错了,不如这样,你们大婚前我不许他再出门,多陪陪你,这样你总能气消? 你想想,你外祖母可是一心盼着你成婚的……” 竟然将外祖母抬出来。 苏青珞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柳氏拿捏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先回去从长计议。 不退亲,她只怕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但若是真退亲,她的名头倒无所谓,外祖母身子骨受不了怎么办…… 外祖母可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记得刚来陆府那日,外祖母亲自搂着她睡,对她说:“以后就把这儿当你自己的家,你放心,有外祖母一日这里便没人能欺负了你。” 这么多年,外祖母一直待她极好,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让她老人家身子骨受不了,她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隔天清晨去给外祖母请安时,苏青珞依旧有几分心不在焉。 临走时,陆老太太却笑着开口:“青珞留下来给月娥画个花样子,我这两天头疼,想再做个药香囊……” 柳氏看苏青珞一眼,含笑道:“青珞向来画花样子画得极好的,正好趁着还没成亲多孝敬孝敬老太太。” 孝敬两个字被刻意加重。 几个儿媳妇陆续离开,陆老太太看月娥一眼,月娥立刻退出去,守在门口。 陆老太太倚在紫藤椅上,朝苏青珞招手:“来外祖母这儿。” 苏青珞连忙坐过去。 陆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声音慈爱道:“青珞,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不开心?” 苏青珞眼眸不禁微微一红。 外祖母身子骨不好,却还能在她身上费神,察觉到到她心情不好。 她立刻说:“没有的,外祖母,我很好。” 陆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个孩子是个招人疼的,这么些年在陆府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跟外祖母说。我想着柳氏虽然滑头,但心里也还有成算,况且衍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嫁过去总不会待薄了你……” “但我看你这两日似乎很伤心,可是他们做了什么?你放心,外祖母一定替你做主。” 苏青珞咬唇,看向陆老太太,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外祖母这样为她,让她更加说不出口。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好孩子,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外祖母就盼着你好,你好好的外祖母才能放心。你若是不好,我就是到了地底下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娘交代……” 苏青珞泪珠滚落下来,抽噎道:“不许胡说,您要长命百岁的。” 跟外祖母说了会儿话回去后,苏青珞愈发难过。 亲是一定要退的,只是柳氏不愿意,如何在不惊动外祖母的情况下把这个婚退了? 一连几日苏青珞都没想出太好的办法。 这天中午用过饭,她正坐在窗下思索,紫鸢忽然从外头走进来。 她压低声音说:“宋闻过来了,说是来拿衡三爷的东西。” 苏青珞微微一凛,回神,忙去箱子找出那件白色披风。 她前日特意命紫鸢找人悄悄洗了晒好,亲手熏了香,打理得干净整齐,连同那柄伞和那盏琉璃灯一起送出去。 待宋闻离开,苏青珞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那人的东西留在她这里,她一颗心始终悬着,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紧接着陆衍又来寻她。 这几天他总来寻她,刚开始还能等她小半个时辰。 但她一直不见他,他也没了耐心,只在窗外说两句好话便离开。 陆衍刚走,大房的二少夫人纪银朱又上门。 纪银朱一年前才嫁进府里,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平日也有所来往,只是不算密切。 纪银朱很快道明来意。 “半个月后衡三爷要过生辰,大老爷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办得热闹些,阖府男女都要参宴,需要一扇屏风,我挑了半天总觉得差点意思,只好来找你。” 苏青珞来时带了些家里值钱的旧物,其中有一扇花梨木雕刻的山水屏风,木质细腻,雕工精巧,先前给老太太祝寿时拿出来用过,所以家里人都知道。 陆衡之半个月后要过生辰? 他之前从未在陆府过过生辰,所以苏青珞并不知他生辰是什么时候。 他是当朝首辅,依他的身份地位,想来这生辰是陆家非要凑上去给他过的。 怎么说陆衡之也算帮过她,而且就算没帮过,苏青珞也不可能说不。 她点头答应。 纪银朱笑着道谢,又同她聊了几句家常,忽然问:“我方才好像隐约见着了宋闻,他怎么会过来?” 宋闻可是陆衡之身前离不得的人,平日里他们大房的人想见都见不到,怎么会来二房苏青珞这里? 苏青珞心跳飞快,面上却不显,只微微诧异道:“宋闻是谁?” 纪银朱见她表情不似作伪,便笑道:“是衡三爷身边的人,兴许是我看错了。” 她还差点以为,苏青珞跟那位有什么关系。 纪银朱又闲话两句便起身离开。 苏青珞一颗心方才落了地,她摸了摸手心,出了一层细汗,用帕子擦干净后,眼前突然浮现出陆衡之那双淡然的眸子,心中一惊。 脑海中闪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要找陆衡之帮忙? 他那天说会为她做主,要不要试一试? 一直到陆衡之生辰这日,苏青珞也还未拿定主意。 陆衡之的生辰宴摆在夜里,阖府上下除了身子骨不好的陆老太太皆盛装出席。 男眷在外院,女眷在厅内,中间隔着一道屏风,看不清人,但能清楚地听到人说话。 苏青珞听到外头传来陆衡之清淡的声音:“开宴吧。” 声音如玉石轻击,煞是好听,让她不觉有几分出神。 菜一道道被端上来,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生辰祝语。 ?陆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并未出席。 苏青珞被刻意安置在柳氏左手边,百无聊赖。 开席一阵子后,有个小丫鬟过来,手里端着一盅螃蟹醉,声音清脆道:“这是四少爷特意叫人送给苏姑娘的,说是姑娘爱吃这个,把他那份也一并用了。” 陆衍在本家排行老四,其他房的人都称呼他四少爷。 这个时节螃蟹有限,螃蟹醉这道羮又需要用到不少螃蟹,整个宴席下来堪堪每人一盅,并没有多余的。 周遭瞬间响起打趣声。 “想不到衍儿这么疼未来媳妇。” 柳氏立刻道:“谁说不是?小两口恩爱着呢,我就盼着青珞早点嫁过来,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苏青珞指尖将帕子捏得发白,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她从不爱吃螃蟹。 这对母子大庭广众之下演出这种戏码,无非是要人人都知道陆衍对她多好,她要退亲只会显得她不懂事。 她忍住将瓷盅扔掉的冲动,借口更衣起身离开。 一桌女眷以为她害羞,不过笑笑,并未阻拦。 苏青珞带着紫鸢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去后院的小花园喘口气。 一进去,便闻到风里的花香带着几分酒气。 苏青珞不觉一凛,抬头。 凉亭石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 陆衡之长身而立,身姿挺拔,?一袭蓝色长衫衬得他清贵优雅,似是听到脚步声,他倏地回过头。 苏青珞身处暗处,她知道他应该看不清自己,但不知为什么,那瞬间她仍旧觉得他目光炙热,落在她身上。 又一次遇见了,苏青珞双手微微握成拳状,这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心念电转,苏青珞做了决定:赌一把。 像他说的,何妨一试? 她低声吩咐紫鸢:“你去门口看着,若是有人来立刻过来告诉我。” 紫鸢惊讶不已,还是点头照做。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进凉亭。 陆衡之眉宇间分明有股戾色,今日是他生辰,谁敢惹他不快?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那股戾色在看清她的瞬间蓦地褪去,换上原本清冷淡漠的那张脸。 陆衡之打量她一眼,淡声道:“你今日倒是大胆。” 不用他喊,她也敢来到他身旁。 苏青珞俯身行礼:“三爷,青珞斗胆想问,先前三爷说的话可还作数?” 陆衡之看她。 苏青珞被他这么打量,心里越来越紧张,手紧紧绞着帕子。 片刻后,男人终于回答:“自然作数。” 他平声问,“要我怎么替你做主?” 苏青珞咬牙将眼一闭,道:“我要同陆衍退亲。” 陆衡之倏地抬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第6章 民女苏青珞欲退亲 不过一瞬,陆衡之便恢复如常。 看着眼前温柔婉丽的少女,他平声问:“退亲不是儿戏,你可想好了?不会后悔?” 苏青珞点头:“是,青珞已经想好了,绝不后悔。” 陆衡之眼眸微深。 苏青珞道:“三爷,我同陆衍……” “叫我三哥。”陆衡之突然出声打断她,声音悦耳,仿佛清泉流于石间。 苏青珞给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愣在原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纠结起她对他的称呼。 前些年家宴上她也跟着旁人叫过他一句三哥,但她如今毕竟大了,男女有别,叫那么亲昵的称呼总觉得不太合适。 似乎明白她的顾虑,陆衡之紧接着道:“既要我替你做主,还要跟我那么生分?”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苏青珞没多想,便立刻开口喊道:“三哥。” 少女声音清脆,又有几分空灵,比黄鹂鸟还好听几分。 陆衡之看她片刻:“三哥答应了。” 苏青珞不觉一怔:“但你都还没听我说缘由……” “重要么?”陆衡之语气里有种蔑视一切的傲然,“你既想退亲,管它什么缘由,我定叫你如愿以偿。” 苏青珞不觉心头一震。 他怎会如此信任她? 震惊过后,心头却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宋闻这时突然进来焦急禀告:“大人,老太太突然昏倒了,前头都等着大人前去主持大局。” 紫鸢一脸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你说什么?” 苏青珞急得立刻往外走,焦急之下台阶没踩稳,一个踉跄往前扑去,即将摔倒之际,察觉到身后有股稳当的力量将她一拽,她便落入陆衡之怀里。 她不觉又羞又恼,然而只是一霎,陆衡之便放开她,仿佛谦谦君子。 “别慌。”他声音里有股格外令人安定的力量,让苏青珞一时稳住心神。 陆衡之平声吩咐宋闻:“立刻拿我的帖子去请宋太医过府。” 宋太医宋御是太医院掌院。 苏青珞感激不已,也顾不得道谢,行了个礼便带着紫鸢往老太太院子里赶去。 女眷们大多已经赶到,男眷们则在外院等候。 苏青珞进门便握住陆老太太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停喊外祖母。 陆老太太像是睡着了,鼻息平稳,一动不动。 常给老太太看的大夫很快赶到,把脉后摇了摇头,叹息离去。 苏青珞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陆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月娥过来抱住她,眼中含泪:“没事的,首辅大人命人请了太医过来,一定会没事的。” 苏青珞靠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宋太医很快赶到,将众人全部挥退。 苏青珞无法,只能跟众人一样焦虑不安地在外头等。 夜色渐深,不知过了多久,宋太医出来凝重道:“这三日老太太十分凶险,若能熬过去便无大碍,若是不行……” 苏青珞咬唇,紧紧将指尖掐进肉里。 现场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大夫人钱温陵做主让其他人先回去睡,自己跟几个妯娌轮流守夜,苏青珞不肯,执意要留下来。 柳氏正色道:“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我也不推辞了,明日一早我来换大嫂。” 她说完便干脆地离开回去睡觉了。 谁也没料到好端端的生辰宴会发生这等事。 外间男眷以陆衡之为首,他没走自是无人敢离席,生怕在这关键时刻触了这位冷面阎罗的霉头。 谁也没想到,这一守便是一夜。 这一夜,苏青珞毫无睡意,一直守着陆老太太,反倒是钱温陵得空在外间藤椅上睡了两个时辰。 宋太医昨夜是在陆府歇下的,一大清早便过来给老太太号脉,又面色凝重地调整了方子,嘱咐人务必小心伺候,现在是关键时刻。 柳氏也打着哈欠到了,抱怨道:“早知昨夜还不如我来好了,我一直挂念老太太,竟是没睡着。” 钱温陵微微笑一笑,倒也懒得跟她计较,只说:“青珞昨夜累了,快回去歇一歇。” 苏青珞虽觉得精神尚可,但想着今晚怕是还要熬,起身准备去隔壁客房睡一觉,便听柳氏笑道:“等等,我正好有事要同青珞商量,大嫂你也听一听。” 苏青珞心中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两人跟着柳氏到了外间。 柳氏单刀直入:“我就直说了,老太太现在这样怕是不好,我想着不如冲个喜,明日就把衍儿和青珞的喜事办了,说不定老太太一高兴,病就好了呢!该有的东西我早备下了。” 钱温陵犹豫道:“这……” 柳氏紧接着道:“我知道这未免太委屈青珞,但青珞毕竟是咱们自己家的孩子,嫁过来后我一定好好弥补,谁也不敢看轻了她。再者青珞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事对老太太有好处,她定然不会推辞。” 苏青珞几乎将唇咬出血——好恶毒的柳氏! 老太太危在旦夕,她竟然还有心思在这时候说她和陆衍的亲事。 她怕老太太万一去了自己会不顾一切毁约退亲,失掉大把钱财,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用孝道来打压自己。 苏青珞不禁冷笑一声:“我不答应。” 柳氏不仁,便休怪她不义。 外祖母现如今这样,苏青珞突然什么也不怕,干脆豁出去了。 她声音冰冷道:“二舅母莫非忘了,青珞说过要同陆衍退亲。” 柳氏一慌,立刻打断她:“胡闹,这亲事是老太太亲口定下的,如今老太太生死不明,你竟敢说退亲,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苏青珞直直对上柳氏的目光:“我若是不退亲才是不孝。外祖母说过,她只盼着我好。” “舅母你三番四次逼迫,我只好请首辅大人替我做主了。” 柳氏心中霍然一震:“你说什么?” 苏青珞倏地转身离开,朝外间走去,紫鸢自是牢牢跟上去。 柳氏焦急的声音落在身后:“你们给我拦住她。” 此刻外间男眷还未散去,依旧是昨夜格局,院落和厅堂中间隔着一扇屏风。 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陆衡之的身影。 他坐在首位,手里捏着一杯茶,送入口中轻抿一小口,动作优雅。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他抬眼,目光似是穿过屏风看向她。 苏青珞决心把此事闹大,顾不得许多,隔着屏风跪下,高声道:“民女苏青珞,欲与陆衍退亲,奈何舅母柳氏几番阻拦,请首辅大人为民女做主。” 现场众人顿时全都一惊。 第7章 做主 陆衡之眉头微蹙,将手里茶杯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搁。 在场众人心里想的都是:苏青珞这个孤女,敢在这时候生事,只怕完了。 陆衡之的确有怒意,却不是因为苏青珞生事,而是她选择在此刻豁出去向他求助,还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和逼迫。 柳氏钱氏和几个丫鬟婆子匆匆赶来,柳氏立刻道:“三爷,青珞年轻不懂事,还望三爷不要跟她计较,我这就带她走。” 说完便示意让丫鬟婆子将苏青珞架走,却听到陆衡之清冷的声音:“慢着。” 柳氏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陆衡之不过说了两个字,众人便被他语气中的气势所迫,谁也不敢再动。 二老爷陆佑刚熬了一夜,正打算回去休息,完全一头雾水,不知道向来乖巧的苏青珞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 内院的事他向来不管,全权交给柳氏,怎么连青珞和衍儿的亲事都出了问题? 当着这么人,他脸色难免不太好看,道:“青珞,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生的女儿看待。这是家事,咱们关起门来怎么说都行,就不要麻烦首辅大人了。” 柳氏立刻接话:“是啊青珞,这么些年来舅舅舅母怎么待你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衍儿更是三天两头送好东西给你,就算舅母有哪里做得不对,你何至于在众人面前给舅母没脸?何况老太太身子还这样?” 她说着便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陆佑在族中威望口碑向来不错,此刻便立刻有人附和。 “对啊,好歹是养了你这么多年的舅舅舅母,怎可如此?” “一个孤女,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不懂感恩……” “不是我说,确实太过不孝了,老太太还生死不明……” 只是这些名头,便能将苏青珞生生压死。 她眼底浮上雾气,只觉得委屈非常。 谩骂指责的议论声中,陆衡之突然开口,他声音有种慢条斯理的从容:“是啊,为什么呢?” 他平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将一位书香门第的小姐逼迫到不顾男女大防在此刻豁出去向我求助?二叔既然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难道就没想过其中缘由吗?” 他一出口,便立刻扭转局势。 众人顿时也回味过来,觉出不对劲。 “是啊,苏姑娘我知道,向来是知书达理与人为善的,待下人都极好的……” “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受的委屈谁又能知晓呢?” “对啊,到底做了什么逼得人家在这个时候出来求首辅大人?” ?陆佑不觉脸色一沉。 陆衡之话里话外明显暗指他待苏青珞没那么好。 苏青珞心头的委屈顿时缓缓消散,隔着屏风去看那人,只觉得他气度非常,此刻仿佛神仙下凡,救她于水火。 陆衡之淡淡道:“虽是二房的事,但苏姑娘既然求到我这个首辅面前,我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更何况,六年前是我跟二叔一起从金陵护送苏姑娘来京城,苏姑娘好歹叫我一声三哥,她若是受了委屈,我自然也得替她做主。” 这段往事在场众人鲜少有人知晓,谁也没料到这位孤女跟当朝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还有这样一层交集,而且听起来很是护着的意思。 一时间,众人心中不觉更纳罕。 因世人皆知,陆衡之向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陆衡之十八岁高中状元后被选入翰林院,二十二岁便入阁成为当朝首辅,也是楚朝最年轻的首辅。 这些年来京城内无数世家贵女想同他结亲,均被婉拒,有人给他送女人,也被他退回,甚至还有人猜测过这位首辅大人会不会好男风。 难不成,他竟对苏家这位孤女有心思? 陆衡之自然不会不知晓他这番话说出去会带来何种议论,但他依旧说了。 心底甚至觉得,别人能将两人议论在一起也不算坏事,他甚至有些期待。 他抬眸,视线落在屏风上,隐约看到少女跪在地上,挺直脊背,身形单薄而羸弱。 他吩咐道:“去给苏姑娘置一张凳子,让苏姑娘坐着慢慢说。” 此言一出,院落厅堂之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惊到说不出话。 陆佑柳氏几个长辈还站着呢,单给这姑娘坐着是何道理? 宋闻亲自搬了张凳子交给侍女,苏青珞落座后,缓缓开口。 “大约二十天前,我偶然在福记茶楼撞见陆衍与她表妹柳嫣然在包厢幽会,动作亲昵,言辞中显然已往来许久。当日回来,我便向舅母言明要求退亲。舅母说退亲不是儿戏,等她问清楚再说。” “我便预备回去等,想着也许舅母真能替我做主。恰好我掉了香囊回去寻,不想却听到舅母训斥陆衍不小心闹出乱子,要他给我道歉,说娶我才能拿到丰厚的嫁妆,娶到我后他想要如何便如何。” 众人这时才想起来,苏家当年可是金陵首富,曾有富可敌国之称,只留下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嫁妆得多丰厚? 陆家怎么也是百年望族,虽不如从前风光,但对这种事还是十分不屑的。 一时间,众人看向陆佑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鄙夷。 陆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觉在心里暗骂柳氏。 又听苏青珞道:“我念着亲戚情分,一直未曾同舅妈撕破脸,只想着能将亲事好好退掉便是。没想到舅妈几番推辞,甚至用孝道逼迫,不许我退亲。” “我想着离成亲还有些时日,或许可以再想其他办法。昨夜外祖母突然昏倒,生死不明,谁知今日一早,舅妈竟大言不惭提出要我明日便同陆衍完婚,为外祖母冲喜。” 听到“冲喜”二字,陆衡之微眯双眼,眸光似冷箭射向陆佑,似是要将其穿透。 柳氏好大的胆子,竟敢有如此提议。 陆佑全然不知此事,额间冷汗涔涔往下落。 冲喜哪会是陆家这种簪缨世家会做的事。 “大人明鉴,陆衍负心在前,柳氏逼迫在后,且不顾外祖母身体一心只想拿到我的嫁妆,此等人,我苏青珞绝不会嫁!” 苏青珞掷地有声。 院内厅堂瞬时无声。 好一会儿,才响起议论声。 “这舅舅舅妈也太可怕了,简直吃人不吐骨头啊……” “什么冲喜,不就是怕人跑了拿不到钱吗?二房这么缺钱?” 柳氏脸色煞白,不知道何时被苏青珞听去谈话,此刻竟如此被动。 她心思向来活络,立刻便高声哭道:“臣妇冤枉啊,青珞,你怎可如此污蔑我?这婚事是老太太当初看中的,衍儿再不才好歹也是个举人,难道还缺一门好亲事不成?” 她赌咒发誓,“我若是觊觎你的嫁妆,就叫我不得好死!” 此事她决计不能认,否则这辈子在京中都抬不起头,苏青珞即便真的听到也不可能找到证据。 她哭得声嘶力竭,“嫣然是衍儿的表妹,两人在府内说说话而已你便心生妒意,衍儿无法只得跟嫣然在外头见面,也不过是聊聊天罢了,你即便想因此退亲怎能编出这种谎话来污蔑我?” 柳氏心一横,道:“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叫衍儿前来分辨便是!”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众人更信谁的说辞。 这个场合,陆佑只能站在柳氏这边。 他道:“既然非得当众分辨,自然得把衍儿也叫来,岂能只听一面之词?” 陆衡之似笑非笑的语气:“的确。” 他视线扫过下方众人,再出口时语气已有了几分不快:“陆衍呢?祖母病重,连旁支子弟都在这儿守了一夜,他是二房唯一的嫡子,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第8章 归还嫁妆 陆佑心下一凛。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好像一整晚也没怎么看到陆衍的身影。 不孝这个名头扣上无疑影响更大,陆佑忙张罗找人去寻。 陆衡之扫宋闻一眼,宋闻立刻了然。 片刻后,反而是宋闻将陆衍和柳嫣然带上来。 陆衍浑身酒气,面色愠怒,衣衫不整,连头发都未来得及簪,一看便是匆忙之中被带来。 他身旁的柳嫣然亦是未曾来得及梳洗,只抬手用帕子遮住脸,浑身轻颤。 看情形,显然两人昨夜厮混在一起。 陆佑先忍不住一巴掌扇过去:“混账东西!” 陆衍被打得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也不敢出声。 陆衡之不疾不徐道:“怎么回事?” 宋闻回禀道:“小的恰好在前院茶室找到四爷,他正跟柳姑娘躺在一张床上。” 再多余的话也没必要说。 现场立刻便有人忍不住了。 “这陆衍也太不孝了,老太太重病他丝毫不担心,竟然还去寻欢作乐!” “看样子这位柳姑娘早熟门熟路了吧,苏姑娘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 “不像话,真真是不像话。” 陆佑气得声音发颤:“逆子,你还不给我跪下!” 陆衍立刻跪下,柳嫣然也跟着跪下。 陆衍回过神来,立刻道:“回禀父亲,我昨夜喝多了早早歇在了茶室,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才听见议论,可是祖母病了?” 说到最后,语气竟十分焦急。 不孝这顶帽子,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戴。 陆衡之倚在紫藤木椅上,语带讥诮:“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跟柳姑娘在一起?” 陆衍竟是毫不犹豫:“我确实不知。” 柳嫣然登时浑身发抖,痛恨陆衍实在心狠,但事关终身,她也必须一搏。 她顾不得许多,磕头道:“都是嫣然不好,昨夜我见表哥喝多,本来只是想去送一碗醒酒汤过去,谁知……” 她稍顿,“总之都是嫣然的错,嫣然不敢奢望,只求留在表哥身旁,哪怕当一个丫鬟伺候也好。” 话里话外将陆衍摘得十分干净。 柳氏提起的心算是放下一截,忍不住出口道:“嫣然,你糊涂啊,竟然做出这种事。现如今要如何全凭青珞一句话,看她能不能容下你罢了!” 言外之意,苏青珞若是不能容她,便是苏青珞不够大度。 苏青珞声音冷到极点:“我既然已经要同陆衍退亲,此事便与我毫无干系。” 有人立刻道:“就是,苏姑娘干干净净,干什么把脏的臭的都往她身上泼?” 陆衍脸色一白,呵斥那人:“闭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摘。” 他面向苏青珞,看似诚恳道:“青珞,昨夜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喝醉。我纵然有错,也犯不上退亲吧?我心中只有你一人,这些年我待你如何阖府皆知,就说昨日——” “我知你喜爱螃蟹醉,特意命人将我那盅给你,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何况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在场男子居多,自是认同他这个说法,何况许多人都见到昨日陆衍送螃蟹醉的场景,便有些信他的说辞,一时间情势忽然对苏青珞不利。 苏青珞倏地起身,冷声道:“?你若心中有我,怎会连我吃螃蟹起疹子都不知?” 陆衍:“不可能,你撒谎。” 怎么会有人不爱吃螃蟹? 苏青珞语气干脆:“我从不吃螃蟹,此事我的丫鬟、老太太身旁的丫鬟皆可作证。?你昨日送螃蟹醉给我,是演戏给谁看?” “这些年来你的确送了不少东西给我,但是陆衍,你送的东西无一件是我喜欢的。现如今你既然说心中有我,不妨当着众人说说我的喜好?” 陆衍哑然片刻,很快便道:“即便我记错了这些小事也不能证明我对你无心,何况我跟嫣然此前清清白白——” 苏青珞有几分愕然:他怎会如此没脸没皮? 陆衡之这时突然出声:“小事?” 他声音清淡而冷漠,“我只问你,可否说得出苏姑娘喜好,哪怕只有一个?” 陆衡之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陆衍脑袋一片空白,胆子都被吓细了,哪敢在这时说谎。 陆衡之微微抬起下巴尖,眸光中闪过寒意:“连苏姑娘的一个喜好都说不出,谈何心里有她?” “我千里迢迢从金陵送来京城的人,难道就是让你们这样欺负的?” 说到最后,他语气凌厉,让在场的人都觉得骇然。 除了苏青珞。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替她说话了。 ?他这话一出口颇有替她撑腰出气,不许人欺负她的意味。 虽不知为何他如此维护她,她很是承情,心中感动不已,眼底控制不住地有些模糊,泪水滚落而下。 又听陆衡之冷声道:“将人给我带上来!” 来人是福记茶楼的伙计,老老实实道:“陆四公子跟柳姑娘往来了两年了,在茶楼几乎半月一会,固定的天字号包厢,茶楼里常去的客人皆可作证……”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陆衡之早将事情查清了,所以才会如此发难。 苏青珞松了口气,原来陆衡之早拿到了证据。 她目光又忍不住朝屏风方向望去——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从一开始他就是真的想替她做主。 待伙计说完,陆衡之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衍:“还有什么话好说?” 陆衍一张脸惨白无比。 陆衡之淡声:“既然如此,我今日便做主取消你跟苏姑娘的亲事,你们二房可有异议?” 这些事陆佑全然不知,在证据面前他也没脸否认,只沉着道:“是我教子无方,对不起青珞,婚事就此作罢。” 苏青珞如释重负。 柳氏却咽不下这口气,咬牙道:“婚事可以作罢,冤枉长辈贪图嫁妆一事又该怎么说?” 她拿准了苏青珞手里不可能有证据。 今天便是要取消这个婚事,她也要苏青珞背上冤枉长辈、恩将仇报的名头。 苏青珞一颗心顿时一紧,有些后悔将此事说出来,柳氏院子里的人自是不可能为她作证,拿不出证据反而对她不利。 陆衡之却忽然发出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的笑。 “这么说,二婶对苏姑娘的嫁妆毫无兴趣?” 柳氏一脸问心无愧,说话声音里底气仿佛都足了几分:“那是自然。” 陆衡之淡声:“既然如此,那便将二婶手中掌管的五十多个苏姑娘的铺子交还于她吧。” 现场顿时如同炸锅一般。 “五十多个铺子?这得多少银子啊?这么年一直攥在柳氏手里?” “这还叫不贪图侄女嫁妆?她也真是有脸说出来。” “怪不得又是要冲喜又是不想取消婚约,我呸!” ?柳氏霎时变了脸色——陆衡之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 第9章 谢谢三哥 苏青珞比众人更震惊,因为她从未想过,还能从这个角度去证明柳氏贪图她的嫁妆。 她来到京城时年仅十岁,这些铺子刚开始是老太太帮她打理,每个月都喊她过去核对账目。 后来老太太精力不济,柳氏自告奋勇接手。 开始半年柳氏还给她对账,后来便以忙为借口,三个月对一次账,后来干脆用舅母不会害她为由,连账目都懒得同她核对。 她脸皮薄,想着钱财乃身外之物,又念着柳氏是亲戚,待她不错,这些年来便一直什么都没说。 柳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才嗫嚅道:“青珞毕竟年纪小,我是体谅她,怕她被底下人蒙蔽才将铺子接过来的……” 当着这么多人,她这谎话有些说不下去。 陆衡之平声道:“苏姑娘如今也十六了,亲也退了,铺子可以还了?” 不容置疑的语气。 柳氏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震住,小声道:“自然……” 陆衡之淡声:“一月之内交割清楚。” 他视线扫过众人:“今日之事涉及女子名节,任何人不许多言,否则逐出陆家。” 声音里充满威严。 众人齐声答是。 陆衡之又道:“守了一夜大家也累了,散了吧。” 柳氏白了苏青珞一眼,气冲冲起身离去。 人群缓缓散去,苏青珞却始终没动,站在原地隔着屏风看向陆衡之。 ?她原以为能退亲已是最好的结局,嫁妆铺子只怕等她出嫁时柳氏才会放手,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地便帮她拿了回来。 而且,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今日之事即便她占理,传出去只怕对她亦是议论纷纷,于她名节有损。 陆衡之还十分周全地不许任何人多言。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谢他。 陆衡之亦是没动。 两人隔着屏风对望片刻,还是陆衡之先开口:“可还有事?” 他声音不似方才冷淡,像带了几分温度,有种关切之意。 此刻外男已尽数离开,他又刚帮了自己大忙,再站在屏风后头跟他说话难免生分。 苏青珞想了想,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多谢三哥。” 她一袭浅黄色衣裙,细腰盈盈不堪一握,低头缓缓行礼的模样,娇媚极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道:“既叫我一声三哥,还跟我这么客气?” 他声音很轻,落在她耳中竟觉得有几分柔和之感。 她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会觉得铁面阎罗柔和。 她不觉缓缓抬头,想看看陆衡之此刻是什么模样。 男人依旧是惯常的一袭蓝衣,玉带束腰,清贵雅然,站在庭院中仿佛芝兰玉树一般。 苏青珞心底突然浮起一股极度陌生之感,心跳也抑制不住开始加快。 还未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便觉得眼前仿佛有几道重影,整个人身形一歪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紧紧扶住她胳膊。 陆衡之将她扶到厅内座椅上,沉声:“拿碗红糖水过来。” ?苏青珞脑袋昏昏沉沉,喘息不定。 男人身上传来淡淡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极淡的酒香,竟十分好闻。 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住她下巴,温热的糖水入口,她整个人也渐渐清明过来。 一低头,便看到陆衡之一只手正紧紧扶着她胳膊。 他垂眸看她片刻,道:“有没有事?” “没事的,想来是昨天熬了一夜,今早又水米未进才会如此,歇一歇便好了。”苏青珞声音越来越小。 视线里是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好看极了。 被触碰的胳膊那处仿佛起了火,隔着布料即将烧起来。 她不觉想抽出胳膊,奈何陆衡之力气极大,她一时竟没抽出来。 苏青珞看了看周围,怕被人看到,不觉轻喊出声:“三哥……” 陆衡之闻言,方才缓缓松手。 他平声道:“等会儿让宋太医帮你看看。” 苏青珞着急道:“不用的,当然是外祖母更要紧,我真的没事。” 她立刻便要起身,“我先去看看外祖母。” 陆衡之道:“一起。” 他是大房记名的孙辈,平日与陆老太太往来并不密切,无非年节前后行个礼罢了。 但陆老太太这次生病恰逢他生辰宴,若处理不好只怕会遭有心人利用弹劾,更何况,那是她此刻最担心的人。 两人并肩往后院走去。 陆衡之身量很高,气度不凡,气质清冷,宋闻一向觉得没什么女人能配得上自家大人。 如今看苏姑娘站在自家大人身边,?堪堪只矮一头,信步前行,温柔妩媚,娉娉袅袅,当真赏心悦目,般配非常。 ?一路进入内院,沿途碰到不少小厮丫鬟,众人都忍不住露出惊讶和探究的目光——还从未见过衡三爷身边有过女子。 迫于陆衡之的威严,众人不敢多看,只是掠过一眼便罢。 苏青珞一心惦记陆老太太,疾步前行,竟全然没注意到这些目光。 不多时,两人到了老太太院子里。 除了陆佑,陆家大房和三房男丁都在院子里等。 陆衡之便也停步,里头都是女眷,他不便进入。 一低头,恰好撞进苏青珞水汪汪的一双眼,焦急不安,格外惹人怜爱。 似知道她要说什么,陆衡之冲她点一点头:“你进去便是。” 苏青珞冲他和众人俯身行个礼,忙走进去。 出了方才的事,柳氏自然没脸过来,大夫人钱温陵带着几个媳妇和小姐们在外间等着,宋太医在里头诊治。 钱温陵的丫鬟信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诧异极了,看向苏青珞,苏青珞却浑然不知,只一心看着里间的方向。 不知等了多久,宋太医终于迈步而出。 女眷们立刻全迎了上去。 宋太医摸了摸半白的长胡须,道:“好在已过了最凶险的时候,今明两日便能醒来,要仔细照看。” 苏青珞长长松了口气,身子仿佛就要支撑不住,差点晕倒,幸好紫鸢扶住她。 钱温陵立刻过来扶住她,语气和蔼道:“好孩子,昨夜你受累了,快去隔壁歇一歇,这里有大舅母看着,你放一百个心。” 苏青珞身体的确有些支撑不住,也想着今晚再来服侍外祖母,便没推辞,进去看了外祖母一眼,行了个礼便退了出来。 外头太阳升起,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苏青珞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却看到陆衡之站在院落中跟宋太医交谈。 他长身而立,浑身似被度了一层金色光晕,犹如谪仙。 其余男眷,则尽数沦为陪衬。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抬眼,同她四目相对。 第10章 关切 苏青珞慌忙低下头,只觉得脸颊发烫。 她正要往隔间去,便听到陆衡之清淡的声音:“劳烦宋太医帮那位姑娘瞧瞧,她方才晕倒了。” 话音刚落,院中其他男眷便齐齐看向苏青珞。 苏青珞立刻说:“多谢三爷,我没事的,只是早起未吃东西而已,实在不值得为我劳动宋太医。” 陆衡之目光淡淡看宋御一眼。 宋御这个太医院掌院也不是白当的,立刻摸了摸胡子含笑道:“无妨,顺手而已。” 宋太医边说话边已走过来,苏青珞不好再推辞,让紫鸢将人请进房内。 在腕间搭了帕子诊过脉后,宋太医说她忧思过甚,急火攻心才会晕倒,多休息便无妨,另外开了付安神药给她。 苏青珞道过谢之后又让紫鸢封了二十两银子送给宋太医,不料他竟抬手推辞。 “不敢不敢,我受人之托罢了,姑娘要谢就谢所托之人。” 听到“所托之人”四个字,苏青珞脸色微红。 她又让一次,看宋太医十分坚持,只得作罢,起身送他出去,一开门便看到仍旧站在院落里的陆衡之。 似听到动静,他回过头,声音淡的好似在问一件极平常的事:“如何?” 宋太医笑说无妨。 陆衡之微微颔首,看向她的眸子分明很淡,但不知为何给她一种他分外关心她之感。 苏青珞心头仿佛小鹿乱撞,缓缓抬起头,又谢一次陆衡之。 陆衡之应了一声,转头嘱咐长辈和小辈先回去睡,这里有他先看着。 苏青珞缓缓抬起头,看向陆衡之。 虽然熬了一夜,但他衣容齐整,长身而立,双眸清明,浑然不似其他人一般面色萎靡,双眼发浊。 一时间,她突然明白了之前书上看过的那句“如珠玉在瓦砾间”究竟是什么意思。 院落中男眷散去,仅剩陆衡之一人。 见四下无人,苏青珞于是大着胆子,向他行个礼:“方才多谢三哥。” 陆衡之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道:“有旁人在时你怎么不叫我三哥?怎么,不敢?” 苏青珞呼吸都不觉急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觉得“三哥”这个称呼过分亲近,当着外人她实在喊不出口。 但这要怎么解释?她一时想不到措辞。 陆衡之这时往她身前迈了一步,她愈发紧张,手胡乱地绞着帕子,低声:“不是,我……方才一时忘了。”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因为这借口过于拙劣。 好在陆衡之停下脚步,看她片刻,说:“那下次记好了。” 苏青珞松一口气:“是。” 宋闻这时拎着食盒进了院子,看到自家大人和苏姑娘之间不过三步的距离,脑袋里不禁闪过无数暧昧场景。 他压下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道:“爷,你昨晚和今早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垫两口。” 陆衡之长袖一挥:“先给苏姑娘。” 宋闻又是一震,立刻把食盒递到紫鸢手里。 紫鸢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看向自家小姐。 苏青珞下意识想拒绝,看见陆衡之幽深如谭的眼眸,一时不敢说拒绝的话。 她发现了,他的好意是不允许人拒绝的。 她只好点头,示意紫鸢接过:“那……多谢三哥。” 陆衡之颔首,淡声:“老太太已无大碍,用完饭你可安心休息。” 这话……是在关心她? 苏青珞一颗心怦怦直跳,低头答是。 陆衡之看着面前女子恭谨紧张的模样,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陆老太太房中。 苏青珞回到房中,掀开食盒,里头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鱼片粥。 白米煮得软烂,鱼片却新鲜又有弹性,入口味道极佳,她饿了许久,很快便将整碗粥喝完。 放下碗,心里一阵满足。 ? 她出身金陵,自然喜欢吃鱼,但京城水少,陆家人也不喜吃鱼,逢年过节桌上才有条鱼,也不新鲜,她不喜欢。 ?没想到这次托陆衡之的福,她在京城竟能吃到这么新鲜的鱼。 吃完后,苏青珞眼皮便有些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夕阳已从窗外晒进房内砖地上。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苏青珞忙起身,梳洗完后去隔壁老太太房间。 屋内只有钱温陵和陆衡之二人。 苏青珞走到床边,看向老太太。 她头发几乎已经全白,只剩几缕灰色,散在枕间,脸色蜡黄,双眼微阖,静静地呼吸着,似是睡着。 钱温陵轻声道:“两个时辰前喂了药,老太太都喝下去了。” 苏青珞放心了一半,这才想起去看陆衡之。 他端坐在一张红木凳上,蓝色蟒袍衣摆干净得毫无一丝褶皱。 许是一天一夜没睡,他神色间终于透出几分疲乏,那双清冷的眼里也染上几分血丝。 苏青珞一时有些心疼。 钱温陵也立刻道:“青珞来了,你可以放心回去睡了?” 言辞间应该是已经劝了陆衡之多次。 陆衡之抬眸看苏青珞一眼,颔首,便听到床上老太太嘶哑的咳嗽声。 苏青珞瞬间回头,发现老太太缓缓睁开了一双眼。 “外祖母,你醒了——”她眼泪滚落下来,拉住老太太的手,“外祖母感觉可好?饿不饿?要不要用饭?” 老太太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哑声道:“水……” “好,我这就去给你倒。”苏青珞慌忙应着,一回身,陆衡之正站在她身后,伸手举着一盏桃红色茶碗递到她面前。 苏青珞摸了摸杯壁,水温适宜,忙接过来俯身慢慢喂给老太太。 老太太喝了小半杯清水,觉得饿,钱温陵忙派人去厨房要粥,喊月娥过来伺候。 苏青珞和月娥合力将老太太扶起来坐在床上,月娥拿来个靠垫,让老太太舒舒服服地靠着。 老太太倚好后才发觉房间里的陆衡之,不觉有些诧异。 她开口,声音有气无力,“我这病不过是老毛病罢了,怎还惊动了衡之?” 她有此一问并不奇怪。 陆衡之是记名孙辈,不常来晨昏定省,又位高权重,日理万机,怎会有闲暇? 陆衡之起身,平声道:“祖母有疾,孙儿前来侍奉,何来惊动。” 老太太笑笑:“你是个孝顺的。” 心里却觉得,只怕是自己身子骨愈发不行了。 丫鬟这时拿来一碗小米粥,说是宋太医嘱咐,先吃这个。 苏青珞正要去接,却看到离得近的陆衡之顺手将碗接过,神态自若地递给她。 她来不及多想,伸手接过,却不小心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 第11章 触碰 那仿佛山泉般的凉意一路沁入苏青珞心底。 手被烫到似的往回一缩,那碗小米粥差点被掀翻,好在陆衡之稳稳地扶住了。 苏青珞一张脸腾地红了。 方才两人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只怕有些许暧昧。 陆衡之重新将碗递给她,出声:“小心,有些烫。” 如此一解释,显得她方才她回缩的动作十分合理。 苏青珞接过青花瓷碗:“多谢三爷……” 话音落下才发觉自己又喊了他三爷,明明早上才答应过他要记住喊他三哥,这会儿便忘了,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她缓缓抬头,却看见陆衡之盛满倦意的眸子里闪过极短的笑意。 怎么她叫错了人?他还笑了? 苏青珞虽不解,当下也无暇揣摩他心思,回身一小口一小口耐心将小米粥喂给老太太。 老太太喝了大半碗,又要水漱口,苏青珞回头,陆衡之恰好递来一盏茶。 苏青珞也渐渐习惯他递东西过来,伸手接过,喂给老太太,待老太太吐出后再接回,递给陆衡之,却不敢抬眼看他。 老太太喝完粥后有了些精神,开始说话。 钱温陵便道:“这次可多亏衡之请了太医院掌院宋太医来,又守了老太太一天一夜,真是孝心可嘉。” 老太太闻言越发诧异,向陆衡之看去。 陆衡之平声道:“母亲谬赞,孝敬祖母原是孙儿该做的。” 虽不知陆衡之为何突然如此,老太太也领了他这份心意,便道:“好孩子,多亏你,我看你也累了,明日还要上朝,快回去休息吧。” 苏青珞这时才想起来,陆衡之是要上朝的,算起来没几个时辰可以睡了。 她不觉向他看去——他怎会在此耽搁这么久? 耳旁响起钱温陵温和的声音:“青珞去替我送送衡之,我陪老太太说说话。” 苏青珞点头起身,低头跟着陆衡之往外走。 屋内里渐渐暗下来,月娥起身点了灯,火光将他黑色影子拉得极长。 他脚步声很轻,走路时衣摆一荡一荡,那上头金线绣的祥云仿佛闪着轻微的光泽,好看极了。 他掀开门帘,走出去后却并未放下,似是等她出来。 她抿唇,便这么走出来。 心里却紧张极了,因为觉得自己从他臂下经过,想一想都要脸红。 外头天色已黑。 宋闻拎了盏琉璃灯在门口等着。 ?陆衡之似是不惯旁人替他掌灯,伸手将灯接过。 那灯玲珑剔透,有一抹碧色,像是之前借给她那盏。 陆衡之手握住灯仗末端,握住的地方好似是她曾经触碰过的地方。 苏青珞感觉只怕今晚自己的脸烧透了,好在可以借夜色掩藏,她弯腰行礼:“三哥路上小心。” 也不敢抬头去看男人神色,低着头,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他灯仗上的手上。 那手好看极了,骨节分明,握在一起叫人赏心悦目。 也便又看到了他戴在大拇指上的碧色扳指,只是光线昏暗,不确定是不是她送的那枚。 正在出神,头顶忽地传来他极淡的声音:“还怕我?” 苏青珞忙道:“没有。” 陆衡之缓缓道:“那怎么不敢抬头?” “我不是怕三哥,我只是……”苏青珞有些紧张,“方才在里头不慎触碰到三哥,我……” 她顿一下,“我非故意,还望三哥恕罪。” 听闻他是不近女色的,她方才真不是故意,还是解释一下,以防她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陆衡之低头看她片刻,道:“无妨,是我不慎。” 苏青珞终于松一口气。 陆衡之没再说什么,提灯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渐渐消失在夜里。 这时苏青珞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陆衡之身上的压迫力太强,在他身边她很难不紧绷,虽不至于害怕,但紧张实在难免。 但彻底放松之后,她心里却忽然浮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好似小时候吃的一种糖,丝丝缕缕的糖丝从心底蔓延出来,缠不尽似的。 她在外头站了片刻,等自己平静下来才掀开门帘进去。 钱温陵正在宽老太太的心:“有宋太医在,您把心放进肚子里便是。” 老太太微笑点头,看苏青珞进来,冲她招手。 “你也累了,赶紧回屋歇着吧,我这里没什么大事,青珞今晚留下陪我说说话便是。” 钱温陵看苏青珞的眼神格外和蔼:“那我明日再来替青珞。” 钱温陵走后,老太太敛去笑容,道:“月娥,你命人守在门外,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月娥忙答应。 老太太握住苏青珞的手,看向月娥,声音凝重:“你们二人是我最信赖的人。青珞,你老实告诉外祖母,太医说外祖母还有几日?” 苏青珞顿时一凛,还未答话,又听老太太肃然道,“我要听实话,这次我的病连陆衡之都惊动了,必定不一般。趁着清醒,该安排的我都要一一安排。” 月娥吓得眼睛一红。 苏青珞立刻说:“外祖母万不可多想,你这次的病虽来势汹汹,但宋太医说了熬过这遭再细细调理便无大碍的。至于陆衡之……” 她声音微微低下去,“许是因为你生病时恰逢他的生辰宴,他可能怕……被弹劾?” 这猜测说得通,因为本朝对孝道极为重视。 她心里却隐约有个连自己都不敢信的想法,觉得陆衡之对老太太这么上心也许跟她有几分关系。 老太太沉吟片刻,即便怕被弹劾守一夜也足矣,何至于熬上一天一夜? 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只得道:“许是吧。” 片刻后,老太太又看向苏青珞道,“青珞,陆衡之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他在府中时你行事一定要小心,莫要得罪他。” 苏青珞想问清楚为何人人都说陆衡之手段狠辣,但眼下老太太身子尚未恢复,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于是乖巧答是。 老太太却仿佛突然间想到什么,微眯了双眼:“你大舅母方才为何让你去送陆衡之?” 苏青珞霎时一惊,连她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哑然。 月娥笑道:“老太太,屋内当时只有姑娘在,不找姑娘找谁?”? 老太太这才摇头笑了声:“也是,是我老糊涂了。” 苏青珞服侍老太太喝了药,自己用了饭,然后躺在一旁的藤椅上歇下,月娥歇在外间。 药中大约有安神的成分,老太太很快沉沉睡去。 苏青珞却有些睡不着。 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陆衡之特意嘱咐宋太医给她看病;大家分明都饥肠辘辘,他却把自己的饭先让给她吃;伺候老太太时站在她身后递东西,出门的时候替她掀帘子…… 那可是传言中不近女色的陆衡之啊! 钱温陵特意让自己送他出门,有没有可能是看出了些什么? 难道说……陆衡之对她有意? 第12章 绝无男女私情 苏青珞昨夜睡得不大安稳,脑海里时不时想起陆衡之的样子,倒像是魇住一般,醒来后便有些没精神。 去隔间洗脸时,紫鸢在她耳边悄悄说:“衡三爷今日一早上朝前特意吩咐了,老太太要静养,任何人不许在老太太跟前多话。” 苏青珞又暂时卸下一桩心事。 陆衡之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却能连这种小事都能记得,难为他面面俱到。 苏青珞用帕子擦了脸,心想陆衡之帮了自己这么多,该如何谢他。 按理来说,谢人自是要投其所好,但陆衡之对下人一向管束严苛,他的喜好从未流出来过,甚至打听也犯忌讳。 直接给钱又未免过于亵渎这位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 苏青珞犯了难,这时听见老太太起床的动静,便先过去服侍。 老太太身子骨好了许多,不仅用了不少饭,还跟来的几个儿媳孙女儿说了好些话。 说到兴头儿上,老太太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柳氏?” 房间里霎时一静。 柳氏被二老爷陆佑下令禁足一月,还在屋内闭门思过。 且老太太疾病未愈,那位爷一早特意下了封口令,谁也不敢将苏青珞与陆衍退亲之事在这个节骨眼说出来。 片刻后,还是大夫人钱温陵拍掌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告诉母亲,二弟妹和衍儿前日都染了风寒,有些厉害,正在养病,不敢前来,怕冲撞了母亲。” 陆佑一大早探望过老太太才去的衙门,所以老太太也并未多心,只吩咐人去看看,送点东西。 半月后,老太太身子在宋太医的调理下彻底恢复,精神甚至比以前更好。 宋太医直言,老太太仔细将养,再活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 众人闻言都十分高兴,尤其苏青珞。 在那一刻,她对陆衡之的感激之情达到顶点。 宋太医走后,众人其乐融融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散去。 到了晌午,春光正好,老太太听小丫鬟说后花园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又看苏青珞似有困意,便吩咐道:“青珞你去替我折两支桃花来。” 楚朝的规矩未出阁的小姐们是不能睡午觉的,她连日劳累,老太太是怕她撑不住,要她出来晒晒太阳放松些。 苏青珞带着紫鸢一路往后花园去,挑了支开得正盛的刚剪下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苏青珞回头,竟是陆衍。 十几日未见,他整个人清减许多,听闻陆佑还对他动了家法,只是这家法动在哪儿,倒是不太看得出来。 陆衍语带嘲弄道:“你倒是还有心情折花。” 苏青珞淡声:“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何会没有心情?” 陆衍声音里有种格外的高高在上之感:“你不过是个商户之女,跟我退亲后,你不会真以为还能找到像样的亲事?” 陆衍在她面前向来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从未露出过这样一面。 苏青珞更觉恶心:“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陆衍冷哼一声,甩袖转身离开。 苏青珞握着剪下来的那支桃花,双手微微发颤——她几乎就要忘了这回事,几年前,老太太是把她的亲事交给柳氏的。 柳氏左挑右挑老太太都不满意,后来柳氏半开玩笑说干脆把青珞给了衍儿算了,我这个做舅母的也疼她,老太太权衡之后同意了。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渐渐缓过来,即便柳氏要替她挑,这事儿也越不过外祖母去,不必太过紧张。 想着陆衍应该是去看老太太了,苏青珞便在园子里多逛了会儿才回去。 老太太一见她便笑说:“你和衍儿一个来了另一个就走,怎么着,还不好意思了?” 苏青珞低头笑笑,没说话。 老太太以为两人闹了小别扭,也没多说,接过她折的桃花夸了几句,说:“正好,你替我去一趟你大舅母那里。” 她命月娥拿出一对羊脂白玉镯递给苏青珞,“这几日你大舅母劳心劳力伺候我,着实辛苦了。” 苏青珞带着紫鸢去了大夫人钱温陵的院子。 待丫鬟通传后,她迈步而入,一眼看见坐在堂内的陆衡之,倏地顿住脚步。 虽然这几日他常去给老太太问安,两人偶尔也会打个照面,但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 他一身月白常服,正端着一盏釉色茶碗,见她进来,缓缓将茶碗搁在身旁的木桌上,举手投足之间有种世家公子的贵气。 钱温陵含笑看苏青珞一眼,拉着她的手道:“青珞怎么来了,快坐下。” 苏青珞忙命紫鸢将东西拿来:“我奉祖母之名前来送东西,祖母说大舅母连日辛苦,这镯子聊表心意。” 木匣一开,钱温陵便眼前一亮。 这对玉镯光泽莹润,玉质清透,实在好看。 她娘家中道家落,手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一时十分开心,连连道谢。 陆衡之却没看那玉镯,视线一直落在苏青珞身上。 她穿了一袭玉色长裙,那支桃花倒像是开在她身上一般,灼灼其华,衬得她十分好看。 苏青珞察觉到男人打量的目光,忙将手里桃花递过去:“这是我方才折的,请舅妈赏玩。” 钱温陵连忙接过来:“这花枝挑的可真好看,衡之,快来替我插进花瓶里。” 陆衡之起身:“是母亲。” 他缓步而来,接过那支桃花对着白瓷花瓶扫了眼,要来剪刀,抬手剪掉多余细碎的枝叶,动作干脆而利落。 尔后,他撩起长袖,慢条斯理地将那支桃花插入花瓶里,摆在白墙之下的梨花木桌案上。 那妖冶的粉色从净白瓷瓶一侧蜿蜒而出,仿佛要破墙而出,霎是好看。 钱温陵合掌冲苏青珞笑道:“衡之修剪得是不是也不错?” 苏青珞脸色微红,低头答是。 钱温陵看向陆衡之,他脸色如往常般清冷,并无异常。 但钱温陵深信自己直觉不会有错,若是旁人送花过来,陆衡之只怕是一眼都不会看的。 她于是又含笑热情地问苏青珞:“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苏青珞摇头:“多谢大舅母好意,只是我放心不下外祖母。” 钱温陵点点头,又拉着苏青珞说话。 ?陆衡之坐在一旁,她说什么都不太自在,很快便起身告辞。 钱温陵含笑道:“衡之替我送送。” 断没有当朝首辅亲自送她的道理。 苏青珞忙道:“不敢劳烦三爷。” 陆衡之便扫她一眼,没动。 苏青珞便行了个礼,慌忙走出去,还未缓过来,便听紫鸢艰难道:“小姐,我肚子痛,忍不住了……” 苏青珞忙让钱氏院子里的丫鬟带紫鸢去更衣,她就在院子里等。 不想竟听到钱温陵温和的声音:“衡之,你告诉母亲,你是否对青珞有意?” 苏青珞手登时忍不住攥紧。 “你年岁不小,也该娶妻了,你若是对青珞有意,母亲去帮你跟老太太说,可好?” 隔着一堵墙,男人声音冷而缥缈:“母亲何出此言?” “你先前那么声势浩大地替青珞做主退亲,又……” “母亲慎言。”陆衡之断然出口,“我与苏姑娘绝无男女私情。” 语气斩钉截铁,丝毫未曾有任何犹豫。 苏青珞脑海中仿佛空了一瞬,下意识跑出院落。 第13章 划清界限 陆衡之站在桌案前,看着开得妖冶的桃花,冷声道:“我乃当朝首辅,苏姑娘既求到了我的面前,我自然没有不为她做主的道理,还望母亲莫要诋毁苏姑娘名节。” 钱温陵一时不免尴尬:“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你若是无意,那便罢了……” 她虽然有二子,但大儿子早逝,二儿子又打小病弱,是个药罐子,所以丈夫陆值跟她说将陆衡之记在名下时,她便咬牙答应了,无非是想给自己将来一个依靠。 但这位当朝首辅显然不是那么好笼络的,他们虽有母子名份,他日常也来问安,但始终隔着那么一层,几年下来,她甚至连他喜欢的吃食都没摸清。 这几日她看他似是对苏青珞有意,便想在他身上卖个好,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 陆衡之淡淡应了声,视线落在眼前白瓷花瓶上,道:“这个不错,不知母亲可愿意割爱?” 这白瓷花瓶是普通的民窑,不过样子好看,不值什么钱。 钱温陵忙笑道:“当然,衡之你喜欢拿走便是,跟母亲还这么客气。” 陆衡之平声道:“那便多谢母亲了。” 他命人将花瓶和里头那支桃花一同带走。 钱温陵向来喜欢桃花,本想开口留下,后来又想不过一支花罢了,以后再折便是,便一起送给陆衡之做了人情。 * 虽然苏青珞从来没想过跟陆衡之有点什么,但亲耳听到他用那种无情的语气说同她绝无私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颗心好似被人用一根极细的针缓而慢地扎进去,看上去没什么受伤的痕迹,却有些刺疼。 她想,或许是陆衡之帮了她这几次,她难免对他产生了一点点好感,仅此而已。 但这种心情一时纾解不了,跟老太太一起用晚饭时人便有些闷,提不起精神。 老太太以为她连日照顾自己累着了,便道:“外祖母已经没事了,你今儿回去睡,好好歇一觉,过两天再跟你大舅母一起出门上香散散心。” 她点头应了。 饭后,苏青珞回到自己的院子,命紫鸢拿来铜盆,一把火将先前绣到一半的嫁衣、被褥、荷包一股脑烧了。 终于彻底跟陆衍划清界限。 但是陆衡之…… 苏青珞垂眸,坐在灯下,始终拿不定主意。 直到紫鸢来催她歇息,她才叹了口气,道:“把库房的册子拿来给我。” 从金陵来的时候,陆佑帮她雇了镖局,的确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 她一页页翻过去,最后挑了一尊玉佛、一个西洋钟还有一盆火红的珊瑚。 苏家原是皇商,又有船队出海,所以她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 能被带来京城的,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陆衡之虽贵为首辅,但也总有送礼的时候,这三样东西,他大抵也用得上吧。 苏青珞让紫鸢拿来红纸,亲手一笔一划认真写下礼单,想了想,又加了两支库房里的百年人参。 “明日一早叫人把这个送给衡三爷,就说是我答谢三爷的。” 紫鸢看得咂舌:“是。” 写完礼单,苏青珞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东西送过去后,跟那人也就彻底划清了界限,之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有交集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难过。 左右睡不着,她干脆拿柳氏送过来的铺子账目来看。 五十多个铺子,账目不是小数目,但她只不过快速翻了三本,便看出每本都有问题。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看她要不要追究。 她想了片刻,还是选择息事宁人,毕竟铺子已经收回来了,何况不好一直麻烦那人。 看到深夜有了困意,苏青珞才歇下。 隔天醒来有些迟,她给老太太请过安后便让紫鸢去前院送礼单,自己则接着看铺子账目,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天气渐暖,日头隔窗照进屋内,落在桌案的牡丹绿叶上。 苏青珞便看着绿叶上的金光一点点偏移,不知等了多久,紫鸢终于回来了,手里却仍旧拿着那张红色礼单。 苏青珞不觉问:“他没在府里?” 紫鸢道:“不是,奴婢等了一上午,终于等到衡三爷下衙,立刻送了礼单过去,但是衡三爷只看了一眼,就让奴婢拿回来了。” 他不肯收礼物。 苏青珞心里莫名紧张:“他可有说为什么?” 紫鸢点头:“说了,衡三爷说,‘留着给你家姑娘当嫁妆吧’,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 紫鸢歪着脑袋,“姑娘,有人给他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会不高兴啊?” 苏青珞心头一时更加烦闷,道:“我也不知道,许是朝堂上烦心事多,又或许,首辅大人两袖清风,不愿收礼吧。” 她叹了口气,“将东西收起来吧。” 看来她和她的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苏青珞只得暂时将答谢陆衡之这事搁下。 一连看了几日账目,过了清明,苏青珞陪钱温陵去圣安寺给老太太上香。 两人乘同一辆马车,钱温陵先前因陆衡之待她的那份热络明显消散许多,她也没在意。 上完香预备回去时,下人突然禀报马车坏了。 一行人只得先在客房歇下,用些茶点。 这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尼姑敲门问:“请问是陆府的苏姑娘吗?前头玉阳公主来了,说想请苏姑娘过去说说话。” 苏青珞一头雾水。 圣安寺并非皇家寺庙,玉阳公主乃是贵妃之女,尊贵受宠,怎么会来此地,难道因为圣安寺格外灵验? 就算玉阳公主真到了此地,怎么会请她过去说话?她跟玉阳公主并不认得啊。 钱温陵轻咳两声,招手将她叫到身前,低声道:“听闻玉阳公主对衡之有意,可能是这个缘故她才宣你前去。你不必紧张,陪她说说话便好,先前也宣过明思。” 陆明思是陆衍的妹妹,柳氏的女儿。 苏青珞因为十二岁就定下了跟陆衍的亲事,所以没怎么在京城的宴会上走动过。 听钱温陵这么一说,她也放松下来,理了理衣服便带着紫鸢出去了。 走了一段路,有凉风吹过。 那小尼姑道:“山里凉,若是冻着姑娘身子便是我们的罪过了,还是多拿件披风的好。” 苏青珞的确感觉到有些冷,便让紫鸢回去拿披风。 小尼姑这时指了指不远处的厢房:“姑娘不如先去房里等,暖和些。” 苏青珞点头跟着她过去。 推开门,那厢房十分阴森,里头却有股奇怪的香味。 苏青珞直觉不对,下意识想退出去,却被人用力往前一推,跌进房内。 第14章 遇险 手掌传来一阵刺痛,苏青珞顾不得这些,迅速起身。 几乎同时,门倏地被人从外头锁上。 她咬牙用力拍门,大喊,却无人应答。 她小心翼翼地靠墙审视着屋内的情况。 这屋子朝北,阴冷潮湿,那股奇怪的香气中混杂着发霉的味道,压根不像正常待客的厢房。 是玉阳公主害她?为什么?她根本没见过玉阳公主。 又或者,是有人假借玉阳公主之名害她。 眼下最关键的是该如何逃出去。 苏青珞连忙走到一扇窗前,用力往外推,不意外,窗户是被钉死的。 还有另外一扇。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跑过去,竟然推开了! 然而推开的瞬间她便又绝望了,因为窗户底下就是山崖,虽算不上深不见底,但就这么跳下去也必定没命了。 更让她恐慌的是,她整个人开始隐约有些不对劲,不仅身体开始发热,而且双腿也开始发软。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头的交谈声。 方才那小尼姑说:“一定要小心。” 那男人声音油腔滑调的:“放心,我从不失手,等生米煮成熟饭……” 苏青珞这时终于猜到屋内是什么药,瞬间浑身冷汗,咬牙拔掉头上的簪子,用力扎进手臂内。 一定要逃出去,否则她这辈子就毁了。 门口传来门闩一点点松动的声响。 苏青珞干脆地脱掉外裙,往窗外一扔,那鹅黄色衣裙恰好挂在下方一棵大树上,十分显眼。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扶着窗户快速挪出去,探着脚慢慢踩到窗户底下那块儿松软的泥土壁上,挪到窗户一侧,猫着身子藏在巨大的树影下。 男人也在此刻推开门,声音可怖:“让姑娘久等了,是在下的错。” 他一顿,“人呢?” “小娘子,你往哪里藏?”他掀开床帏。 “我看到你了,在这儿呢!”他探入床下。 屋子就这么大,一个大活人难不成会凭空消失? 男人面色阴沉,蓦地推开窗户。 苏青珞心猛地一提,紧紧抓着窗沿最角落,莹白的指尖上传来钻心的痛,却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一眼看见树上鹅黄色衣裙,怒道:“这小尼姑怎么办的事?人跳窗了!” 说着便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苏青珞松一口气,用力起身,后背却蓦地被某种带刺的荆棘划破,刺痛瞬间袭来。 她额头冷汗涔涔,忽然又听到屋内传来脚步声,立刻又猫着腰藏起来。 那尼姑看见那衣裙,一时也懊恼不已:“我哪里想到她会跳窗?倒真是个贞洁烈女。这样,你带人下去找找,就是死了找到尸体也能领赏。” “那点赏钱跟三十万两嫁妆怎么比?”男人不懈地哼了声,还是气冲冲起身去了。 苏青珞怕他们去而复返,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人都走了才又起身。 后背出了一层汗,浸在伤口上刺得生疼。 她顾不得这些,用力攀上窗户。 她本就没了力气,窗里还一直往外飘散着那股奇怪的香味儿,她脚一软差点跌落,忙用力抓住窗沿。 脚下泥土簌簌滚落下去,重重砸在那鹅黄色衣裙上。 天色渐晚,那鹅黄色衣裙已不如先前那样明艳显眼,反而被树影遮住,失了鲜亮的颜色。 苏青珞不敢再耽搁下去,爬进房内,跌在冰凉的地板上。 屋内香味更浓烈,即便开着窗也散不尽似的。 她体内原本已经有所平息的陌生感觉似乎立刻又卷土重来,更加强烈。 她低头,下裙已丢,白裤上混着泥土和锈色血迹。 这样衣冠不整地出去,若是撞到人,她名声就彻底毁了。 但是这香…… 她迅速做了决定,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里了。 她慢慢起身,往外看了眼,见四下无人,立刻跑了出去。 来的路她已记不清,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能找一处房间,再找寺里的师太去跟钱氏禀报。 一阵风刮过,山里这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很快打湿地面。 苏青珞沿着一条小路往里走,不想一个人都没遇到,而且仿佛还越走越偏僻。 前头一处茂密的竹林,在雨里格外苍翠。 她觉得不对劲,往回折返,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再去多叫几个人过来找!”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跑进那片幽冷的竹林里。 雾霭蒙蒙,那竹林内竟然有一个竹屋,窗内透着昏黄的烛光。 此刻她已别无选择,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里走。 刚走两步,忽然一道黑影自天而降,剑光一闪,她喉咙旁已横了一把冰冷的长剑。 “什么人?”那人一身黑衣,语气凌厉。 苏青珞浑身发抖,刚要开口,听到竹屋门吱的一声开了。 她转头,对上一双幽深沉冷却无比熟悉的眼。 “怎么是你?” 陆衡之……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但她的确松了口气。 陆衡之一身月白常服,疾步而来,手一伸将她揽在怀里。 那黑衣人的剑依旧架在她脖子上。 陆衡之冷声:“她是我府上的人。” 苏青珞不觉轻轻一颤。 那黑衣人这才罢手,将剑收入鞘中,转身消失在竹林里。 陆衡之这才低头看她,声音微沉:“怎么弄成这样?” 少女面色潮红,衣衫不整,下身外裙已消失不见,白色长裤上泥土和血迹已有些分不清楚,听到他的话,眼里的泪立刻就要涌出来。 陆衡之将她抱进竹屋内。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没看错吧衡之,你竟然抱了个女子进来?” 苏青珞这时才发觉竹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 六皇子谢廷玉原本坐着喝茶,此时凑过来,声音颇为孟浪:“连我皇姐都入不了你的眼,我倒要看看这女子有什么本事。” 陆衡之懒得理他。 却突然察觉到苏青珞的手已经攀在了他的胳膊上,抓得他越来越紧,喘息也越来越重。 而且这时他才看到,她后背也受了伤,血迹几乎快干了。 陆衡之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身后男人却再次开口:“她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厉害,但却不大要紧,衡之不必担心。不过——” 陆衡之冷着脸:“不过什么?” “不过你没看出来,她中了媚药吗?” 这种手段谢廷玉在宫里见得多了。 陆衡之微微一顿。 苏青珞羞愤到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衡之向来清冷禁欲,无论何时都是清贵模样,鲜少能看到他的笑话。 谢廷玉一脸看戏的表情:“衡之既然与这女子相熟,不如帮帮她?” 他稍稍一顿,“对了,衡之向来是不近女色的,你若不愿意,我倒是不介意……” “滚出去。”陆衡之沉声。 第15章 你确定? 竹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陆衡之一言不发地将苏青珞放置在床上,怕弄疼她,他特意放轻了动作。 苏青珞紧紧咬住唇,却感觉到残存的理智在一点点被侵蚀。 陆衡之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过来,一只手将她抱起来,将水送至她唇边。 她的确口渴,一股脑儿喝下去。 “还要么?”他问。 苏青珞点头。 陆衡之预备起身给她倒水,却倏地被她抓住手腕。 她脸色红润,声音轻而甜,喊他:“三哥……” 陆衡之眸色渐沉,看她。 苏青珞身体好似起了一团火,某个地方又痒又麻,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前,她已先抓住了陆衡之的手腕。 他手腕冷白清瘦,又很有力量。 苏青珞抬眸。 他一袭月白长衫,眉目沉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皎月一般高高在上。 那长衫前襟上绣着竹青色缠枝纹,蔓藤般蜿蜿蜒蜒像一路要缠到她心里。 真的近乎失控了。 苏青珞用力咬下唇,腥气瞬间弥漫进口中。 血珠从下唇渗出来,陆衡之眉骨一沉,捏住她下巴:“别咬,还嫌自己伤得不够?” 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关心。 苏青珞不确定这关心究竟是不是错觉,因为她就快要失去理智。 男人指尖微冷,触碰到她的肌肤带来一阵凉意,身体里的那股燥热仿佛也消失了几分。 她不觉想要更多。 她抬眸,恰好跟男人视线对上。 他那双眼,清冷幽沉,令人着迷。 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搂住他脖颈。 茶碗“啪”的一声碎裂在地。 苏青珞主动抬头,吻上他的唇。 竟是比棉花还柔软的触感,她不觉想要更多,却蓦地被男人按住肩膀。 陆衡之气息微微有些乱,但向后稍撤,克制地中止这个吻。 他眼眸微沉:“你确定?” 她现在并不清醒,他不想趁人之危。 何况本朝格外注重女子名节,成亲前失节乃是大错,他不想她承受这些。 这话落在苏青珞耳中却摆明了是拒绝。 脑海中想起那天他清冷的声音——我与苏姑娘绝无男女私情。 怎么会这样? 苏青珞一颗心坠下去,又觉得羞耻,眼泪忍不住流出来。 为何偏偏是他? 在她最不愿意露出窘态的人面前,露出这样狼狈不堪的一面,又偏偏是被他拒绝。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体内那股火却依旧想要控制她,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苏青珞倏地拔出头上发簪,闭着眼用力向自己胳膊扎去。 却并无疼痛之感。 她睁开眼,却发现陆衡之掌心向上,截住那支发簪。 鲜红的一股血霎时从他掌心中涌出来,滴落到她薄薄的衣衫上,透过衣衫浸在她肌肤上,还是温热的。 那温热让她瞬间清醒。 她抬头看向陆衡之,彻底愣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她受伤。 “你……” 陆衡之拔掉嵌入掌心的发簪,面色沉冷:“说了别再伤到自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苏青珞看着他手上沁出的血迹:“抱歉。” ?陆衡之淡声:“无妨。” 苏青珞咬牙:“但我有些……” 接下来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陆衡之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手帕,将手里血迹擦掉,起身看她一眼:“得罪了。” 苏青珞还未懂他意思,便看到他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她一惊,将双手紧紧攥成拳状。 他要做什么…… 陆衡之面无表情,将灰白色腰带绕在手上。 苏青珞闭眼道:“你不用勉强,我……” 她顿住。 陆衡之用腰带将她双手绑住。 “免得你再伤到自己。” 苏青珞脸瞬间红到耳根,差点以为他要…… 将她绑好后,他起身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取金疮药来。” 苏青珞这时终于想起来说:“我的丫鬟紫鸢也在寺里。” 声音有气无力的。 陆衡之颔首:“知道了,我会设法叫她过来。” 他走出去,谢廷玉在廊下站着,见他出来,上下打量他片刻,忍不住打趣道:“就只解了腰带?” 陆衡之无心与他开玩笑,只问:“有没有解药?” 谢廷玉吊儿郎当道:“这种药就是用来取乐的,哪来的解药?不过我看她所中药性不算太重,最多也就一盏茶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 陆衡之眸色微冷。 当今圣上不喜官员与皇室私下结交,疑心又重,为避人耳目,他这次出来连宋闻都没带,眼下连能用的人都寻不来。 他思忖片刻,解下腰间玉佩,道:“拿这个叫你的人去前头找一个叫紫鸢的丫鬟,让她带身干净衣服悄悄过来,不要声张。” 谢廷玉无所谓道:“这里的人随你调配。” 他语气玩味道,“我就先行回宫,把这里留给你——和这位姑娘了。” 陆衡之见惯他这不着调的模样,也懒得跟他计较,吩咐完暗卫后拿来金疮药又走向竹屋。 风更大了,刮得竹屋猎猎作响。 陆衡之再度推门而入,一阵风灌进来,烛火倏然一暗,复又明亮。 门被阖上,陆衡之手中拿了个酱色小瓷瓶,搁到桌上。 “此事不宜惊动太多人,我已命人去寻紫鸢,你稍等片刻。” 苏青珞艰难出声:“多谢……” 那声三哥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太过暧昧。 她手被捆住不能动,却仍旧十分难受,尤其陆衡之一进来更甚。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用力回忆自己之前看过的女则内容,身体却忍不住来回扭成一团,额头也沁满细密的汗珠。 实在太狼狈了。 好在陆衡之此刻缓缓转身,静立窗前,没再看她,仿佛也没再关注她,只弯腰点了支凝神静气的龙涎香。 她稍稍放松片刻,感觉渐渐被这香气安抚,又勉力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体内地药性渐渐散去。 待她一切恢复如常后,想到方才做了什么,她简直恨不能一头撞进豆腐里,不敢开口叫眼前的男人。 反而是陆衡之先转过身,打量她片刻:“好了?” 苏青珞声若蚊蝇:“嗯。” 陆衡之走过来。 少女衣衫都被汗浸透了,脸上仍旧残余一抹潮红,眼神却已恢复清明,一脸羞愧的模样。 白皙的手腕已被腰带磨得发红,甚至破了皮。 似不敢跟他对视,她很快低下头,连耳垂也是粉红的。 不忍她再受苦,陆衡之伸手,解开她手腕上的腰带。 他绑得似乎极有技巧,方才苏青珞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解得时候却轻而易举,一拉一抽腰带便掉了。 手腕重获自由,苏青珞又舒服许多。 几乎同时,她心底发出一个声音:完了。 见到她这样羞耻的一面,他只怕永远都不可能喜欢她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原因自己一时都说不清。 恰好此刻外间暗卫禀告:“大人,紫鸢已带到。” 陆衡之起身,将腰带重新缠回腰间:“让她进来。” 第16章 吓傻 紫鸢弄丢苏青珞后都急得哭了,连忙回禀了大夫人钱温陵此事。 钱温陵亦是火烧眉毛,却不敢声张,打发手底下所有人去找,眼看天都快黑了还未见人,更是急的团团转。 紫鸢也一直在冒雨找苏青珞,即将入夜时突然有个黑衣人拿着一块玉佩问她是不是紫鸢,要她带件干净衣服跟他走。 那玉佩她先前给陆衡之送礼单的时候见过,所以一眼认出来。 她怕小姐真的遇到什么事,自然不敢声张,幸而出门前以防万一带了套换洗衣服,便拿着匆匆跟这人过来。 谁料一进门便吓得她差点当场倒地。 她家小姐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裙子都不见了,头发凌乱,面色微红,额头间全是汗水。 而另外一侧,陆衡之衣冠整齐,正在慢条斯理地系腰带。 紫鸢不觉瞪大双眼——小姐该不会被他…… 她内心惊涛骇浪一般,看陆衡之淡漠的视线向她扫来,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胡思乱想,捧着衣服的指尖却有些发抖。 陆衡之抬步往外走:“好好给你家小姐上药。” 紫鸢一愣:上什么药? 门被阖上,阻绝外头的风雨。 紫鸢转头看向苏青珞,这时才发觉她衣衫上竟有斑驳的血迹。 她一时失声,立刻扑到床边哭出来:“小姐你怎么弄成这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一直跟着小姐才对……” 紫鸢手掌冰冷,浑身湿透,显然已冒雨找了她许久。 苏青珞轻轻摇头:“放心,我没事,是三……首辅大人救了我。” 那声三哥却再也喊不出。 紫鸢闻言松了口气,显然事情跟她一进来时猜测得有很大出入。 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是方才喊她的暗卫的声音:“门外有热水。” 紫鸢忙起身,将热水拎进来,倒进铜盆里,替苏青珞清洗身体。 苏青珞在她搀扶下缓缓起身,开始打量这间竹屋。 竹屋虽小,摆设的东西却一应俱全,窗下摆着一张竹桌,上头是一套茶具。 角落是香炉和炭盆,床边架子上放置着铜盆,架子上挂着干净的素布,身下床褥柔软而暖和,十分舒适。 苏青珞慢慢脱掉身上的衣服,她处理得不够及时,伤口跟衣服粘在一起,不好脱。 紫鸢无法,只得一点点撕下,苏青珞疼得厉害,也只能紧紧咬牙,伤口便重新渗出血迹。 唯一庆幸的是伤虽有七八处,但都不算厉害。 紫鸢哪里见过这场面,帮她擦身体涂金疮药的时候便不停抹泪,自责不已,反倒是苏青珞不停安慰她。 上完药重新穿戴梳洗整齐,天色已全黑了。 紫鸢抽噎道:“小姐饿了吧,我出去看看给你弄点吃的。” 苏青珞经历了这些自然饿了,但她摸了摸紫鸢湿漉漉的头发,说:“你衣服都湿透了,先去换一身。” 紫鸢抿嘴摇头:“我不冷的小姐,不打紧。” 说着又要抹泪。 苏青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听见敲门声,这次是陆衡之沉冷的声音:“是我。” 苏青珞忙坐直身体:“请进。”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她不觉脸颊发烫。 陆衡之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饭盒,放到桌上。 “寺里饭菜清淡,你们凑合两口。” 苏青珞刚要起身,便听到陆衡之不容置疑的声音。 “坐着说话。” 她只好坐着没动,道:“多谢……大人。” 陆衡之挑眉:“大人?” 那意思好似在问,怎么这样称呼他? 苏青珞抿唇,喊出这个称呼也实属无奈。 他不许她喊三爷,这种情形下她又实在叫不出三哥,只好另辟蹊径。 好在陆衡之没纠结这个称呼,平声道:“母亲那里我会去打招呼,你不必担心。你吃完东西好好歇一歇,明日我有话问你。” 他定然是要问她是如何弄成这样。 苏青珞点头答是,折腾一天,今晚的确也没精神再跟他讲来龙去脉。 陆衡之起身,目光平淡看她一眼,说了句“我就在你隔壁”便起身离开。 隔壁。 想到两人仅一墙之隔,苏青珞脸又热了。 紫鸢打开食盒,里头两碗白粥还冒着热气,还有一碟清炒豆腐和一碟清炒竹笋,显然是刚出锅。 她扶苏青珞坐到桌边,两人开始吃饭。 紫鸢忍不住夸道:“这圣安寺的素斋味道竟然这么好吗?以前我怎么不觉得?” 这豆腐够嫩,竹笋够鲜,粥里还特意加了些姜丝为她们驱寒。 苏青珞轻声道:“可能是特意为首辅大人准备的饭菜吧。” 紫鸢恍然大悟:“给首辅大人准备的饭菜果然同我们的不一样。” 苏青珞抿唇,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一时有些失神。 陆衡之把饭菜让给了她们?那他自己怎么办? 随后又摇头,笑自己担心有些多余,堂堂首辅,多要两份饭菜必定不是问题。 * 陆衡之没什么心思吃饭,他写了封信叫谢廷玉的暗卫连夜派人送去京城,叫宋闻立刻赶过来,然后冒雨打着伞去了前头厢房。 圣安寺是京城最大的民间寺庙,为了满足百姓需求,和尚尼姑皆有,但是严格分区的。 前头早乱成一团。 钱温陵急得晚饭都没心思吃,苏青珞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绝不能在她手上丢了。 却也不敢惊动旁人,只命所有家仆前去找,说是丢了东西。 听闻紫鸢也不见了,她越发着急,这时听人来报说陆衡之来了。 她早没了主心骨,仿佛一下子抓到救命的稻草,立刻命人请进来,把苏青珞和紫鸢不见的事一口气说出来,问他该怎么办。 陆衡之弹了弹袖间雨水,平声道:“我就是来回禀母亲此事的,她在我那儿。” 钱温陵浑身一震,惊愕万分。 第17章 养伤 “在、在你那儿?”好半天,钱温陵才反应过来,“青珞怎会在你那儿?” 一时间,她脑海里转过各种念头,却都不敢相信。 他不是说对苏青珞没有儿女私情吗? 现在这样扣着她算怎么回事儿? 陆衡之声音淡到像说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这事我自有主张,请母亲不要插手,只当不知道便罢。”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但苏青珞可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出了事她无法交代啊。 钱温陵脸色为难:“但老太太那儿……” “母亲只管吩咐好下人便是。”陆衡之打断她的话,“祖母那里我自然会亲自去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钱温陵自然知道这事她完全插不上手了。 罢了,好歹老太太那里有人交差。 她勉强松了口气,再想嘱咐什么,陆衡之已抬步走了出去。 这一夜苏青珞睡得并不踏实,山间风雨将竹屋门窗吹得劈啪作响,她脑海里又一直浮现出自己抬头去亲陆衡之那个画面,当真又羞又愧,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她。 一整晚思绪纷乱,熬到天光微亮时,窗外风雨终于停了。 睡在床外侧的紫鸢还未醒,可能是昨天找她实在累了。 苏青珞没叫醒她,动作轻缓地起身,准备去厨房先烧点热水。 推开门,看到一个颀长的背影静静立在竹屋前。 她一眼认出来,是陆衡之。 察觉到开门声,他回身,眉目之间有几分倦色,似一夜未眠:“醒了?” 苏青珞轻轻点头。 他穿了件天青色长衫,外头罩一件白色披风,身后是一片雾气缭绕的竹林,清贵而神秘,仿佛画中仙人一般。 苏青珞心中微动。 陆衡之上下打量她一眼,语气虽淡,却颇有几分关怀的意味:“伤好些了?” 苏青珞调整好呼吸:“多谢大人,青珞已好了许多。还有——” 她微微一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陆衡之眉梢一挑,看她,也未催促。 屋檐还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往下落着雨珠。 清冷的空气里传来一阵阵清脆而急促的鸟鸣声。 苏青珞心一横,终是将昨晚想了无数次的道歉话语说了出来:“昨日青珞有错,还望大人恕罪。” 说完后,她便低下头,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陆衡之看不清她脸色,但想必她的脸已经红得似胭脂,因为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耳根都是红的。 还以为她是要求他帮忙找贼人,却不料她犹豫半天,是想着为这件事道歉。 想到昨日那个温软而点到为止的吻,陆衡之心里不禁一荡。 他面上却不显,只淡声问:“你有何错?” 苏青珞登时愣住——她这个歉道的还不够明显吗?一定要她说出来?她怎么好意思? 许是她发愣的表情太过明显,陆衡之又平声问:“这事对你很重要?” 他问的是她亲他这件事。 本朝女子注重名节,尤其大户人家。 先前就发生过宴会上某位小姐不慎落水,一位不相识的公子心切下水救人,最后不得不推掉跟原本未婚妻的婚事,娶了这位小姐的事。 所以他这么问的意思是,怕她讹上他? 她哪里敢。 何况,昨晚在那种情况下他都明确拒绝了她,她怎么可能还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苏青珞立刻道:“没有,青珞只是……怕昨日冒犯大人。”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闭着眼说出来的。 身前却忽然响起男人略嫌清冷的声音:“冒犯?” 他不知是何时走过来,竟丝毫未发出声响,身上沉水香的香气侵袭而来,叫她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冰凉而坚硬的竹门上,不慎碰到伤口。 苏青珞不觉“嘶”了一声。 陆衡之扶住她肩膀,将她往前稍稍一带。 “当心些。” 他掌心温热极了,落在她肩膀上一阵暖意。 她不觉抬头,他守礼地退开半步,只是高大的身影仍旧笼罩着她。 山间清晨冷极,苏青珞衣衫单薄,又在外头站了半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又是当着陆衡之…… 但打喷嚏这个事,也实在控制不住。 算了,她心想,反正她那么多丢脸的事他都见过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肩上却忽地一暖。 陆衡之将披风解下,亲手覆在她肩头。 她低头,仍旧是之前那件白色披风,衣领是白色狐狸皮毛,格外温暖柔顺。 他指尖捏住披风系带,手指一绕,亲手替她系好。 他慢条斯理地说:“还谈不上冒犯,说起来倒还是你吃亏些。” 苏青珞脸颊烫得要命。 陆衡之接着道:“何况是药物作用,我怎会怪你。” 她脖间稍稍一紧,披风已经被系好。 “不要胡思乱想,照顾好自己才最要紧。”陆衡之替她系好披风后,退开两步,看她片刻,问,“早上想吃什么?” 苏青珞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都、都可以,寺里送什么便吃什么。” 陆衡之点头,转身进了朝西的小屋。 ?竹屋朝南,有三间屋子并排挨着,苏青珞住中间,东侧是昨夜陆衡之住的地方,左侧拐角朝西有间小屋,想来应该是厨房。 陆衡之应该是去烧热水了? 苏青珞伸手拢了拢身上披风。 其实道歉之前,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毕竟陆衡之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听闻曾有丫鬟趁他喝醉时偷偷勾引,直接被脱衣打了四十板子扔出府外。 好在,?他完全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不仅没有责怪,还似乎有些关心她。 因为上次他也是将披风给了她,却没帮她系,这次却亲手帮她系了。 想起他扯系带时她脖子上微微一紧,苏青珞不觉一瑟。 但他说过对她没有男女私情,或许因为她名义上跟他沾着几分亲戚关系,又或许因为他当初从金陵一路护送她回京城,路上也算有一同患难的交情,所以对她关照了几分。 只能是这些原因了。 苏青珞叹了口气,进了房间。 紫鸢竟然还未醒。 苏青珞觉得不大对劲,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她额头,一阵滚烫。 应该是昨天找她时淋了雨,晚上也没及时换掉衣服着了凉。 苏青珞忙给她多盖了一床被子,又起身去厨房准备烧热水。 敲门进去,陆衡之正弯腰半跪在灶台前,手里拿着火折子,火光映得他那张雕刻般棱角锋利的脸明灭不定。 第18章 单独 陆衡之抬头看苏青珞一眼,复又低头拿起半截细小的干柴,用火折子慢慢点燃,扔进灶台,看着火渐渐升起来,才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问她:“怎么?” 点火明明是个挺粗的活计,但他举手投足间却不慌不忙,动作优雅。 苏青珞下意识回:“我想来烧水。” 陆衡之有些意外:“你会烧水?” 苏青珞虽挂着小姐名头,毕竟不是陆府的正经主子。 紫鸢是她自己从金陵带来的,打小就跟着她。 虽说外祖母又给她另外配了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但她怕落人口舌,平日不敢太劳碌她们,紫鸢忙的时候她自己烧个水泡个茶是没问题的。 苏青珞下头:“会。”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假如已经生好火的话。” 堂堂一个千金大小姐竟然还会烧水。 陆衡之蹙眉:“怎么是你来?你的丫鬟呢?” 苏青珞忙道:“她发烧了,还请大人帮她找个大夫。” 陆衡之点头,起身往外走。 苏青珞忙往后一步,让出门。 陆衡之看她一眼,淡声:“你回去等着,一会儿自然有人给你送热水。” 苏青珞忙行了个礼回了小屋。 直到她关上门,陆衡之才打个响指,一个黑衣人便从高处落下。 他吩咐:“立刻去前头找个大夫过来。” 回屋后,苏青珞先拿冷水打湿帕子,覆在紫鸢额头上。 紫鸢迷迷糊糊睁开眼:“姑娘,我好困。” 苏青珞温声:“困就再睡会儿。” 等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敲门。 苏青珞起身开门,宋闻拎着一茶壶热水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挂着药箱。 宋闻恭谨微笑道:“苏姑娘,大夫请来了,热水也烧好了。” 苏青珞忙让大夫进来,又对宋闻道谢。 宋闻将水壶放进门口便退了出去。 大夫把完脉说紫鸢身体底子好,倒是不打紧,开了方子,寺里有种的现成草药,配好喝三天便能痊愈。 苏青珞便放下心来,宋闻忙接了方子去抓药。 很快药便熬好送来,苏青珞扶紫鸢起来喝药,紫鸢闷声道:“我真是死罪,竟拖累小姐服侍我。” 苏青珞笑说:“留着你这点力气养病,等病好了再尽心服侍我。” 紫鸢感动点头,喝完药后便又睡下了。 没多久,宋闻又敲开门,手里拎着一个红木食盒,道:“苏姑娘,我来给你们送些吃食。” 苏青珞伸手去接,宋闻往后让了一下:“我家大人说姑娘受了伤,吩咐我亲自送进来。” 行动时她身上的伤口的确会被牵扯到,陆衡之考虑得十分周到。 苏青珞便让宋闻进来,这时才有空跟他说话:“我昨天好像没看到你?” 宋闻微笑说:“我昨日有事没来,是我家大人命我一大早骑快马赶来的,还现杀了只鸡买了几斤肉带上山,做了给姑娘尝尝。” 苏青珞惊了:“但是寺院能吃荤腥吗?” 宋闻正色道:“大人说了,姑娘又没出家,没什么不能。” 宋闻离开后,苏青珞看着桌上食盒,有些犹豫,寺院清修之地,吃荤腥难免不敬。 但是……一打开食盒,她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饭菜香味儿。 酱色闷烧鸡块、糖色鲜亮的红烧肉、一小碟绿色清爽的腌萝卜,搭配两碗白粥,真叫人食欲大开。 苏青珞受不住诱惑,抚掌顾对寺里的菩萨佛祖道歉后,拿起筷子开吃。 不得不说,宋闻的手艺还真是不错,陆衡之平日还挺有口福的。 吃完后,紫鸢恰好醒来。 她刚退了烧,浑身汗。 苏青珞用帕子沾了温水替她擦了擦脸上和脖颈里的细汗,问她饿不饿。 紫鸢确实觉得有点饿了,身体也恢复了些,大夫吩咐喝药期间忌油腻,她只能闻了闻肉菜解馋,喝了大半碗粥,吃了些腌萝卜。 饭后,苏青珞将食盒收拾出去,一开门,差点撞进陆衡之怀里。 食盒在她手里晃了下,立刻被骨节分明的手稳住。 陆衡之问:“吃完了?” 苏青珞手臂伤口被牵扯得有些疼,她强忍住:“是,多谢大人和宋闻。” 陆衡之不置可否,接过她手中食盒,递给身后宋闻,道:“进去说话。” 苏青珞意识到,他是来问她话的。 紫鸢早听见陆衡之的声音,她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躺着,立刻起身站到一旁。 陆衡之吩咐宋闻在门外守好,方才进门。 门“吱”地一声被阖上。 陆衡之看向苏青珞:“坐。” 苏青珞忙在圆木桌边坐下,却忍不住看一眼紫鸢,道:“大人,紫鸢她高烧刚退,可否让她也坐下?” 陆衡之点头,没什么意见。 苏青珞忙拉紫鸢坐下,?紫鸢一脸感激地看着她。 陆衡之却站着,平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苏青珞双手微微蜷缩,片刻后,慢慢将昨日发生的事讲出来。 讲到迷香时,陆衡之面色一沉,苏青珞声音也有些发抖,但还是硬撑着说完,紫鸢没想到她经历了那么惊险的事,不觉滚下泪来,怪自己没用。 顿了片刻,陆衡之淡声道:“昨日玉阳公主并不在寺中,应是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害你。” 苏青珞轻声:“原来如此。” 但不知为何,从他口中听到玉阳公主的名字,她心里有一丝很浅的失落感。 好像他在替玉阳公主说话似的。 陆衡之思忖片刻,问:“都有谁知道你的嫁妆有现银三十万两?” 苏青珞倏地一颤——她竟然忽略了这个最关键的部分。 她连说话都带了些颤音:“除了陆家人,我并未告知过其他任何人。” 陆衡之:“你确定?” 苏青珞:“确定。” 紫鸢道:“我们小姐来京城之后没多久就定了亲事,又怕麻烦旁人,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 陆衡之点头,又问:“你可还记得那尼姑的模样?描述一下。” 苏青珞抬头看他:“记得,我可以画下来,还有那个男人,他推窗时我看见了他的侧脸,他脖子上有很大一颗痣。” “可以。”陆衡之吩咐站在门口的宋闻去拿纸笔。 拿来后,苏青珞很快勾勒出那尼姑的正脸和那男人的侧脸,交给陆衡之。 短短一炷香时间,她竟然画的栩栩如生,画工不错。 陆衡之扫一眼,将画像收入袖中:“此事我会让京兆府尹命人秘密去查,一定给你交代。” 苏青珞眼睛不觉起了雾,有种被人护着的感觉。 他说会给她交代,就一定会给她交代,就像上次他替她做主一般。 苏青珞起身对他行了个礼:“多谢大人。” 陆衡之嗯一声:“叫你的丫鬟出去,我有事单独吩咐你。” 苏青珞不觉一怔。 第19章 冷意 紫鸢倏地紧张起来,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刚进竹屋时陆衡之系腰带的暧昧场景。 她怎么觉得,她家小姐好像要被他吃入腹中似的。 紫鸢?看着苏青珞,眼神里流露出不愿意出去的意思。 苏青珞用眼神安抚她,冲她点一下头。 紫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门“吱”的一声被关上。 竹林的幽影落进窗户里,似浮在陆衡之身上,衬得他人冷而沉。 苏青珞心跳快了几分,道:“大人不知要吩咐何事?” 陆衡之平声:“昨夜大雨冲垮了山路,这几日你正好留在这里养伤。母亲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冲垮了山路? 苏青珞诧异道:“那宋闻是怎么上来的?” 陆衡之言简意赅:“小道。” 苏青珞恍然,她们要乘马车,走小路实在有些为难。 正好,她可以安心养伤,陆家人多嘴杂,回去后这身伤难免瞒不住遭人议论。 她心里轻松几分:“多谢大人,青珞知道了。” 陆衡之没应声,视线落在她身上。 苏青珞呼吸发紧。 陆衡之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忽然淡了几分。 “你受人陷害后逃到竹屋,恰好遇到我救了你。只有我,明白吗?” 苏青珞一颗心蓦地提起,从他这句话里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显然这才是他支开紫鸢要交代的事——他要隐藏那日那人的身份。 那人语调轻浮,气质却尊贵,并非常人。 苏青珞一时仿佛又感觉到那晚过来时脖子上横着的冰冷刀锋,也许真的差一点,她就要被灭口了。 多亏陆衡之保下了她。 她立刻肃然道:“是,青珞明白,请大人放心。”想了想,又问,“那大人是为何来这里?” 还挺机灵的。 陆衡之赞赏地看她一眼,声音带着几分清冷的磁性:“过几日是家父忌日,我来为他供奉油灯,记清楚了?” “是。” 陆衡之没再说什么,拿着画像转身出了门。 山中日子舒心又清闲,风声、水声、鸟声、诵佛声,让苏青珞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这日吃了午饭,苏青珞带着紫鸢在屋檐下坐着晒太阳。 苏青珞忍不住道:“这儿日子不错,若是寻不到个好人家,到时我就绞了头发来这儿做姑子。” “姑娘慎言。”一道冷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陆衡之不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就站在不远处屋檐下看着她,目光不豫。 苏青珞忙起身,有点小紧张:“大人,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陆家还不至于叫你去过青灯古佛的日子。”陆衡之认真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 原来是为了维护陆家的名声。 苏青珞心里有几分失落,低头道:“是。” 陆衡之淡声:“官路已修好,明日一早你回母亲那里,跟她一辆马车回京。” 苏青珞轻声说是。 隔天一早,苏青珞收拾好东西走出门外,陆衡之和宋闻早收拾完东西在外头等着。 见她出来,陆衡之淡声:“走吧。” 宋闻识趣地往后退两步,跟紫鸢并排,让陆衡之跟苏青珞并肩而行。 一路上只闻鸟声,谁也没说话。 终于到了前头,苏青珞向陆衡之行了个礼:“多谢大人此番相救,青珞不知该如何报答。” 虽听起来是客套话,但她语气郑重,用了十分的真心讲出来,给人格外诚挚之感。 陆衡之看她片刻,平声:“嗯,那你好好想想。” 苏青珞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接话。 陆衡之抬了抬下巴尖指了下前方不远处:“母亲在等你了。” 苏青珞忙快去走过去。 钱温陵终于又见到苏青珞,忙上下打量她一番,有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问:“无事吧?” 又不安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苏青珞微笑说:“大舅母放心,我很好。” 钱温陵心里始终有些打鼓,却也不敢多问。 直到上了马车,苏青珞觉得实在避不开,才简单将事情说了。 只说遇到了贼,受了轻伤,恰好遇到陆衡之救了她。 钱温陵顿时又紧张起来:“还受了伤?” 苏青珞细声道:“大舅母放心,不碍事的,您可千万别告诉外祖母惹她担心。” 钱温陵正怕苏青珞出了事老太太责怪,巴不得如此,便拍着苏青珞的手道:“我的儿,你实在懂事。”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你跟衡之这几日相处得可还好?” 苏青珞心里一紧,故作轻松笑道:“也谈不上相处,三爷有自己的事要忙,只是打过几个照面。” 钱温陵点点头,没再多问,心里却有些不信。 总觉得陆衡之待她比起旁人格外不同。 苏青珞这时听见外头宋闻高声道:“三爷有事要骑马先行回京,你们都给我好好照看着夫人和苏姑娘,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仔细你们的皮!” 完全不似平时同她说话那般温顺,很是有气势。 接着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苏青珞忍不住掀开马车帘,两匹红枣马一前一后疾驰而过。 透过掀起的暗尘,她惊鸿一瞥似的看见了陆衡之,他仿佛转头看了她一眼,连人带马消失在车帘外。 再后来,连马蹄声也听不见。 中午时终于回到陆家,一进门,月娥亲自等在那里:“老太太说了,大夫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先好好歇歇,明日再请安也不迟。” 钱温陵笑说:“哪有这个道理,我晚上就过去陪母亲用饭。” 月娥笑笑,又对苏青珞道:“姑娘,眼见就要五月,我端午给老太太的香囊花样子还没着落,这事着急,劳烦你帮我看看。” 这不过是个托词,苏青珞知道老太太想她,忙跟着月娥去了。 一进门,苏青珞便快步过去,扑进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额间皱纹都舒展开来:“可算回来了,都还顺利?” 苏青珞心里一酸:“劳祖母惦记,顺利的。”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脊背,苏青珞起身,在紫藤长椅上挨着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笑说:“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样撒娇?” 一面说,却一面握住她的手。 苏青珞心里不觉一紧:还没跟外祖母提她跟陆衍取消婚约的事,外祖母身体如今大好,得寻个机会说了。 正想着,又忽然听见老太太语气严肃地问:“听闻你们这次去寺里遇见了陆衡之,一起在寺里困了五六日?” “是。”苏青珞按先前对好的说辞,“他似是给去世的父亲供灯油。” 老太太沉吟道:“未发生什么冲突吧?” 苏青珞绞着帕子的手稍稍一紧:“他是外男,不过跟我们打了几个照面,何来冲突?” 老太太道:“那就好。” 苏青珞看老太太面色有些顾虑,又忍不住问,“外祖母,您好像对衡三爷格外小心,这是为何?” 老太太叹了口气:“也谈不上小心,只是一来此人过分冷情,二来他身处朝堂旋涡,与他来往要格外慎重。你当年大伯父一心仕途,铁了心要将他记入名下,我也劝不动。至于我们,都要尽量少同陆衡之来往。” 第20章 他主动你主动 苏青珞当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老太太的话令她突然想起在竹屋中遇见的那个轻浮尊贵的男子,还有那柄横在她脖子上冰冷的刀锋。 她其实对那男子的身份有些猜测。 气度不凡,能动用暗卫,又能让陆衡之与之相交,大约是皇室中人吧。 可惜她对皇室完全不了解,猜不出具体是谁。 陆衡之同那男子见面显然是极为隐蔽的事,何事需要如此隐蔽? 是什么危险的事吗? 她心底隐隐有些担心他,却又觉得无能为力,不知不觉睡过去,竟然梦见那片竹林。 陆衡之身穿白衣,立在竹林前,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望着她问:“要怎么谢我?” 这声音直到她醒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苏青珞不觉犯了难——上次送的东西已经全被退了回来,这次要用什么谢他才合适? 已经明确地知道,身外之物他看不上。 但她除了钱,好像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苏青珞想了很久,灵光一闪,立刻吩咐紫鸢去拿笔和颜料。 她准备为陆衡之画一幅画。 月华白服的长衫男子,清幽的竹林,缥缈的山雾…… 她要把他这个样子画下来。 画了几日,终于有了大概的轮廓。 紫鸢一眼看过去,惊了:“小姐这是要画——” “嘘——”苏青珞在唇边比了个食指,却又放下画笔,叹了口气。 “怕是不行。”她自言自语道。 见不到他本人,凭借记忆试着画了几次男人的五官,却觉得那双眼睛怎么都差点意思,也比不上他本人那份清贵的气质。 她又看了一眼画,待干透后,缓缓卷起来,放入画缸之中。 罢了,容她慢慢练一练吧。 正在发愁,便看到玉竹急急忙忙跑过来了。 玉竹比紫鸢小上两岁,是来到陆府后老太太特意指给她的。 玉竹性子活泼,苏青珞这头活计又少,她便常去寻几个相熟的姐妹玩闹。 她推开门,气喘吁吁道:“小姐,我听见人说柳姨娘禁足结束了,要去同老太太说你跟四少爷退亲的事。” 苏青珞这些年待她极好,她心思单纯,自然也是向着苏青珞的。 这事闹得阖府皆知,单只瞒着老太太。 苏青珞连忙起身,握住玉竹的手说:“真是要多谢你。” 忙带着紫鸢去了老夫人那儿。 进了院子,便听到柳氏响亮到有些刺耳的声音。 “母亲您别生气,这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都怪青珞跟衍儿有缘无分罢了。” 柳氏那张嘴真是能说会道。 苏青珞脸色微变,掀起帘子快步走进去,看见老太太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见苏青珞进来,柳氏上下打量她好一阵儿,才皮笑肉不笑道:“青珞来了,快坐下,都是二舅母的不是,快别跟二舅母生气了。” “青珞不敢。”苏青珞对她行了个礼,目光却一直担忧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沉静地看着她,摸着手里那串玉珠,没说话。 倒是柳氏十分热络地问她:“听闻你跟大嫂一同去了圣安寺,还不小心困在那儿几天,怎么样,没遇见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这话听起来十分刺耳。 苏青珞看向柳氏,声音微冷:“自然无事,二舅母认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柳氏合掌笑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你这等语气,还是对舅母有意见啊。” 老太太终于发话:“行了,你先回去,我有话要跟青珞说。” 柳氏微微一笑:“是母亲。” 又笑着看了苏青珞一眼,方才娉娉袅袅地出了门。 苏青珞立刻跪到老太太身前,仰头担心地看着她:“外祖母,您没事吧,是青珞不孝。” 老太太沉声:“你的确不孝。” 苏青珞浑身一凛。 “你既然早早撞见了衍儿跟那柳嫣然厮混为何不先来告诉我?”老太太将手中串珠一扔,“怎么,我倒不如那个外人能替你做主?” 苏青珞眼睛一红,泪珠不觉滚下来。 “不是的外祖母,我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我还没那么经不得风浪。”老太太声音里带着几分痛心,“青珞,你还年轻,不懂这世道对女子的残忍。本来这事你来找我,我自有法子让柳氏同意退亲。但你如此一闹,亲事是退了,你可为你日后想过啊?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你想找一门好亲事得有多难。” 老太太第一次跟她用这样重的语气说话。 苏青珞垂头,任由眼泪往下落。 “外祖母别气坏了身子,都是青珞考虑不周。”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不是生气,我是为你担心啊。” 老太太伸手将苏青珞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我横竖不过也就能看顾你几年罢了,若不能替你寻到个好亲事,我去了地底该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苏青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月娥忙过来劝:“老太太,快别说这些伤心话了,回头又睡不好。” “姑娘知道你惦记她,她又何尝不是担心记挂你呢?何况衡三爷特意吩咐了,当日的事谁都不许透出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语气瞬间变得严肃,“青珞,我且问你,究竟是你求到陆衡之跟前,还是他主动提出要为你做主?不许撒谎。” 外祖母似乎对陆衡之有很大的偏见。 苏青珞下意识抿了抿唇,轻声说:“自然是我求到衡三爷面前,他才会出手帮忙。” ?也不知道为什么,隐下了跟陆衡之那几次在后花园遇见的事。 第21章 他的所有物 老太太又问:“此话当真?” 苏青珞稳住心神:“自然是真的。衡三爷他身为首辅,平日公务缠身,若非我相求,他怎会关心这等小事。” 老太太方才点了点头,面色却依旧深沉。 “既然退了与衍儿的婚事,下月的赏花宴,让你大舅母带着你同明思一起去。” 赏花宴每年五月由睿王妃亲自举办,邀请京中名流参加,借赏花作诗的名头,本意却是为了各家相看儿媳。 因这是京中唯一男女都会参加的活动,所以?是京中每年少男少女最期待的宴会。 苏青珞先前订下亲事,所以从未参加过。 如今老太太要她去的意思也十分明显,就是要为她寻一个佳婿。 特意指派了钱温陵带她,也是怕柳氏对她有所不满,反倒坏事。 苏青珞犹豫道:“但外祖母,我才刚退亲……” 老太太不过一笑:“什么退亲?你跟衍儿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定亲不过是大家随口说着玩的。现如今你们都大了,这玩笑以后不许再开。” 一番说辞,轻轻巧巧地解了苏青珞眼下困境。 也就是说,她从未被退过亲,名声不会有损。 苏青珞眼前有些模糊:“外祖母……”她靠进老太太怀里,觉得她肩膀瘦的已经塌下去,却还能有力地支撑着她。 她刚退亲,又经历了寺里那桩事,实在没有心思这么快去想下一门亲事。 但她也知道,女子亲事至关重要,后半生的生死全在这上头,这是外祖母待她的心意,不能拒绝。 她于是道:“多谢外祖母。” “谢什么,我不疼你疼谁。”老太太和蔼道,“库房里还有两匹今年才进来的蜀锦,你和明思一人一匹,赶紧裁了新衣裳。” 苏青珞手底下有的是绸缎铺子,但自从父亲去后,苏家失去皇商资格,上好的蜀锦已经几年未曾见过了。 她答应道:“是。” 老太太又道:“你嫁妆铺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是我当年没考虑周全,只想着叫你靠柳氏他们生活,竟忘了靠什么也不如靠自己。” “这怎么能怪外祖母,外祖母也是希望我不要那么劳累,毕竟……” 苏青珞停住,毕竟她娘就是因为嫁去苏家,太过劳心苏家的生意,生下她后又亏了身子,没几年便心力交瘁而亡。 外祖母当年就是怕苏家剩下的偌大担子压垮她,才想着不如让柳氏护着她。 但她娘是决计不能在外祖母面前提起的,于是她很快接道,“毕竟我当年年纪小,什么也不懂。” 但她要说什么老太太心里明白得很。 老太太心里难过,自然也未叫她看出端倪,沉吟片刻,道,“过了赏花宴,你每日上午来我房内一个时辰,我教你理一理铺子的事,苏家这摊事,终归还是得你立起来。否则你就是嫁出去我也不能放心。” 苏青珞不是矫情的人,只是握住老太太的手:“要外祖母伤神,是青珞不孝。” 老太太笑说:“你挑个正经夫婿,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 苏青珞害羞一笑,却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人的薄唇,心立刻剧烈地跳了一下。 可她也清楚的知道,那人绝不可能成为他夫婿。 又说了几句闲话,苏青珞便离开了。 隔日,丫鬟抱着两匹蜀锦进了柳氏的院子。 “老太太特意说了,让大小姐先挑。” 柳氏指甲狠狠在椅子扶手划过,脸上却含笑道:“还是老太太疼明思。” 她眼神示意身侧的陆明思去挑。 两匹蜀锦,一匹茜红色,一匹玉色,日头低下一照,暗藏的金线发出浅浅的光泽,煞是好看。 陆明思走过去看了眼,便道:“便要这匹玉色的吧。” 玉色挑人,且穿起来难免不够娇媚,茜红色衬得人肤色白,人也明艳,更适合陆明思。 柳氏出声:“我怎么瞧着那茜红色更好。” 陆明思转头给柳氏个眼神,笑道:“我不大喜欢那个颜色。” 柳氏便闭口不言。 待那丫鬟出了院子后,等了一阵儿,柳氏才忍不住冷笑一声,抄起桌上茶杯摔到地上。 “这老太太也忒偏心了,分明是个被退亲的贱货,却偏要给她抬身份,她苏青珞凭什么跟你一起去赏花宴?她不过是个商户之女,你可是正正经经的永顺伯府千金!难不成还要让她在你前头挑人?” 适龄的好人家就那么几户,大家都争着抢着要结亲。 “还有那钱氏,平日装得老实巴交,竟然也敢替我去赏花宴?” “还有——”柳氏气道,“你为何挑那匹玉色?那可是赏花宴,玉色如何能出挑?” 陆明思端了杯茶递到柳氏手边:“母亲稍安勿躁。” 柳氏接过,喝了口茶,听她道:“母亲不知,玉阳公主喜欢桃红、茜红一类的颜色,先前有个不懂事的跟公主撞了衫,公主嘴上自然不会说什么,却将她灌醉丢了好大的脸。” 这事京中大户人家阖府皆知,只道是那姑娘喝醉失了分寸,却不晓得其中根本缘故。 柳氏心中立刻畅快了:“原来如此。我倒要看看,得罪了玉阳公主,她还能有什么好亲事。” 陆明思轻声:“母亲放心,赏花宴上,我自叫她声名扫地,替母亲和哥哥出气。” * 丫鬟送完蜀锦后,回来道:“照老太太的吩咐,先送去给大小姐挑的,大小姐挑了玉色,姑娘得了茜色,二夫人也并没有说什么。” ?老太太站在窗前,闻言点头:“知道了。” 过了晌午,窗边不觉有几分凉意。 月娥拿来件披风给老太太披上:“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月娥,你看那陆衡之待青珞可有不一般之处?” 月娥微微一怔。 实际上,自从上次陆衡之替苏青珞出头后,不止她在猜测,府中人全都在猜这位首辅大人是否对苏青珞有情。 但事情过去月余,并未见陆衡之跟苏青珞再有什么来往,流言便渐渐歇了。 月娥道:“除了替姑娘出头退亲,奴婢倒没看出旁的什么。” 老太太道:“钱氏向来本分,若陆衡之待青珞无意,她那日只怕不会让青珞去送他。” 这事她始终放心不下。 月娥语气轻松道:“衡三爷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老太太何必如此担心?依奴婢看,不过是大夫人随口一指罢了,又或者,大夫人看衡三爷替姑娘出头,误会了想卖个人情也未可知。” 也有这么可能,但是…… 老太太望着院内已快要开败的牡丹,?手持串珠,沉默许久。 她想起许久之前将青珞接回来那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 苏青珞给她行了礼,两人抱着哭了一阵儿,老太太叫她先行回去梳洗,然后又见了一路护送她回来的陆佑和陆衡之。 少年时的陆衡之穿着一身黑衣,浑身有股说不出的戾气,仿佛一把锋利的剑。 他侧头看了眼苏青珞离开的背影,那眼神——分明看着是冷的,却好似有种道不清的炙热,仿佛在看他的所有物,下一秒就要将少女收入囊中。 那样的眼神,叫她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第22章 他声音就在耳根底下 那眼神让她着实心惊胆战了一阵子,好在后来几年陆衡之跟他们并无过多往来,她也就忘掉这回事。 陆衡之高中状元进了翰林院后,大儿子陆值死活要将陆衡之记在名下,陆佑也极力赞成。 永顺伯府这些年的确日渐衰落,子弟里没几个有能耐的,不过坐吃山空罢了。 全靠她名下的几个铺子,还不至于叫这些人去喝西北风。 她劝不动,只好由他们去。 不过这时青珞已定下了跟陆衍的亲事,所以她也几乎忘了陆衡之少年时那个眼神。 但是……她病了一场后,这两个人忽然就产生了这样重要的交集,她心里开始不安。 片刻后,她吩咐月娥:“拿纸笔来,我要往金陵写封信。” 永顺伯陆家百年基业,祖上在金陵起家,在金陵也有老宅和几个看守宅子的仆人,只是老太太上了年纪,轻易不回去了。 老太太已许久未写过信,再提笔手竟有些轻颤。 满满两页纸,写了小半个时辰。 写完后晾干,封入信封,对月娥道:“从库房里取一支上好的十年山参,跟这封信一起寄去金陵齐家。” 月娥不认得字,此时才知道老太太是在金陵的好友齐老太太寄信,想来是为苏姑娘的亲事。 果然,老太太接着便道:“?听闻齐家那个小子今年才中了秀才,前程大好,不知道有没有订下亲事。” 齐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胜在是书香门第,人口简单又知根知底,若能与之结亲,也算不错。 十几日过去,赏花宴终于到了。 一大早,苏青珞便换了衣服,来辞老太太。 钱温陵正在满脸笑容地陪老太太说话。 她许久未出席过这样重大的场合,衣着鲜亮,还戴了一整套黄金头面,可谓是盛装。 见苏青珞进来,钱温陵忍不住先“哎呦”一声,“青珞这身衣服可真是好看,不愧是蜀锦,倒像水面反着光似的。” 苏青珞笑说:“多谢大舅母夸赞。” 正说着话,陆明思也进来了,相比之下,她这身玉色蜀锦便稍逊三分,再加上她肌肤不如苏青珞那般雪白,站在她身旁倒被衬得像丫鬟一般。 在场人皆看在心里,只是谁也不会说出来。 老太太冲青珞招手:“快过来,我瞧瞧。” 她拉着苏青珞的手上下打量几番,目露赞叹,连连点头:“小姑娘就该这么穿,你平日里穿的也太素了些。” 陆明思看着老太太跟苏青珞亲昵的模样,目光中闪过几分嫉妒和不屑。 明明她才是老太太的正经孙女,老太太却偏偏更疼这个外孙女,自从苏青珞来了之后,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甚至连陆衍都比了下去。 她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凭什么? 老太太看过苏青珞后方看了旁边陆明思一眼,笑说,“明思也不错。” 陆明思低眉:“多谢祖母。” 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自从苏青珞来到府中后,老太太怜惜她父母早逝,不免偏疼几分,什么都先紧着她挑,陆明思心中不满,便渐渐主动疏远了老太太。 老太太心里明白,待她还跟另外两个亲孙女一样,也不跟她一般见识。 老太太又嘱咐几句,才放她们走。 三人带着七八个丫鬟婆子往外走,为防万一,苏青珞这回把玉竹也带在了身边。 刚进马车,便听到外头人喊衡三爷。 苏青珞一颗心不觉一紧。 自圣安寺回来后,已经半个多月未曾见到他。 因钱温陵和陆明思都在车上,苏青珞不敢掀开车帘,只是透过车缝往外看。 看到陆衡之蓝色的蟒袍下摆上的祥云纹,还有踩在青石砖上那双黑色的鞋面。 听见陆衡之清冷的声音,虽隔着马车,却仿佛就在耳根子底下。 “见过母亲。” 钱温陵掀起车帘,笑着问:“你这是刚下朝?” 心里却有些诧异,没想到陆衡之这次竟在府里住了这么长时间。 “是。”陆衡之淡声问,“母亲要出门?” “是。”钱氏喜得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她代表陆府去赏花宴,但直接说出口未免有些跌份,便等着陆衡之来问。 谁知陆衡之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 他?抬眸,视线落在苏青珞身上,然而不过短短一瞬,便平静地挪开。 “母亲路上小心。” 这一眼却让苏青珞心跳瞬间加快,她不自觉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身侧陆明思见状,以为她头一次去赏花宴紧张,微笑说:“表姐今天这么漂亮,必是本次赏花宴上最光彩夺目的那个。” 她的笑有有几分不对劲,但为什么不对劲,苏青珞却一时说不上来。 陆衡之目送马车离开,回身进府,眼前却浮现出方才少女的模样。 十几日未见,她气色好了许多,又或许是那身茜色蜀锦衣裳衬得,肌肤莹白如雪,整个人透着一种令人心旌荡漾的娇艳,就像那支开得灿烂的桃花。 他吩咐宋闻:“去打听打听大夫人今日要去哪儿。” 宋闻心道果然,连忙去问了门房,很快回来禀告:“说是大夫人带着两位姑娘去了赏花宴。” 陆衡之刚换好常服坐在书案前,正提笔预备写奏折,闻言不觉蹙眉。 片刻后,他放下笔吩咐道:“备马,去睿王府。” 第23章 她也是心悦陆衡之的 睿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等了好半天苏青珞一行人才拿着帖子进了门。 苏青珞第一次参加赏花会,十分谨慎地跟在钱温陵身旁,不敢行错一步。 陆明思则显得游刃有余,长袖善舞,不仅连连跟进来的各家夫人小姐打招呼,还连带将钱温陵也介绍一番,喜得钱温陵直夸赞她。 陆明思含笑扫苏青珞一眼,眼里充满了轻蔑和炫耀之意。 苏青珞并未理会她,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因为每个同她们打过招呼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说不出是为什么,难道她穿的这身蜀锦太惹眼了? 不应该啊,陆明思也穿了同样的蜀锦。 她正低头思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陆姑娘,好久不见。” 陆明思忙回礼:“孟姑娘来了。” 苏青珞回神,抬头去看,眼前女子鹅蛋脸,长得清丽而端庄,一袭淡紫色衣裙显得通身贵气,但她本人却有种极为婉柔的内秀气质,将这身贵气折中得十分妥帖,叫人看起来很是舒服。 陆明思连忙为钱温陵介绍:“这位是信国公府的大小姐孟青黛。” 苏青珞不觉微微一凛。 她自是听过这位赫赫有名的孟小姐。 孟青黛?十二岁时便连续三年在赏花宴才艺比试中夺魁,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女,后来许是她觉得连年夺魁太过显眼,便寻了个借口不再参赛,魁首才被旁人摘得。 但跟她的才名相比,更尊贵的是她的身份。 孟青黛是信国公嫡长女。 爷爷孟广不仅入阁当过首辅,还曾是当今圣上的老师,父亲信国公则打小就是皇帝陪读,信国公府因此格外受当今圣上信赖,甚至超过许多皇亲国戚。 这位孟小姐主动过来打招呼,陆明思其实是有些诧异的,因为她们二人先前并无什么交集。 孟青黛微笑跟钱氏行了个礼,目光便挪到苏青珞身上,问:“不知这位姑娘是?” 钱氏忙道:“这是我们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苏青珞,打小便在我们家养着的。” 孟青黛上下打量她好一阵儿,微笑点头:“苏姑娘好漂亮。”? 苏青珞觉得她打量自己的目光很奇怪,但跟先前打量她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奇怪,因为她目光里似有种过分复杂的情绪。 但此刻容不得想太多,她轻声:“青珞不敢当,孟姑娘才是容色倾城。” 她并未夸张,孟青黛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了。 孟青黛不过一笑,仿佛对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低头看了眼她腰间的香囊,笑说:“苏姑娘这香囊的样子真少见,我很喜欢,不知可否劳烦姑娘去我休息的厢房帮我画个花样子?” 像她这样地位的小姐,自然是有自己独立的厢房歇息。 ?闻言,陆明思不觉一慌。 刚才孟青黛夸苏青珞漂亮时她便觉得不对劲,现如今又只邀苏青珞去厢房,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告诉苏青珞她跟玉阳公主的衣衫撞色了不成? 孟青黛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怎么会好好的帮苏青珞? 陆明思不觉有些紧张道:“花样子不如晚些再画,这宴会只怕就要开始了。” 苏青珞看陆明思一眼,自然看出她的不对劲。 不知道孟青黛找她会有什么事,竟让陆明思这样紧张。 孟青黛笑笑,却没理会陆明思,只是看向钱温陵道:“钱伯母,如今人连一半都还没到齐,宴会怎么也要大半个时辰才会开始,您放心,我很快便将青珞还回来。” 钱温陵巴不得苏青珞攀上信国公府,哪有推辞的道理,道:“看孟小姐说的,我自然放心。青珞,你快随孟小姐去吧。” 苏青珞低头道:“是。” 她不知道孟青黛找她何事,但她有种直觉,孟青黛不会害她。 她跟钱氏行了个礼,便带着两个丫鬟离去。 ?陆明思气急,一时却找不到更好的借口留住苏青珞,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一路上,孟青黛并没有说话,苏青珞也不敢乱开口,只觉得沿途不少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仍旧十分奇怪。 一进厢房门,苏青珞便行了个礼,问道:“孟小姐,我今日穿戴可有不妥?” 孟青黛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你也发现了。” 果然有问题。 苏青珞忙道:“还望孟小姐指点。” 孟青黛轻声:“也谈不上指点,这是赏花宴上人人皆知的事,玉阳公主一向喜欢茜色,且最讨厌人与她撞色。你第一次来,不知此事也正常。” 苏青珞顿时浑身一颤。 原来如此,怪不得陆明思会将这匹茜色的蜀锦留给她。 她真是不明白陆明思怎会如此鼠目寸光。 她若因此被玉阳公主发落丢了脸面,难道陆家几个待嫁的小姐不会受影响吗? 紫鸢着急道:“姑娘,我这就去马车取另外一套衣服。” 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但也只得如此。 上次寺里发生的那件事让紫鸢心有余悸,这次出门她特意多备了几套衣服。 “不必了。”孟青黛指了指厢房里间,“床上有套衣服,应该合苏姑娘的尺寸,姑娘进去换上便可。” 苏青珞愣住:“你怎么会有我的尺寸?” 孟青黛淡声:“我自然没有,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受人之托? 苏青珞很快反应过来,在京中会帮她的人只有陆衡之。 所以刚才出门时遇到陆衡之,他发现了她穿的衣服颜色有问题。 但是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好了合她尺寸的衣服,还找了大名鼎鼎的孟青黛来帮她? 而且他……怎会有她的尺寸,难不成因为在竹屋抱了她,所以…… 苏青珞脸颊不觉一热——跟孟青黛道谢的声音都有些慌乱,然后才带着丫鬟走了进去。 孟青黛看到她微红的脸颊,不觉眸色一暗。 床上是一件鹅黄色的广袖衣裙,她日常穿的颜色,腰带却是水青的绿色,搭配十分鲜亮,衣襟和披帛上还绣了芙蓉花样,十分精致。 紫鸢和玉竹忙为苏青珞换上。 玉竹忍不住问:“姑娘,还真合身,究竟是谁帮了姑娘啊?” 紫鸢训她:“不许多问。” 玉竹吐了吐舌头,立刻闭嘴。 苏青珞换好衣裳出来,再次对孟青黛道谢。 孟青黛抬眸看她。 这样明亮的鹅黄色一般人驾驭不住,在她身上却衬的她肌肤越发白皙胜雪,?那双眼睛好看极了,有种明亮的清澈,眼尾又带着几分弧度,多一分便觉得过分妩媚,少一分又觉得味道不够。 孟青黛嘴角带着笑容,轻声说:“这身衣服的确很衬姑娘。还要劳烦姑娘随意帮我画个花样子。” 一旁早有丫鬟备好了笔墨,苏青珞提起笔,却忍不住思路开始乱飞。 刚才急着换衣服,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陆衡之不是一向不近女色的吗?怎么会跟孟青黛有往来? 他既然可以通知孟青黛,又为何不能来直接通知她? 难不成见孟青黛对他来说比见她还容易些? 还是说……他其实并不想见她,只不过怕她给陆家丢脸顺手帮她一把罢了。 还是紫鸢轻轻喊她一声:“姑娘?” 苏青珞方才回身,手心提笔认真画了张花样子,交给孟青黛。 孟青黛接过,微笑道:“那我便不留你了。” 她分明是笑着的,眸子里却并未带着笑意。 苏青珞突然明白了为何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如此复杂。 ——恐怕她也是心悦陆衡之的。 第24章 陆首辅竟来了 苏青珞怀着复杂的心情回了内院,众女眷都开始落座。 她坐到钱氏身边时,钱氏吓了一跳:“你怎么……换了衣服?” 陆明思目光则直直向她扫来,目光里闪过一抹愤恨——她真是不明白,孟青黛为什么突然要帮苏青珞,总不会真的看上了她那破花样子? 不过她并不紧张,苏青珞在陆家这么久,一向是个息事宁人的主,不会多言。 苏青珞对上她目光,笑了。 陆明思拿准了她的性子,料定她不会将真相和盘托出。 更何况,即便她说了缘故,陆明思只要推脱自己真的不知道,旁人也拿她没有办法,可能还会责怪苏青珞不懂事。 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一再忍让,换来的却是二房一家的得寸进尺。 她这笑陌生极了,让陆明思不觉有些发怵。 苏青珞慢慢道:“回舅母,因为孟小姐跟我说,玉阳公主最喜欢茜色,且最讨厌旁人与她撞色。” 钱温陵讶然:“什么?” 苏青珞笑笑:“我第一次参加赏花宴,并不知晓,幸得孟小姐提醒,还借了我一身她多余的衣裙,还算合身,我就穿着了。” 她话语里,将第一次几个字咬得极重。 明显暗示,来过多次的陆明思理应知道此事,却未开口提醒。 钱温陵自然听懂了,极为不满地看了陆明思一眼。 柳氏也不知怎么教的孩子,太小家子气了,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若是苏青珞真因此冲撞了玉阳公主,老太太只怕以后也不会再命她出门。 一时间,她心中将柳氏又记了一笔。 陆明思脸色一白——这苏青珞,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吃了闷亏只会咽进肚子里,这次竟然敢暗戳戳指摘她? 还是说,自从跟她哥哥退亲之后,这人就懒得装了?还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冷冷看苏青珞一眼,两人算是彻底撕破脸皮。 耳旁突然响起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玉阳公主到,睿王妃到——” 众人皆起身行礼。 玉阳公主轻轻一抬手:“起吧,赐座。” 众人复又坐下,苏青珞抬眸,视线不自觉落在玉阳公主身上。 她果然穿了一身茜色蜀锦,只是花样更繁复,色彩更艳丽,坐落时面色带着天生的骄矜与傲然。 幸好她换了衣裳。 苏青珞不免有些后怕,长长地舒了口气,又要谢陆衡之一次。 想到陆衡之,她心中不觉一紧。 玉阳公主已经十八,仍旧未嫁,听闻皆因陆衡之。 而孟青黛跟他也有牵扯…… 难道说,陆衡之虽然不近女色,但却乐于助人? 像帮她一样帮过许多女子,这才惹得这么多人对他念念不忘? 胡思乱想被睿王妃的话打断。 睿王妃年过四十,保养得宜,看上去像三十多岁,声音里却有一种威严。 “今年南方遭了旱灾,公主提议,今年将诸位小姐的字画拿出去拍卖,所得银两全部捐给灾民。” 话音刚落,院内便响起不少赞叹玉阳公主心系百姓的话。 玉阳公主自是十分开心:“还要仰仗大家。”她又看向睿王妃道,“不如将外头作的诗也一并拍卖,只是不知道王爷同不同意?” 每年赏花宴,都是睿王妃领着女眷在内院,睿王爷带着男客在外院,中间只隔一道大门,用屏风隔开,所以时不时地倒是能互相听见对方在说什么。 永顺伯府位置靠后,苏青珞落离屏风极近,已经听到那头有男人说好。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声被一道声音中断:“六皇子到,睿王爷到,首辅大人到——” 众人皆是一惊。 苏青珞一颗心立刻提起来,听到身旁不知哪个府的姑娘小声问:“陆大人来了?我没听错吧?陆衡之可是从不出席赏花宴的,怎的今年来了?” “这还能有错?看看那架势,还有谁能让六皇子和睿王爷亲自陪着进来?” 苏青珞看向屏风,那头乌泱泱跪倒一片,三个身影先后进来,她一眼便认出走在最后那人是陆衡之,步伐从容,仪态非凡。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那个便是陆大人吗?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真真是把在场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六皇子其实也不错吧……” “你可千万别被骗了,那个六皇子整日游手好闲,沉迷酒色,还是陆大人好……” 玉阳公主蓦地起身,竟是忍不住当众问身旁宫人:“你去看看,陆大人真的来了?” 现场霎时一静。 她一开口,好似在向众人宣告,陆衡之是属于她的。 没多久,那宫人回来道:“千真万确是陆大人。” 玉阳公主不觉一笑,这才面带娇羞地坐下:“先前邀请了首辅大人,还以为他如往年一般不得闲,谁知竟来了。” 睿王妃笑着附和一句:“还是公主面子大。” “哪里。”玉阳公主声音带了几分娇嗔,“那各位小姐便开始吧,三炷香内画完。本次义卖为匿名,谁的字画筹得银两最多,谁便是今日第一。” 第25章 她对陆衡之有了好感? 玉阳公主想了想,命人拿来毛笔:“本宫也忍不住要献丑了。” 以往的赏花宴上,玉阳公主从不动笔,只是点评。 睿王妃心里明白,大约是陆衡之来了,玉阳公主想在心爱之人面前大显身手。 睿王妃笑说:“公主心系百姓,何来献丑一说?” 一寸香灰被风吹落。 苏青珞提笔,看着桌案前摊开的画纸,提笔凝神,细细勾勒出一支牡丹。 她自小师从江南第一画师桑重阳,擅长人物画。 后来虽来了京城,但画画这事却也在一直坚持,不时还会给恩师寄信回去请求指点。 这次时间略短,画人物不够。 桑重阳是洛阳人士,画牡丹乃是一绝,所以她花中画的最好的也是牡丹。 她这次画得格外认真,毕竟第一次参加赏花宴,断不能为永顺伯府丢人。 画完后,脖子有些僵,只是当着众人,她不敢失礼乱动。 待画干透,刚好到了时间。 玉阳公主命人将各个小姐的字画收好,连同自己的一起拿到外间义卖。 不仅匿名,连字画顺序也是打乱的。 但各位青年才俊也非吃素的。 京城高门大户谁跟谁没点儿往来,再从技法上看一看师从何派,对字画之人的身份也能猜出几分。 义卖开始,夫人小姐们都屏息听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脸。 头几个字画都只卖了十几两银子,待玉阳公主的字《两都赋》一出来,便拍出了百两银子,迄今为止的最高价。 睿王妃立刻便夸玉阳公主的字乃当朝女王羲之。 玉阳公主面露喜色:“不敢当。”又转头问身旁的宫人,“去看看谁拍的?” 心里不免也升起几分希望,陆衡之既然应约前来,说不定会拍她的字。 那宫人很快便回来回禀。 玉阳公主脸色在瞬间沉下去,不是陆衡之。 那宫人向来知她心意,立刻小声在她耳边道:“首辅大人向来两袖清风,怎会会花费银子在这等事上?” 陆衡之为官的确两袖清风,但陛下这几年给他赏赐无数,怎可能连百两银子都拿不出? 也许是他出身微寒,不想在这等无用的事上花钱。 玉阳公主转而一笑,心情舒畅许多。 接着便听到外间报《采荷图》义卖,众人皆打起精神,向孟青黛望去。 里头的人当然都知道,这图是京城第一才女孟青黛画的。 玉阳公主也不觉坐直了身体。 孟青黛却表情淡然,显然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后便听到外间叫价到九十九两落定。 睿王妃忍不住道:“哎呀,这也太可惜了,竟就差了一两。” 玉阳公主笑道:“看来今日本宫的运气比青黛你好些。” 孟青黛微笑道:“臣女雕虫小技,怎敢跟公主相提并论?” 一道声音突然划破了此刻其乐融融的场面。 “是陆首辅拍下了孟小姐的《采荷图》!”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炸开,众人皆是一惊。 苏青珞捏着帕子的手不觉一紧,下意识向孟青黛看去,她面色平静,唇角微垂,并没有太明显的异常。 玉阳公主嘴角的笑容倏地冷了。 场上原本热络的气氛便因这样一句话忽然冷下来。 身旁的姑娘低声议论:“不是说这孟姑娘暗里早指给了太子了的吗?这……” 苏青珞霍然一震。 去岁冬日太子妃难产而亡,陛下和皇后都在为太子物色新太子妃,只待丧期满一年便会公布人选。 这个人选竟是孟青黛? 陆衡之知道吗? 他一直以来不近女色,难道是因为孟青黛的缘故? 苏青珞一颗心仿佛被一枚细针缓缓扎了进去,觉得有些刺痛。 又听到外间的声音:“接下来义卖的画是《牡丹富贵图》……” 苏青珞回神,紧张涌上心头,生怕给陆家丢脸。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道陆衡之会不会看上她的画。 只是一想,她便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他已经买了一幅,没必要再花钱买第二幅。 这时,外间传来明显的“噗嗤”一声笑。 “牡丹富贵图?此名字何能入耳?真是俗不可耐!” 苏青珞第一次参加赏花宴,又没什么名声,里间大家互相问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牡丹图是谁画的,一时不觉向她看去,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和嘲笑。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将手微微握成拳状,却忽然听到孟青黛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这名字甚好。”她声音平和,似在感叹,“世人皆追求富贵,却又不敢直言喜欢富贵,不觉可笑吗?” 一时间,里院外院皆静得落针可闻。 孟青黛行为举止向来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一向都端庄守礼,仿佛是从女则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苏青珞看着她,觉得她眼神有些空。 虽然听起来是替她说话,但好似是在说她自己。 孟青黛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觉笑道:“我只是觉得评判一幅画的标准不应该是题目,何况我见过苏姑娘的画,工笔双钩填彩兼无骨画法,栩栩如生,倒有几分江南大家桑重阳的风范。” 众人又是一惊,私底下已经开始打探,这位苏姑娘谁啊,没听过啊,竟能让孟青黛替她说话? 然后便听到外间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仿佛清泉流于石上。 “此画重墨渲染,浓艳却不是高雅,的确技艺不凡。” 是再熟悉不过的陆衡之的声音。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陆首辅书画双绝,京中人人皆知的事,既然得到他的肯定,想必这画确实不错。” “可惜不认识这位姑娘,没留意她画的如何……” 而先前出口说画名粗俗的男子也讪讪道:“是在下孟浪了,孟浪了。” 那些看她笑话的目光,一时间变成了欣羡。 苏青珞心中的紧张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酸涩。 原本陆衡之替她说话,她应该高兴的。 但如今他跟孟青黛一唱一和,宛如一对璧人,她竟然有些吃味。 难不成她对陆衡之真的有了好感? 这时又响起一个有几分浮浪的声音:“我就喜欢这么俗的名字,配上这么细致的画工,妙啊。那我便拍了吧,九十八两,如何?” 苏青珞一惊,这声音,分明是那日在寺中竹屋内见过的那男子。 议论声再度响起。 “是六皇子。” “九十八两?需要出这么高的价吗?” “这六皇子会不会看上这位苏姑娘了?” “不是吧,苏姑娘头一回参加赏花宴,他又不知道这画是谁画的,他向来喜欢俗里俗气的东西。” “……” 苏青珞忍不住轻轻一颤——这人竟然是六皇子谢廷玉? 他怎么会拍了她的画?他是什么意思? ? 第26章 你脸红什么? 应该只是凑巧吧。 虽然她撞见陆衡之跟谢廷玉私下见面,但她既然是陆家的人,自然有陆衡之管着,谢廷玉不至于因此跟她为难。 而且,他也没见过她的画,应该还不知道这是她画的。 想到这里,她不觉松了口气。 一上午共义卖银两三千六百两,因是匿名,仅公布了前三名的姓名。 苏青珞名列第三,仅次于玉阳公主和孟青黛。 而陆明思的字只卖出了十两银子。 钱温陵含笑拍了拍苏青珞的手:“原来你这样厉害,怪不得老夫人总叫你去画花样子。” 陆明思气得咬牙切齿。 用过午宴后便是自由交谈时间,也就是众人最期待的环节。 有些大胆的姑娘会借这个机会偷看自己喜欢的男子,若再大胆些,也许还能说上句话。 午宴过后,钱温陵和陆明思都各自去寻人说话。 苏青珞百无聊赖,恰好看到孟青黛独自往厢房的方向走去,想了想,过去喊住她:“孟小姐。” 孟青黛回身。 她的确有种端庄雍容的美。 苏青珞对着她缓缓一拜:“多谢孟小姐方才替我说话,还有先前衣服的事,青珞一并谢过。” 孟青黛看她片刻:“不如来我厢房说。” 苏青珞点头说好。 进了厢房,孟青黛眉目间似有倦意,她挥退丫鬟:“我跟苏姑娘单独说说话。” 屋内只余他们二人,孟青黛却迟迟未开口。 苏青珞看她片刻,忍不住问:“是他拜托你帮我的吗?你同他……你们……” 想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又有些问不出口。 孟青黛笑了声,那笑里有几分苦涩:“我同他有缘无分,你们若能在一起,也算一桩美事。” 苏青珞不觉一怔,正要开口,里间忽然响起个熟悉的孟浪的声音:“她可不是我的人。” 两人皆是一惊,同时站了起来,竟不知里间有人。 谢廷玉漫步而出,目光落在孟青黛身上。 他身上那种孟浪轻浮仿佛在这瞬间倏地褪去,看孟青黛的眼中竟十分认真。 孟青黛显然一脸惊愕:“六殿下?你怎会在此?” 谢廷玉看她,淡声:“你说呢?” 他说话声也变了,仿佛卸下面具,颇有几分谦谦公子的风范。 孟青黛面色一紧,转身:“青珞,我们走。” 谢廷玉一步跨过来,紧紧捏住孟青黛手腕。 孟青黛急得脸都红了,挣扎道:“你松手,你——” 苏青珞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话也不敢说。 谢廷玉转头看向她:“衡之在隔壁等你。” 这话像是救了她,她不敢再看,忙退了出去。 关上门前,却看到谢廷玉一伸手便用力将孟青黛揽入怀中,她忙阖上门,跟外头丫鬟说孟青黛有些头晕,想睡一觉。 交代完后,刚要松口气,忽然想起谢廷玉说陆衡之在隔壁等她,那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也不知陆衡之在这个时候见她,有什么事。 她让紫鸢和玉竹在外头守着,推开厢房门,走了进去。 陆衡之穿了一袭月白衣衫,坐在桌边,右手拎着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往茶杯中倒茶。 汩汩水声中,一束光隔着窗缝照进来,仿佛能看到空气里被溅起的水花。 看她进来,他将茶斟好,往她的方向一推,声音如玉珠轻撞:“做坏事的人又不是你,你脸红什么?” 语气里竟难得带了几分调侃。 苏青珞抬手摸了下脸颊,肯定是刚才看到谢廷玉搂孟青黛那幕不自觉脸红了。 她看向陆衡之,嗫嚅道:“怎么不算做坏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十分失礼。 不想陆衡之眉梢轻挑:“那你说说,我们做了什么坏事?” “……”苏青珞一时语塞,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怎么觉得,陆衡之好像在故意逗她? 好在陆衡之没有一定要她回答,只是又问:“还怕我?” 那倒的确没有了,他三番几次帮她,她又不是不识好歹。 苏青珞忙道:“没有,今日还要多谢大人帮忙。” 陆衡之看她的目光似是在问,既然没有还不过来坐? 苏青珞忙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看着面前这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一时心里又有几分紧张。 她没话找话:“孟姑娘跟六殿下……” 一开口,又觉得不该问,立刻停住。 不料陆衡之轻啜一口茶,“嗯”了一声。 陆衡之竟然回答她了,苏青珞便忍不住接着问:“但不是都说孟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 “此事一日未成,便有一分希望。”陆衡之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譬如你跟陆衍,不是也订了亲吗?” “也是。”苏青珞拿起茶杯抿了口,不想多说陆衍,换了话题,“那今日之事,是大人托了六殿下,六殿下又托了孟姑娘来帮我?” 陆衡之点头:“睿王府我暂时还无人可用。” 言下之意,谢廷玉在这里有人,所以他才敢在这里见她。 这话怎么就这样随意对她说出来了? 苏青珞放下茶杯,握住手帕的手紧了紧:“那……孟小姐那幅画也是……” “自然是帮殿下拍的。”他说。 苏青珞先前酸涩的心情瞬间被一扫而空。 原来是个误会。 陆衡之看她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因他难过,又因他开心,他心里也十分欢喜,嘴角不觉微微浮起。 “你怎么不问,六殿下那幅画,是帮谁拍的?” 苏青珞耳根倏地红了,像烙铁似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幅画是代陆衡之拍的。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禁逗。 陆衡之怕她脸皮薄,又补上一句:“我们陆家小姐的字画流落在外终归是不大妥当。” 苏青珞理智渐渐回笼。 差点又陷进去了。 他帮她只不过是不想陆家丢了面子而已,她为什么又不知不觉燃起希望? 苏青珞点头,说话时脸色已如常:“多谢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找我,可是有事?” 陆衡之平声:“在这儿见你,倒是你在府里见你还方便些。” 府里人多嘴杂,尤其钱氏动不动便揣摩他心意,许多事做起来反倒觉得束手束脚。 他缓缓给苏青珞添了一杯茶。 热气袅袅,盘旋在茶桌上方,仿佛薄雾一般。 苏青珞端起茶杯,听到陆衡之再平淡不过的声音:“你从未参加过赏花宴,为何今年会来?” 苏青珞手一抖,滚烫的茶水便洒在手背上。 第27章 未来夫婿的要求 浅黄色茶汤溅在葱白的手背上,烫得那处肌肤立刻便红了起来。 苏青珞忙放下茶杯,一块洁白的帕子立刻落在她手背上,擦去滚烫的茶水。 陆衡之面色微沉,起身握住她的手往窗下光亮处挪了挪:“疼不疼?” 她肌肤又薄又嫩,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便起了很小的水泡。 苏青珞只觉得他指尖微凉,触碰到她手心的部分烫得比那处水泡尤甚几分。 她手不觉往回一缩:“不妨事的。” 陆衡之又看了看,确定无事,才松开她坐回去:“以后当心些。” 苏青珞点头,握着手里帕子,只觉得帕子上的沉水香散到了鼻尖底下,格外令人沉迷。 她并非不当心的人,只是想到自己要跟陆衡之说来赏花宴是为了亲事,一时便有些紧张。 她定了定神,轻声道:“祖母的意思,要我来赏花宴散散心,顺便为亲事做一做打算。” 说到最后,莫名有几分心虚,向陆衡之望去。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说话声音更清冷了几分。 “我以为,你才退了亲事,怎么也要再等一等。” 这话仿佛带了几分指责。 苏青珞紧张道:“大人放心,我不急的,更不会辱没了陆家的名号。外祖母的主意,对外只说我跟陆衍打小一起长大,定亲只是戏言做不得数的。” 陆衡之眸光看向她:“我不是责备你。” 苏青珞松了口气——不是责备,那为什么这么问? 陆衡之淡淡笑了一下:“这个说辞不错,看来内宅的事上,还是要仰仗老太太。” 苏青珞怀疑自己看错,陆衡之竟然笑了? 这笑一闪而逝,他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苏青珞不觉低下头,慢慢道:“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有什么打算呢?想来,外祖母应该会为我挑一户好人家。” 话是这个道理没错,但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婉,格外叫人怜爱,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逝去父母。 陆衡之声音不觉柔和几分:“那你心中可有喜欢的男子?” 苏青珞轻轻咬唇,看他一眼,摇头:“没有。” 陆衡之又漫声问:“那你对未来的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苏青珞捏紧手里的帕子:“也没什么特别,最要紧是人好。” 陆衡之眸色微沉,停顿片刻,方淡声问:“什么叫人好?” 什么叫人好他都不知道? 苏青珞想了想,看他:“就是品行端良,乐于助人,比方说大人……人就很好。当然,我、我只是打个比方。” 说到最后,她有些慌乱。 陆衡之不觉用气音发出声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 这声笑里明显带着几分自嘲。 苏青珞想起先前听到的陆衡之的评价,冷心冷情,心狠手辣。 还有老太太说起陆衡之时那般慎重的语气,觉得许多人对陆衡之似乎都有很大的偏见。 苏青珞起身,目光直视陆衡之,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道:“在我心里,大人是这世上除外祖母外最好的人,还请大人不要妄自菲薄。” 陆衡之全身不觉一震。 少女神色认真,双眸明亮,似乎是真的在担心他曾因为过往的评价收到伤害。 那身鹅黄色的衣衫被晒进来的阳光镀了层融融金色,仿佛盛开的御衣黄牡丹,披帛如花瓣在微风中绽开。 那条葱色腰带缠得她腰肢又细又软,不盈一握。 他匆忙之中挑的衣服,尺寸倒也极其合身。 他于是点头:“我知道了。” 看陆衡之神色,苏青珞放下心来,又听他问:“几次帮你,预备怎么谢我?” 怎么忽然又要谢礼。 苏青珞有些紧张:“我之前差人给大人送过东西,大人没收。” 陆衡之平声:“所以你便不送了?就这么点儿诚意?” 虽是责怪的话,出声却并无责备之意。 苏青珞忙道:“不是,我还在准备。” 她悄悄看陆衡之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大人喜欢什么?方不方便告诉我。” 陆衡之凝视她片刻,“嗯”一声,“绣个香囊给我。” 苏青珞一惊:“香囊?” 香囊这种贴身的物件,送出去可是有定情的意味。 陆衡之掀起眼皮:“不行?” “不是。”苏青珞忙道,“当然可以,不知大人喜欢什么花样子?” “你看着办吧。” 苏青珞点头答是。 陆衡之起身,抬手在墙壁处书架上轻轻敲了几声,对她道:“那我等着。” 那书架倏地缓缓移开,后头露出一条暗色甬道。 陆衡之缓步迈入,伸手不知拧了什么机关,那书架便再度开始挪动。 离开前,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跟她四目相对,直到书架将那处入口彻底堵上。 苏青珞一颗心不觉怦怦直跳,出了厢房门也还未平复。 先前还以为陆衡之跟孟青黛有纠缠,原来是个误会。 那他应该是真如传言那般不近女色。 那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不知道让一个姑娘家给他绣香囊是什么意思? 而且名义上来说,他是她三哥,她给他绣个香囊,也算说的过去。 再者,陆衡之身边也没个丫鬟伺候,身上也没挂个香囊,应该就是缺个香囊? 这么想着,她心里渐渐平静了些。 这时听到“吱”一声,隔壁厢房门开了。 孟青黛面带几分羞怯之色,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看到她,忙走了过来。 苏青珞忙问:“孟小姐,你没事吧?” 孟青黛轻轻摇头,握住她的手:“你呢?” 这回轮到苏青珞脸红:“我也没什么事。” 两人齐声叹了口气,都笑了。 孟青黛温声道:“我还以为你……我们也算有缘,名字里又都有青字,不如以后以姐妹相称,如何?” 苏青珞方才误会孟青黛跟陆衡之有纠缠,没往深处想。 现在想想,孟青黛明知她可能是心爱之人喜欢的女子,却还是帮了她了,可见是个心地极善良的姑娘。 她便笑道:“那是青珞的福气。” 两人携手走过抄手游廊,进了院内,惹得不少人侧目,尤以陆明思为甚。 孟青黛地位尊贵,端庄大方,虽待人和善,却从不轻易与人往来,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想巴结都巴结不上,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苏青珞巴结了去。 苏青珞自然也看到了陆明思。 她并未打算搭理,却突然听到陆明思用兴奋到刺耳的声音喊她:“嫂子,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周围听到嫂子这个称呼,均是一惊。 苏青珞目光微冷。 第28章 你同陆首辅还有往来 赏花宴只允许京中各家夫人携家中未成亲的小姐参加。 先前有人订了亲事后来参加宴会,直接被睿王妃毫不留情请了出去,后来那户人家的小姐再也无缘赏花宴。 怎么会有人喊苏青珞嫂子。 一时间,众人目光均向苏青珞看去。 陆明思这时用帕子掩口,假意自责道:“都怪我,平日里总这么叫表姐,一时间竟忘了改口,表姐你可千万别介意,左右不过是喊着玩的。” 苏青珞静静地看她片刻,笑着说:“既然是喊着玩,我自是不介意,只是你别喊错了嫂子,回头让你另外一个表姐柳嫣然不高兴。” 陆明思脸色一白。 苏青珞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她敢乱说,她苏青珞就敢将柳嫣然的事闹出来。 陆明思勉强笑笑:“表姐别生气,是我的不是,我哥哥又没定亲,咱们又都大了,我怎么能乱喊旁人嫂子。” 这才是她的目的,把陆衍还未定亲的事散出去。 苏青珞看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孟青黛这时出声:“走吧,别跟不懂规矩的一般见识。” 这时有个丫鬟过来道:“孟小姐,王妃喊你过去说话。” 孟青黛便冲苏青珞微笑道:“你陪我一起去跟王妃说说话。” 众人又是一惊,看向苏青珞的目光里难免带几分羡慕和嫉妒。 陆明思心里恨极,只觉得今天的风头好似全叫苏青珞出了。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将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都拉回来:“明思,你方才说你哥哥没定亲?是真的吗?” 问话的人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程秀,一直对陆衍有好感。 不止她,周围不少女子都是如此。 毕竟陆衍长相斯文,仪表堂堂,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且诗文也不错,去年还在赏花宴上拿了第三的名次。 当时便有不少夫人跟柳氏打听陆衍的情况,一问听说订了亲,还都有些遗憾。 而现在,陆衍的妹妹竟然说她哥哥没定亲? 一时间不少女子都好奇的围过来。 陆明思不觉心中暗喜。 看来母亲没说错,凭哥哥的身份样貌,多少女子要赶着往上凑。 她高声道:“当然是真的。原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还以为家里真给他们订了亲,前些日子才知道,竟是小时候说着玩的,是我误会了。” 这也太草率了。 程秀不觉问:“但柳夫人明明也说……” 陆明思故作为难状:“这,我娘大约也误会了。” 程秀看出不对劲,说:“这怎么可能,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姐妹,你别瞒我。” 其他人也陆续央求了半天,陆明思才叹了口气,道:“这事我单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我娘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程秀举手道:“大家一起发个誓,谁也不能说出去,总行了?” 陆明思忙将她手拉下来:“发誓就不必了,我难道还信不过大家吗?” 于是委婉说,永顺伯府庙小,容不下苏青珞这尊大神,她家里毕竟曾是金陵首富,陆衍送她的东西她都看不上。 这几年她一直对陆衍心怀不满,前阵子更是当着家宴提出要退亲。 柳氏觉得结亲不能结仇,也不想勉强她,干脆就同意了。 老太太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对外也只说是小时候不懂事,定亲是说着玩的。 程秀早忍不住了,愠色道:“怪不得会起个什么富贵牡丹铜臭气这么重的名字,原来不过是个商户之女。” 陆明思轻咳两声:“她可是皇商。” “皇商也是商人。”程秀愤然道,“跟你哥哥这样的君子订了亲竟然还不满足,可真是心比天高。我倒要看看,这京城里还有哪户人家敢娶这样的女子?” 其他女子也忍不住开始议论。 “就是啊,听说这苏姑娘一来就养在你母亲底下的是不是?怎么倒养出一个白眼狼来?” ?“你放心,这对你哥哥来说倒是好事一桩,看着吧,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去你家说媒呢。” “你母亲性子也太好了,要我母亲是决计不依的。” 陆明思叹息一声:“没办法,老太太发话了。平日里别说我和几个年纪尚小的妹妹,就是我哥哥在老太太那里也要靠后的。” 程秀又道:“不是我说,你们家老太太这心未免也太偏了些,她是外孙女,难道你哥哥不是亲孙子吗?这对你哥哥也太不公平了。” 陆明思无奈道:“那又能怎么办,谁让她爹娘去的早,我们老太太未免偏疼一些。” “爹娘去得早也不是欺负人的理由啊。” “……” 陆明思一面点头,嘴角却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时又听程秀低声问他:“那你哥哥今日来赏花宴了吗?” 陆明思道:“我哥哥前些天染了风寒,今日没来。” 程秀点头,面上有些遗憾的样子。 这些议论声苏青珞自然全都不知,她跟着孟青黛一路到了后头的假山附近的凉亭里,睿王妃正跟玉阳公主和几个小姐坐着闲聊。 两人先过去行了个礼。 孟青黛道:“见过姨母。” 苏青珞这时才知道,原来睿王妃是孟青黛姨母。 睿王妃笑说起来,看向她身后的苏青珞:“这位姑娘是?” 孟青黛微笑道:“这是我今日新认识的妹妹,永顺伯府老太太的外孙女苏青珞,画画极好的,我都很佩服。” 苏青珞忙行了个礼:“孟姐姐谬赞,见过睿王妃,见过玉阳公主。” 论书画,京城里哪个女子能比得上孟青黛。 但她与人相交都是淡如水,鲜少跟人这么投缘,睿王妃自然要给她这个面子。 睿王妃含笑打量苏青珞一眼:“好漂亮的姑娘,只是现下年纪小,再长两年只怕要将青黛比下去了。” 苏青珞忙笑说不敢。 ?睿王妃又笑道:“青黛快到了嫁人的年纪,架子也越来越大了,还要我差人去请才来。” 她跟太子的婚事在皇室内不算秘密,睿王妃跟她关系又向来亲近,便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孟青黛行礼后却正色道:“姨母慎言,不可开这种玩笑。” 睿王妃答应道:“好好好,知道你最是守礼。” 孟青黛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倏地一红。 耳边忽然响起玉阳公主阴阳怪气的声音:“是守礼还是看不上这太子妃之位?本宫倒不知道,你同陆首辅还有往来。” 苏青珞心里一紧。 第29章 敢碰我陆家的人? 这玉阳公主未免太过胆大,不仅当众怀疑孟青黛看不上太子妃之位,竟然还直接问孟青黛跟陆衡之是否有染,这醋也吃的忒明显了。 睿王妃脸上的笑容凝结在嘴边。 孟青黛不卑不亢道:“太子妃之位尊贵非常,青黛岂敢妄自揣测。至于跟陆首辅有所往来则更是荒谬,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玉阳公主靠在长椅上,手扶着脑袋,看着她:“本宫看陆首辅拍下了孟小姐的画,还以为孟小姐同陆首辅有来往,这么说,是本宫误会了?” 她刻意拉长语调,似乎是在试探孟青黛。 画自然是谢廷玉叫陆衡之拍的,但提及此,孟青黛一时紧张,竟不知该说什么。 然后便听到苏青珞清脆动听的声音,仿佛黄莺鸟一般悦耳。 “公主应当是误会了,义卖乃是匿名,我三哥又是第一次参加赏花宴,怎会知道那《采荷图》是孟姐姐画的?” 事到如今,为博取玉阳公主好感,苏青珞不得不唤陆衡之一声三哥了。 玉阳公主视线移到苏青珞脸上,想起来她似乎是陆家的另外一个姑娘。 苏青珞心里绷着一根弦,接着道:“陆家祖籍在金陵,我们老太太一向喜欢荷花。三哥之所以拍下这幅采荷图,一来是心系灾民,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二来拍下来送给我们老太太,也尽了孝心,岂非一举两得。” 玉阳公主目光凌厉:“是么?陆老太太当真喜欢荷花?” 苏青珞敛眉:“青珞不敢说谎。” 玉阳公主吩咐身旁的宫人:“好久没见明思了,去叫她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苏青珞心里那根弦更紧了。 不多时,陆明思便到了。 玉阳公主劈头便道:“眼见要到六月,宫里太液池的荷花就要开了,听说陆老太太喜欢荷花,要不要本宫到时折几支送给她老人家?” 陆明思哪里知道先前发生的事,以为是玉阳公主向其示好,只觉得十分光彩,立刻道:“明思替祖母多谢公主,祖母见到宫里来的荷花一定十分开心。” 玉阳公主这才“嗯”了声,含笑看向孟青黛说,“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谁不知道你最是守礼的,你怎么就还当了真?” 孟青黛笑笑,向苏青珞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苏青珞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开,却觉得这玉阳公主不太好惹。 她是贵妃之长女,当今圣上最喜欢的女儿,身份太过尊贵,随便一句玩笑话便能置人于死地。 日头开始西移,赏花宴终于结束。 苏青珞拜别孟青黛,跟着钱氏在睿王府侧门等到自家马车,上车后方才松了口气。 这一日劳心劳力,真是太累了。 离开王府时也要排队,马车久久未动,忽然听到一个粗野的男声,带着醉意:“前面都给我让开,知道我是谁吗敢挡你爷爷的路?” 紧接着便有人用力将陆家马车被拍得砰砰作响。 苏青珞坐在马车里,只觉得马车内壁的木板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陆明思趁机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眼,低声说:“是宁海路,我们还是躲开的好。” 宁海路仗着自己是贵妃的侄子,这些年在京城胡作非为,打架斗殴不说,还曾强抢民女,闹出过人命来。 奈何贵妃圣眷正浓,几乎可与皇后比肩,所以无论多大的案子都被压了下来。 睿王府门外,钱温陵不想多事,何况这人陆家也惹不起,只能忍着怒意吩咐下人让路。 外头车夫立刻让路。 宁海路又用力拍了拍马车:“这是哪家马车,算你识相——” 一阵风拂过,轻轻掀起轿帘一角。 宁海路醉眼随意往上一瞥,却看到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整个人都酥了。 他眼里猥琐的欲望太过强烈,苏青珞吓得连忙向后一闪。 几乎瞬间,苏青珞听到一声惨叫。 宁海路被人拎阿猫阿狗似的拎起来,扔到路边。 他叫嚣道:“谁敢伤我?” 陆衡之淬了冰似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几杯黄汤下肚便敢来冒犯我陆家的人?来人,给宁公子醒醒酒。” 这声音令苏青珞镇定下来。 她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往从车帘缝隙中往外看去,宋闻面带冷笑,打开水囊,毫不留情地将水浇在宁海路头上。 他身旁的随从仿佛想上前阻止,却又不敢,只能跪在原地不停跟陆衡之求情。 宁海路被水浇了个透,终于醒过神来,见到陆衡之便像被吓破了胆子,也顾不得擦去脸上水渍,连连讨饶道:“陆大人饶命,我只是醉了,不是有心。” 宁海路仗着姑母是贵妃在京中呼风唤雨惯了,没怕过谁,除了陆衡之。 有次他强买民女,被人状告到陆衡之那里,陆衡之一封奏折上去,不仅他被打了二十大板住了一月牢狱,贵妃还被禁足了半月。 从那之后,他见到陆衡之都绕道走。 他也不知道这是陆府的马车啊,堂堂首辅家的马车,这么简陋的吗? 陆衡之懒得与醉鬼搭话,冷声吩咐他身边的长随:“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他若是再管教不好宁公子,我便亲自替他教。” 那长随颤声道是。 陆衡之朝马车方向行了个礼:“衡之来晚,惊扰了母亲,还望母亲恕罪。” 钱温陵只觉今日出尽了风头,忙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你公务繁忙,这等小事还要劳烦你,倒是我心里过意不去。” 被风吹开的车帘一角露出一抹娇俏的鹅黄。 陆衡之按捺住心中波动的涟漪,平声道:“恭送母亲。”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苏青珞余光透过车帘缝隙看到陆衡之刀削般的精致侧脸,捏住袖中那方白色手帕,心跳加快。 先前在屋里他递来擦茶水的帕子,她忘了还。 如今拿在手上,却仿佛比那茶水烫手似的。 陆明思亦是看向车窗外的陆衡之,心中不觉泛起涟漪——原先只是听说,从来不知道他竟是这样有魄力的人。 待陆衡之上了马车走远,宁海路怒骂长随:“还不扶爷起来。” 长随忙扶起他,便被他踹了一脚:“没用的东西。可惜那个小娘子,怎么就是陆家的人……” 陆家的人,他还真是不太好招惹。 第30章 说她与男人苟且 苏青珞刚回到家中,宋闻便亲自送来了药。 “这是宫里御医调配的药,我家大人特意说了,姑娘家皮肤嫩,别让先前的伤留了疤。” 应该是看她手背被那么烫一下都红了,猜测她之前受到的伤会在皮肤上留疤。 他当真心细如发。 苏青珞命紫鸢接过伤药,轻声道:“回去替我谢谢你家大人,还有——他要的东西,我会尽快给他。” 宋闻答是后便离开,像是对他家大人要什么全无好奇。 反倒玉竹忍不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什么东西啊?” 紫鸢低声:“不许多嘴。” 玉竹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苏青珞命紫鸢拿来纸笔,凝神片刻,脑海里闪过那日陆衡之站在寺院竹林前的矜贵模样,于是提笔画了几支竹子。 画好花样子,又挑了墨绿、月白和黑金的线,预备先用黑金的线打个络子。 紫鸢忙道:“小姐是要绣荷包吗?不如奴婢帮着打络子,这样也快一些。” 苏青珞手却往后一缩:“不必,我亲自做。” 这件事,她不想假旁人之手,毕竟陆衡之帮了她那么多次,她也该尽几分心力。 隔天起来,苏青珞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自然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又夸她的画名列第三,给陆府争了光。 陆明思则一直被冷落在一旁。 钱温陵也笑道:“要我说,咱们青珞是个有福气的。我同她都是第一次去赏花宴,谁知竟犯了玉阳公主忌讳,穿了一身茜色衣服,我们竟都不知道。” “好在一进睿王府的门便遇见了信国公府的孟小姐,她同青珞投缘,心地也善良,立刻便找了个由头拉着青珞去厢房换了她的衣服,这才躲过一劫。我知道后,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说完后,她还不着痕迹地看了柳氏和陆明思一眼。 老太太目光一瞬间便冷下来,看向陆明思怒喝:“还不跪下?” 陆明思不情不愿地跪下。 “祖母,孙女冤枉。” “冤枉?同是姊妹,你竟不提醒青珞,任由她穿着那身茜色衣衫去赏花宴,若是冲撞了公主怪罪于陆家,你担当的起吗?” 老太太又看向柳氏,“你怎么教的儿女?” 柳氏也慌忙跪下,委屈道:“都是媳妇儿的错。” 陆明思有些不服气道:“我若知道,哪有不提醒表姐的道理,我与表姐出去都代表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这个道理我还不明白吗?我是真的不知道这回事,玉阳公主又从未公开说过。” 她说的乃是事实,就算老太太命人去问她也不慌。 老太太眸中精光一闪,问:“那你为何挑了那匹玉色蜀锦,我记得你平日最喜欢穿茜色,衣服十有八九都是茜色。” 陆明思理直气壮道:“正因为孙女衣服十有八九都是茜色,所以才挑了那匹玉色,想做几件不一样颜色的衣服,这难道也是错处?” 她说着竟掉起了眼泪,“我知道祖母怜惜表姐父母双亡,什么好的都紧着她,但我也是您的亲孙女儿啊,在您心里,难道我便这样坏吗?” 听她提起逝去的父母,苏青珞心如刀绞。 她当真巧舌如簧,竟拿感情作筏子,老太太只怕会作难。 不想老太太竟冷笑一声,道:“你是当我老了,不中用了?竟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我?” 陆明思低头道:“明思不敢。” 老太太中气十足道:“那玉阳公主几次召你前去说话,与你相谈甚欢,你会不知道她的喜好?我疼青珞自是因为她心善孝顺招人疼,与她父母双亡有何关系?” 老太太将手中珠串往陆明思身上砸去,“给我滚回去思过,再敢提青珞父母双亡这话,我要你好看!” 陆明思何曾被这样当众凶过,一时泪流满面,脸上挂不住,忙起身跑了出去。 柳氏担心她,连忙也跟了出去。 苏青珞感激地看着外祖母,没想到她会为自己做成这样,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老太太对钱氏道:“你辛苦了,早点下去歇着吧。” 钱氏达到目的,心满意足地离开。 老太太拉住苏青珞的手,肃然道:“青珞,你受委屈了。明日你便来我这里学着怎么打理铺子,要早日立起来才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苏青珞靠在老太太怀里:“是,多谢外祖母。” 接下来,苏青珞白天去老太太那儿看账,晚上回来便忙着打络子,打好络子后,她开始照着花样绣香囊,想早日将东西给陆衡之——毕竟,他好像连个香囊都没。 这日一早,苏青珞去给老太太请安。 一进门便听到钱氏欢喜道:“永昌伯府、工部尚书府还有刘将军府的夫人都派人来问了青珞的情况,母亲你大可放心,咱们一定能为青珞找一户好人家。” 苏青珞忙低了头,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她怎么忽然,有点不太想嫁人了。 柳氏在一旁静静坐着,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也笑道:“可不是,打听衍儿的人也有七八家了,这么看来,替他们退了亲倒是他们各自的福分了。” 柳氏依旧是任何事都不甘于人后的性子。 但这毕竟是好事。 老太太点头笑道:“衍儿也大了,你好好替他挑一挑。至于青珞这边,我自会仔细帮她看。” 苏青珞的亲事一天不定,她的心一天就悬着。 柳氏微笑答是,又道:“衍儿是大了,心思也多了,我怕他万一被外头那些女人勾坏了,想着不如先叫嫣然进来,就给她妾的名头,也能让他收一收心。” 老太太伸手重重在桌子上一拍:“只要我在,陆家便没有不娶亲先纳妾的道理。” 柳氏忙道:“是,是我考虑不周,我想着,嫣然毕竟是个女子,好歹给她一个交代。” 老太太沉声:“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若是等不及她大可以嫁人。” “等得及。”柳氏皮笑肉不笑,“自是等得及。”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报吴妈妈来了。 吴妈妈是老太太嫁过来时陪房的女儿,全家一直在外头帮老太太打理着铺子。 她一进门便言辞闪烁,老太太便知道她有事要禀告,便挥退钱氏和柳氏,只留了苏青珞在身边,问她何事。 吴妈妈道:“外头不知为何有了关于苏姑娘的传言,说……” 老太太将手里串珠搁在桌上:“有什么直说。” 吴妈妈于是简单将外头说苏青珞是商户之女,跟陆衍是订了亲的,但心比天高看不上陆衍,老太太如何包庇才将定亲说成玩笑,陆衍又如何君子之类的话说了。 说完,还加了句:“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 老太太冷声:“还能有谁?” 她叹了口气,看向苏青珞,先前那些来打听她的人家,只怕要没了下文。 反而苏青珞柔柔地笑了笑,安抚起她来:“没事的外祖母,咱们不用管他们怎么说,过几天也就好了。” 老太太面色凝重道:“你还年轻,不懂得此中厉害,姑娘家最要紧的便是名声,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苏青珞没觉得有这么严重,一心看账本,绣香囊。? 却没想到不过两三日,玉竹又禀告了一则更不利于她的流言。 说她上个月在圣安寺中与男人苟且,还落了裙子在男人手上。 第31章 你裙子在我这儿 听到落了裙子,苏青珞顿时心中一慌。 ——她扔掉的那条裙子,真的忘了拿回来。 倘若真被有心人捡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做文章。 玉竹气道:“外头那些人究竟是谁在胡说八道,污蔑我们家小姐。” 紫鸢却有些紧张地看着苏青珞,脑海中再度闪过那日陆衡之慢条斯理系腰带的场景,在想这传言里的人会不会是……陆衡之。 苏青珞将手里账目放下,紧紧攥住手——在圣安寺害她那人又出现了。 她想了想,低声吩咐紫鸢:“你去一趟前院找宋闻,就说我想跟陆大人见一面。” 紫鸢呆了一瞬:“现、现在吗?” 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跟衡三爷见面,她家姑娘怎么越来越大胆了? 苏青珞推她一把:“快去。” 现在除了陆衡之,她无人可求。 裙子的事,她得尽快拜托陆衡之。 紫鸢点头,连忙去了。 这流言自然也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特意传了她和钱氏过去问话,她自是坚决否认。 钱氏虽然心里怀疑那人可能是陆衡之,但这时哪敢说出来,也保证绝无此事。 老太太方才放心下来,派人去查究竟是谁在散播谣言,又开始发愁苏青珞的亲事,但也只能暂且先搁下。 出了老太太屋子,钱氏拉着苏青珞的手道:“我最近想绣个荷包,青珞你最会画花样子了,替我画几个。” 苏青珞看她神色带着暗示,以为她要说圣安寺的事,便跟着去了。 不想一进门,陆衡之便等在屋里。 苏青珞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他似是刚下朝,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仍旧穿着那身蓝色蟒袍,腰系玉带,矜贵而清冷。 他朝钱氏行了个礼,淡声道:“还请母亲在外间稍后片刻,我有话跟苏姑娘单独说。” 不容置疑的语气。 钱氏哪敢多问,忙出去了。 陆衡之看着仍有几分惊魂未定的苏青珞,不觉笑了:“不是你要见我?” “是。”苏青珞轻声,“但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在后花园我倒是不介意。”陆衡之平声,“但替你退了亲事之后,盯着你的人多了些。” 苏青珞颔首,觉得钱氏这儿的确是个很合适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钱氏说的,钱氏竟然什么都不问。 陆衡之看着她道:“流言的事是我失察,我很快便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苏青珞抿唇:“我并不担心这个,而是……” “在我这儿,你什么都可以直说。”?陆衡之的声音里,有种格外宽容的语气。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苏青珞还是说:“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那日在圣安寺我不得已解了裙子,从窗户扔出去,若是那裙子被那人捡了去……” 说与她偷情时所得,那她这辈子就毁了。 如今传出这样的流言,也许那人就蛰伏在暗处,等一个机会上门。 她话没说完,但相信陆衡之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陆衡之,一颗心悬在半空。 陆衡之垂眸看她,肯定的语气:“他不会。” “为什么?” “因为裙子在我这儿。” 他声音无波无澜,却不啻一声惊雷在苏青珞头顶炸开。 “在……你那儿?” 陆衡之淡淡嗯一声,“你说完当日我便命暗卫取了回来。” 苏青珞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她绞着手上的帕子,脸颊烫得要命:“那、那你怎么不还给我?” 那可是她的裙子,他怎么可以留下她那么私密的东西? 他难道真的对她存了什么心思? 屋内静得仿佛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陆衡之往她身前迈了一步,出声:“你觉得呢?” 声音就在她头顶,犹如清冽的泉水缓缓流淌,却又仿佛带着几分诱惑。 苏青珞呼吸都慢了,手紧紧捏住帕子,一动未动。 这话简直是很明显的暗示了,但他分明说过他对她并无男女私情。 还是说,现在他对她不一样了……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想法在挣扎,短时间内却挣扎不出一个结果。 迎着碧纱窗里透出的光,她耳根都是红的,肩膀也在发颤,好似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叫她招架不住。 陆衡之有些不忍心这么欺负她,便出声道:“裙子是物证,等京兆府尹查清楚这件事,自会还回来。” “原来……如此。” 差点又自作多情了。 但仍旧架不住心里有几分失落。 她俯身行礼:“多谢大人。” 一抬头,却看见陆衡之一双漆黑的眼就那么看着她,好似在问她要怎么谢。 苏青珞下意识道:“香囊很快就绣好了,大概还要半个多月。” 怕他觉得久,她补上一句,“我想绣好一点。” 陆衡之慢条斯理道:“嗯,倒是不急。” 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这分外的安静让苏青珞十分不习惯,毕竟男人身上的存在感太强,而且跟他共处一室太久也不合规矩。 她低声道:“那大人,青珞先行告退。” 然后就听陆衡之慢慢道:“三哥不肯叫,告退倒是快。” 苏青珞脸又倏地红了。 自从在寺里被他撞见那难堪的一面,她实在是有些没脸叫他三哥。 “我……” 苏青珞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听他道:“去吧。” 温和的语气。 苏青珞从里间走出,看到等在外间的钱氏,不自在地行了个礼后离开。 隔天上午,苏青珞正在老太太这里看账本,忽然有下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老太太,不好了,外头有男子拿着个鹅黄色衣裙在门口嚷嚷说是苏姑娘的情夫,说苏姑娘在圣安寺时答应过要嫁他,那裙子,看着跟姑娘先前穿的一件很像……” 苏青珞不觉一凛。 ? 第32章 想牺牲掉她 陆府门前围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 男人名叫唐闯,脖间有颗黑痣,是京郊出了名的小混混,他带着四五个小弟站在陆府门口,手上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子晃来晃去,开口闭口要娶苏青珞。 这帮人胆子大,家仆撵也撵不走。 老太太立刻叫来几个媳妇儿商议该怎么办。 柳氏先开口道:“我多嘴问一句,那裙子,当真不是青珞的?在圣安寺那几日当真什么事都未发生?” 钱氏面上不觉有几分心虚。 柳氏看一眼钱氏,笑了:“大嫂,青珞,若是在圣安寺当真有事发生,你们现在一定得说出来,咱们也好帮你们想办法,否则只怕来不及。” 苏青珞目光如冰,看向柳氏:“那裙子绝无可能是我的。二舅母,你好像很希望我在圣安寺发生了什么。” 柳氏笑笑:“怎么会,舅母只是担心你。” 她表情却不免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钱氏此时也反应过来,苏青珞便是有事,也只能跟陆衡之有什么,绝不可能跟一个无赖攀上关系。 她正色道:“青珞在圣安寺被安置的很妥当,与此人绝无关系!” 柳氏细眉一挑:“既然大嫂和青珞都说没关系,那就好办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如把这人叫进来对质,否则这人一直站在咱们门口嚷嚷,也不是个事儿啊。” “不行!”老太太将手中串珠一甩,“他是什么东西,也配踏入我陆府大门?” 柳氏急道:“那就任由他在门口大放厥词,抹黑咱们家姑娘吗?明思可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啊!” 她看向何氏,“明静和明宜也没两年了,难不成咱们陆府三个姑娘都要为她苏青珞陪葬?” 何雅素是三房夫人,她为人清高,又有些孤僻,跟钱氏柳氏都不大来往,平日里跟老太太问个安就走,也不怎么参与这些事,柳氏向来把她当空气。 这时却忍不住拉她出来说话。 何氏面色微沉,却没接话。 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这是什么混账话?青珞也是遭人诬陷,何来陪葬一说?” 柳氏破罐破摔:“好,那就让他在门口嚷,明思也别嫁人了,干脆明天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老太太面容严肃,一言不发。 这人一旦进了门,流言一发酵,陆家可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弄不好为了名声,苏青珞不得不嫁给他,这样的事本朝发生的实在不少,所以倒也有不少人铤而走险,污蔑姑娘清白。 柳氏的意思很明显,苏青珞沾上这混混名声已经坏了,不能连累陆家另外三个小姐的亲事,想牺牲掉苏青珞这枚棋子。 这时又有丫鬟进来着急道:“老太太,咱们门口已围了半条街的人,那唐闯嘴里实在不干净,说跟姑娘……” 老太太沉声:“说什么?” “说跟姑娘什么山什么雨……污了裙子,姑娘才换了裙子落下了。” 柳氏顿时道:“怎么连这样的腌臜话都说出来了。” 她痛心道,“母亲,若再不让人进来,咱们陆府的小姐们可就,可就——” 何氏也缓缓道:“要不然,先请到门房内?” 柳氏一笑,何氏终于也忍不住了。 老太太心疼地看着苏青珞,几乎要将手里串珠捏得粉碎。 重压之下,苏青珞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她抬眸,冷静地看着柳氏:“二舅母,事到如今,就算将那人请进来,难道外头就不会有流言蜚语了吗?” 何氏:“这……” 围观之人那么多,只怕下午就会传遍京城。 柳氏冷声:“自是不会,但总比让他在外头说出更不要脸的话好。” 苏青珞声音带了几分凌厉:“他不过一个混混,他说了什么我苏青珞便要认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她起身一拜,“祖母,青珞想亲自出去跟他对质。” 老太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苏青珞道:“祖母,事到如今,不如光明正大说开的好,否则泼在青珞身上的脏水只怕就再也洗不掉了。” 老太太思忖片刻,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苏青珞眸中闪出一抹冷色:“请祖母差人立刻去京兆府尹报官,此人有备而来,只怕不会轻易离开。” 苏青珞转身,面色肃然朝外院走去。 大门关着,隔着门仍旧能听到唐闯无赖的声音:“你们陆家的苏姑娘明明说了要嫁我,怎么回去便没信儿了?难不成我的深情都错付了吗?” 周遭也传来议论声。 “这陆府的苏姑娘跟陆衍退了亲,难道是为了这个唐闯?这,这什么眼光?” “当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啊,这裙子刺绣针脚这么好,外头绸缎铺子可买不到。” “我在陆家做过洗衣服的活计,这刺绣我见过,就是陆府绣娘们的手笔……” 紫鸢声音发颤,都快急哭了:“小姐……” 苏青珞拍了拍她肩膀:“别怕,这样……” 紫鸢重重点头,面色一喜:“小姐,我这就去。”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陆府关得严实的大门忽然间“吱”一声开了。 一个清丽少女忽然迈步而出,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细眉如柳叶,肌肤嫩得几乎吹弹可破。 少女拧眉,高声道:“唐闯,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坏我名声?” 人群中有人惊呼:“好漂亮的姑娘”。 唐闯目光里也流露出痴缠的表情,想到这样美的姑娘即将要归他,他不免心痒难耐,搓了搓手道:“苏小姐,你好狠的心,你明明在圣安寺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还把身子给了我,怎么就不认了呢?” “我虽游手好闲,但对苏姑娘你却是痴心一片啊!” 他说着,竟忍不住假哭了起来。 少女冷声道:“简直一派胡言,你可有证据?” 唐闯举起手中那条鹅黄色裙子:“这便是证据,那日我们云雨,我不慎弄脏了这条裙子,你换了下来,这刺绣是陆府的手笔,你休想抵赖!” 他将裙子摊开到众人面前。 少女快步走下台阶,从他手中接过这条裙子看了眼:“就只有这个?” “难道这还不够吗?”说着便要伸手去摸这少女。 那少女飞快闪开,拿起手里裙子道:“这的确是陆府绣娘的手笔,不过却不是我家小姐的裙子。” 唐闯一愣——什么叫你家小姐? 这时,陆府门内又走出一位小姐,肌肤凝白胜雪,气质婉柔,双眼如秋水般明亮,眼尾上挑,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妩媚,通身有种高贵的气派。 她一出来,众人不觉惊呼:陆府竟还有这样美的小姐? 唐闯也不觉看呆了。 苏青珞抬起眼皮,声音如碎珠落玉盘:“你口口声声与我私,怎么会连我本人都不认识?反而将我的丫鬟紫鸢错认为我呢?” 唐闯一惊,心中暗道:糟了。 第33章 撑腰 阳光落在苏青珞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宛如仙女下凡。 苏青珞拿起紫鸢递来的鹅黄裙子,漫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些年虽养在陆家,但我却是金陵人,习惯了苏绣。所以我裙子上的绣样,都是我和我的丫鬟亲自绣的。” “而苏绣最大的特点便是双面绣。”苏青珞声音清脆悦耳,落在众人耳中犹如天籁。 她将裙子翻过来摊开:“大家可以看看,这绣样虽十分相似,却是单面绣。” 她又吩咐玉竹去拿一身自己的衣服,玉竹很快拿了几件,给众人看。 苏青珞面色平静地问:“你还有何话说?” “原来如此,我就说陆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小姐怎么可能与人私通。” “还看什么衣服,他连丫鬟小姐都能认错,分明是不知从哪里得了件裙子来胡搅蛮缠罢了。” “这裙子精美,唐闯又如此信誓旦旦说是陆府的,搞不好陆府有家贼啊……” 唐闯擦了擦额上冷汗,勉强道:“那日天色已晚,我才认错了小姐面貌,却认得小姐声音,就是你——” 他指着苏青珞,竟是还不肯放弃。 围观的人这回先忍不住了。 “我去你的,还不死心呢?当咱们是傻子不成?” 苏青珞冷笑一声,道:“你认得我的声音?那我若是告诉你,我不是苏姑娘,只是姑娘的大丫鬟呢?” 唐闯蓦然一惊:“你……不可能,你肯定是。” 苏青珞目光如冰霜:“你根本不认识苏青珞,只不过是想害她罢了,说,究竟是谁指使你?” 唐闯道:“何来指使,就是你陆府有人在圣安寺勾引了我——” 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 “首辅大人到——” 人群齐刷刷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一顶奢华的四人轿子停下,轿帘掀开,陆衡之缓缓迈步而出。 他身上穿着华贵的蓝色蟒袍,眉目清冷,右手大拇指戴着一枚碧色扳指,眸光一扫,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周围不少人顿时吓得低了头,不敢直视这位首辅。 苏青珞心中微微一动,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委屈,好像终于有人来替她撑腰,但她还是缓缓将这点委屈压了下去。 陆衡之目光越过众人,朝苏青珞看去。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小姑娘眼里的委屈,苏青珞也看到他眼里的抱歉,便缓缓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陆衡之冲她点一下头。 尔后,看向唐闯,声音冷极:“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来我相府门口撒野。” 入阁之人也被本朝尊称为相,只是陆衡之平日都住在八条胡同那头,显少来陆府,久而久之,人们便差点忘了陆衡之也是永顺伯府记名的子嗣。 一句相府,将唐闯吓得当场跪下,抖如筛糠。 陆衡之看都未看他一眼,吩咐道:“给我废了他的腿。” 宋闻立刻带着人向唐闯走去,粗长的木棍几下打断他两条腿,长街上传来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仿佛鬼泣。 这声音,让苏青珞也觉得渗人,不觉往过看了眼。 那唐闯见状,不知脑袋哪里抽了风,忙大声道:“我不该污蔑小姐,还请小姐饶了我。” 陆衡之蓦地回头,目光凌厉,看向唐闯:“既然不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看,给我拔了他的舌头,剜了他的眼睛。” 苏青珞不觉一惊,此刻才见识到旁人口中心狠手辣的陆衡之。 陆衡之已来到她身前,挡住她,隔开唐闯视线,淡声:“先进去。” 不容置疑的语气。 苏青珞忙带着紫鸢往里走,心跳得飞快。 刚转头,便听到京兆府来了官差。 听到陆衡之冷如冰霜的声音:“告诉你们大人,今日内审不完此人,他这个京兆府尹也不必当了。” 苏青珞回到老太太那里,早有人将来龙去脉说了。 钱氏大声叫好,何氏也松了口气,只有柳氏脸上的笑仿佛是僵的。 苏青珞看柳氏的模样,便知道此事与柳氏脱不开干系。 她道:“外祖母,那件裙子我亲自看过,的确是咱们家绣娘的手笔。” 柳氏面色不觉有些紧张。 老太太笑了声,声音却冷:“好啊,我多年不掌事,这群奴才是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月娥,叫所有的下人到后院跪下,挨个给我审。” 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媳,午饭也未用,便在这里等结果。 柳氏心里越来越紧张,道:“母亲,我想更衣。” 老太太看她一眼:“叫月娥陪你去。” 柳氏只得道是,被月娥陪着出去又进来,并没有任何传话的机会。 审了一下午,终于有人熬不住说看到有个绣娘鬼鬼祟祟地绣一件鹅黄色的裙子。 那绣娘被推出来,很快全招了,说是柳氏的丫鬟映月给了二十两银子,托她绣一件裙子。 映月即刻便被五花大绑带上来。 柳氏脸色一白,失声说:“母亲,这是污蔑,我、我并不认识那唐闯啊,而且就算我要害青珞,也要顾忌明思的亲事啊,我怎么可能如此害她。” 老夫人看她片刻,沉声道:“她不过是个绣娘,为何要污蔑你?” 柳氏只是喊冤,映月也喊冤不认,说没给过绣娘银子。 老夫人看着映月道:“你现在说实话,我还能留你全尸。” 映月浑身一震,看向柳氏,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苏青珞亦是一惊,完全不知道老太太还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映月咬牙道:“我确实没给过这绣娘银子。” 老太太缓缓捏着手中串珠:“那便等着吧。” 等什么?映月不解。 直到半个时辰后丫鬟来报陆衡之到了,映月才终于明白过来,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陆衡之再进来时已换了常服,一身平整的青衫,却难掩清贵。 苏青珞抬眸看他,怕老太太发觉,很快又低下头去。 老太太直接问他:“可是京兆府尹审完了?” 陆衡之点头:“此事牵涉过大,我已差人请父亲和两位叔叔过来,还请祖母稍等。” 老太太微闭双眼:“我已等了一下午,不差这一刻。” 第34章 有我在,你怕什么? 柳氏后背早已冒出涔涔冷汗。 待陆值、陆佑、陆仁三兄弟到齐后,陆衡之挥退房中所有下人,从袖中将从京兆府衙门誊写的口供拿出来,将事情经过缓缓说了。 包括苏青珞在圣安寺遇险,被迫跳窗惊险逃命,恰好遇见给父亲供奉灯油的陆衡之获救。 现已查明,唐闯认识映月的弟弟,受映月指使,买通寺内尼姑,试图玷污苏青珞后娶她获得嫁妆。那裙子,也是映月派人送去的。 来龙去脉,清清楚楚。 老太太听得心惊胆战,声音颤抖:“青珞,你在圣安寺竟遇到这等事,为何不告诉祖母?还有钱氏!” 陆衡之淡声道:“回禀祖母,孙儿怕打草惊蛇,才不许她们说。此事孙儿已托京兆府尹查了半月,早已控制了那尼姑,只因唐闯是通州人,才一直未曾查到。” 映月咬牙,心一狠:“这事全是我做的,跟夫人全无关系。是我不喜欢苏姑娘,我喜欢四少爷,看不下去他被苏姑娘退亲,才心怀恨意……” 老太太沉声:“带下去,交给京兆府的人。” 映月被捂住嘴,挣扎着被带了下去。 老太太又转头看向柳氏,“自你嫁入陆府,我便十分信任你,将整个家交给你管,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母亲!”柳氏跪地道,“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真的!” 她又跪着去拽陆佑的衣袖,哭着道,“夫君,我真的没有,夫君你相信我——” 陆佑甩开她的手,猛地扇了她一巴掌:“你这毒妇,竟然做出这种事!” 老太太声音平静:“老二,陆家不能留这样的人。” 柳氏顿时大惊失色。 陆佑连忙跪下,恳求道:“母亲,青珞毕竟无事,求您看在柳氏为儿子诞下一儿一女的份上,饶了她吧。” ?柳氏脸上挂着泪,不敢说话。 陆衡之屈指,不紧不慢地轻轻敲了敲桌面。 似提醒,又似不满。 陆佑不觉一凛,忙看向苏青珞,跪地恳求道:“青珞,是舅舅没看管好柳氏,舅舅求你,就看在舅舅从金陵护送你回来,路上遭遇水寇,好歹拼命护住了你的份儿上,饶了你舅母这次。” 苏青珞闻言,不觉心一软。 那年回京城的水路上,陆佑的确原本可以抛下她坐小船逃走的,但是他没有,还为此挨了一刀,发了三天高烧,命悬一线。 不管怎样,陆佑并无害她的心思。 苏青珞垂眸,未免有些犹豫。 老太太面沉如水,显然也未曾拿定主意。 忽然听到陆衡之清冽的声音:“二叔,若苏姑娘在圣安寺未曾逃脱,今日可还有活路吗?” ?这话仿佛敲钟一般提醒了众人。 苏青珞不觉一凛。 不会,她不会嫁给那个混混,名节扫地,便只有一死。 “但、但……”陆佑一时说不下去。 老太太沉默片刻,做了最后的决定:“柳氏病得厉害,明日起挪到庄子上养病,永远不得回府。” 为了陆衍和陆明思二人,陆家不能休妻,苏青珞毕竟无事,即便将柳氏交给官差也罪不至死,如此惩罚便是最好的办法。 柳氏尖叫一声,瘫在地上。 老太太命人将柳氏拖下去,又看向陆衡之,郑重道:“此次多亏衡之,我替陆家、替青珞多谢你。” 陆衡之起身,平声道:“祖母严重了,这是我该做的。” 老太太点头,有些疲惫道:“今日便到此吧,我有些累了。” 她拍了拍青珞的手,“明日我再找你说话。” 此刻已入夜,老太太一下午水米未进,又耗费了极大的精神,的确有些体力不撑。 众人按辈分先后告退。 苏青珞从屋内出来,?清冷的月光落在院子里,地上仿佛结了一层霜色。 虽然惩治了柳氏,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陆佑离开时连招呼也未跟她打,好似她跟这个舅舅的关系也渐渐远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提灯前行。 出了老太太院子,便看到陆衡之负手立在廊下,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身边跟着宋闻,宋闻手上拎着一个食盒。 苏青珞脚步顿了一下,上前行礼:“大人。” 陆衡之垂眸看她,问:“今日吓着没有?” ?今日他当着她的面说割了那人舌头、剜了眼睛后,她看上去有些害怕。 以为他问那唐闯的事,苏青珞抿唇,摇了摇头。 一开始听到流言,想起裙子不见了时是很害怕的,但自从他说裙子在他那儿后,她便完全没怕。 陆衡之伸手,将一枚玉佩递到她面前。 “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我若不在,可以让人拿着这个找我院子里任何一个人,我会尽快赶到。” 玉佩呈碧白色,雕刻精致的吉祥纹,底下坠着一个碧色络子,微风一吹,那络子上的流苏便跟着轻轻晃动。 苏青珞却犹豫着,没伸手去接。 毕竟陆衡之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她再拿这个,好似有些说不过去了。 陆衡之掀了掀眼皮:“怎么?不敢接?” “不是。”苏青珞轻声,“我只是觉得,受之有愧,一直都是大人在帮我。” “放心,以后自然有你帮我的时候。”他声音清冽,不容置疑的语气,“拿着。” 苏青珞只好接过,那络子在她手心轻轻一扫,有些发痒。 陆衡之伸手将宋闻手里的食盒递给她:“上次用了你的点心,这是还你的东西。” 他什么时候用了她的点心? 苏青珞很快反应过来,还她的东西,就是那条丢了的裙子? 她连忙接过来交给紫鸢:“多谢大人。” 有风吹过,树影婆娑,灯影摇曳。 这里毕竟是长廊,说话不能太久。 陆衡之看她一眼,嘱咐道:“今日你累了,早点歇息。” 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苏青珞叫住。 “大人——” 声音似黄莺般悦耳,惹得他心头一荡。 陆衡之回头:“嗯?” 苏青珞有些紧张地问:“大人今日,真的割了那人的舌头,剜了那人的眼睛吗?” 陆衡之沉声:“他敢打你的主意,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对那人心软?” 今日处置柳氏时,若非他点醒,她差一点就心软了。 男人语调本就冷,微沉的语气便带了几分凌厉。 苏青珞忙道:“不是,我只是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 苏青珞上前一步,声音有些低:“大人今日当众对那人动用私刑,会不会有人借此弹劾大人?” 陆衡之微冷的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脸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所以说,你是在担心我?” 苏青珞不觉脸色一红。 第35章 我陆家的人你也敢碰 “你放心,现如今还没人能弹劾的了我。” 一直到隔天起床,苏青珞脑海中都还回荡着陆衡之这句话。 他说这话时声音极淡,却透着一种他可以掌控一切的笃定,甚至让苏青珞忘了问她想问的问题,他到底为什么要一再帮她? 她又帮得上他什么呢? 去老太太那儿请安,难免要把在圣安寺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但中媚药这事还是不能说的,她推说幸好有扇窗户没封死,所以才没事。 老太太听得心惊肉跳,一阵心疼,忍不住掉了眼泪:“没想到柳氏竟然如此狠毒。” 片刻后,她情绪缓过来,又忍不住微微叹气,开始发愁苏青珞的亲事。 经过昨日那么一闹腾,纵然苏青珞是清白的,但身处风波中心,短时间内京城不可能有人再上门询问苏青珞的亲事。 苏青珞对此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她并不急着嫁人,还安慰老太太不妨顺其自然。 “什么顺其自然,女子的亲事最怕耽搁。” 老太太摸着手中串珠,道,“我先前往金陵齐家送了封信,齐老太太是我从小的好友,她的孙子齐策今年二十,才中了秀才,听闻样貌品行都很不错,今年恰好要来京城读书,等他来了,可以看看……” “外祖母,青珞真的不急……” 月娥这时禀报说:“老太太,孙掌柜来了。” 老太太拍了拍苏青珞的手:“不说这些,先说铺子的事。孙广是我陪房吴妈妈那口子,这些年一直帮我打理铺子的,为人可靠忠厚,让他先帮你在外头打理着铺子。” “还有,你自己也得去铺子里走动走动,一定要带够人……” 隔天一早,苏青珞便备了马车出门,带着孙广一起。 父母留给她的铺子在京城里有十二家,绸缎铺、香料铺、书画铺、杂货铺都有,只是这些铺子的账目都十分混乱。 苏家曾是皇商,铺子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货,还有海上过来的新鲜玩意儿,所以每间铺子客人都有很多。 巡查完铺子一共花了两天时间。 这些掌柜都十分滑头,见到她时鞍前马后地十分殷勤,一提到利润,便都诉苦生意不好做,京城地价贵,所以虽看着红火,却赚不了太多。 孙广一听便知不是实话,出来后,他道:“恐怕这些铺子的掌柜都得换。” 苏青珞点头:“那就有劳孙掌柜帮我寻几个可靠的人。” 孙广连忙答是。 苏青珞封了银子给孙广,孙广离开后,她又命车夫去了趟自家针线铺子,给陆衡之绣香囊的线恰好用完了。 一进门,碰到程秀和陆明思,两人正边看边说话。 程秀不屑道:“肯定是苏青珞自己先不干净,才招来这种祸事,怎么京城这么多家小姐,人家偏偏就要去攀咬他?” “长得就一副狐媚子模样,搞不好她真的主动勾引了人家……” 陆明思这时看见苏青珞进门,立刻拽了拽程秀的手:“别说了。” 柳氏刚被送出去,她虽然心里恨,短时间内却不敢再乱来。 苏青珞目光清明,直直看着二人。 程秀将陆明思手一甩:“怕什么?我就说了,你待如何?” 柳氏的事涉及陆家名声,所以外人只知道是唐闯随手捡了件衣裳去攀咬苏青珞,并不知其中关节。 退让从来都无用。 苏青珞冷笑一声,看到桌上放置的茶水,拿起来便往程秀身上一泼。 胸口衣裙瞬间湿了。 程秀何曾受过这种侮辱,立刻怒道:“你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竟敢泼我?” 苏青珞淡声:“怎么这么多人我偏偏泼你?肯定是你自己嘴里先不干不净,才招来这种祸事。” 铺子里还有几个夫人小姐在买针线,都听到先前程秀的话,这时不觉大快人心。 还有个夫人道:“说得好,小姑娘家是该吃点教训,开口闭口狐媚子,说话也太难听了。” 程秀气得脸色发白:“你——我可是户部尚书的嫡女!” 苏青珞一字一句道:“我可是首辅大人的表妹。” 程秀气得说不出话——陆衡之谁人不知,又有谁敢去得罪他? 陆明思在旁一直抓着她的手安抚:“算了,程秀,咱们先去换衣服。” 苏青珞漫声:“掌柜的,给我送客,以后我们铺子不做程家的生意。” 这家铺子里的线结实,颜色多还不容易褪色,她一向喜欢来这里买线。 这竟是苏青珞的铺子? 程秀气得浑身发颤:“以后就是你请我我也不来。” 陆明思带着程秀往外走,还未出门,便听到苏青珞跟掌柜的吩咐:“以后陆大小姐再来铺子,不许记账,要收现银,明白吗?” 以前柳氏管着铺子,自然是看上什么直接拿走,哪有付钱的道理。 陆明思咬牙,恨恨地出了门。 苏青珞挑好线,出了铺子门,才扶着紫鸢缓缓舒了口气。 方才还是十分紧张的。 而且,情急之下,她不知为什么自然而然搬出了陆衡之的名头,万一他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责怪她。 但内心却有种隐约的笃定,他不会。 此时是下午,又已入夏,今日天气也闷极,在屋里挑了半天东西,苏青珞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正要上车,却忽然听到一个极其孟浪的声音:“这位妹妹长得好标志啊,怎么好像有些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苏青珞转头,男人盯着她的目光猥琐极了,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是贵妃的侄子,宁海路。 他最喜欢的事便是玩弄女子,夺人清白,还未成婚,府里已有了七八个小妾。 当街调戏女子这事,他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苏青珞只觉一阵恶心,冷声道:“不认识。” 声音也这么好听,像黄莺鸟,到了床上还不知会多有趣味。 宁海路哪里会轻易放过她,一步迈到她身前,挡住了她上车的去路。 苏青珞下意识后退一步,冷喝:“大胆!” 宁海路目光里露出玩味的笑:“妹妹发脾气的样子更美了,妹妹别怕,我不过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京城里惹不起的人家就那么几户,他都认识,这女子显然不是那几户人家里的。 而且,许久未遇见过肌肤这么白、腰肢这么细,声音又这样婉转动听的女子了。 她简直方方面面都长在他喜欢的点上,尤其是那小蛮腰。 他说着,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把。 “放肆!”苏青珞立刻后退,命令跟来的家仆,“你们都愣着做什么?” 几个仆人立刻过来,伸手去推宁海路。 宁海路昂头道:“我是贵妃的侄子,敢碰你爷爷一下试试?我诛你九族!” 那些家仆顿时一怔,被他气势唬住,不敢再动。 已经有人远远地开始围观。 家仆是陆家人,关键时刻并不敢为她冒险。 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这里。 苏青珞咬牙,准备快速登上马车。 宁海路却一手推开一个家仆:“妹妹急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说着便要伸手拉她,就在手即将碰到袖子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冷喝:“住手!” 紧接着一鞭向他背后袭来,疾风一般,打得他滚落在地。 陆衡之翻身下马,眼神冷如霜雪:“我陆家的人你也敢碰——” 第36章 嫁给谁能护住你 陆衡之一袭月白长衫,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宛如谪仙。 周遭百姓一时均被他通身气度折服,不由自主发出惊叹声,却在之后又同时噤声。 无他,被这位首辅身上散发的戾气震慑。 谪仙般的人物,此刻却面如阎罗。 他一步步走向弓着身子躺在地上“哎哟”直叫的宁海路,伸出脚用力踩在他手背上碾了碾。 声音寡淡,却让人毛骨悚然。 “看来是上次教训得还不够。” “啊——” 宁海路发出惨叫。 上次?什么上次? “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第一次见她,真的第一次!” 上次宁海路被陆衡之收拾时醉了酒,酒醒后全然不记得此事,身旁的人自然也不敢多嘴。 陆衡之眸色微沉:“无妨,这次记清楚了。” 他抬眸,看向苏青珞,用下巴尖指了下马车,平声道:“先上去。” 苏青珞连忙跟紫鸢上了车。 车帘被放下,陆衡之伸手,宋闻往他手里递来一柄匕首。 剑光一闪,只听到“叮”一声,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苏青珞脊背发麻,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宁海路手掌被一把匕首钉在地上,暗红的血流了一地,蜿蜿蜒蜒一路到了陆衡之脚边。 那血即将触碰到脚尖时,陆衡之后退一步,回身。 ?目光淡漠,犹如修罗。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手帕,擦去手背上溅到的血迹,将帕子一丢。 白色帕子落在地上,被风卷得远去,上头的血迹却依旧触目惊心。 陆衡之淡声:“回去告诉宁大人,他既然管教不好儿子,我便替他管教了。” 尔后,他抬眸,似是透过车帘缝隙对上她视线。 苏青珞不觉浑身一颤。 这时才明白他为何先让她上车,原来是不想让她看到这些血腥的画面。 他转头,翻身上马,平声吩咐:“回府。” 尔后,便骑马行至马车前,似是护送她回府的架势。 苏青珞从马车缝隙里看着他的背影——那身白衣一尘不染,仿佛谪仙,好似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有他护送,她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紫鸢捂住胸口道:“还好咱们遇到了衡三爷,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衡三爷,也确实叫人有些怕……” 苏青珞垂眸,没应声。 怕吗?见血的那一幕,她也抑制不住,本能地有些害怕。 但现在,她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街边酒楼包厢里的陆明思看到陆衡之护送苏青珞的身影,不觉咬牙,心生嫉恨。 换完衣服的程秀自然也见到方才那一幕,道:“想不到陆首辅这么护短。” 陆明思轻轻颔首:“三哥一向如此。” 她往窗下看了眼,笑道,“这宁公子也真是的,若是看上了我表姐,进宫求跟贵妃求个恩典不就行了,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程秀闻言,立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谁说不是,我明天就让我哥去看看宁公子。” * 行至陆府门口,陆衡之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宋闻,看向马车。 苏青珞被紫鸢搀着缓缓下车,走过来,不敢跟他对视。 陆衡之待她进门,才扫了一眼今日跟随的仆从,平声道:“主子都护不好,要你们何用?每人二十大板,打完全都发落出去。” 宋闻立刻道是。 ?那些仆人立刻跪地求饶,立刻便被宋闻命人拉走。 苏青珞跟着陆衡之一路往里走,到了抄手游廊,看他眉眼间全是冷色,忍不住开口解释。 “今日我外出是去看手底下的铺子,然后又没了绣线,顺便想去铺子里拿,没想到会碰见……” “不是你的错。”陆衡之停步。 “但是……”苏青珞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明明在生气。” 他看她一眼,眉间冷色缓缓褪去:“不是气你,你正常出门,何错之有?” 气陆家的仆人没用。 气自己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往她身边派能护她的人。 “那……”苏青珞及时换了话题,“香囊再过大约五日便能绣好,到时候我派人送给大人。” 陆衡之“嗯”一声。 “大人今日伤了宁海路,会不会有麻烦?”苏青珞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你放心。”陆衡之淡声,思忖片刻后,又道,“仆人还是自己的用着放心。” 苏青珞听懂了:“我明日就让人去采买。” 陆衡之道:“宋闻可以帮你。” 宋闻找来的人,肯定是靠谱的。 苏青珞也没推辞:“那就多谢大人了。” 顿了顿,苏青珞看着他,问:“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大人……” “你说。” “大人为何屡次帮我?” ?天色近黄昏,粉色霞光铺满了半边天。 少女?脸颊似晕染上这浅浅的粉色,带着几分羞怯,令人心旌荡漾。 “?屡次?”陆衡之眉梢微挑,“好像次数是不少。” 他垂眸,“你怎么会这么麻烦?” 虽然嫌她麻烦,却丝毫不是嫌弃她的语气,听起来仿佛还带着几分偏宠。 偏宠?苏青珞微微一凛,不知道为何脑海里会莫名其妙冒出这两个字。 又听见陆衡之道:“这么麻烦,嫁给谁能护住你?” 苏青珞不觉全身霍然一震。 陆衡之语气无波无澜:“老太太替你挑了谁?金陵齐家?” 他连这个都知道,是在老太太身边安插了人手? 他问这个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要替她挑一门合适的亲事? 苏青珞心中涌出淡淡的酸涩,仿佛吃了梅子。 她低声道:“外祖母只是给齐家寄了信,其他都还未定。” 又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在抄手游廊说自己的亲事,实在有些胆战心惊。 微风里传来陆衡之的声音:“你嫁妆丰厚,齐家护不住你。” 第37章 他向贵妃求了你 今日一早天色晴朗,不想过了中午突然来了一阵疾风,紧接着便下起了暴雨。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便炸开一声响雷。 苏青珞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绣花针已经刺破了指尖。 紫鸢连忙拿来帕子替她擦去指尖血珠:“姑娘小心。” 苏青珞却微微有些失神,脑海里回荡着陆衡之那句“齐家护不住你”,轻轻叹了口气。 陆衡之说的没错,齐家门户一般,她嫁妆又太过丰厚,真嫁过去若有人有心为难,说不定会连累齐家。 再怎么样也要寻一个跟永顺伯府不相上下的门第才行。 陆衡之跟她这句话有没有旁的意思,还是单单为了提醒她一句…… “姑娘。”紫鸢又喊了一声,苏青珞才回神。 “天色暗了,今日先不绣了吧。” “不行,点上灯吧。” 苏青珞拿着香囊坐到窗边,欠了陆衡之太多,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他只是要一个小小的香囊,她得尽快绣好才行。 正绣着,忽然有个丫鬟冒着大雨来报,说宁府派人送来了两箱布匹和珠宝,请求苏青珞原谅,老太太已做主收下了。 紫鸢顿觉扬眉吐气:“还是衡三爷厉害。” 贵妃的侄子又怎样,还不是要老老实实登门道谢。 苏青珞闻言也松了口气——她生怕此事为陆衡之招来祸患,但宁府既然能上门道歉,说明陆衡之的势力比她想象的大很多。 苏青珞命人将箱子收进库房,接着更加用心去绣香囊 紫鸢劝慰道:“姑娘,听闻衡三爷被陛下派去通州公干,要三五日才能回来,你不用这么急。” 紫鸢倒是机灵,猜到这香囊是要送给陆衡之的。 苏青珞摇头:“还是早些绣完心里踏实。” 这样他一回来就能看到。 厚厚的乌龙笼罩在京城上头,天色愈发晦暗。 片刻后,忽然又有个丫鬟冒雨前来,说信国公府的孟姑娘到了,正在厅堂里等着。 苏青珞差点又扎自己一针:这个天气,孟青黛怎么会来? 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备茶备点心。” 一路快步来到厅堂门口,收了伞用拂尘掸落肩头雨水,迈步走进去。 孟青黛坐在黄梨木椅上,看到她的瞬间立刻起身,迎上去拉住她的手,眼神急切:“苏妹妹,我匆忙前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孟青黛向来沉稳,她若说有事必然是大事。 苏青珞屏退左右。 孟青黛压低声音:“苏妹妹,你前日可曾遇见了宁府的公子宁海路?” “姐姐也知道了。”苏青珞有些无奈,“看来我的名声是……” “我不是说这个。”孟青黛担心地看着她,“我今日一早被皇后宣召进宫,听到一个传言,说宁海路已经向贵妃开口求娶你。” “什么?”苏青珞浑身一颤,后退一步,仿佛听见晴天霹雳。 孟青黛道:“是皇后跟前的掌事宫女告诉我的,想来不会是假。贵妃圣眷正浓,若求陛下下了圣旨,此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倘若万一……苏妹妹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苏青珞心绪烦乱,点头:“多谢孟姐姐。” 孟青黛道:“家中人不知道我来了苏府,我不能久留。” 苏青珞下意识道:“但姐姐连杯热茶都没喝……” 孟青黛按住她的手:“下次吧,代我向老太太问安。” 苏青珞只好送她出门。 风将豆大的雨点吹得繁乱,回屋后,苏青珞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意直钻进心里,仿佛一把冰锥刺入心脏。 紫鸢看她面色苍白:“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青珞唇抿成一条线。 摇曳的烛火晃动,映得那香囊忽明忽暗。 苏青珞目光落在香囊上,道:“取纸笔来。” 她快速写好一封信,封入信封,转身去箱笼里拿出一个乌木首饰盒,打开,里头躺着一个浅色玉佩。 她将玉佩郑重地放入紫鸢手中,沉声道:“你拿着玉佩去找陆大人的院子任何一人,请他务必将这封信尽快转交给陆大人。” 紫鸢不解:“小姐……” 苏青珞道:“立刻就去,宁海路向贵妃求娶我了,如今只看陆大人有没有法子。” 紫鸢睁大眼睛,用力点头,连忙拿着玉佩和信跑了出去。 苏青珞敛眉:“玉竹,陪我去趟老太太那儿。” 雨势愈发急切,似砸树叶上,发出闷沉的鼓音。 老太太正预备用饭,看苏青珞来了便笑道:“青珞是有口福的,今日厨房做了鸽子汤……” 她顿住,看苏青珞脸色,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青珞于是将孟青黛的话跟老太太说了。 “宁海路游手好闲便也罢了,他色欲熏心,府中小妾便一堆,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此人我决不能嫁。” 她咬唇,“若是万一当真下了圣旨,我……我就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老太太脸色肃然:“怪不得,宁家这么轻易就上门赔礼道歉,原来有后招等着。” 屋内安静许久,几个丫鬟大气也不敢喘,只剩烛火被风吹的噗噗声。 老太太思忖片刻,沉声:“来人,立刻请衡三爷过来一趟。” 苏青珞心里登时一紧,却也不敢表露什么。 很快下人回禀衡三爷去了通州公干,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老太太急道:“我写封信,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她急急落笔写成,将信递给月娥。 月娥将信送出去后回禀:“车夫说今日雨太大,通州那头有山,实在无法赶路,怎么也要明日再看。”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似的,窗外一阵疾风刮过,裹挟着骤雨潲进门缝内。 老太太拧眉:“雨势小一点就立刻去送。” 月娥:“是。” 老太太来回碾着串珠,忽然道:“不行,此事不能耽搁。” 这毕竟是女人的事,陆衡之纵然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对此事未必能有办法。 老太太目露精光:“结亲不是结仇,陛下纵然要指婚,也得先派人下来问一问你可有婚约,定下没有,不会贸然行事。” “若贵妃今日向陛下求了旨意,明日一早宫中便会来人。” 她看向苏青珞,仿佛下定决心,“青珞,为今之计,你只有抢在宫里来人之前跟齐家把亲事定下,你可愿意?” 第38章 你可以嫁我 苏青珞愣住,心里不自觉地浮起深深的不情愿。 老太太看出来,安抚道:“我派人打听过,齐策模样俊朗周正,学问不错,齐家家风也清正,我跟齐老太太又是打小的交情,想必她愿意帮我这个忙,而且你嫁过去也不会待薄了你。” 苏青珞垂眸,没应声。 “没时间了。”老太太着急道,“若陆衡之在,还能同他商量是否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即便明日一早命人送信去通州,来回也要一天,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老太太紧紧握住青珞的手,“青珞,这恐怕是现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苏青珞心中原本仅剩的希冀在此时也断了。 是啊,这样大的雨,恐怕陆衡之的人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走山路将信送去通州,这一次,他只怕鞭长莫及。 太仓促了,仓促到她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她发现她的不情愿并非来自要跟齐策这样一个陌生人定亲,而在于她根本不想嫁人…… 或者说,她好像对陆衡之产生了某种妄念。 “青珞。”老太太喊她一声,她顿时一凛,瞬间清醒。 她与陆衡之,断断是没有可能的。 他若是对她有意,早该明示了。 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近女色,显然没有娶妻的心思,她凭何是那个特别之人? 认清楚这点,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选择。 再犹豫,只怕就真要嫁给那宁海路了。 落入他手里,凭他玩弄女人的手段,她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她绞紧了手上的帕子,微闭双眼,认命似的点头:“全凭外祖母做主。” 好在,外祖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硬是给她寻出一条退路。 老太太点头,立刻命人拿来纸笔,很快写好了信,还附上了苏青珞的生辰八字,封好命人立刻送去驿站。 无所谓有没有寄到齐家手里,只要信寄出去,对宫里来的人便有了说辞。 信送出去,老太太和苏青珞的心里却仍旧悬着,毕竟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何事。 苏青珞没什么胃口,但顾念老太太身体,勉强陪她用了些饭。 老太太简单吃了几口便命人撤去,拍了拍苏青珞的手道:“你放心,有外祖母在,一定不能让你落入虎口。” 苏青珞一阵触动,靠在老太太肩上,难得撒了回娇。 夜雨愈发急,院子里积了半寸雨水。 回到屋里,苏青珞先换了件衣服,然后平静地看着搁在桌上的墨竹香囊,拿过来,埋头接着绣。 她目光很静,静得紫鸢不敢打扰。 一针针细密的针脚落下,竹子仿佛在绸缎上一寸寸长了出来。 烛火即将燃尽,夜已经很深了,雨声格外清晰。 紫鸢打了个哈欠,眼皮都快要撑不住:“小姐,仔细身子,明天起来再绣吧。” 苏青珞慢慢地摇摇头。 不能等到明日。 明日一早,她名义上就是定了亲的人,再送他香囊不但于理不合,未免亵渎他。 “再去拿两支蜡烛过来,你去歇着便是。” 紫鸢不肯:“我还是陪着小姐。” 紫鸢换上蜡烛,很快趴在桌上睡着了。 苏青珞看她一眼,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虽说是夏天,雨夜还是有些凉。 她一针针绣着,跟陆衡之相识的一幕幕仿佛从她手底下就这么溜了过去,怎么也抓不住。 天边泛出一抹鱼肚白。 香囊终于被绣好,墨绿竹子栩栩如生。 苏青珞将香囊从里面缓缓翻出来,同样的轮廓,却是一枝粉色的桃花,灼灼盛开。 之所以绣了这么些日子,就是因为她私藏的这抹心思。 桃之妖妖,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心里浮上几分酸涩,她深吸一口气,将香囊重新整理好,放入木盒中。 紫鸢打了个哈欠,醒了。 “姑娘可是一夜没阖眼吗?” 苏青珞笑笑,温声:“左右睡不着,不如做点事情。” 但不知为什么,紫鸢却觉得苏青珞这笑让人有些心疼。 她起身去厨房打水,刚出去,院门便响了。 值夜的婆子都还没起,又下着这么大的雨,一大早的是谁叫门。 紫鸢放下手里铜盆,打着伞走过去打开门:“谁啊?” 却是愣住。 宋闻打着伞站在门口,浑身却都湿透了,恭谨道:“紫鸢姐姐,不知道苏姑娘可醒了?” 他身后,陆衡之打着一柄油纸伞立在那里,面色沉静。 紫鸢惊愕万分,忙道:“姑、姑娘就没睡,但、但是……” 陆衡之声音平静:“请她出来,我有话问她。” 紫鸢忙点头,跑着进了屋子,慌张道:“姑娘,衡三爷在外头,说你叫你说话。” 苏青珞刚刚挽起的头发倏地散了,金簪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咣当”一声。 她来不及仔细梳妆,只挽了个素髻,拿着那木盒,打着伞走了出去。 隔着雨帘,一眼看到陆衡之。 他一袭青色长衫,披着一件薄薄的披风,立在风雨里,向她看来,目光沉静而克制。 雨下了一夜,院子里积了雨水,不免有些泥泞。 苏青珞心急,却也无法,走了好半天才走到门口。 想问他雨这样大,通州又不少山路,下人都说无法送信,他是怎么从通州赶回来的,危险吗? 然而四目相对,却是无言。 片刻后,是陆衡之先开口:“我都知道了。” 他面容有些许疲惫之色,显然是一夜没睡,应该是换过衣服了,否则衣服不会这样干爽。 但他披风下摆都湿透了,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苏青珞点头,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盒子递出去。 陆衡之用目光询问:这是什么? 苏青珞轻声:“是……香囊。” 好像此时不给他,就再没机会给他。 陆衡之垂睫,伸手接过,却并未打开。 他大拇指上那枚玉扳指沾了雨水,仿佛格外冷翠。 ?“苏青珞。”他喊她,声音微冷,“你想嫁齐策?” 他连这件事都知道了。 苏青珞垂眸:“我别无选择。虽然齐家可能护不住我,但我想若是捐掉一部分钱财……” “你只需要回答我,想还是不想。”他声音散在风里,格外冷冽。 苏青珞看他:“我……” 他站在原地等着,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这架势,好像她只要说不想,他就能替她办到。 苏青珞鼓起勇气,那就再麻烦他一次吧,反正也麻烦他太多次,不差这一次。 “我自是不想。”她眼眸发亮,“大人可有法子回绝圣上的赐婚吗?” “没有。”他淡声。 苏青珞刚勇气的希望瞬间破灭:“那……” 陆衡之平声打断她:“你可以嫁我。” 第39章 我们可以假成亲 天边骤然响起一声惊雷。 苏青珞惊得手中雨伞歪倒,雨水瞬间浇在头顶,袭来一股冷意。 陆衡之伸手替她扶住伞柄,雨伞重新回到头顶,挡住风雨。 苏青珞稳了稳心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大、大人是说嫁给你?” 陆衡之挑眉:“这话还有第二个意思?” 苏青珞小声:“不是,我、我只是确认一下。” 她心里紧张极了,闪过数个念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又听陆衡之道:“去你屋里说。” 院子里难免被人听了去。 事情紧迫,也顾不得男女大防。 苏青珞点头,跟陆衡之一起进了屋内,宋闻和紫鸢两个都守在外头。 陆衡之进了自己闺房,苏青珞难免有几分不自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陆衡之倒是气定神闲,也未落座,站在那里,极为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可以假成亲。” 苏青珞又是一震:“假成亲?” 陆衡之点头。 “圣上赐婚并非朝堂中事,我无法插手,但却可以求圣上赐婚于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即便捐了银子,也还有那些铺子。齐家护不住你,反而可能因此招来祸事。何况,你也不想嫁给齐策。” “而这些年我一直被周围的人催促娶亲,也颇为厌烦,也恰好需要一个夫人。” “你我成亲后,我会对你以礼相待,三五年后,你若有了心仪男子,我便同你和离,放你自由。” “同我成亲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我不会拦你。” 他声音冷淡,将理由一条条列出来,仿佛交易的契约。 苏青珞心里乱极了。 本来以为他是真要同她成亲,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救她的手段。 但是……她并不想假成亲。 她理不出头绪,便揪住当下自己最关切的点询问:“那我若是一直都没有心仪的男子呢?” 陆衡之眸光微深:“那我们便可以一直过下去,只要你愿意。” 苏青珞抿唇,看他一眼:“那若是你不愿意呢?” “我不会。”他肯定道。 苏青珞手微微蜷缩起来:“那成亲后,你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他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我不会。” 苏青珞呼吸发紧,没有再说下去。 这么些年,可能他清心寡欲惯了,才会如此肯定。 她有些犹豫,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在犹豫什么。 许久,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雨声。 她一直拿不定主意,直到听见陆衡之清冽的声音:“何况,先前六殿下的事,你嫁给旁人,我也不能放心。” 苏青珞一震,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这才是关键吧?万一她嫁了别人,漏出他跟六皇子暗地相交的事,恐怕对他和六皇子都十分不利。 陆衡之向前一步,站到她面前:“嫁我,算帮我一个忙,如何?” 低沉的语气,似是诱惑。 苏青珞想起来,先前他似是说过,她有能帮到他的时候。 那时他就在想着同她假成亲了吗? 怪不得会跟她要香囊这样私密的物件。 ?嫁给齐策这个陌生人,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终于点头:“好。” 听见她同意,陆衡之倏地往前迈了一步,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侵略感。 然而只是一霎,他便顿住脚步,生生按耐住。 “我这便入宫。” 他转身往外走。 “等等——” 苏青珞有些急促道,“但老夫人昨日已经给齐家写信送去了驿站……” 陆衡之回身站定,视线落在她身上:“交给我。” “还有。”苏青珞脑子有点乱,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之前我跟陆衍订过亲,你们毕竟是兄弟,万一被人诟病……” 陆衡之:“你们订过亲么?不是小时候说着玩的?” “喔。”苏青珞稍稍放下心来,“那祖母那边,能不能不要告诉她真相,她会担心。” 陆衡之:“此事仅你我二人知晓。” 苏青珞点了点头,那就好。 陆衡之倒不急着走了,等在原地,耐心道:“你还有什么顾虑,可以一起说出来。” “暂时想不到了。”苏青珞细声,“要不然等你从宫里回来,我们再详细谈谈。” 陆衡之点头:“可以,我来不及见祖母了,此事便由你告诉她,也让她有个准备。” “好。”苏青珞又紧张起来,“但是要怎么跟外祖母说?” 她不大会撒谎。 陆衡之十分平静道:“就说我心悦你。” “……” 他说起谎话来还真是面不红心不跳。 苏青珞点头:“这回真的没事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转身出去,留下一句话:“等我回来。” 苏青珞心跳飞快,仿佛立刻要跳出来。 紫鸢进来后,十分紧张地问:“什么事啊小姐,怎么衡三爷还、还进了你的闺房?” 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她只怕会被揭了皮。 苏青珞只觉得好似在做梦一般,停顿许久,才说:“他说要娶我。” 紫鸢惊掉下巴:“啊?” 苏青珞摸了摸头上发髻:“重新给我梳妆换衣服,我得去外祖母那儿一趟。” * 苏青珞到老太太房中时,老太太正要派人寻她。 见她进来便问:“陆衡之刚才进了你的院子?” 她没想到,这事儿真么快便传开了。 紫鸢立刻吓得缩了脖子,这时有下人进来有些慌张地禀告。 “宫里来了位公公,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衡三爷的人暂且拦了回去。” 老太太看向苏青珞,面露喜色:“可是衡之有法子挡掉你的亲事?” 苏青珞抿唇,让老太太屏退众人,悄悄在老太太耳边,将陆衡之说要娶她的事说了。 老太太惊得弄断了手里串珠:“你说什么?” 苏青珞看着滚落的珠子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道:“他说,他心悦我。”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 原以为老太太会不相信,毕竟陆衡之不近女色名声在外,却没想到老太太脸上丝毫没有不信的表情,反而一脸凝重。 “他怎么跟你说的?” “就……来我房内直接说的。”苏青珞有些心虚,“也是被情势所迫。” “那你呢?” 苏青珞一时没应声。 老太太肃然道:“你若不愿,还是可以嫁去齐家。” 苏青珞不觉低头:“我……愿意的。” 声音虽小,却说的清清楚楚。 老太太不觉蹙眉,道:“青珞,你可知为何先前我一直告诫你不要跟陆衡之往来过多,又说他是冷清之人?” 苏青珞摇头。 老太太道:“他亲手杀死了他的亲叔叔。” 苏青珞不觉一惊。 第40章 赐婚 窗外雨声潺潺。 老太太肃然道:“陆衡之这一脉实则与我们家亲戚关系实在有些远了,虽都住在京城,往来却不算密切。陆衡之十二岁时,他父亲陆仁突然患病去世,家里一下断了生计,他也上不起原先的学堂。 “他母亲求到我面前,希望能让陆衡之在陆家族学念书。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自然应了。 “当初不过是无心之举,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中了状元,一路平步青云,入阁成为首辅。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当了首辅的第一件事,便以伪造官银为由,亲自将他亲叔叔陆仲下狱问斩。” 苏青珞一颗心揪起来,问:“那他叔叔当真伪造了官银吗?” 老太太道:“他叔叔是个银匠,不过打着玩造了两三锭官银罢了,实在罪不至死。据她婶婶说,是陆衡之公报私仇,但究竟具体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老太太叹息道,“那可是他嫡亲的叔叔,他杀起来连眼都不眨,更别提后来被他打死的小厮和丫鬟。” 她语气微沉,“青珞,你真嫁给他,琴瑟和谐还罢了,倘若一旦有不顺他心意之事,只怕他不会善待你。” “你好好想想,若是反悔,我即刻命人拦他入宫。”老太太急切道,“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苏青珞平静地摇了摇头:“外祖母,我信他不会害我。” 她语气肯定。 老太太急道:“你如何能如此肯定?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苏青珞握住老太太的手,低声道:“外祖母,有件事我撒了谎。先前我说在圣安寺遇险,房间内虽然燃了媚香,但因为我开了窗户,所以未中媚香的事是假的。” “那媚香太烈,我并未躲过去,但此事实在难以启齿,所以我一直隐瞒未说。” 老太太脸色一变:“你、那你跟他?” 苏青珞摇头:“陆衡之并未碰我,他……很君子。” 老太太不觉松了口气。 苏青珞又道:“之后的赏花宴上,我险些同玉阳公主撞衫,也是他帮了我。前日遇见宁海路,亦是他出手。” 她伏在老太太肩上,一下下安抚着她的脊背。 “外祖母,眼见为实。陆衡之虽然有时候手段有些……严厉……” 老太太没忍住:“只是有些严厉?” 苏青珞说话有几分心虚:“比较……严厉。” 老太太无语。 苏青珞接着说:“但陆衡之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有些事情我们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能管窥蠡测。” “比如他教训宁海路,第一回也只是当街泼了他水,若非宁海路当街对我失礼,相信他也不会下手那么重。” “外祖母,我相信我看到的,陆衡之是个好人,他从来不曾害我。” “何况,我……心里有他。” 这话不能同陆衡之说,此刻却忍不住将心里话告诉最亲的人。 “我想跟他在一起,哪怕每日只是看到他,也是开心的。” 老太太一时神色复杂:“他为你倒也算费心。” 想起许久前陆衡之看苏青珞那个眼神,她无言片刻,道,“罢了,事已至此,只希望他待你真心。你嫁过去后,也要尽量顺着他。” “是。” 苏青珞想,陆衡之既然不近女色,又需要一个妻子,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想必他不至于为难她。 * 宁海路当街被陆衡之废了左手,回来又被父亲骂的狗血淋头,要他去道歉,他深觉是奇耻大辱。 恰逢好友程淮来探望。 程淮问:“我听家妹说她今日上街刚好瞧见你被陆衡之伤了,伤得厉害吗?” 事情竟然传得这样快,宁海路只觉得没脸:“幸好是左手,若是右手,呵,我跟陆衡之拼命!只恨如今他权倾朝野,我拿他竟没什么办法。” 程淮笑了笑:“那女子不过是寄养在永顺伯府的一个商户之女,名声又不怎么好,何妨入宫求求贵妃娘娘,把那女子娶回来,岂非大快人心。” 宁海路拍手叫妙。 陆衡之不许他碰那女子,他便偏要娶回来日日碰给陆衡之看。 宁海路仿佛看到陆衡之听到他要娶那女子之后的表情,以及那女子被娶回来后被他压在身下折磨时的模样,心中浮起一阵快意。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那女子叫什么你妹妹可知道?” “苏青珞。” 宁海路没耽搁,派人给陆家送去赔礼,立刻便入了宫。 宁贵妃如今在后宫最是得宠,永顺伯府不算什么权贵人家,不过一个寄养的外孙女儿,不算什么难办的事儿。 难得她侄子收了心有了想娶的人,她便答应了。 而且陆衡之三番四次同她过不去,又伤了她侄子,丝毫不给她面子,她也想给这人一些教训。 等皇上夜里过来,宁贵妃便在枕边说了这件事,请皇帝赐婚。 这实在是一件小事,皇帝顺口便应了。 于是隔天一早,宁贵妃便派人给宁海路送了口信。 宁海路收到口信,仰天大笑,手上的疼都忘了,恨不得当场看看圣旨下来后陆衡之的表情。 然而却不想到了下午,下人来报:“公子,陛下的确给苏姑娘赐了婚,但是给陆首辅和苏姑娘赐了婚。” “不可能。”宁海路猛地起身,拎起那人衣领,“你没听错?” “绝对没有。” 宁海路一把将那下人扔到地上:“混账!再去给我问清楚!” * 窗外雨终于停了。 自上午陆衡之离开后,苏青珞的心一直未曾平静。 毕竟那道旨意未曾下来,一切都未落定。 她心绪起伏,起身去了后花园,本想散散心,却忽然想到跟陆衡之在这里两次的见面,心里生出几丝对他的惦念。 她迈步走进凉亭,指尖轻轻拂过石桌一角,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 “恭喜苏妹妹,要嫁去宁家了。” 是陆衍。 苏青珞回头——他怎会知道此事? 天色阴郁,那阴郁似从天边一直落到他身上。 “你费劲心思同我退了亲,还以为你能攀到什么了不起的亲事,结果要嫁给宁海路。” ?陆衍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眼里有股大快人心的笑意,“听闻那宁海路在闺房之中有不少手段,说不定苏妹妹你会喜欢。” 紫鸢怒道:“四少爷,你说话怎可如此肮脏?” 陆衍一笑,眼里露出一道阴沉的笑容。 苏青珞看着他,淡声道:“你就这样确定,我会嫁去宁家吗?” 她太过气定神闲,陆衍不觉一怔。 几乎同时,有个小厮跑进来:“苏姑娘,有位公公来报圣上给您和衡三爷赐了婚,圣旨马上就到了,您赶紧换衣服接旨吧。” 陆衍脸色骤然变白:“这不可能——” 苏青珞转身离开,看都没看他。 第41章 迫不及待要娶她 苏青珞也没想到陆衡之早上入宫,下午皇帝便下了赐婚的圣旨。 她急急忙忙换衣服来到厅堂,陆衡之也回来了。 他未来得及换朝服,仍旧穿着那袭蓝色蟒袍,整个人透着清贵。 正众星捧月似的被几个宫里来的公公围在中央道喜。 看见她,他冲她微点了一下头,便接着跟左右说话,很是长袖善舞的感觉。 苏青珞却因为他看她的这一眼顷刻脸红,看到老太太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永顺伯府不晓得多少年没接过圣旨了,老太太也有些激动。 待人到齐,摆好香案,众人齐齐跪下,听公公宣读圣旨,为首的自然是陆衡之。 圣旨宣读完毕,苏青珞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长长地轻吐一口气。 她微微抬眸,看着直挺挺跪在前头的陆衡之,心头浮起一种微妙的、那人好似成了她的所有物之感。 这样想着,唇角便没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余光里,却忽然看到陆衍的指甲在灰色地砖上狠狠划过,显然生气到了极点。 她自是没理会。 起身后,看着老太太和陆衡之跟几位公公客套几句,递了赏银,几位公公告辞离开。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又看向陆衡之:“你们二人来我房里,我有话要问你们。” 苏青珞脸颊发烫,低头答是,没有勇气去看陆衡之。 一路上,只是闻见了他身上的沉水香气,味道似乎越来越清晰。 到了房内,老太太屏退众人,坐在紫藤长椅上,神情严肃地看向陆衡之,问:“首辅大人,陛下虽然已经赐婚,但我身为青珞的外祖母,有句话不得不问,希望大人莫要隐瞒。” ?空气霎时一静。 ?连衡之都不叫了,叫他首辅大人。 苏青珞用手绞着帕子,低眸看陆衡之一眼,无端替他紧张。 陆衡之撩起衣摆,跪地平声道:“祖母言重了,孙儿知无不言。” ?他长相俊朗,身形修长,即便跪在地上也脊背紧绷,如芝兰玉树一般,十分赏心悦目。 若非手段过分阴狠,的确是个让人很有好感的青年才俊。 老太太是真怕青珞在他手底下一着不慎,连条活路都没。 她拿出这些年的气势,沉声道:“你为何要求娶青珞?” 苏青珞呼吸变紧,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太太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说话,仿佛有雷霆之势,即便发落柳氏时,她也没有这样过。 老太太在怀疑什么,陆衡之心里十分清楚。 他面色沉静道:“回祖母的话,因为孙儿已经错过青珞一次,不想再错过青珞第二次。” 苏青珞不觉一惊。 老太太问:“什么意思?” 陆衡之平声道:“孙儿十六岁那年奉命陪二叔去金陵接青珞,第一次见到她时,孙儿心里便有了她。” “……” 若是在喝水,苏青珞只怕会一口水呛住。 她跟陆衡之第一次见面是在金陵那条船上,虽然具体情况她记不太清了,却记得他孤高地站在船头,目光微凛,从头到尾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叫心里有自己? 怎么可能。 他声音如清泉流于石上。 “但当时一来科举在即,二来并无父母为我做主,孙儿自知配不上青珞,回来后从未提过此事。” “后来孙儿中了状元,蒙受皇恩,选入翰林,又有幸被记入父亲母亲名下。正准备寻机提亲时,却传来了青珞与四弟定亲的消息,孙儿只得罢手。” “前不久,四弟与旁人有染,跟青珞退亲。孙儿想着,青珞才退亲便要议亲,情理上难免不太妥当,所以孙儿想等一等再提及此事,却不想青珞又遇到了宁海路一事。” “孙儿不想再等,询问过青珞的心意后,便立刻决定入宫求婚。” “此事事发突然,未能及时禀告祖母,还望祖母赎罪。” 一席话说完,让苏青珞都快信了。 真不愧是当朝首辅,这样短的时间里编好如此可信的说辞,实在让人佩服。 老太太沉吟片刻,问:“这么说,你这些年一直未娶亲,是为了青珞?” 陆衡之道:“是。” 苏青珞一颗心不觉颤了颤。 他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一直觉得他性冷寡言,没想到还如此花言巧语。 老太太总算松了口气,语气变得慈祥:“好孩子,快起来坐着,我也是关心青珞才要问清楚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陆衡之温声:“祖母关心青珞,孙儿替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会介意。” 说完这话,他才起身,施施然看了苏青珞一眼。 苏青珞无端觉得嗓子有几分发痒,忍不住轻咳了声。 老太太又含笑问:“衡之,你对亲事有何想法?” 陛下虽然赐了婚,但婚期等一系列的事情并未提及,他们自行商榷便好。 一般来说,从定亲到成亲,一套流程不紧不慢走下来,怎么也要两年的时间。 陆衡之思忖片刻,道:“孙儿年纪毕竟也不小了,还望祖母体谅,孙儿的想法自然是越快越好。且此事毕竟涉及贵妃,只怕迟则有变。” 老太太沉吟道:“确实如此。” 她正在思考一年会不会太快,便听陆衡之道,“孙儿以为,最好在一月之内完婚。” 苏青珞顿时一惊。 “不行!” 老太太断然道,“?光文定就得小半个月,一个月时间,哪来得及准备?青珞是我的掌上明珠,婚礼决计不能潦草。何况——这么急着赶着嫁人,旁人还不知会如何议论闲话!” 陆衡之神色间似有几分为难:“但若是时间太久,孙儿也是担心出现问题,最多三个月已是极限。” “不行!”老太太咬牙道,“最快也要半年,三个月嫁衣都绣不出来,何况家具也要重新打。” 先前嫁陆衍时准备的,苏青珞觉得膈应,早叫人处理。 陆衡之蹙眉:“半年未免也太久……” 老太太道:“这叫久?你出去问问京城哪家闺秀准备出嫁不得两三年?半年青珞已经够委屈了!” 陆衡之微微叹了口气,似十分不愿:“如此,那便半年吧。” ?说完这话,他短暂而快速地看了苏青珞一眼,眸中似有一丝得逞的笑意闪过。 苏青珞一颗心立刻提起,忽然明白过来,他先前是故意将成亲时间说得很短,就是为了定下半年这个期限。 若他一开始就冒昧地说半年内成亲,老太太一定不许的。 果然……很有手段。 她不觉垂眸,不敢再跟他对视。 老太太这时勉强“嗯”一声,“此事我会同你母亲商量着办。” 陆衡之道:“?祖母放心,聘礼孙儿一定会好好置办,决计不会委屈了青珞。” 听到这话,老太太终于满意点了点头。 第42章 同你商量婚事 商量好大概的时间,老太太便让他们二人退下,她要赶紧请钱氏何氏过来一起商量婚事如何办,毕竟时间太短。 两人前后从老太太房内出来。 苏青珞跟在陆衡之身后,垂眸看着他蟒袍微微晃动的下摆,金线浮动,想起之前她也曾这样跟在他身后,他还替她打起了屋内帘子。 只是那时还是冬天。 这么想着,一抬眼,珠帘被一双干净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起。 这一次,他没先走,而是侧身,用眼神示意她先离开。 火热阳光透过珠帘照进来。 苏青珞好似被晒得有些发热,抬步从他臂间经过,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气,一种清冽干净的味道。 她不敢看他,走出来后,听到珠帘晃动碰撞的清脆声,听到他沉闷的脚步声,听到他干净的声音。 “去你那儿一趟,商量婚事。” 苏青珞低声说好。 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他们同处一屋也算是说得过去。 刚出了老太太院子,便碰到匆匆而来的钱氏,她一看见苏青珞便笑得合不拢嘴,握住她的手道:“我可高兴坏了,能有你这么个儿媳妇。” 这些年柳氏在苏青珞手里得了多少好处她是看在眼里的,苏青珞嫁过来哪怕手指缝里漏一点儿,也够她们好好生活了。 苏青珞立刻低头,只觉得连脖子都是烫的。 陆衡之声音温和:“青珞脸皮薄,还请母亲口下留情。” 钱氏笑道:“这就开始护着你媳妇儿了,当初是谁说同她绝无儿女私情?” 陆衡之正色道:“当初的确无儿女私情,我们始终守礼。” 钱氏心思没有那么多,只笑道:“好好,母亲知道了,你们这会儿情意很浓。” 苏青珞:“倒也没……” 钱氏不容她多说,拍了拍她的手:“我得去找老太太了。” “……” 钱氏这么一打趣,苏青珞一路上都没敢跟陆衡之说话,只觉得沿途不停有目光向她和陆衡之投来。 分明走了无数次的路,这次却觉得格外漫长。 终于熬到进了自己的院子,她才松了口气,将陆衡之请进屋,命紫鸢去沏茶。 她在陆府算客,因为怕喧宾夺主,所以屋内布置的简单,连金银器物摆设都没,只有几件金丝楠木的桌椅显得贵重。 陆衡之进来后,仍旧站在他早上站的位置。 紫鸢很快沏了茶过来,放在金丝楠木的圆桌上,尔后飞速地退了出去。 门被阖上,屋内只剩二人。 苏青珞这时才记起来陆衡之早上来竟都忘了请他入座,一时有些自责道:“三爷请坐。” 陆衡之眉梢微挑:“三爷?不喊我大人了?” 苏青珞被戳中心事,一时有些害羞。 既然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再叫大人未免过于生分,但三哥她又委实叫不出口,于是便折中一下,喊他三爷。 还希望他不要关注这等小事,结果一下子就被他看出来了。 好在陆衡之没再多说什么,抬步缓缓往过走。 苏青珞一直没敢看他,始终低垂眼帘,他离得近了才看到他蓝色蟒服玉带上挂着她绣的墨绿色香囊,一颗心跳得愈发厉害。 他坐下,苏青珞刚要给他斟茶,他的手已经扶住茶壶。 “我来。” 他手持茶杯,茶汤落入粉瓷的茶碗中,动作十分赏心悦目。 他斟了一杯茶水,指尖缓缓推至她脸前。 迟缓的茶杯底滑过桌面的声音,闷而沙。 空气忽然陷入安静。 陆衡之倒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但这种过分安静的氛围叫苏青珞有些不自在。 好在陆衡之很快便道:“你我二人如今皆住在陆府内,若是在陆府成婚,只怕有些于理不合,但也不可能将你挪出去。我在八条胡同那里有处陛下赏的宅子,所以我应该会在陆府接亲,在八条胡同那处宅子成亲。” 苏青珞点头,看着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们在八条胡同小住几日,回门时,我再同你一起住回陆府便可。” 太好了。 这样一来,她就能日日见到外祖母了。 兴奋过后,苏青珞又有些担心。 “但这……会不会不太合礼数?” “为何会不合礼数?难道我不是陆府中人?” 苏青珞心中的担心立刻消散:“谢谢三爷。” 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显然开心极了。 陆衡之接着道:“但我们成亲后住在陆府内难免拥挤,我已命人去买陆府西面的宅院,买完重新修葺,跟陆府打通,之后我们住过去便好,只是时间久些,可能要一年。” 那就能一直离外祖母很近了。 苏青珞已经十分满足:“一年,也就是我们成婚后半年便能住进去了,一点都不久。” “不久吗?”陆衡之淡声,“我怎么觉得有些久。” 这话说仿佛意有所指。 苏青珞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 陆衡之接着道:“还有聘礼,稍后我会拟好命人送来给你,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及时派人告诉我。” 想到他刚才跟老太太承诺的聘礼决计不会委屈她,苏青珞忍不住道:“其实……不用很麻烦的。” 陆衡之向来不收礼,以陆衡之的俸禄,买院子又要置办聘礼,应该会有很大的压力。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其实我手里有不少好东西,有些可以拿去给你做聘礼的,比如上次送过去给你的几件……反正礼单是给外人看的,我不介意。” 她声音轻柔,好听极了,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陆衡之也端起茶杯,笑了下。 苏青珞没见过他露出这样柔和的笑容,仿佛冰雪在刹那融化,春风拂过大地,万物复苏。 他面色温柔,声音里似是也带着笑意:“不是跟你说了,那是给你留着当嫁妆的,我怎么能拿来用?” 苏青珞顿时一震,手里茶水差点洒了出来。 ——那个时候,他就想着要娶她了吗? 第43章 他还挺会的 不可能的,苏青珞稳了稳心神。 她送他那些东西的时候,他才不过帮了她一次,那会儿怎么可能想着娶她。 大约是他想起来了顺嘴逗她一句罢了。 苏青珞低声道:“好,我会把那三样东西带过去做嫁妆的。” 她低着头,像一株含羞带怯的花苞,声音很乖的样子。 陆衡之指尖在茶碗上轻轻摩挲了片刻,按捺住心里那一点涟漪。 “嫁衣来得及绣吗?” “来得及的。”虽然有些紧张,但重要的部分她来绣,其他不太重要的都可以让紫鸢代劳。 陆衡之“嗯”一声,“倘若再加一件香囊呢?” 苏青珞微微一怔。 陆衡之低头,有意无意看了眼腰间香囊:“只有一个,不怎么方便换洗。” 苏青珞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细声道:“应该是来得及的,就一个香囊而已。” 陆衡之身子稍稍前倾,阳光从他斜后方射过来,他的影子落在桌面上,离她指尖只有一寸的距离。 她呼吸紧张,看见那影子又往前近了一寸,落在她指尖底下。 “当真来得及?”他问,“上次你可是绣了差不多半月。” 怎么好像在埋怨她似的。 不过他这么问,应该是没发现她在香囊里藏起来的秘密吧。 苏青珞觉得他的影子离自己未免太近,挨着她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未后退,任由他影子呆在她指尖底下。 “上次是因为还要忙着看账本,所以才久了些。”她轻声,“这次会快一点。” 陆衡之:“嗯?难道不是因为你想绣好一些?” “……” 看她无语,陆衡之轻声一笑,换了话题。 “我命宋闻寻几个小厮过来,你出门时先用着,待我们成婚后,你再挑自己称心的。” “好。” 苏青珞颔首:“好。” 突然感受到了要嫁给陆衡之后实打实的好处,以后出门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既然要在八条胡同那处宅子娶你,我近日应会多过去住些日子,该布置的都要布置起来,你若有事随时可差人去八条胡同寻我。” “好。” “我要说的差不多就这些,你可有话要问我?” 陆衡之身子稍稍后撤,那道影子便在一瞬间退后。 苏青珞点头,收回手,当然是有的。 她想了想,慢慢问道:“我们既然是假成亲,那婚后要……怎么住?”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这些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先前不是说先去八条胡同住几天,然后……”陆衡之看苏青珞神色,忽然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他们要不要睡一间房。 苏青珞看上去有些无措。 他平声道:“此事随你。” 苏青珞尽量自然道:“我倒是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不知道三爷你……”习不习惯跟女人一起睡? 这话怎么能问出口? 她想了想,更改了一下说辞,“我怕犯了三爷忌讳。” 但婚后若是完全不住在一起的话,时间久了,会不会被人发觉有问题,万一传到老太太那儿,又叫她担心。 陆衡之平声:“既要娶你,就没什么忌讳。” 苏青珞松了口气:“那就劳烦三爷隔几日来我房里一趟,免得叫人觉得……奇怪。” 陆衡之应的干脆:“可以。” “还有,你会想纳妾吗?” 陆衡之抬眸。 苏青珞忙慌道:“我没有阻止你纳妾的意思,我只是提前询问一下,好有个准备。” 毕竟是假成亲,她手伸不了那么长。 而且先前他说,若她有了心仪的男子便放她自由,那他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想纳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极淡的声音:“不会。” 也是,他若是想纳妾,应该早就纳了。 苏青珞长长地松了口气,虽然她不会要求他不纳妾,但若有妾氏进来,相处起来难免有些麻烦。 “那你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说了不会。”陆衡之打断她的话,“此事无需再议。” “喔。”苏青珞点头,“那我没什么特别要紧的问题了。” “还有不要紧的?一起问了吧,省得你——”他顿一下,“胡思乱想。” 苏青珞于是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跟陛下请旨求婚的啊?” 她实在太好奇了,感觉陆衡之无所不能似的。 陆衡之垂眸,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听见方才我回老太太的话了?” “自是听见了。” 他淡声:“就那么说的。” “……” 苏青珞愣了好半天才“喔”了声,“你编的确实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我都差点信了。” 她算学到了,话说起来要半真半假才有可信度。 陆衡之挑眉:“哪里让你觉得不像?” 听听,这求知若渴的语气,好像她说出哪里不像之后,下一瞬他便会把这个漏洞补上。 苏青珞道:“其实挺真的,若非我是本人,丝毫找不出不像的地方。” 陆衡之用眼神询问她。 她尴尬笑笑,接着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回金陵的船上,你明明看都没看我,又怎么会第一面就对我动心。” 陆衡之不置可否。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苏青珞有些后悔,不该当面指出当朝首辅的错处,弄得他好像有些没面子。 她立刻又问,“那你说完后,陛下就同意了吗?我还担心万一陛下听贵妃的话,把我赐给宁家。” “陛下还不至于为一个宁海路得罪我。何况——”陆衡之道,“任谁听了那么一个动人的故事,都会想要成全我。” 的确如此,苏青珞十分佩服他这编故事的能力。 六月里天气炎热,两人在屋子里没开窗,又喝了热茶,此刻便有些出汗。 她想擦汗,但碍于陆衡之在这里,不方便行动。 陆衡之便在此时起身:“若没旁的事,我就先走了。毕竟——我要尽快准备聘礼。” 苏青珞点头道:“好。” 在他转头时,她却忍不住叫住他:“等等。” 陆衡之停住脚步:“嗯?” 苏青珞起身,咬唇道:“万一、万一你银钱紧张,可以去我手底下的铺子里支来用。” 陆衡之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人还没嫁过来,就这么替我着想了?” 苏青珞垂头,听见陆衡之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连个媳妇儿都娶不起。好好等着我娶你。” 苏青珞很轻地应了声。 门“吱”地一声被打开。 苏青珞后知后觉起身,送他出门。 行至门口,陆衡之忽然间回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形木盒递过来。 苏青珞一愣:“给我的?” “嗯。” 她伸手接过来:“是什么?” “簪子。” 苏青珞惊讶道:“你竟然还有空买簪子?” “回来路上顺便买的。”陆衡之平声,“既然都要成婚了,不给你个信物怎么行?” 他还……挺会的。 第44章 想欺负她 烛火昏黄。 苏青珞看着手里的木盒,缓缓打开。 一支镶嵌着粉色宝石的桃花金簪倚在那里。 金簪看起来很素,桃花也不算太大,但手艺却极好,仿佛像真的一样。 苏青珞伸手轻抚发簪,觉得一切好像做梦一般,太不真实了。 竟然就这样要嫁给陆衡之了,以前根本是连想都不敢想。 她对着发簪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答应要给陆衡之再绣一个香囊,便立刻将桃花簪收起来,抓紧时间拿了纸笔在灯下画花样子。 他常穿那件御赐的蓝衣蟒袍,可以配个吉祥纹的香囊戴着。 她细细勾勒,认真把花样子画完才歇下。 * 三天后,老太太测过二人八字,替陆衡之和苏青珞选好了成婚的日子,十二月初八。 再往后就跟过年撞在一起了,忙不开。 得知消息后,苏青珞愈发忙碌了,只能先把手上账簿放一放。 ?嫁衣、被褥、枕套、香囊这些都要亲自绣,家具要重新置办,首饰也要重新打。 如今已快到六月底,算起来其实都不到半年时间。 这日苏青珞起的很早,因为早上要去宋记木匠那里定家具样式,下午去金记定花样子,重新打一套出嫁用的首饰。 事情颇多,她坐在铜镜前,看紫鸢还要给她梳繁复的头,便道:“简单挽个发髻就行。” 说完,看了眼梳妆台上那木质盒子,装作随口道,“戴这个吧。” 不得不说?陆衡之眼光是极好的。 这桃花簪戴着不会叫人觉得太张扬,又不失艳丽,配那身茜色蜀锦的衣服正好。 紫鸢掩口笑道:“不怪姑娘喜欢,这簪子是好看。” 苏青珞不觉有些害羞。 这几日府中打趣她的人不少,幸好陆衡之暂时搬去八条胡同住了,要不然恐怕他们二人一见面就要被一起打趣。 想想那个画面,她就脸红。 先前跟陆衍定亲后也有不少人曾拿他们打趣,她那会儿倒也没这么害羞,怎么到了陆衡之这儿,被打趣几日,她好像连他人都不太敢见了。 出门上马车前,看到有八个面色沉稳的黑衣小厮列队跟在马车后,苏青珞心里浮起满满的安全感,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出门了。 采买小厮暂时看起来也不用。 来到宋木匠这儿,宋木匠的娘子给她看了紫檀木绣榻雕刻的花样,都是什么鸳鸯戏水、连理缠枝,她一下又红了脸。 先前她年纪小,家具都是老太太帮着她挑的,她哪里知道还会面对这个,硬着头皮选了样子,又挑了桌椅摆设等东西,飞速带着紫鸢离开了。 草草在酒楼用了饭,去金记确定了首饰的样子,没想到刚要出去,便迎面撞上陆衡之。 他穿着红色官服走在青石路上,在经过一个卖炊饼的摊位时似问了句什么,转头跟身边的几位同僚说话。 已经有几天没见过他,更没见过他穿红色官服的模样,只觉得他清隽而俊雅,气质不凡,苏青珞一时又忍不住脸红。 金记铺子的老板娘笑道:“陆首辅好看吧?我们这条街的人每月最期待他来了,人好看不说,从不拿我们一样东西的。” 苏青珞不解:“他每月都来吗?做什么啊?” “陆首辅心系百姓,每月都会来问问布匹首饰、笔墨纸砚、柴米油盐肉的价格。多么好的男子,可惜要娶妻了。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老板娘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看起来,她和陆衡之成亲的消息还未完全地传开。 这时,陆衡之抬眸,看到了站在金记铺子门口的她。 苏青珞不觉一慌,在心里祈祷陆衡之千万不要过来。 然而,陆衡之跟那卖炊饼的小哥说了句话,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苏青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陆衡之带人走到门前,老板娘忙迎了上去,热络道:“陆大人又来了,本月铺子里的首饰可都未涨价,您放心吧。” 陆衡之扫苏青珞一眼,目光落在她头顶的簪子上一瞬,尔后收回,淡声道:“金娘子生意不错。” 金娘子笑道:“都是托大人的福。” ?苏青珞站在金娘子右手后方,给陆衡之递了一个眼神,暗示他不要跟她说话。 这么多人,又当着他的同僚,她实在不敢。 陆衡之应是读懂了她的意思,也没表现出认识她的模样,只是有些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尔后道:“让这位姑娘先行离开。” 苏青珞松了口气,行礼道了声多谢,抬步往外走。 陆衡之挡在左侧,堵住大半个门。 苏青珞抬眼,露出请求的神色,要他让开。 她一身粉色,头上戴着他送的桃花簪,整个人娇艳中带着几分妩媚。 眼波流转时又带着几分害羞和柔弱,叫人忍不住……想欺负。 陆衡之看着她,往外让了一步。 苏青珞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一只脚刚迈出来,便看到刚刚往外迈的一步的陆衡之也倏地伸出脚,往里迈了一步。 然后,他好像是故意身子歪了一下,轻轻地、不漏痕迹地撞了一下她的身子。 苏青珞身形一歪,被陆衡之伸手扶住。 “没事吧?”他声音温和。 苏青珞却触电般松开他的手,极快地往后退了两步,拿那双大眼睛瞪了他一眼,显然是……生气了。 陆衡之哑然失笑,难免觉得自己好似稍稍过分了些,便也后退了两步,故意冷着脸,显得两人不认识。 苏青珞忙快步离开了。 上了马车,她脸颊还是烫的。 陆衡之肯定是故意的,他什么意思,逗她很好玩吗? 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拉拉扯扯的。 她咬唇轻哼了声。 这天晚上,陆衡之特意回了陆府,来院子里找她。 六月天夜里也有些闷,两人便坐在院子里的梨花木桌边,苏青珞让紫鸢拿出从井里湃的葡萄吃。 陆衡之换了一身青衫常服,很是家常的模样,语气也似很随意:“今日去金记定了首饰的样子?” 苏青珞“嗯”一声,看他,“你今日是不是故意撞我?” 肯定是故意的,就在她预备问为什么时,看陆衡之微微蹙眉道:“怎么会?我只是不小心被那门槛绊了一下,才撞到了你身上。” 苏青珞回忆下午的场景:“是吗?” 她怎么不记得他有被绊的这个动作。 陆衡之狐疑道:“怎么不是,我为何要故意撞你?” “……” 苏青珞答不上来,她压根儿没想过原因。 然后又听陆衡之道:“我倒是还没问你,为什么要装作跟我不认识?怎么,我见不得人?” “……” 第45章 戴我送你的 他声音虽跟往常一样,但眉宇间隐隐似带着几分不豫。 苏青珞连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当着大人的同僚,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大人在公干,我也不好打扰。” “不好意思?”陆衡之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你先前同陆衍在众人面前也这样?” 那意思,陆衍见得人,他见不得人? 苏青珞敛眉,低声道,“不是的,陆衍如何能与大人相比?我——” 怎么感觉越提陆衍解释越糟,她倏地换了方向,“许是我刚同大人定亲,还不大习惯,等我嫁过去应该就好了。” 她语气紧张,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好似生怕惹他生气。 ——完全忘记了他故意撞她这回事。 陆衡之看差不多了,慢条斯理地“嗯”一声,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她。 最上头一张面值五百两映入眼帘。 苏青珞有些错愕:“给我的?” 他难道不知道她最不缺的就是钱吗? 陆衡之点头。 苏青珞连忙摇头:“我不用的,我——” 他打断她:“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成亲的头面要戴我送你的。” 声音温和又不容置疑。 “我无暇陪你去首饰铺子订样子已是不妥,账我得付。” 苏青珞微微一怔,心里浮起一丝暖意。 先前同陆衍定亲时,各种筹备都花的是她自己的钱,柳氏和陆衍也一直把“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楚”挂在嘴上,她也就没计较过,甚至还填补了陆衍不少银钱。 陆衡之这样,她忽然觉得对他有些不公平。 她没接银票,轻声道:“其实……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楚的。” 以前说这句话是因为懒得计较,今日说这句话却是因为真心想替陆衡之着想。 说完这句话,她不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陆衡之。 听见他起身的声音,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沉水香气倏地近了,银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在她眼前桌面上,那枚扳指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更加华贵。 “抬头。” 头顶传来他清冽的声音。 他声音里似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苏青珞不觉抬头。 他眼里难得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嫁给我之后才不必分得那么清楚,现在还不行。” 苏青珞心里仿佛有一团烟火炸开了。 他将银票拿起来,放进她手里,“等首饰打好了派人通知我,我陪你一起去。” “嗯。” 陆衡之屈指点了点桌面:“虽天气热但毕竟入了夜,凉的瓜果少吃。” “好……” 这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她没打算吃。 好乖巧的模样。 陆衡之起身:“那我走了,省得你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几个字被加重语气。 苏青珞起身行礼:“三爷慢走。” 陆衡之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这时苏青珞才忽然想起来——她其实都没送过陆衡之什么东西。 陆衡之来这一趟,让她完全打消了他故意撞她这件事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不过几日,这件事竟渐渐变了说法。 虽说筹备婚事时间紧张,苏青珞仍旧抽空来了趟绸缎铺子,挑了几匹素色布料,打算亲手给陆衡之缝制两套常服。 中午去酒楼包厢休息的时候,便听到隔壁在议论。 “你听说了吗?陆首辅压根儿就不喜欢皇帝指婚的那个苏姑娘,听说之前在大街上遇见了都装不认得。” “何止是装不认识,听说那姑娘装作不小心撞进了陆首辅怀里,陆首辅立刻后退几步,惹得那姑娘直接摔到了地上。” “啧啧,陆首辅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懂怜香惜玉啊。” “那姑娘也不算什么香啊玉的,听说眼高于顶,先前还订过婚,还跟流氓闹出过风流韵事,都被堵在门上了……” “啧啧,陆首辅好惨……” 这架势,简直立刻就要为陆衡之默哀了。 紫鸢听得想立刻推开隔间跟人臭骂一顿,倒是苏青珞无所谓地笑笑,将她按住。 这些流言蜚语,不过几天就被新的流言蜚语替代罢了。 * 公主府内,玉阳公主喝了半壶酒,想到宫中传来的消息,突然扬手将手中酒杯砸了。 什么一见钟情,多年等待,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陆衡之那种冷清冷心之人口中能说出来的话,简直仿佛天书一样匪夷所思。 她怒道:“陆明思还没来吗?” 她得好好问问这个陆家的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人道:“奴才再命人去催。” 话音刚落,陆明思便到了。 她走进来,跪下参拜玉阳公主。 玉阳公主压抑着心中怒气:“陆衡之跟你们家住的那个苏青珞,到底怎么回事?” 陆明思将指尖掐进手心,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母亲从庄子里传来消息,她真的生了病,生不如死,而且母亲一离开陆府,她的亲事也没了着落。 而苏青珞凭什么能嫁给陆衡之。 方才她出陆府的时候,恰好撞见陆衡之,内心欣喜不已,终于有机会跟他离得近些,便主动凑过去同他说话,问他近日公干是否劳累。 谁知陆衡之只是“嗯”一声,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带着宋闻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更别提回答她的问题。 想到前几日,圣旨宣读完后他看苏青珞的眼神,她心中恨极。 凭什么苏青珞可以嫁给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抢了她的祖母还不算,还要抢她的姻缘,若没有苏青珞,老太太自然为她打算,她未必不能嫁给陆衡之。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道:“回禀公主,此事……民女具体也不知道,三哥跟青珞先前确实一直并无往来,近日唯一的交集便是在圣安寺。听说那日三哥去给去世的父亲供奉灯油,恰好遇见青珞被人迫害,便救了她……” “她虽声称并未中那媚香,但据我家里的嬷嬷说,那香就算开了窗也要散小半个时辰才散的尽……” 玉阳公主哪里还有听不懂的,咬牙道:“这个狐狸精,必是勾引了衡之。” “况且,我家老太太一向偏疼青珞,想必在得知此事后对三哥施压,三哥才不得不娶了她。” 那宫人也在一旁只管捡好听的说:“定是如此,否则首辅大人一向洁身自好,怎会突然要成婚,那说辞必定是说给陛下听的。” “何况,公主尊贵,首辅大人怎么会不喜欢您?想必是因为不想仕途受阻才不得不放弃。” 本朝律例,驸马官阶不得超过五品。 陆衡之先前一直不近女色,跟女子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只会跟她多说几句话,还不是喜欢她? 如今肯定被这个狐狸精勾引,迫于无奈才娶她。 玉阳公主手攥成拳道:“倒是看不出,这个狐狸精有这么大的本事。”她冷笑一声,“她这么喜欢勾引人,本宫便如她所愿。” 第46章 扶她上马车 夜里,苏青珞被噩梦惊醒,倏地坐起身来。 脖颈被黏腻的湿发黏住,汗水湿透了中衣。 原来是梦…… 她松了口气,眼前却忽然又出现梦里宁海路那张猥琐恶意的脸,一时又有几分害怕。 太真实了,好似先前梦见陆衍养外室自己难产而死那样真实。 她被困在一间四面都是墙壁的暗室里,双手双脚被粗如蛇的绳索捆住,宁海路扯开腰带,手上拿着鞭子,那双眼睛仿佛野兽见到可口的食物一般猩红。 他声音也渗人极了:“陆首辅的未婚妻,玩起来更带劲儿了……” 她指尖发颤,下床倒了壶温水慢慢喝下,心情才渐渐缓过来。 以防万一,最近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 * 玉阳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先皇后生下玉阳公主后便难产而亡,是皇上的少年夫妻。 所以皇上对玉阳公主十分喜欢,除了政事不许她插手,其她事情几乎都满足她,甚至连豢养面首这种事都默许了。 但玉阳公主在后宫中自成一派,跟皇后和贵妃关系都不密切,所以收到玉阳公主的帖子时,宁海路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但还是决定去赴会。 听到玉阳公主说掳走苏青珞的计划后,他顿时一惊,有些不敢。 玉阳公主冷声:“有本宫在,你怕什么?出手的都是本宫的暗卫,不会叫人怀疑到你,只不过把人送到你那儿罢了。你玩个几天就找地方将她尸骨扔了,谁也不会怀疑到你。” 原本她也可以处理苏青珞,但她就是要苏青珞受辱而死。 宁海路果然面露喜色:“公主此言当真?” 玉阳公主道:“自然,本宫何曾撒谎。” 她声音冷而腻,“本宫唯一的要求是,让苏青珞受尽折磨而死,她不是喜欢勾引人吗?多找几个男人伺候她。” 宁海路看着左手的伤疤,笑道:“公主放心,在此种事情上,京城里我敢认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我定然不会叫公主失望。” * 夜里,八条胡同,陆宅,书房。 宋闻口干舌燥地进来禀告:“大人要的树和花今日都拉了进来,花园这月便能收拾利落,厨房扩建的图纸也画好了,明日便能开工,还有卧室摆设……” 陆衡之头也未抬,看着手中奏折:“辛苦。” “为了大人的终身大事,我甘之如饴啊。”宋闻兴奋道,“大人您不知道,这是我跟着您以来,干活干的最情愿最开心的几天,简直是梦里都在干活!” 陆衡之觑他一眼,淡声:“喔?原来你先前给我干活一直不情愿。” “不、不是。”宋闻抽了自己一小嘴巴,“我闭嘴,我闭嘴还不行吗?” 陆衡之笑了声,放下手中奏折。 宋闻不觉感慨——大人居然都会笑了,实在不容易啊。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道:“大人,主宅那头的暗卫今天来回话说这几天似是有宫里的暗卫盯上了苏姑娘,不知道为何。” 自从圣旨下来后,为了以防万一,陆衡之不仅为苏青珞出行配备了小厮,暗地里还借来了谢廷玉几个暗卫看着。 他眸光微冷:“宫中谁的暗卫,可查清楚了?” 宋闻道:“追踪后进了玉阳公主的府邸,但不确定是不是玉阳公主的人。” 陆衡之蹙眉,思忖片刻道:“玉阳公主做的那些事证据都准备好了?还有贵妃和宁家的证据,都提前准备着。” 这么多年来他一向如此,未雨才能绸缪。 宋闻忙道是。 陆衡之心里久违地升起了不安的感觉,他又嘱咐道:“再去谢廷玉那儿借几个暗卫过来。” * 因为那个诡异而真实的梦,一连三个月,苏青珞都在陆府内绣嫁衣,并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她也就渐渐地把这件事忘了。 九月底,天气入了秋已有些冷,金记铺子那头派人来说头面初步的花样打好了,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苏青珞便叫下人给八条胡同的陆衡之送了封信过去。 本来想着,若是陆衡之没空去,她干脆也不去了,省得出门再遇见什么意外。 但陆衡之很快派人过来说会陪她一起去。 对这个结果,她也并不意外,因为他向来是言而有信的,既然当初说了会陪她去,就一定会做到。 苏青珞于是让紫鸢提前一天吩咐车夫准备。 紫鸢回来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小姐本来明日也要出门,一听说我们要出门看头面,竟然把马车主动让给了我们。” 陆家几个姑娘共用一辆马车。 但即便陆明思不让,她也可以坐陆衡之的马车出门,陆明思约莫是做个顺水人情吧。 苏青珞未在意此事。 隔天用过早饭,宋闻过来说:“我家大人刚下朝回来,特意命我来问姑娘,是他来接姑娘一起出府还是他去大门口等着姑娘?” 接她? 开什么玩笑。 陆衡之要是过来接她出一趟门,只怕马上整个陆家都会知道了。 上次他们不小心撞了一下,他退开后,外头说他不喜欢她的风言风语直到现在都还没停,可见他随便一个动作,都能搅起血雨腥风。 苏青珞果断选择让他去门口。 她换了衣服,已经入了秋,再戴那支桃花簪似乎有些不大合适,但她还是戴着了。 有阵子没见他了,苏青珞心里有种陌生的紧张感。 来到门口,陆衡之已然到了,一身月白常服长身立在微风里,气质非凡。 见她出来,他目光直直看着她:“来了?” 苏青珞给他行个礼,叫了声三爷,不敢当着众人在门口说太多话,于是道,“那我们便走吧。” 说着已经先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先上了马车再说。 身后传来陆衡之不疾不徐的步子。 她停至马车前,紫鸢打开车门,车夫拿来马凳,她踩上去刚预备上车,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出现在脸前,大拇指上仍旧套着那枚玉扳指。 苏青珞一怔,陆衡之竟然是要扶她上马车? 第47章 未过门的妻子 苏青珞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脸倏地红了。 看她没有要动的意思,陆衡之手臂轻轻往上抬了抬。 ?苏青珞看他半晌,露出恳求的眼神。 陆衡之目光淡然地回望着她,岿然不动。 那架势,仿佛是她今天必须扶着他的手上这辆马车。 她最终败下阵来,伸出手轻搭在他掌心。 指尖轻触的肌肤传来一阵温凉,仿佛夏日泉水中的一块玉石。 手指倏地被握紧。 陆衡之手上用力,将她扶上马车。 苏青珞心脏仿佛要跳出来。 进了车厢后,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抚过刚才他触碰的指尖。 然而,就看到陆衡之撩开马车帘,泰然自若地迈了进来,坐到了她身侧。 苏青珞脊背瞬间绷直:“紫鸢呢?” 陆衡之淡声:“她坐另外一辆。” 苏青珞捏紧手里的帕子:“我们要坐同一辆马车过去吗?” 陆衡之:“不行?” 也不是不行,只是两人在这样狭小的一个空间,她有些紧张。 苏青珞一时没应声,又听陆衡之淡声问:“还怕我?” “不……怕的。” 陆衡之看了眼双手扶着马车内壁,中间跟他隔了一条银河般距离的苏青珞:“……” 苏青珞这时也意识到自己未免过分紧张了,便慢慢地将手放下来,坐直身体,尽量同平常一般。 陆衡之没再为难她,气定神闲地坐着,微微阖上眼,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前行,车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样一直都不说话,有些难受,但说话,她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水香气息渐渐弥漫在整个空间里,将她完全地包裹住,存在感极强。 她垂眸,看到陆衡之腰间挂着她绣的那枚吉祥纹香囊,又看了眼他身上穿的月白常服,终于打破沉默。 “这个香囊,用来配你那件御赐的蟒袍比较好。” 她声音轻柔,音色动听,仿佛黄莺鸟一般。 “是么?”陆衡之睁开双眼,眸子里沁出一抹极淡的笑意,“那这件月白的长衫该配哪个?” 他声音温和中带着一股沙意,仿佛风带起一把粗粝的沙。 苏青珞头不觉低下去,羞红了脸,没应声。 这时马车外突然响起一声嘶鸣,紧接着马车剧烈地一晃,突然加速。 苏青珞身形不稳,猛地向一侧歪去。 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她半个身子都靠进陆衡之怀里,腿也恰好碰在他膝盖上。 还没来得及害羞,马车又一个颠簸,她差点一个趔趄撞到车厢壁上,下一瞬被陆衡之两只手捞进怀里,坐到了他的腿上。 “……” 苏青珞一动都不敢动。 又过了片刻,马车终于平稳了。 陆衡之一条胳膊搂着她,一只手稍稍挑起前方车帘一角,平声问:“怎么回事?” 宋闻手握缰绳,回头冲陆衡之眨一下眼,露出一抹坏笑,声音却再正经不过:“小的有罪,刚才突然冲过来一匹马,好像失控了,一时没闪开。” 陆衡之给他一个“可以了的”眼神:“好好驾车。” “是。”宋闻笑道。 他放下车帘,低眸。 怀中少女低着头,脸颊羞得红如盛开的红蔷薇。 她身子轻飘飘的,骨架也轻,在他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纤纤细腰不盈一握,这么一抱便让他有点舍不得丢开手。 苏青珞?却仿佛做错事一般,在他身上挣扎了一下。 陆衡之手一松,她柔软的衣裙便从手心里溜走了。 ?苏青珞着急道:“三爷恕罪,我不是故意。” ?又往他身上倒了一次,他会不会误会她故意的。 陆衡之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这还真是稍微有些棘手。要怎么跟他未来的夫人解释——他其实也没有那么不近女色。 算了,成婚后再慢慢说吧。 但眼下少不得要维持一下在少女眼前的固有印象,免得吓到她。 他淡声:“无妨,你我就快要成亲,不必如此拘礼。” 苏青珞抬头看他一眼,确认他的确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下。 听见他清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等成婚后,再给我绣一个配月白长衫的香囊?” 苏青珞双手蜷缩,轻轻点头:“嗯。大人放心,成婚后,我会尽好妻子的责任,多绣几个香囊给大人。” 总不至于让他连个香囊都没得带。 陆衡之瞟她一眼,没再说话。 终于到了金记门口,陆衡之先行下车,又对她缓缓伸出手。 知道躲不过,苏青珞扶着他的手下来,提着一口气快步走进铺子里,免得被更多人看见。 金娘子声音洪亮:“哟,苏姑娘今日来这么早。” 话音刚落,看到进来的陆衡之,金娘子愕然道:“大人不是前几日才来问过价吗?怎么今日又来了?” 陆衡之看苏青珞一眼:“我来陪未过门的夫人看头面。” 金娘子张大了嘴巴,眼珠都快要掉下来,看向苏青珞:“这位就是大人未过门的妻子?” 陆衡之颔首。 苏青珞脸红。 金娘子作势给了自己一巴掌,笑道:“哎哟,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早知道这位苏姑娘是大人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也要给姑娘便宜几两银子。” 陆衡之温声:“无妨,头面打好了?” 金娘子忙命人将头面拿过来,殷勤地介绍道:“大人苏姑娘请看,这是初步的样子,若是没什么问题,镶嵌珍珠和宝石即可。” 陆衡之侧身,低头问苏青珞:“可还满意?” 他倾身而来,气息极近,苏青珞哪里还有心思,只大略看了两眼,便道满意。 陆衡之点头,让金娘子尽快完工。 金娘子道:“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看完头面,陆衡之又扫了眼铺子里现成的首饰,柔声问:“我难得陪你出来一趟,你再看看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开了口,苏青珞自然不能抹他面子,随意看向柜台,却未看女式簪子,目光落在一支素白的玉簪上。 金记以金首饰为主,但也会有少量其他品类的首饰,这个玉簪通透莹润,品相上等,应该十分衬陆衡之。 但她很快又挪开视线,最后摇头轻声说:“三爷,我并不缺什么,咱们走吧。” 总不能当着陆衡之的面买这簪子,回头再来买了送他。 陆衡之却往前两步,伸手从货盘中挑了一支金镶珍珠簪。 陆衡之温声道:“是我疏忽,忘了如今已入秋,不再适合戴桃花簪,这支你可喜欢?珍珠如雪,入了冬戴也正好。” ?素金簪身,簪头嵌着六颗圆润微亮的白色珍珠,很是好看。 苏青珞一眼便喜欢上了,她点头“嗯”了一声。 没想到陆衡之此时忽然伸手。 头上发髻微微动了一下,陆衡之取下那支桃花簪,叫金娘子包好,拿着金镶珍珠簪就要往苏青珞头上戴去。 苏青珞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害羞地看了眼四周。 陆衡之悬在半空的手便一停。 片刻后,他唇角浮起个弧度,将簪子递给金娘子:“我未过门的妻子有些害羞,你来吧。” 苏青珞:“……” 他为什么说“未过门的妻子”这几个字时说的这么自然熟练,就好像喊过她无数次似的。 第48章 首辅大人竟然会笑 陆衡之向来沉冷话少,金娘子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耐心的一面,更别提他竟然还笑了。 她一时失了神,反应片刻才急忙放下手里木盒,去替苏青珞戴金镶珍珠簪。 “陆大人眼光真好,这几颗珍珠都是从东海那头过来的十年的珍品,凑这样圆润又一样大小的可不容易。” 戴好后,她将一面小铜镜拿到苏青珞脸前,“姑娘瞧瞧,多漂亮。” 她肤色白,恰好压得住这莹白的珍珠,让人觉得光耀动人。 陆衡之站在一侧,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苏青珞给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想尽快离开,点头道:“好,就这个,多少银子?” 她话未说完,余光里已看见陆衡之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金娘子。 来京城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她付钱买东西。 她一颗心倏地一动。 人人都觉得她有那么多钱,拿出来分给旁人一些也是应该的,不可能替她付钱。 金娘子接过银票,看着苏青珞笑道:“大人真是疼爱苏姑娘,我还以为……” 差点把传闻说出来,她立刻捂住嘴。 陆衡之接上话:“以为我同我未过门的妻子关系不好?” 金娘子看他眼里依旧带笑,不似生气的模样,松了口气,也大胆起来:“上回遇见大人和苏姑娘,看你们的样子,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陆衡之“嗯”一声,“毕竟没嫁过来,她还不习惯同我一起出门。” 苏青珞:“……” 终于出了金记的门,被刚入秋的凉风一吹,苏青珞才觉得自己脸没那么烫。 又听见陆衡之在耳边问:“苏妹妹,还有没有想逛的铺子?” 他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的小贩都听到。 “……” 苏青珞终于忍不住抬眼,压低声音问他:“你、你这是做什么?” 今天早上怎么好像故意对她这样似的。 陆衡之轻声:“总不能一直叫旁人议论我不疼你,不然露馅儿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这么刻意。 他们二人这副亲密耳语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不免令人啧啧称奇。 这时西边突然走来一个大腹便便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高喊:“衡之,好久不见啊!” 陆衡之施施然行礼:“端王爷。” 苏青珞立刻也跟着行了个礼,心中浮起一种夫唱妇随的暧昧感。 端王爷瞅了苏青珞一眼,笑道:“想必这就是你喜欢了多年的未来夫人?” 他请旨时的那番话早在宫里传开了。 陆衡之毫不掩饰:“是。” 苏青珞刚刚被凉风吹得温凉的脸又再度开始发烫。 端王爷哈哈大笑道:“这可是大喜事,衡之,你得请本王一顿酒。” 当今圣上疑心颇重,端王爷是个闲散王爷,日常最爱便是拉人喝酒,唱个小曲儿,推不开时,陆衡之自然也同他来往过几次。 陆衡之却道:“王爷恕罪,不妨改日,我还得送人回去。” 端王爷指了指周围的小厮:“这么多人还用得着你?好不容易遇见,必须喝两杯。你不会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吧?” 他自来熟地对苏青珞道,“弟妹,本王借衡之一时片刻,不打紧吧?” 苏青珞忙道:“自然不打紧的。” 眼见周围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对陆衡之道,“那三爷同王爷好好叙叙旧,我自己回去便可。” 陆衡之蹙眉:“我说了今日陪你——” 苏青珞忍不住伸手拽他一下,那动作里有十分明显制止的意味。 一来她此刻已经没有勇气跟陆衡之一起再同车回去;二来也希望陆衡之不要得罪端王。 这端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本来拒绝就行了,偏偏苏青珞这会儿害羞到极点,巴不得他赶紧走。 陆衡之无奈道:“那好,我叫宋闻送你回去。” 苏青珞点头,转身便要登上马车。 然后又看见陆衡之的手伸了出来——一副又要扶她上马车、绝不妥协的架势。 当着这么多人,苏青珞不敢再跟他来回折腾,咬牙扶住他的手,飞速登上马车。 等在门口的紫鸢也跟着上去,阖上车门。 马车缓缓前行,陆衡之立在原地,唇角带笑凝视着马车,直至马车消失,他才被端王拉近不远处的酒楼内。 围观人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始议论。 “那是陆大人和他未过门的夫人吗?究竟是谁说他们关系不好啊?” “陆大人竟然笑了,我是不是看错了?我可是第一次看见陆大人笑。” “陆大人好疼她未来的夫人啊,还亲自伸手扶她上马车,哎呀,我好羡慕呀!” 在酒楼包厢里一直看着的玉阳公主狠狠捏住窗沿,问:“都准备好了吗?” “公主,放心,一切准备妥当。” * 直到马车行驶出那条街,苏青珞才放松下来。 余光里,紫鸢一直捂嘴偷笑。 苏青珞肃然问:“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 紫鸢邀功的语气:“奴婢方才怕打扰大人和姑娘,就没进去,跟宋闻一直在金记铺子门口等着呢!” 实际上,是宋闻将她拦住了。 好个怕打扰。 苏青珞凉凉道:“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许离开。” 紫鸢笑嘻嘻答是,又道:“姑娘的簪子真好看。” 苏青珞便说不出话了。 马车出了繁华的商业街行驶得便快了些,苏青珞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倏地浮现出先前同陆衡之同在车厢内的模样,脸又是一红。 这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沉水香的气息…… 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马嘶鸣声,紧接着马匹骤然开始一路狂奔。 苏青珞身子不稳,猛地被摔到地上,又撞到车厢壁上。 幸好紫鸢这时过来,用力抱住了她。 她稳住心神,心里却一阵紧张,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梦,心里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49章 被拐 外头传来“哎呦”一声,苏青珞从被风掀起的车帘缝隙里看到,宋闻掉下马车。 后方传来小厮们高喊声,只是越来越遥远。 发狂的马一路狂奔,行至城外,终于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截停。 车门倏地开了,苏青珞被撞得头昏脑胀,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便眼前一黑,被蒙住双眼,捆住双手双脚。 视野里一片漆黑,紧接着,她被丢上另外一辆马车。 是宁海路,一定是宁海路派人劫持了她。 苏青珞瑟缩在马车角落里,全身发抖,心头浮起难以名状的害怕。 耳旁传来马车不疾不徐前行的声音,似将她的恐惧无限拉长。 不行,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苏青珞用力挣扎,手上的绳索却越来越紧,显然是某种特别的打结方式,勒得她不敢再动。 脚应该亦是如此。 好在眼睛上蒙着的布让她用胳膊蹭出了一条细缝。 眼前是一个很小很破的普通马车,并没有什么特别。 应该怎么办? 苏青珞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挣扎半天,身上起了一层汗。 她头发有些乱了,一缕头发从额前落下,挡住她的视线。 她往后靠在车厢壁上,忽然被头上的簪子硌了一下。 ——这支金镶珍珠的簪子! 苏青珞心里燃起希望,用力翻过来跪下,用车厢壁上的木头棱角一点点将簪子从发间推出来,簪子瞬间摔在马车里。 她深吸一口气,再度变换姿势,盯着马车门那处缝隙,用脚将簪子慢慢踢到缝隙旁边。 然后,静静地等着。 日头渐渐冷了,终于不知道行驶了多久,马车停下。 苏青珞听见有人翻身下马,立刻将这支簪子用力用脚踩住。 马车门开了,那男人一身黑衣,伸手将她扯下来。 男人扯她的同时,她用脚暗暗将那枚簪子踢下马车。 陆衡之一定会找她的,不知道他的人能不能找到这枚簪子。 抓她的男人并未发觉她蒙眼的布歪了,凭借有限的视线,她猜测这里估计是城郊的一处挺大的宅院,虽没什么人,但收拾的还算干净。 她一路被男人扛在肩上,进了后院的一间房内,然后机关被打开,她被扔进一间密室,那黑衣人消失不见。 就是她梦里的那间暗室。 幽静晦暗的房间里只点着一支很小的红色蜡烛,火光稳稳地亮着,没有一丝风。 旁边有一张木床,木床旁边挂着几条黑色鞭子,锁链,还有一些她完全不认得的东西。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遍体寒意。 不能遭到这样的侮辱,若那人来了,她便立刻咬舌自尽。 只是外祖母,好舍不得外祖母…… 外祖母一向疼她,若是知道她死了该多伤心。 还有,陆衡之…… 想到陆衡之,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再等一等,陆衡之会来找她的,一定会的,他从来不曾让她失望过。 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就因为自己害羞将陆衡之推给端王。 这件事不知跟端王有没有关系,他怎么会那么巧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 若是跟端王有关系,端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想到一个人:玉阳公主。 也只有她,跟端王扯得上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绑得发麻,人也觉得有些冷,显然外头天色渐渐暗下来。 安静中突然传来一个可怖的脚步声,紧接着,暗室门被打开。 透过眼睛里的缝隙,苏青珞看到来人的深绿色下摆,顿时忍不住往后一缩。 是宁海路的衣服。 似要验证她的想法,宁海路阴沉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小娘子,你最终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他伸出左掌心,露出一条渗人的嫩红色疤痕,显然伤口刚长好不久。 他冷声道:“陆衡之给我的,我要加倍在你身上讨回来。” * 天和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 整个三楼日常被端王包下,并无其他人。 包厢里间还有张华贵的床,显然是端王酒足饭饱之后便会歇在此处。 陆衡之并没有跟端王爷把酒长谈的打算,他素日里便不喜欢这种场合,只预备喝几杯就寻机离开。 却没想到几杯酒下肚后,厢房门突然被推开,玉阳公主漫步走进来。 “皇叔与衡之在这里喝酒,怎么不唤我?”她笑吟吟的,边说边坐到了陆衡之身旁。 端王爷笑说:“没喊你,你不是也一样来了。莫不是听见衡之在此,自己忍不住了?” 陆衡之淡声:“王爷慎言。” 话音刚落,却觉得身体里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他倏地低头看向酒杯,又立刻起身,只觉得双腿也有些发软。 他看向端王:“王爷,这酒……” 端王笑笑:“衡之你莫要担心,这酒里不过加了些助兴的东西罢了。” 陆衡之捏紧酒杯,沉声:“我与王爷素无过节,王爷为何要害我?” 正因此,他才对端王毫无防备之心,着了道。 端王哈哈一笑:“怎么能说是害?我这侄女心悦衡之许久,我不过乐见其成,给你们牵一牵红线罢了。” 他拍了拍陆衡之肩膀,用过来人的语气道,“衡之,你就是太克制、太古板了,就算为了仕途不能跟玉阳成婚,一起玩乐一下又有何妨?” “等成婚后,可未见得还有这个机会啊。” 他说完,给陆衡之一个“好好把握”的眼神,抬步离开,贴心地为二人关上房门。 陆衡之松开手里酒杯,手紧紧撑在桌面上。 玉阳公主痴情地看着他:“衡之,你别怪我,我三番四次邀你出来你都不肯,我只好请王叔帮忙。” 她音色腻的叫人难受。 陆衡之沉着脸,起身往外走。 被她一把从身后抱住。 陆衡之想要甩开她,却觉得手上用不了力气。 不知端王给他下了什么药,看上去比先前苏青珞中的迷香厉害许多。 玉阳公主伸手抚过陆衡之肩头,轻轻嗅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露出极度沉迷的表情。 “衡之,就一次,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跟别的男人一起时想的都是你的脸……” 陆衡之狠狠掐着自己手上虎口,却越来越无力。 他回身,伸手抚上玉阳公主发间:“真的?” 玉阳公主喜道:“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啊——” 她尖叫出声,眼睁睁看着陆衡之从她头上拔下一直金钗,刺入手臂,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神智和力气都恢复了稍许。 陆衡之趁机用力将玉阳公主摔在地上,声音冷如寒霜:“你可真叫我恶心。” 第50章 别怕 喧闹的天和楼瞬间安静。 人群目光都向楼上看去——陆衡之推门而出,面沉如水,浑身覆满阴冷气息,仿佛阎罗王一般。 难怪这位陆首辅有“铁面阎罗”的称号,这模样可真是太吓人了。 陆衡之忽略周遭目光,虽然力气失去大半,但也还能尽量平静地下了楼。 走出酒楼,他以为这场闹剧已经结束,却看到宋闻跌跌撞撞一脸焦急地迎面跑过来:“大人,不好了,苏姑娘不见了。” 陆衡之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宋闻忙说送苏青珞回府时有匹马突然受惊失控撞上来,紧接着有个黑衣人将他拽下马车,一路跟着失控的马车去往城外。 等他找到马匹追出城外时,马车里只剩下晕倒的紫鸢。 今日因是陆衡之陪苏青珞出门,只有一个暗卫跟着。 那暗卫现如今也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仍旧跟着苏青珞还未送来消息,还是被对方处理了。 陆衡之半眯了眼睛,瞬间将今日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 天底下不会有这样巧的事。 陆衡之捏了捏自己小臂的伤口,任由血迹染红半截衣袖。 回身上楼。 酒楼里这回便不止是沉默了,而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这是怎么了? 鲜红色的血红陆衡之身上一滴滴落下来,滴到地面,男人阴沉更甚,仿佛索命的厉鬼。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过去问:“大、大人不知何事……” “滚!”他厉声,甩袖上了三楼方才的包厢,推门而入。 玉阳公主方才被他推开,只觉得是生平奇耻大辱,将桌上饭菜一股脑儿扔到地上,瓷片碎得到处都是。 她刚出完气坐下歇息,没想到陆衡之又回来了。 而且浑身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骇人戾气。 陆衡之淡声问:“青珞呢?” 玉阳公主笑了:“青珞是谁?大人的未婚妻吗?大人的未婚妻应该问大人自己才对,怎么会来问我?” 陆衡之用力将手臂伤口挤得更疼,从地上捡起半枚瓷片,一步步走到玉阳公主面前。 玉阳公主下意识往后撤了撤身子。 陆衡之将瓷片顶在她脖颈上,冷声:“我再问你一遍,青珞呢?” 玉阳公主虽然有些害怕,却仰头看他:“我不说又如何,难道你还敢杀了本公主不成?” 陆衡之目光森然看着她。 “你果然不敢——”玉阳公主又得意地望着他,“你那未过门的夫人名气向来不好,现如今搞不好正在哪里快活呢!啊!!!” 脸颊被锋利的瓷片划过,一阵钝痛。 她捂住自己的脸,尖叫出声:“陆衡之,你竟敢、你竟敢——” 陆衡之捏着手里瓷片,道:“我是杀不了你,但我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他再度将冰冷的瓷片贴在玉阳公主另一边脸上。 玉阳吓得哇哇直叫,“宁、宁海路,我叫暗卫把苏青珞交给宁海路的人了,她现在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她这时才后悔不该进门前将暗卫打发,否则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隔壁的太监听见玉阳公主的尖叫声,此时也立刻赶了过来,目光惊悚地看向陆衡之:“陆、陆大人……” 陆衡之扔掉手中瓷片,带着浑身冷意看玉阳公主一眼,起身离开。 那一眼,叫太监毛骨悚然。 陆衡之走出酒楼后,将手臂间伤口撕裂,吩咐宋闻命人去寻宁海路去了哪里,又亲自骑马去六皇子府借调了十几个暗卫一起找。 天色渐晚。 陆衡之心中焦急——入夜前一定要找到苏青珞。 他准备好宁家贪污的证据,正预备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直接去宁府搜查时,先前跟着苏青珞的暗卫终于飞鸽送来信,说苏青珞被关在城外宁海路的一处别院。 “走!”陆衡之冷声,立刻带着家里小厮和借来的暗卫骑马飞速出了城。 * 眼上蒙着的黑布被摘掉。 密室里这时已经被点上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红色蜡烛,诡异的渗人。 苏青珞瑟缩着身子,害怕地看向宁海路。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帕子缓缓擦着那条黑色鞭子,那鞭子上仿佛有旧的血液痕迹,已经褪成了铁锈色,凝固在鞭子上。 他一面擦,一面带着微笑不时看一眼发颤的苏青珞——这就是他摘掉蒙着苏青珞眼睛布的目的,她越害怕,他越觉得兴奋。 红色蜡烛的火光里,他将擦好的皮鞭搁置在一旁,又去擦另外一根极长的红色粗绳。 从头擦到尾之后,他笑了声:“今夜很长,咱们慢慢玩。” 他一手捏着红绳,一手拿着一把剪刀,慢慢走到她身前,用剪刀去剪她脖子里的衣服。 寒铁般冰凉的触感袭来,一路划过她锁骨。 苏青珞闭了眼,在心里默念再见,正准备用力咬舌自尽时,忽然听到一个近似弹弓的声音,然后便看到眼前宁海路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什么人?”他抬头四处看去,一个黑衣人似蜘蛛一般趴在顶上。 这黑衣人有些眼熟,好似先前在竹林遇到的用剑指着自己脖颈那个,苏青珞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不愧是暗卫。 她瞬间松了口气,才惊觉自己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那黑衣人动作干净利落地将宁海路捆了起来,正要给她松绑,忽然听到外间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暗室门倏地开了。 陆衡之迈步而入,身后还跟着人。 苏青珞眼睛一酸:“三爷。” 陆衡之几步跨进来,伸手扶住她肩膀:“没事吧?” 苏青珞忍住眼泪,摇头。 这么多人面前,不能给他丢脸。 陆衡之忙替她解开手脚的绳索。 身体的血液仿佛重新流动起来,只是腿脚发软,站不稳。 陆衡之伸手扶住她。 然后回身,看向被五花大绑的宁海路,目光如冷霜。 宁海路早不停地跪地求饶。 陆衡之神色冷然,一手稳稳扶着苏青珞,右手慢慢从身后暗卫腰间抽出一把剑。 剑锋触碰到刀鞘的声音,迟缓却清脆。 宁海路顿时紧张极了:“你要做什么?我爹可是国丈,我可是当今贵妃的侄子——” 陆衡之拎起剑指着宁海路的脖子。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衡之!” 谢廷玉疾步走进来,用扇子按住陆衡之的手腕:“教训够也就算了,暂且留他一命,他毕竟身后有贵妃。” “对对!”宁海路看向谢廷玉的眼神里露出感激的神色,“杀了我,你们也不好交待。” 陆衡之目光幽深,仿佛寒潭。 谢廷玉又喊他一句:“衡之。” 语气里颇有劝他隐忍的意思。 苏青珞虽然又害怕又不甘心,但更怕给陆衡之带来麻烦,也轻轻拽了拽陆衡之的衣袖,示意他算了。 察觉到她动作,片刻后,陆衡之冷声:“知道了。” 谢廷玉和宁海路齐齐松了口气。 陆衡之低眸。 苏青珞半倚在他怀里,手腕被勒出血红的几道痕迹,小脸几近惨白,脖前领口的衣服被剪开一道口子,露出一道血痕。 心里的寒意在此刻完全按耐不住。 他抬起左手,轻轻捂住苏青珞的眼睛,低声:“别怕。” 言罢,他右手持剑,毫不犹豫刺入宁海路胸膛。 动作干净利落,甚至从头到尾都未曾看宁海路一眼。 第51章 我能不能轻薄回来? 苏青珞尚未反应过来他这句别怕的意思,然后便听到一具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下意识要转头,被陆衡之挡在眼前的手拦住。 明白过来他究竟做了什么时,苏青珞浑身一颤,脊背发麻。 他……他为她杀了人! 杀了宁海路,当今贵妃的侄子。 这要怎么收场? “衡之,你……”谢廷玉眉头紧锁,半晌后,无奈叹气,“事已至此,罢了。” 陆衡之的手缓缓在苏青珞肩膀上按了一下,似是安抚,留下一句“这里交给你”后,带她离开。 苏青珞遭受巨大的惊吓,好半天没缓过来。 直到被陆衡之扶进马车,她还心有余悸地拽着他的袖子。 马车已经行驶了很长的一段路,她才突然闻到一股浅浅的血腥味儿,不觉问:“你受伤了?” 陆衡之淡声:“无妨。” 天色昏暗,应该是出来的急,马车里也没有灯盏。 苏青珞着急地顺着他袖子往上摸索:“哪里受伤了?我——” 手蓦地被他按住。 “别动。”他声音克制,似在强行隐忍着什么。 以为他受伤太疼,苏青珞忙松了手,收回手才忽然意识到,她手上的黏腻感是血——他袖子已经被血浸透了。 苏青珞急得坐过去几分,道:“得找个地方帮你包扎伤口。” 被他伸手稍稍推开。 他声音微沉:“快到了,你先安静。” 犹如凉水浇头。 他这是嫌弃她吗? 虽然他救了她,但是也厌烦她带来的麻烦? 苏青珞不敢再动,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城门已关,马车停在郊区一户谢廷玉的院落。 下车后,苏青珞又是一阵腿软,差点摔倒——她一天水米未进,又被绑了那么久,实在累。 陆衡之伸手扶住她。 苏青珞不想拖后退,立刻站直了身体:“我没事的,我可以的。” 出来的急,陆衡之没来得及带上紫鸢。 他垂眸看她片刻,点了一下头——他如今确实无力抱她,玉阳公主给他下的药着实有些霸道,他不仅浑身发软,而且心里那股火还一直没有灭。 进了屋内,点上灯,苏青珞才彻底看清陆衡之的模样,眼睛一酸。 他月白的长衫左袖下半截几乎已被血水浸透,深一层浅一层的红色,显然是新鲜的血迹覆盖了原有干透的血迹。 衣衫上也星星点点地溅着红色血迹,触目惊心。 ?苏青珞低着头,眼泪不自觉簌簌往下落。 宋闻进来,手里拿着金疮药。 苏青珞抹掉眼神,伸手去接:“我来吧。” 宋闻愣了一下,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仿佛在极力按捺着什么,对苏青珞道:“你先出去。” 一抬头,却看见少女泪凝于睫,一脸担心,极不情愿离开的表情,格外惹人怜爱。 陆衡之有些不忍心,还是点一下头,宋闻立刻出去打水。 得到默认,苏青珞连忙走过去,弯腰掀起陆衡之的衣袖。 伤口并不大,却很深,像是簪子刺了进去,周围还有些肿,好像有人在不停地刺激伤口。 苏青珞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手上动作却没停,用帕子擦掉周围的血迹,替陆衡之敷上金疮药,尔后又用帕子包住伤口,打了一个干净利落的结。 其实想象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会包扎。 就像从金陵来京城的船上,遇到水匪,他肩膀处挨了一刀,船上又没大夫,原以为会很麻烦,没想到她颤着走过来,虽然害怕,一双眼睛却无比坚定,替他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全然不似闺阁之中的女子。 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 回忆被拉回现实。 有温热的眼泪砸到他小臂上。 陆衡之出声:“怎么哭了?” 苏青珞摇头,擦掉眼泪,问:“你为什么要一直刺激你的伤口?” 被看出来了。 心思还挺细腻。 陆衡之轻声安慰:“真的不妨事。” 他抬起右手,想替她擦掉眼泪,触碰到她脸颊肌肤的那刻,身体里的那团火犹如被浇了一碗烈酒,倏地窜了起来。 他手握紧成拳,硬生生收回,别过脸,呼吸也急促起来。 “伤口又疼了吗?”苏青珞说着去查看他伤口,凑近的一霎,被他忽然间拉进怀中。 她吓了一跳。 身子被他一只手紧紧箍着,就这么坐到了他的腿上,手不自觉地拽住他领口的衣服。 他身体滚烫,似乎还有些发潮,因为领口的布料都泛着潮意。 ?来不及想他为何突然如此孟浪,第一反应是关心他的伤。 “你发烧了吗?怎么会热成——”苏青珞顿住,察觉到他身体某种发生了不可名状的变化,瞬间脸色一红。 “你……”她一动都不敢动,“你中了媚药?” 联系到他臂间的伤口,她不难猜测。 陆衡之低沉地“嗯”一声,也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怎、怎么中的?”苏青珞实在好奇,他竟然也能遭到暗算。 陆衡之:“端王爷。” 苏青珞诧异地问:“端王爷为何要给你下媚药?” “玉阳公主。”他言简意赅。 所以是玉阳公主拜托端王爷给他下药。 这谁能想到,难怪陆衡之会中招。 “所以,你找我的时候,媚药也一直未解。”虽然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否则他不至于一直刺激臂间的伤口。 陆衡之“嗯”了一声,声音带了些沙意。 其实经过大半天的折腾,这时药力已散了大半。 只是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突然失了控。 苏青珞呼吸发紧,感觉到他搂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手也控制不住似的开始慢慢地在她后背游移。 她身体绷成一条直线。 似察觉到她的紧绷,他宽大的手掌停在她后背处。 “抱歉。” 他说着,却没放她离开的意思。 “没、没关系的。”苏青珞心跳加快,当下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应该毫不犹豫地推开他的,但也许是因为她经历过,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这一刻同情和心疼竟然占了上风。 何况,她当时还非常不要脸地亲了他…… 他也没有怪罪于她。 她轻轻抬头。 陆衡之短促而浅地呼吸着,脸庞微红,看她的眼神里有种欲色,似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愧。 就好像当初的她。 她哪里知道,陆衡之羞愧完全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很认真地在想,要不要干脆要了她。 想到若是就这么要了她,心里才浮上几分羞愧。 苏青珞却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想着继续安慰他:“我明白的,我当时不是也忍不住亲了你,你也没怪我。” 她说完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完全不知道自己这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陆衡之身体里的火简直要窜出来。 他眸光深深,看着她:“是,你当时的确轻薄了我。” 轻薄这个词未免有些重了吧? 苏青珞一怔,还以为他要翻旧账,然后便察觉到他低头,在自己耳旁呵气道:“那我能不能——轻薄回来?” 苏青珞:“……?” 第52章 吻 温热的气息灌进耳朵里,泛起一阵痒意。 苏青珞手轻轻一颤,只觉得陆衡之滚烫的唇似乎若有如无地触碰到了她的耳垂,十分难耐。 要……让他轻薄回来吗? 他这么想倒是也没错,毕竟上次他帮了她,这是要她帮回来? 她捏着他领口的手紧了紧,垂眸。 说不清是出于一种报恩的心态,还是被他身上的沉水香的味道蛊惑,她声若蚊蝇:“你若需要的话,也……可以。” 可以两个字几乎听不见。 边界仿佛彻底被打破。 陆衡之薄唇往下挪了挪,气息落在她腮边,一路沿着下颌线寻到她的唇,停顿一瞬,然后手掌移到她脑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下来。 脑海中“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 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瞬间从唇间蔓延至全身。 清冷的月光照进房内,落在他身上。 他的唇带着滚烫的温度向她侵袭而来,攻城掠地一般,叫她完全无法招架。 她意识像被这个吻吞噬,一片空白,双手早在他吻上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垂了下去,不知该往哪儿放,便一直无措地垂在半空。 他平日里分明是冷的,但这个吻竟如此火热。 气息紧密地交缠在一起,他的唇贴着她的来回游移,全然不似她吻他时那么蜻蜓点水。 她仿佛夏天雨前闷在池塘里的鱼,就快要无法呼吸。 忍不住伸手去推他,却仿佛推一座山,他岿然不动,掌在她脑后的那只手捏住她下巴尖,稍一用力,将舌尖探了进来。 她也因此缓了口气,脸却腾地红了。 因为触碰到他的舌尖,柔软而温热,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羞耻感。 而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因为是陆衡之给她的。 门在此时被推开。 宋闻:“大人,热水来——” 看清眼前的场景,“了”直接被吞回肚中。 ?苏青珞触电般推开陆衡之,他也在这一刹那松开她。 她根本不敢回头,干脆将头直接埋在陆衡之怀中,好在陆衡之感觉到她的害羞,抬手用宽大的衣袖将她彻底挡住。 看向宋闻的目光仿佛要杀人。 “对、对不起,我忘了敲门。你们继续、继续——”宋闻慌慌张张地放下铜盆,红着脸退了出去。 不怪他脸红,实在是跟着他们家大人清心寡欲惯了,完全没见过啊。 门重新被阖上。 被这插曲一打扰,陆衡之也似找回几分理智。 不能继续了……未免太不尊重她。 眼前的少女仿佛对即将发生什么情况好不知晓,在怀里微微抬头,小声问他:“你好一点了吗?” 他颔首,抱着她的胳膊微微松了松。 她看他:“那我……下去了?” 怎么这样乖。 陆衡之微闭了双眼,察觉到体内残余的药力应该也是散了,那股火不再难以自控。 他淡淡“嗯”了声,松开她。 落地的瞬间,苏青珞差点又脚一软,好歹站住了。 她眼神含羞带怯,又带着一点无辜。 陆衡之一时有种罪恶感,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的事。 想了半天,终于寻到一个说辞,于是平声道:“那我们就算扯平了。” 苏青珞心里突然空了一霎。 思绪凝滞片刻,才想起来回应他:“好。” 所以即便这么亲密的事,在他心目中也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就像娶她一样。 他神色已然平静,跟方才炙热投入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连眸光都清冷了下来,像回到了陆衡之本人。 她一颗心好似微微沉了下去,禁不住有几分失落。 那刚才的她呢…… 就是原本的自己,那么地心甘情愿,怎么感觉好似有些丢脸。 为什么她中了媚药,丢脸的是她,陆衡之中了媚药,丢脸的好像也是她? 她心底突然浮上几分困惑。 又听陆衡之道:“过来。” 她顿了一下,看他神色淡然,才又靠了过去。 陆衡之拿起方才的金疮药,往她手腕涂去。 她低头一看,手腕被勒出血痕,她竟然没觉得疼。 是因为……方才那个吻吗? 她心里小鹿乱撞一般,眼前男人却沉稳而清冷,给她上药的手也十分规矩,甚至都没怎么碰到她。 苏青珞抬眸看他:“你的药……解了?” “嗯。”他淡声,似不愿再提,应该也是有几分尴尬的。 苏青珞很贴心地试图安慰:“我不会笑话你的。” 反正那时他也见了她是什么样子。 陆衡之替她涂好手腕,撩起眼皮看她——他这样子,像是在担心她笑话吗? 他轻轻一哂,指了指她脚腕。 苏青珞立刻红着脸道:“我自己来吧。” 还没有勇气在他面前脱掉鞋袜。 她接过金疮药,转身去了旁边的藤椅上,回头看陆衡之一眼,他一伸手,拉上了床幔。 苏青珞松了口气,飞速脱掉鞋袜,挽起裤腿,抹好金疮药,再穿戴好,提醒陆衡之好了。 陆衡之复又拉开床幔,起身将门口地上的铜盆端到盆架上,慢条斯理地洗了被血染红的手。 动作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苏青珞肚子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一脸尴尬。 好在陆衡之并没看他,只是对门口沉声道:“宋闻,准备个饭菜需要这么久?” 这宋闻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就听见宋闻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问:“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小的现在进来吗?” “进来。” 宋闻诚惶诚恐地推开门,将手里饭盒放在桌上。 陆衡之语气不善:“早干什么去了?” 宋闻顿了顿,道:“小的以为……不敢打扰大人和苏姑娘,没想到大人会这么快。” 陆衡之:……? 第53章 婚期提前 宋闻察觉自己说错话,头也不敢抬,慌忙又退了出去,关上门。 这话导致之后陆衡之和苏青珞用饭时从头到尾沉默,两人谁也没说话。 苏青珞中途曾想过说点什么安慰,想起宋闻那句话,又觉得还是不安慰的好,免得话一出口说的不合适更加尴尬。 她便只是闷头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很饿,却觉得这顿饭菜不如在圣安寺时吃得香,好像宋闻的手艺退步了。 可能是今日时间过于紧张,他未能发挥出原本的厨艺。 又或者,他并没有时间做饭,找旁人做的饭? 但这时也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能填饱肚子已经很不错。 看她放下筷子,陆衡之问:“饱了?” 苏青珞点头。 陆衡之不知吃饱没,便也放下筷子,将碗碟收入饭盒,递了出去。 被救下来后便一路慌张,此刻苏青珞才有空问:“那宁海路的事,要怎么办?” 毕竟是杀了人。 她巴掌大小的脸上全是担心。 陆衡之平声:“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他眉目沉静,似是对这种棘手之事早已见惯。 但若是真的这么好处理,谢廷玉不会专门赶过来拦他。 苏青珞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道:“其实你不用杀人的。” 看陆衡之神色微冷,苏青珞怕他以为自己在责怪他,立刻又补上一句,“我不想你因为我陷入危险。” 陆衡之眸中冷意果然退去。 他平声:“我还不至于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件事也还谈不上危险,谢廷玉会替我善后,你不用担心。” 自己的女人。 苏青珞被这五个字弄得心神一晃,都没听清他后头说了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那外祖母那里——” “你失踪突然,紫鸢回去时已经悄悄禀了祖母,未能瞒过去。不过我找到你后已经命人送了信儿回去,老太太应该不至于太过担心。” 苏青珞点点头,眼皮都快睁不开,折腾一天,困意在此刻终于袭来。 陆衡之便道:“去床上睡。” 本来去隔壁睡也不是不行,但陆衡之实在不能放心。 苏青珞撑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呢?” 却都没等听到回答,她已经趴在桌上,闭着眼睡着了。 灯下她一张脸安然,平稳地呼吸着,长睫垂落,根根分明,仿佛鸦羽一般。 就如此信赖他? 陆衡之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将她抱到床上。 这一觉苏青珞睡得很沉,隐约一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气,让她很是安心。 不知多久,隐约察觉到有人轻轻推了推她肩膀。 完全醒不来。 她闭着眼,无意识道:“嗯?” 然后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心里知道是被陆衡之抱着,她便贪恋地接着睡。 大约知道自己被抱了出去,似乎还听到了陆衡之跟谢廷玉短暂的交谈。 “你怎么会来?” “你动静闹这么大,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又借我这么多暗卫,我能不来?衡之,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冲动。” “你不是应该高兴?知道了我的弱点,可以更好地拿捏我。” “啧,我们如此情谊竟被你说的一文不值,你可真让我伤心。” “好歹收一收你嘴角的笑。” “……” 进了马车,一路平缓前行。 直到听见城门开启的声音,苏青珞才霍然清醒。 睁开眼,发觉自己在陆衡之怀里,身上盖着一件月白色披风,那团狐狸毛就在她脖子底下,暖和又舒服。 陆衡之垂眸:“醒了?” 他不知何时换了衣服,青色长衫,颇有几分儒雅的感觉。 苏青珞点头,有些害羞地推了推他,他便顺势将她放了下来。 她掀开马车帘一看,外头天色晦暗,一轮皎月挂在西边半空,淡得仿佛在洗掉墨的笔画上去的。 还不到开城门的时间,也就是说,城门是特地为他们开的。 苏青珞不觉微微一震。 似察觉到她在想什么,陆衡之道:“要瞒过众人,你得一早就回去,老太太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不然女子在外过夜,丢了名节,就算陆衡之也很难堵住悠悠众口。 苏青珞点头道:“谢谢三爷。” 竟然还跟他道谢,从头到尾没怪过他把她弄丢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苏青珞不自觉去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陆衡之淡声:“看你很美。” “……” 苏青珞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他还会说这种话呢? 确认这话的确是出自他口中,她第一反应是——他在说谎。 虽然她不确定他为什么要说谎,但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语气,跟在老太太面前说“我心悦你”时一模一样。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为他这句假话而雀跃。 回到陆家,月娥早在侧门等着,一看到她就说老太太一夜未眠,正等她和陆衡之过去。 天色还未大亮,月娥提着灯带他们二人一路来到老太太屋子,老太太连忙颤颤巍巍地跑过来抱住她。 “还好没事。”老太太心有余悸,“来坐下,先喝口水,给外祖母说说是怎么回事。衡之也坐。” 苏青珞坐在老太太身旁,喝了口水,把事情大概说了,只是省去陆衡之杀人之事。 老太太点点头,对陆衡之已是越看越喜欢:“昨日实在辛苦衡之。” 陆衡之平声:“我陪着青珞出去,本就是我失职,不敢说辛苦。” “这怎么能怪你?”老太太叹气,“谁能料到宁家和端阳公主会如此大胆?” 她手里来回碾着串珠,想了许久,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以防万一,不如将你们婚期提至下个月。” 看来老太太也是被三番四次的意外吓着了,才顾不得许多。 闻言,陆衡之反而微微蹙眉:“我这里东西虽然准备的差不多,但青珞的家具还未打好,头面也还……” 老太太打断他:“家具先用眼下的凑合过去,打好之后换上不就行了?至于头面,青珞可以先用我的。” “但如此急迫,外界难免揣测……” “对外就说我病了,想早日看着你们成亲。” “若这么快,礼节上只怕会有失。” “现如今你们成婚最重要,其他的都要往后靠,礼节只要差不多即可,面子毕竟是给外人看的,只要你待青珞好便好。” 老太太口吻跟先前刚赐婚时,已经截然不同。 她看陆衡之依旧蹙眉,便问:“你还有何顾虑?” 先前不是他自己说要一月之内成婚吗?他现在还不愿意了。 陆衡之淡声:“孙儿没有。” 老太太刚点了点头,又听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既如此,不如将婚期提至三日后。” 苏青珞:“……” 难怪觉得他多番推辞很是奇怪,原来是在这里挖了坑等着。 第54章 成亲前夜 竟有如此心机。 怪不得老太太先前一直对陆衡之此人有些抵触,又是让她远离又是让她慎重成婚。 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看穿陆衡之的把戏。 老太太显然也被震住,茫然片刻后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三日?” 陆衡之:“是。” 老太太:“这也忒……” 她顿住,一时竟想不到用什么理由反驳。 原先的理由刚才都被她自己反驳回去了。 老太太一口气堵在胸口,明白过来自己恐怕是中了陆衡之的计。 陆衡之平声道:“玉阳公主和宁家突然生事,孙儿还不知道贵妃那里会不会插手,还是早日将青珞娶过来,免得夜长梦多。” 他表情严肃认真,又看了苏青珞一眼,似是十分担心。 老太太胸口的气也慢慢顺了。 虽说他确实用了些手段,但担心苏青珞的心却是真的。 罢了。 老太太一咬牙:“三日太短了,光是给宾客发帖子恐怕就要三日,七日吧。” 陆衡之温声:“孙儿全凭祖母做主。”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苏青珞一眼,不知为何,苏青珞觉得他看她的这眼分外炙热。 好似烫到她。 谈妥亲事,陆衡之便先行告退,老太太又留下苏青珞说悄悄话。 她这时才有空仔细看看苏青珞,一眼瞧见她手上勒的红痕,一向坚韧的她眼泪竟直直地滚了下来。 苏青珞心里一酸,也忍不住哭了,却安慰她:“外祖母,一点儿都不疼的,我这不是好好的。” 老太太抹了抹泪,想到她要嫁人,一时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又想到女儿当年也是这个年纪嫁人,一时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再这样下去也是徒惹各自伤心,老太太又熬了一夜,身子骨该有些熬不住了。 苏青珞又陪着她坐了会儿,借口累了要睡觉,老太太忙应了,派了个丫鬟送她回去。 待苏青珞离开后,老太太终于用了些粥,也觉出困意来,对月娥道:“一个时辰后务必叫醒我,让钱氏和何氏都提前过来商讨青珞的婚事。” 苏青珞回到屋内后,紫鸢和玉竹又上来就抱着她哭。 她哭笑不得:“好了,我刚从外祖母那儿出来哭完,不想再来一场。” 两人立刻一个去准备衣服,一个去打水,替她洗漱更衣。 此时天刚蒙蒙亮,紫鸢问她要不要再睡会儿。 苏青珞倒是有些困,只是没心思睡觉了。 她说:“把嫁衣拿出来先绣完,七日后我要跟陆衡之成婚。” 紫鸢瞪大眼睛:“几日?” 她就是绣瞎了眼也没办法在七日内把嫁衣绣出来啊。 玉竹吐了吐舌头,一脸“幸好我不会绣花”的表情,然后就听见苏青珞对她道,“你今日去库房看看,把嫁妆单子拟一个给我。” “今日就要?”玉竹露出了“我怎么会认识字”的后悔表情。 虽然惊讶,两人还是立刻各自带着小丫鬟去忙。 嫁衣很快被拿来,先前怕点烛火万一有火星溅到上头,苏青珞特意从库房里拿了一盏琉璃灯出来用。 灯下嫁衣的红色显得有些暗,凤戏牡丹的花样刚刚绣了一多半。 苏青珞想了片刻,先用画笔改了改花样,将剩下未绣完的凤尾和牡丹花减掉了繁冗的细节,原本的双面绣也改为单面。 这样一来便简单许多,跟紫鸢一起绣,七日内应该能绣完。 用过饭后,两人便各自一头一起绣嫁衣。 说是一起,主力还是紫鸢,因为苏青珞手腕还有些不利索,拿着针都在发颤,只能慢慢绣。 正绣着,宋闻过来给苏青珞送金疮药,说是陆衡之吩咐的。 苏青珞便放下针线,正好歇息一下,让小丫鬟把药接过来。 陆衡之又要准备婚礼,又要善后,还有空关心这种小事?他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苏青珞问:“你们三爷的伤怎么样了?” 宋闻笑道:“姑娘放心,我刚替爷换过药了,并未严重,不会影响成亲的。” “……”谁问他有没有影响成亲了,苏青珞脸一红,立刻把宋闻打发走了。 宋闻回去后,邀功似的在陆衡之耳边一顿叭叭:“苏姑娘正跟紫鸢忙着绣嫁衣呢,那么忙还特意问了您的伤,真是特别关心您。” 陆衡之刚换好衣服,看他一眼:“八条胡同那边都布置好了?” 宋闻哑声。 陆衡之淡淡道:“你应该不至于输给紫鸢?” 那意思,紫鸢能帮苏青珞准备好嫁衣,他应该不至于准备不出来八条胡同的房子。 宋闻吐血,那能一样吗? 紫鸢只是动动手指绣绣花,那房子可是真要栽树栽花的啊! * 忙忙碌碌中,这七日过得极快,一转眼就到了成亲前夜。 老太太特意将苏青珞叫到房内,嘱托了她不少事。 连日劳累,老太太虽然很高兴,但还是肉眼可见的有些疲倦。 苏青珞安慰道:“外祖母,我不过去八条胡同那头住两日,第三日便会回门住回府里了,到时候会来日日听您嘱咐的。” 老太太闻言,也不觉笑了,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分紧张。 但话说回来,谁家的姑娘成亲,长辈不紧张呢? 老太太笑道:“好好,难得衡之这样疼你。” 原以为陆衡之跟她成婚后会搬出去住,因为陆府给他拨的院子毕竟不大,怕是住不开,而且陆衡之本人一向不喜欢在府里住。 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青珞愿意住回来,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听她这样一说,好似也没什么特别要嘱咐的了,除了那件事…… 老太太轻咳两声,叫月娥拿来一本册子。 苏青珞看老太太面色似是有些尴尬,不免好奇月娥拿来的是什么,正要打开,却被老太太按住手。 老太太脸上尴尬之色仿佛更重了,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常,道:“这册子你今晚拿回去,务必要好好看看,免得你新婚夜受苦。” 她又挥手让月娥递来一个白色小瓷瓶,“还有这个你也拿着,万一受伤记得涂。” 说得这样清楚,苏青珞毕竟也是中过媚药的人,立刻便知道了这册子的用途,脸腾地红了。 但也不可能不接,毕竟老太太不知道她跟陆衡之是假成亲,只好硬着头皮接过。 又听老太太道:“嫁过去之后,还是要早日生个孩子,方才稳住自己的地位。” 苏青珞:“……”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册子和药被放在一个木质盒子里拿了回去。 苏青珞自然没脸看,连紫鸢都避开,将盒子放进要带去八条胡同的衣服箱笼里,压在箱底。 睡觉前,她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陆衡之那头,也有人送这样的东西给他吗? 只是想着两人都收到同一本册子,她禁不住脸又红了。 第55章 合卺酒 成亲当天,苏青珞天还未亮便起来了。 简单用过早饭后就开始梳妆。 老太太特意寻了京城里一个梳头极有名气的婆子,梳了同心髻,又有丫鬟来为她敷粉画眉涂口脂。 第一次这样盛装,脖子被沉甸甸的头面压得有些酸,但这装扮显得十分雍容贵气,也算值了。 天色微亮,门外响起了鞭炮声。 她被紫鸢搀扶着去拜别家眷。 正经的家眷就只有老太太,但何氏也出来为她撑场子,至于钱氏已提前去了八条胡同那头准备。 不过是去八条胡同住几天就回来,苏青珞入门前便打定主意不哭,免得叫老太太伤心。 但毕竟是嫁人,她迈进屋内一看见老太太慈祥而苍老的脸,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了。 从金陵来到京城这些年的点滴一幕幕涌上心头,又潮水般褪去,最后只剩酸涩。 她跪下磕头,老太太提前伸出颤抖的手停在半空,等她磕完头将她扶起来,祖孙二人对视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剩眼泪。 最后老太太挥了挥手叫她离开,连话也说不出。 出了门,又回了趟屋里重新补了妆,等了没多久,便听见外头有人喊新郎来迎亲,紫鸢忙替苏青珞盖上了盖头。 苏青珞坐在绣榻前双手交握,不免也有几分紧张。 她视线只余盖头下方的一条缝隙。 被人扶出门,脚下是喜庆的红色绸缎铺成的道路,沿着一路往前,一双红色鞋面在尽头出现,还能看到他下摆的金线在日光下浮动。 耳旁是激昂的鼓乐声,唱赞声。 她紧张之余也有几分好奇陆衡之穿一身红色喜服会是什么模样。 手紧接着被他牢牢牵住。 许是一路骑马过来迎亲的缘故,他手心微凉,像触摸一块冷玉。 似察觉到她紧张,陆衡之握住的手稍稍用了用力,似是安抚。 终于上了花轿,苏青珞松了口气。 跟着的褚嬷嬷先前提醒过她决不能掀开盖头,否则不吉利。 褚嬷嬷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怕她成亲后身边没有懂事的嬷嬷,特意给了她。 苏青珞便老老实实盖着盖头,动也不敢动,只能隐约听到外头的嘈杂的议论声,却不知道说了什么。 被四平八稳地抬了很久,终于听到喊落的声音。 陆衡之再度伸手将她牵出来。 因陆衡之父母早逝,此刻拜的是陆值和钱氏,礼仪也尽量精减,三叩九拜之后苏青珞便先被送入新房。 坐下后,苏青珞听到一个爽快的声音。 “夫人,奴婢姓姜,是大人的乳母,替大人管着这里的房子,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缝隙里看到,她并未下跪。 也算正常,毕竟是陆衡之的乳母,不是普通下人,恐怕陆衡之都不会要她跪。 苏青珞向来是和善的性子,忙道了谢说仰仗嬷嬷。 姜嬷嬷很客气地笑笑:“我去让厨房弄些吃的,夫人先垫垫。” 说着就带人先退了出去。 这时褚嬷嬷才凑到苏青珞面前,低头问:“姑娘可觉闷得慌?若是闷可以先掀了盖头歇一歇。” 苏青珞应了声,褚嬷嬷便小心翼翼地将盖头揭了下来。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舒服许多。 屋内布置的一片喜庆,床上还搁着桂圆花生红枣瓜子等吉利的东西。 一对红烛立在床头,只是还未点燃。 玉竹雀跃道:“姑娘不知道大人今日骑着高头大马多么有气势,惹得周围人连连夸赞呢!” 紫鸢也兴奋道:“还有娶亲这阵仗,抬上门的一百八十八抬聘礼,实在太给姑娘长脸了。奴婢看着大小姐羡慕得脸都僵了。” 陆衡之竟准备了一百八十八台聘礼吗? 这么短的时间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嫁妆也就凑了一百二十抬。 紫鸢看她一脸惊讶,忙道:“这有什么好诧异的?姑爷肯定早想着取姑娘,前三个月就把聘礼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苏青珞害羞抿唇,也只能是这样。 没多久,姜嬷嬷身旁的丫鬟敲门送来吃的。 不能让外人见到新娘子的模样,褚嬷嬷亲自去开了门,将食盒接进来,又关上房门。 她将饭菜摆出来:“前头宾客不少,姑爷怎么也要入了夜才能过来,还早呢,姑娘先垫垫。” 苏青珞点头,拿起筷子又问:“那你们呢?” 褚嬷嬷“哎哟”一声,“怪不得都说姑娘是好性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我们。没听说哪家小姐出嫁身边的嬷嬷和丫鬟当天还能吃上饭的,忙得恐怕连口水都没得喝。您快吃您的,今儿个别操不该有的心。” 苏青珞只好暂且闭嘴,低头吃饭。 拿来的饭菜看上去就是后厨款待宾客的,估计底下人忙得没空单独伺候她。 饭菜一般,但这会儿也没得挑,苏青珞吃完后,还是让褚嬷嬷和几个丫鬟轮流用了些点心垫了垫。 原以为成亲时礼仪繁琐会累,不想最累的是等待的时间。 从下午到晚上,苏青珞被脑袋上的头面压得脖子都快断了,还没看到陆衡之人影。 褚嬷嬷让玉竹去瞧瞧,不想苏青珞道:“有什么好看的,他若忙完自然会过来。” 正说着,宋闻就过来禀告,说陛下今日竟然微服来了府中,刚离开不久,大人还在应付几位皇子,请姑娘再耐心等等。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陛下竟会亲自过来,一时更觉荣耀万分。 褚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姑爷真疼姑娘,这不咱们还没去问,他已经派人来了。” 苏青珞不觉脸色一红。 夜色渐沉,又等了不到半刻钟,便听门口丫鬟说陆衡之来了。 褚嬷嬷忙给苏青珞重新盖好盖头。 门被推开,一双微沉的步子迈进来。 苏青珞双手不自觉握紧,听见下人们退出去的脚步声。 门被阖上。 房间内一阵安静,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片刻后,陆衡之开口:“夫人久等。” 他声音如玉石轻击,清润好听。 苏青珞低声道:“没事的。” 听见他脚步靠近的声音,紧接着,面前盖头被轻轻挑起。 撞进陆衡之幽深眼神中。 他身穿一袭红衣,清冷的气质被热情的红色包裹,他本人似是都被衬得热闹了几分。 苏青珞仰头看他片刻,感觉脖子实在撑不住,便开口打破沉寂:“要喝合衾酒吗?” 陆衡之方才回神。 她今日美得过分惊艳了。 一直以为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柔和的美,虽偶尔也透出几分娇媚,却从来没有过这般攻击性。 不想新婚当夜盛装的她竟有如此惊喜。 陆衡之一时失神,不过他一向掩饰的好,苏青珞竟完全没看出来。 陆衡之斟了两杯酒拿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苏青珞接过,跟他轻轻碰了碰,正要喝时,听见陆衡之的声音:“合卺酒不是这么喝的。” 他声音无端有些沙。 苏青珞无措地看着他,不是吗?嬷嬷就是这么教的啊。 然后,就看到陆衡之一条胳膊贴着她臂间绕过来,将手中的酒送至唇下。 手臂相贴的部分开始发热。 竟然是……这么暧昧的姿势吗? 第56章 你还看过话本子? 一对红烛静静地燃烧着,昏黄的光晕下,陆衡之刀削般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 这份柔和让苏青珞退却紧张。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陆衡之这个姿势,没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 “这真的不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喝合卺酒的方式吗?”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正经喝合卺酒应该是嬷嬷教的那样,夫妻二人碰杯一起饮下即可。 陆衡之的这种,很像她偷看的某本青楼女子跟书生私定终身成亲的话本子里写的,很缠绵的一种方式。 而且最后那女子还把口中的酒喂给了书生。 想到这儿,她瞬间回神。 当着陆衡之的面,她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你还看过话本子?”陆衡之的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 苏青珞立刻期期艾艾道:“也、也没有,我都是听丫鬟们说的,听说的……” 陆衡之淡声:“那你是信丫鬟说的,不信我?” ?他眼神很沉静。 “当然不是。”苏青珞不大懂得这些,哪里想得到是平日清冷的首辅故意诳她,只是?觉得搞不好褚嬷嬷不是京城人,教错了风俗。 她只好红着脸,学着他的模样,将手臂向前伸了伸,将红色酒盅递到自己唇边。 两人一起饮下。 苏青珞不常喝酒,好在这酒很淡,入口也甜,一点都不难喝。 喝完酒,陆衡之将酒杯放回桌面,又坐回床上。 又是一阵沉默。 陆衡之伸手揉了揉额角,似是有些头疼。 苏青珞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应该被灌了不少酒,先前闻不到大约是因为他进来前特意熏了香,这会儿酒气一点点弥漫出来了。 苏青珞很有做一个好夫人的觉悟,便轻声问:“三爷要喝碗醒酒汤吗?” 陆衡之其实并没有喝多少,酒气是周围借机畅饮的人染上的,但难得他的新夫人如此贴心,他于是点头。 苏青珞忙去门外吩咐要一碗醒酒汤。 被头面压得太重,起来时还没忍住歪了歪头。 再度坐回来时,陆衡之抬手摸了摸她发髻上的金钗。 “不沉吗?” “有一点。” “叫人进来替你摘了?” “现在就能摘吗?” 陆衡之没再回答,看她的眼神却分明是“为什么不能”。 苏青珞便道:“那我自己来就好。” 她并不想让人过多打扰她跟陆衡之。 坐到梳妆台前,将头上发饰一一取下,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这时紫鸢来送醒酒汤,搁到桌上便立刻退了出去。 苏青珞起身将醒酒汤递给陆衡之。 她摘了头面,发髻也松了,黑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走过来时有种婀娜的身姿,这张脸又格外美艳。 陆衡之不觉心神一荡。 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他穿红衣的样子也很迷人,有种又清冷又火热的矛盾感。 喝完醒酒汤后,为避免沉默,苏青珞主动问:“听说今日陛下也微服来了,是真的吗?” “嗯。” 苏青珞一双妙目看着他:“这么说陛下没有怪你伤了玉阳公主?” 她也是后来听宋闻说的,那日陆衡之为了找她划破了玉阳公主的脸,此事当然没有大范围传开,玉阳公主那之后便一直在府中并未出门。 陆衡之淡声:“这件事并未惊动陛下,我找了端王说和。” 端王本身并无恶意,他一向风流倜傥,以为侄女不过是想跟陆衡之成其好事,他乐见其成,所以才帮了忙。 哪里想到玉阳声东击西,联合人将陆衡之未来的夫人劫走。 这事闹大了谁脸上也不好看,外人虽看着玉阳受宠,毕竟先皇后已逝,陛下说的好听是宠她,说的不好听便是懒得管她,后宫之中她说不上什么话,实则已经被边缘化。 端王左思右想,觉得瞒下此事最好,毕竟给当朝首辅下媚药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玉阳虽然恨,被端王这样压着,又听说宁海路死了,自己脸上的伤用宫中的药涂过后也留不下什么疤,同陆衡之撕破脸皮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只得暂且忍下这口气。 苏青珞闻言心中一松,又问:“那宁家那边是怎么处置的?” 陆衡之平声:“宁家的院子里关了不少失踪的姑娘,有个姑娘的哥哥学过武,找上门救了自己妹妹和那群姑娘,激奋之下杀了宁公子。” 苏青珞悬着的心放下,又道:“那……” 被陆衡之打断。 “今夜我们成婚,你确定要一直跟我说这些人?” 他语气透着几分不悦。 苏青珞小声:“我想说,那……要安歇吗?” 陆衡之抬眸看她:“累了?” “还好。” 陆衡之温声:“再坚持一下,带你看个东西。” 苏青珞有几分茫然:“看什么?” 陆衡之起身,伸出去牵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又收回。 “跟我来。” 他声音温和。 苏青珞稍顿,问:“我……不用换衣服吗?” 陆衡之上下看她一眼:“不用,这样就很好。” 出了门,宋闻和紫鸢都在外头等着。 陆衡之接过宋闻递来的琉璃灯,吩咐下人不用跟着,然后带着苏青珞前行。 廊腰缦回。 不多时,便带她来到假山之上的一处观星台。 陆衡之说这宅子原主人是钦天监正,?犯了事后财产被罚没,这栋宅子也被充了公。 后来陛下将这处宅院赏给他,打理时他觉得这处观星台不错,便保留了下来。 苏青珞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底下一轮圆月高挂,忍不住道:“是很不错,若是夏日夜里拿着瓜果在此处赏月应当很惬意。” 陆衡之:“那夏天再带你来?” 夏天要到明年了,还早呢,但苏青珞还是“嗯”一声。 陆衡之似是轻笑一声:“不过今日带你来并非为了赏月。” “那是?”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一声长长的引线嘶鸣声。 一朵绚烂的粉色烟花在高空中炸开。 第57章 册子被他看到了 烟火照亮了沉沉夜暮,也照亮了陆衡之清隽的面容。 苏青珞忍不住问:“这是……特意为我放的?” 陆衡之颔首。 苏青珞惊讶之余,心头不受控地浮起一丝甜蜜。 来不及说什么,头顶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炸开。 粉色、黄色、红色、白色…… 目不暇接。 怕夜里凉,陆衡之还十分贴心地命人准备了披风,亲手罩在她肩上。 察觉到他动作,苏青珞恍惚了一瞬,目光虽然仍在看烟花,余光却早已落在陆衡之的脸上。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特别喜欢烟花的样子。 ——他不喜欢,却依旧为她准备了。 陆衡之似是察觉到她余光的打量,忽然低头。 苏青珞几乎瞬间收回目光,目不转睛地抬头去看烟花,不敢再分神。 有些怕冷的身体因为这件披风暖和起来,足以让她很舒服地站在高台欣赏完一场绚烂的烟花。 结束后,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陆衡之看她神色:“喜欢?” “嗯。”苏青珞啄米般点头,“恐怕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吧。” “喜欢就好。”他平声,“时间仓促,今日成亲仪式一切从简,委屈你了,这算是我补给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青珞从他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温柔。 ?怎么会委屈,他可是为她准备了一百八十八抬聘礼,其中不乏宫中赏赐的精美之物,恐怕孟青黛出嫁也不过如此了。 “不委屈。”苏青珞摇头,顿了顿,她指尖捏住袖口,道,“何况,我们不过是假成亲,不必这样麻烦的。” 话说出口她才知道,之所以不合时宜地问出这句话,心底其实是隐隐期待他否认。 自从上次他在京郊别院吻过她之后,她好像对他越来越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悄悄抬头看他一眼。 然而,陆衡之却没说话。 烟火寂灭,尘埃浮在半空,月色下,陆衡之一双眼格外清冷。 好似方才的温柔不过是她的错觉。 苏青珞好似被他冷到,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陆衡之转身:“回房吧。” 苏青珞轻轻“嗯”一声,跟在他身后。 她今日这身嫁衣繁复,下台阶有些费劲,双手拎着裙摆缓步往下走。 陆衡之下了两阶台阶后回头看她一眼,将手里的琉璃灯离她脚下近了些。 片刻后,终于安然走下台阶,苏青珞松了口气。 头顶传来陆衡之略嫌清冷的声音:“以后不要再提假成亲的事,当心被下人听到。” 原来是为这个不高兴。 苏青珞立刻反省自己言辞间确实过分随意了,她保证道:“三哥放心,我以后绝不再提。” 很是乖顺的模样。 陆衡之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回到房中,床铺早被下人收拾过,上头的桂圆红枣莲子等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铺好的床。 红色被子上的鸳鸯戏水是她亲自挑的,因为来不及绣。 苏青珞脸上不觉一红。 月至中天,苏青珞明明累极,竟然毫无困意。 她先脱掉披风挂在一侧,再小幅度地挪到床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衡之:“安歇吧。” 苏青珞当然也知道要安歇,问题是要如何安歇? 她看了眼这张绣床,莫名觉得有些窄。 好在陆衡之很快解救了她。 他抬起下巴尖指了指屋内东边的紫藤椅:“我睡那儿。” 苏青珞自然立刻点头:“好。” 决定了睡觉位置,苏青珞又被一个新的问题困扰——她要当着他的面脱衣服吗? “……” 对上陆衡之视线,显然也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问题。 她尴尬极了,陆衡之却面色平静道:“我去更衣。” 苏青珞松一口气,看他转身,便掀开被子预备躺上去,不想地下藏有乾坤,她掀得太过用力,一本册子从床上掉了下来,被平摊在地上。 册子很大,是一般书的两倍,装订精致,叫画册似乎更为合适。 透过不甚亮堂的红烛一眼便看到一男一女赤条条躺在床上,摆出某种姿势…… 苏青珞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本能地尖叫一声:“啊!” 叫完之后第一反应更遭,搞不好会把陆衡之引来。 果然就看到已经转过身的陆衡之回过头来。 苏青珞整个人快要裂开,脸烫得好似烙铁,立刻弯腰去捡,一面尴尬解释:“不是我,应该是褚嬷嬷放的……” ?褚嬷嬷也真是的,教错合卺酒也就算了,这种事她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想起陆衡之可能还不认识褚嬷嬷,又立刻道,“褚嬷嬷外祖母特意拨给我成亲后用的,怕紫鸢她们年纪轻不懂……” 她一顿,闭上了嘴。 ——这话就差说褚嬷嬷是来教导她周公之礼的了。 为什么她最丢脸的时候都是在陆衡之面前。 一时间?,苏青珞有些认命似的闭上了眼,恨不能将册子原地烧毁。 然后就听到陆衡之平淡的声音:“嗯,是什么?” 声音无波无澜,丝毫没有惊讶。 苏青珞立刻将册子阖上,藏在身后,抬头去看他神色,也并无异常。 他应该没看到? 太好了。 苏青珞松了口气,语气尽量平静道:“喔,没什么,就是……我……” 她轻咳一声,飞快想到一个解释,“我从小学画画养成一个习惯,喜欢看着画册睡觉,不然就睡不踏实。” 陆衡之看她一阵儿。 苏青珞给他看得有些心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谎言太拙劣被一眼看穿。 片刻后,陆衡之只是“嗯”了声,转身去了外间。 苏青珞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将手里册子顺手压在枕下,先去脱嫁衣。 不知道陆衡之什么时候回来,她得加快速度,免得被他撞见。 脱掉嫁衣钻进被窝,放下床帏,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这种心态有些奇怪,除了陆衡之中媚药那次,他其实一直很君子,简直堪称柳下惠了,连她中媚药时他都没碰她。 她为什么要这么防备他呢? 不对,好像也不是防备他,只是……突然跟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她有些害羞,还不习惯跟他这么亲密的相处罢了。 累了一天,沾上床困意便汹涌袭来,苏青珞很快沉沉睡去。 陆衡之换了常服回来时,就只看到床前一对正在燃烧的红烛,床帏被拉得严丝合缝。 他迈步走过去,将床帏稍稍拉开,看到他的新婚夫人正躺在红色被窝里安稳地睡着,只是眉头微蹙,不知道是不是睡前还在心悸那本掉下来的册子。 想到她方才慌张的模样,他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第58章 叫声夫君 可能因为太过劳累,苏青珞这一夜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看见天光大亮,才骤然坐起来,掀开床帏问是什么时辰。 一眼看见只穿着白色中衣,身形颀长清瘦的陆衡之,不觉脸色一红,下意识地又把床帏拽上,手也忘了松开。 陆衡之清淡的声音传来:“巳正了。” 苏青珞霍地掀开床帏:“什么?” 已经这么晚了吗,她急急忙忙踩着鞋子下了床。 陆值和钱氏在婚礼结束后便回了陆家,她并没有婆婆要拜见,只是见一见陆衡之乳母姜嬷嬷。 但新婚第二天就睡到日上三竿,怎么说也太不像话了。 她忙冲门外吩咐:“紫鸢,拿衣裳进来。” 却被陆衡之拦住:“慢着——” 紫鸢在外头刚应了一声,没多久便又听见“啊”一声,跟昨晚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差点要推门而入,被宋闻伸手拦住。 紫鸢有点着急,小声问:“我家姑娘怎么了?昨晚也是这样,为什么?” 宋闻一脸“让她放心”的表情,忍不住低声感慨,“想不到我家大人如此勇猛。” 紫鸢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宋闻笑而不语。 苏青珞之所以喊出声,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中衣就站在了陆衡之面前,喊完之后,看陆衡之神色平静,她也稳了稳心神,感觉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我,还没习惯。”她尴尬笑笑。 陆衡之“嗯”了声,随手先将紫藤长椅上的被褥收拾了。 苏青珞恍然大悟,忍不住在心里夸他细心稳妥,这样一收拾,下人应该就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就在她以为陆衡之收拾完床褥就结束的时候,紧接着又看到他掀开床帏和被子,伸手将身下铺的床单中间部分揉成一团再摊开,那丝绸被揉得皱皱巴巴的。 苏青珞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为何?” 陆衡之言简意赅:“洞房。” “……” 这么用力的么? 苏青珞沉默了。 又看到陆衡之拿来一个小瓷瓶打开,往床单上点了点,几滴血色落在红色床单上。 “……” 这回苏青珞知道他在做什么了,脸不自觉红了。 他真的很妥帖,连这个都想到了,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苏青珞默默看着。 他不慌不忙布置完整套,又检查了一遍,才不慌不忙地说:“可以了。” 苏青珞叫了紫鸢进来替自己穿戴。 紫鸢是第一次见到陆衡之只穿中衣的模样,一时紧张,低着头完全不敢看。 苏青珞这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没人伺候陆衡之穿衣。 因为当着她,宋闻总不能进来,而陆衡之身边似乎没有伺候的丫鬟。 好在陆衡之并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自行穿戴好了那身暗红色绣金常服。 只是系腰带的时候,他胳膊似是有些不太顺畅。 苏青珞这时才想起来陆衡之胳膊上有伤,这几日太忙,她竟把这个忘了。 然后吩咐紫鸢:“去伺候三爷。” 紫鸢刚要过去,就听陆衡之淡声道:“不必,我不习惯旁人伺候。” 说这话时,陆衡之好似还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暗示她亲自过去。 褚嬷嬷教过,服侍自己的夫君穿衣也是分内之事。 既然嫁了他,也说过会当一个合格的夫人,苏青珞只是稍稍犹豫了下,便走了过去。 “那我来?”她试探性地问。 早上刚起床,她未施粉黛,不似昨日那般美艳,肌肤却依旧白嫩得吹弹可破,一张小脸真诚中带着几分妩媚,丝毫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 陆衡之垂眸看她一眼,将手里镶金腰带递给他。 她不知想到什么,脸倏地红了,拿着腰带看了片刻,才伸手从他腰间绕过去。 她比他低了一个头,未梳发髻的头顶就在他下巴尖底下蹭过,惹得他心头有些发痒。 显然没伺候过人,她折腾半天只将腰带松松垮垮地绕在他身上,怎么也系不紧。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苏青珞一时有些着急,然后就察觉到一只手按住她手腕。 头顶传来的声音格外温和:“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苏青珞忙松了手退开。 紫鸢早识趣地出去了。 待陆衡之穿戴好,苏青珞才忍不住问:“三爷的伤还没好利索吗?” 陆衡之却倏地倾身靠近她,声音清冽:“叫我什么?” 气息都落到她额头上。 苏青珞手指微微蜷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开始关注这个称呼问题。 “人都嫁我了,还叫得这么见外?” 可能是怕底下的人听了觉得他们夫妻不恩爱? 反正先前丢人的事情都过去了,苏青珞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稍微在心里准备了下,她便轻声喊道:“三哥。” 叫完人,她脸又红了。 然后就听到陆衡之一本正经的声音:“嗯,夫人有何指教?” “……” 他怎么换称呼换得这样快。 苏青珞又小声问一遍:“你的伤……” “无妨,只是行动时牵扯得有些痛。”他垂眸看她,淡声提醒,“夫人你再不梳妆,就得去姜嬷嬷那儿吃午饭了。” 苏青珞这才想起来自己差点误了大事,慌忙叫人来梳妆。 朝中规定成亲有十日休沐,所以陆衡之今日接下来并没什么事,颇有闲情逸致地立在一旁看褚嬷嬷给她梳妆。 她第一次梳妇人头,发髻盘起后人愈发清丽高贵,还多了几分成熟。 戴簪子的时候,她在妆奁里拨了拨,随意指了只头面上的金簪,却莫名想起陆衡之送她的那支金镶珍珠簪,被她丢在京郊,一时有些失落。 一抬头,却看到陆衡之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个盒子,递到她眼前——那支金镶珍珠簪好好地躺在里头。 苏青珞一脸惊喜:“你找回来了?” 陆衡之颔首:“当日找你时便找到了,前日才修好送来。” 为了这几颗珠子,谢廷玉手下几个暗卫简直叫苦不迭,话里话外暗示自己被大材小用。 不过看她这样高兴,陆衡之觉得值了。 他问:“你很喜欢这簪子?” “喜欢。”苏青珞眼睛弯弯,陆衡之送她的东西,她都很喜欢。 她难得没害羞,大方承认,伸手来拿时,陆衡之却拿着木盒往回一缩。 说不出什么原因,此刻忽然又想欺负她一番。 他其实鲜少有这样不理智的时刻,纵然面对她时偶尔失控也能按捺住自己。 但许是因为刚成亲,许是因为休沐让他放松下来,又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她第一次扮做妇人的样子过分动人。 他便全由了自己的心意,看着她道:“叫声夫君听听。” “……” 第59章 刚成亲的小夫妻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 不知道陆衡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兴致,在褚嬷嬷面前扮恩爱。 但她怎么可能叫得出来? 而且他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个破称呼而已至于这么关注吗?叫三哥还不行又让叫夫君,有完没完? 她瞟了眼陆衡之,他气定神闲,显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看她的眼神里似乎还带了几分期待。 既是假扮恩爱,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慌? 苏青珞觉得十分不公。 想通这层,她稳了稳心神,随意指了只簪子道:“戴这个吧。” 也不去管陆衡之手上那支金镶珍珠簪。 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陆衡之不觉莞尔。 她显然小脾气上来了,小脸刻意作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丝毫不让人觉得冷,只觉得可爱。 苏青珞垂眸,故意没去看镜子里的陆衡之。 等了片刻都没见姜嬷嬷来拿她指的簪子,她才微微抬头,顿时一怔。 陆衡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将那支金镶珍珠簪亲手插入缓缓插入她发间。 他动作很轻,轻得她头顶几乎没察觉到什么力道。 戴好后,他倾身,双手按着她肩膀,将下巴轻轻磕在她发髻上,低声:“不过叫你喊声夫君,脾气这样大?” 他声音温柔极了,好似还带着几分宠溺和纵容。 苏青珞被他这温柔弄得气性全无,又闻到他身上那抹淡淡的沉水香,一时又有些害羞。 好在不过一瞬,陆衡之便退开,目光却仍望着镜子里的她,道:“夫人真美。” “……” ?褚嬷嬷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简直开出一朵花。 苏青珞被陆衡之一早这刻意扮恩爱的举动弄得脸红心跳,直到见了姜嬷嬷都还未缓过来。 姜嬷嬷毕竟是过来人,只当她刚经历了昨晚的事害羞,也没大惊小怪。 好在当着姜嬷嬷,陆衡之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 但苏青珞多年寄人篱下,敏锐地察觉到了姜嬷嬷对她态度算不得热络,虽然也送了一对玉镯作为见面礼,但言语间客气更多,似乎并不那么喜欢她。 苏青珞一时有些心虚,怀疑是今日自己起得太晚。 果然就听见姜嬷嬷道:“夫人刚嫁过来,大人多疼爱夫人些,不要太过孟浪。” 苏青珞顿时脸一路热到耳根。 天底下敢这么跟陆衡之说话的恐怕就只有这位乳母了吧,不愧是打小的情分,果然亲密。 只是不知道陆衡之会怎么回。 她余光偷偷看向陆衡之,他脸色竟没有丝毫变化,神色平淡道:“就是疼她,今日特意嘱咐不许喊她起来,才过来晚了,我想着您也不是外人,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这答非所问的功底真是厉害。 苏青珞觉得自己的一张脸在刚嫁来的第一天,就要被丢完了。 姜嬷嬷显然也被他这回答震得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轻咳了声,吃完饭就将他们打发走了。 苏青珞羞得一路快步出门,将陆衡之甩在身后。 紫鸢玉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牢牢跟上。 陆衡之牵了牵嘴角,几步便越过两个丫鬟,追上苏青珞,牵住她一只手腕。 苏青珞脸上红晕还未褪去,她小声挣扎:“放手。” 陆衡之平声:“你要让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成亲第一天便吵架了?” 苏青珞挣扎的手便停了下来。 她明明很生气,但为什么他只是说了一句话,她不但不生气了,还就这样被他一路牵回了屋子? 门被阖上的瞬间,苏青珞被暂且压下的小脾气又窜了上来。 她忍不住看了眼陆衡之:“你今天这是做什么?” 陆衡之声音挺淡:“刚成亲的小夫妻就是这么恩爱的。” 苏青珞狐疑道:“是吗?” 陆衡之肯定点头:“是的。” “你怎么会知道?” “自然是我那些同僚告诉我的。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苏青珞被问住了。 她虽然来京城挺久,但除了陆家的三个姐妹,没什么相熟的人可问,何况刚熟悉的孟青黛也未成亲。 陆衡之坐在桌边,倒了杯茶往她身前一推,平声问:“你好像有些生气,为何?” 除了招架不住,觉得丢脸以外,苏青珞无端有种他好似在逗自己玩,就好像逗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她想了想,还是把这个感觉跟陆衡之说了。 陆衡之思忖片刻,道:“都成亲了,我不疼你才是丢脸,招架不住也要慢慢招架,至于逗你——” 他承认,他忍不住,的确是存了那么一点逗她的心思。 他停顿片刻,道,“刚成亲的小夫妻就是这样的,你也可以逗我。” “……” 怎么什么都可以用刚成亲这个借口糊弄。 但苏青珞愣是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而且他也说了,自己也可以逗他,好像还挺公平的。 这么一番交谈后,苏青珞彻底气消了。 下午没什么事,陆衡之歪在一旁的紫藤长椅上看书。 苏青珞则坐在窗边画花样子——先前时间太紧张,要给陆衡之缝制的常服还没开始动。 气氛很安静,但跟陆衡之同处一室,苏青珞始终不能全心全意,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一手举着书,神色十分认真,那条受伤的胳膊半垂着,似是仍旧不太能用力。 她也要认真。 苏青珞下定决心,凝神落笔。 一个时辰,终于将要绣的花样子画好。 肚子这时却不合时宜地响了声。 刚才去姜嬷嬷那儿因为心虚,饭都没敢多吃,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苏青珞尴尬不已,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陆衡之。 他似是专注于眼前的书籍,头也未抬。 还好没被发现。 就在苏青珞刚要庆幸时,听见一个平淡的声音:“饿了?” 他目光仍旧落在书本上,却明明白白是在跟她说话。 苏青珞:“没——” 肚子又不合时宜的“咕”一声。 “……” 陆衡之终于将手里书放下,目光移到她身上:“都成亲了,饿了可以直说。我俸禄虽然不高,但也还不至于让夫人饿肚子。” “……” 尴尬片刻,苏青珞决定老实承认:“饿了。” “等着。” 陆衡之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不到小半个时辰,陆衡之便拎了个食盒进来。 体谅他手上的伤,苏青珞忙走过去帮忙。 打开食盒,里头是两小碗鸡丝肉细面,也是她在金陵时顶爱吃的。 闻着香气,苏青珞差点就没忍住。 “你这儿怎么这么多金陵的吃食,你很喜欢金陵的吃食吗?” 陆衡之“嗯”一声,看她,目光深深,“嫁给我是不是还不错?” 吃人家嘴短。 苏青珞悄无声息咽了咽口水:“特别不错。” 第60章 要睡一起吗? 这鸡丝肉细面实在好吃,若非从小受到严格的礼仪教导,苏青珞真有些忍不住想把碗端起来把汤底都喝干净。 她忍不住夸道:“这是宋闻的手艺吧,我在圣安寺时吃过,真不错。” 陆衡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将自己面前那碗没动的面也推到她面前。 苏青珞看他:“你不吃吗?” “我不饿。” “不、不用了。” 嘴里虽然说着不用,却还是没忍住看了好几眼。 陆衡之平声:“都是夫妻了,不用客气。” 他怎么好像能看透她的心思。 苏青珞挣扎片刻,看着碗里漂浮着的绿色小葱花,闻着淡淡的鸡肉香味儿,还是没忍住拿起筷子,开始吃第二碗。 陆衡之说的没错,既然已经是夫妻,也不用太讲究,不然每天都见面,以后可能会吃不消。 她其实胃口不大,没忍住吃了第二碗不过是因为这面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在金陵时跟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吃了一小半就有些吃不下,于是便放下了筷子。 “饱了?” “嗯。” 陆衡之将她剩的面拿到面前,拿起筷子预备吃。 苏青珞惊了,忙道:“让他们再给三哥下一碗吧。” “不用。”陆衡之挑起一筷子细面,“别浪费。” “但……这是我吃过的。” 他看她一眼,目光颇为温和:“我又没嫌弃。” 苏青珞手微微蜷缩起来,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去吃那碗她吃剩的面,心里浮起几分暧昧。 暧昧过后,又开始反思。 她自小锦衣玉食惯了,有东西剩下从来都是直接倒掉,从没想过浪费这回事。 但陆衡之堂堂当朝首辅,竟然过得如此节俭,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以后,她也要跟着节俭。 这顿吃完,晚饭时两人都不饿,也就没叫饭。 入了夜,紫鸢过来替他们铺好床,服侍完她洗漱就出去了,陆衡之则是让宋闻端了水放在门口,他端进来后自行洗漱。 毕竟已经一起睡过一间房,苏青珞今夜游刃有余许多,她径自来到梳妆台前,拔掉头上珠钗,缓缓梳着头发。 从镜子里看到,陆衡之起身往藤椅方向走了两步,突然伸手扶住自己的后腰。 苏青珞回头看过去:“怎么了?三哥哪里不舒服吗?” 她这声三哥似叫的格外好听,陆衡之心神一荡,一时有些心软,竟有些不忍心去做接下来的事。 然而他只是心软了一瞬,便淡声道:“大约这个藤椅有点硬,硌得不太舒服。” “那要不我去睡藤椅吧。”苏青珞连忙放下梳子,走了过去。 他帮了她那么多次,她睡个藤椅没什么。 “不行。”陆衡之断然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让夫人睡藤椅,这并非君子之礼。” “我没关系的,真的。” “不行。”陆衡之口吻里有很坚持的意味,“而且——” 他稍顿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而且我睡完都这样,你睡完后恐怕会走不了路。” “……?” “那可能——你会更觉得丢脸。” 苏青珞微微脸红,心里浮起几分感激,毕竟他这么好心好意地提醒她。 睡完后会不会走不了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万一像陆衡之这样忍不住去扶一扶腰,被人看到她也完全没脸面了。 一时犹豫起来。 陆衡之:“无妨,反正以后都要睡这个,习惯习惯就好了。” 以后。 这两个字像瞬间点醒苏青珞。 等搬回陆府后,为了避免下人说三道四,他们肯定还是要经常睡一间屋子的。 以后也不能总让他睡这个,毕竟不舒服,而且时间长了搞不好会落下什么毛病。 也是在此时,苏青珞?忽然想起来,严格意义上来说,昨晚并不是她跟陆衡之一起度过的第一晚,第一晚应该是在郊外那个庄子上。 那晚怎么过的她完全没印象,因为太累直接睡着了。 唯一知道的是,她很相信陆衡之。 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道:“那不然,你一起睡床上吧。” 陆衡之回头,眸光深深看她一眼,似在思考。 ?苏青珞手里绞着帕子,又立刻补上一句,“如果三哥你不介意的话。” 毕竟他不近女色,连丫鬟都不用,可能不习惯跟女人同睡一张床。 就在她以为陆衡之还要考虑许久的时候,听见他平声说:“也好,反正已经是夫妻了。” 苏青珞懵了一霎。 他答应的也有些太快了,她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然后就看到陆衡之干脆利落地将藤椅上被褥都叠好放进箱笼里,走到床边。 “你习惯睡里面还是外面?” “还是里面吧……”苏青珞想了想,觉得她睡外侧好像有些不像话。 “那你挪一下枕头?” “好的。”原本平静的心绪因为陆衡之靠过来又起了波澜,苏青珞思绪仿佛凝滞,在他的提醒下慌忙去挪枕头。 将枕头拎起来,看到枕头底下那册子时,苏青珞蓦然一惊,脸倏地红透了。 昨天晚上着急之下把这册子压在了枕下,今天竟然忘了收回箱笼中。 红烛摇曳,火光就在床头,映得封面那几个字清晰而分明。 这时再去盖住那册子显然已来不及。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陆衡之——他目光落在那册子上,很是平静。 有没有可能,他并不知道封面那三个字的意思? 苏青珞抱紧枕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然后就听见他无波无澜的声音:“这也没什么好藏的,成亲之后大家都有,我那里也有别人送的一册,倒是不如你这个精致。” “……” ?言罢,陆衡之还将那本册子拿了起来。 最后的希望破灭,再想到昨天说要看着这册子才能睡着,苏青珞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碎声。 他说的是真的吗?成亲之后大家都有吗? 为什么好像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成亲这两个字解释? 成亲这么万能的吗? 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苏青珞觉得自己仿佛应该说些什么。 话没过脑子,已经出口:“那三哥你要拿去看看吗?” 话音落下,她手里抱着的枕头也掉了。 ——苍天菩萨,她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陆衡之:“……” 苏青珞难得在陆衡之脸上,看到了略微尴尬而复杂的神色。 屋子里陷入一片迷之寂静。 片刻后,也不知是给她面子,还是陆衡之真的对这个册子有兴趣,他点头淡声:“可以。” 然后,就拿走那册子,转头似是要放入自己的箱笼里。 趁他离开的空档,苏青珞连忙飞快地脱掉外衣,钻进被子将自己卷成一团,面朝墙壁,假装入睡。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打定主意今晚不跟陆衡之再说话了,如今这个场面,只会越说越尴尬。 片刻后,听到陆衡之回来的脚步声。 他似是站在床头,声音是从略微有些高的地方落下来。 “夫人给我让点儿被子?” 让什么被子?苏青珞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又听他道—— “成亲之后夫妻都睡一床被子。” “……?” 第61章 你自己抱过来的 成亲之后。 苏青珞现在听到这四个字简直头皮发麻。 她差点忘了,这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装睡失败,她只好回身看着陆衡之,低低切切问:“是……吗?” 心里却有些怀疑。 她隐约记得,她阿娘很喜欢踢被子,冬日里阿娘跟爹是盖两床被子的。 但毕竟时间有些久远,她记得不大清楚。 她应是只穿了一身中衣,转身时露出一点脖子,仿佛一只小兔子一般从洞里探出脑袋,脸颊上还带着几抹红晕,格外惹人怜爱。 陆衡之肯定道:“是的。” 他神色平淡极了。 苏青珞总觉得他平淡的神色下好似带着几分隐约的不情愿。 那意思,好像若非有选择,他也不愿意跟人同盖一个被子似的。 她看了看缠在自己身上的红色棉被,扯出大半,让给陆衡之。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去脱外衣。 他手应该还未好透,因为脱衣服时左臂的动作还是有几分僵硬。 苏青珞心里的愧疚顿时浮了上来,想下去帮他,但看了眼自己身上仅剩的中衣,也着实没有这个胆子。 只好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脱完衣裳,掀开被子躺了上来。 身上的被子也随着他的动作被细微地牵动,在身上短暂地游移片刻,恢复平静。 他就这样躺在了她身旁。 幽微的沉水香气慢慢弥漫到鼻尖底下,安心又好闻。 苏青珞起先觉得还好,片刻后,心跳却不觉慢慢加快。 突然有人睡在旁边,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睡觉了,身体一动都不敢动,躺了一会儿竟然有些许僵硬。 她不觉疑惑:原来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老动来动去吗? 她怎么没发觉。 床帏被放下,沉沉暗色中,陆衡之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 苏青珞犹豫片刻,稍稍活动了下身体,预备面朝墙的方向侧躺。 已经入了秋,夜里很凉。 怕抢走陆衡之的被子,苏青珞特意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才很慢很慢地转身。 刚转了一半,突然察觉到身体不小心碰到了陆衡之。 隔着两层薄薄的中衣,他肌肤微微有些凉意。 苏青珞一瑟,突然顿住,回头看陆衡之没什么反应,才又慢慢转过去,脸却倏地红了。 刚才碰到的位置,好像是他的腰还是身体。 幸好他睡着了,不然会不会觉得她故意勾引…… 她还是别动了。 她用被子蒙住小半张脸,侧着慢慢睡着了。 睡着前最后的意识是外头好像下雨了。 陆衡之听着旁边人平稳的呼吸声,缓缓睁开了眼,呼吸也变得有几分急促。 胯骨被柔软的部位蹭过,心里瞬间就起了火。 偏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磨磨蹭蹭地好半晌才转过身。 陆衡之慢慢掀开被子,起身,独自去了藤椅上。 外头雨声渐大,屋子里似乎也染上寒意。 陆衡之却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床帏前的红烛燃至一小半,他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身去外间打开门,小声跟睡在隔壁的宋闻要了水。 重新清理后,又躺回床上。 苏青珞仍旧睡着,头发垂在一侧,面朝墙壁,弓着身体仿佛一只煮熟的虾似的。 她仿佛有些冷,无意识地将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 冷么? 好像有一些。 听着窗外的风雨声,陆衡之掀开被子上了床,毫不犹豫地将人捞进怀里。 这一晚苏青珞睡得格外安稳,夜里有阵子有些凉意,但很快就暖和过来,好似贴着汤婆子一般。 但这汤婆子好像有些大? 有的地方好似还有点硌。 她伸手摸了摸,突然摸到长长的……头发? 苏青珞骤然睁开眼。 天光微亮。 陆衡之那张干净又线条分明的脸近在眼前。 他似是还未醒,闭着双眼,眼皮上压着一道浅浅的褶皱,底下是黑而密的睫毛,仿佛一道鸦羽垂下。 她的手搂着他的腰,整个人几乎钻进了他怀里,腿也缠着他的。 这是怎么回事?苏青珞吓得手和腿同时收回。 动作太大,陆衡之缓缓睁开眼,看她。 苏青珞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伸手挡住自己胸口。 她在挡什么自己也不知道,陆衡之又没抱她。 许是她这个动作保护自己的意识太过明显,陆衡之稍顿,缓缓开口:“你昨晚自己抱过来的。” 可能因为刚起床,他声音透着一股沙意,格外好听。 言外之意,他并没有轻薄她。 是她又轻薄了他。 苏青珞有点懵,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睡相明明一向都很好。 难道是昨晚太冷了,她不自觉地过去贴住了陆衡之? “我……”苏青珞小声,“我知道。” 一颗心却怦怦直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在陆衡之也并没有要她解释的意思,自顾自起身下了床,神色淡然。 仿佛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看着他穿衣服的背影,苏青珞也不知道为什么,坐起来突然就来了句。 “那成亲之后,夫妻都是抱在一起睡的。” 说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棉被往自己身上裹了裹——这理由应该说的过去吧? 刚穿上长衫的陆衡之回头看她:“是吗?” “是的。”苏青珞肯定点头道,“我阿爹和阿娘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陆衡之轻轻颔首,没再说什么,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苏青珞发觉,成亲之后这个理由好像格外好用。 他既然没追究的意思,苏青珞也就不再紧张,便也下了床。 脚刚踩到鞋子上,就听见他喊她:“过来。” “嗯?”苏青珞抬眸。 陆衡之手里拿着一条水蓝色腰带,目光淡淡地看着她,“成亲之后,女子都是伺候夫君穿戴的。” “……” 他说的话是没错,但是她怎么觉得这时候说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但才抱了他一晚上,苏青珞也不好拒绝,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 接过腰带,像昨日那样在他腰上先缠了一圈,然后就有些不成章法。 “还不会?”陆衡之声音从头顶落下,双手轻轻握住她手腕,“我教你。” 手好似不会动了,任由他带着将那条腰带一点点系好。 “记住了?” “记住了。”她低头,声音很轻,两只手手腕还被他抓着,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他便松了手。 苏青珞忙转身去叫紫鸢,脸却烧得通红。 她未曾看见的地方,陆衡之嘴角没忍住牵了牵。 昨夜他将她捞过来后,也许是因为有些冷,她很快就主动抱住了他,他也乐得享受。 只是没想到,她今天早上还挺机灵的想到了一个这么妙极的理由。 以后要欺负她时,似乎更方便了呢。 第62章 要水,要节制 穿戴时,苏青珞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何会说出那句“成亲之后”的话。 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成亲第一日陆衡之说了太多次,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才成亲第二日,她和陆衡之好像有些过分亲密了。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她也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好。 梳洗时,陆衡之不知为什么出去了。 窗外雨已经停了,却仍旧有几分凉意。 苏青珞却并不觉得冷,好似昨晚那人带来的暖意一直持续到现在。 褚嬷嬷这时进来替她梳头。 她一贯是挺慈祥的一张脸,今日看起来却稍稍有些严肃。 替她梳好头后,褚嬷嬷挥退紫鸢,小声问她:“姑娘身子可还好?要不要用药?” 苏青珞尴尬道:“不用了,我还好。” 差点忘了,祖母好像还备了药给她。 圆房这种事这么恐怖的吗?竟然还需要备药。 她也不知道思绪会突然跑偏,不过褚嬷嬷的话又将她拉了回来。 “听闻姑爷昨天半夜又要了水,虽说你们新婚,但姑娘你万万不可纵着姑爷,若是不舒服也要知道拒绝,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 苏青珞起先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才反应过来褚嬷嬷在说什么,一张小脸越来越红。 她好像是在劝自己和陆衡之节制。 奇怪了,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和陆衡之不节制的? 因为要了水? 要了水又能说明什么?她也不敢问,只是答应着。 没一会儿,陆衡之拎了个饭盒进来,褚嬷嬷便退了出去。 早饭是她最喜欢的鸡汁包子,配上几样精致的小菜和清粥。 宋闻真是太懂事了。 苏青珞拿起包子咬了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坐在身旁正在喝粥的陆衡之:“你昨天半夜要水了吗?” 正在喝粥的陆衡之没忍住呛了一下。 苏青珞忙放下包子,将袖中的帕子递过去。 他很快便恢复如常,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平静道:“嗯,怎么?” “成亲之后,要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她那双眼睛漂亮极了,清澈干净,又透着无比的好奇,好似懵懂的小兔子。 叫人忍不住想欺负。 陆衡之按捺住翻涌的心绪,淡声:“代表我比较疼你。” 苏青珞恍然大悟:“就是成亲之后夫妻之间就会这样?” 陆衡之:“嗯。” 苏青珞又没忍住问:“那为什么褚嬷嬷说要节制?” “……” 饶是一向冷静淡然的陆衡之,难免也有些招架不住。 “以后你就懂了。”陆衡之深深看她一眼,没打算继续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食不言,寝不语。” 眼见男人似乎有些烦,苏青珞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闷声吃饭。 饭后,苏青珞开始带着人收拾明日回门的东西。 礼物陆衡之早备好了,她不过收拾收拾要带回去的东西。 想到那么多台嫁妆还要原封不动的带回去,苏青珞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日就不带这么多嫁妆过来了,省得兴师动众不方便,好在她没带几件衣服过来,倒是也好收拾。 她这头很快理顺,就去看陆衡之。 相比之下,他就有不少东西要带过去,光书就十几箱子,更别提其他。 宋闻勤快非常,一边收拾一边嘴里还喜滋滋的念叨:“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大人果然是要在陆府长住了。” 这里离宫中近,上朝方便,以前陆衡之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 苏青珞心里浮起一阵感激,若非为了她离外祖母近,他也不用如此折腾。 她看了看正在整理书的陆衡之,走过去问:“要我帮忙吗?” 陆衡之看她一眼,将刚从书架上拿下来的一本册子递过去,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去把这个藏到你那儿。” 什么书还要藏? 苏青珞低头一看,对上封面上三个大字,脸顿时羞得通红。 “……” ——所以这是旁人送他的那本? 但为什么,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摆在外间书架上…… 这时候也不好细问。 苏青珞手捏着册子,只觉得烫手,忙用帕子盖住封面,扭头快步走到自己衣服箱笼前,将册子压进箱底。 希望它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眼前了。 因为明天要回陆府,夜里躺下后,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苏青珞有些睡不着。 毕竟是第一次以嫁人后的身份回去,老太太肯定担心陆衡之待她好不好。 想到这里,她往陆衡之那头看了眼。 他还没睡,清冷的眸子看着她:“怎么?” “明日回门,我好像有些紧张。”苏青珞抿唇,“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陆衡之想了想,认真道:“旁的也没什么,只一件事,我们在人前稍稍亲密些,免得祖母担心你。” 此言十分有道理,苏青珞点头:“好。” 陆府人多嘴杂,回去后是得格外注意。 搞不好,陆衡之哪天在她房里歇了,哪天没有都被人盯得清清楚楚。 但是跟陆衡之亲密,她好像又忍不住会害羞。 正这样想着,就察觉到陆衡之靠近她几分,手掌轻轻地搁在了她的腰上。 她身体陡然轻轻一颤。 “先抱着你习惯习惯?”陆衡之声音带着几分不太真切的柔和,“否则我们在人前一亲密,你就脸红。” 习惯了就不会脸红了吗? 苏青珞有些怀疑。 因为她觉得再怎么习惯,他若是在人前牵她的手,她还是一样会脸红。 不过,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还没拿定主意,又听见陆衡之道:“何况你不是说了,成亲之后夫妻就是要抱着睡的。” “……” 苏青珞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很轻地“嗯”了声。 声音软又轻,还带着几分害羞,动听极了。 陆衡之的手便往前伸了伸,环住她柔软的腰肢。 第63章 回门,恩爱 苏青珞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圈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脊背贴着他胸膛,腰被他抱着,他宽大的手掌也覆在她小腹上,几乎是肌肤相亲。 她呼吸不觉慢了几分,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很有节奏感。 听见他些许困倦的声音:“睡吧。” 紧接着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她原本以为会睡不着,然而实际上,在深秋的冷夜被这样温暖的身躯包裹,她很快就泛起困意,安心闭上眼,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察觉到男人的手在她腰间轻轻推了推。 她睡意还很浓烈,闭着眼睛没动,还有些嫌弃地晃了晃胳膊,示意对方不要打扰。 “起吧,今日要回门。” 听见“回门”二字,苏青珞倏地清醒过来,差点以为自己又睡过头,看了眼天色尚早,才松了口气。 方才的嫌弃立刻变成感激。 “谢谢三哥。” 要不是他叫醒她,她恐怕又不知道会睡到几点。 陆衡之伸手将床幔撩开,忽地倾身凑近她。 “怎么谢?” 他忽然凑得极近,苏青珞手攥紧被子,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眸子,想起之前他也问过同样的话。 只不过,如今这话里更带了几分刻意的暧昧意味。 ——这就已经开始为回门做准备了吗? 苏青珞犹豫片刻,决定跟上他的步伐。 她轻声:“我再给你绣个香囊?” 陆衡之很淡的“嗯”一声,看着她,“另外叫声夫君我听听。” “……” 怎么还增加要求了? 苏青珞红着脸,叫不出来。 好在陆衡之并未为难她,只是牵了牵嘴角,起身径自穿好了长衫,看向她。 苏青珞很自觉地下床,去替他系好腰带。 天光微亮,模糊的光线里,她长发乌黑如瀑布般垂落,微低着头,很认真地替他打结。 很乖顺的模样。 陆衡之手微微握成拳状,忍住了将她捞进怀里的冲动。 * 因为起得太早,马车行驶得十分稳当,再加上坐在身旁的陆衡之身上的沉水香气太过安心,苏青珞忍不住耷拉着眼皮。 陆衡之看她一眼:“困?” 苏青珞不觉有些尴尬:“有一点。” “那睡吧。”陆衡之伸出一条手臂,示意她可以靠在他肩膀上。 “不用了……” “无妨,今日你回门,我们可以亲密些。” 陆衡之语气清淡,似提醒。 “真的不用。”苏青珞抿唇,大白天的,她的确还没这个胆子。 陆衡之也没勉强她,阖上眼闭目养神。 今日出来得早,街上还没什么人,很安静。 一刻钟后,似察觉到什么,陆衡之缓缓睁开眼,果然苏青珞就这么坐着,用手撑着脑袋睡着了,看起来实在困得厉害。 应该是昨天收拾东西太累,今天早上又起得太早。 陆衡之看着她微微摇晃的样子,伸出右手掌住她脑袋,将她按在自己肩膀上。 迷迷糊糊中,苏青珞仿佛察觉到有什么支撑住了自己,不过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也没细想,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听见月娥的声音:“姑娘和姑爷回来了,老太太一早就盼着呢!” 苏青珞立刻睁开眼,发觉自己正靠在陆衡之肩上,马车帘被掀开,月娥正捂嘴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立时从陆衡之身上弹开。 月娥笑道:“大家都等着了。” 说完便放下马车帘。 苏青珞有些怀疑地看向陆衡之。 她怎么会是靠在陆衡之身上的?隐约觉得好像是被人搂了过去? 陆衡之正襟危坐,似看出她的疑问,淡声:“你自己靠上来的。” “……”苏青珞睡得迷糊,的确也记不清了,只好说,“抱歉,我不是故意。” 陆衡之应了声,起身先行下了马车,然后拂开马车轿帘,伸手扶她下来。 陆府门前,两队等候的下人齐齐低下头,不敢多看。 好在苏青珞对他扶自己下马车这回事已有了些经验,还算自如地牵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两人一起迈进大门,苏青珞低头将手抽了回来,陆衡之只是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明明是住了很久的地方,因为跟陆衡之一起回来,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来到老太太房内,家里人早穿戴好等着了。 苏青珞看见老太太,又没忍住鼻腔发酸,好歹忍住。 在月娥的提醒下,跟陆衡之一起跪下给老太太敬茶,老太太连声道好,还用帕子抹了把泪。 又拜见了钱氏这个婆婆。 钱氏喜滋滋地喝完茶,给了她一对碧玉玉镯当礼物,还嘱咐陆衡之好好待她。 接着又拜见了何氏,跟着陆衡之改口叫何氏婶婶,何氏给了她一条珊瑚手串。 然后便是陆家孙辈的儿媳妇纪银朱,还有陆府的三个未出阁的姑娘:陆明思、陆明静和陆明宜。 除了陆明思,其余两个都是何氏的女儿,大的也就才十二岁,小的十岁。 陆明思从陆衡之迈步进来后便一直看着他,奈何他没看见似的,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她虽然心中不快,但当着众人,还是按捺着喊了苏青珞一声三嫂,送上自己做的香囊当见面礼。 苏青珞也语气淡淡,给三位小姐的回礼都一样,各自一对金镯子。 一圈礼仪走下来,算是正式成了陆府的孙辈媳妇儿。 老太太心疼苏青珞,还没说几句话就道:“行了,你们都散了吧,他们舟车劳顿的先回屋收拾收拾,晚上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众人笑着告辞,鱼贯而出。 陆衡之知道苏青珞要单独留下跟老太太说话,看着她温声道:“我先回院子里收拾。” 苏青珞点头:“谢谢三哥。” 待看着陆衡之出去后,苏青珞才回身快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坐下,抱住老太太胳膊:“外祖母,我好想你啊。” “才不过两三日,有什么好想,都嫁了人还撒娇。”虽然嘴里这么说,老太太还是将她搂在怀里,笑着问,“衡之待你可好?” 苏青珞低声:“他待我很好的。” 老太太含笑点点头,又问了问八条胡同那头的情况,听说不过一个乳母在那儿管着院子,也就放了心,叫她先回去收拾东西,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 苏青珞本想多留一会儿的,但看老太太好像赶她走似的,像是有事,便乖巧地退了出去。 刚出了院门,迎面便碰见褚嬷嬷。 褚嬷嬷笑道:“老太太有话要吩咐奴婢。” 苏青珞瞬间脸红,终于明白为何老太太急于打发她,想来是要问一问圆房的情况。 她点点头,快步逃开了。 * ?褚嬷嬷给老太太见过礼后,老太太忙拉着她的手问如何? 褚嬷嬷笑眯眯道:“不是我说,姑爷对姑娘那是真的好,第二日半夜还没忍住要了水……” 老太太不觉担心道:“那青珞如何,可用药了?” 褚嬷嬷道:“姑爷是个会疼人的,我特意问了姑娘,姑娘说并未伤着,那药用不大着。” 老太太方缓缓松了口气。 月娥笑道:“跟您说不用担心,您还不信。刚才我出去接的时候,姑娘在马车里睡着了,头就枕在姑爷肩膀上,感情好着呢。” 老太太笑说:“看衡之一贯面冷心冷的模样,我还怕青珞受罪,不成想内里竟是会疼人的,倒叫人有些意外。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第64章 改口叫夫人 苏青珞一路红着脸先回了自己原先的院子,吩咐紫鸢看着把嫁妆都一一入库,又吩咐玉竹带人重新布置了房间,毕竟以后陆衡之也要住进来了。 陆府现在并无空出来的地方,陆衡之的院子虽然比她的大,但他不时要接见官员,谈论国事,她过去住不大方便。 两人也没什么选择,只能暂且将就一下,等一年后隔壁的宅子修葺好就可以彻底搬进去。 苏青珞特意添了一套桌椅,方便陆衡之看书,想起陆衡之闲时喜欢半倚着紫藤长椅看书,也叫人添了一张。 忙忙碌碌一早上便过去,快到中午时,宋闻过来禀告说陆衡之很快过来接她去钱氏那儿用午饭。 两人院子现在都乱糟糟的,确实也没法用饭,钱氏那儿是个不错的去处。 但也犯不上特意过来接她。 她和陆衡之的院子隔了一个后花园,他过来还要绕一圈。 应该是陆衡之怕老太太担心,刻意在人前显得跟她亲密些。 苏青珞答应说知道了。 没多久,就听见守门的婆子来报说陆衡之来了。 正收拾床铺的玉竹忍不住笑说:“姑爷待姑娘真好。” “还叫姑娘?”身后传来陆衡之清冷的声音。 玉竹吓得慌忙跪下:“奴婢失职,请三爷责罚。” 苏青珞亦是一凛。 这些日子同陆衡之相处得过分融洽,他又多次救她,她差点忘了陆衡之本是怎样凌厉的一个人,不过一句话,就叫玉竹瑟瑟发抖。 她是玉竹的主子,玉竹在她面前都不会这么害怕。 她向来宽厚,心里虽然觉得陆衡之不至于因此责罚下人,也先把责任揽了过来:“是我忘了吩咐,不怪她们。” 陆衡之施施然道:“不过一件小事,有什么怪不怪的。” 他看向玉竹,声音温和几分,“以后记得改口叫夫人,否则扣你例银。” 说到最后,竟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苏青珞松一口气。 玉竹大为惊诧。 这几日她虽跟着去了八条胡同,但基本都是在那头理事,跟着伺候的是紫鸢,她从来不知道陆衡之还有这样温和的一面。 她连忙道:“是姑爷,奴婢一定记得以后叫夫人,若是再叫错夫人,奴婢自己先罚自己半年月银。” 她这就改了口,还刻意加重了“夫人”二字。 陆衡之十分满意,看向苏青珞,随口道:“你这丫鬟倒是机灵。”他对苏青珞伸出手,“走吧。” 当着下人,苏青珞不好拂他面子,便将手递了过去,牵着他往外走。 外头阳光十分明媚,落在陆衡之身上仿佛为他渡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玉竹抬眸看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他牵着苏青珞消失在院门口才收回目光,整个人却有些恍惚,心底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情感。 陆衡之就这么牵着苏青珞,一路往钱氏的院子里去。 沿途下人皆向他们投来目光,苏青珞有些忐忑,下意识想挣脱开,却被他攥得更紧。 “别动,这么多人看着。”他沉声。 他口吻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苏青珞便没再动作,老老实实任由他牵着,进了钱氏院子才放开。 钱氏早张罗好饭菜,笑着说:“时间仓促,预备的有些简陋,好在晚上有家宴,你们先勉强垫一垫。” 陆衡之淡声:“母亲客气了。” 苏青珞忙道:“这么多菜哪里简陋了?多谢母亲替我们操劳。” 陆衡之虽然冷淡,好在苏青珞很是贴心热络。 眼见以后跟陆衡之一起用饭的尴尬感都会消除,钱氏对苏青珞愈发喜欢:“忙了一上午饿了吧?快尝尝。” 苏青珞忙说好。 两人坐下,陆衡之跟钱氏向来没什么话说,以前照例过来用饭时不过她说一句他应一句。 他冷淡惯了,倒不觉得尴尬,却看得出钱氏不大自在,对他又敬又怕,还带着几分讨好。 现在有了苏青珞,一切好似都不同了。 她好像天生很擅长这种人情往来,说话声音柔和而婉转,配合着钱氏你一句我一句,将气氛弄得火热。 陆衡之平日是个嫌吵的人,这会儿却有种身在其中,有些享受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聊的太开心,钱氏没忍住开起了小两口的玩笑。 “青珞你不知道,先前衡之替你退了跟那头的亲事,我当时就看出来他待你与旁人不同,还特意问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我好去跟老太太提亲。你猜他怎么答的?” 苏青珞想起了许久之前在钱氏房门口不小心听到的话,胸腔里涌上几分酸涩。 这答案她只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心道你看错了,嘴上却要配合着问:“怎么答的?” 钱氏笑道:“他竟说与你绝无男女私情——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若是无男女私情,又是谁一早入宫求到了陛下面前要人?” 苏青珞跟着笑了笑,却突然觉得对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失去了胃口。 一直不愿意、心底也不想承认的事在此刻轻轻地刺痛了她——陆衡之并不喜欢她。 这几日恩爱扮得过头,她自己都差点觉得这是真的。 陆衡之一直在认真用饭,并未开口。 此刻听到钱氏提起这件旧事,方才抬头看了苏青珞一眼。 她唇角带笑,那笑容却有几分僵硬,手上的筷子也放了下来,不知在想什么,似是有几分不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钱氏的话。 陆衡之放下筷子,略嫌无奈道:“母亲,今时不同往日。” 钱氏给他一个我都懂的笑容。 接触这几年,陆衡之大约也知道钱氏城府简单,知道她不是故意,不得不将更深一层点出来:“您这样说,只怕对青珞的名声不好。” 钱氏就算再愚钝此刻也懂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母亲想得不够周到。” 陆衡之平声:“谈不上不周到,只是此事已过去许久,不必再提。” 苏青珞不觉心中一动。 当时他们二人是坦坦荡荡,但陆衡之毕竟年岁跟她差的不多,算是平辈,他替她退亲之事若是被有心之人穿凿附会,弄不好会传成她跟陆衡之早就厮混在一起之类的。 所以,他当时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这样说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又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对她…… 苏青珞不敢深想,只是悄悄用余光看了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抬手,夹了一小块羊肉放入她碗中,看她:“夫人怎么不吃了?” 苏青珞感觉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第65章 还要叫水 这是陆衡之第一次给她夹菜。 苏青珞看着碗里那块泛着光泽的羊肉,低低应了声,拿起筷子慢慢放入口中。 羊肉的香气顿时在舌尖弥漫开。 怎么觉得这羊肉比先前的好吃了? 钱氏立刻眉开眼笑,心里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陆衡之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种表露内心真实想法的话,而且话里还带着安慰的意思。 她一面感慨苏青珞这儿媳妇娶的太值,一面也往苏青珞往里夹了块鸡肉,含笑让她多吃点,好好补补身子。 苏青珞总觉得,钱氏的笑里似乎有几分旁的意思。 饭后两人急着拾掇屋子,钱氏也没再留他们。 出门后,陆衡之牵着苏青珞的手缓缓往外走。 秋日的阳光并不热烈,晒在人身上很舒服。 苏青珞不敢抬头,只是心里一直在想他方才说的那句“今时不同往日”,生出几分暧昧的感觉。 察觉到陆衡之用指尖轻轻摩挲她的手,她抬头。 “在想什么?” 苏青珞没应声,被他这么一问,也慢慢冷静下来。 这话不能直接问陆衡之,很有可能他只是在钱氏面前扮恩爱而已。 她想了想,道:“我的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会儿三哥叫人送些常用的东西过来吗?你偶尔过来的话,应该也是要用的。” “偶尔?”陆衡之垂眸,“不欢迎我?” “嗯?没有啊。”这话从何说起? 他平声:“那我会经常过去的。” 苏青珞不觉脸红。 陆衡之又一路亲自将她送回院子,才自行去了前院。 玉竹看到,没忍住道:“姑爷对夫人真好。” 苏青珞听她叫夫人叫的顺口,不觉笑道:“放心,不会扣你月银的。” 收拾了一天,直到晚宴前有下人来叫才罢手。 今日的家宴并没有叫旁支,只是陆府嫡系三房一起坐在厅堂里吃饭,人不多,女眷两桌,男眷一桌,中间隔着一扇屏风。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嫌,这个家宴陆衍借口风寒没来。 回门宴自是难免喝酒,向来滴酒不沾的苏青珞也被老太太劝着喝了几杯,虽然不至于醉,但也有些飘飘然。 隔着一扇屏风,她看了那头的陆衡之一眼,他坐在首位,也正在被人敬酒。 苏青珞想起来很久之前,陆衡之的生辰宴,她也是这样隔着一扇屏风看他,只是那时候她没想过自己竟会嫁给他。 她不觉恍然,虽说是假的,心里还有些小开心,也不用别人劝,自己又主动喝了几杯。 回去的时候,要陆衡之扶着才能走稳当。 “我真的没醉……”苏青珞试图推开他,证明自己能走得很好。 宋闻和紫鸢在前头一人提一盏灯,眼观鼻鼻观心。 陆衡之牢牢搂着苏青珞,语气挺淡:“嗯,你没醉。”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味儿,头上簪子都有些歪了,也不知被灌了多少。 那些人心里都没一点数的吗?给她喝这么多? “知道我没醉你还不放开我。”苏青珞用力甩开陆衡之,往前七扭八歪地走了几步,差点撞树上。 “……” 她有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桃树:“它怎么长在这儿,它怎么跑路中间了?” “……” 陆衡之重新将她揽进怀里,就这么强行将她搂回屋里。 一进去,玉竹吓了一跳:“夫人怎么喝醉了?” 陆衡之淡声吩咐:“去备醒酒汤。” 紫鸢忙吩咐底下人去煮,玉竹则倒好提前预备的热水,伺候二人洗漱。 紫鸢扶苏青珞坐在梳妆台上,玉竹则给陆衡之递去热毛巾。 陆衡之淡声道:“我这里不用你,去伺候你主子。” 玉竹有些失落地应了声,忙去帮紫鸢。 两人一起给苏青珞摘了簪子,洗了脸,又脱了衣裳,恰好醒酒汤拿了进来。 陆衡之也脱得只剩中衣,过来将苏青珞扶到床上,命人将醒酒汤搁在桌上:“行了,都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玉竹第一次见他这模样,一时不觉脸红,紫鸢虽见过几次,也是不大自在,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忙一起退出去了。 出去后,紫鸢安抚玉竹:“习惯习惯就好了。” 玉竹点头:“姐姐这几日在那边值夜伺候辛苦了,今日我来值夜吧。” 紫鸢熬了两天的确有些困倦,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小心当差。” 陆衡之今日也被灌了不少酒,自己先喝了醒酒汤,又将苏青珞抱起来喂她。 苏青珞起先乖顺地躺在他怀里,喝了一口后便往外推:“不要,好难喝——” 她在他怀里仰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看着他,“陆衡之……” 真是醉了,胆子也大了起来,都敢直呼他的名字了。 陆衡之轻轻一哂,应她:“嗯?” 她眨了眨眼睛,问:“你今日说今时不同往日,是什么意思?” 陆衡之将醒酒汤端得离她近了些:“喝了就告诉你。” 苏青珞蹙眉:“可是真的好难喝。” 她平日里又乖又懂事,喝了点酒倒开始骄纵起来。 陆衡之正想着怎么哄她喝掉醒酒汤,又听见她下定决心似的道:“那我喝完你一定要告诉我。” 不就一句话,至于这么在意吗? “嗯,告诉你。”陆衡之把碗端在她嘴边,她这回配合了,微闭着眼,一口气喝下去。 “我喝完了,你快说吧。” “……嗯?”陆衡之反应片刻,道,“今日不同往日的意思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苏青珞扯着他袖子,盯着他,“是不是说你往日并不喜欢我,但今日,你其实是有、有一点喜欢我的。” 陆衡之双眸微微一暗。 “你醉了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你快说嘛——” “不是。”陆衡之淡声。 并不是往日不喜欢她。 苏青珞一下蔫了,闷闷地“喔”了声,“不喜欢我——那你对我这么好。” 陆衡之倾身将碗搁在桌上,看她,还没来得及答,她已经自己回答了自己。 “我知道了,你要让大家觉得你疼我。” 她霍地起身,陆衡之没防备,也就没来得及拽住她。 她光着脚跑到门口,敲了敲门,高声大喊:“要水,紫鸢拿盆水进来!” 陆衡之:“……” 他揉了揉额角,过去拉她。 “听见了吗,我要——” 嘴巴被人捂住,“水”字哑火,没能发出来。 “行了,他们听见了。” 陆衡之将她扯回床上,盖上被子,“睡吧。” “不!”苏青珞伸出食指认真地摆了摆,“水还没来呢。” 玉竹红着脸送进来一盆热水,悄悄往床那头瞟了眼,又立刻退了出去。 苏青珞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又被陆衡之按下。 “能睡了?” “不!”苏青珞拒绝的声音响彻屋内,很有勇气道,“我一会儿还要叫一次水!” “……” 第66章 喝醉,奇怪的事 这一晚的前半夜便在苏青珞频繁的叫水声中度过。 折腾好半天,她终于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衡之对着屋里的三铜盆水陷入沉思。 片刻后,还是叫来人端了出去,免得她明天一早醒来又觉得没脸见人。 玉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端最后一盆水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出来,忙跪地求饶。 陆衡之乏了,也没看她,挥手示意她退下。 玉竹又抬眸看他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 陆衡之拉上床幔,刚躺进被子里,苏青珞一个回身便抱住了他。 他不觉轻轻一颤,身体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 但也只能忍住,再叫一次水只怕明日要成笑话,况且累了一天,他也属实有心无力。 伸手将苏青珞搂在怀里,阖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苏青珞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她竟然喝醉了,还不要命地问陆衡之是不是喜欢她。 男人真是梦里也一如既往地寡淡,直接回答没有。 难怪这么多年都娶不到夫人,太不解风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事实太过令人心酸,苏青珞竟然一早就醒了。 睁眼看见陆衡之还睡着,还伸手牢牢抱着自己,突然一股气涌上心头。 明明抱她这么紧,怎么会在梦里都不喜欢她。 但很快又想到那只是梦,她好像也怪不到他,一时间又有些泄了气。 天色刚蒙蒙亮,苏青珞睡不着,干脆准备起来,毕竟是回府后的第一天,起得太晚难免叫人笑话。 怕吵醒陆衡之,她特意放轻动作,从他怀里钻出来。 陆衡之却还是醒了,睁眼看她:“醒这么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刚醒来的陆衡之眼里带一种朦胧的无辜感,同平日里差别很大。 想到他这样子只有自己能看到,苏青珞觉得心里十分开心。 她点头:“嗯,我睡不着了,你再睡会儿吗?” 陆衡之“嗯”一声,又闭上眼。 苏青珞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声喊外头的丫鬟。 紫鸢已跟玉竹换了班,进来伺候她洗漱穿戴好后,她便出了房门,想去厨房给陆衡之弄点东西吃。 她记得,以前阿娘经常早起下厨给爹弄早饭的。 刚成亲回陆府,她好歹也要装装样子吧。 她带着紫鸢一路往厨房走去。 秋日的早晨还有些凉意,紫鸢回去给她拿披风,她就在长廊先等着。 迎风的地方有些冷,她便往拐角处靠墙的地方站了站。 没多久,听到两个洒扫的婆子窃窃私语。 一人说:“你知道吗,听说昨天夜里三爷那头竟然要了三次水。” 另一人显然语气震惊极了:“真的假的?这么厉害呐?你别是诓我吧。” “我诓你做什么?我跟厨房烧水的刘婆子一个屋,她夜里说的,把她折腾得够呛……” “啧,咱们姑娘的小身板,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 苏青珞沉默了。 陆衡之昨晚叫水了吗?她怎么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连昨晚是怎么睡的都忘了,自己昨晚醉了? 完了,她竟然当着陆衡之的面醉了。 沉默过后又心底又浮起疑惑——为什么叫了三次水,旁人会觉得陆衡之很厉害? 就在这时那两个婆子忽然噤了声,苏青珞转头,原来是紫鸢拿着披风过来了,远远地就喊了声“夫人”。 被这么戳破,苏青珞只好站了出来。 那两个婆子哪知道有人,还是本人,顿时又尴尬又后悔,忙跪地求饶。 苏青珞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无妨,披上披风,接着往厨房走去。 两个婆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互相看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小声道:“咱们姑娘真是心善,幸好是她撞见,要是旁人怎么不得挨顿骂。” 另一个附和道:“就是,不过——咱们姑娘看着好像没遭什么罪。” “三爷技术也厉害啊!” “你快闭嘴吧……” 苏青珞早听不见她们二人议论了,但还是忍不住问紫鸢:“昨日我喝醉了,是怎么回来的?” 紫鸢:“是大人扶您回来的。” 苏青珞早猜到了,闻言也没觉得诧异,又问:“我喝醉以后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紫鸢沉默片刻,犹豫道:“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苏青珞倏地停住脚步:“什么不是很奇怪?” 紫鸢看她,不敢说话。 “快说呀。” 未知的事情果然才更可怕,苏青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慌。 紫鸢小心地看她一眼:“就是夫人你非要自己走,差点撞到一棵树上,然后又对着这棵树数落了半天,说这棵树不该长在那儿……” 这是什么尴尬的场面。 苏青珞完全没印象了,但只听她的描述也觉得丢脸。 生怕出现更丢脸的事,她忙问:“后来呢?” “后来大人就把你扶回去了,我替你脱了衣裳洗漱完,大人喂了您醒酒汤,应该就睡下了。” 苏青珞松了口气,道:“后来应该没出现什么奇怪的事吧?” “后来奴婢就出去了,应该没什么奇怪的事,除了——” “什么?” “夫人你一直在要水。” 苏青珞脸凝滞了:“我,叫的?” 紫鸢点头,当时她还没走远,十分确定。 “好像前后要了三次,大人拦都拦不住。” “……” 紫鸢好奇道:“夫人你为什么要水啊?” “……” 苏青珞站在风中,任由秋风刮过她面庞,看见几片落叶被风刮起,只觉得无比萧瑟。 哦。 要水的人是她。 因为她要了三次水,陆衡之被夸厉害。 诚然她也不知道要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她应当是干了一件让她足够羞愤而死的事。 又是当着陆衡之的面。 为什么? 他是不是克她? 苏青珞微闭了双眼,缓了缓即将崩溃的情绪。 算了。 陆衡之也许都见怪不怪了。 反正也成亲了,成亲的人都会叫水,她叫了三次也没什么不妥吧? 而且别人觉得陆衡之厉害从某种方面来说应该也算是件好事? 这样想着,苏青珞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一睁眼,又对上紫鸢充满求知欲望的眼神。 她哪里知道为什么要水? 她还一头雾水呢,也不能去问人。 苏青珞轻咳一声,继续往厨房走:“瞎问什么,等你成亲后自然就知道了。” * 小剧场: 紫鸢成亲后回来探门,拉着苏青珞的手道:“想当初夫人回门当日竟然要了三次水,姑爷好厉害啊。” 苏青珞:“……” 第67章 差点亲下来 进了厨房,苏青珞人又有无从下手——她对厨艺一窍不通。 先前年纪小,母亲只教了她女红,没教这些。 来了金陵,老太太疼她,更不可能让她进厨房了。 请教了厨娘,手被烫了个水泡,磨蹭半天也就只简单地做出了一个水蒸蛋羹,模样还很难看,表面皱巴巴的,好像压在箱底很久的衣服褶子。 葱油火大了,浇在上头的葱花也成了黑色。 苏青珞犹豫好久,鸡蛋羹都凉了,还是决定算了,暂时没什么勇气把这东西给陆衡之吃。 就当自己今天没进来过。 自从上次陆衡之说过别浪费食物后,她也意识到这点,于是看向紫鸢:“你吃吗?” 紫鸢看着这仿佛有毒的食物,沉默一霎,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吃!” “……” 让她喝毒药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青珞也不想难为她,沉默片刻,下定决心:“算了,我自己吃吧。” 有本事就毒死她自己。 说着她便拿起勺子,正准备动手,听见外头响起“见过三爷”的声音。 陆衡之穿着一袭清贵的蓝色长衫,站在厨房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打过来,衬得他格外清隽,还凭添几分柔和。 他没进来,只是立在那里,看她:“一大早的忙什么这样久?” 苏青珞忙用身体把那碗蛋羹挡住:“没、没什么。” 陆衡之挑眉,显然不信,撩起衣摆,迈步而入。 苏青珞忙迎过去,推着他胸膛往外走:“真的没什么,我只是饿了,所以想来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陆衡之顺势握住她的手:“嗯?” 苏青珞这才意识到她触碰到了陆衡之的胸膛,立刻想收回,却被他牢牢攥住。 他目光往她身后看去。 他身量太高,苏青珞挡不住他视线,是以一眼就看到了那碗放在灶台上的黑暗料理。 陆衡之看她这言辞闪烁的样子,问:“你做的?” “不——” “是”字还没开口,就听紫鸢夸张道,“夫人一早起来就来厨房给姑爷弄吃的了,夫人待姑爷可是一片真心啊。” 苏青珞给她一个“闭嘴”的眼神。 紫鸢完全没有闭嘴的自觉:“夫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手上还被油星子烫了个包呢!” 她为什么还不闭嘴,是为了告诉陆衡之她有多么不会下厨吗? 陆衡之蹙眉,捉住她的手来回翻开:“烫哪里了?” “没,就很小的一点点,都不疼的,我那就是大意了……” 陆衡之这时也看到她手背上的一个小红水泡,她肌肤白,这么一丁点儿的伤也刺眼。 “不能大意。”陆衡之握住她的手往外走,“回去涂药。” 一面又回头嘱咐紫鸢,“蛋羹带着。” 这时陆府的人都起的差不多了,回去的一路都碰到丫鬟婆子,苏青珞害羞地低着头,不敢去看。 也没听见身后传来的议论声。 “三爷待姑娘真好。” “那可不,前几日夜里那场烟花你看到了吗?就是三爷特意为咱们姑娘放的。” “我当然看到了,只怕京城不少人家都看到了吧,好羡慕姑娘嫁给这样的夫君。” “何止,听说昨天夜里叫了三次水……” 转角里往厨房来的陆明思听到这话,不觉狠狠将指甲嵌进手心里。 回到房内,陆衡之拿来金疮药,慢慢地给她涂上。 “疼不疼?” “不疼。”苏青珞笑道,“这点小伤,其实都不用涂药,吹吹就好了。” “吹吹?”陆衡之思考了一下,将她手背拿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丝丝凉意顿时在手臂上弥漫。 “这样?” 苏青珞手背顿时泛起一阵痒意:“……嗯。” “好点了?” “好多了。”苏青珞倏地收回手,按耐住自己的心跳。 陆衡之牵了牵嘴角,正要收回手时,苏青珞突然看见他手心里一处圆圆的嫩红的疤痕。 她不觉一怔:“这是上次在圣安寺你拦我时……” 陆衡之点了下头:“不妨事。” 怎么会不妨事,伤口虽小,但她记得明明很深。 苏青珞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 她指尖微凉,又软,触碰上来的瞬间陆衡之便轻轻一颤。 苏青珞想起他手臂间的伤口,拂开他衣袖去看。 也是一个圆形的伤口,只是比这个大很多,也还未完全好利索,上头结了厚厚一层痂。 想必他先前中了媚药找自己时,是用不停刺激伤口的方法才能保持清醒。 他身上两处伤口,都是因为她。 她心念电转,突然抬头看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依照他的能力原本很好应付,像以前一样随便诌个谎话也就过去了。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说,只是回看着她。 阳光从贴了喜字的窗户照进来,光束落在她发髻上那支金镶珍珠簪子上,照得那珍珠莹润而透着光泽。 陆衡之倾身,停在她脸前一寸的位置:“你觉得呢?” 他声音低沉清润,仿佛带着某种暗暗的诱惑。 气息也扑到了她脸上。 他唇薄,唇线自然弯起的弧度就很好看,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好像要亲他。 苏青珞想起之前他动情时吻她的模样,霸道、热络而极富侵略性。 她手不觉微微蜷缩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好似下意识地往他唇边凑了凑。 陆衡之眼眸一深,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扣。 苏青珞双手攥紧他衣襟。 他低头,几乎要吻下来时,门倏地开了,宋闻:“早饭——” 他顿住。 苏青珞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将桌上金疮药收起来。 陆衡之看向宋闻的眼神似要杀人。 宋闻忙跪下,颤颤巍巍又十分委屈道:“小的有罪,小的以为昨夜要了三次水今天一早不会……” 他再度顿住,一抬头,陆衡之要杀人的目光愈发明显。 他连忙闭上嘴,把饭盒往桌上一放,退了出去。 从苏青珞的声音里都能听出她的娇羞:“先……吃饭吧。” 陆衡之平声:“嗯。” 面无表情到好似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不得不说,苏青珞很是佩服陆衡之在任何时候都能很快云淡风轻这一点,这让她情绪很快也平复下来。 但坐到桌前,看到那碗仿佛带毒的鸡蛋羹时,苏青珞又尬住了。 “……” 正想着找什么借口,就看到陆衡之很平静地端起碗用勺子吃了口,平声道:“还不错。” 苏青珞睁大一双眼睛看他:“你不用故意安慰我的。” “没安慰。”他神色沉静,打开饭盒,拿了个新勺子出来,舀了口鸡蛋羹放到她唇边,“你试试?” 苏青珞心中一震。 他亲自喂她吃东西了! 第68章 秋天燥容易上火 陆衡之手都伸到嘴边,苏青珞其实也没太多思考的余地,只是停顿一霎,便张开了嘴。 鸡蛋羹入口,不是那么滑,有些涩,味道倒是不难吃,一种清淡的咸味儿,但也谈不上好吃。 起码比厨娘做的差远了。 苏青珞道:“还是别吃了,吃早饭吧。” 她把饭盒里的早饭摆出来,伸手预备将那晚鸡蛋羹撤下去。 “那怎么行。”陆衡之按住她手臂,另一只手将鸡蛋羹挪到了身前,“夫人给做的,自然要吃完。” 苏青珞脸上一红,夫君她还叫不出口,他叫夫人倒是越来越顺口了。 但又觉得,吃这个好似有些委屈堂堂首辅大人。 “你……” “我很喜欢。”他抬眸看她一眼,“明日再给我做?” 他语气温和时,好似带着几分蛊惑。 不知不觉地,苏青珞便应了声好,回过神来时,才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好好练一练厨艺。 鸡蛋羹很快被吃的精光,一点儿都没剩。 陆衡之看起来很好养嘛,口味不怎么挑。 用完早饭,两人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全然不知道他们的“恩爱”事迹早已在此时传遍阖府上下。 一上午聊得很开心,老太太叫厨房加菜,留下他们小夫妻和钱氏一起吃午饭。 饭桌上有道小米炖海参。 陆衡之吃了口好像挺喜欢,刚要去吃第二口,便听老太太立刻道:“衡之别吃那个,秋天燥容易上火。” ?陆衡之:“……” “有吗?”苏青珞不解,“少吃几个应该无妨?” 钱氏轻咳一声,忙给陆衡之盛了碗秋梨汤:“这个去火,衡之多喝些。” 饭后跟钱氏一起出了老太太院子,钱氏特意拦住他们二人,面露尴尬:“我不想多事,但老太太特意叮嘱了,我也不能不开口,衡之你要当心身子,也要体谅青珞。不行就分房睡两天。”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青珞再不懂也明白了个大概,不觉脸红。 陆衡之没应声。 钱氏觉得小夫妻刚成亲她就劝人分房,也有些说不过去,干笑两声走了。 苏青珞看了陆衡之一眼,问:“是不是昨夜我要了三次水,所以她们才……” “嗯。”陆衡之语气淡淡,肯定了她的猜测。 苏青珞抿唇:“那要不,以后每日叫一次?” 陆衡之:“也不能每日都叫。” 苏青珞:“啊?” 原来不能每日叫的吗?为什么?陆衡之不是说叫水是疼她吗?为什么不能每日叫? 但她一脸疑惑求知的表情,陆衡之无奈道:“别操心这个了,以后我来叫。” “那……好吧。”苏青珞点头,他自己控制也好,免得连个海参都不能吃。 这时宋闻过来禀告说有吏部侍郎过来拜见。 陆衡之虽说休沐了不用上朝,但到了吏部对官员三年一度大考核的时候,不少事还是得他点头才进行的下去。 陆衡之点头,对苏青珞道:“先送你回去。” “不用,别耽误你。”苏青珞手指捏住衣袖,“正好我想出门买点东西,顺便去铺子里看看。但是……我现在出去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陆衡之道,“玉阳公主和宁家近日生不出什么事,叫宋闻派几个人跟着你,早些回来。” “好。” 陆衡之嘱咐宋闻几句,便先行去了前头书房。 苏青珞带着紫鸢出门,直奔金记。 她要去买先前看上的那支白玉簪。 因为先前就已经看好,所以买簪子并没有花什么功夫。 陆衡之虽然说她可以出来走动,但她真的心有余悸,不敢多逗留,买完预备离开时,听见两个妇人低声议论。 “你听说了吗?贵妃好似要去万寿寺祈福,宁家最近太不顺了,宁公子玩弄姑娘被人找上门寻仇杀了,宁国公一病不起,宁国公夫人也累病了……” “还有玉阳公主,忽然被弹劾豢养男宠,闹得满城风雨,近日也不敢出来了,听说好像还被男宠毁了容……” “不如说点喜庆的,前两天晚上你看到那绚烂的烟花了吗?听说是首辅大人特意给新婚夫人放的……” 苏青珞听着议论,将情况大概摸了个七七八八。 宁家和玉阳公主突然如此,大概率是陆衡之安排的,所以他才会说玉阳公主和宁家近日生不出什么事。 他们成亲前只有七日时间,他要安排各项繁琐的礼仪,特意安排了惊喜烟花给她,还腾出手收拾了宁家和玉阳公主? 他哪里来的精力?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苏青珞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陆衡之既然有法子收拾宁家和玉阳公主,那她的处境是不是也没有先前想的那么危险? 那他是不是……没必要将婚礼提前? 她被这推敲出来的事实弄得心脏漏跳一拍。 他好像很急着娶她,从一开始就是。 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自己年龄大了,需要一位夫人? 那有没有可能……有别的原因。 苏青珞握住玉簪盒子,手渐渐发紧。 她回来的挺早,闲着没事,拿了件陆衡之放在这里的衣裳当样子,跟紫鸢一起把先前买来的素色布料裁了两身出来,预备给陆衡之做两件常服。 紫鸢打趣说:“夫人待姑爷也真好。” 苏青珞瞪她一眼:“早上乱说话我还没罚你,以后不许胡说。” 紫鸢笑道:“奴婢才没乱说话,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裁完衣裳,紫鸢又说孙掌柜递了口信儿求见,倒不是什么急事,只是让她有空时见一见他,他跟她说说铺子的事。 苏青珞想了想:“我明日告诉你吧。” 她想先问一问陆衡之接下来的安排再做决定。 裁好衣裳,苏青珞又坐在窗边开始缝制。 天色渐渐暗了。 紫鸢点了灯过来道:“厨房那头来问我们什么时候用饭。” 苏青珞缝得认真,也没注意时辰,此刻才抬起头:“三爷一直没打发人过来吗?” 紫鸢摇头:“没有,要不要奴婢派人去问问?” 正说着,前头来了个小厮,却不是宋闻,是宋闻手底下一个叫长贵的,说三爷今晚睡书房,让她用完饭后早点歇息。 苏青珞有些失神,片刻后才传了饭,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用了几口便叫人撤走。 这几日一直跟陆衡之同吃同住,他突然不回来,她还有点不习惯。 为什么要住书房,是因为钱氏今日的话吗? 又或者是因为太忙了,忙到连宋闻都没空过来送信。 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支白玉簪,一眼不发。 紫鸢看出她的心事,于是问:“姑娘要不然过去看看?” 苏青珞眼睛亮了。 第69章 送他簪子 书房里,陆衡之看着手里的信,面色沉冷。 旁边立着一个黑衣人。 宋闻低头站在一侧,一句话都不敢说。 陆衡之声音冷而淡:“我刚送走吏部的侍郎,你主子可真会给我找事,就为一个女人?” 那黑衣人道:“主子猜到大人会这么说,他说了,您以前或许有资格说这句话,但现在没有了。” 陆衡之冷笑一声,将手里信烧了,提笔写信。 写了一行,他转头吩咐宋闻:“你去找个人去跟夫人说一声,我今晚不过去了。吩咐下去,不许旁人打扰。” 他要好好想想此事。 * 苏青珞拎着食盒,带着紫鸢来到陆衡之的院门口。 重新打理过的院子大门上还挂着红色灯笼,门上也贴着喜字,只是门口站着的两名严肃的黑衣人跟眼前场景过于格格不入。 长风长河没去过后院,并不认识苏青珞,看到有女人过来第一反应是伸手拦住来人。 苏青珞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顿时有些懵。 紫鸢忙道:“这是新夫人。” 长风露出惊讶的神色,但规矩也是绝不敢破的,道:“我们得去通传一声。” 紫鸢就没见过这样的:“好歹让我们进去等啊。” 往前迈了一步,长风长河齐齐伸出胳膊阻拦。 紫鸢:“……” 苏青珞这时才真切地体会到陆衡之管理手下的规矩和严苛,难怪连他本人平日喜欢吃什么这样普通的事情都打探不到。 她好脾气地道:“无妨,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劳您通传一声。” 长风进去,应该是简单传了句消息,很快又出来。 秋日夜里凉,偏又起了风,苏青珞出来没穿披风,等了半刻便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但也还是耐心等着。 里头长贵接到苏青珞来的消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想去问宋闻,但宋闻才出来吩咐了不许人打扰,一般这时候连添茶递水都是坏规矩的。 他想了想这几日发生的事,觉得自家大人对新夫人还是很在意的,犹豫许久,还是咬牙借着送水敲开了门,给宋闻使了个眼色。 宋闻出来,低声问:“什么事?” 长贵:“新夫人过来给爷送吃食,现等在门口呢。” 宋闻蹙眉,往里看了眼,陆衡之还在认真写着什么。 三皇子的事自是无比重要的,但苏青珞又太过不同。 他思忖片刻,还是道:“等着。” 他走进去,陆衡之持笔,久久未落,神色凝重,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宋闻:“大人。” 陆衡之头也未抬:“何事?” “夫人来了,在院子外等着。” 陆衡之闻言,先是牵了牵嘴角,尔后放下手中毛笔,淡声:“你说在哪儿等着?” 宋闻顿觉不妙,还是硬着头皮:“院、院外。” 陆衡之冷冷看他一眼:“你就是这样当差的?” 宋闻暗道糟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想到苏青珞在陆衡之心里有所不同,但没想过她在他心里竟会如此重要。 陆衡之对那黑衣人道:“你去隔壁等着。”说完起身便往外走。 宋闻连忙跟着出去。 他步履匆匆,长风长河都是练家子,远远便听了出来。 互看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出惊讶之色。 ——三爷这是亲自出来接夫人了? 当差这么久,从来没见三爷出来接过谁,就是六皇子来了,他也从不出来相迎的。 这新夫人,在三爷眼中竟如此重要么? 苏青珞双手双脚发凉,但教养使然,她不能跺脚,只是将手放入袖中。 紫鸢忍不住道:“这些人怎么回事?难道夫人连三爷的院子都不能进?夫人,要不然咱们先回去——” 话音未落,就听见面前长风长河齐声喊“大人”。 苏青珞抬头。 陆衡之迎面而来,好似一阵风停在她面前。 “怎么过来了?”晦暗里,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但他语调微扬,显然也是有几分开心的。 没被嫌弃就好。 当着下人,苏青珞有点不太自在地柔声说:“我怕你忙起来忘了用饭,本来想给你送点吃的,但是……好像已经凉了。” 陆衡之看了眼紫鸢手里的饭盒,握住苏青珞的手,顿时一凛:“手怎么这样冰?等多久了?” “没多久……” 紫鸢:“夫人都等了一刻钟了,还突然刮了风,我让夫人回去她也不肯。” 苏青珞低声:“紫鸢。” 紫鸢噤声。 陆衡之用手掌将苏青珞的小手包裹住,另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将人带进去,还冷声留下一句话。 “宋闻长风长河,罚跪两个时辰。” “……是。” 三人齐齐跪在院门口的冷风里,长风长河看着陆衡之将新夫人搂回去的身影,不觉脸上都浮起了微妙的表情。 还是第一次见陆衡之对女人这样毫不避讳的亲密,简直是震撼人心。 看来这前院以后会经常来女人了。 唯有宋闻,一脸淡定,眼神里透出一种“早见习惯了”的优越感,看向他们的眼神仿佛在说“真没见识”。 长风没忍住道:“你既然早见过了,为何跟我们二人一同跪在这里?” 宋闻:“……” 陆衡之携人进了书房,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先暖暖身子。” 刚才在他怀里被温热的体温暖过来,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冷。 苏青珞接过茶杯,端在手里,抿了口,问他:“你吃过了吗?” 一路被他这么揽进来,脸色还是有些红。 “还没。”陆衡之看了眼饭盒,“送了什么过来?” “不过是厨房炖的鸡汤和一些糕点,但是可能要热一下。”她说着,起身就要去开饭盒,被陆衡之伸手按住。 “我来。”他说着,喊长贵进来吩咐他去热饭,回身拿来件披风,对折盖在苏青珞腿上。 “还冷不冷?” “不冷了。”苏青珞微微蜷起手指。 陆衡之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她片刻,问:“可有旁的事找我?” 看样子,对她来这里似乎有些意外。 “没。”苏青珞慢慢道,“三哥不是说,要让人觉得我们恩爱吗?我觉得,也不能只是三哥关心我,我偶尔也要表示表示。” 这是来之前她就想好的借口,应该挺有说服力的。 陆衡之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嗯”一声。 苏青珞抿唇,犹豫片刻,又从袖中掏出一只深灰色木盒,递给他。 陆衡之接过来打开,里头是一支莹润的白玉簪。 苏青珞尽量平静道:“那个,投桃报李,你先前也送给过我的。” 陆衡之呼吸微沉。 他将簪子拿出来,看了片刻,递给苏青珞。 “替我试试?” 苏青珞:“嗯?” “我先前不是也替你戴过。”陆衡之将玉簪放到她手里,“投桃报李,你也替我戴上?” “……” 第70章 才成亲几日,就想着和离? 苏青珞心忽地漏跳一拍——她哪儿会给男人梳发髻。 只好先找个理由推辞:“你还要忙政务么?要不……明日?” 等会儿回去先拿紫鸢练练手。 也不知道陆衡之有没有看穿她的借口。 陆衡之只是淡声说好,将玉簪收入木盒中,搁在一旁书桌上。 长贵这时拎着食盒进来,放下食盒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苏青珞拿掉披风起身,伸手打开食盒:“三哥你尝尝,若是喜欢的话,我之后再吩咐厨子给你炖。” 陆衡之扫了眼那冒着油花的鸡汤,上头浮着一层小葱,只是切得不甚均匀,一看就不是厨子做的。 她倒是学聪明了,不敢只说是自己做的了。 陆衡之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下:“过来陪我用点儿?” 苏青珞轻声:“好。” 她方才没胃口,这会儿倒是觉得饿了,坐过去拿了个点心吃,不时看陆衡之一眼。 他慢条斯理将那碗鸡汤喝完:“我很喜欢。” 苏青珞舒了口气,眼睛亮亮的,弯唇:“那就好。” 陆衡之将鸡汤放入食盒中,看她片刻:“既来了,在这儿陪我一会儿。” 虽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苏青珞犹豫片刻,道:“好。” 出去得太快也有可能被下人议论。 陆衡之点头,将长贵唤进来:“叫宋闻过来伺候,明日再跪。” 长贵道是。 很快宋闻便躬着腰进来,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陆衡之吩咐道:“让赵竞过来,你在外头看着。” 宋闻大为震撼,蓦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陆衡之。 六皇子那头的事,他也是近半年才被允许旁听。 现下看来,他家大人竟然丝毫没有防备夫人的意思。 他在心里又给夫人加重了砝码,忙道:“是。” 听见有人要来,苏青珞忙放下手里点心:“那你忙,我先回去了。” “那人你见过,无妨,你慢慢吃。” 陆衡之按住她手腕,苏青珞只好继续坐着,却也没再吃手里点心,当着外人她不好意思。 一个黑衣人进来,苏青珞认出来是当初竹林那人,也是在密室救她一命的人。 赵竞见到她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道:“见过夫人。” 苏青珞点头:“谢谢阁下当时出手相救。” 他们简单问候,陆衡之走到书桌前,略沉吟片刻,提笔龙飞凤舞般很快写完一封信。 写完后,将信纸放在灯下烤干,放入信封封好,递给赵竞。 赵竞蹙眉:“大人不会敷衍我家主子吧?” 刚才那么久写了两行,现在夫人来了就一蹴而就? 陆衡之淡淡看他一眼,他便闭了嘴接过信,转身离开。 还好,赵竞在此停留的时间很短,苏青珞的不自在很快消失。 陆衡之道:“你用些点心,若有想看的书便随便翻一翻,我还有几个折子要批复。” 苏青珞应了声,先把那块未用完的糕点吃完,然后洗了手,才有空打量他的书房。 他书房干净简洁,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器物,除了床边一小鼎香炉。 西边放着一张紫藤长椅,上头铺着青色褥子,显然偶尔他也会在这里躺一躺。 苏青珞从书架上寻了本风土人情的地方志,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看了几页,忍不住去看陆衡之,他神色认真而专注,格外让人动心。 她心跳慢了一拍,看他许久,等他放下手里的折子,才发觉自己这么久一页书都还没看完,忙低头去看书。 窗外风忽然大了,一阵呼号声,吹得窗户砰砰作响,仿佛要下雨。 苏青珞起身,预备回去。 一会儿如果下了雨还有些麻烦,而且很晚了。 她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陆衡之平声道:“今晚留在这儿吧,风大雨大回去麻烦。” 他抬头,望着她的眸子似带着蛊惑,“何况,你人既然来了,再送你回去,下人们难免觉得我不疼你。” 苏青珞抿唇:“但是我住过来的话,丫鬟……” 陆衡之:“以后紫鸢和玉竹可以随时进这个院子。” “那床铺……” 陆衡之挑一下眉,“太晚了又要下雨,不方便。夫人委屈一下,今晚凑合用我的?” 苏青珞拿着书放到胸口前,轻轻应了声。 陆衡之牵了牵嘴角:“若是困了就先去隔壁客房睡。” 苏青珞看他一眼,忽然觉得,他刚才让她陪他一会儿时,就存了留她下来过夜的心思。 就算没刮风下雨,他一定也能找到别的理由。 她轻声道:“我还不困。” 便接着在藤椅上,心不在焉地看那本地方志。 心里却有些混乱。 既然是假成亲,他真的只是做戏吗?做戏又需要做成这样吗? 她今晚就算冒雨回去,似乎也说得过去吧。 他有没有可能,也是有一点喜欢她的? 窗外雨声潺潺,她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灯影晃了一下,陆衡之起身来到她身边:“走吧,安歇了。” 隔壁是他原本的客房,床很小,好在苏青珞这几日跟他抱习惯了,难得没脸红。 她想起来问他:“你休沐这几日会很忙吗?你如果忙的话,我正好去打理一下铺子的事。” 还挺乖,知道来问他安排。 陆衡之弯了弯唇,道:“三日后那天空出来,我带你出去走走,其余时间你自己安排。” 他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 苏青珞轻声说好。 说话时,陆衡之仍旧像前几日一样,从背后抱着她,手覆在她细腰上,连亲密都过分规矩。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心跳声,她忽然有些不满足。 回头,陆衡之恰好睁开眼,语气堪称温柔。 “还有话要问?” 苏青珞声音很低,像夜里在说悄悄话。 “你……就是……有没有可能……” 陆衡之耐心听着:“嗯?” 本来想问他是不是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想了半天,换了个说法:“假如,假如我真的有了心仪的男子,你真的会跟我和离吗?” 如果喜欢她,应该不会轻易放她走的吧。 她一颗心悬着,等待他的答案,像等待某个判决。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覆在腰间的手倏地一紧,似是要将她细腰按断。 他声音也沉冷,又似笑非笑:“才刚成亲几天,你就想着和离?” 苏青珞疼得轻喊出声:“腰……” 陆衡之方才意识到什么,缓缓抬手。 她轻声:“我不是……” 这个意思。 他误会了。 还没来得及解释,话便被他打断。 “你放心。”陆衡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本官一向言而有信。你若是有了心仪的男子,本官不止放你走,再送你一份嫁妆。” 前提是,她真的有机会遇到心仪的男子。 苏青珞一颗心重重地坠了下去,感觉此刻身体都是冷的。 第71章 吃醋 次日醒来,两人各自梳洗,两人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气氛也就不如往日轻松。 给陆衡之系腰带时,苏青珞一时竟有些分神,几次都没系好。 陆衡之淡声:“我自己来。” 他伸手握住腰带,也没看她,自行系好,苏青珞有点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玉竹拿来饭盒,才转身去了桌前。 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收拾完后,两人闷声吃完饭,陆衡之径直出了房门,去了隔壁书房。 玉竹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你跟姑爷吵架了吗?” 吵架也许反而还好些。 苏青珞有些后悔昨日提起假成亲的话题,是不是提醒了他这些天的恩爱都是假的,所以他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 她摇了摇头:“去外祖母那儿吧。” 玉竹低声答是,心里却浮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打起精神给老太太请了安,好在前几日恩爱扮得十分到位,老太太并未发觉到这细微的异常。 请完安后自是回了自己的院子,召见了孙掌柜。 孙掌柜不愧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这些日子已摸清了这十几家铺子的情况,铺子的盈利情况,哪家掌柜可留,哪几家要换,都说得清清楚楚。 苏青珞听完后,将最赚钱的一家铺子和最不赚钱的两家铺子挑出来,打算重点看顾。 结束后一上午过去,她给孙掌柜封了银子让玉竹特意送出去,看着窗外低矮的几片层云,问紫鸢:“三爷派人来过吗?” 紫鸢小声说没有,前头应该是很忙,听说角门里进进出出的人一上午都络绎不绝。 也是,他昨日说了,除了三日后那天,其余的时间她都自行安排,也就没必要再差人传话到底要不要过来用饭了。 苏青珞点头:“传饭吧。” 她心情低落,吃饭的时候意识到了,忽然也没忍住自嘲般地笑了声。 才几天,她竟然就不习惯自己吃饭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强行让自己多吃了点。 吃完后,本想歇个午觉,想到陆衡之今日早上的冷淡态度,却怎么也睡不着。 略躺了躺,就吩咐紫鸢出门一趟,再去铺子里拿些男式配色的线,给陆衡之缝荷包、香囊还有衣服用。 她这回特意买了许多,毕竟以后陆衡之身上穿的大约都要经她的手。 从针线铺子里出来后却不想回去,逃避似的吩咐去那家最不赚钱的书画铺子看看。 藏画斋的钱掌柜是个伶俐的人,却只是认字,完全不懂书画,摆在店里好位置的字画都一般,反而有幅好画被堆在角落。 苏青珞在店里看了会儿字画,指挥钱掌柜重新布置了书画的位置。 准备走时,忽然有个约十八九岁的书生模样的清冷少年进来,身上的青色长衫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袖口也带着一圈补丁。 他手上拿着一张画:“掌柜的,我想卖画。” 他?应是懂礼之人,只看了她一眼便规矩地收回视线。 苏青珞毕竟是女眷,给钱掌柜一个眼色,钱掌柜便上前一步,将画接了过来。 东家在此,钱掌柜有心表现,打开看了眼,说出一个极低的价格:“五十文。” 这个价格,只怕连笔墨纸和颜料的钱都赚不回。 少年面色微变,嘴唇泛白,似是犹豫。 苏青珞瞟了眼那副画,是一幅水牛图,虽布局不善,眼睛却画得十分灵动,栩栩如生,一眼便吸引到了人。 她想了想,转身进了里屋,让苏青珞将钱掌柜叫了进来。 钱掌柜进来后躬身行礼,问:“东家有何吩咐?” 苏青珞轻声:“这位公子的画应当不止这个价格吧?” 钱掌柜笑笑:“姑娘不知,这位公子叫虞世清,是个上京赶考的书生,画工虽然还凑合,但穷得很,给几十文钱就肯卖的。” 上京赶考的书生啊…… 苏青珞垂眸,忽然想起了父亲苏准。 父亲在金陵被称为苏大善人,因为他平日里总接济穷苦人家,尤其是清贫的读书人。 他年幼时为了家里生计不得不经商出海,攒下偌大家业,然而平生恨事却是未能有机会读书,考取功名,因而格外怜爱读书人。 父亲一生,不知救济了金陵多少读书人,在本地是有口皆碑的。 苏青珞沉思片刻,道:“钱掌柜,他既是读书人,将来也许能考中功名也不一定,就结个善缘,给他十两银子吧。” 钱掌柜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前少夫人一眼,忙道:“是。” 紧接着走出去,含笑说了番年轻人前程大好的话,给了虞世清十两银子。 虞世清抿唇,紧紧捏着手心里的银子,也未道谢,转身便走了出去。 钱掌柜先是“切”了一声,“切”完后忽然反应过来虞世清为什么没道谢,一定是猜到这银子是东家出的。 这点小事,东家本可在外间当着客人吩咐,但特意进去说,还拿出了一个极为合适的理由,其实是在给他脸面。 他一时肃然起敬,觉得东家虽然年轻,却很有气度。 忙进去躬身道谢。 苏青珞摆了摆手,道:“当不得,您吃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 她起身,“既如此,我今日就先走了。” 心里浮起一个想法,那就是在京中也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接济读书人。 但要这么做,还是得跟陆衡之商量一下。 想到陆衡之,她原本缓和的心情又微微有些酸涩。 出了门刚要上马车,便听到身后一个明朗的声音:“多谢夫人。” 苏青珞回头看他。 他原本清冷的面孔已变得温润,神色也格外郑重认真。 果然是个聪明的人,不知书读的如何。 苏青珞微笑:“公子的画虽构图偏颇,但细节逼真,想必是没有名师指导的缘故。我会嘱咐掌柜的,你以后若有用,可来铺子里免费观摩书画。” 她面若凝脂,眼若秋水,声音婉柔,清丽中带着几分妩媚,微笑的模样仿佛让此刻阴郁的京城都明亮起来。 虞世清愣了一霎,心跳加速,不敢再看她,只是开口道:“多谢夫人,不知夫人是哪户人家,将来世清必定登门道谢。” 苏青珞还没答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清淡的声音。 “是我的夫人。” 苏青珞回头,陆衡之一袭月华白衣,面色无表情走过来,上下扫了虞世清一眼,伸手用力搂住苏青珞的肩膀。 周围的人立刻喊“陆大人”,虞世清也连忙跪下。 陆衡之向来清冷惯了,旁人也许看不出什么,但苏青珞清楚地知道他生气了。 他此刻按在她肩上的手就像那晚按在她腰间的手,力气重的她骨头都有些发酸。 但当着人,她不敢露出来,只是微微咬紧下唇。 转头看他,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比天边浓墨般的云还要沉冷。 他淡声:“我家夫人常做善事,几两银子罢了,不必登门拜谢了。” 话里是轻蔑,亦或是羞辱,两者之间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 虞世清面色发白,嘴唇颤抖,没有应声。 陆衡之看了怀里人一眼,平声:“上车。” 命令的语气。 然后将苏青珞扶上车。 说完也看都未看跪在地上的虞世清,跟着上了马车。 “回府。” 说这两个字时,他的声音是一种苏青珞从未听过的冷。 第72章 吻她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窗外天色忽地暗了,又刮了一阵风,仿佛又要下雨。 逼仄的空间里,陆衡之周围像笼罩着一股浓郁的怒气。 苏青珞从没见过他这样子,左肩骨头方才被他按得有些疼也不敢说,只是沉默。 马车里陷入死寂。 苏青珞抬眸看了眼陆衡之,他半阖着双眼坐在马车里,看都没看她。 好久,他才忽然开口,语气也平淡极了:“你出来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没打招呼出府生气了? 不应该啊,她用的是他手底下的人,应该会禀告他的。 而且,他昨日不是说了她的时间可以随意安排。 苏青珞猜不透他为什么生气,小心翼翼道:“我出来去针线铺子里取些丝线,想着你在忙,又去了趟一直经营不善的书画斋看看。刚才那位公子,是来卖画的。可能因为我让掌柜的用十两银子收了他的画,所以他才同我道谢……” 那幅画目前当然不值十两银子,虞世清自己心里也明白。 她小心翼翼地详细将事情说了。 听完后,陆衡之仍旧闭着眼,一言不发。 因昨日的事,他今日一早起来便心情不快,待她也淡,去前头批了一上午折子才缓过来。 缓过来之后,却又觉得自己为一件将来不可能发生的生气,实在可笑。 批完折子,又见了几个不得不见的人,便已经过了用饭时间。 他随口问了句:“夫人呢?” 宋闻回禀夫人出门了。 玉阳和贵妃一族都刚被打压,此刻还未缓过来,他倒是不担心她出门。 下午又接着批了会儿折子,看外头天色似要下雨,想到苏青珞今早给她系腰带时紧张的模样,他不觉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别被他吓着了。 他于是干脆出门去接她。 ——这样一来,她应当就会开心些吧? 乘马车去了针线铺子,老板说夫人又去了书画斋,他便紧跟着过去,刚下了马车,便看到她一双眼睛温温柔柔朝着一个布衣男子笑。 那笑容明亮而温和,深深刺痛了他。 她从未那样朝他笑过。 那人有什么好? 怎么?当真开始为以后打算,准备寻心上人了? 气涌上心头,几乎按捺不住。 但他向来能忍,好歹忍住了,走过去,说了那番话,将苏青珞带上马车。 他失控了,连一句场面话都没说,不想看那人一眼,甚至现在都不想说一句话。 接下来的路程又是一路沉默,直到到了陆府大门前。 陆衡之先开车帘先行下车:“下来。” 伴随着他的话,帘外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怕下雨,苏青珞忙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然而下来后,他并未松手,而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一路快步走进府里。 他周身一股骇人的气息,沿途下人们见了立刻低头回避,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苏青珞手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小声道:“三爷……” 他没理,就这么一路将她拎回房,将她甩在紫藤长椅上。 甩她的力道倒是收了力,苏青珞只是被一股力量推到紫藤长椅上坐着,并没有什么不适。 紫鸢一路跟过来,吓得问:“姑爷,这是怎么了……” “出去。”陆衡之沉声冷喝。 苏青珞吓得整个身子不由自主颤了下。 紫鸢也吓了一跳,不想出去,却被宋闻使眼色拉了出去。 门被关上,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晦暗的房间,也照亮了此刻陆衡之沉冷的面容。 苏青珞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这个举动却让陆衡之心里窜起一股火。 “你在怕什么?”陆衡之平声。 这绝对平静之下,仿佛酝酿着暴风雨。 他没再问她怕不怕,而是十分肯定地问她怕什么。 陆衡之站在她面前,整个身形笼罩住她。 ——究竟在怕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眸子里的幽沉让苏青珞不自觉地身体又往后一缩。 她并非害怕他本人,只是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何会如此,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清楚的知道他不可能伤害她,却仍旧无法控制内心深处对未知的恐惧。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心情,还没想好措辞,陆衡之突然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伸手捏住她下巴。 她被迫抬起头,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陌生。 很奇怪的是,这陌生中仿佛带着几分熟悉。 他道:“方才不是对别人笑的很好,怎么一到我,就不敢了?” 他声音虽然温和,却不似原本柔声同她说话时那般自然,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刻意,叫她难受极了。 她心跳得厉害,根本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对旁人笑了吗?她不记得了。 为什么对旁人笑他会这样生气? 她没有不敢对着他笑啊,只是眼下这样,叫她如何能笑出来? 紧接着,他声音里那股刻意的温和倏地消散。 “我虽答应过你,若你有了心上人便放你走,但我们才刚成亲,你会不会太过着急了些?” 苏青珞终于知道他为何生气。 心里第一时间浮起一种委屈的被羞辱的感觉。 她跟那人不过第一次见面,他怎么可能是她的心上人? 何况,她在他心里就是这样随意一个水性杨花的人吗? 她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委屈极了的表情。 陆衡之心头浮起一股燥意,哑声:“哭什么?” 她咬唇,没应声。 陆衡之大拇指轻轻抚过她脸颊,擦掉她脸上的泪珠,看她片刻,倏地低头,吻上她的唇。 窗外惊雷“轰”的一声,传来雨珠砸在屋顶的声音。 苏青珞终于想起来他眼神里那抹熟悉是什么,那日在城郊外他中了媚药,便是这样看她的。 ? 第73章 亲她 昏暗的天光里,唇被吻住,一股清凉的气息缠了进来。 苏青珞有些猝不及防。 下巴被他扣着,被动地承受这个饱含怒意又澎湃的吻。 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有些不明所以…… 为什么刚才那么说她,忽然又吻她。 她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力气却近乎没有,反倒惹得他更起了几分兴致。 他扣着她下巴的手松开,撑在紫藤长椅上,右膝霸道地挤进她双膝间,跪在藤椅边缘,伸手一推,她不受控地往后一倒,上半身躺在长椅上,腿悬在半空,寻不到一个支点。 陆衡之手扶住她的腰,吻住她的同时将她整个人连腰往里一提,她腿便搭在了长椅上。 她整个身体仿佛都被箍住,动弹不得,唯有两只手还掌在他胸前。 然而下一秒,陆衡之将她两条胳膊单手拢在一起,架过头顶,按在藤椅扶手上。 他的喘息声洇进她耳朵里,她心跳无端加快,感觉身下铺的毯子拧成一团,硌得她腰肢有些难受。 她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被吻了一会儿,才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偏开头看着他问:“你是又中了……” “没有。”回答她的声音很清醒,也很干脆。 那是为什么……忽然要这样对她? 就因为她跟别人笑,他觉得她水性杨花,所以可以被这样对待? 眼泪不受控地涌出。 “陆衡之……”她试图喊他,手挣扎着,却被他牢牢控住。 这声音软而甜,又带着几分气音,听着像撒娇。 陆衡之没忍住,扳过她的头,那枚玉扳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脸颊。 他轻咬她下唇:“再叫一声。” 这时却察觉到她腮边的眼泪,落到了他的唇上。 冰冷的触感让他倏然清醒,他终于停下来这个吻,却仍旧保持着将她压在身下的姿势,看见她满脸泪水,一双眼睛里透着委屈。 ——他都做了什么? 陆衡之如凉水浇头,瞬间松开她,蓦然起身。 苏青珞也跟着坐起来,缩在藤椅角落里,双手抱着腿,无声落泪,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陆衡之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替她去擦眼泪,却被她推开。 他微闭了眼,平静片刻,复又睁开:“对不起,我……” 苏青珞从袖中摸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陆衡之歉然道:“当然是夫人。” 苏青珞咬唇,抬头直直看着他:“既然是夫人,你为何要说那番折辱我的话?我跟那位公子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就算对他笑了,也是礼节所致,为何你要说我,说我……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 “当然不是。”陆衡之喉咙发干,看她误会,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生气,全因吃醋。 他顿了顿,道,“你误会了,这只是成亲之后,夫妻之间都会做的事……” 又是成亲之后。 苏青珞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你分明就是误会我同那位公子,生气了觉得我是水性杨花之人才来亲我,说什么成亲之后!” “倘若夫妻间会做的事我们都要做,那成亲当晚你为何要睡长椅?” “……” 她真是气到了,想都没想话便说出口。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 尴尬。 这话怎么好像在询问他为什么成亲当日没跟自己圆房? 苏青珞攥着手帕,又往后缩了缩——虽然已经退无可退。 陆衡之立在原地看她片刻,平声道:“我从未觉得你是水性杨花之人。” 他神色过分认真,苏青珞心里舒服了许多。 “那你为何要……要亲我?”她别过脸,道,“你又没中媚药。” 陆衡之几乎哑然失笑:“谁说只有中了媚药才能亲你?” 他静而缓地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深,“难道你就没想过旁的可能?” 苏青珞有些懵:“什么可能?” 陆衡之却只是垂眸,没应声。 “你怎么不说话?”苏青珞看他一眼,“这里又没下人,也不需要显得很恩爱吧……” 脑海里已经排除掉了所有能想到的情况。 陆衡之揉了揉额角,觉得她实在迟钝。 再联系她刚才对那个吻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也不敢贸然将心里的话说出口,不得不换了个话题。 “所以你——方才是在责怪我成婚当晚我睡长椅,冷落了你?” “……” 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到这儿? 苏青珞发现了,只要陆衡之不想,他便会转移话题,任谁也不能从他口中撬出答案。 刚被压下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你闭嘴!”苏青珞不想听他东拉西扯,怒道,“你出去——”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意外。 意外过后,陆衡之却没忍住翘起嘴角。 苏青珞却有些紧张,她竟然就这样吼了当朝的首辅大人。 但已经吼了出来,此刻气势上也不能轻易认输,便又气势汹汹说了句:“出去,今晚不许过来,睡书房。” 陆衡之:“……” 很好,他被震住了。 苏青珞对此十分满意,想到以前阿娘跟阿爹吵架时一旦使出这招,阿爹就会立刻投降,道歉认输,好在她还记得。 她颇为得意的看了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有些无奈地笑了声。 就给她这个面子。 他记得当初他娘也是这样赶他爹出房间,然后十分笃定地同他说:“你就看着吧,不出三日,你爹一定过来道歉。” 而且下人看到爹被赶出去的狼狈模样,只会觉得爹怕娘,无形之中长了娘的面子。 他?语气里似带了几分宽纵:“好吧。” 又仿佛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看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苏青珞:……? 他难道不是应该立刻过来跟她道歉吗? 为什么就走了? 她有点茫然地看着关上的房门,隐约听见陆衡之的声音“好好照顾夫人”,声音消散在雨里。 片刻后,她起身,看到长椅上拧成一团的毯子。 想起成亲第二天他将身下褥子揉成一团的场景,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 脸不觉开始发烫。 她摸了摸方才被亲的唇,如果他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才亲她,而是他本人想亲她,她应该是很愿意的。 第74章 原来是苦肉计 苏青珞同陆衡之吵架将他赶出房的事当晚就传遍了陆府上下。 隔天早晨,紫鸢小心翼翼地服侍苏青珞梳洗。 自己睡了一晚上,有点冷。 铜镜里,苏青珞双臂抱着胳膊,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有几分茫然。 昨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梦里好似是继续上辈子的事。 她嫁给陆衍,一尸两命之后,陆衡之突然发难,找出陆衍买官、贿赂、逃兵等各项罪证,亲自将他问斩。 而柳嫣然也偷偷逃离陆府三房,卷走金银细软,留下半大的孩子?。 尔后,陆衡之来到她的坟前看她,给她带了许多金陵的吃食:鸡汁包子、?盐水乳鸽、鸡丝细面、炖生敲,还敬了她酒,烧了纸钱。 他神色冷沉而郁郁,摸着她的墓碑问:“你会同意的吧?他待你那样不好。” 同意他杀了陆衍?当然同意。 她在梦里点头,转瞬就看到他竟是将她的牌位娶了回来! 不顾阖府上下的反对,迎娶牌位为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他却很认真将她的牌位擦得干干净净,放在卧室里,每日与她同吃同住,丝毫不顾及旁人异样的目光。 这一刻她也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同不同意嫁给她。 梦里的她也大为震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然后,她便听到陆衡之对着她的牌位问:“若是我说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了,你会不会嫁我?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梦里陆衡之转而两鬓斑白,行动颤颤巍巍,俨然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一生未娶她人,为他自己雕刻了一个排位,跟她的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在某个夜里溘然长逝,临死时,手里还握着那枚她送给他的玉扳指。 苏青珞被这画面刺痛,瞬间惊醒。 直到穿戴好,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有种时空忽然错乱的荒谬感,好似上辈子陆衡之就是这样似的。 平静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梦里的陆衡之也说见她第一面就喜欢她了,而前不久,陆衡之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昨日他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响起:?“难道你就没想过旁的可能?” 她的心一紧,想到他昨日的举止,忽然意识到有没有可能,他是真的喜欢她。 她昨日以为被冤枉,羞愤之下竟忘了一件事——陆衡之一直不近女色,就算他觉得她水性杨花,为什么要亲她呢? 而且,他也的确一直戴着她送他的那枚玉扳指。 昨日他亲她时,他的玉扳指还碰到了她的脸颊。 但如果他是真的喜欢她,所有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心底对自己这番猜测不是很自信,但是她的梦……已经应验许多次了。 所以他昨日那么生气,其实是吃醋了……?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苏青珞便开始寻找先前的一些蛛丝马迹。 他分明从不管陆府的闲事,却替他退了跟陆衍的亲事。 宁海路去求赐婚,他即便要帮她,也大可以让她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嫁去齐家,没必要他亲自娶她。 他说是因为被长辈们催得厌烦,需要一个妻子,她当时并未深想,现在想想,以他的地位,整个陆家谁敢催他? 想通之后,苏青珞忽然忍不住弯起嘴角,笑出声来。 紫鸢奇怪地看着她——她家夫人是傻了吗?怎么还笑得出来,不是应该难过吗? 完全没什么好难过的,因为陆衡之说过后天要带她出去。 所以他昨夜如她所愿离开,应该也只是给两人一些时间和缓冲而已。 苏青珞气定神闲用过早饭,去老太太那请安,神色甚至比往常还愉悦些。 老太太自是也知道他们小夫妻吵架的消息,觉得这孩子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强颜欢笑,一时心里更疼她,也没当面戳破这件事。 待她离开后,老太太转头就吩咐钱氏:“还要劳烦你这个当婆婆的多操些心,好好劝劝这小两口,哪能刚成亲就吵架。” 又让她劝? 钱氏不晓得自己造了什么孽,前两日才劝了两人要注意身子,不如分房睡,今日又要劝和,一时有些头大,面上也只能恭顺道:“是。” * 陆明思自是也通过丫鬟月晓知道了这件事。 她冷笑一声:“真是活该,总共也不过张狂了这么几日。” 她坐在梳妆镜前,将手里金簪蓦地一扔:“自从娘去了庄子里,我手里能戴的簪子来回不过这几支,都半年未曾添新的了。” 月晓低头,不敢出声。 陆明思声音微沉:“簪子倒还是其次,眼前我到了要出嫁的年纪,母亲走后,竟无人替我张罗。老太太也真是偏心,她苏青珞十三岁就定下了亲事,我呢?她何曾管过我的死活?” 月晓轻声:“前日听月娥姐姐说,老太太已经在让钱氏帮着相看了。” “钱氏能想看到什么好人?还是得靠自己。” 她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问:“月晓,你说我美吗?” 她是温顺的长相,肌肤白,鼻子也高,在陆家的三个姑娘里最过出挑。 月晓道:“姑娘当然很美。” 陆明思笑笑:“那是我美,还是苏青珞美?” 月晓:“当然、当然是姑娘更美。” 却是明显的谎话。 她原先确实比苏青珞好看些,但苏青珞这两年好似长开了,眼角生出几分妩媚感,她有所不及。 陆明思看着镜子,拿起胭脂,往眼尾稍稍画了条细长的线,平添几分媚态。 “这样看起来,我好像跟她苏青珞还有些像?” 月晓:“表姐妹,确实是有些像的。” 陆明思不觉微微一笑,道:“你去拿些碎银子打点一番,我要知道近日三爷的踪迹。” 月晓脸色微变:“这……” “放心,我知道三爷的院子一向难进,只留意他在外头的踪迹即可。” 月晓答是。 * 苏青珞心情放松急了,今日看了会儿账册,缝了会儿衣服就到了晚上。 宋闻过来问:“夫人,大人让我来问问您他今晚能否过来住?” 他架子还挺大,自己怎么不过来,派宋闻过来算怎么回事? 苏青珞将手里衣服往藤椅上一撂,皮笑肉不笑:“不行。” 她说这话时声音微冷,让宋闻忽然觉得,夫人跟陆衡之好像有点像了,他以后不会夹在两个性子清冷的人当中当传话筒和受气包吧。 默哀片刻,他回去给陆衡之回话。 陆衡之刚批完手上折子,听见他的答复倒也没觉得十分意外,毕竟以前她娘怎么也要三五日才能原谅他爹的。 而他爹在这期间总要装的很惨的模样,引起他娘的怜悯和同情。 他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笔,对宋闻吩咐:“拿几壶酒去后花园,我要彻夜饮酒。” 宋闻看着案几之上堆成山一样的奏折:“……?” 陆衡之理了理长衫,平声道:“大约一刻钟后告诉夫人一声。” 宋闻懂了,原来是苦肉计。 第75章 我家大人正在后花园喝闷酒呢 苏青珞用过晚饭后,便有些心不在焉。 一面觉得陆衡之不过休沐这几日,不让他进房好似有些浪费。 一面又觉得应该让他吃个教训,谁让他不好好说话的。他要是直接说他喜欢她,那她还会不让他亲吗? 她捧着给陆衡之缝制的长衫,不停往外看,有种他今夜一定会来的预感。 果然片刻后,窗外似又有脚步声传来。 紫鸢说宋闻又来了。 苏青珞一面让人进来,一面低头装作认真缝衣服的样子。 宋闻苦着一张脸道:“夫人,求您快去看看吧,我家大人正在后花园喝闷酒呢,小的怎么劝也劝不住,他都好久没喝过闷酒了。” 苦肉计是吧,还是在他们之前见过面的后花园,挺厉害的啊。 可惜被她一眼看穿,阿爹也用过这招。 阿娘怎么做得来着,再晾他一晾。 苏青珞淡声:“大人有兴致喝酒是好事,有什么好劝的。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宋闻无奈给紫鸢使了个眼色,然后才退了出去。 他刚一走,苏青珞就没忍住从长椅上下来:“紫鸢,给我重新梳头上妆。” 紫鸢差点笑出声,强行忍住了。 苏青珞在妆奁里拨了拨,掏出那支金镶珍珠的发簪:“就戴这支。” 紫鸢接过来:“好的夫人,你别急,我快点梳。” 苏青珞轻咳一声:“谁着急了,你慢慢梳,我又没说现在就要去。” 话是这样说,紫鸢还是加快了手上动作,她梳头不如褚嬷嬷,只是梳了个日常的发髻,将簪子戴好,又给苏青珞重新画眉。 “夫人眼睛长得真漂亮。”紫鸢没忍住夸道。 苏青珞笑笑:“你嘴巴还真是越来越甜了。” 梳完妆,苏青珞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对身上的衣服不甚满意。 “找老太太给我的那身粉色蜀锦衣裳过来。” 紫鸢忙去翻箱笼。 她成亲之后衣服都重新收拾了,紫鸢费了好大劲才从最底下箱笼里找出这件粉色蜀锦衣裙给她换上。 她穿好之后又看了半天,总算满意点头,又气定神闲地坐下:“再等等。” 明明想多晾他片刻,但听见紫鸢说外头起风了,她还是心软了,起身不太情愿道:“那走吧。” 紫鸢没忍住低头笑笑,给她披了件披风,提了盏琉璃灯出门往外走。 * 陆明思特意换了身苏青珞常穿的黄色衣裙,连样式都一模一样。 陆家姑娘的衣服剪裁出自同个裁缝之手,她有一样的也没什么奇怪,又挽了苏青珞这几日常挽的妇人发髻,特意在眼尾处涂了胭脂,问月晓:“都打听清楚了?确定三爷在后花园?” 月晓:“是的,正在后花园喝闷酒。” 陆明思点头起身,披了件披风,用宽大的兜帽将自己的头全部罩住,借着夜色,能掩盖得很好。 “你不用跟着了。” 临出门前,她往腰里挂了个香囊。 香囊里有母亲留给她的、要她紧急情况下用的媚香。 钱氏都给她看的什么清贫的书香门第,就是齐家她也看不上眼。 若是能跟着陆衡之,哪怕是个妾室,她也是不亏的。 这样权倾朝野的人,一句话便无数人求着抢着送钱过来,更何况,他本人面容清隽,气质清贵,本就是很不错的夫君人选。 再不济,若是将来有机会除掉苏青珞,她就是被扶正也没什么不可能。 她之前一直爱慕陆衡之,只是苦于他对娶妻女色没什么兴趣,但如今既然娶了亲,想必已经尝到了美色的滋味。 她相信,自己不会比苏青珞差。 她理了理衣裳,迈着小碎步出了门。 她要抓紧这个可能翻身的机会,陆衡之平日很少来后花园,要是错过下次不知还要等多久。 一路来到小花园门口,宋闻在那里守着。 夜色晦暗,宋闻一看见她就道:“夫人,您可是来了,怎么没带紫鸢?” 陆明思没说话,只是往园子里看了眼。 亭子里一盏幽黄的灯光,照出陆衡之的身形轮廓。 为防止被认出来,她径直走了进去,宋闻果然没敢拦她。 亭子里有灯光,她心里紧张,停在凉亭台阶下方,一时没敢过去。 陆衡之立刻放下酒杯,起身朝她走来。 拾阶而下,矜贵而从容。 “你来了。”陆衡之温声,“冷不冷?” 陆明思从未听过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跟人说话,一时竟无比嫉妒苏青珞。 “还在生气?” 怕他认出来她,她没应声,闭上眼,豁出去似的伸手抱住了他。 陆衡之弯唇一笑,正要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然而不过一瞬,他闻到了一股诡异的香气。 嘴角的笑容倏地变冷,他伸手用力将面前的女人推到地上。 陆明思跌坐在地,没忍住闷哼一声。 “什么人?”陆衡之沉声冷喝,“宋闻,你是死的吗?滚过来!” 宋闻正怀疑自己眼花,怎么前方好像又看到了苏青珞和紫鸢提着灯过来。 等人近了,他暗道糟糕,苏青珞在这儿,里头的人又是谁? 他浑身一颤,便听到里头陆衡之的吼声,忙跑了进去。 苏青珞有些意外。 难道竟然不是苦肉计? 不就是赶他出来住了一日,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些雀跃。 苏青珞拢了拢身上披风,兴致勃勃对紫鸢道:“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 走进去没几步,她顿住脚步。 地上躺着一个女人。 她心不受控似的一沉,转身便走。 眼泪涌上来——好你个陆衡之,不过才晾了你一晚,你就跟别的女人缠在一起。 没走多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衡之一向是不近女色的,就算要碰女人,他有的是她碰不到的地方,不至于在后花园做出这种事。 更关键的是,那女人好像是跌在地上的,很显然是被他推开的一个姿势。 看起来,更像是有人上门勾引? 苏青珞心情立刻平复下来,收回眼泪,停住脚步。 恰好在此时,陆衡之看到她身影,立刻迈步过来,攥住她手腕。 “夫人,你误会了。” 他沉声,“别走,我解释给你听。” 被推倒在地的陆明思震惊万分。 陆衡之堂堂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苏青珞竟然如此……卑微吗? 苏青珞咬唇,没应声。 现在倒是知道解释了。 陆衡之便一路将她牵进凉亭,亲自在石凳上铺了个软垫,拉她坐下。 陆明思早被他这一连串爱护苏青珞的动作打击得体无完肤,灰心之下,不得不道:“我不过是心情不好来后花园走走,不想撞到了三哥,三哥为何要推我?” 陆衡之微眯了双眼。 宋闻立刻将手里灯照过去。 苏青珞看清了伏在地上女人的脸——是陆明思。 第76章 喜欢你 陆衡之显然也认出伏在地上的人。 她宽大的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一张跟苏青珞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他冷笑了声:“是么。” 陆明思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这么快认出她并非苏青珞;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将她推倒在地;更没想到会撞上苏青珞本人。 真是太不走运了。 她起身站起来,正准备硬着头皮争辩,便听到陆衡之沉声道:“跪下。” 陆明思一震,看一眼在石凳上坐着的苏青珞,咬牙没动。 实在是太不服气了。 她才是陆家的嫡女,苏青珞不过一个外孙女儿,凭什么苏青珞坐着她跪着。 陆衡之冷声:“宋闻。” 宋闻忙走过来,一脚将她踢得跪下,压住她整个脊背。 她尖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是陆家的嫡女,还轮不到你们审我。” 陆衡之淡声:“去请老太太和大夫人过来。” 陆明思一颗心如坠冰窟。 勾引陆衡之并不丢人,丢人的是连勾引都没成功,却被看出来。 已经入了夜,老太太和大夫人匆匆赶来,看了眼面前的场景,先明白几分。 陆明思挣扎道:“这是我陆家的园子,难道我还不能来散心了吗?就因为我在园子里撞见了三爷便说我勾引?大家都是兄妹,未免也太过分了。” 她虽这么说,但谁都知道陆衡之跟陆家关系远,早出了五服,否则她也不会来勾引。 苏青珞一股气堵在胸口。 就算是假成亲,陆明思这么光明正大觊觎她的夫君,也是不能原谅的。 何况,她喜欢陆衡之,看起来陆衡之也有些喜欢她。 她冷声道:“妹妹既是来散心,为何妆化得跟我如此像?穿着我常穿的鹅黄色衣裙?甚至还梳了妇人发髻?怎么,妹妹等不及要嫁人了?” 陆明思颤声道:“这妆本就是时下流行的妆容,这衣裙是府里统一做的,至于这妇人发髻……” 她顿一下,很快找到理由,“我不过是好奇,梳着玩的,想着夜深人静的没人会看见。” 苏青珞一凛。 这人跟她娘柳氏一样滑头,惯会胡搅蛮缠,这么争辩倒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如果老太太肯护着她的话。 陆明思立刻低声哭泣道:“反正我娘已经被送了出去,再把我送出去也无妨,正好跟我娘死在一处。陆家的嫡女终归不如外孙女儿,这是人人皆知的……” 钱氏忙道:“你年纪轻轻,说什么死啊活啊的,真是没轻没重!” 老太太一言不发。 虽是明摆着的事儿,但毕竟关系到陆明思的前程,这也是她嫡亲的孙女儿。 夜风带起一股凉意,凉风灌进嘴里,苏青珞没忍住轻咳了声。 陆衡之淡声道:“我懒得同你掰扯,我只问你,你身上挂的什么香?” 陆明思脸上浮起骇然之色,下意识伸手去捂腰间香囊——他这么容易就闻出来了? “我……这香是我随手翻出来的,我、我也不知道……” 陆衡之又道:“带她的丫鬟过来审。” 陆明思顿时更慌。 月晓很快被拉过来,她哪里挨得住陆衡之手底下的杖责,不过挨了几下便将事情和盘托出,陆明思蓄意勾引陆衡之这事儿没跑了。 陆明思脸色惨白,乞求的眼神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沉着脸色,叹了口气,道:“衡之,此事你想如何处理?” 陆衡之转头看向苏青珞:“还是要问青珞的意思。” 苏青珞心跳加快,怎么来问她,这事向来都是长辈做主的,她又没处理过人。 但也隐隐意识到,成了陆衡之夫人后,恐怕以后不时会发生这种事,她不能不会处理。 她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便罚她禁足一个月吧。” 应该够严厉了? 陆衡之不觉蹙眉。 陆明思闻言,松了口气。 老太太亦是叹了口气,道:“青珞一向心善,这样吧,罚明思禁足半年,月例减半,每日抄写女则三篇。” 苏青珞已经开了口,陆衡之自不能反驳,淡声道:“将她的丫鬟发卖了吧。” 陆明思眼泪流出来:“不、不要——月晓她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我求求你,不要——” 她扑到苏青珞脚下,拽住她裙摆,“表姐,我求你,月晓不能被发卖,我求求你……” 苏青珞不觉有些心软,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牵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她便没说话。 事情就这样落定。 陆衡之自是跟着苏青珞回了院子。 洗漱完后,她还有几分心不在焉。 陆衡之便伸手将她一揽:“在想什么?” 苏青珞犹豫片刻,道:“其实月晓平日里待我还挺好的,我有点不忍心。” 她乌黑的长发垂着,蹭到他手腕上,微微有些发痒。 陆衡之“嗯”一声,“但此事一定要给陆大小姐一个教训,发落不了她,丫鬟是必须要发落的。” 苏青珞轻轻应了声,她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觉得月晓有些无辜。 又听陆衡之道:“你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好去处。” 苏青珞心里一下轻松了:“好。” 突然觉得陆衡之好厉害啊,明面上给了陆明思教训,私底下这样处理也没亏待月晓,还免去了她的愧疚。 她抬头,有些仰慕地看着他。 昏黄的灯下,他一双眼漆黑幽深,对上她视线,渐渐起了波澜。 呼吸落在她耳边。 苏青珞一瑟,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开。 陆衡之:“夫人?” 苏青珞抿唇道:“你别想糊弄,我跟你说清楚,我还没跟你和好呢!” 陆衡之哑然失笑,问:“还在生气?” 苏青珞转头:“哼。” 头转得太过用力,连一缕头发都带了过去。 陆衡之心头泛起一阵涟漪,不觉又去拉她的手:“我没碰她。” 没碰谁? 片刻后苏青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没碰陆明思——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怎么好像还在拿这个邀功? 而且谁跟她说这个了? 苏青珞转身走了几步坐到长椅上,刻意跟陆衡之拉开距离:“谁问你这个了?” 这人怎么回事儿,处理事情的时候不是很聪明反应很快吗? 陆衡之似是才反应过来:“你在说昨天的事?” 苏青珞没出声,却发觉自己正坐在昨日被他“轻薄”的地方,一时脸红。 陆衡之起身,缓缓走过去,看了眼那长椅。 不知道是不是苏青珞心虚,她总觉得他看这长椅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然后,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低声道:“嗯,那我给夫人道歉,我不该亲你……” “谁不让你亲了!”苏青珞气得用力拍了下他胳膊,“你是木头吗?我明明问的是你为什么亲我?” 话音落下,两人齐齐一怔。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苏青珞立刻起身往床上走去。 陆衡之一伸手便拉住她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重新拉进怀里。 他手搂住她的腰,低声:“因为喜欢你。” 第77章 夫人真乖 他胸膛发热,贴着她后背,将滚烫的温度尽数传递给她,也将心跳传递给她。 他说“喜欢你”三个字时声音很平,好似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只是这寻常里似是有种刻意,方才显出几分不自然。 苏青珞一动没动,也有些没想到,他这次会这么直接将“喜欢她”说出口,还以为还要费点事。 察觉到他搁在她腰间的手轻轻颤了颤,仿佛有些紧张。 苏青珞不觉好笑,恐怕这人在朝堂之上面对陛下和百官都从容自若,此刻反而紧张起来。 想到他是因为她才如此,她心里不觉泛起甜蜜和满足感。 陆衡之就这么抱着她,好一会儿没动。 片刻后,他声音有些涩:“夫人是问这个吗?” 苏青珞轻轻“嗯”了声,“那你早说……不就好了……” 她耳尖红透了,人也突然害羞起来,仿佛一只小猫蜷缩在他怀里。 陆衡之悬着的心轻轻放下,指尖也不再轻颤。 他笑了声,那笑声里有几分自嘲的意味,似是嘲讽自己太过后知后觉。 早该想到的,其实媚药这东西并非全然不能控制。 她若是对他毫无感觉,中媚药的时候只会想离他远一些,不会控制不住想亲他,那媚药只不过放大了某些情感而已。 后来得知他中了媚药,她甚至任他行动了,这样的信任,难道还不是喜欢? 还因为昨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书生生气吃醋,简直跌份儿。 他真是聪明一世,偏偏在自己的情事上栽了跟头。 他搂住她,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问:“说了就能亲了?” 苏青珞不觉一瑟,在他怀里缩了缩,低垂着眼帘,却没否认,只是抓着他手臂的手紧了紧。 陆衡之低头,唇蹭过她耳尖,掠过腮边,触碰到她柔软而温热的唇。 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却不自觉地回身仰头,自然而然地加深了这个吻。 察觉到她的主动,陆衡之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伸手将她往上一拎,她完完全全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去捉他手臂,寻找一个支点,恰好他一条手臂从她身后伸过来,她便及时抓住。 他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布料底下便是滚烫有力的手臂,她几乎能摸到他手臂鼓起的肌肉,像被针线缝过似的有道线条,她没忍住摸了摸,一路往前,摸到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却没想到点了火。 身体一空,再度被拎起来,下一瞬又被压在长椅上。 好像是要继续昨日未曾完成的那个吻。 她手轻轻撑在他胸膛前,却不似昨日那般拒绝挣扎,像是手无处可放的样子。 他垂眸看她。 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道阴影,脸颊微红,好像连下巴尖都是红的,却不似往常般害羞,大着胆子对上他视线。 水汪汪而又无辜的一双眼。 陆衡之心头一荡,捉住她一只手往上放在他颈后,低声道:“搂住我。” 苏青珞便搂住他脖子,另一只手也顺势攀上,听见他笑了一声:“夫人真乖。” 她摸到他颈后细微的冷汗,好像秋日晨起院子里树叶上的露珠,湿滑而微凉。 来不及说什么,他便再度吻了下来。 她微微闭上眼,跟他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感觉自己沉溺在这个吻里,无法自拔。 身下的毯子又拧成一团,她却觉得跟昨日相比,好像没有那么硌得慌,起码她可以心甘情愿地忍受。 不知吻了多久,她忽然想看看他吻她时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觉睁开了眼。 他微闭着眼,睫毛近在眼前,根根分明,好似鸦羽。 离得这样近,她甚至看到他眼角下一颗极浅的痣,淡得好像洗过的细毛笔染上去的。 墙上是两道交缠在一起的黑影,被灯放大,横亘在梁上,在这冷夜里显得格外暧昧。 似察觉到她分心,陆衡之睁开眼,停下了这个吻。 距离太近,苏青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害羞地别开视线。 陆衡之伸手捏住她下巴尖,将她脸轻轻扳回来。 “怎么了?”他嗓子发紧。 苏青珞正要回话,却被夜里的凉意一激,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冷?” “嗯。” 陆衡之摸了摸她肩膀:“是我疏忽。” 才意识到她也只是穿了件单薄的中衣。 他于是起身,将她横抱起来。 她身体很轻,是江南女子那种小骨架,仿佛没什么重量。 陆衡之将她轻轻放置在床上。 眼前的场景忽然让苏青珞想起许久前她中了媚药时,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将她放置在竹屋的床上。 心里浮起几分甜蜜。 陆衡之掀开被子上来,伸手将她一搂,带着她一起躺下,想往常那般伸手将她抱住,只是原本在腰间的手挪到了她小腹上。 “还冷吗?” 苏青珞轻轻摇头,不自觉伸手握住他的手,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陆衡之唇角微微翘起,却没回答,只是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苏青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日……” 他“嗯”了声,“够晚的。” 倒忘了自己也没发现很早。 苏青珞回身,看他:“你还没回答我呢,不许转移话题。” 陆衡之不觉笑起来。 他很喜欢她现在的样子,活泼明快,全无拘谨,不像以前,好像总怕他似的。 “没想转移。”他似陷入沉思,好像不知道从何讲起。 苏青珞整个人转过身来,伸手去摸他手上于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在回金陵的那条船上,我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 陆衡之平声:“是。” 那是他对她的动心时刻,但也只是其中之一。 第78章 吻住她的眼睛 烛火微晃,屋外起了风声。 没想到缘分竟然真的在六年前就定下。 苏青珞想起当年的事,仍旧记忆犹新。 那一年,她没了家。 父亲不慎落马后病重,在三月去世。 母亲生下她后身子便一直亏损,父亲去世后,她强撑起苏家,到了八月也一病不起,溘然长逝。 整个苏家便摇摇欲坠,仆人们先后鸟兽般四散,卷走不少金银细软,直到陆佑到来,才勉强稳住苏家。 但整个家却是散了。 她懵懂无知,看着陆佑拉着苏家族长将家里的事情一件件处理好,过了文书,将她带回京城。 陆佑对她来说,是当时唯一的亲人,也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都很感激陆佑。 还有当时年仅十六岁的陆衡之。 她在登上回京城的那艘船那天才第一次见到陆衡之。 其实对他印象很深。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衫,立在船头,整个人阴沉而冷,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戾气,腰间还横着一柄大刀,似是谁看他一眼便会立刻被他一刀毙命。 去京城的路上,她只带了紫鸢,乳母程嬷嬷也十分想跟着来,奈何儿媳妇才生了孩子,程嬷嬷要照顾,不得已才不跟来京城。 临别时,她还抱着自己哭了好一阵儿。 她跟紫鸢两个人在船上,偶尔陆佑过来看看她,说前些年江南大旱,收成不好,不少人就近落草为寇,开始在运河上趁夜色大肆抢劫往来船只,所以特意雇了镖局的一队护卫,要她自己也小心。 ?她一度以为陆衡之是雇来的镖局刀客,所以起先同船的几日她根本不敢跟他说话,甚至不敢看他。 他巡视船只时偶尔会瞥她一眼,转瞬便挪开。 刚没了父母,她每天夜里都睡不好觉。 有天夜里,她突然听见船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有人劫船!” 她登时坐起身,叫醒紫鸢,两人刚穿戴好,门就被陆衡之撞开了。 他冷声:“跟我走。” 说不怕他是假的,但这时候跟水寇相比,陆衡之简直可以称得上菩萨了。 他将刀鞘递到她手里,一路护着她和紫鸢到了船下的货仓,将她们塞到角落,沉声:“别出来。” 临走时,还扔了一把匕首给她。 她和紫鸢瑟瑟发抖抱紧对方,听着头上传来的刀锋碰撞声、喊杀声、脚步声,吓得哭了出来,只是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上头声音渐渐小了,最后渐渐消失。 两人还是不敢出来,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天色蒙蒙亮,听见门“吱”的一声响了。 刀尖划过木板的声音。 她大着胆子看了眼,是陆衡之。 他浑身是血,因为黑色衣衫已经浸透了,贴在身上,身后一串血脚印。 “出来。”他脸色苍白,声音有些淡,不知道是脱力还是什么。 她连忙起身,想去扶他,却不知为什么不敢,停在原地,忽然看到他身后有个一身短打的男人扬起刀,她惊呼一声,陆衡之闪身避过,却跪在地上,手撑着木板,显然受了重伤。 身后那人腿瘸着,也摔到地上,显然也是强弩之末。 他咬牙露出可怖的笑看她一眼:“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和这两个小姑娘陪葬。” 她手里攥着匕首不停发抖,明明心里想冲上去帮陆衡之的,但不知为什么脚下完全不听使唤,僵在原地迈不动步子。 眼睁睁看着那人一刀落在陆衡之左肩,陆衡之沉眼冷笑一声,借着那刀的力量起身,一刀抹了那刺客的脖子。 那刺客彻底倒地。 ?他捂着肩头的伤,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原本以为,他会骂她不顶用,连她自己也恨自己为什么这样不顶用。 他却只是淡声道:“没事了,别怕。” 那清淡的语气里,带着极强的安抚意味。 她眼泪滚了下来,想伸手去扶他,他却已经转身:“走吧。” 一路上了甲板,沿途不时便躺着尸体。 她和紫鸢谁也不敢看,互相搀扶着进了屋。 陆佑也受了伤,身边跟着的小厮正哭丧着脸说:“大夫还等靠了岸才能找,爷还不如当时乘小船先走去报官,这血要是一直止不住怎么办?” 陆佑沉声:“胡闹,姐姐唯一的女儿在船上,我岂能丢下她逃命?” 血还在往外冒。 她叫了声舅舅,陆佑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她连忙走过去,借过小厮手里的绷带用力换了位置按住,血竟不流了。 小厮大为震惊。 她吩咐:“紫鸢,去拿药箱。” 父亲平日里走南闯北,不时出海,所以从小就教了她一些应急的处置外伤的法子,还她亲自替父亲包扎过。 替陆佑止了血,又听外头有个小厮急道:“二爷,我们公子肩头的血也一直止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陆佑忙道:“快,青珞你去看看衡之。” 她那时还不知道这是宋闻,只是慌里慌张地跟过去。 推开门,陆衡之躺在床上,脸色唇色苍白到毫无血色。 她走过去,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她立刻用跪在床边,用厚厚的绷带压住他肩头,眼里的泪不自觉涌出:“没事的,很快血就不会流了。” 床褥上全是染红的血迹。 如果不是她方才犹豫,他不用受这么重的伤。 他眸子漆黑,看她的眼神也有些涣散,却就那么一直一直看着她。 那个眼神仿佛烙在她身上,这也是为何她会猜测陆衡之是不是在此时喜欢上她。 好在肩头的血很快止住了,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都不致命,倒是没什么太大关系。 伤口止住后,她为他敷了金疮药,包扎好。 一个时辰后,船在临清靠了岸,众人一起上岸去医馆、报官,休整了几天,才重新出发。 幸好过了临清后,再没遇见过水寇。 这件事的细节原本已经被她埋藏在记忆力,现在想起来,鲜血淋漓的场面好似近在眼前。 差点忘了——陆衡之因为她挨过一刀。 她看着眼前的陆衡之,眼泪忽地直直滚落下来。 当年哭是因为愧疚自责,而如今除了这些,更多的是心疼。 “怎么哭了?”陆衡之微微蹙眉。 苏青珞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抚上他左肩,细细地摩挲着。 隔着中衣,摸到一处过分光滑的肌肤脉络,连纹路都没,从上到斜下方,大约有三寸长。 她指尖轻颤,滚下更多泪珠。 陆衡之伸手捏住她下巴尖:“想起在船上的事了?” 她泪凝于睫,手一点点揪着他中衣领口:“你、你有没有怪过我,当年我……我应该立刻过去杀了那个人的,我应该立刻过去的……” 她喃喃,眼泪落进他手心。 陆衡之没想到她会在想这件事,不觉哑然失笑,擦掉她的眼泪。 “当年你才几岁?我怎么会怪你。” “真的不怪我?” “不怪。” “可是你受伤了。” “嗯……你可以补偿我。” 她声音里有几分茫然:“什么?” 他低头,轻轻吻住她的眼睛。 第79章 主动亲他 苏青珞微微一怔,进而羞得满脸通红。 手撑着陆衡之的胸膛,听见他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如想想,怎么叫现在的我开心。” 他声音压在喉咙里,音色发沉,慢慢地吻掉她的眼泪。 柔软的唇贴着眼皮一路吻到腮边,又吻到她下巴尖。 “胆子怎么总这么小?”想起当年船上的事,陆衡之唇停在她唇边,不觉轻声。 事情都过去六七年了,竟还能把她吓哭。 话落在苏青珞耳朵里却全然变了含义,以为他在嘲笑此刻的她。 她顿了一顿,有些不服气地扯起他中衣衣领:“我哪有胆小。” 陆衡之稍稍挪开脸,垂下眼帘。 她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一只小狐狸,有格外的一种天真感和逞强感,脸上也浮起一个豁出去的表情。 陆衡之还没弄懂她这表情的具体含义,下一瞬,她便抬起头,朝他吻了上来。 陆衡之霍然一震。 她动作生涩极了,明显是模仿他,却不得要领,只是在他唇上来回辗转。 这点到为止的吻让他心痒难耐,却也不想破坏美人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便伸手掌在她脑后,低声道:“张嘴。” “……” 他声音低哑,本就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何况又是深夜,两人躺在一个被窝。 苏青珞觉得耳朵尖都是红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下意识地张开了嘴,手勾住他脖子。 “再靠近些,用点力气。” “可以亲耳朵。” “还有脖子。” “……” 夜色越来越浓,苏青珞在被窝里腻出一层细汗,脖子里的头发都湿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衡之突然开始掌控全局,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疾风暴雨似的吻她。 亲过的,都是他刚才教她亲的地方。 她的心跳声应和着他的,很快便受不了这种热络,低声说好热。 他便一把掀开被子,手指缠上她的,跟她十指相扣。 她沉溺在这样一种放肆的热络里,有些无法自拔。 分明是那样清冷的一个人,亲密起来竟会这样让人招架不住。 然而他还是很顾及她的感受,扣着她手的力度很轻,她稍一用力便能争夺,不似昨日是近乎失控的一种力度。 片刻后,他轻轻地喘息着,头轻轻枕在她脖间,呼吸都撒在他脖子上。 他伸手碰到她中衣领口,她登时一缩。 他察觉到了,便只是用手碰了碰,哑声:“睡吧。” 确实是……亲了很久了。 苏青珞轻轻点头。 她挺累的,又实在困了,很快便睡过去。 陆衡之从净室回来,便看到她规矩地躺在那里,只穿着白色中衣,身形单薄,好似一段素锦。 他摸了摸唇角,不觉一笑,躺上床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她无意识地嘤了声,便乖巧地缩在他怀里不动了。 隔日苏青珞醒来时,陆衡之正站在铜镜前系腰带。 看到她醒了,他便走到床边,把腰带递给她:“醒了?” 刚起床,苏青珞还有些茫然,顺手接过腰带,跪在床上替他缠上系好。 陆衡之含笑看她一眼:“熟练多了。” 苏青珞登时脸一红,问:“你有事吗?” “嗯,今日还有几个人要见。”他转身不知从哪摸出来个木盒打开,里头是她送的那支白玉簪。 “替我戴上?”他轻声。 “……” 她还没学怎么给男人梳发髻呢。 “你不是急着去前头吗?” “不差这一时半刻。” 苏青珞还想找理由,但一抬头发现他连头发都梳了发髻,戴好了玉冠,只是差这么一个象征性的簪子。 这也太体贴了吧? 她没忍住在心里夸他,弯唇点头,示意他低头。 陆衡之看她一眼,很配合地低下头。 苏青珞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里浮起一种极度的满足感,将白玉簪插在他发髻上:“好了。” 他无声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下巴尖:“今日不陪你用早饭了,你自己好好吃,明日带你出门。” 她害羞道:“我本来也不用你每日都陪我用早饭,你忙你的就好,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 “是挺懂事,尤其昨晚。”意味深长的语气。 “……” 这陆衡之怎么回事,他不是一直话很少的吗?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多话? 苏青珞红着脸推他一下,叫他快走,然后叫紫鸢进来替她梳头。 没想到进来的人是玉竹,她还差点跟陆衡之撞上,好在陆衡之并未在意此事,直接迈步出去了。 玉竹吐了吐舌头:“吓我一跳。” 苏青珞问:“紫鸢呢?今早不是她当差?” 玉竹殷勤地过来整理床幔:“紫鸢姐姐这几日熬夜有些多,我跟她换换。” 苏青珞打个哈欠,点头道:“回头再挑几个丫鬟过来用,如今三哥也住这里,你们两个是有些忙不开。” 玉竹道是。 她起身,穿好衣服后觉得头有些昏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夜里吹了风,不过好在并不严重。 用过饭后,她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看她神色,含笑问:“跟衡之和好了?” 苏青珞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也没吵架的。” 钱氏松了一口气:“小两口就是这样,床头打架床尾和,不能往心里去。” 床头打架床尾和。 苏青珞脸一红,想到昨晚,好像更懂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也点头道:“昨日的情况,我瞧着衡之待你很是上心,我这心便放下了一大半。你早日生下个哥儿,我就彻底放心了。” “……” 这就开始催生了吗? 要是老太太知道他们还未圆房,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第80章 我你都能罚 从老太太那儿脸色通红的回来,苏青珞莫名其妙想到一件事:她要不要看一看那册子。 毕竟以后……应该也是要圆房的吧。 但走到箱子前,伸手要从箱底把那册子拿出来时,她又骤然惊醒,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邪,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忙被烫了似的关掉箱笼。 坐到窗边炕上,掩饰般拿起针线,给陆衡之缝衣服。 缝着缝着,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他昨天晚上最后把她捂进被子里亲的场景,觉得脸好像又开始发烫了。 一面缝一面忍不住打了手上月白料子一下:“都怪你!” 今天她都在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紫鸢这会儿也过来伺候了,看苏青珞的动作有些懵:“怪谁?” 苏青珞一脸尴尬,后知后觉自己竟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只好用别的话题岔开:“泡杯茶给我,渴了。” 紫鸢果然去泡茶了。 喝完茶,接着绣衣服,强迫自己不去想昨晚那么亲密的事。 刚绣了几针,脑海里忽然响起陆衡之低沉而哑的声音——“因为喜欢你。” 她没忍住弯起嘴角,抱着衣服贴在怀里,翘起了脚尖。 他说喜欢她! 他亲口说了喜欢她! 紫鸢看着身体快扭成一团麻花的自家夫人,不觉道:“大人厉害啊,把夫人哄得这么开心。” “……” 苏青珞彻底清醒过来。 怀疑陆衡之给她下了迷魂药,不然她怎么满脑子都是他,不受控似的。 好一会儿,她终于稳下心神,缝了一截袖口。 脖子有些僵,她起身看了眼外头逐渐正南的太阳,意识到快到了午饭时间。 陆衡之也不知道会不会过来同他一起吃饭。 其实离饭点还有好几刻钟时间,但今天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慢。 她迈着小碎步在屋里踱步几个来回,紫鸢终于忍不住贴心地问:“夫人,要不我让玉竹去前院问问大人要不要过来用饭?” 玉竹一脸期待。 苏青珞往炕上一坐:“不用。” 没忍住又捏了把那件未缝制完的衣服。 这人怎么回事,昨晚才那么情真意切地说了喜欢她,今天竟然不陪她过来用饭? 不陪她过来用饭就算了,也不知道差人说一声吗? 她将手里衣服捏成一团,又忍不住用手撑着下巴,支在炕上的小桌子上——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 没确定他喜欢她的时候总是想试探确定,现在他都说了喜欢她了,她也还是不满足,想要更多。 又等了一会儿,厨房都送来饭了,陆衡之还没派人来。 其实说起来也是一件挺正常的事,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不开心。 好像昨天亲过以后,有点希望陆衡之待她再特别一点。 但也只能压下这点子无足轻重的不开心,道:“咱们用饭吧。” 声音无精打采的。 还未落座,就听见外头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宋闻进来禀报道:“夫人,大人说他前头忙走不开,就不过来用饭了。” 现在才来说。 心里虽然有点小抱怨,但苏青珞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刚准备说让陆衡之好好用饭之类的话,又听宋闻道,“不过大人问您要不要过去同他一起用饭?” 这个宋闻,就不能一句话说完吗?是之前陆衡之罚跪的两个时辰还不够? 宋闻看见苏青珞神色,不觉一凛。 他们夫人向来是出了名的和善好模样,怎么听见大人叫她一起过去用饭脸色还有些烦?大人又怎么惹夫人了? 苏青珞按捺住想要数落宋闻的心情,问:“前头现在没人了吗?” 他不是说要见几个人? 宋闻:“几位大人都走了,如今年底吏部要考核,大人的折子是真的批不完,堆成山一样,实在没空过来。” 没空过来,也要叫她过去吃饭。 苏青珞心里先前那点儿不快早消散了,但也不想让人看出她太开心,好像很轻浮的样子。 她淡声:“知道了,你先去回话,我很快过去。” 宋闻含笑道是,给紫鸢一个“快点儿”的眼色。 宋闻刚出去,苏青珞就拉着紫鸢的手道:“快,重新给我补个妆,快点快点,不能让他等太久。” 紫鸢觉得好笑,还是很快给她补了粉和口脂。 苏青珞又照了照镜子,起身道:“走吧。” 虽然陆衡之发了话,前院紫鸢和玉竹随手都可以进去,但出门陪苏青珞这事向来是紫鸢的,玉竹看着紫鸢陪着苏青珞离开的身影,不觉有些羡慕。 进了院子,一眼看见宋闻又跪在书房门外。 苏青珞不觉好笑:“这是又犯了什么错?” 宋闻耷拉着脸,不敢说话。 紫鸢给她使个眼色:“夫人问你,还不回话?” 宋闻立刻悟了。 苏青珞待人向来宽厚,说不定能替他求个情。 他磕了个头,苦兮兮道:“小的忙得忘了时间,去问夫人要不要来吃饭去晚了,大人罚小的跪一个时辰。” 他这也不是假话,一早上那么多大人上门拜访,光接待茶水点头就够他忙活,自然把陆衡之吩咐的问夫人来吃饭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说完后,他有些期待地看着苏青珞。 不想苏青珞点头道:“是该跪,再加一个时辰。” 宋闻:“……???” 苏青珞没忍住笑出声,也没再理他,推门进去。 陆衡之早听见外头声音,将手里批到一半的折子放下,抬头看她:“来了?” 一面说,一面放下笔,起身过去将她拉至饭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打开饭盒。 苏青珞歪头看他:“你都听见了?” 陆衡之平声:“听见了。” “那我罚了你的人,你没意见啊?” 她朱唇微抿,一双眼睛透着灵动,好似在故意试探。 陆衡之无声笑一下:“没意见。” 他将筷子放至她手边,看她一眼:“我你都能罚,何况我的人。” 苏青珞感觉此刻的心脏仿佛一朵烟花快要炸开了。 他怎么这么会说话。 她没忍住笑起来,又伸手轻轻拽了拽他衣袖:“那我要是给他求情,你有意见吗?” 他垂眸,伸手捏住她下巴尖:“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 他捏她下巴尖这动作,让苏青珞有点脸红。 她轻轻咬唇。 像一朵含羞带怯的海棠花。 陆衡之声音沉了沉,倾身:“亲我一下,我就没意见。” “……?” 苏青珞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为什么要为了替宋闻求情亲你?你好像话本子里逼小姐委身的小流氓。” 陆衡之:“……” 苏青珞仰头看他:“你是不是就是想找借口亲我?” 陆衡之哑声:“是。” 根据先前的经验,在她面前直接承认好像比绕弯有用的多。 苏青珞脸颊发红。 他现在怎么这么直接了? 真是承认喜欢她后就开始什么也不顾忌了嘛。 不过她挺喜欢他这样的。 她于是小声道:“那我不是你夫人嘛,你想亲我,也不需要找那么多借口……” 陆衡之眼眸一暗,闪过几分凶险。 苏青珞想起昨晚,下意识起身:“我、我先去叫宋闻起来。” 第81章 没人敢进来 苏青珞不敢看陆衡之神色,起身打开门叫宋闻起来去跟紫鸢吃饭。 宋闻一顿道谢,简直将苏青珞夸成了活菩萨。 被这么一打岔,苏青珞再坐回去后,陆衡之神色也恢复如常,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早存了请她来的心思,饭桌上有她很爱吃的鸡汁包子。 苏青珞咬了一小口,咽下去后道:“这是你这里的小厨房做的吗?” 陆衡之“嗯”一声,“不好吃?” “也没有不好吃,只是好像比宋闻的手艺差些。”苏青珞忍不住感慨,“不过宋闻这么忙,也不能老让他做饭。” 陆衡之挑一下眉,没应声。 以为陆衡之讲究食不言,苏青珞接下来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这么默默跟他一起吃饭就很开心。 饭后,苏青珞看见他书案上堆得小山般的折子,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就? 陆衡之敏锐地察觉到她并不想走,起身道:“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给我磨个墨?” 苏青珞立刻收回即将迈出去的步子:“倒是没什么要紧事。” 陆衡之无声一笑,坐在书案后,提笔接着看折子。 墨倒是的确不多了。 这应该是很普通的墨,看得出来,陆衡之平日里挺节俭。 除了陛下赏赐的那身蟒服和官袍,他日常穿的长衫也都很素。 苏青珞一面磨墨,一面拿余光去看陆衡之。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身侧,他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看了折子片刻,在折子上批了两行字,便换了下一本。 批完的折子越来越多,差点歪倒。 磨完墨,苏青珞又自觉去整理旁边折子。 陆衡之余光里看见,他的夫人穿着一件粉色夹袄,月白色百褶裙,头上还戴着他送的那枚金镶珍珠簪,小心翼翼地将桌案上的折子整整齐齐搁成两摞。 衣袖一晃一晃的,晃得他有些心不在焉,折子上的字都变成了奇形怪状的蚂蚁,好似没什么分别。 她身上传来一阵幽微的香气,像兰花。 陆衡之呼吸慢了几分,行动先于语言,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揽。 将人抱进怀里,才觉得未免有几分荒唐,但也舍不得丢开手。 苏青珞猝不及防被他扯进怀里,手上失了力道,刚整理好的折子呼啦一下倒了,顶上基本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一怔,人坐在他腿上,侧头看他。 陆衡之倒是会先发制人:“看什么?” “你怎么还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她害羞,说不出口。 “我怎么?”他手伏在她腰上,声音里有种慢条斯理的从容。 苏青珞伸手推他胸膛,依旧推不动。 陆衡之唇贴上她耳垂:“刚才是谁说我想亲就亲?” “这是书房。”她微微挣扎一下,提醒他。 这点挣扎的力道反而叫陆衡之更加欲罢不能。 他将她抱起来,调了个姿势,叫她面对面坐在他身上,声音喑哑:“没人敢进来。” 苏青珞紧张到脊背发僵。 陆衡之伸手轻抚她脸颊。 大拇指上的扳指一点点擦过她雪白细嫩的皮肤,激起一阵凉意。 苏青珞抬手握住他手上的扳指,低声:“你一直戴着这个,你很喜欢?” “喜欢。”陆衡之声音好似染了几分情欲,“你送的衣服我也很喜欢,穿了很久,可惜后来小了……” 他当时缺钱,幸好小时候为强壮身子学了些简单的拳脚功夫,陆佑叫他去金陵,一趟可以赚二十两银子,他便去了。 守护整艘船也是分内之事。 救了陆佑和她之后,陆佑送上了五十两银子作为答谢。 她则送来了几锭黄金,一枚玉扳指,几套上好衣料的长衫。 当时便觉得她很细心,因为这些衣料他就是得了钱也一定舍不得买的,而那几锭黄金,更是叫他那几年都能安心科举,不再为钱财之事奔波。 那枚玉扳指如果当掉,也能换一笔不菲的银钱。 但他舍不得,一直留着,直到入阁成了首辅,才找出来戴上,反而很贴合他此时的身份。 陆衡之低头,扫了眼手上玉扳指,倏地吻上她的唇,不过一瞬,便放肆地压住了她的舌面。 粗粝的舌缠着她的,扫过她上颚,霸道地想要攫取她的一切。 触过的软肉有种颗粒感,掠过的地方带起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 谁说他清冷,又是谁说他不近女色。 苏青珞早被他带进这种无法遏制的亲密里,便没再拒绝,小声说:“门……” 他笑了声,气息荡在她舌尖上,是一种格外清凉的感觉,像夏日荡在山涧里的溪水。 又说一遍:“没人敢进来。” 然后将她按进怀里,叫她放心。 外头阳光好像没有那么烈了,洁白的墙上照进来的一束光移开半寸,陆衡之才缓缓放开她,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低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透着一种还未满足的意味。 苏青珞胳膊有些发软,好像一朵被摧残的娇花。 唇珠有些发烫,有些麻,好像还有些肿,不知道是不是他方才咬的。 她无力地将头靠在他肩上,一抬眼,看见那束光恰好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不对,不是画,是……一支干了的桃花。 那桃花被连着枝节裱进画里,开得仍旧妖冶,仿佛没从凋谢过。 陆衡之缓了片刻,顺着她眼神往上看了眼。 苏青珞突然觉得这株桃花有点眼熟,瓷瓶也眼熟,好像…… 她一向直接,脱口便问:“这是今年我给大舅母摘的那支桃花吗?” “嗯。”他垂头,手掌在脑后,去摸她发髻,一路往下,指尖落在她微凉的后颈上。 他呼吸好像又急了。 这人有点可怕。 苏青珞连忙推他,他意犹未尽,却也知道再继续下去有些过分,手一松,她便从他怀里下来。 她拿起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唇珠,脸红道:“我先走了。” 陆衡之抬眸看她一眼:“嗯。” 她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几本折子,想了想,弯腰去捡。 陆衡之:“一会儿我叫他们进来收拾。” 苏青珞瞪他一眼,还是飞快将地下的几本折子捡起来,搁到桌上,正要重新整理,就听陆衡之平声:“别理了。” “嗯?”她刚要问为什么,看见他浓墨般的眼神,立刻了然,手往回一缩,忙转身出去了。 陆衡之倏地笑一声 “青珞。” 她回头,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他伸手虚虚指了指自己唇角:“记得涂药。” “……” 第82章 沐浴 他还有脸说。 苏青珞气冲冲出去,摔上门。 反正陆衡之院子里管得严,她摔不摔门的也没人传出去。 宋闻吓了一跳,以为自家大人又惹了夫人,一抬眼,看见苏青珞羞红的脸色,微肿的唇,又想起方才屋内的声音,明白了什么,瞬间低头,不敢再看。 紫鸢看着她道:“夫人你嘴怎么肿了?中午吃了什么辣的菜吗?” “……”苏青珞生无可恋道,“回去。” 紫鸢一脸茫然,宋闻给她一个暧昧的眼神,她立刻也懂了,也红了脸,立刻跟了上去。 二人出了院子后,宋闻才小心翼翼地进去,给陆衡之添茶倒水。 看见桌案上略微混乱的折子,淡定地走过去将折子整理好。 好歹他也是首辅身前的人,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不慌。 陆衡之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了敲,心情不错的样子。 片刻后,他想到什么,吩咐:“叫人搬个屏风进来,放在长椅前。” 为什么要搬屏风,宋闻秒懂,肯定是方便夫人常来啊,不然这里人进人出的,夫人一个女子不方便。 他立刻道是,转身出去就叫人去库房取了盏屏风,不到一个时辰就擦干净摆进了书房里。 陆衡之批折子间隙扫他一眼,难得给他一个挺懂事的眼神。 * 回到屋里,苏青珞没忍住躺在床上,害羞到将头埋进被子里。 为什么这么经不起诱惑,他随便说几句话,她就沦陷了。 太不像话了。 大白天的,竟然在书房跟他亲热,万一流传出来她真是毫无脸面了。 玉竹有点担心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不会又跟姑爷吵架了吧?” 紫鸢微笑着小声说:“怕是相反呢,夫人害羞了。” 玉竹抿唇,有点羡慕地看了眼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夫人。 紫鸢决定趁机撮合一下两人关系,便凑过去问:“夫人要起来给姑爷缝衣服吗?” “不缝。”被子里传出闷声,苏青珞决定今天罢工,真是越想越生气。 好在陆衡之院子里的严密不是假的,到了晚上用饭时,都没什么风声传出来,要是平时恐怕早传遍阖府上下了。 晚饭前嘴都还肿着,所以宋闻来问她晚上要不要去书房用饭时立刻毫不犹豫被她拒绝。 宋闻回话时生怕陆衡之不高兴,很是小心翼翼道:“夫人说不来,好像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 陆衡之想到她生气的模样,无声笑了笑:“是不能总来。” 宋闻一脸惊讶,竟然没发脾气,还好还好,保住了膝盖。 * 晚上卸了妆,苏青珞对着铜镜轻轻碰了碰唇角,发出“嘶”的一声。 这人属狗的吗,咬人这么疼。 其实一开始没那么疼,但她总是忍不住碰,碰来碰去好像更疼了。 “还疼?”镜子里陆衡之突然出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紫鸢和玉竹都不禀告一声。 苏青珞没应声。 承认自己嘴唇被咬得疼就挺……丢脸的。 她还在生气,也没理陆衡之,转身便去了床上。 陆衡之顺手摘了腰带挂好,一面脱衣服一面看她,目光柔和,仿佛还带着几分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 但他那么温柔地看她,她好像不知不觉间气就逐渐消了。 真的是! 陆衡之脱了外衣,走过来看她唇角,目光深深。 苏青珞立刻拍他一下,有点后怕:“走开!你走开!” “……” 这才哪儿到哪儿。 陆衡之伸出的手从半空硬生生收回:“我没怎么用力……” “闭嘴!你闭嘴!” 陆衡之轻咳一声:“那我先去沐浴。” 终于能清静会儿了。 苏青珞很快反应过来,一颗刚放下的心瞬间猛地提起:“什么?你说你要干什么?” “沐浴。”他声音很平。 苏青珞有些懵:“沐……浴?” 陆衡之看向他的目光也平:“天气渐渐冷了,你不会还要我在前头院子里洗完澡再过来?头发湿着过来容易染上风寒。” 苏青珞先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些天,她都是寻个陆衡之绝对不会来的时间匆忙洗个澡,想来他也是如此。 还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没想到他今日竟然要过来洗澡? 这人怎么说过喜欢她后,好像一直在得寸进尺? 她抬头看他,他眼里很是微弱地露出了一点可怜的神色,声音也带了几分恳求:“真的很冷,风也大。”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下一瞬,窗外便传来树木被风刮得哗啦的声响。 苏青珞手揪着身下床单:“那,那要谁伺候你沐浴?” 他又不要丫鬟,总不能叫宋闻进来。 陆衡之淡声:“我不用人伺候。” 苏青珞这才“哦”一声,“那、那好吧。” 她心软,主要是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风也确实,挺大的。 她别过脸,先缩进了床里,用厚厚的棉被将自己裹住。 听见紫鸢和玉竹给陆衡之拎了热水进来后便出去,听见细微的舀水声,想到陆衡之脱光了在她不远处洗澡,她就羞得满脸通红,干脆拉起棉,被将自己头也盖住,身体在被子里躬成一只熟虾。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声渐熄,听见陆衡之喊她:“青珞?” 她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什么事?”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我忘了拿衣服过来,帮我递一下?” 这个流氓! 他肯定是故意的。 中午在书房才欺负完自己,晚上就想方设法更进一步。 她都还没准备好呢。 可能是看她迟迟没反应,陆衡之又语带疑惑地喊了声:“青珞?” “你休想再诓我!”苏青珞起身,倏地将床幔拉上,“你、你自己出来拿。” 坐在浴桶里的陆衡之:“……” 无声一哂,他起身。 苏青珞听见哗啦一声,他从浴桶里出来。 尔后是走过来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擦头发的声音。 这些细微的声响也叫苏青珞脸红心跳,好一会儿,听不见什么动静了,她才细声细语地问了句:“你……好了吗?” 陆衡之“嗯”一声。 苏青珞便放心地伸出手,将床幔拉开。 陆衡之半干的长发垂着,穿着白色中衣,上身敞开,露出劲瘦却有力量的胸膛,一只手抓着衣襟,似是刚要系。 她脸瞬间火热,立刻闭上眼,放下床幔。 “你不是说好了吗?你这个骗——” “子”字还未开口,她想起什么,倏地停住,重新拉开床幔。 看到陆衡之身上那道可怖的伤疤,虽然肩膀被遮住了大半,但那伤疤一直从左肩到左胸口,露出来的半寸是深紫红色。 她不觉一怔。 第83章 伤疤 房间一时寂静无声。 苏青珞就那么看着他,眼泪簌簌滚落下来。 陆衡之顺着她目光低头扫了眼,顿时了然,快速将中衣一系,快步走过来坐到床边将她搂进怀里。 “是我不好。” 他无意惹她伤心,不过是不受控地寻机想更进一步罢了,没想到他的小娇妻这么心软,看到他的伤口就哭了。 他系得仓促,中衣松松垮垮,胸口微微敞着,从这个角度看刚好能看到疤痕。 苏青珞眼泪滚到他手背上,忍不住伸手去摸。 她忘了害羞,近乎虔诚地将手伸进他衣襟领口,用指尖去轻抚那道长长的疤痕。 肌肤从心口上方一直到左肩骨微微凸起,表面滑腻得宛如瓷器,没有丝毫褶皱。 她心一抽一抽地疼,仿佛也被多年前在船上的自己刺中。 “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陆衡之低声安抚她。 他看着冷,实则安慰起人来时语气很柔软,好似一块丝绸布料那么柔软,说话的时候手掌还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人有种……很温暖的感觉。 “嗯。” 苏青珞点点头,头枕在他肩上,在这温暖中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那道疤,浑然不觉这行为已经渐渐成了撩拨。 陆衡之拍她后背的手停住,掌在那里,呼吸微沉。 片刻后,稍稍往上,触碰到她凸起的肩胛骨,用大拇指慢慢地蹭。 然后……一路往下,撩开中衣,手停在她腰间的软肉上。 苏青珞只觉得腰间微微一凉,紧接着便被温热宽大的手掌握住,她整个人不觉一僵。 墙上两道影子安安静静地贴在一起,谁也没说话,只是呼吸微沉。 片刻后,沉寂被陆衡之打破。 “紧张?” “嗯。”她小心翼翼地应了声。 这动作暗示着什么她心里自然明白,说不紧张是假的,又十分后悔没把那本册子拿出来看,好歹知道一下接下来的流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仿佛一条被宰的鱼。 搁在腰间的手一直没动,那块儿肌肤仿佛热得都出了汗。 好一会儿,陆衡之才沉声道:“那你松开。” 什么叫她松开? 苏青珞反应了片刻,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伸进了他的胸膛,而且还摸了好半天。 “……” 连忙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陆衡之的手也克制地松开了。 手方才不慎触碰到他的长发,他头发还未干透,她忙没话找话似的说:“你头发还没干,我再替你擦擦头发吧。” 难得她这么殷勤,又能缓解眼前尴尬局面,陆衡之自然答应。 苏青珞拿来帕子,跪在床上一点点去擦他潮湿的头发。 水珠湿漉漉地滴落下来,好像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 苏青珞不争气地脸红了,慌忙又转移话题。 “我、我有个事一直想同你商量,一直忘,现在正好想起来了。” 为什么一直忘,还不是因为他最近一直……一直……她手微顿,想不下去。 陆衡之淡声:“嗯,你说。” “就是……我爹在金陵的时候,一直接济家境贫困的书生。我想在书画铺子里借我爹的名声,也接济一下上京赶考的书生。但是不知道合不合适,所以想要问问你。” 毕竟坊间传言当今圣上疑心颇重,陆衡之又是权臣,万一她这个动作被解读成收买人心就不好了。 陆衡之想了想:“可以。” “真的?”听语气就知道她有多惊喜,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好事。”他一笑,却忽然又想起什么,垂眸看他。 他眼神微沉。 明明前一刻还很高兴的,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然后陆衡之便转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尖,迫使她整个脑袋转过来。 他声音很平:“那个书生让你想起来做这件事的?” 确实是那个叫虞世清的人提醒了她,但眼下这个情况,苏青珞有点不敢说。 她抿唇,看他,有些犹豫地问:“你、你是不是吃醋啊?” 陆衡之挑一下眉。 苏青珞立刻道:“不是我瞎想啊,就是……你见到那个书生之后有些过分奇怪了,那天回来你就突然很用力地吻我,还误会我跟他……现在又这个表情,真的很难不让人乱想。” 堂堂首辅,竟也会吃这种飞醋吗? 苏青珞想了想,又立刻补上一句:“但是你没有的话,那就是我想多了,但你也不能怪我,因为你自己确实……”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淡声道:“嗯,吃醋了。” 竟然就这样承认了! 苏青珞惊讶之余,心里一阵雀跃。 他竟然真的因为她吃醋了! 她没忍住笑出声,但怕陆衡之没面子,立刻又收住了笑,只是嘴角的弧度仍旧很明显。 他头发终于被擦得差不多,苏青珞将帕子放回去,重新上了床,钻进被子里。 沐浴后的陆衡之身上有种干净而清爽的味道,她没忍住主动抱住了他——反正也抱习惯了的。 没想到陆衡之却伸手缓缓推开她。 苏青珞不明所以。 陆衡之又抬了抬她的下巴尖:“所以日后离他远一些,知道吗?” 还在说那个书生。 “知、知道了。”苏青珞害羞道。 陆衡之抬她下巴尖的力度轻了些,人也凑得近了些,认真瞧了她唇角片刻,道:“还真是没好。” 说她唇角的伤。 苏青珞脸又红了,唇角的疼好像又传了过来:“我不管,反正你今晚不许、不许……” 不许什么,她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陆衡之轻轻一哂,头一低,鼻尖便贴住她的:“也不至于不许。” “?” 他还是人吗? 然后他头一低,唇贴住她的,温柔极了,一点点碾过她下唇的伤口,尔后离开。 苏青珞喜欢极了他这样子,温柔极了,好似她是某种珍宝,很被他爱惜和珍视。 第84章 一个腰带还缠不利索 隔日在陆衡之怀里醒来,想到今日他要带她出门,她就忍不住开心。 察觉到她动作,陆衡之便也睁开了眼。 苏青珞双手撑起下巴,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明亮地看着他:“今日你带我去哪儿啊?” 陆衡之顿一下:“差点忘了跟你说,今日我们要分开出门。” 这种纰漏,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 他这什么破安排? 苏青珞声音里的雀跃瞬间消失:“为什么?” “谢廷玉想见信国公府的孟大小姐。”他言简意赅,“所以你今日约她一起去圣安寺上香。” 苏青珞顿一下,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他们……” 陆衡之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点了点头。 “但我听说,孟大小姐是定给太子的。” “确实。” “那……”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想起在竹林时谢廷玉那个浪荡轻浮的样子,她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她对孟青黛印象很好,对帮这个忙也不抗拒。 没想到这看似风流的六皇子还是个情种,只是不知道这深情能维持几日。 苏青珞起身,伺候陆衡之穿戴,系腰带时又忽然想起来:“但是我没提前给她下帖子,会不会不太合适。” “我替你下过了。”陆衡之手握住她的,顺势接过腰带,轻笑了声,“多久了?一个腰带还缠不利索?” 苏青珞脸红,瞪他一眼,转身叫了紫鸢给她穿戴梳洗。 用过早饭后她便先行出门,去了信国公府。 若非嫁给陆衡之,凭陆家的门楣,她只怕也无法跟孟青黛正常来往。 孟青黛很快便出来了。 她自是跟苏青珞一驾马车,一上来便含笑道:“还未恭喜苏妹妹大婚,首辅大人放的那一场烟花我也看到了,真是漂亮。” 她明眸皓齿,又穿了身华贵的紫衣,极为雍容大方。 苏青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还要多谢孟姐姐当日冒险替我传信儿。” 孟青黛笑说:“不必谢我,是陆首辅动作快。” 马车缓缓向城外圣安寺驶去。 今日天气甚好,颇有种秋高气爽的感觉。 两人随口聊天,没多久便出了城,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孟青黛整个人突然紧张起来。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有些心不在焉。 “姐姐别紧张,不会有人发现的。”苏青珞轻轻握住她的手。 宁家的事谢廷玉和陆衡之都能处理得那么干净,不过是出来见一面,不至于发生什么事。 孟青黛点点头,却还是紧张。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没忍住轻轻叹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来,但总是想试试。” 苏青珞想起赏花宴当日她误会自己跟谢廷玉有染时的神色,一时也忍不住感慨。 明明这么害怕,还是出来赴约了,应该是很喜欢那人吧。 她不知为什么在此刻很思念陆衡之。 两人聊天投机,只觉得很快就到了圣安寺。 孟青黛在马车上时明明很紧张,但一下车整个人好似变了一个人,神色平和,举止典雅,完全看不出半分紧张的痕迹。 两人相携进了庙里上香,又一起去厢房休息。 孟青黛今日来,寺里自然是清了场,没什么闲杂人等。 进了厢房没多久,两人便听见有人轻叩三声墙,然后厢房的衣柜便被挪开,谢廷玉和陆衡之先后走了出来。 谢廷玉先是看了孟青黛一眼,目光便挪到苏青珞身上,用那种轻浮的语气道:“衡之,竹屋归你。” “……” 苏青珞脸上一红,也没看他,连忙起身迈着小碎步来到陆衡之身旁,陆衡之一伸手便牵住了她。 “走吧。” 转身进了密室,陆衡之转动机关,衣柜缓缓阖上。 地道里一片漆黑,苏青珞没忍住搂住陆衡之胳膊。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她点点头,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仍旧紧张。 离开前,她听见外头传来的交谈声。 “你这又是何必?分明有那么多女人随你挑……” “我偏要你。” 声音很快便听不见。 没想到圣安寺里也藏着密道,难怪陆衡之和谢廷玉会常在这里密会。 密道里有些闷,好在有陆衡之陪着,她渐渐没那么害怕,走了没多远便到了出口,是一间很干净的竹屋,却不是她原来住过的那间。 她往窗外看了眼,很快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先前陆衡之住的那间,比她那间小。 他熄了火折子,牵着她出来。 竹林遮住了大片光,清冷幽寒,一出来她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陆衡之将她牵进主屋:“先喝杯热茶。” 这次事情机密,他们二人都没带伺候的人。 好在竹屋有暗卫。 陆衡之亲自泡了壶茶,递一杯给她。 茶水很烫,但屋里挺凉,很快就能小口喝。 苏青珞私下看了看,有点不太自在。 想起当初在这个屋子里的事,她就觉得有些羞。 放下茶杯,无意识地搓了搓手。 “冷?” “有一点。” 陆衡之起身,去衣柜里找了件披风,伸手披在她肩上。 整个人顿时暖和许多。 她问:“你是骑马来的吗?” 否则不会这么快。 陆衡之“嗯”一声。 苏青珞有点不敢转头去看旁边的床,想起谢廷玉那句“竹屋归你”,她便有些脸红。 只能赶紧找了个话题:“你说他们两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 好像更脸红了。 不等陆衡之回答,苏青珞着急忙慌地换了话题:“你、你带我出来,原来是为了他们?” 声音里颇有那么点抱怨的意思。 陆衡之唇角勾了勾,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做不了什么,谢廷玉很快就得走。” “……” 苏青珞无语,她又没问这个。 果然不过两刻钟时间,便有暗卫通知他们回去。 苏青珞庆幸不用在这个竹屋里待太久,不然她真是没脸。 回去后跟孟青黛一起用了午饭,两人一起出了寺院门。 刚从台阶下来便看到陆衡之一身白衣,披着黑色披风骑马慢悠悠地过来,翻身下来,身旁还跟着宋闻和紫鸢。 苏青珞不觉一愣。 陆衡之装作刚到的样子,平声:“老太太让我陪夫人上炷香。” 听闻圣安寺求子很是灵验。 苏青珞不觉脸红,孟青黛忙行了个礼告退,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又回到竹屋的苏青珞:“……” 看来今日这个脸是必须得丢了。 她嗫嚅道:“为何又要回来?” 陆衡之挺平淡的语气:“找个地方陪陪你。” 真新鲜,第一次听说新婚夫君挑寺院陪夫人。 今日起得早,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去睡会儿。” “……” 他声音挺平静,苏青珞却有些慌,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他的圈套。 看他一眼,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痕迹,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是她小人之心了? 陆衡之将方才那壶茶水倒了,重新沏了一壶,又道:“今日我们在这儿过夜。” “……” 第85章 像那晚一样吻我 怪不得。 他此刻脸上什么也瞧不出,原来还有晚上。 苏青珞顿时一愣,很快红着脸道:“为什么要在这里过夜,这里这么冷。” “不冷。”陆衡之道,“我命人取炭过来晚上烧。” 这才刚十月底,都没到十一月份,就算在山上,哪有这么早烧炭的。 为了留她在竹屋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苏青珞又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想沐浴都不方便。” 陆衡之将手里茶壶放下,在她身旁站定,那熟悉沉水香的味道一下子就扑进鼻腔。 “方便,我亲自拎热水伺候你。” “谁、谁要你伺候了……”苏青珞不敢看他,捏着衣袖一角,“那、那我没带衣服……” “我替你带了。”他倾身,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还给你做你爱吃的鸡汁包子,盐水乳鸽你喜欢吗?也是金陵出名的菜色。” 苏青珞的明眸在听到盐水乳鸽的那一刹亮了。 都好久好久没有吃过盐水乳鸽了,京中的人不怎么吃鸽子,最多拿来清炖,陆衡之这么一提,她馋虫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那、那好吧。”苏青珞勉为其难道,实则也找不出更多的理由了。 想想盐水乳鸽,她就有些跃跃欲试。 陆衡之不觉莞尔,抬手摸了摸她鬓边垂落的一缕发,声音温柔:“叫紫鸢进来陪你,我去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乳鸽,要现抓。” 苏青珞有点懵:“你去抓?” 陆衡之颔首:“够不够有诚意?” “……”倒也不必。 陆衡之出去后,苏青珞心里那股微妙的尴尬和羞愧终于缓缓散去。 她一早出门,确实也又累又困,躺在床上准备歇个午觉。 但不知为什么,一趟上去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的画面。 她就躺在这张床上手被捆住,陆衡之就静静地站在窗外,点了一支香,也不看他,好似柳下惠一般。 站的位置,就是紫鸢现在站的位置。 她没忍住道:“紫鸢,换个地方,不许站那儿。” 紫鸢:? ?她家夫人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连站在窗边看个风景都不行了? 紫鸢委委屈屈地从窗边挪开,坐到了茶桌旁的小凳子上。 苏青珞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虽然花了比较长的时间,但她最终还是抛弃了羞耻之心,睡了一个挺好的觉。 醒来时,闻到了鸡汁包子的香味儿。 一睁眼,看到桌上刚端出来还冒着热气的一碟白包子、一碟盐水乳鸽、一碟竹笋,还有一碟红烧肉。 她没忍住坐了起来。 陆衡之正在摆弄碗筷,听见动静看她一眼:“睡饱了?” “嗯。”苏青珞怕头发乱,用手顺了顺,然后起身。 窗外竟然已经黑了。 快到冬天,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难怪她觉得陆衡之这句“睡饱了”莫名有点意味深长的含义。 刚想问他什么意思,就听见宋闻在门口道:“热水来了,紫鸢姐姐接一下。这饭菜真香啊,不愧我们大人忙了一下午做出来的。” 苏青珞霍然一震,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面色平静,接了水壶往铜盆里兑了些,向她招手:“过来洗手。” 苏青珞走过去心不在焉地洗了手,坐到桌边。 “这些都是你做的?” 陆衡之默认,夹了一块鸽子肉给她:“尝尝。” 她吃了口,味道跟记忆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真的是太幸福了,时隔多年,竟然还能吃到家乡风味的盐水乳鸽,她眼眶一酸,差点掉下眼泪,还是忍住了。 又咬了口鸡汁包子,是当初第一次哭被他撞见后他送来的包子的味道。 这个笋和红烧肉的手艺,跟上次在竹屋吃到的也很类似…… 苏青珞一双明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先前那些菜不是宋闻,都是你……” “是我。”他平声,叙述的语气挺平淡,“宋闻没这么好的手艺。”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傲然和埋怨的意思。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苏青珞又夹了块鸽子肉,问,“让我误会是宋闻做的。” “想看看你能误会多久。”他语调更平了。 “……” 若非宋闻点破,她可能还要一直误会下去,难怪他方才说要去抓鸽子。 明明是他瞒着自己,她还没生气呢,他凭什么阴阳怪气。 苏青珞于是理直气壮道:“那你不告诉我,是要故意看我笑话吗?” 她声音仿佛黄莺一般清脆鲜亮,举着那块鸽子肉像要跟他吵架,只是脸上表情谁都看得出来是佯怒。 很鲜活,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陆衡之眼底暗了暗,手在桌上轻扣几下,平声道:“好好吃饭。” 也不知是暗暗责怪她此刻的发难,还是真想叫她好好吃饭。 说完后,他又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 唔。 苏青珞顿时被收买,将红烧肉放入嘴里,软绵的口感,入口即化,真是太好吃了! 她饭量不大,但这一顿竟然吃了四个包子,半只乳鸽,好几块红烧肉……感觉腰里都长了好几两肉。 实在吃不下了,她才放下筷子。 “吃饱了?”陆衡之说这句话的语气,跟先前说“睡饱了”的语气几乎没什么差别。 苏青珞这回没多想,毕竟刚被投喂得心满意足,觉得他可能说这种话就是这个调调。 她点点头,却仍一脸意犹未尽。 陆衡之低声:“以后再做给你吃。” “好。”她抬眸冲他一笑,灿若桃花,温柔又妩媚。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冲他这么笑。 陆衡之放下碗筷,叫紫鸢进来撤走盘子,说:“你和宋闻去吃饭,这里不用伺候了。” 紫鸢感动得快哭了,这是什么神仙姑爷,还亲自做饭给他们吃。 她早饿了,道谢后便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关上房门。 只是她手里拿了东西,门没被关严实。 陆衡之走过来:“我来。” 他伸手一推,门“砰”的一声被阖上,“咯噔”一声落了锁。 苏青珞心忽然颤了一下。 “你,为什么这么早锁门?” 他慢条斯理地摘掉腰带:“我累了,想歇息。” “但、但是我还不困。” 他很浅地笑了声:“你自然不会。” 话里话外暗指她睡了一下午的事。 苏青珞起身,拿起披风往外走:“那、那要不然我先出去走走,你先睡……” 气氛无端暧昧起来,她有些不敢待在这个屋子里。 跟陆衡之错身而过时,被他一伸手捞进怀里。 “陪我睡一会儿。” “……” 他好直接。 他手横过来搂住她细腰,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带到床上。 苏青珞还想挣扎,他摸出腰带,几下将她手腕缠住,不许她再乱动。 她心怦怦直跳,脑海里一片混乱。 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吻我。” “……” “像那晚一样吻我。” 第86章 会……疼吗 苏青珞脸红透了,脖子、耳朵尖都是红的,却一动不动。 又听陆衡之道:“睡饱了,也喂饱了,不该出点儿力?” 原来他方才的话是这个意思。 他半跪在床上,倾身压着她,见她许久没动作,他笑一下,低头含住她耳朵尖。 “亲不亲?” 苏青珞一阵发痒,缩着肩膀想躲,没躲开,好在他及时停住。 她抬眸看他。 他一双眼漆黑如浓墨,沉而冷,凝视着她的目光却发烫,呼吸落在腮边,带着温热潮湿的意味。 他唇很薄,唇线锐利,仿佛刀削过一般,看起来便带着几分凌厉。 她想起了第一次吻他时的感觉——那也是她第一次同人亲吻,她恐怕永远都忘不了。 很难想象这样的唇亲起来是比棉花还要柔软的触感,那软一直到了心里,叫当时中了媚药的她有些欲罢不能。 看她迟迟未动,他抬手按在她脊背后,将她向前一压。 她手被捆住,撑在他胸前,看他片刻,没忍住仰头吻上他的唇。 他像那晚一样没有动。 她手指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生涩地将舌尖探进去。 山间的风吹得窗牖砰砰作响,一下下似砸在她心里,仿佛催促一般。 他其实绑她绑得并不如那晚紧,她手腕活动起来还十分灵活,于是攀上他的脖子,一路去亲他的下巴尖,脸颊,和耳垂。 亲到耳垂的时候,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含住。 陆衡之身体蓦地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直接将苏青珞压在床上。 苏青珞头轻轻磕在枕上,腰被他拎着往里挪了半尺,脸色微红,一双如水般的眸子看着他,轻轻呼吸着。 陆衡之一只手擒住她双手手举过头顶,再次亲了下来。 仿佛山间骤雨一般急促而凶狠。 苏青珞呼吸变乱,感觉身体好似有些发烫,好似又中了媚药一般,只是尚且还能控制住自己。 他的吻从唇边一路到脖颈,所到之处点起一团团火,苏青珞好似被烧得有些迷乱,不受控似的回吻他。 陆衡之呼吸乱极了,眸色越来越深。 手一伸,扯开她领口。 微凉的风灌进来。 陆衡之低头吻住她白皙而骨感的锁骨。 她一瑟,腿忍不住曲起来,他感觉到了,腿稍一用力,就将她的腿压下去,手也伸到她腰间,扯掉她腰带。 她浑身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一下,忽然开始紧张。 “别……这里是清净之地……” 她声音软极了,洇进他耳朵里,一路蔓延到他心里。 他轻笑了声,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她现在才想起来,早就不清静了。 烛火忽地一下暗了,复又明亮。 苏青珞也意识到这借口太过拙劣,不觉红着脸道:“我、我都还没看过册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喉结滚了滚,哑声:“我教你。” 她双手微微蜷缩起来,轻轻闭上双眼。 陆衡之撩开她衣襟,手伸了进来。 粗粝的掌纹,仿佛有薄茧抚过她柔软的地方。 她身体泛着麻意,感觉自己仿佛一个鸡蛋被剥掉壳,露出白嫩的肌肤,连同神智一起,一点点被蚕食殆尽。 不知道是不是体谅她第一次,他动作格外柔和,跟方才吻她的好像不是一个人,似有无限缱绻。 衣衫落了地上,肌肤漫上冷意。 陆衡之扯过被子,将两人裹进去,顺势解开她双手。 他手渐渐下移,苏青珞很小声地问:“会……很疼吗?” 她记得外祖母特意为他配了药的。 他轻声:“可能有一点,别怕。” 诱哄似的。 她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用一双潮湿的眼看他:“三哥。” 他低笑了声,吻着她颈窝:“叫夫君。” “……” 她咬唇,手也不自觉去抓他后背,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他察觉到了,立刻停下:“疼?” 她有点委屈地点了点头。 但也知道,女人终有这一遭。 没想到陆衡之竟停了下来。 他搂着她,吻着她的唇,然后……苏青珞整个脊椎都被泛起的麻意侵袭。 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好似一件精美的玉器,被他从上到下捏在手里细细把玩。 整个人又像被丢进水里,快要无法呼吸。 她不自觉地抓住他脊背,仿佛在抓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她搂紧他脖子,贴住他滚烫的肌肤。 这一霎犹如被人从水里拎出来,重重地呼吸着。 他轻笑了声,起身,先用帕子擦了擦指尖,尔后又穿了件中衣,披上披风,将热水倒进铜盆里。 他声音带着一股沙意:“山里凉,回去再沐浴,你先将就将就清洗一下。” 苏青珞羞得微闭了双眼,也终于知道了叫水是什么意思。 他们应该是没有……圆房的,但他还是轻易地将她带到了云端。 苏青珞有些脱力,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 陆衡之拿了帕子过来瞧她:“我帮你?” “我自己来。”她人骤然清醒,用被子挡着身体,接过帕子对他道,“你、你转过去。” 陆衡之不置可否,悠悠看她一眼,还是转过身去。 苏青珞快速清理完,又躺回被子,瓮声瓮气地跟他说:“好了。” 他回头,迈步走过来掀开被子,重新将她捞进怀里。 她抿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手:“你故意把我带来,是不是想……回味一下当初……” 当初什么,却说不下去。 他笑一笑:“才知道。” 苏青珞看他,问:“那你……当时为什么拒绝我?” 她送上门他都不肯要,着实让她伤心了好一阵。 陆衡之呼吸发紧:“你当时中了媚药,我总不能乘人之危。” “哦。”她弯唇,原来是因为这个。 给他抱了一会儿,她又歉然道:“那我们今日是不是没有……” “嗯。” “其实……我也没那么疼。” “不急。”他轻轻吻了吻她头发,“我们慢慢来。” 苏青珞搂住他胳膊,轻轻应了声——他真的挺疼她的。 第87章 你要是想可以直说 苏青珞白天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缩在陆衡之怀里怎么也睡不着,翻了个身看他。 蜡烛已经熄了,今夜没有月亮,山里的夜格外黑,连他面容轮廓都看不清楚,只感觉到他呼吸清浅地扑在她脸上。 山里的夜也格外静谧。 苏青珞有种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的私密感。 这感觉让她很容易就敞开心扉,头蹭到陆衡之颈窝里问他:“你是不是很遗憾?” 陆衡之声音明显困顿:“嗯?” “就是……你先前在竹屋没碰我,是不是其实很遗憾?所以你才特意留我在这里过夜。”她声音雀跃极了。 陆衡之没说话。 怀里的人好像更雀跃了:“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很想碰我?你表面装得清冷禁欲,又是把我推开又是站在窗前故意不看我,装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其实你明明很难受是不是?你也不是在看我笑话,你是在故意忍着是不是是不是?” 陆衡之用力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声音低沉:“睡觉。” 声音里带着几分被戳穿的尴尬。 “可我睡不着。”苏青珞手抱着他劲瘦的腰,“我好开心啊,我那时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没想到你在船上就喜欢我了啊……” “那你惦记我惦记了这么些年吗?” “那我跟陆衍订婚时你有没有难过?” “你替我跟陆衍退亲真的没有私心吗?” “……” 陆衡之忍无可忍,按着她的腰一撂,将他压在身下。 手捏住她下巴尖:“你要是想可以直说。” 要是以前,她大约是有些怕的。 但是现在,她好像一点都不怕了。 她伸出两条纤细的手臂钩住他脖子,还故意往上贴了贴,用嘴唇蹭了他下巴一下。 陆衡之眸色一暗,听见她娇滴滴地说:“可是三哥,我怕疼。” “……” 真是被她拿捏住了。 陆衡之无语片刻,翻身下来,重新将她搂进怀里,声音更沉三分:“睡觉,再敢胡说八道看我管你疼不疼?” 苏青珞却没忍住低声笑起来,也觉得自己今晚仗着他的宠爱有些放肆了,十分乖巧地应了声。 但也还是兴奋到睡不着,直到天蒙蒙亮才闭上眼。 没多久便被宋闻敲门吵醒:“大人,咱们得回去了。” 陆衡之昨日特意吩咐了,今日工部侍郎要过来同他商量给宫中重修殿宇的事,事涉陛下需慎重,不能拖延,所以要早日回城。 他向来说一不二,就是晚上熬了夜,隔天也是说什么时辰起便什么时辰起。有次宋闻想叫他多睡半个时辰,还被他罚跪了。 而且陆衡之政务繁忙,从来都有早起的习惯,有时候甚至比他起得还早。 陆衡之闻言起身。 苏青珞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他撒娇:“好困。” 她还缩在被窝里,露出白腻的半个肩膀,仿佛绸缎似的光滑。 陆衡之眸色一暗,低头吻上她的肩膀。 苏青珞一瑟,瞬间清醒。 “起、起床。”她立刻道,“我起床……” 陆衡之沉声:“晚了。” 手又覆了上来。 苏青珞推他胸膛,明显有些慌:“宋、宋闻还在外头。” 陆衡之挑一下眉:“可我不碰你会遗憾。” “我很难受,我也不想再装什么正人君子。” “……?” 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他低头,一下下吻着她耳垂,在她耳边低声:“所以你别出声。” 苏青珞微闭着眼,想起来金陵的夏天,潮湿而闷热,整个人身上都黏黏腻腻的,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但显然是时间来不及,他虽不满足,也只能浅尝辄止,很快放过她,起身去穿衣服。 苏青珞抿唇,默默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穿上。 陆衡之出去时,宋闻已拿来了寺院里准备的早餐,只是已经冷了。 他也没想到,他家大人起床竟然晚了半个时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宵苦短日高起?” 他不敢乱想,忙又去热早饭。 苏青珞穿戴梳洗好出来打开门时,便看到一幅熟悉的画面。 陆衡之穿着一袭青衫,披着月白披风,站在雾气还未散尽的幽翠竹林之中。 听见声音,他回头向她看来,温柔笑笑。 一米阳光穿透层云,落在他身上。 跟先前的场景何其相似,只是如今她拥有了他的笑容。 她也忍不住弯唇,朝他走过去,他伸手,她没犹豫抱住了他。 他用披风将她罩进怀里,搂着她进了屋。 * 昨夜没睡好,回城的路上,苏青珞没忍住靠着陆衡之睡着了,直到到了陆府还沉沉睡着。 看她睡得香甜,陆衡之也没叫醒她,径直将她抱出马车。 长贵早在门口等得抓耳挠腮,看见陆衡之连忙应了上去想禀报什么,却看到自家大人怀里抱着夫人,沉沉看他一眼。 他口中的话立刻吞了下去,等陆衡之走过去,才心急火燎地在宋闻耳边说了什么。 反正有什么事,宋闻要先担着。 宋闻小声骂他一句“你自己方才不说”,然后咬牙追上去。 陆衡之看他一眼。 宋闻生怕吵醒陆衡之怀中的宝贝夫人,压低声音:“工部侍郎等了您小半个时辰了。” 不过去恐怕不好。 而且陆衡之从不拿架子,不会叫人等。 听见“工部侍郎”四个字,苏青珞骤然睁眼。 她其实隐约能听见外头动静,只是实在困得睁不开眼,放任自己睡着。 发觉陆衡之已经将她抱进府里,而且周围下人都低着头一副不敢看的模样,她立刻挣扎着要下来。 陆衡之缓缓将她放下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你去忙,我先回院子了。” 陆衡之看她一眼,嘱咐道:“想睡回去再睡会儿,中午我不过去了。” 苏青珞小声说了句“好”,便赶紧带着紫鸢逃回了院子。 却也睡不着觉了,先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安。 刚进院子,就听见有个小丫鬟清脆的声音隔着窗户远远地飞出来:“三少夫人睡着了,三爷是抱着三少夫人出的马车,不知道有多甜蜜。老太太放心,您肯定很快就能抱上太孙。” 苏青珞顿时有一种在陆家已经无颜待下去的感觉。 陆衡之买的院子什么时候能修葺好,她要搬过去! 第88章 把玩一件珍贵的东西 紧接着又是钱氏跟何氏打趣她的声音,甚至还有纪银朱的笑声。 今日人这么齐吗? 苏青珞尴尬地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准备先回去,等这些人走了她再去给老太太请安,没想到刚一转身,就听见刚出门的月娥喊她:“哟,三少奶奶来啦,老太太正要吩咐我去请呢。”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钱氏笑道:“害什么羞,衡之疼你是好事。万一过几年他不疼你了,只怕你哭都没地方。” 老太太斥道:“不许胡说。” 钱氏立刻作势掌嘴:“瞧我这张嘴。” 不过她向来如此,没什么心计,老太太也没多加责备。 知道苏青珞脸皮儿薄,老太太挥退众人,跟她单独说话。 纪银朱出门前特意看她一眼,眼神暧昧。 苏青珞脸不觉一红,被老太太握住手。 “你们上过香求子了?” “……嗯。” 自然是完全没有的,但苏青珞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假话。 老太太以为她害羞,也没不信,只是低声嘱咐:“接下来最要紧的便是子嗣。” 苏青珞小声:“我们才刚成亲……” “你年纪小,不懂,若是没孩子傍身,他就是现在再宠你,将来在后宅也是没立足之地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老太太一片苦口婆心,苏青珞不想辜负,于是点头答是。 老太太身后长椅上拿出一个木盒,道:“这是宫里的秘术,先前有个宫里的嬷嬷多年前受过我们家恩惠,我特意跟她求来的,听说照着上头行房格外容易有子嗣。你拿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褚嬷嬷,在这上头脸皮不要太薄。” “……” 上本册子还没看呢,又来一本。 苏青珞也只能红着耳朵尖小心翼翼地收下,再拜谢老太太一番。 出去后,感觉今日的太阳格外火热。 这都快冬天了,太阳怎么这样烈。 回房先把这个烫手的册子塞到箱笼底下,用过午饭,苏青珞先给陆衡之做衣服。 跟绣花相比,做衣服就简单很多,不过她没做男人衣服的经验,有些地方不时要请教褚嬷嬷。 褚嬷嬷显然也得到老太太嘱咐,指点完她针线又指点她:“那册子上夫人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老奴。” “……” 做了一下午,一件长衫已有了雏形。 她放下歇息片刻,脑海里忽然闪过陆衡之在竹林时的身影,想起先前她画过一幅画,忙找了出来。 景色和人物都已经画好,只是还差五官。 但很奇怪,分明已经对陆衡之很熟悉了,但好像还是不能在脑海里细细描摹他五官的模样。 等一会儿见到他时,她要好好看看。 这次宋闻学聪明了,还未到饭点,便提前过来恭敬请她过去用饭。 门口的两个门神见到她也立刻行礼让开,一脸恨不能亲自抬她进去的模样,她不免觉得好笑。 进了书房,发觉多了一盏屏风。 陆衡之恰好起身冲她招手:“来,先吃饭。” 吃饭时,苏青珞便一直打量陆衡之。 他五官很好看,剑眉星目,只是那双眼仿佛自带一股冷意,陪她的时候才会柔和下来。 鼻子也挺,嘴唇略薄,线条清晰,有种欲感。 他抬头:“一直看我,可有事?” 苏青珞微笑道:“我就不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 她在他面前越来越从容,甚至开始撒娇。 陆衡之倏地靠过去,贴住她额头。 苏青珞顿时一慌。 陆衡之哑声:“那你看看清楚。” 她推他:“你好好吃饭。” 陆衡之笑了声,好歹好好同她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了饭,自然又叫她留下来陪他。 苏青珞很懂事地替他磨墨,又忍不住看他,在脑海里细细描摹他五官的模样,力求画得像。 陆衡之的余光里,她一直在看他。 他眸色微暗,撂下毛笔,手一伸将她拽到腿上。 苏青珞没防备,没忍住惊呼一声,怕跌倒手撑住桌沿,想到这时候是观察他的好时机,连忙转过头去看他。 离得极近,甚至能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根根分明,他眼尾略纤长,很清隽的一双眼。 还看到了他眼底的她。 陆衡之对上她视线,刚要吻她,被她用力按住胸膛。 “你别动。” 苏青珞又去看他鼻子,才发现他鼻尖上有颗很浅很小的痣,若非离得这样近,根本看不清。 又去看他嘴唇。 她此刻背对着他,这么扭头有些不大自在,想转过身子看他,却忽然觉得颈口一凉,蓦地回头。 他手伸了进来。 陆衡之另一条手臂箍住她细腰叫她动弹不得,俯身在她耳边呵气:“怎么不看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苏青珞抓着桌沿的手紧了几分,听他沉声:“转过来,看我,好好看清楚我现在的样子。” 苏青珞脸红透了,哪敢转身,感觉到他粗粝的手指,好像粗糙的线碾过肌肤。 她浑身发颤,只觉得身体好像软成一摊水,连坐都快坐不住。 他轻笑一声,含住她耳朵尖:“叫声夫君?” 她没应声。 他像在把玩一件什么珍爱的东西:“叫不叫?嗯?” 她没应声,他沉笑了声,手上动作加重。 她无端在脑海里生出他做包子时揉面的场景。 一团面被他捏在手里,团成某种形状,慢慢地揉,轻轻地拢,最后用力捏出一个褶子尖。 她退一步,糯糯喊了声:“三哥。” 话里有种投降认输的乞求意味。 陆衡之便缓缓松了手:“还敢不敢招我?” “不敢了。”她小声。 话说出口觉得不对啊,她明明没招他,只是想看看他而已,是他自己禁不住诱惑。 但人在屋檐下,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陆衡之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她的脸,将她放下来。 她松一口气,红着脸将领口重新整理好。 听见陆衡之说:“我得去谢廷玉那儿一趟,晚上你先睡,不用等我。” 苏青珞原本雀跃的心倏地微微一沉。 “哦。” “怎么,舍不得我?”他看出来了,又抬了抬她下巴尖。 “才没有。”她低头看了看领口,感觉已经看不出端倪,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是要商量孟姐姐的事吗?还没商量出法子?” 陆衡之平声:“本想设法将太子跟孟青黛一个常同她作对的庶妹牵在一起,但孟大小姐不同意,她不想毁人名节,所以我们还要想旁的法子。” 他摸一摸她头:“先走了。” 苏青珞下意识扯住他袖口,想再说点什么,他却没察觉到,转身拿了披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手,有些失神。 第89章 娶妻娶贤 苏青珞回到屋里后点上蜡烛,从画缸里找出原先那幅画,借着新鲜的记忆,慢慢填上他的眉眼、耳朵、鼻子…… 画到一半不自觉走神。 陆衡之临走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她简直称得上是毫无留恋,这狗男人!欺负完她就甩手走人。 察觉到差点画偏,连忙重新凝神,在他鼻尖点上那一小颗痣,然后又描上他的唇。 画完后,仔细察看片刻,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脖子发僵,一问在旁边连连打哈欠的紫鸢,已经快子时了。 这么晚陆衡之还没回来…… 苏青珞闷闷的,有些打不起精神。 她洗漱完固执地等着,叫紫鸢先去睡了,在灯下缝制那条还差半条袖子的长衫。 缝好衣衫样式,就只剩绣的花样子。 月白的衣料配金线最是好看,穿在陆衡之身上显得他矜贵。 她画了几个花样子,眼睛有些酸,终于撑不住,磨磨蹭蹭地去床上睡觉。 叹一口气,盖上被子,却也觉得屋里很冷。 好像已经好久没有一个人睡过了,有些不习惯。 闭上眼其实脑袋还很清醒,没多久便听见开门声,陆衡之放轻了脚步进来,然后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她本想起来,但不知怎么起了玩心,干脆装睡,等一会儿陆衡之进来吓他一跳。 没多久,陆衡之便掀开床幔,声音几不可闻:“睡着了?” 躺在床上的少女并未应声,只是睫毛颤了颤。 陆衡之看她片刻:“真睡着了?” 少女似没什么反应,只是呼吸没那么平稳。 陆衡之牵了牵唇角,掀开被子躺进去。 苏青珞正想吓他,还没动手,便察觉到唇上微微一凉,他吻上了自己。 可能是喝了酒,他唇间带了一股淡淡的令人迷醉的酒味儿。 苏青珞怔住了,睡着的人被亲应该没反应? 她想了想,决定继续装睡。 陆衡之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牙关,将舌尖探了进来。 苏青珞感觉一颗心自己都快要跳出来,只能勉强镇定。 听见陆衡之低哑的声音:“睡着了这么乖?” 苏青珞脸颊发烫,她没睡着的时候也给他亲了好吧。 然后就察觉到腰上一凉,他微凉的指尖伸了进来。 这怎么能没反应?!苏青珞感觉脊柱仿佛有蚂蚁在啃噬,又痒又麻,浑身都没了力气。 这人走之前欺负她,回来又欺负她! 他那双手出色极了,她想起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脑海里轰的一声,没忍住溢出一声猫叫,伸手勾住他脖子。 陆衡之声音带了几分玩味:“不装了?” 苏青珞小声道:“你、原来你早知道我没睡,你故意欺负我……” “你是我夫人,我不欺负你欺负谁?”陆衡之理所应当的语气。 苏青珞抿唇,无法反驳。 又听见他说“叫夫君”。 她真的叫不出口…… 他也没强求,轻轻咬住她的唇,听着她呼吸变紧,很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握住她的手:“帮我。” “……” 苏青珞闭上眼,不敢看,全凭他教。 只觉得比绣花难多了,她胳膊都酸了,他才勉强放过她。 结束后,陆衡之向外头要了盆水。 苏青珞脸色一红,想起醉酒那次她要了三盆水的行径,默默钻进被子里盖上脸。 磨蹭好一会儿,才出去。 两人清理完后,懒懒地躺在一起说话。 苏青珞问:“孟姐姐的事你们商量好了吗?” “没商量出章程,还要想法子。暗卫说孟大小姐不愿意伤人,但太子妃只能是孟家的人,要太子和皇后改主意不可能。” 苏青珞想了想,道,“那我平日多跟她往来,问问她的真实想法,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也可以。”陆衡之从背后搂着她,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难怪有话说娶妻娶贤,倒真是没错。” 苏青珞红着脸,没应声。 隔日陆衡之依旧很忙,苏青珞便约了孟青黛出门玩。 两人一起逛了首饰铺子和针线铺子,中午时,又一起去城郊一处只接待达官贵人、叫归园的庭院吃饭。 京郊就这么一片人工湖,是先帝在世时特意命人引水建成。 归园一共三层,临湖而建,推开窗便能看到湖面,景致十分优雅。 坐在二楼包厢,苏青珞没忍住小声问孟青黛的想法。 她望着窗外的湖水出神片刻,才道:“我庶妹孟青瑛虽然自小仗着姨娘受宠,没少给我气受,但若叫我做出毁她名节的事来,我却也做不到。” 毕竟在本朝,女子失节是大事,万一有什么失误,只怕她连命都要丢掉。 “那你对六皇子……” 孟青黛垂眸,轻声:“我是喜欢他,却也没有到为了他能不顾旁人性命的地步。” 小二这时推门送菜进来。 几乎同时,听见外头一个柔媚的声音:“六皇子有些日子没来了,青荷想您想得慌。” 苏青珞一凛,忙向门外望去。 端王和谢廷玉行至对面门口,一个约十六岁歌妓模样的少女迎上去,凑到谢廷玉怀里,他颇为轻佻地笑了笑,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有多想?” 苏青珞心中一沉,忙向孟青黛望去。 她神色过分平静,只是看着谢廷玉。 谢廷玉似察觉到什么,抬眼往过一看,脸色微变,搂着歌妓的手却动也没动,只是那么注视着孟青黛。 端王这时道:“哟,孟丫头也在啊?衡之的夫人也在啊……” 他面上一阵尴尬,推着谢廷玉往里走,“那就不打扰你们了,不打扰了……” 对面门被阖上,却依旧传出了调情的欢声笑语。 苏青珞命人关上门,又气又担心地看着孟青黛:“孟姐姐,这种人不配你替他费神!” 孟青黛看她一眼,轻轻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 她声音很是平静:“他不是那种人。只是……在京城,他只能这样活下去。” “我前年回江南老宅时见过他,肆意,张扬,真诚,足智多谋……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六皇子,他也不知道我就是孟青黛。” “后来我们先后回京,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也就知道了,我们绝无可能。” 她望着窗外,转头道:“青珞,你能同陆首辅成亲,是因为他去圣上面前亲自求了旨意,你当时怕不怕这个旨意下不来?” 苏青珞老老实实道:“当时还是很害怕的。” 孟青黛笑了笑:“我现在也有些怕。你说,我的运气会不会像你一样好?” 苏青珞正在想她话里的意思,便看到她眼睛一闭,跳了下去。 她霍然一震,连忙跑过去敲开对面的门。 谢廷玉怀中仍搂着那歌妓,只是有几分心不在焉,看她进来不觉蹙眉。 苏青珞急道:“孟姐姐不小心掉进湖里了!” 第90章 好好看一看册子 谢廷玉蓦地起身,将怀里歌妓往地上一扔,几步去了隔壁,紧跟着跳了下去。 苏青珞心跳飞快,忙小声吩咐紫鸢:“你快去叫咱们的人立刻骑马回去将此事告诉三哥,要快!” 她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连忙下了楼来到湖边,这么大一片人工湖,又快入冬,湖水冰冷刺骨,孟姐姐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不少人听见动静早乱成一团,端王也着急地凑过来道:“我就说这归园的窗户为了让人赏湖建得未免太矮,早晚要出事,你看吧!” 一面说一面跺脚。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好在端王知道孟青黛身份非同小可,命人将附近封锁,除了苏青珞,众人只能远远地看着。 好在没多久,谢廷玉将人抱上岸来。 两人浑身湿透,谢廷玉不停按压孟青黛胸膛,没多久,孟青黛悠悠转醒。 谢廷玉蓦地将她搂进怀里。 “你傻不傻?”他声音有些哽咽。 孟青黛只是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苏青珞忙将披风送过来,裹住孟青黛身体,孟青黛一面瑟瑟发抖,一面对她道谢。 谢廷玉将她抱起来,看着苏青珞沉声道:“叫陆衡之过来善后。” 陛下不是傻子,出了这样的事一定会派人细查,露出任何马脚都是麻烦。 人群被端王的人轰走。 但能进归园的人非富即贵,此事一定会很快传开。 孟青黛回到二楼包厢,没多久陆衡之便推门而入,一进来就抓住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苏青珞摇摇头,将事情来龙去脉跟他仔细说了。 陆衡之伸手扶住略微有些低的窗户,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不知陆衡之后来是如何安排的,不过两日,陛下为谢廷玉和孟青黛赐婚的圣旨便传遍了京城。 陛下自然也派人暗地细细查探,他疑心向来重,生怕是谢廷玉起了什么心思。 但一来孟青黛将那日自己落水的事尽数揽到自己身上,说自己当时头有些晕,脚一软就掉了下去。 二来谢廷玉跟孟青黛向来没什么牵扯,且他为避嫌直接上了一道折子自请离京就藩,皇帝准了。 三来端王也作证当时谢廷玉死活不肯下水救人,还是被他逼着跳下去的。 这最后一点自然是假的,苏青珞在书房吃着宋闻送来的水果,坐在紫藤长椅上问陆衡之:“是不是你买通了端王?” 陆衡之一面将手里折子阖上,一面冷笑一声:“是威胁,谁叫端王先前多管闲事。” 苏青珞点头,又道:“也不知道孟姐姐如何了。” “放心,她没什么事。” “那谢廷玉真要离京吗?” “离京也不是坏事。”陆衡之刚拿起一本折子,听见外头宋闻道:“大人,长青回来了。” 苏青珞一脸疑惑。 陆衡之解释,长青是他手底下的人,轻功极好,所以常在外跑探听消息,这次回来应有要事禀报。 苏青珞闻言准备起身离开,陆衡之抬手制止:“不必,以后我这里的事你都不用回避。” 苏青珞没忍住弯了弯唇。 “任何事都不用回避吗?”她咬了一小瓣橘子,问,“那万一以后你想纳妾呢?” 陆衡之蹙眉,实在有些不太理解她怎么能把话转到纳妾上,却也只是一笑,慢慢起身走到屏风后,伸手捏住她下巴尖:“我纳妾的事连个影子都没,你就开始吃醋?” 他倏地低头,吻住她的唇,用气音说:“我没跟你说过?我不会纳妾。” 苏青珞忙红了脸推他:“你还有人要见……” 他却扣住她下巴不许她动:“长青是练武之人,你可别出声。” “……” 她只好一声不吭,任由他在藤椅上欺负了片刻,亲得她唇都有些发麻,他才起身,含笑看她一眼,叫外头人进来。 长青进来时先往屏风处悄悄看了眼,接着便老老实实跟陆衡之奏报浙江巡抚贪墨,今年江南又大旱,只怕那头会出乱子。 浙江巡抚是皇后的表弟,陆衡之点头,示意他继续,长河又说了许多当地的事。 苏青珞一动不动坐着,生怕一丁点儿的动作引起旁人注意。 怪不得陆衡之会往这儿搬个屏风,原来是方便她常来。 但是,这书房的布局不大合理,长椅身后还有书架,显得能见人的地方很小。 长青不知道多久没回来,一张嘴叭叭叭说个不停,连芝麻大的小事都跟陆衡之说了。 陆衡之伸手敲了敲桌面:“挑重点。” 长青忙把重点讲完,陆衡之便挥手命他出去:“我明晚再见你。” 出门后,长青实在委屈。 他跟宋闻碎碎念:“爷这是怎么了?以前明明最喜欢听一些风土人情的小事,我特意打听了记在小本子上,怎么这回还不乐意听了?” 宋闻“啧”一声,“这你就不懂了。” 但到底为什么,宋闻也没指点指点他。 他刚走,苏青珞便起身看了眼周围,问陆衡之:“我能改一改你书房的布局吗?屏风放这里感觉很碍事。” 陆衡之颔首:“随你的意,正好我明日要出门。” 随你的意。 苏青珞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谢廷玉既然要就藩,想必他们有不少事要商量,于是懂事地点点头。 陆衡之忽然抬眸看她:“你今日想吃鸡汁包子吗?” “啊?”苏青珞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你有时间吗?” 陆衡之平声:“有。” 他这么闲吗? 苏青珞茫然点头:“那、那也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浮起一种微妙的、不祥的预感。 然后,那种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陆衡之淡声道:“你回去等着,顺便好好看一看册子。” “……” 她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第91章 鸡汁包子 入了十一月,风也渐渐凛冽起来。 苏青珞却脸颊一路滚烫地小跑回屋,羞得用帕子捂住脸。 紫鸢问她:“夫人怎么了?” 苏青珞做贼似的指了指门:“你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紫鸢有点懵,但还是很听话地过去了。 苏青珞在手里绞着帕子,将下唇咬得生疼。 但想来想去,还是打开箱笼,在层层衣服底下找出来两本册子,闭着眼睛咬牙打开外祖母给她的第二册。 好一阵儿,才有勇气睁开眼。 咦?也没她想的那么不堪入目嘛,两人是穿着衣衫的。 再认真看,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东西,这人竟能画得如此栩栩如生?这五官干净又清楚,也不知道是如何调的墨,又是如何运的笔。 苏青珞没忍住研究入了神,用手在空中比划,直到陆衡之拎了饭盒进来她都注意。 陆衡之摘了披风往屏风上一扔,转头朝她走过来,喊她吃饭。 苏青珞抬手:“等等,我还没看完——” 话音刚落,意识到什么,倏地抬头,忙要把画册扔到一旁。 “你、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即将被阖上的画册及时被一个宽大的手掌按住。 苏青珞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眉眼:“原来夫人喜欢在椅子上。” “……?”她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图中两人的位置的确是在椅子上。 她顿时倏地脸红:“我不是,我只觉得这画画工不错,所以才多看了几眼,我没有……很喜欢。” 说到后头,许是觉得这理由太过苍白无力,她自己先气短了三分。 陆衡之意味深长地“哦”一声,“原来夫人先前说睡前喜欢抱着册子研究画技,是真的?” “……” 苏青珞快崩溃了。 这都多久的事了,这人怎么还记得?肯定是故意拿出来调侃她。 她抬眸瞪他一眼。 陆衡之立刻投降:“逗你的。”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有趣? 苏青珞一张小脸怒气冲冲的,格外惹人怜爱。 陆衡之抬手捏了捏她下巴尖,挺贴心地将册子阖上往旁边一扔,牵住她的手:“来吃饭。” 好似闻到了刚出锅的鸡汁包子的味道。 算了,看在包子的份上,忍了。 陆衡之的厨艺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包子馅儿的味道比先前又丰富了些,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改进了。 在她的吃食上,他还挺用心的。 苏青珞没忍住弯了弯唇,投桃报李,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你多吃点。” 陆衡之淡眸扫她片刻:“你先自己吃饱。” “……” 这话让苏青珞想起了他在竹屋问她吃饱了,一时身子一缩,也懒得管他,又咬了口包子。 饭后,苏青珞叫玉竹准备水,她要沐浴。 陆衡之眸色暗了暗,刚要开口,就被苏青珞牵着手一路拽到床上。 她有点凶地说:“你在这儿等着,不许乱跑。” 本来是想赶他去书房的,但后来想想,以后老是在一处,应该怎么也避不开的,总要有第一回。 陆衡之有几分无奈,又觉得好笑:“行。” 然后就看见苏青珞倏地放下床幔,叫他脱鞋,将他关了进去。 “不许偷看。” “……” 陆衡之听着远远传来的水声,哑然失笑。 苏青珞沐浴完后,重新换了水,陆衡之也要沐浴。 刚走到屏风后头,就看到一件中衣搭在屏风上,苏青珞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怯的凶:“别又想诓我给你送衣服。” 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 苏青珞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听着里头的水声,慢慢羞红了脸。 好在这次杜绝了陆衡之使唤她的可能。 头发渐渐干了,天气转凉,苏青珞刚要回被子里,就听见陆衡之清淡的声音:“夫人,裤子。” “……”失策了。 苏青珞无语片刻,真的是不想理他,又听他道,“要么我就这样出来?” “来了。”苏青珞咬牙,找出裤子,隔着屏风递给他。 他好半天没接:“够不到。” 苏青珞只好又往前挪了挪,手伸得长了些。 “现在可以了吗?” “还是够不到。” “现在呢?” “还是……” 苏青珞恼了,将裤子一扔:“你自己穿!” “……” 听见陆衡之一声轻笑,仿佛逗弄她很开心似的。 她气鼓鼓地上了床,盖上被子——这狗男人,肯定是故意的。 没多久,陆衡之出来,擦了擦头发,叫人把水倒了。 玉竹和新来丫鬟明澄用木桶分几次倒掉水,最后玉竹回来擦干净地面,退出时没忍住看陆衡之一眼。 他正在镜前梳头发,身形颀长,动作有种慢条斯理的贵公子风范,她不觉抿唇,关上了门。 屋内点着蜡烛,但仍旧晦暗,看得不甚清楚,但隐约觉得,这个丫鬟好像在原地停留的时间略微长了些。 陆衡之微微蹙眉,向后看了眼,苏青珞还躲在床帏里。 他一笑,没再理会这事,起身走过去,拉开床帏。 苏青珞一看见他,便扭头“哼”了声。 陆衡之上来,将床帏撩开一半,捏住她下巴尖,将她头偏过来:“逗逗你罢了,这么大气性?” 苏青珞正要说话,他便倏地低头吻了下来。 所有的话都被吞进腹中。 原本有点小生气的情绪也立刻退散,成了害羞。 她脸又开始发烫。 好喜欢他亲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被洗得很淡,但她仍旧闻得到,那味道好似带着几分蛊惑,叫她双手自觉地攀上了他脖子,睁眼看他。 才发觉他眉毛是有些锋利的,但不算很浓,否则可能会显得凶相。 他很干净,又穿了一身白色中衣,仿佛远山上的皑皑白雪,又像谪仙人,矜贵高不可攀。 她抿唇,他也睁开眼,对上她视线,指尖触碰到她下唇。 蜡烛静静地燃着,昏黄的光下看她更加勾人。 略宽的中衣下能隐约看到她起伏的身子。 她一双眼睛似打猎时撞见的林间小鹿,清澈而无辜,想叫人欺负,想叫人打碎。 他眸色一暗,扯开她中衣衣带。 第92章 终于成了他的 苏青珞想问为什么。 明明册子里的人是穿戴整齐的。 她哪里知道那册子既然是从宫中流出,自然是特意画了些情趣在里头,何况她才看了一张,若再往后尺度便越来越大胆。 但她却也不敢问,生怕方才的事又被扯出来,那样他又有了逗弄她的机会。 肌肤被冰凉的空气一激,她忍不住缩了双肩,他一抬手,将她罩在被子里,重新吻住她。 他呼吸略重,分明是清冷的人,却扣着她的双手,咬着她下唇,亲得她小声呜咽。 唇一路往下,落在她锁骨上,温热而潮湿。 她闭上眼,察觉到他手上那枚玉扳指贴着她的侧腰滑了下去。 “陆衡之……” 她忍不住喊他的名字,感觉自己此刻的感受已全然被他掌控,那双在朝堂之上覆雨翻云的手轻而易举地在她身上烙下烙印,叫她臣服。 他声音微沉:“叫夫君。” 她闭着眼,实在叫不出口。 又听陆衡之道:“第一回若在椅子上你恐怕会有些难受,下次。” 她耳朵尖都是红的,别开脸不敢看他,他却用手扣住她下巴尖,逼迫她转头。 “别怕。” 她闭上眼,指甲嵌进他脊背里,疼出眼泪。 “唔,好痛……” “还疼?”他耐着性子问她,停下动作。 她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怎么办,她真的好痛。 她咬牙:“要不然你别管我了……” “那怎么行?”他抬手摸了摸她脸颊,垂眸片刻,然后想到什么似的,看她一眼,低头钻进被子里。 她几乎快哭了,扭成一团麻花,忍不住不停地乱动,腰却被他的双手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她快疯了,怎么能,怎么可以…… 他那样矜贵的人,怎么能……这样臣服于她。 然后便听见他笑了声:“夫人,床褥湿了。” “……”她臊得没脸看他,转头去看墙面。 他便趁机撞了进来。 只是刚开始有些疼,很快就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低头,吻掉她的眼泪,问她痛不痛。 她摇头,终于完完整整地成了他的人。 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捂在被子里有些热,陆衡之将被子掀开,小声在她耳边,诱哄似的:“叫夫君。” “……”她动了动唇,却还是没能叫出声来。 “叫不叫?” 她没了法子,只能呜咽着很小声叫了句:“夫君……” 声音动听极了。 陆衡之声音沙哑,得寸进尺:“再叫一声。” 烛光映出墙上的黑影,缠绵悱恻,像绣榻上雕刻的鸳鸯。 结束后,苏青珞整个人都有些脱力,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连清洗都有点爬不起来。 陆衡之却神清气爽,仿佛没事一般,穿好衣服叫了水,还好脾气地拿了帕子帮她清理。 她也顾不得羞不羞的,是真没力气了。 然后陆衡之将帕子往铜盆里一扔,上了床,低声问她:“痛不痛?” 她轻轻摇了摇头,贴住他肩膀,靠过去时,却觉得身下有些褥子有些湿漉漉的。 陆衡之显然也察觉到了,说:“我叫人进来收拾一下。” “别。”她拽住他手腕,羞愤道,“不许。” 他要是真的出去叫人,明天传遍阖府上下,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陆衡之沉思片刻,道:“这也是个问题,不如以后你去前院睡。” 陆府毕竟不如他的院子,密不透风。 苏青珞脸红:“也、也行。” 她穿上中衣,抱着陆衡之,还以为要睡觉了,结果不过片刻,陆衡之起身,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坐到那张紫藤长椅上。 “……” 苏青珞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是说下回?” “刚才不是一回?” “……”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唇贴在她后颈上,轻声喊她名字:“青珞……” 她仿佛被他声音烫到。 突然想到那册子上的人,想看看他此刻的神情,苏青珞回头。 他用另一只手掌住她的头,蓦地吻住她的唇。 结束后,陆衡之又要了水。 苏青珞躺在床上,捂紧小被子,一脸生无可恋。 清洗后,陆衡之再度躺上来,伸手搂住她细腰。 苏青珞立刻离他远了几分,靠在墙根里:“不行了,不可以了。” 呜呜呜,明天她要让紫鸢再拿一床被子出来! “……” 陆衡之轻咳一声:“不碰你了,睡觉。” “真的?” “真的。” 苏青珞方才放心几分,重新挪了回去,小声道:“这么看起来,我那晚要了三次水,也没有很过分。” 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件事。 今晚他自己不也要了两次?只是多一次而已,也很正常吧? 陆衡之淡声:“也是,可以再要一次。” “……?” 隔天醒来,苏青珞浑身跟被擀面杖碾过似的,到处都酸痛,连爬都爬不起来。 这样怎么去给老太太请安? 一睁开眼看见陆衡之,就忍不住骂他:“你简直言而无信,禽兽不如!” 陆衡之好脾气的温声哄她:“好,我禽兽,痛不痛,我叫人去买药?” 被这么一提醒,苏青珞才想起来老太太是给她备了药的,于是有点害羞地指挥陆衡之去箱子里找。 不知道是不是那盒子被放得太过箱底,陆衡之好半天才拿着木盒过来,打开,话里很尊重她的意见:“我帮你还是叫褚嬷嬷来?” “我自己来!”她拿过来药,又被他夺回去。 “你自己看不见。”他按住她,“躺好我看看。” 确实看不见,比起褚嬷嬷,她还是更愿意让陆衡之来。 “羞什么,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 “……” 她轻轻抿着唇,别过头,听见他说:“好像有点肿了。” “……” 这个禽兽,还有脸说。 他帮她涂好药,低声保证:“我下回轻点。” “我才不信你。”她起身,缩在墙角落。 整个人柔弱,无助,又可怜。 看得陆衡之心头一荡。 她抽了抽鼻子,开始使唤他:“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陆衡之很快把她衣服拿来。 她接过,叫他转过身去,看陆衡之要开口,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你全身上下”的话,立刻又吼了句:“你别说话!” 声音震得外头都听见了。 陆衡之轻咳一声,道:“你那身粉色的蜀锦长裙很好看。” 苏青珞听他说裙子,终于气消三分。 裙子是很好看啊,粉色的蜀锦,跟云霞似的,她也很喜欢,一直放在箱笼最上头,怕被压皱了。 然后又听见陆衡之声音微沙道:“下次你穿着这件在长椅子上……” 苏青珞忍无可忍,拿手里衣服丢他:“你给我出去!” 第93章 本该是他陆衍的妻子 陆衡之看她真生气了,这回终于起身,还贴心地替她放下床帏,转身老老实实穿上衣服去了厨房。 苏青珞缩在床上,双腿酸得要命,缓了一会儿才叫紫鸢进来给她穿衣梳头。 紫鸢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竟然还要扶自家夫人下床,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下床时,苏青珞还不争气地脚软了一下,差点摔倒。 狗男人! 她没忍住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穿戴好,听见陆衡之进来的脚步声,她转头刚想将他轰出去,就闻见了鸡汁包子的香味儿。 陆衡之温和的声音里还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夫人,你最爱的鸡汁包子。” “……” 她怎么感觉被这狗男人拿捏了。 但鸡汁包子的确也挺香的。 内心挣扎片刻,还是被狗男人的手艺蛊惑,没忍住坐下来。 陆衡之牵了牵嘴角,又替她盛了碗豆腐羹:“试试这个,杭州菜色,你或许也喜欢。” 不得不说,他手艺是真的好。 苏青珞很快便被买通,将昨夜伤抛诸脑后,将豆腐羹吃得干干净净,又吃掉三个鸡汁包子。 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她才没忍住小声抱怨了句:“一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去见外祖母,万一被看出来……” 外祖母是过来人,肯定看得出来。 她脸颊微红,那一双眸子里的妩媚愈发明显,有几分勾魂摄魄的味道。 陆衡之哑声:“我叫人去说一声,就说你今日身体有些不舒服。” “外祖母会担心的。”苏青珞抿了抿唇,小声说,“还是去吧。” 也只能尽量装成没事的样子。 陆衡之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搂住她肩膀,在她耳旁低声:“是我不好,下次……注意。” 苏青珞很想回一句没有下次了,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轻轻靠在他怀里。 虽然有些疼,但她还是很愿意同他做这些亲密的事。 陆衡之低头,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点了点,一个纯粹的、不沾染任何欲望的吻。 他今日仍旧要出门,谢廷玉大婚后就藩,他们要商量不少事情。 苏青珞独自去了老太太那里请安,尽量表现得同往常一样,但临走时走路的别扭姿势还是暴露了。 老太太又没忍住跟钱氏叨叨:“要么你再劝劝衡之,叫他不要那么孟浪。” 钱氏:“……” 为什么又是她? 今天劝人家分开睡,明天劝人家和好,后天又劝人家不要太孟浪,就是正经婆婆也不会管这么多吧? 但当着老太太也不可能把抱怨的话说出口,只能答是,心想回头敷衍两句也就算了。 苏青珞出了老太太院子,迎面撞上陆衍。 入了冬,北风刮得呼呼作响,庭院里还未落尽的枯叶彻底被风毫不留情地卷走,发出沙沙声。 陆衍不屑地抬眸。 已经好一阵儿没见到她。 母亲离开后,父亲对他管教严格许多,他一直待在屋内读书,偶尔来给老太太请安,却一直都没再见过苏青珞。 然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后,眼中的不屑却慢慢地变成惊艳。 ——她怎会突然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她梳了妇人头,身姿轻盈,纤纤细腰不盈一握,那张原本不过称得上清秀的脸,此刻却有几分美艳的味道,尤其那双眼睛——竟带了几分妩媚勾人的意味,简直像狐狸精。 他原先不过照着柳氏的吩咐哄哄苏青珞罢了,在她身上从未有过动心的感觉,甚至对柳嫣然的身子都比对她要感兴趣些。 因为苏青珞向来规矩守礼,板正无趣得仿佛一本经书,叫他根本提不起兴致。 但此刻他却清楚地察觉到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几乎完全没思考地对她作个揖,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柔和:“苏妹妹刚给外祖母请过安?” 话说出口,他自己先吓了一跳。 苏青珞自然亦是一脸惊讶,没想到他竟然完全没表现出恨她的模样,陆衍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 但是也并不想跟他多言,毕竟有过婚约,要避嫌。 她只轻轻“嗯”了声,便带着人离开。 只是在心里觉得,陆衍跟那身月白的长衫太过不配,不像陆衡之,穿上月白的颜色矜贵又有一股仙气,不似凡尘中人。 但他昨晚却在她身下…… 唔,想到陆衡之,她要羞死了。 忙加快步子离开。 陆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走路的姿势,一双眼竟忍不住热了。 终于知道苏青珞为何会产生这种变化。 一旦经了事,媚意就出来了。 陆衡之昨晚也不知道怎么折腾的她,叫她连走路姿势都变了。 她本来应该是他的夫人! 陆衍不易察觉地握紧双拳,站在冷风里被吹了片刻才回神,进去给老夫人请安。 苏青珞则拐去了陆衡之的前院。 因为她一路回来,都看见了丫鬟婆子对着她暧昧地笑。 那笑她太懂了——显然昨日要了三次水的事迹再次传遍阖府上下。 她的院子太小,没地方置小厨房自己烧水。 而且她的人也不如陆衡之的手下口风那么紧,所以她立刻就决定将前院重新布置一番,以后晚上大约要常住前院了。 带着紫鸢和玉竹一起过来,吩咐院子里的下人先将书房重新布置,将书架挪到外间,紫藤长椅靠墙,屏风往里,这样陆衡之接见人时的地方就大了些。 书架上还搁一幅画。 这是陆衡之书房里唯一的一幅画。 陆衡之平日公务繁忙,并无闲情逸致研究书画,她有些好奇地打开。 竟然是自己当初在赏花宴上画的那幅被人称之为很俗的《牡丹富贵图》。 难怪当初这画会被谢廷玉拍走,她早该想到的。 心里好像吃了蜜似的甜,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声音凌厉:“你们在做什么?大人从不让人乱动书房里的东西,你们难道不知道?” 听声音是才回来不久的长青。 紫鸢立刻道:“这是新夫人。” “新夫人也不行!”长青硬邦邦道,“一切要等大人回来再说。” 紫鸢还欲说话,被苏青珞抬手拦住。 “无妨。” 反正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心情好,也懒得跟这愣头青计较。 转身带着人去了隔壁卧房。 还听见长青在数落长风长河:“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宋闻不在这院子里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长风长河对望一眼,互相比了个嘘声。 第94章 只对你动过心 入夜后,长青跪在猎猎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好冤枉。 他不过是出去了小半年,怎么大人这院子里就变了天。 该死的长风长河一定是嫉妒他能出门办事潇洒又俊俏,才故意不提醒他的。 不过新夫人真有这么受宠吗? 书房这么多的机密要事,她都能随意进出挪动了? 眼前书房门被打开,陆衡之揽着苏青珞出来,温声道:“我还有些事,你先去隔壁歇一歇,要是累了就早些睡。” 累了两个字,似意有所指。 苏青珞红着脸点头,今天布置完书房又布置卧房,的确是有些累。 凛冽的寒风灌进衣衫里,苏青珞看了眼跪在门口的长青,想要替他求情:“天气有些冷,他……” 被陆衡之沉声打断:“让他长点儿教训。” 长青挎着一张脸,不敢说话。 苏青珞不好再说什么,拢了拢衣袖,先行离开了。 长青抬头,委委屈屈喊了声:“大人。” 陆衡之恍若未闻,转身进了房内处理奏折,无情关上了房门。 “……” 长青的一颗心更冷了。 好在宋闻拎了壶酒过来,给他倒上一杯,暖暖身子。 长青一饮而尽,抱怨道:“你也不提前提醒提醒我,长风长河这两个狗东西。” 宋闻不免觉得好笑,长青向来办事机灵,几乎没被陆衡之罚过,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吃瘪。 他啧啧两声,道:“哎,你那么机灵一个人,我哪里知道你竟连这点眼色都没有?” “……” 长青:“你什么意思?想打架直接说。” 宋闻又赶紧给他倒杯酒:“逗你的,再来一杯。” * 陆衡之的卧房里有一股独属于他的沉水香味道,连枕间都闻得到。 这味道让她十分安心,所以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陆衡之处理完今日的折子,问可有什么要事要报。 谢廷玉留给他的暗卫道:“今日夫人给老太太请安后遇见了四爷陆衍,他看了夫人很久,对夫人态度也很热络,不过夫人并未跟他说什么。” 陆衡之眸色一沉,冷笑一声:“知道了,给我接着盯。” 他起身去了隔壁卧房。 卧房里烧了炭,挺暖和。 一进里间,便看到苏青珞躺在床上,一只手抱着他的枕头,睡得十分香甜。 她乌发散在枕间,肌肤胜雪,唇珠红而圆润,美得惊心动魄。 好似比他刚娶她时更美了。 难怪招人惦记。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 她没醒。 陆衡之径自叫了水洗漱重新上床,将人搂进怀里,吻了上去。 苏青珞约莫是真的困了,他动作了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陆衡之一双幽沉的眼。 他用力吻她,咬住她的唇珠,问她:“陆衍有没有亲过你?” 苏青珞脑袋顿时一懵。 他掐着她的腰:“说话。” “没。”她下意识搂住他,声音都快散了,也没见他留情,还不停让她叫夫君,逼她求他。 她声音呜咽,察觉到他在吃醋,还有点生气,尽力地配合他。 最后也数不清到底叫了多少声夫君,只觉得自己快死了。 结束后,他吻掉她眼角的泪:“对不起……” 苏青珞看他:“你好能吃醋,我都没怎么跟陆衍说话。” 陆衡之沉默不语,眼神却仍旧幽沉。 并非是责怪她,只是忍不住心中的妒意。 他自小执念便重,所以她同陆衍定亲后,他从未想过跟旁人在一起。 想到苏青珞曾经喜欢过陆衍,他的心就隐隐作痛,有些控制不住。 苏青珞似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你不会觉得我心里还有陆衍吧?怎么可能,他当初那样对我……” “没。”他声音很淡。 不是这个,那是为以前? 苏青珞抿唇,凑到他耳边说:“其实我同他定亲,更多的是外祖母的意思,我对他没有……” 没有什么,却说不出口。 因为不想将动心这两个字跟陆衍联系起来。 她顿了顿,陆衡之手抚在她脊背上,问:“没有什么?” 他第一次这么沉不住气。 好像毛头小子似的,心里一股躁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苏青珞放下手,唇贴着他耳垂,用气音道:“我只对你一个人动过心。” 陆衡之眼底按了按,抚在她背后的手停住。 后背被触摸的地方滚烫而火热。 “真的?” 苏青珞很小声:“真的,只有你。” 陆衡之唇角不受控地弯了弯。 他语气一霎柔和下来:“什么时候?” 她声音渐渐小下去,耳朵尖也红透了:“在圣安寺就很喜欢你了,不然也不会……所以,你别吃醋了……” 她好乖的模样。 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故意这样哄他。 陆衡之将她揽进怀里亲了亲。 “知道了。” 手又不受控地游走,苏青珞这回却不肯了。 “你……就别折腾我了。” 这人体力怎么这样好。 听声音她都快哭了。 陆衡之闭眼,深吸一口气,哑声:“好。” 语气充满克制。 苏青珞没敢再动,若非看在他今日吃醋的份上,早将他赶去书房了,反正也不会传出去。 隔日起来,她之前的伤又加重了一点。 自然难免又责怪罪魁祸首陆衡之一番,勒令他接下来几日都睡书房。 陆衡之替她上了药,也后悔自己孟浪,恰好这时钱氏又过来随口嘱咐了两句二人要注意保养之类的话,他便去了书房睡了几日。 休沐结束,他重新回到朝堂之上,一连几日都忙忙碌碌歇在书房,苏青珞连他人影都没见着。 这天夜里,她摸着给陆衡之缝好的衣服出神。 难道先前骂他骂得太凶了? 怎么一连几日都看不到人影…… 他约莫也知道是因为陆衡之太忙,一早上朝,下朝后回来又有见不完的官员,否则不至于连陪她用个晚膳的时间也没。 他住在这里后整个陆府都跟着水涨船高,门庭如市,络绎不绝。 正想着要不要去书房见他一面,又怕打扰他正事。 毕竟也不是休沐的时候了。 正在犹豫,便看见陆衡之一身蓝色常服走了进来。 苏青珞心里高兴,出口却忍不住抱怨:“你还知道过来?” 第95章 他要离京 苏青珞恰好穿了那身茜色蜀锦,本就美艳动人,抱怨的模样又娇俏,语气听着还有一两分撒娇的意味。 陆衡之不觉莞尔,命人将食盒摆进来,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是我不好,刚回朝忙了些。” 她没动,却也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也没挣脱开。 陆衡之蓦地将她抱起来。 身体凌空,苏青珞吓了一跳,牢牢抱住他脖颈。 紫鸢和玉竹瞬间不约而同低下头,不敢看,玉竹的耳朵好似还有些红。 苏青珞也有些害臊地去推陆衡之:“你别——快放我下来。” 她那点儿力气,完全推不动他。 任由他将自己抱到桌边凳椅上,听见他挥退丫鬟:“你们不用伺候了。” 食盒里的饭菜应是厨子做的,不似陆衡之手艺,虽然也精致,但跟陆衡之做的饭菜相比缺了几分家常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许久没一起吃饭,陆衡之待她格外细心妥帖,替她夹菜盛汤,问她喜欢吃哪道,以后叫他那头的小厨房给她做。 在他拿帕子替苏青珞擦嘴角的时候,苏青珞终于有点受不了,推他:“你快自己吃,别老伺候我了。” 陆衡之方放下帕子,开始自己吃饭。 他吃饭一向斯文优雅,苏青珞看得赏心悦目,连米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饭后,陆衡之叫人撤了桌子,深深看穿着蜀锦的苏青珞一眼,将她搂进怀里,一路带着她坐到了长椅声。 他速度之快,苏青珞都还没反应过来,等坐在他腿上,才开始脸红。 陆衡之低头在她耳旁问:“你伤可好了?” 气息洇进他耳朵里。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低头很小声:“你是禽兽吗你?才刚吃完饭就……就……” 陆衡之顿一顿:“我是关心你的伤。” 他声音寻常正经,听起来好似真的只是关心她的伤。 苏青珞声若蚊蝇:“前几日就好了。” 陆衡之放心的“嗯”一声,手抚在她腰间。 一般这个时候,他动作两下就会扯开她腰带,然后…… 苏青珞耳朵发热,还说关心她的伤,根本就是图谋不轨! 但她挺想他的,也就没推开他。 等了很久,陆衡之都没有下一步动作,苏青珞有些懵,不觉回头看他。 他目光投落于远处,有几分缥缈,仿佛在思考什么。 见她转头,他方回神,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我可能要离京一阵子。” “……” 才过来吃了顿饭又要走。 还不如不过来。 苏青珞闷声问:“为什么忽然要离京?” “得去一趟江南,那边的赋税今年出了问题。”陆衡之平声。 其实这只是表象,更重要的是,孟青黛的事只怕叫圣上对他产生了怀疑。 其实能怀疑的点早被他打点好了,但有些事情会发生本身就透着疑惑。 圣上年轻时从众皇子中厮杀出来登基称帝,心性绝非常人可比。 孟青黛的爷爷信国公是帝师,受过他教诲的弟子在朝中更是数不胜数,孟青黛跟谢廷玉突然扯在一起,大约是叫这位疑心病很重的圣上有些不安。 更何况,此时还扯上了他。 在考核官员政绩的时候派他去江南查赋税,难免有些敲打他的意思。 若非谢廷玉向来不学无术,花天酒地,恐怕这一关他更加难过。 以前他是孤家寡人什么都不怕,但如今他有了苏青珞,万事都要为她打算。 苏青珞:“那你什么时候去啊?” 陆衡之深吸一口气:“就这两三日吧。” 她惊讶:“这样急?” “圣上吩咐,不得不从。”他平声,“而且,那边的事情只怕有些棘手,我也想赶在年前回来陪你过年。” 怀里的人显然情绪瞬间失落下来,一张脸都透着不开心。 陆衡之心无端一软,第一次觉得心中有无限柔情都想用在她身上,想叫她开心。 他不觉低头,扳过她的脸吻她。 几日没给他碰,他又要去江南,苏青珞整个人软在他怀里,乖顺极了,简直是任他予取予求。 他伸手松了她的叫她穿着衣服,叫她这样那样,她都红着脸一一应了。 陆衡之墨色眼眸中欲望更浓,双手插入她发间,哄她喊夫君。 苏青珞神智有些涣散。 只能听见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和门外的凛冽风声混在一起,渐渐分不清楚,人也有些脱力。 结束后,苏青珞趴在陆衡之肩上,有些无力地往下扫了眼。 茜色蜀锦的裙子皱成一团,一看就叫人脸红。 这要怎么拿去让下人洗? 苏青珞咬唇,但是想到陆衡之即将离京,一时之间也没跟他计较。 陆衡之将她抱上床榻。 这的不太理解,为什么每次她结束以后都身子发软,他却总是这么精神抖擞。 一时间她陷入怀疑:那些话本子里的采阴补阳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陆衡之抱她上床,要了水。 但即将离京,他有不少事情需要安排,所以帮她清理完后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叫她先睡,他还要去前头书房处理些事情。 苏青珞无声点了点头。 他一走,屋里就空荡荡的,只剩烛火和空旷。 苏青珞缓过来后,却也无心睡觉,他这一趟去江南必定要带不少东西,别的不说起码衣食起居这些她要帮他准备好。 她穿了衣服起来,看见那件蜀锦的裙子,想了片刻,还是叫来褚嬷嬷麻烦她清洗,说这料子娇贵,交给她才能放心,还另外封了银子给她。 褚嬷嬷是过来人,哪有不懂的,含笑将衣服接过,说了句“夫人放心”离开。 苏青珞又将在外头当值的紫鸢叫进来,同她一起收拾陆衡之的衣物。 江南的天气,跟金陵应该差不太多吧? 已经七年没回过金陵了,她还有些想念。 但是没了亲人,回去好似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收拾来收拾去,也不过几件衣服,一些银子罢了,很快便收拾好了。 陆衡之在她这里的东西好少啊。 苏青珞将才缝制好的月白长衫拿在手里,也不知道这件衣服他穿起来合不合适,等他回来试试。 没想到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还是紫鸢进来说陆衡之还在前院忙,叫她先歇下,她才回到床上抱着陆衡之的枕头睡了。 第96章 离你三嫂远一些 这一夜苏青珞睡得不甚安稳。 连梦里都心神不宁,一下子梦见陆衡之遭人刺杀,浑身伤口鲜血淋漓,将衣服尽数染透。 一下子又梦见他被迫跳船落水,奄奄一息被冲上岸,被一个妙龄女子救了。 那女子很是好看,还对陆衡之说很喜欢他。 陆衡之神色复杂地抬头看着那女子——像一幅画在此刻静止。 苏青珞蓦地睁开眼,天光微亮,身旁的被褥却仍旧是冰冷的,陆衡之竟然一夜都没回来。 她起身叫紫鸢进来,问:“三哥还在前院?” “是,宋闻四更过来说了句还在忙着。”紫鸢替她穿衣梳头。 苏青珞心不在焉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想到梦里的场景。 她的梦向来都很准的。 先前关于陆衍和宁海路的梦都一一应验了。 不对……明明自己之前也梦到过陆衡之一生未娶,但他现在分明娶了自己。 难道说,梦里的事情也会根据现实一一发生变化? 那陆衡之岂非很危险,还有那个女子……他不会真的…… 她心中无端有几分繁乱,想了想,对紫鸢道:“你差人去前院问问三哥要不要过来用早饭?” 过了会儿,回话的人说陆衡之这会儿还在忙,估摸着晚上能过来陪她用晚饭,而且前院现在人多杂乱,夫人不宜过去。 苏青珞颔首:“知道了。” 大约真是在收拾东西吧,都是男丁,她过去他还要清人,有些麻烦。 那也只能等晚上了。 今天天色阴沉有风,似要下雪似的。 果然刚用过早饭屋外就飘起了薄薄的白色雪花。 苏青珞穿了件白色狐裘大衣去给老太太请安,没想到出了院子门竟然又遇见了陆衍。 他看见自己时明显目光一亮,作揖道:“苏妹妹。” 苏青珞无意与他多说话,只轻轻颔首,预备离开时,被他叫住。 “苏妹妹可还在怪我?” 他声音像先前哄她时那么温柔,只是她听多了,知道这温柔里透着说不出的虚假。 她站定,回头看他。 雪花落在她发髻上,她整个人白而干净,眼睛妩媚,仿佛一只小狐狸。 陆衍看她片刻,怔住了。 * 陆衡之忙了一夜。 处理朝中的事,在各个需要的地方布好眼线,确定没什么遗漏时,已经要去上朝。 上完朝,皇上罕见地没有召见他议事,只是命身前掌事太监留下口谕:要他明日启程去江南。 陆衡之谢恩告退,神色一片平静。 刚回到府中院子,扫落肩头雪,都还未来得及换衣服,便听暗卫仇广禀告:“四爷陆衍正在老太太院子门口,似是在等夫人。” 他冷笑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雪下了一个多时辰,地上已积了层薄薄的雪花。 一路疾步走过去,连伞也未打。 离得近了,听见苏青珞声音微沉道:“谈不上怪与不怪,你我已经没什么瓜葛,还请让开。” 陆衍颇有些痛心疾首道:“苏妹妹定是还在怪我,否则我们是打小的情分,你不至于说起话来跟我如此生分。” 他沉痛道,“是我昏了头,我当初不该与柳氏厮混,不该伤你的心,还望苏妹妹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苏青珞有些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明明先前一副恨她毁了他大好前程的模样,怎么如今又突然服软? 难不成是银子不够花了?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 她一时对陆衍更加厌恶,声音更冷几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早已忘了。我如今已经嫁了你三哥,你一口一个苏妹妹成何体统?你该叫我三嫂才是。” 陆衍表情一顿,有几分愕然。 陆衡之不觉一笑,缓步走过去。 苏青珞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头,陆衡之似刚下朝,一袭蓝色蟒袍都未来得及换,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只是这压迫感丝毫不叫她觉得害怕,反而还有几分亲切感。 他径直走过来,淡声:“没听见?叫三嫂。” 陆衍顿时慌张起来。 陆衡之一向不怎么来后院给老太太请安的,怎么今天会撞上。 他低下头,有些心虚又不情愿地喊了声:“三嫂。” 苏青珞一本正经道:“四弟不必客气。” 陆衡之唇角弧度拉长,看向陆衍的眼神却冷沉极了:“跪下。” 他语气凌厉骇然,陆衍又本就怕他,还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行跪下。 他声音冷似冰霜:“你同你三嫂有什么打小的情分?说来我听听。” “……”陆衍脸色一白。 他同苏青珞定亲的事是老太太做了主说不过是说着玩的,谁敢改口。 更何况,陆衡之面前,他哪敢开口。 他不觉颤声道:“没、没什么情分……” 陆衡之冷笑一声,走到他身前,用脚踩住他伏在地上的手。 他用脚一点点碾过他手掌背部,几乎要将他手掌踩裂。 陆衍不觉痛喝一声,额间很快冒出涔涔冷汗。 听见他幽沉的语气,仿佛阎罗一般,叫他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 “离你三嫂远一点,懂吗?” 陆衍龇牙咧嘴,点头如捣蒜。 陆衡之冷声:“你便在此跪两个时辰清醒清醒。” 他挪开脚,回身看向苏青珞,声音已变得温和许多:“走吧。” 其实他刚才的语气是有些吓人,但苏青珞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 她乖顺地点点头,将伞举过他头顶,嗔道:“你过来怎么也不打伞。” 陆衡之顺手接过伞,一只手拦住她纤细的腰肢。 苏青珞有些不好意思,本想挣扎一下,但想到陆衍就在身后,她便没动,任由他搂着。 陆衍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看着陆衡之的手故意搁在她细腰上,心里的妒意烧得仿佛像烈火一样。 “还以为你晚上才有空见我,怎么下了朝就来了?” 陆衡之“嗯”一声,“先送你回院子。” 回到屋内,苏青珞先服侍陆衡之换常服。 “正好试试这件衣服合不合身。” “你缝的?”陆衡之看见对襟上的双面绣花纹,认出她的手笔。 苏青珞轻轻点一下头。 陆衡之一笑,穿上衣服看了看:“很合身。江南冬天没那么冷,我这次去带着。” 苏青珞勉强笑笑。 心里觉得很不应该,但还是没忍住仰头看他:“我能跟你一起去江南吗?” 陆衡之很少见的,脸上浮现出微微惊讶的神色。 第97章 被陆衡之扔在榻上 看陆衡之的样子也知道这个提议有多么离谱。 本朝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在家相夫教子,怎么可能随着夫君出门,何况他是去办朝中大事,让她跟着的确不像话。 苏青珞忙道:“我只是随口说说。” 她脸上笑容很是勉强,又掩饰似的理了理他身上的衣服,“是很合身,我再多帮你做几身。江南冬天虽然不似京城这么冷,但若冷起来潮湿又阴冷,也很遭罪。我尽快替你缝两身棉衣带过去。” “不急,我还不至于没有棉衣穿。”陆衡之幽微地叹一口气,从背后搂住她,第一次体会到儿女情长的滋味。 以前他孤寡一人,做什么事不是说走就走,如今在这温柔乡里也生出几分不舍。 苏青珞没忍住说:“我们成亲都还不到半月……” 就要分别。 她声音里全是担心。 “你到了那边,要注意身子,照顾好自己。” “这次去江南会不会有危险,要带好金疮药,还有其他常备的药材。” 她想起自己的梦,倏地抓紧他的手,“对了,你会凫水的吧?” 陆衡之一一回答。 “你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药材宋闻会备齐。” “会凫水,否则怎么会去金陵接你?” 苏青珞点头,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心底的最后一个疑虑没能问出口。 陆衡之低头吻了吻她脸颊,一脸歉意:“我还得去前院。” 已经逗留了不少时间,前头不少人等着他。 苏青珞很懂事地点头,只是语气略微有几分不舍:“你去忙你的。” 陆衡之点头正要离开,被她拽住衣袖一角。 “你……今晚应该回来吧?” 她如水般的眸子依恋地望着他。 陆衡之心一软:“我回来陪你用饭。” 苏青珞不知道,为他这句话,前院的人忙成什么样才腾出小半个时辰给陆衡之,陆衡之用过晚饭后又去了前院。 来去匆匆,这顿饭倒吃得有些仓促。 苏青珞有些没精神,绣活儿也不想做,在屋里等他的时候,脑海里控制不住地一直反复地回想自己那些残片似的梦,心中越来越担心。 外头天全黑了,一片高而远的夜空仿佛无尽的深渊一般。 快三更了,陆衡之还没回来。 苏青珞心里放心不下,叫了玉竹提着琉璃灯一路往前院找去。 快到门口,却又停住脚步。 他现在应当很忙吧,很多事要安顿,还是不给他添乱了。 她转身离开。 常风常河对望一眼,想起了先前下跪受罚的事,立刻进去通传。 陆衡之还在同姚错说话。 姚错年近四十,身形瘦弱,一副老夫子模样,屡次科考未中,已歇了心思,被谢廷玉招揽。 他道:“相关情况都已在密信中,此去江南,借机剪除王家羽翼,全要仰仗大人。” 上回已然得罪了宁家,为了平衡,也为了不叫圣上起疑,这次自是要对皇后的本家下手。 陆衡之垂眸静静看完密信,放在蜡烛上烧了。 “先生可还有事?” 姚错有几分错愕——以往陆衡之巴不得跟他多推演几次过程,这回怎么反而要赶他走似的? 这时宋闻推门进来,陆衡之语气明显已有几分不耐:“还有何事?” 他平时虽清冷严厉,但鲜少有不耐烦的时候,宋闻心里咯噔一下,还是道:“夫人刚才来了,但到了门外又走了。” 陆衡之面色在一瞬间柔和下来。 她一定是很担心他,又怕打扰他所以才会如此。 他挥退宋闻,重新坐下,心思却明显已不在朝事上。 姚错痛心疾首道:“大人要将心思放在正道上,切不可沉迷美色啊!” 谢廷玉这样,他也这样,他们的大事还要不要做了? 陆衡之觑他一眼,姚错顿时闭上嘴。 陆衡之沉思片刻,平声道:“我带夫人一起去江南,如何?” 无疑一声惊雷砸在头顶。 姚错整个人呆若木鸡,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衡之笑了笑:“王良翰此人心机复杂,又在浙江经营十多年,根基颇深,轻易搬不动。” 姚错心说:原来你知道?知道你还要带夫人去?这不是找死吗? 又听陆衡之有理有据道:“若是带上夫人,便可大大降低他的防备之心。” 姚错:这真的不是他诓他的借口吗? 仔细想想,怎么好似有几分道理。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陆衡之淡声:“就这么定了,你去跟你主子说一声。宋闻,送客?” 姚错:“不是,我再想想,咱们再商议商议……” 陆衡之手一挥,宋闻便搀着他往外走:“先生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有事飞鸽传书吧。” 姚错:“飞鸽传书同当面商议怎么能一样?你这兔崽子……” 做出带苏青珞一起去的决定后,陆衡之心中好似松了一块。 家中有陆衍,他这一走玉阳公主弄不好又会生出事端,谢廷玉这半年虽然因为大婚仍旧会在京中,但因为孟青黛的事,许多事他也不便出手。 留她一人在京城,他着实有些不放心。 * 苏青珞一直等到子时四刻,陆衡之才推门而入。 他将披风扯掉,苏青珞忍不住走过去抱住他。 刚进门,他身上带着冷飕飕的气息。 他稍稍推开她:“等我暖暖身子。” 说着将披风挂起,进了里间站到炭盆旁烤手。 苏青珞咬一下唇,轻轻搂住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呵气:“我给你暖身子不好吗?” 声音妩媚,音色又动听。 陆衡之眼底一沉,伸手搂住她,目光直直盯在她身上。 她目光仿佛小鹿一般无辜,大胆地对上他视线,却好似是明晃晃的勾引。 片刻后,她伸手勾住他腰带。 陆衡之声音微沉:“你想做什么?” 苏青珞脸色微红,没回话,只是慢慢地动作,去解他的腰带。 她解腰带的动作很不熟练,不得章法,慢吞吞的倒像是在折磨他。 炭盆将陆衡之整个人烤得火热。 他手一伸,将她整个人轻巧地扛在肩上。 双脚突然悬空,苏青珞忍不住挣扎几下,被陆衡之扔在榻上。 他看着她笑了声,扯掉腰带一扔,上了床,压下来吻她。 被苏青珞推开。 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直直看着他说:“我要在上面。” 第98章 跟我一起去 陆衡之眸色更深。 他笑了声:“胆子不小。” 苏青珞脸不自觉红了。 她……她也是觉得他都要走了,刚才翻了册子,还厚着脸皮请教了褚嬷嬷。 褚嬷嬷告诉她,男人都很喜欢这个。 难道……陆衡之不喜欢? 她正在怀疑,便察觉到身下一空,陆衡之不知什么时候躺下,将她整个人拎在了他身上。 他轻轻抬了抬她下巴尖:“给我看看,你都学了什么。” 苏青珞耳尖泛红,干脆闭上眼。 耳旁传来毕剥的炭火燃烧声,跟她柔媚的声音缠在一起。 衣衫被一件件扔在地上。 他掐住她的细腰,时轻时重,眼眸中的欲色却越来越沉。 她动作里带了分别的意味,好像刻意使出浑身解数在讨好他,仿佛话本子里勾人的女妖。 长发散着轻轻在半空晃,晃在他手腕子上,又痒又麻。 身子也在晃,上下起伏,晃得他眼晕,晃得他几乎全然失控,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肆意放纵。 在他耳边低声问她:“你这次去江南,会喜欢上旁人吗?” “怎么可能。”他用气声答,呼吸发紧。 她没再说什么,微闭上眼,想用身体叫他牢牢记住她,叫他不要喜欢旁人。 她很快就没了力气,伏在他身上,呼吸绵长,动作也缓了下来。 抬眼去看陆衡之神色,他应该是……挺喜欢的,那眼神恨不能吃了她,方才喘得也很……欲罢不能。 陆衡之的手一寸寸抚过她光滑细腻的后背,听见她小声问:“你喜欢吗?” “喜欢。”他声音微沙,拍她一下,“好好摇。” 苏青珞懒懒趴在他身上,没动。 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只要是她的确没了力气。 陆衡之眸色深深看她,声音有几分感慨:“我明日一早就走了。” “……” 苏青珞听到这句话,恋恋不舍地亲了亲他的唇,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不过她的确失了力气,全靠他的手借力撑着,但足以让他沉溺其中。 察觉到她实在到了尽头,陆衡之一个翻身掌控了所有节奏。 一只手掌拎住她一双白玉足,狠狠撞了进来。 苏青珞骨头都要散了,快感铺垫盖地而来,漫过全身。 腰悬在半空,整个人仿佛挂在架子上的一件衣服,轻飘飘地荡。 他太凶了,捏她的力度,撞她的节奏,从没这样凶过。 苏青珞受不了地溢出含泪,被他尽数吻掉:“叫夫君。” 她呜咽着不知叫了多少声夫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来,将她搂在怀里。 她身上肌肤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瓷白的肌肤仿佛开出片片桃花。 他细看片刻,道:“皮肤怎么这样薄。” 苏青珞羞红脸,忍不住打他一下,却软绵绵的,更像调情。 “是为夫放肆了。”他爱怜地吻了吻她眼角的湿意。 “你知道就好。”苏青珞声音里有几分委屈,若非他即将离开,她才不会叫他如此放肆。 刚才真是他说什么她做什么,豁出去脸皮了。 “你以后也可以再放肆些。” “……” 还要再放肆? 苏青珞脸又红了。 陆衡之轻轻抚了抚她头发,微闭了眼似回味片刻后,又道:“有件事忘了问你。” “什么?”苏青珞一阵紧张。 他声音如清泉流于石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江南?” 苏青珞又惊又喜,直接起身看他:“真的可以吗?” 眼里的惊喜简直收不住。 陆衡之点一下头。 “既叫你去,便没什么不可以。” 此行有谢廷玉的暗卫跟着,且要查的是税银的事,不至于危险。 而且有她在,差事可以慢慢办,也不急着回京,顺道还可以带她回一趟金陵。 苏青珞眼睛一亮:“那我叫人去收拾东西?” 陆衡之平声:“轻装简行,你只能带一个丫鬟。” “我带紫鸢一起去,她跟我都会骑马,不会给你添乱的。”她娇俏地笑着说,立刻穿好中衣下床。 其实敢提出跟陆衡之一起去江南也是仗着自己会骑马,父亲是经商的,只有她一个女儿,想要她将来继承家业,所以她刚满十岁就教了她骑马。 “原来夫人会骑马,难怪。”意味深长的语气。 苏青珞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很用力地给了陆衡之胸口一拳。 陆衡之闷哼一声,顺势握住她的手。 她气冲冲的:“你早就决定带我一起去江南了,方才还说什么明日一早你就走了。你就是故意诓我,你,你混账!” 若非他那么说,她怎么可能那么放下身段。 陆衡之松开她的手,捏住她下巴尖,声音里透着餍足:“不诓你怎么会知道原来夫人摇得这样好看?” “你……” 苏青珞哑口无言,冷哼一声,先要了水清洗,又叫来紫鸢进来收拾东西,说明日一早要跟陆衡之一起去江南。 紫鸢惊呆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收拾啊?” 苏青珞吩咐:“带足银子,再带几身衣服和梳洗用的东西就行,其他什么也不用带。” 紫鸢很快便收拾了出来,跟苏青珞清点一番,算是准备妥当。 再回到床上时,忽然忍不住问陆衡之:“你为什么又突然决定带我一起去江南?” 先前他分明没这个打算。 他很清淡地笑了声:“这不是看你很是舍不得我。” 有那么明显吗? 苏青珞将头枕在他肩上,忍不住微微一笑。 好像是挺明显的。 “那你就没有舍不得我吗?”她往他脖子底下蹭了蹭。 “没有就不会带你去。”陆衡之语气里带了几分警告,“再不老实我让你看看我有多舍不得你。” “……” 苏青珞羞红了脸,不敢再说话。 躺在他怀里,很快沉沉睡去。 事情太过仓促,苏青珞隔天一早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说此事的时候,老太太自然是不同意。 “哪有女子跟着夫君一起出门的道理?而且风餐露宿的,我怎么舍得。” 苏青珞轻声道:“他是去替朝廷办差,怎会风餐露宿。而且外祖母,我真的很想去。” 老太太透着坚决:“那也不行!” 陆衡之平声:“外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青珞。” 老太太竟出奇地固执,连陆衡之的面子也不给:“你外头的事忙起来哪里顾得上她?” 陆衡之温声道:“青珞向来懂事,我办事时她在宅子里等我便是,有什么顾得上顾不上?” 老太太一噎。 苏青珞抿唇,看了陆衡之一眼,此刻也顾不上害臊,悄悄在老太太耳边压低声音道:“外祖母,我还没子嗣,他要在外头大半年,万一……” 老太太拧眉。 苏青珞撒娇似的拽拽她衣袖:“外祖母……” 半晌后,老太太无奈叹口气,应下此事。 第99章 他应该不至于在马车上... 雪昨日不过下了小半个时辰,今日太阳一出来,外头雪已经化尽了。 陆衡之和苏青珞辞别众人,上了马车。 马车挺宽敞,还有一张挺窄的小床,累了可以躺一躺。 陆衡之坐在小床上,很自然地伸手叫她来他怀里。 苏青珞顿一下。 脑海里忽然就想起了册子里那张一对男女在马车里的图,又想起了不懂事时看过的话本子里才子佳人偶尔也会在马车里私定终身,她便轻咳一声,坐到了他对面。 “我不太习惯坐床,坐这儿就好。”她干笑两声。 陆衡之轻轻一哂,倒也没介意,随意从小床下的小箱子里拿了本书翻开,一本正经地看。 苏青珞松了口气。 还好陆衡之没什么恶趣味。 陆衡之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目光扫她一眼,又回到书上。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旁的,她总觉得陆衡之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暧昧。 她不觉往墙角缩了缩。 还好,陆衡之并未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目光始终盯在手中的书上。 片刻后,他突然开口问:“方才你同老太太悄悄说了什么?她竟这么轻易同意你随我去江南?” 苏青珞脸色微微一红:“也、也没什么……” 她不惯说谎话,一时也寻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说话便有些磕磕绊绊。 陆衡之垂睫,又翻过一页:“说你还没子嗣?” “你怎么知道?”苏青珞一惊,捂住嘴,发觉自己说漏了。 “不难猜。”他平声,又翻过一页。 这人要不要这么聪明,这么容易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一页页翻书声在此刻让苏青珞心情有些烦躁,他人一面同她说话一面看书还看这么快?还是人吗?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的时候,苏青珞打了个哆嗦,好冷。 才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她便深觉出门不易,低头往掌心呵气,搓了搓手。 平日里都待在房中,有银丝炭烧着,不过偶尔出门走几步路罢了,丝毫体会不到如此彻骨的冷意。 如今在四面透风的马车上,披着披风她也冻得直哆嗦。 陆衡之又翻一页书,却没看她,只是淡声说:“床上可以躺着盖被子。” 苏青珞好心动。 但方才已经拒绝了过去,这么快就过去显得很打脸。 她犹豫片刻。 陆衡之放下书,从底下箱子里拿出一方小棉被搁在床头,看她。 苏青珞被凉意激得抽了抽鼻子,很有骨气地瓮声瓮气道:“不必。” 陆衡之便没再管她,接着拿起那本书看。 苏青珞看到那本书的名字——地方志。 也没写是哪个地方的地方志,这么好看吗?陆衡之方才好像已经看完一遍了,现在又从头开始翻。 或者这是他独特的读书方法? 第一遍先概览,之后再根据兴趣读自己想读的? 不愧是首辅,果然很有方法。 她暗暗感慨佩服一番,忽然觉得马车外风刮得更厉害了。 呼呼风声从马车缝隙灌进来,冷得刺骨。 手和脚都快冻僵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床上那床小被子。 陆衡之为何不邀请她了? 她双脚也冷得互相蹭了蹭,故意看陆衡之一眼。 好在陆衡之足够上道,直接问:“要过来?” 苏青珞感觉自己的一身傲骨在他面前被冻碎掉了。 罢了,反正她也只是个商人,原本也没有什么傲骨。 她点头。 陆衡之对她伸出手。 她再也忍不住,扶着他的手坐过去。 陆衡之眉梢微挑,看她:“不就是叫你坐过来?至于这样一副忍辱负重的表情?” “……”也不至于忍辱负重吧。 她胡思乱想了一番而已。 陆衡之可是当朝首辅,想也不可能做出这等孟浪之事,现在也没有撩拨她的意思,她于是松了口气,小声道:“我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 这借口找的,显得她还挺懂事。 陆衡之也没戳穿她,往床尾挪了挪。 苏青珞迫不及待摊开那床小被子,躺进去,将自己紧紧包裹住——终于不那么冷了。 但也并不暖和。 被子凉冰冰的,床也硬冷,难怪外祖母不叫她出门,真的是挺受罪的。 陆衡之一手拿着书,一面问她:“要不要汤婆子?” 苏青珞眼睛一亮:“有吗?” “有。” “那……”她咬唇,犹豫片刻,“还是算了。” 要汤婆子肯定还等停车,很麻烦别人,说了不想给他添乱的。 陆衡之叫停马车,吩咐宋闻送个汤婆子过来。 苏青珞娇羞地低下头。 这下一整队人都知道陆衡之停车就为她拿一个汤婆子了…… 她手揪着被子,揪的那块儿都皱了,一个汤婆子到了手上。 “暖暖身子。” 其实要是在陆家,她恐怕连下人都不想麻烦的。 但是她好像麻烦陆衡之麻烦习惯了,倒也没有那么不好意思。 但还是轻声道:“那、那我到了江南再不给你添麻烦。” 江南的气候她很习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陆衡之平声道:“你是我夫人,照顾你怎么是添麻烦。” 他说这话时很自然,仿佛照顾她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苏青珞没忍住唇角扬起。 马车重新缓缓前行,陆衡之掀开被子将她双脚捞进怀里。 她下意识往回一缩。 陆衡之看她一眼,淡声:“给你暖暖。” 那眼神里分明是“暖个脚而已,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的意思。 苏青珞抿唇,他手上一用力,又握住她双脚,放在腿上,又盖住:“这样暖和了?” “嗯。”她脸红,没再挣扎了。 好暖和。 这么躺着被陆衡之暖脚,实在很舒服。 外头北风还在刮。 不过一刻钟,她全身就渐渐暖和过来,竟不知不觉睡了一小觉。 醒来时风还是那么大,能听见外头飞沙走石的声音。 也听见了陆衡之翻书的声音。 她抬眸,陆衡之又开始重新看那本地方志。 “这本书有那么好看吗?” 可能是刚睡醒,她声音很是绵软。 陆衡之平声:“还可以。” “就只是还可以?”苏青珞更好奇了,“那你还看三遍?” 她起身凑过去,陆衡之恰好翻了一页,她一眼看见这页的画。 女子跪在马车座上,男人从后头将女子压在马车壁上。 她顿时尖叫起来:“啊!!!” 及时被陆衡之捂住口。 她瞪着眼看他。 他语气平淡:“你叫成这样,外头会以为我对你怎么样了。” “……”苏青珞拿秋水般的眼睛看他,好似在问他会不会对她怎么样。 陆衡之淡声:“我松开你,不许再叫。” 仿佛绑匪在跟她谈条件。 苏青珞点头如捣蒜。 陆衡之松开手。 苏青珞气都还没喘匀,便忍不住小声道:“大白天的你竟然看这种东西,真的是——有辱斯文!” 陆衡之将书往旁边一撂,靠近她几分。 “我斯不斯文,你不清楚?” “……” 他捏住她下巴尖,动作颇有几分轻佻的意味:“你倒是没想,方才为什么死活不肯过来?” 苏青珞将被子拉起来遮在胸前,可可怜怜看他:“不要……” “……” “求你了……” 活脱脱像个即将被绑匪侮辱的良家妇女。 第100章 良家妇女 “……” 陆衡之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此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无端一笑,苏青珞更害怕了,往后一缩,后背直接磕在了马车壁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露出几分乞求的神色。 陆衡之又笑一声,扯掉她胸前挡住的被子。 胸前忽然一空,苏青珞双手抱胸,腿蜷缩起来,有些胆战心惊的看着他。 他不会真的要…… 果然像褚嬷嬷说的,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在这种事上面追求的就是各个花样。 外头风声忽然小了,隐约变成嘈嘈杂杂的吆喝声。 宋闻在马车外道:“大人,我们立刻到前面镇上了。” 陆衡之“嗯”一声,目光悠悠看她一眼。 苏青珞更害怕了。 陆衡之目露凶光,伸手一拎,轻轻巧巧将她整个人拎起来转了半个身子,叫她跪在小床上,从身后搂住她。 她双手被迫撑在马车臂上,呜咽道:“到镇上了,不要——” 外头显然是个很热闹的镇,噪声越来越大,甚至能听见小贩在耳根子底下要喝,就隔着薄薄一层木板。 “求你……”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动静那么大,她还要不要脸了。 他贴住她的身子,声音斯文地慢条斯理:“你难道不知道,你越是求我,我越想要你。” “……”苏青珞求人不成恼羞成怒,“你——混蛋。” 这时马车似被石头绊了一下,那本地方志掉下来摊开,映入眼帘的恰好是同她此刻一样的姿势。 她脸烫得比汤婆子里的热水还烫。 陆衡之捂住她的嘴,低头在她耳边道:“声音小点儿。” 他手勾着她腰带,玩味道,“或者夫人喜欢大声。” “陆衡之……”她声音瞬间小下来,察觉到他按住她的手丝毫没有挣脱的可能,干脆咬牙闭上了眼睛。 耳旁一片安静。 那些噪声仿佛成了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笑出声来。 他人也一直没动作。 苏青珞忽然反应过来,他在逗他。 她一字一句:“陆——衡——之——” 回头看他的眼神似要杀人。 陆衡之缓缓松手,眉眼带笑:“不碰你也生气?还是你想要?我倒是不介意。” 苏青珞毫不犹豫地用力打他胳膊一下。 陆衡之顺势牵住她手腕:“出来吃饭了。”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她太紧张了,根本没发觉。 她甩开他的手,气冲冲踩了那本地方志几脚。 “……”陆衡之淡声,“不要迁怒,书是无辜的。” 苏青珞气冲冲看着他:“你,你大白天的为什么要在马车上看这个?” 陆衡之挑眉:“研究一下夫人的喜好。” “……?” 苏青珞转身开门,不等他扶,跳下马车。 不能忍受跟他在马车里相处哪怕半刻! 然后她没什么经验,跳得太猛,一下来震得双脚麻了,几乎走不动道。 陆衡之含笑过来搂住她:“夫人小心些。” 苏青珞没忍住,用力拧他胳膊一把,但面上还是跟着他走进馆子。 身后紫鸢冻得瑟瑟发抖,一脸惊奇:“大人和夫人这是吵架了还是没吵架?” 宋闻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不懂。” “你懂?” “我当然懂。”宋闻轻蔑地看她一眼,“没听见刚才的叫声吗?” 紫鸢好像也懂了什么,但是她觉得有点奇怪:“不会吧,大人不至于如此……” 宋闻“啧啧”两声,“男人,你不懂。” 一行人简单用完午饭出来,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陆衡之和苏青珞这对出色的夫妇身上。 苏青珞还在生气,浑然未觉,走到马车前,吩咐:“紫鸢一起上来!” 紫鸢小心翼翼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苏青珞更生气了:“你看他做什么?你到底是谁的丫鬟?” 紫鸢平白无故遭受无妄之灾,吐了吐舌头,道:“自然是夫人的。” 苏青珞凶她:“上车!” 紫鸢又看陆衡之一眼,看他点头,她才慢吞吞地上了马车。 陆衡之不觉莞尔,伸手去扶苏青珞,又被她拍开。 她径自上了马车,也没管他。 陆衡之不习惯跟陌生女子同处一辆马车,便没上去,干脆骑马前行。 坐在马车上的苏青珞缓缓松了口气。 紫鸢见地上一本书,忙伸手去捡:“这是什么?” “给我。”苏青珞眼疾手快地抢过,塞进床底小箱子里,“就是一本地方志。” 紫鸢“哦”了声。 但看她家小姐脸红的样子,那必然不能是本简单的地方志。 想起方才宋闻的话,她在马车里到处看了看,没忍住在心里轻蔑地哼了声。 宋闻可真是能装。 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好吗,她收拾过很多次夫人和姑爷的房间了,有没有什么她清楚得很。 她就说嘛,姑爷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 搞不好是宋闻驾车技术太差,她家夫人才被吓得尖叫出来。 宋闻这傻子。 马车里没有陆衡之,苏青珞度过了一个平静又祥和的下午。 甚至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心里在“陆衡之竟然就这样放过她”和“他会不会还有什么手段等着她”之间反复,最终还是善良的选择相信他。 第101章 暴戾征伐 即将入夜时,众人到了山脚下一个小村子落脚。 村子里只有百户人家,夜里静悄悄的,有种很深的静谧感。 苏青珞洗漱完后裹着披风,再度打量这间小屋子,觉得有种格外神奇之感。 她从未住过这样的茅草屋,小又矮,床也低,呼呼的风声格外大。 陆衡之走过来将她搂进怀里:“今晚委屈一下。” “不会啊,这里虽然小,但很有趣的样子,我很喜欢。”她兴致还挺高。 希望一会儿她兴致也还能这么高。 陆衡之扯唇笑了下,突然窗外响起一阵“嗷呜”声。 苏青珞倏地拽住陆衡之衣襟:“这是什么?狼吗?” 陆衡之“嗯”一声,以为她会害怕,没想到她突然激动地推开他跑到窗边,兴冲冲道,“竟然是狼,这里竟然有狼,我都没见过狼。” 她扒着窗户纸往外看,显然什么也看不着,有几分失望的样子。 叹一口气,便察觉到身子被陆衡之从后头贴住了。 他轻而易举抽掉她的腰带,将她按在窗上。 苏青珞手骤然撑在冰冷窗牖上,“嘶”一声,“冷。” 其实并不冷,屋里烧了炭。 陆衡之声音微沉:“一会儿就不冷了。” 苏青珞脸红透了,想起了册子里的画,小声道:“别,好累……” 男人轻笑:“下午不是叫你清清静静地休息了一下午吗?” “……”苏青珞无言以对。 他果然后头还有手段等着她。 陆衡之伸手,仿佛剥洋葱一般一件件剥掉她的衣服。 她肌肤很白,像剥了壳的鸡蛋。 乌黑的长发垂落,稍微动一动,就让他心旌荡漾。 手伸出去,后背光滑得像丝绸缎子,却带着温温的热度。 虽然瘦,肩膀却丰腴莹润,很是好看。 他手顺着她脊椎一路往上,停在肩膀处片刻,绕过去往前。 她感觉到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风扑到她温热的胸口,下一瞬,陆衡之的手也握上来。 他头磕在她右肩,手慢条斯理地动作,声音也很慢:“很软,很舒服,一碰你耳朵就红了。” 苏青珞一瑟,仿佛被他说中似的,耳尖立刻红了。 他呼吸落在她颈后,声音嘶哑:“好奇我今日为什么在车上看那本书?你猜为什么。” 他声音很平,平得仿佛一面幽静的湖水。 手上玉扳指蹭过,浑身泛起说不出的难耐感。 玉扳指一路往下,抵在修长白皙的大腿,用力一捏。 苏青珞呼吸紊乱,身体倏地紧绷,没忍住溢出很轻的一声。 他眸色渐深:“喜欢?” 她咬唇没出声。 脚踩在衣服上,一双腿轻轻发颤。 陆衡之声音微沉:“受不了就喊停。” 苏青珞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屋内响起很轻的一声巴掌。 掌心扇过,很轻的力道,仿佛只是试探。 她身子却没忍住晃了晃,乌黑长发蹭过他脖颈。 手上力道倏地加重。 苏青珞呼吸又乱又沉,仿佛在水里试图去抓一根浮木,却怎么也抓不住,身子无端想往下沉,却被一只大手牢牢禁锢住。 她撑在窗上的手快要撑不住。 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腰一路往下,停在最柔软的地方。 苏青珞微闭上眼,捏着窗牖的指尖微微发白,不由自主地晃。 陆衡之再无半分矜贵克制的模样,面带戾色,另一只手扣住她下巴尖,逼迫将她头转过来:“要不要?” 眼神仿佛一头狼。 苏青珞清亮的眸子里含了水色,却咬着唇不说话。 手上动作倏地加快,带着暴戾和征伐:“说话。” 她被折磨得无以复加,眼泪都快出来,但却实在说不出口。 陆衡之沉笑一声,将她转过来。 后背靠在窗上,激起一阵冷意。 他手再度伸了进来,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尖,用力吻她。 苏青珞快疯了。 他一面撬开她齿关,一面加重折磨,问她要不要。 她抵挡不住,终于松口,很小声攀着他的胳膊说要。 “求我。” “求,求你……” 声音仿佛蚂蚁一下下啃噬他的肌肤。 陆衡之一下扯掉腰带,绑住她的手举过头顶,再次将她转身压在窗上。 手腕被绑得稍微有些紧,但此刻也顾不得这些。 他衣服都没脱,撂开衣摆撞了进来。 苏青珞闭上眼,听见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的狼叫声,听见他衣衫布料蹭过她肌肤的窸窣声,听见他和她的喘息声交融在一起。 他在她耳边哑声道:“这地方这么小,大约也勉强能算个马车了,你说是不是?” 苏青珞给他撞得溢出一声,似是回应。 她脑海渐渐空白,思绪也逐渐模糊停滞,只隐约有一个想法:陆衡之清冷克制的面具彻彻底底地被她撕了下来。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先前虽然孟浪,却也是温柔,纵有过分的行为也是顾着她,时不时便问她感受。 不像今日,他似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捂住她的口,将她身子按在冰冷的窗上,挤压出形状。 原来骨子里的他分明暴戾征伐,放纵肆意。 看她似是完全撑不住,陆衡之将她在身上,抱住她。 她双腿下意识盘主他的腰,对上他视线。 他停顿片刻,眼神沾满欲色,仿佛这才是真实的她。 “怕吗?”他问。 好像以前问她无数次似的,但好似又有什么不一样。 苏青珞摇头,勾住他脖子,在他耳边低声:“夫君,要我。” 他要疯了。 将她猛地撞在窗上,撞得窗户砰砰响,亲她,进她,要她。 她仰头挂在他身上,好似他的所有物。 这大约是他们成亲后最不成体统的一回,衣衫满地都是,她后背前胸大片大片红痕,当然还有手腕,被磨得破了一层皮都不知道。 直到陆衡之将她抱到床上,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今晚委屈你不是指住在这间村屋,而是这件事。 她浑身疲乏,清洗涂药之后很快便困倦,枕在陆衡之臂上。 他语气里透着餍足,将她搂进怀里。 山脚下风声猎猎,炭火哔剥作响,两人一起沉沉睡去。 第102章 太美 隔天起来,苏青珞身上的红已经退得差不多,只是手腕上还残余几分粉色红痕未曾消退。 陆衡之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亲了亲,脸上露出几分歉然,起身穿上中衣拿来药,一点点为她涂在腕间:“绑得紧了怎么不说?” 苏青珞低头:“当时没觉得那么紧。” 刚开始觉得能忍,后来好像忘了疼。 陆衡之看看她身上其他地方,确认没什么事,才凑到她耳边,咬住她耳垂说:“昨晚那么舒服么?都忘了疼?” “……” 苏青珞羞红了脸推他:“起来了。” 陆衡之轻轻一笑,摸了摸她下巴尖,起身算放过她。 苏青珞因他起身这个动作松了口气。 真怕他早上又来了兴致,她就真有些招架不住了。 穿戴好一出门,就听见长青跟宋闻站在院子里头,两人都将手塞在袖中。 宋闻道:“真想不到这小破山这么矮还能听见狼叫。” 长青说:“山里有狼不很正常,但大冬天的怎么会有猫叫,又不是春天。” 宋闻“切”了声,“山里有猫不是更正常。” 苏青珞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下意识看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含笑看她一眼。 苏青珞狠狠瞪他一下。 陆衡之方肃然道:“早饭准备好了?” 宋闻和长青连忙赶着去断早饭。 苏青珞放松几分——算他识相。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低头覆在她耳边用很哑很低的声音说:“比猫叫得好听。” “……” 因带着苏青珞,陆衡之又有暂离朝堂的打算,所以这一路走得并不急,本来三天的路程慢悠悠走了六天。 这天晚上一行人到了直沽住下,要在这里逗留一日采买东西。 陆衡之牵着苏青珞进客栈,店小二迎面道:“客人您是打尖还是——” 店小二看着苏青珞的模样,呆住了。 天啊,这是仙女吗?他从未看过这么美艳动人,眼睛这么清亮好看的女人,简直艳光四射,叫人挪不开眼。 陆衡之脸色一沉,搂着苏青珞转头:“换一家。” 老板:“别介您,哎——”一巴掌乎店小二脸上,“没见过女人怎么的?没出息的样子!” 一转头看见苏青珞的背影,也愣住了。 店小二十分委屈:“也不能怪我,那位夫人长得也太漂亮了。” 又换了一家客栈,老板显然更圆滑,但也没忍住目光在苏青珞身上多看了几眼,倒不是什么不怀好意的目光,只是实在忍不住。 陆衡之忍了,命人将饭菜端进房间吃。 苏青珞小心翼翼地看陆衡之一眼,问他:“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好像挺能吃醋的。 陆衡之没说话,认真摆弄碗筷。 他不理人,苏青珞就有些烦躁,脱口而出道:“那我长得美也不能怪我吧?” 话音落下,她先被自己这理由震住了。 陆衡之果然没忍住笑出声。 苏青珞气得打他:“你还笑!” 落在手臂上的力道却略等于无。 陆衡之顺势将她往怀里一搂,声音有些无奈:“没怪你,怪自己想得不够周到,竟忘了出门在外,夫人如此美貌,实乃祸事。” 好像在说她是什么红颜祸水。 苏青珞闷声:“那你是不是后悔带我出来了?” 她嘴角下垂,颇有几分不太高兴的模样。 陆衡之声音带着几分慢条斯理:“倒还不至于后悔,茅草屋那晚就已经很值。” “……” 苏青珞红着脸推开他,掩饰似的轻咳一声:“吃饭了。” 隔天醒来,陆衡之便吩咐人去买了几件普通门户妇人日常穿的衣服,什么丑买什么。 衣服料子有些粗,但为了不惹麻烦,苏青珞还是心甘情愿地换上。 其实也没那么不舒服,就是显得有些厚重。 她选了件自认为最为平平的灰色衣裙换上,问陆衡之如何。 陆衡之抬眸,视线在她身上来回逡巡,不觉蹙眉。 怎么感觉更好看了? 虽是灰色,但她肌肤雪白,不施粉黛,乌黑的发髻盘起,插一支木簪,反而更有“清水出芙蓉”之感,漂亮得不似寻常人家的妇人。 陆衡之语气淡淡:“换一身。” 换? 苏青珞照了照铜镜,觉得也勉强凑合吧:“可这已经是最素的衣服了。” “就是太素了。”陆衡之平声,“换个俗气一点的。” 原来是要俗,懂了。 苏青珞换了身艳绿色。 真是够俗的,唱戏的那抹绿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她转身看向陆衡之,拿眼神问他:“这回可以了吧?” 她从没穿过这么艳的绿色,看一眼眼睛都会难受,也是豁出去了。 陆衡之蹙眉,向后一仰:“再换。” 这么俗的绿色穿在她身上显得她跟地里水嫩的葱似的,叫人想掐一把。 “……” 苏青珞好脾气得进去,换了个土黄色。 这颜色好,好像六七十的老妪穿的,一点都不显年轻。 她走出去,期待地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看她半晌,对她伸手:“过来。” 终于可以了。 她舒一口气,走过去,娉娉袅袅,仿佛风中的摇曳的一截柳枝。 陆衡之将她搂进怀里,似自言自语道:“怎会如此奇怪?” 她有点懵:“什么?” 陆衡之不解:“这颜色分明是老妪穿的,怎么穿在你身上一点不显老,反倒——” “反倒什么?” 陆衡之手在她腰间摩挲:“反倒叫我想把你扔在榻上折磨。” “……” 苏青珞倏地一紧,警惕地看着陆衡之。 他不会来真的吧,她立刻把手腕亮在他眼前。 眼神也十分明显——手腕的伤还没全好呢,你不会真是禽兽吧。 陆衡之无声一哂,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可能不是衣服的缘故。” “那是……?” “你这张脸,太漂亮了。” 眼睛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媚意,不会让人觉得轻佻失了分寸,又不会让人觉得无趣。 “哪有那么漂亮?”苏青珞小小声,“那,那要怎么办?” 一副害羞的模样。 陆衡之想了想,拿出笔墨,在她右边脸颊上画了一颗很浓的黑痣。 苏青珞看着铜镜里这颗痣:“……” 这也太…… 算了,为了不惹麻烦,忍了。 刚准备说这下总可以了吧,便又看到陆衡之蹙眉道:“还是这么漂亮。” “……” 苏青珞没忍住抬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要不要找大夫治一治? 然后,陆衡之再次提笔,将她整个右脸涂上一大片黑色,仿佛出生就带的黑色胎记。 他终于满意点头:“好像差不多了。” 苏青珞看着铜镜里自己半张黑色的脸:“……” 这才差不多? 她抬头看向陆衡之问:“我这样你下得去口?” 话里话外颇有点儿抱怨的意思。 陆衡之挑眉:“试试?” “……” 这狗男人! 第103章 要吃鸡汁包子吗 苏青珞试图说服陆衡之把这胎记画得小一些,被他以“画得太少没用”拒绝。 苏青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太愿意。 这也太丑了,连看都看不过去,就算是为了避免麻烦也不用做到这个份儿上吧。 但陆衡之又很坚持,她一时也有些为难。 紫鸢这时端了茶水进来,直接愣住,手里的茶壶“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陆衡之满意点头:“看来是真可以了。” 紫鸢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这是什么闺房情趣吗?” 苏青珞:“……” 这样子不止吓到紫鸢,宋闻长青都被惊到,看向苏青珞的目光里充满了“发生了什么”的问号,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目光又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唯有仇广,始终冷面,没有一丝表情。 不愧是暗卫。 苏青珞在心里没忍住夸赞。 一行人租了条中等的船只,沿运河一路南下去往杭州。 此时未到寒冬,运河上还能行船,若是十二月恐怕就得走陆路,时间太久。 好在船上这几日,她能暂时逃脱那个可怕的装扮。 再度跟陆衡之乘同一条船,又是同一条河,苏青珞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同陆衡之站在船头,看着两岸萧瑟的风景,一时都没说话。 北风凌冽,陆衡之将她搂在怀里:“不冷吗?” 她手里抱着汤婆子:“挺冷的,但是我还想看一会儿。” 陆衡之掀开披风,将她整个人罩住搂进怀里。 苏青珞仰头看他:“我第一次看你的时候你才十六岁?那时候你……” 她一顿。 “我什么?” “一身黑衣,戾气很重,不像现在这么清冷矜贵。”苏青珞微笑说。 “是么?”陆衡之淡声。 他声音不轻不重的,让苏青珞忽然想起在那个村庄的晚上,他身上那份戾气还是在的,只是被他藏了起来,只有她能看见。 她不觉一笑,轻晃他胳膊:“你还没说你第一次在船上见我是什么感觉。” 陆衡之眉梢一挑:“谁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船上?” “不是吗?”苏青珞顿住,“那是……在苏府?不应该啊,我在苏府明明只见过舅父。” 陆衡之淡声:“你的确没看见我。” 她在后院,不能见外男。 那日他去给陆佑禀报事情,站在外院等人,听见在她二门里头瓮声瓮气地吩咐:“从京城来的都是贵客,你们务必要招待好。” 他当时对她是极为不屑的,分明没了父母,竟连伤心都没有,却有空做这些表面功夫。 只是那声音不知为何叫他印象深刻,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后来一天晚上他巡夜时,听见了幽微的、强忍的哭泣声。 既然拿了银子自然要办好差事,怕她无父无母反而被下人欺负,他跳上墙头看去—— 小姑娘手里拿了一盏琉璃灯,蹲在自己院子门口槐树下将头埋进腿间低低地哭泣。 原来不是不上心,只是被教得太好,不在人前伤心。 陆衡之那刻心里浮起了几分内疚,几乎同时也浮起了几分心疼。 说完后,陆衡之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以后我决不叫你再哭。” 苏青珞忍不住弯唇,又听到肃然道:“除了在床上。” “……”她刚弯起的嘴角瞬间僵掉了。 这狗男人,不过是一句情话而已,需要这么周密吗? 主子在外头,下人自然没有待在屋内的道理。 宋闻和长青在瑟瑟寒风中搓搓手,对望一眼。 仇广一袭黑衣站在甲板风里,眉目沉静,一动不动。 长青冻得受不了,看一眼远处仇广,又望向宋闻:“要不我们也搂一下,搂一下暖和。” 被宋闻言辞拒绝:“滚。” 长青看了眼仇广,仇广冷冷看他一眼,他顿时什么也没敢说,转头又跟宋闻小声道,“你说娶了媳妇儿的人都这样吗?我就不明白了,这冬天的北风有什么可吹的?” 宋闻道:“这是情趣,懂吗?” 好在陆衡之和苏青珞终于被冷风吹够,携手进了船舱。 宋闻和长青赶紧跟了进去。 他们一行人租了条中等船只,有六间房足够用。 房内不能烧炭,只能灌几个汤婆子暖暖。 好在运河上不是那么冷。 陆衡之换了个汤婆子塞进苏青珞手里,平声问:“想吃鸡汁包子吗?” “……” 苏青珞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本地方志里在船上的场景,她怀疑陆衡之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把那本地方志带着,就为了沿途…… 她一阵脸热,娇羞道:“我不要。” 上次在村庄留下的伤还没好呢。 陆衡之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乌黑的长发:“还疼么?” “……” 苏青珞撒娇地看他一眼:“还挺疼的。” 陆衡之又轻轻摸了摸她脸颊:“那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看表情已是决定放过她。 苏青珞弯唇说了几个菜,陆衡之点头去了厨房。 水路快,不过七日就能到杭州。 这六日时间,陆衡之都没怎么碰她,最多就是亲一亲,给足了她充分休息的时间。 隔日就要下船,到了晚上苏青珞开始紧张起来:“会有官员来接你吗?” 话本子里好像都是这样写的。 陆衡之平声:“应该不会,我这趟过来暂时没通知底下官员。” 他打算先微服私访一阵子再说。 苏青珞点头,作为他的夫人,第一次要面对官员还是挺紧张的。 刚松一口气,便察觉到腰带一松,陆衡之低缓的声音就在她耳根子底下:“休息好了?” “……” 她就知道,船上这遭是躲不过去的。 第104章 你倒是快亲啊 自然是躲不过去的。 这么难得的机会只怕一辈子也没几次。 甚至陆衡之这次出来也是故意带着谢廷玉送他的新婚礼物——那本伪装的地方志。 谢廷玉送的东西,怎会差? 陆衡之将苏青珞一搂,推在床上。 船悠悠地晃,晃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害怕,外头不时有水声和脚步声,叫她格外紧张,只能紧紧地攀着陆衡之的脖子。 陆衡之捏了捏她下巴尖:“今日这么紧张?” 苏青珞脸色一红。 好在陆衡之没怎么折腾她,很快便结束了。 还挺体贴。 结束后,陆衡之亲自拎了水进来倒进浴桶里,叫她过去沐浴清洗。 可能是因为船上只有紫鸢一个丫鬟,让她拎水进来有点不近人情吧。 陆衡之今日好像真的格外体贴。 苏青珞泡在浴桶里,只觉得浑身都舒服许多。 然而刚泡了不到一刻钟,便看到陆衡之走了过来。 “……”苏青珞用胳膊抱在胸前,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你、你要做什么?” 陆衡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浴桶边缘,眸色沉沉看她:“一起。” “不要,我……”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迈步跨了进来。 “唔……”所有的话都被堵回口中。 苏青珞后知后觉,什么体贴,根本早就是算计好的。 他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滚烫极了,烫得她想出去,腰却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他虽然看着很瘦,但实则脱掉衣服后很有力气,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样也太不像话了…… 苏青珞挣扎得厉害,两条胳膊不停乱动。 陆衡之一只手握住她两条胳膊,反剪在身后,低声说:“乖一点,明日就下船了。” 那意思,过了明日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逃脱不开,苏青珞用力咬他肩膀。 她悟了,凭什么他能一直肆意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也要。 陆衡之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这才对。” “……?” 他是不是变态? 她手上加重了力道。 船在晃,水也在晃。 水渐渐变温,又变得有些微凉。 水珠溅在身上已有了几分冷意,她扶着浴桶边缘,声音又小又低,生怕被隔壁听见——船上隔音并不好。 最后只能呜呜咽咽地求他,叫他三哥,叫他夫君,好半天他才放过她。 她身上倒是没散架,只是脱力了。 任由陆衡之抱着擦干头发,躺到床上,也没管他,一觉睡到大天亮。 隔天醒来时,隐约听见外头说快到杭州码头了。 用过早饭,陆衡之便将她带到镜子前,开始替她画脸上的黑色胎记。 画完后,她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听见宋闻进来禀告说船即将停靠。 陆衡之点头拽住她手腕:“走吧。” 苏青珞却站在原地,扯住他没动。 他停住:“怎么?” 苏青珞抿唇,指指自己的脸:“真的不能把这个胎记画得小一点吗?” “不能。” 不容商榷的语气。 苏青珞忍不住道:“那你不会觉得带着这样一位夫人出去有些丢脸吗?” 他声音挺淡:“不觉得。” 苏青珞声音越来越大:“那你对着这样一张脸不会下不去手吗?” “不会。” “……” 苏青珞才不信,她很大声:“那你亲我一下!” 她指指被他几乎完全涂黑的右半边脸,“就亲这里!” 声音之大,连船外的宋闻都震了震,跟紫鸢对望一眼,两人都有种怀疑自己听错的感觉。 又看到码头上排列整齐的几列穿着官服的大人们,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怎么回事,他明明没知会啊。 他自然没知会,但陆衡之要来江南查税的事早传了出来,从出了府开始就有人盯着。 杭州知府杭德佑为了博得陆衡之好感,不仅替陆衡之清了码头不许闲杂船只靠近,还亲自带着底下州县的官员前来迎接,可谓是给足陆衡之脸面。 当然最重要还是为自己。 浙江这地方有巡抚王良翰压着,那可是皇后的表弟,他一个小小的杭州知府哪里能说得上话啊。 赋税少了三分之一的事他完全做不了主。 陆衡之可是被朝中人称为“冷面阎罗”的,自己的亲叔叔眼都不眨说杀就杀,搞不好比王良翰还毒辣几分。 他只盼着这两尊大佛斗法时陆衡之念着今日的一点微末情分,莫要波及他。 他这辈子没什么太大志向,能做到了知府已是祖宗保佑,再熬几年,他也就安稳告老回乡了。 于是杭德佑今日大清早连早饭都没用,便带着人前来迎接。 向来御下温和的他今日还难得训斥底下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我告诉你们,要是今儿的事出了半点岔子,我饶不了你们!” 训完后,还理了理衣摆,肃然望着雾气蒙蒙的远方,看到一条船缓缓靠近。 有人着急忙慌地来禀报:“来了来了,就是那条船,样式没错的。”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齐齐望着前方船只,表情肃然,打算一看到陆衡之就齐齐下跪行礼,绝对将规矩做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船“登”的一声停靠在码头,然而还没等杭德佑跟船头的小厮打招呼,众人便清晰地听到了从船上发出来的娇媚女子声。 “你亲不亲?” “……” “你倒是快亲啊!” “……” “唔,你还真亲,你这个人真是……” 话音被堵在口中。 接下来沉默的很短的一瞬,确实很漫长的时间。 杭德佑和宋闻对望一眼,两个格外圆滑的人一时都被这场面震住了,一时竟忘了说话。 好一阵儿没有声音。 底下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低下头去,话也不敢说,有的官员还羞得老脸一红。 陆衡之为了证明他的确下的去口,把她右边脸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完完整整一丝不落地亲完,还慢条斯理地问她:“有没有漏掉的地方?” “没、没了。”苏青珞羞得哑口无言,被他亲得腿都软了。 没办法,改变妆容显然已经完全没戏。 她只能接受,想起方才他那么一点点亲自己的模样,简直无法再呆在这个房间。 她推他胳膊:“下船了。” 一面说一面推他出去。 陆衡之打开门,往外走了几步,顿住。 苏青珞仍旧推他:“你怎么不走——” 她顿住,浑身僵硬,望着码头上整整齐齐的两列穿着官服的人:“……” 又看看宋闻和紫鸢:“……” 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她刚才的话毫无疑问都被听到了。 众官员:“……” 苏青珞呆在原地,站在瑟瑟寒风中,有种跳河的冲动。 船上船下就这么对视好半晌。 最后还是陆衡之脸皮够厚,打破沉静,声音平静道没有丝毫波澜,问:“知府大人怎么亲自来了?这怎么敢当?” 第105章 她今日身心俱疲 在听到那女子的娇媚声时,杭德佑一度怀疑上头给传话的人跟错了船。 但看到宋闻时又产生狐疑,这人很是眼熟,应该就是陆衡之身边的小厮,一时间又惊讶又尴尬。 杭德佑自是上京述职过的,一年前去京城时还听说陆衡之一直未婚且从不近女色。 这传闻在京中太深入人心,以至于前几日他听闻陆首辅成亲了,也觉得大约是被家里逼得急了,应该也不怎么喜欢这位新娶的夫人。 谁料今日就见到了让他老脸一红的场景。 再看陆衡之,神色镇静毫无波澜,不愧是首辅!不愧是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人! 他一时心中升起佩服之情,连忙拱手道:“大人莫要折煞下官,下官自作主张前来迎接大人,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入阁之人常被唤作阁老,但陆衡之太过年轻,没人这么喊他,都非常有默契地喊他大人,只要他在场,旁人的称呼都要带着官阶。 “杭知府客气。” 陆衡之淡声,回头看见苏青珞恨不能跳江的神色,也不敢再去牵她的手,只轻声说,“走吧。” 语调里还透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杭德佑早接到陆衡之会带着夫人一起来的消息,哪会放过此等讨好首辅夫人的机会,立刻带着谄媚的笑问:“不知这位可是首辅夫人,下官见过夫——” “不是。”声音被苏青珞打断。 方才的事情实在太太太丢陆衡之的脸面,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承认她就是陆衡之的夫人,否则传回京城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几乎没怎么思考便轻声道,“我只是大人的小妾而已。” 陆衡之:“……” “啊?”杭德佑往里望了望,也没看见旁人,又看见陆衡之似笑非笑的神色,且妾氏哪里敢站在这里这么说话,一时似乎也明白这恐怕是小两口的情趣,神色越发惊讶,但也很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陆衡之没忍住唇角往上扬了扬:“贱内调皮,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众官员齐声道:“不敢。” 杭德佑还笑呵呵地说了句:“大人和夫人真是恩爱,羡煞我等。” 苏青珞:“……” 到底为什么非要承认她是他夫人。 她决定闭嘴,老老实实跟在陆衡之身后下船。 从甲板上下来的时候,众官员难免也好奇是何等美色让堂堂首辅如此宠爱,悄悄抬头看去,顿时均吓了一跳——首辅夫人竟然是张阴阳脸? 苏青珞这会儿却完全顾不上她脸上的妆扮了,刚才丢脸丢得比这个更大。 她羞恼紧张之下下船没注意,脚下一滑,差点滑倒,幸好被陆衡之牢牢牵住。 这甲板今天也同她作对是不是? 苏青珞委委屈屈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想了下,干脆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苏青珞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眼神在问“你干什么?” 陆衡之干脆将她脸遮进怀里,免得她害羞,直接大步流星先将她抱着坐进杭德佑预备的马车里,再对杭德佑道:“杭知府和诸位大人今日辛苦,还请先行回去,稍后我会见诸位。” 杭德佑原本还预备了午宴,但眼下这情形也着实说不出口,只得作罢。 陆衡之上车后,苏青珞就闭着眼一言不发。 陆衡之去牵她的手,也被她无情甩开。 等马车行驶出好远,已经完全看不到那帮大人们的身影,苏青珞才怒气冲冲地问陆衡之:“你不是说没知会人迎接吗?” 面对她的怒气,陆衡之倒是显得很平静:“的确没知会,但查税是大事,应该是朝里有人知会了他们。” “……”苏青珞气都没处发,只能很大声地问,“这么说是我的错了?” “我的错。”陆衡之承认错误承认得很及时,“我应该想到他会来接的,是我疏忽了。” 其实他并没有疏忽,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说出来,免得苏青珞要提前紧张好半天,谁知会遇见这种事,他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完他好像更委屈了,她都觉得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苏青珞顿一下,立刻又道:“那刚才你又为什么要承认我是你夫人?我都说是你小妾了!” 陆衡之温声:“他们都知道我带着夫人来的。” “……” 那意思,若是她不承认,回头从哪里再变个夫人出来。 好像怎么说都怪不到陆衡之头上。 苏青珞抿唇,用双手捂住脸:“可是真的好丢人……” 陆衡之声音更温和了,仿佛三月里的风:“丢人么?我倒是挺享受。” 享受……? 苏青珞从指缝里看陆衡之表情,他好像真的挺愉悦的,唇角还带着几分笑容。 她将头埋进陆衡之怀里,“你会因为我被笑话的。” “笑什么?”陆衡之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脊背似是安抚,“我们夫妻恩爱,有什么好笑。” 出了这么大的丑,陆衡之真的不在意,还很耐心地在一直哄她。 哄着哄着,苏青珞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尴尬了。 她抬眼看向陆衡之,娇声道:“你真好。” 陆衡之不觉一笑,低头将脸凑到她面前,轻声:“那你亲我一下?” “……” 她现在根本不想听到亲这个字。 苏青珞推他一把,又凶了起来:“你故意的吧?” “是啊。”陆衡之挑一下眉,“你亲不亲?” 苏青珞感觉心剧烈地跳了下,却十分嘴硬:“不亲!” * 杭德佑自然替陆衡之找好了住处,但他坚决推辞不受,还特意嘱咐杭德佑不许派人打扰,叫宋闻寻了个住处,一行人搬了进去。 收拾一通就到了晚上。 苏青珞今日身心俱疲,抱着陆衡之很快就闭眼睡了过去。 陆衡之却睡不着。 想起苏青珞今早要他亲她的画面,轻轻一哂,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个轻吻。 隔天起来,杭州城内天色阴沉,似要下雨。 陆衡之一早带着苏青珞出门微服私访,探察民情。 陆衡之气质清贵,又穿了苏青珞特意为他缝制的那身月白长衫,走到哪里都不免被多看几眼,看他的人眼里充满惊艳。 再看到站在他身旁的苏青珞竟是奇丑无比,忍不住目露惋惜之色。 陆衡之倒是大方牵着苏青珞的手,毫不介意自己有这么一位丑夫人。 一早上逛下来,苏青珞也不在意自己这奇怪的妆容了。 杭州城内一片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逛了一早上,中午一行人进了一间酒楼。 进门时,陆衡之伸手扶了把苏青珞。 店小二立刻殷勤过来:“几位客官好,随便坐,您看吃点儿什么?” 一抬头,看见苏青珞的脸震了震,立刻又吓得低下头不敢再看。 苏青珞:“……” 陆衡之对这店小二目不斜视的行为十分满意,点头挥手吩咐宋闻:“赏。” 苏青珞:“……” 宋闻:“……?” 第106章 他跟带着的小妾卿卿我我 宋闻肉痛地掏出二两银子丢给小二。 小二喜笑颜开地接了,更加殷勤地将一行人带去桌边,将桌子擦了又擦,先请这位夫人坐下。 这小二还挺伶俐的。 一行人坐下后点了菜,苏青珞没忍住感慨:“想不到杭州城内竟比金陵繁华那么多,连个叫花子都没看到。” 陆衡之挑眉,没应声。 苏青珞看他表情,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有人早打点好了啊?” 陆衡之慢慢道:“夫人若是男子,也能封侯拜相了。” 坐在旁边桌的宋闻:不是吧?这不是常识吗?他也知道啊,怎么不见大人夸他? 杭州城不愧江南富庶之地,普通一个酒楼还有卖唱的姑娘作陪。 那姑娘也就十五六的丫头模样,样貌还算清秀白净,瘦的跟竹竿似的,婉转动听的嗓音唱着江南小曲儿博得阵阵喝彩,只是给钱的没几个。 苏青珞心里生出怜悯之情,悄悄叫来小二,给了一锭银子,叫他一会儿转交给这姑娘。 小二看这夫人虽样貌丑陋心肠却好,一时不觉接过银子多看她一眼,还没忍住冲她善意的笑笑,然后就看到坐在夫人旁边的那位爷目光倏地变冷,好似箭镞向他射来。 他顿时一颤,忙接了银子走了。 苏青珞浑然未觉,听见隔壁不远处一桌在聊天。 “你听说了吗?首辅大人昨天一早已经到杭州了。” “谁还不知道,杭州府上下都传遍了,也不知道首辅大人这趟来是做什么的,能不能把粮价压一压,这粮价涨得我一个卖粮的都快要吃不起了。” “压个屁,你没听说那首辅也是个沉迷美色的,底下杭知府带着一堆大人迎接,他竟然跟带着的小妾在船上卿卿我我,还叫人听见了声响。” “真的假的?” 坐在旁边的苏青珞:“……” 陆衡之却只是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听着,手不时还轻轻敲一敲茶杯,仿佛对这个传言颇为满意。 “当然是真的,昨日就传遍了你竟还不知道,我看你也别做生意了,什么都不知道做什么生意?” “那这也太……孟浪了些。” “何止孟浪,我算开眼了,就这种人,你说说来能干什么?吃饱喝足再捞一笔捞几个女人回京了。” “哎……喝一个,喝一个。” 碰一杯后,那人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 “对了,听闻他带的小妾是奇丑无比,好像是鞋拔子脸还是什么脸,一脸的麻子,首辅还很喜欢,直接抱着人上的马车。” “不会吧?这就夸张了,他不是首辅吗?怎么会喜欢长得丑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其他地方……有特别之处。” “……” 陆衡之重重地茶杯往桌上一搁,目光冷冷瞥向隔壁桌。 他喜欢听人聊他跟自家夫人的八卦,但涉及私密之事绝不容忍。 那两人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又看他旁边的女子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方才的言语也许冒犯了他身旁的夫人。 这夫人……也够丑的。 二人却被陆衡之身上的气势所迫,顿时闭嘴。 被这么一打岔,苏青珞没了什么吃饭的兴致,匆匆吃了两口便觉饱了。 陆衡之往她盘子里夹了块红烧肉:“再吃点。” 苏青珞抿唇看他。 陆衡之平声:“必须吃。” 苏青珞没动筷子,她真的不想吃也不想被胁迫。 陆衡之淡声:“要我喂?” “……”她老老实实地将红烧肉放入口中,又被迫吃掉了小半条鱼,七八只虾,小半碗米饭。 饭后,一行人正要离去,忽然见到一个高大威猛、长相极凶的人带着七八个人进来,大喝:“小二上菜,照旧!” 酒楼内霎时一静。 旁边几个桌子的人连忙陆陆续续起身离开,甚至有桌刚上菜的连吃都没吃。 苏青珞有些紧张地看了陆衡之一眼,又想到自己目前的丑陋模样,好像也没什么好害怕的,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时方才那个小二走过来,一面倒水一面压低声音道:“几位爷若是不想惹事,就尽快离开吧。” 说完立刻像一尾鱼似的跑了,殷勤地去给那桌人倒茶。 苏青珞问:“咱们走吗?” 陆衡之平声:“你吃饱了吗?” “自然是……没有。” “那就坐着慢慢吃。” 陆衡之发话,苏青珞悬着的心落了地,便不那么紧张。 那唱曲儿的姑娘唱完一曲,也急急忙忙要离开,却被那人伸手拦住。 他块头很大,应该是练武之人,一个人顶两个,轻轻巧巧就将那姑娘拉到怀里,声音透着高高在上:“还算凑合,爷赏你个脸,跟了我如何?” 那姑娘吓得快哭了,战战兢兢道:“不,我只卖唱的……” 那人冷笑一声:“卖唱的早晚要卖身,晚卖不如早卖,还能卖个好价。” “……” 那姑娘仍旧细声道:“我不,不愿意,求您了,求您……” 那男人接着笑:“嗓子也不错,不知叫起来如何。” 他说完,猛地将那姑娘抱在怀里,就要轻薄。 苏青珞下意识抓住陆衡之的袖子。 陆衡之按住她的手,扫宋闻一眼。 宋闻早忍不住了,拿了鞭子起身往那桌抽了一遍,茶杯顿时碎得遍地都是。 那小姑娘连忙趁乱跑到宋闻身后。 “听不见人家姑娘不愿意?”宋闻声音清冷,派头十足。 这下角落里的两桌客人也立刻起身离开,酒楼只剩他们两桌。 那男人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宋闻:“在杭州府还没人敢砸我的场子。” 他目光越过宋闻,向他身后的陆衡之看去,“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掌柜的立刻过来劝道:“和气生财,二位爷别吵,为个卖唱的不值得。” 他紧接着对陆衡之拱手道:“这位爷看样子是外地人吧?您不知道,这位是厉伦厉大爷,天生神力,自小练武的,有一身本事,您可千万别跟他起冲突,得不偿失。” 陆衡之淡声:“是么?” 掌柜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看了眼拿着鞭子的宋闻:难道这位手底下也有练家子? 掌柜顿时急了,接着道:“您不知道,厉大爷可是厉卢大人的儿子。厉卢大人您知道吧?那可是浙江都指挥使,手底下掌着几万人马的。” 他一说完,厉伦便露出一脸高高在上的表情,轻蔑地看向陆衡之,等着看他被吓尿的模样。 可惜叫他失望了。 眼前男人虽然瘦弱斯文,却好像还有那么几分骨气。 陆衡之平声道:“知道。” 掌柜松一口气,以为这场干戈能被化解,便又听见眼前人那清冷又平静的声音。 “厉卢见了我也要下跪问安,他儿子算什么东西?” 掌柜:“……” 这人是干什么的?牛皮吹这么大? 第107章 夫人可同大人演练 厉伦闻言,起身目光直直看着陆衡之,阴沉一笑,目光又转向他身旁的苏青珞。 他目光似毒蛇一般,将苏青珞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慢条斯理道:“身子不错,可惜样子有些丑,盖住脸倒是也能勉为其难下口。” 陆衡之目光骤然冷如冰霜。 宋闻暗想厉伦完了,他上次见到陆衡之这样的眼神还是在他亲手判了叔父斩立决的时候。 厉伦觉得这小娘子有些奇怪,手腕子脖子明明都这么白,这脸怎会……? 他眯眼细看片刻,忽然看出点端倪,不觉一笑:“假扮的啊。” 他本就常年行走江湖,对这些事也见过,想了想一琢磨便明白过来,恐怕是小娘子为了方便出来走动特意装扮成这样。 ——那这小娘子得有多漂亮? 苏青珞心里一慌。 没想到这装扮竟能被认出来。 她身体倏地紧绷,先前被宁海路掳走的记忆忽然又从脑海深处冒出来,下意识握住陆衡之的手。 厉伦瞧见她白嫩的手腕,心里一痒,又轻蔑地看陆衡之一眼,走过去道:“你这夫君瘦如枯柴,在床上能得什么趣儿?不如跟了我,保证你爽的——” 他说着便要伸手向苏青珞手上摸去。 被陆衡之伸手按住。 苍白羸弱的手腕碰上粗糙刚劲的胳膊,瘦弱的骨架碰上健壮的块头,猜也知道谁能赢。 掌柜的“唉哟”一声,闭上眼不忍心再看。 这也不是第一个倒在厉伦手里的人,但恐怕是第一个这么嚣张的。 躯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声音。 整个酒楼连同屋外的街道顿时一静,连落下来根针都听得见。 掌柜的睁开眼——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厉伦竟然整个人摔倒在地,他宽大的身躯周围仿佛有一圈尘土溅起,他怒目瞪着陆衡之,脸上肌肉震颤,目光里闪出一抹不敢置信。 陆衡之立在原地,伸手护住苏青珞,冷声吩咐:“仇广,叫他闭嘴。” 冷如霜雪的声音打断粗鄙的言语,随着一声令下,一柄剑直直刺向厉伦,快如风。 厉伦蹙眉,后退一步还没来得及接招,仇广的剑已经横在他脖子上,“咔嚓”一声卸掉他下巴,一剑割向他嘴角,他整张嘴顿时左右大了半寸,鲜血汩汩流下,伴随着凄厉的喊声。 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间,厉伦和带来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们都惊得瞪大了眼,看向陆衡之的目光立刻变得恭敬不已——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手底下竟有这样的能人异士。 厉伦的人刚要动,又被宋闻的鞭子抽得到处打滚。 这动静早引起外头人围观。 厉伦仗着父亲是都指挥使,自身又有武艺,在杭州城内为所欲为,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见到此情况,均是大快人心,竟有人忍不住叫好。 厉伦疼得说不出话,他身旁跟着的一个人道:“你们——你们究竟是谁?厉卢大人的儿子你们也敢动?不要命了?” 这是街道上突然有人高喊:“杭知府来了。” 杭知府一听到下边人来报就急急忙忙地往过跑,幸而府衙离这里不远。 大冬天里他跑得气喘吁吁,官帽都差点掉了,用手扶着,一路拨开众人挤进来,生怕来得晚了出大事。 他一进门,厉伦顿时可怖得大笑两声,口齿不清怒吼:“撒(杀)!撒(杀)惹(了)!” 杭知府看见厉伦的惨状吓了一跳,但也顾不得他,立刻跪地道:“参见首辅大人,大人赎罪,是下官失职。” 厉伦脸色一白。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竟然是首辅大人?厉伦是不是完了?” “怪不得下这么狠的手,厉伦竟敢连首辅大人的夫人也敢调戏,啧啧。” “真是活该,这些年不知多少欺负了多少人。” 陆衡之平声:“将厉伦下狱,稍后我亲自审他。” 杭州府顿一下,连忙道是。 这时突然街上有个男子突然冲进来道:“首辅大人,草民状告厉伦强抢吾妻,致使她当场自尽,受辱而亡,望首辅大人替草民做主!” “首辅大人,草民也要告厉伦当街行凶,致使吾兄双腿残废……” “首辅大人……” 陆衡之抬手,众人瞬间沉默。 他平声道:“你们若有冤屈,都写下状子送去府衙,本官会一一过问。” 百姓们皆露出欣喜的表情。 陆衡之转头看向杭德佑,淡声:“杭大人,带着你的人滚。” 杭德佑自是听明白了,不止是要他现在滚,而是要暗自跟着他的人也滚。 杭德佑顿时浑身冒冷汗:“大人赎罪,下官也是怕大人万一有什么事才命人保护大人,如今看是下官多虑,下官立刻将那些人撤走。” 陆衡之牵住苏青珞的手走了出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宋闻则给刚才那卖唱的姑娘一锭银子,才跟了出去。 苏青珞手上出了汗,潮湿粘腻,显然是被吓到。 陆衡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还要去城郊转转,让仇广先送你回去。” 苏青珞乖顺点头,说:“还是让仇广跟着你吧,宋闻送我回去就行了。” 看上去仇广的武功要高一些。 陆衡之平声:“听话。” 苏青珞抿唇,便不再多言,很快跟紫鸢一起上了马车。 仇广这样的人保护她,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回到租住的院子,苏青珞便开始发呆。 紫鸢递给她一杯茶:“夫人今日可是被吓到了?” 苏青珞摇摇头,比起被吓着,更多是有种无力感。 感觉自己跟着陆衡之过来是完全拖累了他。 她好像成了他的弱点。 苏青珞托腮想了片刻,忽然决定了什么,起身走出屋子。 “仇广。” 仇广抱臂站在院中,闻言道:“夫人。” “你可不可以教我几招防身的招式?” 苏青珞想明白了,万一再遇到这种事,她必须有手段保护自己。 仇广自小受训成为暗卫,一向唯命是从,何况这么件小事。 他立刻答应。 片刻后,苏青珞脸上浮起格外尴尬之色:“你、你要我攻击……” 剩下的话简直说不出口。 仇广补上:“男人下盘,此处是男子格外脆弱之处,严重时可令男人断子绝孙。” 他面无表情,整个人没什么情绪,好似也没觉得尴尬。 苏青珞看向仇广:“……” 这要怎么练? 仇广:“等大人回来,夫人可同大人演练。” 苏青珞:“……” 此刻正在城郊查访的陆衡之无端打了两个喷嚏。 第108章 小娇娇 除了下盘,还有喉结处也是弱点。 仇广教得很直接,就是不要命地攻击男人这两处地方。 苏青珞先同紫鸢好好练习了一下午,两人滚得浑身是土和汗,累得实在没力气才停下。 她问仇广:“你觉得我今日能赢三哥吗?” 仇广很诚实:“恐怕不行。” 苏青珞垂头,有些丧气。 仇广:“夫人放心,今日你才第一天练习,即便输了也正常。今日夫人同大人演练时我会在一旁观看,以便明日指出夫人的不足之处。” 苏青珞点头,眼睛忽然亮了亮:“那我能出其不意吗?” 仇广想了想:“可以。” 苏青珞跃跃欲试:“那到时候摔杯为号,你躲在暗处看不许提醒他。” “……” 他家大人的夫人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还摔杯为号。 仇广:“好的。” 窗外夜色渐深,天边稀稀疏疏几点星星。 苏青珞撑着脑袋坐在窗边,终于听见敲门声,她立刻期待地起身迎了出去,扑进他怀里。 陆衡之身上还带着寒露的气息。 冷而潮湿,胸膛却很有力。 陆衡之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顺势搂住她进门:“这么想我。” 苏青珞有点心虚的“嗯”了声。 陆衡之搂着她坐下,摘了披风用饭。 饭菜是仇广做的,本来紫鸢想做,但仇广看到她切的小拇指般粗的土豆丝,直接放弃了。 紫鸢登时便脸红起来,发愤图强,跟着仇广又认真学了刀工。 苏青珞今日练了一下午格外饿,又等陆衡之到这个时辰,用米饭时竟然破天荒的用了两小碗。 陆衡之不觉看她,声音格外温和:“以后我若回来得晚不用等我吃饭。” 苏青珞也觉得自己这回吃得有点多了,她不好意思地说:“跟你无关,我今日练功夫来着。” 陆衡之挑眉,眸光一沉,声音好似也有几分变了味道:“什么功夫?” 苏青珞完全没察觉到他那点言外之意,促狭一笑:“一会儿告诉你。” 陆衡之:“好啊。” 命人撤去桌碗,两人进了房间。 苏青珞有些紧张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也不知道能不能赢,她在心里反复重温下午的动作。 落在陆衡之眼里,这紧张就变成了另外一层含义。 他唇角微扬。 经过了这一路上他的悉心调教,他的小娇妻似乎开窍了,还主动学了什么东西来讨好他。 他一伸手便解了腰带,脱掉外套。 一转头,苏青珞捧了杯茶过来,笑盈盈看着他:“夫君喝茶。” 平日要听她喊一声夫君还得用尽手段,今日她竟主动喊了出来,乖顺得要命。 陆衡之唇有些发干,伸手去接茶盏,苏青珞手一歪,茶杯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陆衡之蹙眉想了想,好像不记得哪本册子或者话本里有这个桥段,但见眼前的娇妻仍旧看着他,声音软软地撒娇:“对不住夫君,是我没拿稳。” 陆衡之“嗯”一声。 苏青珞弯腰去捡那茶盏——仇广应该已经听到暗号了吧。 陆衡之就那么低头看着她,似是在琢磨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苏青珞假意去捡地下碎片,实则双手握拳,猛地向他下盘攻去,力度之大,甚至能听到袖间生出的微微风声。 陆衡之瞬间反应过来,低头蓦地抓住她手腕:“夫人这是做什么?” 说话声音里还难得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 苏青珞却浑然未觉,只觉得自己一击不成,立刻使出第二招。 用仇广下午教她的,露出浮夸的惊讶表情道:“你、你身后是什么?” 这话这么假陆衡之自然不会信,但好奇她在玩什么把戏,便回头看了眼。 苏青珞一喜,趁机重新发力起身,头用力往他喉结攻去。 却轻而易举地被陆衡之闪开。 接着他便将她两条手臂拧成麻花反剪在身后,按在床上。 苏青珞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 她挣扎着回头:“你放开我。” 陆衡之眸中闪过几分戏谑:“原来夫人今日想玩强制的戏码。” 苏青珞:“……?” 这要从何说起? 而且什么是强制的戏码?她不知道,她没看过那种本子。 她愣神的时候,陆衡之伸手一抽,将她腰带抽掉,捆住她双手。 “你误会了!”苏青珞连忙喊道,“我没有——你放开我——你——” 陆衡之哪里会放手,将她压在床上,声音喑哑:“小娇娇,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便伸手扯她衣服。 他竟然喊她小娇娇,那不是话本子里常见的,他以为她在跟他演话本子? “别,救命,冷静!”苏青珞瞬间明白过来他误会了,“我学的是防身术我怕万一再被抓到也好自保免得给你添乱仇广还在看着我们摔杯为号你别碰我啊——” 她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话,说完连气都喘不匀了。 她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其实不是那么清楚,但陆衡之显然弄懂了。 他顿住,朝窗户方向看了眼。 那头传来仇广的声音:“我已经走了。” “……” 陆衡之沉着脸色,好像一块黑炭。 从未见过他如此尴尬的模样。 苏青珞有点不敢看他,只是伸手捂住自己领口。 陆衡之这才松开苏青珞,往窗户方向看了眼,厉声:“滚!” 外头好一阵儿没动静。 人应该是走了。 好似陷入无尽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才看了苏青珞一眼,她小心翼翼地对上他视线,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陆衡之后知后觉道:“方才不是凶你。” “我、我知道。”苏青珞低声。 又是一阵沉默后。 陆衡之淡声:“练防身术就练防身术,不能好好跟我说?” 苏青珞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此刻分外乖巧:“因为仇广说我赢不了你,我、我想出其不意来着。” “那为什么要摔杯为号?” “因为他要指点我如何改进……”她声音低下去,哪里能想到陆衡之会误会。 陆衡之极为难得的,耳朵尖发烫。 第一次在下属面前丢这种脸,方才还叫了她小娇娇。 他微闭上眼,有气无处发,沉声道:“睡觉。” 苏青珞很小声的“嗯”一声。 她乖顺地拉上床幔,看陆衡之似乎备受打击的样子,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其实你刚才叫我小娇娇,也、也挺好听的。” 陆衡之沉声:“闭嘴。” 嘤,他好凶。 第109章 教训她 被这么一闹,陆衡之显然没了心思,这一夜安稳过去。 隔天苏青珞醒来时,陆衡之已经出了门。 她起床后,看见仇广一身黑衣跪在瑟瑟寒风中,脊背挺直,浑身上下都是傲骨。 一看就是被陆衡之罚跪了。 苏青珞一脸尴尬地吩咐他起来。 仇广起来后,脸上也难得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道:“大人说夫人毫无根基,只练招式袭击人就算出其不意也不会成功,可以扎一扎马步再练几招基本功,我今日会教夫人。” 苏青珞尽量面色如常道:“好的,我让紫鸢陪我一起练。” 最近陆衡之都在忙着审厉伦的案子,早出晚归。 苏青珞就跟紫鸢一起练习基本功,感觉到手上终于有了几分力气,不再是软绵绵的,也十分开心。 这开心被一桩事情打破——都指挥使厉卢的手下突然上门给陆衡之送了两个女子。 年轻,身段好,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 宋闻和长青都随陆衡之去了衙门办事,家里只有木头人仇广和不太伶俐的长贵。 仇广一向不管这种事,长贵也没怎么管过,以往都是宋闻和长青出面,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收送礼的人已经离开。 于是两个女子被糊里糊涂地带到偏房先住下。 紫鸢知道后,自是第一时间去禀告苏青珞。 苏青珞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手却将帕子绞得紧了几分。 紫鸢安慰道:“大人肯定不会收她们的,可能有什么原因所以先将人放了进来。” 苏青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道理她也明白,但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就是控制不住不高兴。 杭州城的百姓苦厉伦久矣,听闻他调戏了首辅夫人,首辅又要亲自处置关于他的案子,前来报案的人每天都将衙门挤得水泄不通,陆衡之忙到天黑才回来,一进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往日迎他进门的娇妻今日不仅没迎他进门,更是连个笑脸也没。 坐在窗边看着他一言不发,脸色微冷,像在生气。 陆衡之摘了披风走过去,伸手轻轻捏住她下巴尖:“这是怎么了?” 苏青珞别过脸,没应声。 这还是她成亲这么久来第一次给他甩脸色看。 陆衡之收回手,看她片刻,问紫鸢:“出了什么事?” 紫鸢看苏青珞一眼,小声道:“今日有人给大人送了两名女子,在偏院。” 陆衡之目光一沉,看向苏青珞:“就为这个?” 他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在说一件完全不值一提的事。 苏青珞抿唇,故意别看视线不看他。 陆衡之沉声:“长贵。” 长贵连忙进来:“大人。” “人是你收的?” 长贵早听出不对劲来,立刻道:“大人恕罪,是厉都指挥送来的人,小的实在没处理过这些事,不知道……” 陆衡之冷声:“立刻送走。” 长贵惊了:“现在?” 这天都黑透了,三更半夜的去送人? 陆衡之扫他一眼,他立刻一凛,道:“是。” 陆衡之平声:“回来罚跪两个时辰,再罚半年俸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长贵吓得半死,立刻磕头道是,连夜跑出去送人。 他这一顿雷厉风行的处置着实叫苏青珞身心愉悦,脸虽然还绷着,唇角却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 陆衡之又看着她道:“内宅的事以后你全权处置便是,不必为这个生闷气。” 苏青珞没忍住笑了,却还是不自知地酸道:“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收,万一大人想要呢?” 陆衡之顿一下,走到她面前停住,挥手叫紫鸢出去。 苏青珞一抬头便看到他如松般高大挺拔的身躯,影子将她整个人罩住。 他俯身,双手按在木椅扶手上,平声道:“你是不知道我的规矩?我什么时候收过女人?” 他说话时离她很近,气息都落在他脸上。 “那、那是以前。”苏青珞有些脸红,被他逼得只能稍稍往后退几分,脊背抵住坚硬的椅背,退无可退,“我怎么知道你现在……” “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他打断她的话,平声,“现在和以后,都只会有你。” 他这人连说情话时语调都很平,好似平静的湖水一般。 这种分外的平静却叫人心动不已。 苏青珞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些,没忍住仰头,轻轻地亲了他下巴尖一下。 陆衡之垂眸:“高兴了?” “嗯。” 他平声:“那轮到我了。” 苏青珞:“什么意思?” 他倏地伸手将她拎起来。 苏青珞双脚一空,被他拎到床上。 “你干什么,我还没啊——” 他脱掉她衣裙,扬手狠狠拍了她臀一巴掌。 “厉卢的儿子在我手里,所以他要送人过来讨好我。你是我夫人,你不帮着我对付外人,反而在这儿拈酸吃醋,像什么话?” 再一巴掌。 “说了几次我不会纳妾,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又是一巴掌。 “以后还会不会为这种事甩脸色给我看?” 苏青珞被教训得有点懵。 空气里又传来“啪”的一声。 “说话。” 他手上明显留了力度,倒是不疼,只是有种格外的羞耻感。 小时候都没挨过这种打。 苏青珞将头埋进枕间,小声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耳根子红透了,头上鬓钗轻轻地摇晃着,几缕头发散落下来遮住雪缎般的后颈,声音也甜,听着叫人心头一荡。 陆衡之顺手解了腰带,平声:“跪好了。” 苏青珞声音几不可闻:“我还没卸掉头发……” 陆衡之手一伸,便将她头上那支金镶珍珠簪拔了下来。 光滑的乌发一点点散落,在灯下闪着细微的光泽,煞是好看。 若是铺在雪白的肌肤上更好看。 陆衡之想着,伸手褪了她的衣服,头发从脊背上滑落下去垂在半空,一荡一荡的。 他眸色暗了暗,伸手将她一缕长发挽在手里,稍稍往起一拉,迫使她扬起头。 他用力一撞,声音微哑:“难怪夫人吃醋,是我的不是,这些日子光顾着忙,冷落了夫人。” 确实是好久没有同房了。 纵然他孟浪了些,苏青珞也由着他。 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脊柱一路往下,她浑身轻轻一瑟,片刻后反应过来,是那支金簪上的珍珠。 微冷而光滑。 她呼吸深了片刻,便又被陆衡之按住了脖颈。 “喜欢吗?” 他喘息着问她。 欲罢不能。 她喜欢他这样子,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只有她。 “喜欢。”她微闭上双眼,转过头去吻他。 第110章 别叫夫人知道 这一夜陆衡之折腾她到快四更,说要把先前落下的补上。 期间她一度受不了,想着用仇广教她的招式去攻击陆衡之,却得到了更猛烈的教训。 后来她也只能束手就擒,不停地求饶,又是喊他夫君又说喜欢他,最后说她下次主动伺候,他才勉为其难地放过她。 好在经过这些日子,她身体习惯了很多,这次倒没觉得疼,只是累得浑身无力,很快便沉沉睡去。 隔天早晨,迷迷糊糊察觉到陆衡之起来穿衣服,她也没睁眼。 只是后来隐约听见陆衡之出去,宋闻说了句什么,陆衡之淡声:“别叫夫人知道。” 是什么不要叫她知道。 她好困,很快将这事抛在脑后,又沉沉睡去。 彻底醒来时,太阳已经快移到了正南。 好在这里不是陆府,不然又要被议论“昨夜要了几次水”以及“夫人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三爷厉害”之类的话。 他好像是挺厉害的。 苏青珞窝在床上将被子盖得高了点,想起昨夜,脸又忍不住红了。 好像跟陆衡之越来越合拍了。 听见他在她身上那样的喘息声,她好像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苏青珞用被子捂住嘴笑了好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她竟然回味了这么久昨晚的事,真是……太羞耻了。 她摸了摸发烫的脸,起来穿好中衣,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声音。 是长贵和紫鸢。 “夫人还没起?” “没有,你小声点,有事吗?” “大人一早做了鸡汁包子,吩咐说夫人醒了要立刻送到。” “一会儿夫人醒了我叫你。” 鸡汁包子。 苏青珞脸又是一热,他还有空给她做东西吃? 她起身,刚要喊紫鸢,又听见长贵道:“好家伙,你记得先前在那个小村子那晚的猫叫吗?我一直以为是猫叫,结果昨晚我才知道是……” 他轻咳一声,“是我浅薄了。” 紫鸢:“嘘,别乱说话。” “……” 苏青珞又顿住,坐在床上没动,红着脸心想长贵怎么还不走。 长贵又道:“紫鸢姐姐,待会儿夫人起来你可一定要告诉她我早上已经跪过两个时辰了……” “知道了,赶紧走吧。”他真啰嗦,紫鸢竟也有些不耐烦了。 等长贵走了,苏青珞才喊了紫鸢进来,梳头洗漱之后愤然吃掉四个鸡汁包子,才感觉恢复了些体力。 饭后,她忽然想起早上半梦半醒之时陆衡之那句“别叫夫人知道”,是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 等陆衡之回来她一定要问清楚。 不知是不是昨夜折腾得太厉害,她今早起来有些头重脚轻,有些头疼,所以打算出门抓点药,顺道去杭州苏记的粮食铺子看看。 出门自然是要装扮的,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但陆衡之那种画了半张脸胎记的妆容反而太引人注目,苏青珞想了想,干脆在脸上点了满脸的麻子,再用面纱遮住下半张脸,这样出来效果就自然很多。 出门后先去了药铺,果然那伙计一看见她额头上露出来的麻子,便先往后闪了闪,语气冷淡道:“要什么?” 苏青珞温声:“抓一贴去风寒的药。” 伙计叫她先去大夫那里号脉,号过脉后开了药方,才慢吞吞地去抓药。 这时突然有个穿翠色衣衫的小姑娘进来,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浓烈得叫人有些难受。 那小姑娘一进来,伙计眼睛便亮了一下:“小荷来了?清霜姑娘这回又要什么?” 小荷道:“有没有叫人动情的香?” 伙计笑了:“清霜姑娘可是望春楼里的头牌,还需要这个?” 小荷压低声音:“姑娘今晚要去伺候新来的首辅大人,怕失了手,有备无患嘛。” 伙计笑得暧昧,手也不老实地摸了上她手腕:“有当然有,下次我跟你也试试?” 小荷甩开他:“先办正事。” 伙计忙去了后头。 苏青珞本来远远地坐着,听到首辅大人几个字才不觉一凛——难道陆衡之不叫她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片刻后,伙计回来,将一包药塞进小荷手里,小荷忙给了银子离开。 伙计好半天才抓齐她要的药材,扔过来说:“三钱银子。” 苏青珞留了钱拿了药起身离开,还不受影响地去了趟苏记粮铺,看了账本,弄清最近的粮价才回了家。 经过昨晚的一串“教训”,她自然不会不相信陆衡之,却也有些好奇。 别的女人勾引他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 过了片刻,那好奇却又变成了担心。 ——他应该不至于中招吧? 天色渐暗,苏青珞心里的担忧也越来越重,后来便有些坐不住,干脆起身叫来长贵和仇广,乘车去了今晚宴客的杭州知府府宅。 * 杭州知府府宅。 陆衡之来到杭州后一个多月才接受杭德佑的宴请,来之不易,杭德佑自是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来招待。 宴会上觥筹交错,美人歌舞,分外热闹。 陆衡之神色虽淡,却也给足面子,无论谁来敬酒都喝上一杯,比杭德佑想象的情况要好上许多。 宴会至尾端,杭德佑见陆衡之脸上似有醉意,给底下使了个眼色,清霜便走了过来。 杭德佑给陆衡之介绍:“清霜姑娘是望春楼的头牌,平日从不出来接客的,今日也为大人破例了。快给大人斟酒。” 这种场合在京城也不是没有。 陆衡之见怪不怪,只抬一抬手:“我自己来。” 便挥手叫她离开。 果真是传闻中的不近女色。 清霜看见他一双深邃的眼眸,心跳得慢了一拍,不慎打翻酒杯,酒溅到陆衡之的衣袖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明明身在浮华中,却清冷得仿佛皑皑山上雪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矜贵。 杭德佑喝道:“你怎么回事?” 清霜立刻跪地道:“大人恕罪,小女子见到首辅大人太过紧张。” 陆衡之蹙眉,缓缓扫她一眼,看见她鬓边的一支珍珠簪子,不觉想到苏青珞,原本浮上心头的怒意便这么散了。 “罢了。”他淡声,“这簪子不适合你,以后还是别戴了。” 清霜脸色一红,低声道:“是。” 第111章 凭你也配跟我夫人比? 清霜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起码陆衡之对她有了印象,还指点了她的簪子。 杭德佑心情更是激动,深觉今晚便能讨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首辅大人,便对清霜使了个眼色,叫她立在一旁。 陆衡之果然没说什么。 只要没拒绝,便是默认。 又推杯换盏几次后,陆衡之便起身预备离去。 杭德佑立刻跟上,问:“天色已晚,大人不妨在下官这里歇下。” 他目光里露出精明算计的神色。 陆衡之起身:“不了。” 若非要让他们降低些防备之心,他还不至于在这里留这么久。 他起身,揉了揉额角,杭德佑跟在他身后:“那下官送大人。” “不必。” “那怎么行。”杭德佑毕恭毕敬道,“那不然,叫清霜姑娘送一送大人?” 陆衡之急于摆脱他,随意点头,起身往外走。 清霜连忙追随他的脚步,跟了出去。 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味儿,像在雪里燃烧松枝的香气。 * 天边挂着一弯浅月,很淡。 到了杭州知府门口,苏青珞吩咐将马车停在不显眼的一侧,对长贵道:“你进去传话,就说我在这里等着大人跟我一起回去。” 她出来的急,忘了装扮点麻子,也不打算进去打扰他的事。 但万一有事,她是他离开的好借口。 长贵答是,刚要抬步,便看到陆衡之从知府门口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段曼妙的女子。 那女子腰软得跟没骨头似的,很有缠人的意味。 长贵刚想出声提醒,便被苏青珞冷觑一眼,低声道:“回来。” 长贵顿时不敢再动。 陆衡之出来竟无其他官员相送,看来大家都很识趣地没打扰他和这位姑娘。 苏青珞没出去,就坐在马车里,透过窗口的缝隙看二人,心里紧张又好奇。 宋闻很快牵着一匹马过来。 陆衡之倒是没跟那女子说什么,接过缰绳便要上马。 冷风里这时传来那女子柔软缠绵的声音:“大人带清霜一起走吧。” 陆衡之顿了一下。 他没拦着清霜送她,是为了早些回去,免得杭德佑拉一帮人出来又是说不完的话,倒是忘了还有这一茬。 清霜能做到头牌,胆色自然并非常人,何况陆衡之又是难得一见的模样权势都了不得的人物,若是能入了他的眼…… 她大着胆子摘掉鬓边的珍珠簪,抬眸水汪汪地看向陆衡之:“大人方才说这簪子不配清霜,清霜这样可好看?” 马车里的苏青珞没忍住咬牙——陆衡之还说了这种话? 她双手紧握成拳,看得一旁的紫鸢和长贵皆紧张不已。 那头清霜看陆衡之没动静,更是大着胆子伸手去拽他的衣袖。 陆衡之手一闪,她伸出来的动作便落了空。 陆衡之并未打算理会她。 她面色不觉有几分尴尬,但她很快便掩饰住了,又抬眸看向陆衡之,心一横,将腰间香囊捏在手里,离陆衡之近了几分,大着胆子道:“听闻大人的夫人相貌丑陋,长了一张阴阳脸,大人就不想试试正常女子的滋味吗?” 陆衡之原本平静的眸子倏地变冷。 他淡淡看她一眼:“正常?” 清霜脸色微变。 他目光虽平淡,看向她的眼神里却分明是“你一个烟花女子也算正常女子”? 清霜绷着脸道:“我家境贫寒,被迫流落烟花之地,并未觉得自己卑贱。” 杭州城里许多人达官贵人都吃她这套。 陆衡之目光似能将她穿透。 “被迫流落烟花之地并不卑贱,卑贱的是你此刻的行径。” “你香囊里的香我早闻到了,你觉得杭州城里的香会比宫里流出来的香更厉害?” “更何况,你不会真以为你比我家夫人漂亮吧?就是你引以为傲的东西,恐怕也不及我家夫人的万分之一。” 清霜脸色一白。 他声音冷沉,不屑极了:“凭你也配跟我夫人相提并论?” 陆衡之一向不是话多的人,但今晚喝了不少酒,他又听不得旁人对苏青珞的讥讽,便多说了几句。 说完后又觉得这女子实在不配他教训,转头便吩咐宋闻,“去回杭德佑,清霜冒犯了我夫人,按律法处置。” 冒犯贵人,按律是要坐牢半月的。 清霜看他虽面容清冷,但宴会上是好相与的才会如此大胆,没想到他说翻脸便翻脸,吓得立刻跪下:“大人恕罪,小女子不是故意的,小女子再也不敢了,求大人恕罪。” 陆衡之不再看她,翻身上马。 宋闻便对着知府门口的两个小厮道:“你们还不快将人带下去?” 那两个小厮连忙将清霜架走。 陆衡之勒马转身,刚走了两步,便看到熟悉的马车。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双格外妩媚动人的眼睛。 陆衡之半眯了眼,唇角微勾:“你怎么来了?” 苏青珞将整个脸撑在车窗上看他,语气俏皮:“我若不来,还不知道首辅大人原来这么受欢迎。” 旁观了方才那么一幕,她心情自然好的很,还有兴致打趣他。 月光如霜,落在她脸上,衬得她清冷动人,宛若仙子。 陆衡之停在她脸前,俯身用手捏住她下巴尖轻轻抬起来,就这么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骑在马上,气质清贵,神态恣意,那双眼又格外迷人。 苏青珞仿佛被他蛊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亲完了。 她脸不觉发烫:“你,小心有人。” 陆衡之对她伸出手:“骑马回去?” 苏青珞眼睛一亮,犹豫道:“但是会不会不太好?” 陆衡之轻声:“天色已晚,没几个人会看见。” 苏青珞好久没骑马了,隐隐有些心动,便从马车上下来,被陆衡之抱上马背。 他身上有股很浓的酒气,还有淡淡的香味儿。 他从身后环住她,亲她的脸。 苏青珞害羞问:“你喝了多少?” “哪里还能记得。”陆衡之在她耳边低声,“抓紧了。” 苏青珞紧紧抓住缰绳,小声“嗯”了句。 陆衡之大喝一声“驾”,便带着苏青珞疾驰而去。 这一幕落入知府门口的小厮们和刚出来的两位大人眼中,均是惊呆了。 “这位姑娘是谁啊?这长得怎么跟仙女儿似的……” “大人拒绝了清霜姑娘是为了这位姑娘?” “不是说陆大人对妻子一心一意,情深似海才拒绝清霜姑娘的吗?” “……” 第112章 跟首辅春风一度的女子 今晚风不大,坐在马背上缩在陆衡之怀里也不觉得冷,因为出了知府门前那条街,他便骑得很慢,像是带着她欣赏杭州城的月色。 苏青珞靠在他胸膛上,今晚的唇角就没落下来过。 她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说那簪子不配她啊?你还有闲情逸致评价别的女人头上的簪子?” 这是今晚唯一值得挑刺的地方了。 她想着也许像陆衡之这样身在高位的人,有时候也免不了要逢场作戏。 陆衡之手按在她柔软的腰肢上,闻言笑了声:“除了你,我不喜欢见旁人戴珍珠簪子。” 苏青珞心飞快地跳了下——竟然是这样。 她不觉脸红,又心里甜蜜地问,“那你方才说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也不及我,是指什么呀?” 陆衡之声音有些哑:“你说呢?” 苏青珞方才没往这个方向想,他一出口,她便反应过来,一时又害羞又有些诧异。 但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我……有那么厉害吗?” 陆衡之低头亲她:“挺厉害的。” “你——”苏青珞顿一下,“你怎么知道?你……有过旁人?” 她声音不自觉地低落下去。 在他们成亲之前,他是不是有过旁人,当然有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陆衡之手没忍住从她胸口伸了进去,“叫我天天想着,还不厉害?” “……” 苏青珞挣扎一下,看向左右,声音又急又低:“你疯了?这还在外头。” 陆衡之瞬间清醒,收回手。 苏青珞听他呼吸越来越重,想起刚才他说的话,才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中了媚药?” “嗯?”陆衡之一条手臂搂着她,片刻后又低沉的应了声,“好像是。” 本来其实没什么事,他没有任何反应。 但她一来,好像事情就有些不对劲了。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中了媚药,亦或者是酒劲儿放大了此刻的欲望。 苏青珞察觉到什么,脸上一红:“你、你忍一下,我们先骑马回去。” 陆衡之将头磕在她右肩上:“忍不了,你太厉害。” “……” 苏青珞欲哭无泪:“你,你不会是想……” 这可是杭州城内。 陆衡之挑眉:“寻个小巷子,也不是不行。” 苏青珞咬牙:“陆衡之——” 陆衡之倏地一笑。 苏青珞听出他在开玩笑,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 马却在此时突然停了。 苏青珞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亮着灯火的客栈。 她一怔,便被陆衡之抱下马背。 陆衡之用披风遮住她的脸,甩了小二几两银子:“要间上房,左右无人最好。” 小二接了银子连忙安排,却忍不住往他怀里打量。 陆衡之冷冷觑他一眼,他便不敢再看,忙带着二人去了房间。 陆衡之“咔哒”一声锁了门,转身便搂住她。 从门口一路亲到桌边,再到床头,衣服一件件掉落在地铺成一条小径。 陆衡之欺身上来,拔掉她头上的簪子拿在手里,低声说:“还是夫人戴好看。” 苏青珞轻咬下唇,看着他将簪子上的珍珠那头一点点划过她胸前。 她有点紧张:“陆衡之……” 陆衡之声音诱哄似的:“想要吗?”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中了媚药的缘故,今晚陆衡之格外温柔有耐心,像是故意要折磨她。 “想要就求一求夫君。” “你不求夫君怎么知道?” “乖,放松一点……” 这一晚不知被他折磨得说了多少羞人的话,被他抛上云端,被他拽着陷进柔软的棉花里,一度像被溺在水里,无法呼吸…… 最后抱着他的手臂沉沉睡去,连做梦都在被他轻薄。 但梦里她好像被轻薄得很愿意。 隔天被陆衡之起身的动作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陆衡之穿好衣服,系好腰带,回身走到床边低头亲她一下:“紫鸢在外头等着,你可以多睡会儿。” 苏青珞困得又闭上眼,点点头。 再醒来时,听见门外小二殷勤在门外殷勤地问:“这位姑娘喜欢吃什么,鄙店做了免费送来。” 紫鸢淡声说不必。 小二又笑呵呵问:“这位姑娘不知是哪家的?” 苏青珞懵了片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小二好像把她当成了某个青楼里的姑娘。 也是,谁会带着自家夫人半夜进客栈? 而且杭州城内人人皆知,首辅夫人样貌丑陋,不知是阴阳脸还是麻子脸,断不可能如此貌美的。 苏青珞有些无奈,好在紫鸢将小二训斥走。 紫鸢过来时特意拿了面纱,应该是陆衡之吩咐的,替她戴好,趁着还未到午饭时间悄悄回去。 当天下午,陆衡之抱着一个青楼女子进了客栈的风流韵事便传遍了杭州城。 杭德佑命人跑遍了杭州城的青楼,也没打听出来跟首辅大人春风一度的女子究竟是谁。 而陆衡之也没跟那女子继续的意思,接下来几日都一本正经忙于公务,入夜便归家,活脱脱正人君子的模样。 杭德佑悟了。 像陆衡之身份地位如此高的人要清正廉洁,你当着他的面给他送女人,他自然地严词拒绝。 但自己又忍不住,找了个女子去客栈缠绵,倒也私密。 他就说嘛,男人哪有专情的?看来是清霜不行,于是便命人再去寻几个不同韵味的美人,留着下次讨好陆衡之用。 陆衡之刚来杭州时众官员都提心吊胆的,但他这一个多月都在忙厉伦的事,反而把查税的事抛到一边,众人悬着的心便渐渐放下了些。 又听闻他接受知府杭德佑的宴请,更是放心大半,连厉卢都不再执着于送礼。 又过几天,厉伦的案子终于开审。 一百多个案子合并审理,卷宗长到十几米。 厉伦被拖上来,在堂上颇为漫不经心。 他狂惯了,纵使手上有人命也浑不在意,对陆衡之也未见得有多尊重,更别提知府杭德佑。 他的确有狂的资本。 他父亲厉卢是浙江都指挥使,背靠浙江巡抚王良翰,王良翰则是当今皇后的表弟,手握一方军政大权,即便陆衡之也要忌惮三分。 何况杭德佑也各种保证,不会伤他性命。 只要留着他的命,怎么判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名号罢了。 是以他看向陆衡之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挑衅。 陆衡之静静地看着他,吐出三个字:“斩立决。” 厉伦顿时一慌,怀疑自己听错。 杭德佑惊骇万分:“大、大人说什么?” 陆衡之将斩字牌往地上一扔,淡声:“即刻行刑,本官亲自监斩。” 杭德佑惊得浑身冒汗,他抹一把额头的汗水,急声在陆衡之耳边道:“大人,这万万不可呀,厉伦可是都指挥使厉卢的独子——” 陆衡之冷冷扫他一眼,压迫感极强。 杭德佑顿时不敢说话。 陆衡之平声:“拖出去。” 第113章 给我生个孩子 黑云压城。 处死厉伦后,杭州城官场骤然凝重起来。 与之不同的是,杭州城内的气氛却热络许多,生意好做了,仗势欺人之事这几日几乎没发生过,百姓们交口称赞这位新来的首辅大人一心为民,有魄力、有胆色。 连最开始人们口中的“好色之徒”也变成了“大人不过是风流了些有什么错,男人最要紧是风流”这种话。 除此之外,也有不少百姓暗暗议论厉卢为人睚眦必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位首辅大人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风言风语传到苏青珞耳中,她也架不住有些担心,毕竟厉卢手底下还掌着兵。 当晚陆衡之回来时,她便没忍住问他会不会有危险,陆衡之轻描淡写说了句无妨,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隔天姚错突然到了。 他们在杭州租的院子不大,又是安静的深夜,所以苏青珞很清楚地听见了他跟陆衡之的争吵。 “你是不是宠女人宠的失心疯了?这么早杀了厉卢的儿子以后怎么办?” “惹恼了王良翰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你那小夫人年纪轻轻,若你死了她恐怕转头就嫁人了难不成还会为你守寡?” 陆衡之声音挺淡。 “王良翰还不至于为一个厉卢跟我翻脸。” “以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至于我夫人——”陆衡之稍顿,看姚错一眼。 姚错原来也有位夫人,算是自小订下的亲事,后来姚错生了一场重病,差点命不久矣,那女子转头同他退了亲,半年后便跟旁人定亲,姚错因此一直不信任女子,至今未娶。 “我一向大度。”陆衡之笑了笑,故意气姚错,“我若死了,只要我夫人能过得好,嫁给旁人又有何妨?” 这是讥讽他小气。 姚错快给他气死了:“好你个陆衡之!” 陆衡之又加了一句:“谢廷玉叫你来是辅佐我,记住你的身份。” 姚错:更气了! 但又说不过他,只得吹胡子瞪眼,甩袖离去。 陆衡之赢了姚错,心情颇好地回了房,便看见苏青珞一脸担心地迎了上来。 他顺手搂住她:“别担心,起码目前没事,我还没跟王良翰开始过招。” 苏青珞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神色却还是有些不安。 陆衡之看出来了:“有话要说?” 苏青珞抿唇,问:“你杀厉伦,是不是因为我?” 陆衡之笑了下:“厉伦罪无可赦,不是因为你也要死,只是可能没这么快。” 他没有完全否认杀厉伦是因为她。 苏青珞握住他的手,突然很认真地喊他:“三哥。” “嗯?” 她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陆衡之顺势摸一摸她头发:“什么?能答应的我都答应。” 她仰头看他,气息落在他下巴尖上:“我要你答应——以后不能因为我的事将自己置于险境。” 比如这次,他完全可以缓一缓再杀厉伦,却偏偏打草惊蛇,让事情变得棘手。 陆衡之心里一软,将她一拎,抱起来坐在椅子上:“这事还不至于将我置于险境,不过我答应你,以后行事尽量小心,能忍则忍,好不好?” 苏青珞点头,难得主动地在他唇上亲了亲。 气氛因她这个动作旖旎起来。 陆衡之手按在她腰间,又听她道:“你方才还说,你若是……不介意我嫁给旁人。” 陆衡之蹙眉:“这句你倒是听得清楚。” “是你自己说话声音大。”她脸上表情很是委屈。 陆衡之伸手扣住她下巴,迫使她对上他视线,轻笑了声:“我那不过是气一气姚错,你也当真?我怎么舍得叫你嫁给旁人?” 苏青珞轻咬下唇,很认真地看着他:“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开玩笑也不行。” 陆衡之颔首:“我听夫人的。” 苏青珞靠在他怀里,轻声:“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嫁给旁人,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一辈子。” 这话太有诱惑力。 陆衡之平静的心绪起了波澜,将她抱起来压到床上轻轻的吻。 “青珞……” “嗯。” 吻密密麻麻落在身上,叫她有些意乱情迷。 还有他此刻的声音—— “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话一出口,连陆衡之自己都有些意外。 情之一字果真误人么?他连这种话都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才刚成亲没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她。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烫得要命,却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声。 陆衡之无声一笑,再度吻了下去。 苏青珞陷入他给的温柔里,给予比往常更多的回应。 * 厉伦的事几天后渐渐没人再议论,取而代之的是百姓们纷纷议论这位首辅大人此次前来的目的是查江南的赋税,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除此之外,百姓们更加担心的话题便是米价。 离过年的时间越来越近,杭州城的米价却越来越高,比年初翻了五倍,普通人家都只能将米跟糠掺和起来吃。 不少百姓吃不起米,也纷纷求到了陆衡之的头上。 这日晚上回来,宋闻没忍住抱怨道:“这肯定是王良翰的手笔,浙江军政大权又不在大人手里,调粮的事自然应该王良翰来,求到大人头上算怎么回事儿。” 姚错闭眼冷哼一声:“百姓们哪里懂得这些?要我说王良翰这招倒是不错,让我们看看首辅大人怎么应对。” 他自从上次被陆衡之气到后,跟陆衡之说话便一直阴阳怪气。 陆衡之挑一挑眉:“这事就拜托姚先生了。” 姚错:“?” 陆衡之平声:“谢廷玉总不至于将先生当一个闲人养?” 姚错:“……” 这陆衡之果真是阴险小人。 其实这事处置起来也简单,找几个粮商,把价格压一压也就是了。 但杭州城本地最大的粮商是姬鹏天,此人做粮食生意遍布南北,为人吝啬一毛不拔,甚至连一文钱也要同下人争辩,要让他割肉实在是十分困难。 陆衡之平静地看着姚错,给他一个“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 姚错嘿嘿一笑,接着道:“没有第一还有第二嘛,第二大粮商便是苏家,你求一求你那小夫人降点价不就得了?以大人的姿色,想必夫人很是愿意。” 他们最近谈话并不避着苏青珞,苏青珞不时还会送个茶水糕点过来。 此刻她恰好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壶茶水,听见这话,便有些兴奋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他还会求人吗? 陆衡之一抬眼便看到他的小夫人满脸写着“快来求我”“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简直迫不及待想看你匍匐在我脚下的样子”。 第114章 求人 陆衡之轻轻一哂,指了指自己茶杯,那意思叫苏青珞过来添水。 当着外人,还是要给他面子。 苏青珞给他添了茶,又转身准备给姚错添茶,便听陆衡之淡声道:“他不用。” 姚错一顿:“我为什么就不用?” 陆衡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半天就想出那么个主意,浪费茶水。我这里可不养闲人。” 姚错:“……” 苏青珞眨了眨眼,看向陆衡之:“可是我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啊。” 说完还去给姚错添了杯茶水。 姚错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尊夫人有眼光。” 陆衡之半眯了双眼,放下茶杯,看向苏青珞。 那眼神里写满了“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的意味。 苏青珞脸一红,放下茶水,退了出去。 她一走,陆衡之便有几分心不在焉,手上捏着玉扳指把玩,听着姚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接下来如何查税的计划,也没往心里去。 直到姚错问他:“如何?” 他才将玉扳指重新戴在手上:“不怎么样,难怪谢廷玉这么多年还要装成花天酒地的模样,原来是手下无人。” 姚错:“……” 陆衡之从桌上丢了一本《孙子兵法》给他:“好好读读。” 姚错咬牙:“你这绝对是蓄意报复。” 陆衡之眉梢一挑,倒也没完全否认,直接起身离开了。 回到房中,苏青珞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早早躺在床上,一脸困倦的模样。 她看见陆衡之进来,也没起身,打了个哈欠说:“我好困。” 陆衡之扯了腰带,无声一哂:“不要我求你了?” 苏青珞立刻来了精神。 她用胳膊撑起头看他:“你还会求人吗?” 陆衡之看她。 她乌发垂着,穿着里衣,肩膀露在外头,一双眼睛里透着好奇:“我就是想知道,你求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陆衡之没理他,转身去洗漱。 苏青珞坐起来,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假装早早歇下,方才被挑起来的好奇心愈演愈烈,就一直看着他洗漱。 好容易等他洗完躺回床上,苏青珞迫不及待地就握住陆衡之一缕头发。 陆衡之抬眸。 她手轻轻一拽,叫他靠近几分。 “大人姿色不错,你求求我,我就叫粮铺降价,怎么样?” 她指尖微微弯着,缠着他一缕黑发,仿佛藤蔓似的一路缠到他心里。 她约莫只是好奇,因为眼里全是期待和兴奋,全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样多么诱人。 陆衡之任由她拽着自己的那缕头发,没动。 他平声:“不必,我自有办法。” 苏青珞眼里的兴奋瞬间褪去。 早猜到他不会求人,但没想到连一点求人的希望都不给。 苏青珞泄了气,松开指尖上缠绕的头发,闷声:“算了,就知道你不会求人,我会叫苏记降价的,明日就降,你放心吧。” 她钻进被子里,陆衡之一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说了不用,除非你求我。” 苏青珞:“……?” 他有没有搞错?难道不应该是他求她吗? 她帮他降价,平息目前的情况,还要她求他? 她着实被他气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察觉到他手上的玉扳指忽然贴在了她柔软的肌肤上。 她微微一凛。 陆衡之声音平静极了:“夫人好像很会求人。” “……” 苏青珞蓦地绷紧双腿,却仍旧架不住他那枚扳指滑了进来。 她仰着头,呜呜咽咽地求他,好不争气。 求了半天好像也没什么用,最后发狠用力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他闷哼一声,低头咬住她的下唇,一路到脖子,她求得愈发厉害。 他终于停下了动作。 就在她以为他放过她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说道:“谁说我不会求人?” 苏青珞浑身发软,脑子好像也不大灵光,听见这话时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就察觉到他忽地低下头,一路往下。 她浑身一瑟,双腿却被他牢牢按住。 “想要我怎么求?” “这样够不够?” “……” 苏青珞声音断断续续的,人都快酥了。 她咬牙:“这、这是求人吗?” “怎么不是?”陆衡之一双眼微沉,手也伸了进来,故意动一动,“我喜欢这样求人。” “……” 苏青珞今晚着实从各个层面体验到了什么叫求人。 怕再被议论猫叫,她刻意没敢发出声音,最后将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又听见陆衡之温柔的带着蛊惑的声音。 “求你,叫出来。” 她发誓,再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求人的了。 隔天醒来,她一脸生无可恋。 陆衡之神清气爽地起床,穿戴好后还过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夫人记得降价。” 苏青珞瞪眼看他——这狗男人!简直阴险。 陆衡之挑眉:“或者夫人想我今晚再求一次。” 简直杀人诛心。 苏青珞闭了眼:“知道了,你赶紧走!” 降价自是不能随便降,也要有章法,否则叫有心之人大量抢走低价粮食就得不偿失。 好在苏青珞有父亲留下来的经商笔记,这次来江南时特意带来了。 依照旧例,她规定:一、每日限粮,今日粮食出售完便闭店;二、来买粮食的只能是女人或者孩童,且当日只能买一旦米;三、买过的人十日之内不能再买。 如此一来,基本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粮食出售给最需要的百姓。 苏记降价贩卖粮食的消息一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当日的粮食就卖光了。 于是当天夜里苏记粮铺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几日后,百姓们皆交口称赞,很快大家便得知苏家夫人是首辅大人的妻子,顿时对首辅和夫人愈发感恩戴德,甚至谁敢说首辅夫人面容丑陋,就会立刻被人当场骂一顿。 姚错也赞不绝口:“难怪苏家在金陵当地口碑深入人心,夫人的父亲着实厉害,小人实在不及。” 姚错心比天高,很少从心底佩服谁,但对苏父是实打实的敬佩。 苏青珞听到后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但也加重了她为百姓经商的决心。 只是凭借苏记铺子里的这么一点粮食自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陆衡之早去了信从河南调粮,没几日,运量的马车便进了杭州城内。 百姓们弹冠相庆,深觉终于可以过个好年。 王良翰和陆衡之也很有默契的没有在这个关头打起来,众官员们也松了口气,好歹可以安心过个年。 年前来送礼的官员自然不少,陆衡之闭门谢客,一概不收。 好容易清闲两日,他陪着自家夫人绣花下厨,颇为惬意。 他正在教自家夫人如何生火,不想宋闻闯了进来:“姬家来人给夫人送了礼,夫人要不要收?” 苏青珞被炭火熏了一脸,灰头土脸地抬起头:“姬家?杭州城当地的首富?他为何要给我送礼?” 她有些茫然,她不认识姬家的人吧? 紫鸢顿时激动道:“我知道!姬家的掌柜是不是叫姬鹏天?当年他才十七八岁在金陵做小生意赔了钱,是老爷心善接济了他一把,借了他五十两银子,结果转年他就在金陵开了粮铺,把钱加倍还给了老爷。算起来,老爷算是他的恩人呢!” “原来如此。”苏青珞想了想,“那收下吧。” 这么说起来,收点礼物倒是也不为过。 紫鸢也不知道是遇见故人太兴奋还是什么,一下子没忍住接着道:“老爷当时还感慨,姬鹏飞颇有才能,若是再年轻几岁简直可以招婿上门……” 看见陆衡之微冷的眼神,紫鸢顿时闭嘴。 陆衡之冷笑一声:“退了。” 苏青珞:“……” 第115章 怎么求 “不要。”苏青珞出声阻止。 她清凌凌的眼睛看向陆衡之,“三哥,我爹爹……” 父母去世的时间越来越久,久到她好似跟原本的家没了牵连。 全靠记忆一遍遍想念,却也被时间侵蚀到几乎没了原本的模样。 却不知道要怎么跟陆衡之说这种复杂的情愫。 陆衡之对上她视线,仿佛在瞬间明白了她内心的想法。 “收吧。”他温声,爱怜地伸手用大拇指擦了擦她脸颊的灰尘。 苏青珞笑着点点头,又投桃报李地看着他说:“我爹的玩笑话你也吃味,我人都嫁你了。” 陆衡之不置可否,一脸“管他是谁都要离我夫人远点但这次就勉为其难算了”的表情。 姬鹏飞送的东西倒是不贵重,最难得的是有几只金陵当地捉来的活鸭。 陆衡之为讨夫人欢心大展身手,让苏青珞久违地尝到了家乡肥鸭的味道——京城的鸭子都太瘦了,不好吃,杭州的也欠奉。 带着众人大快朵颐一餐后,陆衡之转头便吩咐仇广:“姬鹏飞此人心机深沉,你去查一查他的底细。” 丝毫没有吃人家嘴短的自觉。 姚错抹了抹嘴上油脂:“他心机再深沉,能有你深沉?” 陆衡之:“那必然不及我万分之一。” 苏青珞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姚错:“……” 这一脸自信且骄傲的表情,陆衡之就没听出来他是在挖苦他吗? 但无论如何,这个年好歹算是平平静静过完。 * 正月十五花灯节,陆衡之特意陪苏青珞出门逛街。 杭州的花灯节未必比京城热闹,却比京城别致,因为有西湖。 夜里,半个西湖的船都亮着灯,还能听见歌妓唱曲儿的声音。 陆衡之问苏青珞要不要游船,他们可以租一艘。 苏青珞对船上发生的事心有余悸,言辞拒绝。 陆衡之不由一笑,也没勉强,牵着她的手在街上随意漫步,听着路边不时有人放烟花炮仗的声音。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炮竹朝苏青珞飞来。 陆衡之蹙眉,伸手一拉将苏青珞护在怀里,那炮竹砸在陆衡之身上,滋滋冒出几串嫣红色的火光后掉落在地,又径自甩了几下灭掉了。 身后传来一个少女清亮的声音:“什么人,竟敢挡了我的烟花——” 她一顿,看见陆衡之一张清隽的脸,竟忘记了说话。 他眉目如墨,双眼清淡却幽深,仿佛湖水一般深不可测,而且浑身都透着一股矜贵清冷的气质,好看到就像是谪仙一般。 她脸一红,忙道:“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烧了你的衣裳我陪你吧。” “你家住哪里?我是浙江巡抚王良翰的女儿,不会赖账的。”王姝自报家门,心里浮起几分小骄傲。 陆衡之眸色微冷——这衣裳是苏青珞亲手做的。 眼前的少女不愧是王良翰的女儿,连道歉都显得高高在上。 他声音清冷如霜:“衣裳是我夫人亲手缝制的,你赔得起么?” 王姝一怔,这才看到他怀中护着一个女人——刚才他是在为这女人挡烟火? 他低头问:“有事没有?” 声音柔和,跟方才同她说话时竟判若两人。 他怀中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 借着街上的灯光,王姝看清了他怀中女人的样貌,差点尖叫出声。 她半张脸都是青黑的胎记,另外半张脸还长着麻子,丑到吓人,夜叉恐怕也不过如此。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再看向陆衡之时便有些轻蔑:“这么个丑女缝的衣物你也当宝?”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陆衡之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陆衡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旁边有个卖花灯的男子道:“还是巡抚的女儿,说话就是这般教养?首辅夫人心地善良,降价卖粮食给咱们,谁敢说她丑就是第一个跟咱们杭州城的百姓过不去。” “就是,而且首辅夫人哪里丑了,她明明越看越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 “……” 苏青珞神色复杂地看了说这话的小商贩一眼,决定回头叫紫鸢多过来买几个灯——这昧良心的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不过她没想到,不过做了件小事,杭州城的百姓竟对她如此称赞,还愿意为她站出来得罪巡抚的女儿,她一时不觉感慨。 陆衡之显然也没想到,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想将此事闹大,便开口道:“回头我会写封信给王巡抚,要他好好教一教女儿。” 王姝脸色微微一白。 陆衡之护着苏青珞离开,两人背影消失在人潮中。 王姝嘴唇微抿,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问身旁的丫鬟:“你说是我好看,还是陆首辅身边那个鬼女人好看?” 丫鬟愣了片刻:“自然是小姐好看。” 王姝冷哼一声:“也不知道陆首辅什么破眼光。” 她顿一下,忽然又笑起来,“还说要写信给我父亲教训我,你说他是不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丫鬟:“……” 王姝没等丫鬟回答,也没了游玩的心思,转身往回走。 一颗心却忍不住雀跃欢欣——从没有男子给她这样的感觉。 回到家中,直冲书房而去。 王良翰正跟几个幕僚商议如何弄死陆衡之。 然后就瞧见自己的爱女推门而入,脆生生道:“爹爹,我想嫁给陆衡之。” 王良翰和众幕僚:“……?” * 陆衡之带着苏青珞回到家中,脱掉长衫,看到长衫上被烟火烧出的一串洞,不免有些遗憾。 苏青珞接过来在等下看了看:“可以补,我加个竹子的花样子,就是时间要久一些。或者可以用姬鹏飞送来的苏绣花样补上。” 陆衡之声音很淡:“我可以等。” 苏青珞没忍住笑出声来,歪头看他:“刚才那个小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我都没说什么。” 陆衡之挑眉:“她看我眼神不对劲关我什么事?而且我又没收人家东西。” “……” 不就一点年货至于惦记到现在吗? 苏青珞有点心虚:“其实我,还打算见一见他。” 陆衡之挑眉看她,一脸“你在大放什么厥词”的表情。 苏青珞忙拉着他的手坐下:“你听我解释。” 他将手里衣服一扔,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看她能解释出什么花儿来。 苏青珞扯着他衣袖,一脸撒娇的模样:“我想见他一来是想听他说一说我爹的事,二来也叫他压一压手里的粮价,为杭州城的百姓谋点福利,你觉得怎么样?” 陆衡之面无表情:“我觉得不怎么样。” “……” “要见别的男人还找这么多理由,苏青珞——你胆子倒是不小。” “……” 他真的好能吃醋。 但他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她,好像有种很暧昧的感觉,她还挺喜欢的。 苏青珞也不介意哄一哄他。 她轻咬下唇,仰头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求你了。” 陆衡之果然上钩,用手轻轻捏住她下巴尖:“怎么求?” “……” 这狗男人! 他绝对是故意的。 第116章 是他逼我的 苏青珞换着花样求了陆衡之半个晚上,他终于勉为其难答应她去见姬鹏飞,当然要他陪着。 她其实怀疑他原本就没打算拦她,先前的吃醋不过是装模作样,就为了要她放下身段求他。 但这狗男人装的太像,她没什么证据,只得暂时揭过这层不提。 隔天一早,睡在陆衡之怀里,迷迷糊糊听见宋闻敲门。 她太困了翻了个身,也没管陆衡之,继续睡。 陆衡之来杭州这些日子难得睡了个懒觉。 他穿着中衣起身,走出去问:“什么事?” 宋闻道:“浙江巡抚王良翰派人给大人送了封信。” 陆衡之打开信上下扫了眼,又阖上随意地扔在一旁桌上,吩咐宋闻:“去回一声,陆某一定准时赴宴。” 宋闻:“是。” 苏青珞身心俱疲,原本躺在床上慢慢恢复昨夜受到的“伤害”,听见“王良翰”三个字骤然清醒,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进了里间的陆衡之问:“是王良翰下的帖子吗?” 陆衡之“嗯”一声。 信是浙江巡抚王良翰亲笔写的,邀请他三日后去望春楼赴宴。 “那你要去吗?” “当然得去。” “那会有危险吗?” “还不至于。” 他虽然这么说,苏青珞却还是放心不下。 吃完早饭后她就借着送茶水的名义去了隔壁,还装模作样留下来听他们议事。 仇广早将王良翰查个底朝天,此人虽掌管一方军政,却没什么正经才能,平素喜欢跟上下打好关系,最喜欢给旁人送女人,为人睚眦必报,好色却又惧内。 姚错闻言生怕陆衡之被美色蛊惑再做出什么不顾大局的事,立刻道:“王良翰肯定也会给你送女人,你一定得收。” 苏青珞温柔娴静地坐在陆衡之左手下方,闻言也没多大反应,只是身子坐得更直了。 陆衡之扫姚错一眼,显然没把他说的当一回事。 姚错苦口婆心道:“不就是收过来做做样子,夫人想必是不会介意的。” 他看向苏青珞,试图得到支持,“是吧,夫人?” 一脸要苏青珞识大局的表情。 苏青珞懂事点头:“那自然,我一向大度。” 陆衡之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 姚错刚笑着松一口气,又听她道,“不过夫君也一向懂事,从不收什么莺莺燕燕。” 姚错:“……” 这是什么话? 陆衡之轻笑一声。 “多谢夫人夸奖。” 姚错气得胡子都要飞了,这夫妻俩是合伙一起来气他的吗? 气也没办法,姚错只能苦口婆心劝了又劝,什么还是要对王良翰示好,打草惊蛇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法做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之类的。 陆衡之漫不经心听着,手指微弯轻扣了几下桌面。 看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姚错登时急了:“难不成你要同王良翰撕破脸皮不成?须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陆衡之淡声:“你说对了,我正是要同他撕破脸。” 姚错一愣:“什么?” 陆衡之从桌上木匣里拿出一本册子,往姚错怀里一扔:“你带着这账本回京复命吧。” 姚错大为震撼:“你……已经查完江南的税了?” 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陆衡之慢条斯理地喝一口茶:“难不成还真要等你来查?” 说话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 姚错:“……” 感觉自己快碎了。 陆衡之又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年前我只是忙着处斩厉伦?” 实在太厉害了,不过两个月时间查完了浙江赋税的来龙去脉不说,整个浙江官场竟无人发觉,此等能力简直恐怖。 姚错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又要被陆衡之讥讽“无能之辈”,将账本往袖中一塞,“那我就先回京了。” 有种大费周章反而白跑一趟的感觉。 陆衡之点头:“折子前日我已命人送出去了,预计五六日便会到陛下手里,姚先生路上可要快些。” 姚错愤然道:“好你个陆衡之,故意耍我是吧?你早说我何必来这一趟?” 陆衡之淡声:“你不来谢廷玉怎么能放心?” 姚错指着陆衡之道:“你——心机简直深不可测!” 陆衡之不以为然,漫声:“宋闻,去京城的船什么时辰开来着?” 姚错一噎,连忙将账本塞进袖中,转身要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次来江南不是说了要留起码半年,这么快查完税回京复命圣上难道不会起疑心?” “谁说我要回京?” “那你留下来做什么?当苏东坡?” 陆衡之平声:“陪夫人回娘家。” 姚错:“……” 真的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苏青珞眼睛一亮:“你说金陵吗?” 陆衡之点一点头。 苏青珞唇角的弧度翘得老高。 姚错看不得这对夫妻恩爱腻歪,摔门而出。 苏青珞坐在一旁从头到尾看到陆衡之是如何大获全胜的,此时看向陆衡之的眼神里充满仰慕:“夫君,你好厉害。” 陆衡之起身,伸手捏住她下巴尖:“夫君还有更厉害的。” “……” 昨晚的事还心有余悸。 苏青珞拍开他的手,立刻换了话题:“那王良翰如果真的送你女人,要怎么办啊?” 陆衡之:“你想怎么办?” 苏青珞想了想:“其实暂时收下好像也没什么……” 陆衡之笑了声:“我可没心情陪他玩这种把戏,速战速决,陪夫人去金陵才是正经。” 苏青珞脸色一红:“那你有什么打算?” 陆衡之双手按住她肩膀:“夫人,为夫这回可全靠你了。” 她一脸茫然:“我?” * 入了夜的望春楼灯火璀璨,显得格外富丽堂皇。 三楼。 陆衡之和王良翰共同坐主位,左右手两侧皆是按官阶依次入座的官员。 先前陆衡之招呼都不打便斩了王良翰手下得力干将厉卢的儿子,众官员还以为此次是个鸿门宴。 谁也没想到坐下没多久,陆衡之便和王良翰开始称兄道弟,一个比一个热络,仿佛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般。 喝到兴头上,王良翰拍了拍手,便有一队舞妓出来。 王良翰喝得满脸通红,拉着陆衡之道:“陆老弟,你一定得试试,这些舞妓的滋味真的都很不错,很不错!”他指着陆衡之笑道,“你要是不试,就是不给哥哥我面子!” 陆衡之似想拒绝:“这……我家夫人——” 王良翰拍他一下,笑容暧昧:“你别装什么情深似海——你在客栈睡了个妓子的事早传遍全杭州了。” 陆衡之似十分无奈叹一口气。 “好吧,那我也就不装了。美人在侧,我怎会坐怀不乱?但是王兄你不知道,我那夫人是个悍妇,若是给她知道了,我恐怕是要跪算盘的。” 王良翰“啧”一声,有些意外,“你堂堂首辅,竟然惧内到要跪算盘?” 陆衡之弯下了矜贵的脊背:“惭愧,惭愧。” 一脸活脱脱受尽夫人折磨的模样。 王良翰一拍桌子,十分激动:“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怎能惧内?你要向我学学,我睡女人,若是贱内敢说什么,我立刻一巴掌揍得她找不着北。” “女人就是要打,多打几次便好了。” “不过你放心,今日望乡楼都是我的人,没人敢传闲话出去。”他拍拍陆衡之的肩膀,“我给你留了间上房。” 他一笑,将一个女人推进陆衡之怀里,“这姑娘真的不错,你试试——” 话音未落,便看到陆衡之手一甩,将那女人重重丢在地上。 紧接着便响起个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陆衡之——” 苏青珞高举一柄长剑,站在门口,怒目瞪着陆衡之,“你竟敢瞒着我寻花问柳!” 王良翰被震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丑的女人,阴阳脸,满脸麻子,眼睛瞪得仿佛铜铃,穿着一身黑衣,仿佛鬼怪一般冲进来。 陆衡之浑身一抖,指着王良翰:“夫人,是他,是他逼我的!” 王良翰:“……” 第117章 亲一亲也行 王良翰神态上不觉带了几分轻蔑之色。 这陆衡之堂堂首辅,看着矜贵清冷高高在上颇有傲骨的模样,竟如此没骨气? 一个夫人就被吓破胆,也敢来江南查税? 罢了,他就勉为其难帮陆衡之一把吧。 王良翰清了清嗓子:“陆夫人,女子出嫁后要从夫,你——” 话音未落,苏青珞手里的那把剑直直劈了下来。 王良翰面前桌上的杯杯盘盘瞬间四分五裂,一片白菜叶子飞到了他脸上,还往下落着汤汁。 苏青珞冷冷看着他:“就是你逼我夫君睡女人是吧?” 她一剑向王良翰削去。 王良翰哪里见过这等悍妇,就是他夫人也远远不及,一时高喊:“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快来人呐!” 一剑过去,王良翰官帽掉了。 杭德佑跑过来试图阻拦:“万万不可啊,陆夫人刀下留情,我们不过是——” 苏青珞又一件过去,削掉杭德佑的腰带。 杭德佑忙拎住下坠的裤子,“唉哟”一声。 苏青珞尴尬地看了眼陆衡之:我不是故意的。 陆衡之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苏青珞信心大增,看来这几日剑法没白练,陆衡之很满意她的表现。 她双手握剑,气势如虹,满场乱砍,一面砍一面还大喊:“我让你惦记我夫君!我让你惦记我夫君——” 现场官员满场乱窜,官帽歪歪扭扭,连发髻也歪了。 不慎砍到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头时,那老头大喊:“我绝对没有惦记陆大人!” 苏青珞顿一下,认出来这人是她来杭州那天去码头迎接她和陆衡之的其中之一,当时看见陆衡之抱她,他还羞得老脸一红。 苏青珞于是剑下留情,重新向另一个方向砍去。 酒水瓜果溅了一地。 她砍得太认真不慎脚下一滑,差点摔一跤。 好在陆衡之伸手及时扶住了她。 陆衡之温声:“夫人小心。” 众官员:“……” 好好好,合着你们夫妻二人如此恩爱让我们遭殃是吧? 楼下的官兵们听见动静这时也上来了,立刻冲过来阻拦,还以为是有刺客,刚要举刀阻拦,便听陆衡之道:“不许伤我夫人。” 他声音颇有气势。 众官员在狼狈逃窜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当下的心情:行行行,不伤你夫人我们就能随便砍是吧? 活该你陆衡之回去跪算盘。 上来救人的官兵们:眼前这丑的形同夜叉的悍妇竟是首辅夫人? 这要如何是好?一时皆愣住。 苏青珞剑锋一一扫过在场的人,要他们保证绝不能惦记陆衡之。 官员们自是挨个保证。 其中一个舞妓不知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还是脑袋本身就不怎么灵光,竟然脱口而出:“贱妾绝没有惦记首辅大人,贱妾是王巡抚的人。” 现场众官员:“……” 竟还能听到此等八卦。 苏青珞眸光一冷,剑尖指向王良翰。 王良翰抹掉头上的菜叶子,颤声道:“误会,都是误会,是下官安排的不妥。” 看闹得差不多,陆衡之这才装作小心翼翼地走到苏青珞面前,好声好气道:“夫人消气了?那咱们走吧。” 边说边慢慢拿走她手里那柄剑。 现场众人皆松了口气。 陆衡之一脸歉意道:“我这就带贱内离席,还望莫要扰了各位大人雅兴,大家继续,继续。” 这还继续个什么? 众人一脸怨气,却敢怒不敢言,刚起身坐定想缓缓神,便又听到一个尖酸刻薄的妇人声:“谁是王巡抚的人?滚过来当着我的面把话再说一遍!” 王良翰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吓得连忙起身躬身迎接:“夫人怎么突然来了?你身子不好,这么晚了还出来——” 迎面进来一个约四十的妇人,表情凶狠,眼神凌厉。 啪。 她甩手给了王良翰一个耳光。 王良翰捂着脸十分委屈,却什么话也不敢说。 说好的一巴掌打得贱内找不着北呢? 在场众官员齐齐低头,心想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竟能看到此等百年难遇的场面,一面又忍不住好奇心想探头看看眼前的场景。 那妇人又一巴掌接一巴掌打上去。 “上次打完你没记住是不是?” “还敢找女人?” “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王良翰连连求饶。 苏青珞演戏上瘾,揪住陆衡之耳朵凶他:“看什么看?还不快回去跪算盘!” 陆衡之“哎呦”一声,一面被她拎着往外走一面说,“那本官就先行离席了。” 众官员:快赶紧走吧!你个扶不起的阿斗! * 夜色已深。 苏青珞一路揪着陆衡之耳朵进了马车。 马车驶出去好远,她才终于撑不住倒在陆衡之怀里笑出声来。 “我演得好不好?” 她太卖力,连发髻都差点散了,珠钗在头上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陆衡之抬手替她理了理,表情颇为赞许:“好极了,我都差点当真了,不愧是我的夫人。” “不枉我这两天日夜练剑,练得手都酸了。”苏青珞趴在他肩上,“你怎么谢我?” 他眸色幽深:“你想我怎么谢?” 他语气很平,但苏青珞愣是从他口中听出了那天他说“想要我怎么求”时的意味,那晚的恐怖记忆涌上心头。 她立刻道:“不、不用了,不客气,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陆衡之:“……” 他轻轻一哂,没再说什么。 马车缓缓往前走。 看陆衡之没什么反应,苏青珞胆子才又大了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摸了摸他耳朵,“我弄疼你了吗?” 然后就看见陆衡之眼中闪过几分不屑——就她那点儿力气。 她抬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呼吸扑在他下巴尖上,格外诱人。 不过一瞬,陆衡之便改了主意。 苏青珞看到陆衡之眼中的不屑倏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委屈。 “挺疼的。” “……” 苏青珞沉默片刻:“你能演得再假一点儿吗?” 陆衡之轻笑了声,将她往怀里一按:“真的有点疼。” 苏青珞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陆衡之平声:“真的,现在还火辣辣的。” 苏青珞抬眸借着马车里的琉璃灯看了眼——他耳朵尖好似的确有点红。 “那我给你吹吹?”她不太确定地说。 “嗯。”陆衡之低头将耳朵凑到她唇边,“亲一亲也行。” 苏青珞:“……” 第118章 试试这个 望春楼发生的事隔天自然又成了杭州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 首辅大人陆衡之和巡抚大人王良翰竟都如此惧内,实在罕见。 不过两人风评则是完全不同。 “你不知道王巡抚的夫人,啧啧,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把王巡抚扇得一张脸都不能看了!” “王良翰连家里的娘们都治不了,还掌着地方军政大权,我呸,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没种的东西,那就欺负欺负平头老百姓。” “……” “看看首辅大人斩杀厉伦的魄力,他会怕女人?首辅大人那对夫人明明就是尊重,是爱护。” “还是首辅夫人心地善良又识大体,小闹怡情不说,还给首辅大人留了十足的面子,连首辅大人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首辅大人虽则风流了些,但那对首辅夫人是真疼啊,刀都架脖子上了还不许别人伤害夫人,真是羡煞我等。” “……” 王良翰家中。 王姝带着刚叫小厨房煮好的冰糖炖燕窝去了书房。 王良翰正用剥了壳的鸡蛋滚脸,一面哎哟叫不停,一面对夫人既恨又无奈。 他这会儿自然是反应过来了,陆衡之跟他那比夜叉还丑的夫人跟他唱戏呢,二人一唱一和的,把他当猴耍! 他真是太天真了! 他捂着脸,咬牙提笔飞快地写了封信:“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一定要快!我动不了陆衡之自然有人动得了!” 他眼神发狠,“还有厉卢那边你去告诉他,叫他尽管放手去为他儿子报仇,出了事我捞他!” 正在此时,王姝敲响了书房的门。 王良翰对这个女儿一向疼爱有加,此时看到她手上的炖盅,不觉在心里感慨还是女儿好。 王姝贴心地捧起炖盅放到他手里:“爹爹,我专门给你炖的,熬了一个时辰的。” 王良翰接过,呵呵笑道:“乖女儿,比你娘强多了。” 难得她有这份孝心,以前可从未关心过他这个当爹的,不愧是长大了。 王姝眨了眨眼睛,一面给王良翰体贴锤肩一面小心翼翼地说:“爹爹,听闻陆首辅的夫人丑如夜叉,行事跋扈乖张,还砍了许多大人的裤子,是真的吗?” 王良翰“啧”一声,“简直是妒妇加悍妇,比夜叉丑了不止百倍,完全不堪入目,也不知道陆衡之平日怎么下得去口。” 意识到他是在女儿面前,不觉一顿,立刻收住话头。 不想王姝竟然语带雀跃道:“那……女儿嫁他是不是更有希望了?” 王良翰一时没反应过来:“嫁谁?” 王姝自小被宠惯了,在他面前说话向来没大没小又直接:“陆首辅啊。他夫人那么差劲,他应该也早想休掉了吧?爹,你帮我想个法子——” “混账!” 所以他的女儿又给他炖燕窝又是给他捏肩就是为了嫁给陆衡之。 这燕窝是完全喝不下去了。 王良翰气得扬手将炖盅蓦地摔了,指着王姝道:“你——” 她知道陆衡之是来查江南赋税揭他老底的吗? 她知道陆衡之把他当猴一样耍吗? 她知道陆衡之是故意找人将他夫人引到那望乡楼里让他丢人的吗? 那日的羞愤之情喷涌而出,他“你”了半天,把一腔怒火都发到了女儿身上:“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来!” 王姝从未受过父亲一句重骂,一时竟愣住了。 王良翰怒喝:“还不滚?!” 王姝眼泪刷地落下来,哭着跑了出去。 * 几日后,估摸着姚错差不多到了京城,陆衡之那头也写了封亲笔信命宋闻亲自去一趟赣州,交给赣州巡抚。 王良翰手上有兵,赋税的事他既然已经查清楚,当然要从别的地方调些兵马来压制王良翰。 宋闻刚走,陆衡之便听见敲门声,苏青珞探头探脑地将门开了条缝,手上端着一壶茶水,神色有些心虚。 “进来。”陆衡之头也没抬。 他正在玉色陶瓷碗中开一支新的湖笔。 苏青珞微笑着走进来,看他一手握着笔身,修长的指节轻轻晃动,那毛笔柔软的笔头便一点点在水中散开,仿佛一朵盛开的花。 笔触柔软而轻盈。 苏青珞替他斟上茶水。 他动作优雅地把毛笔上的毛用指尖捋顺,挂在笔架上,一滴晶莹的水珠从笔尖落在桌上。 陆衡之坐下啜了口茶,苏青珞便殷勤地替他捏肩膀:“你今日不用去衙门吗?累不累?” “嗯。”陆衡之微闭了双眼,享受难得的美人上门的服侍。 苏青珞用心地给他捏了一刻钟的肩膀,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姬老板刚才命人递了帖子过来,我们这两日见一见他吗?” 陆衡之缓缓睁开眼,看向苏青珞,眼神很是平静。 但苏青珞愣是从他这平静的眼神里看出来“原来对我这么殷勤是为了见别的男人”“平日也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心虚了,也知道陆衡之能醋,将来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开始解释:“你知道的,我就是想见一见跟我爹有关的旧人,听他说一说关于我爹的事,我都不认识他。” 陆衡之“呵”一声,不冷不热道,“才送了帖子你就过来寻我,你倒是积极。” 还能有这个角度可醋?是她浅薄了没料到。 她轻咳一声,摇了摇陆衡之的胳膊,动作里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陆衡之没动,但表情明显说不上开心。 苏青珞想了想,抿唇小声道:“夫君,求你了。” 陆衡之眉梢轻轻一挑:“我就是这么教你求人的?” “……” 这人怎么这样。 苏青珞看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拍他胳膊一下:“你明明答应过我的,要不然我自己去见他。” 她嘟着嘴,好似有点不开心。 他醋得过头了? 陆衡之无声一哂,一伸手将苏青珞拉进怀里。 “胆子挺大,还敢自己去见他。”他一只手捏住她下巴尖,表情显然已经松动,“好好求一求我,我就带你去见她。” 苏青珞咬唇:“可你明明已经答应我了,难不成你要食言?” “是答应你了,但可没答应你什么时候见他。” 这狡猾的狗男人。 苏青珞被他箍着腰,动不了,只得轻轻用脚踢他一下。 他闷笑了声,将她抱得紧了些,不知想到什么,一伸手将笔架那支湖笔拿了起来。 苏青珞心里浮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试试这个,我下午便陪你去见他,如何?” “……” 第119章 她是本官的夫人 苏青珞身子软成一滩水。 此处的书房没有长椅,她只能瘫在陆衡之怀里,缓了片刻,任由陆衡之找了件披风裹着她回了房间。 仇广很识趣地清退了众人,但苏青珞太害羞了,沿途都将脑袋埋在陆衡之胸膛里,恨不能当自己死了。 回到房内,陆衡之还要逗她,要她赔她一支笔,那可是上好的湖笔。 苏青珞连吵架都没力气了,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不想说话。 她这样子,今天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 陆衡之轻笑一声,低头将她被子扯开一小角。 苏青珞心有余悸,吓得一瑟:“你又要干什么?” 陆衡之看她片刻,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似是安抚,然后又温声说:“我去给你做鸡汁包子,好不好?” 唔。 鸡汁包子。 这狗男人欺负完她之后总算还做个人。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我还要喝鸡汤。” 她要好好补一补。 陆衡之爱怜地用大拇指轻轻在她唇上抚过:“好,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他好温柔。 方才明明恨他恨得牙痒痒了都,但他衣冠楚楚地这么看着她,又百般满足她的要求,她一颗心都快化了,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他方才在书房里不做人的行径,乖顺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闹,她是没什么在今日见人的想法了,老老实实吃完鸡汁包子喝了汤睡了个午觉,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屋内点着昏黄的烛火。 陆衡之正坐在烛火前看一封信,昏黄的火光将他整个人面容映得分外暖,好似一捧雪融化在阳光底下。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信抬手烧了,转头看见她,神色也没什么变化:“醒了?” 苏青珞“嗯”了声。 他抬步走过来,连衣襟都摆得格外好看,仿佛起了涟漪的湖水。 想到白天在书房的事,苏青珞脸又没忍住红了。 陆衡之将她搂进怀里:“明日我陪你见姬鹏天,见完他之后我先叫仇广送你去金陵,大约七八日后我便过去寻你。” 苏青珞脑海里那些旖旎之事倏地散去,一下紧张起来,抬眼看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陆衡之淡声:“不用担心,只是把江南的事收个尾,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苏青珞无意识地点点头,心里却无端有些不安。 她抓住陆衡之的衣袖:“三哥,若是有危险你一定要告诉我。” 陆衡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将赣州的兵马借来了,不会有事。” 苏青珞缓缓松了口气,但心底的不安并未全部消散。 陆衡之又道:“王良翰可能同京中那位打了招呼,那位下了令,我借不到粮草了,可怜杭州城中的百姓,你明日见姬鹏天后,少不得要劝他出一笔血。” 苏青珞认真点头:“但听闻姬鹏天为人十分吝啬,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陆衡之平声:“不愿意自然有不愿意的法子。” 也不知道是白天睡多了还是突如其来的事情让苏青珞这一夜都睡得不太安稳。 半夜醒来时,月光恰好照进窗户。 床帏忘了收,那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面容分外柔和。 想到即将别离,苏青珞忍不住低头,轻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缱绻的吻,然后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躺在他怀里。 月光下,男人闭着双眼,唇角却忍不住微微弯起。 * 隔天早上,苏青珞在陆衡之的陪伴下去姬家。 她对紫鸢说的往事全然没了印象,那时候她太小又无忧无虑,从没关心过这些,只知道姬鹏天比她大十多岁的样子。 如今想见他,也是因为想听到父亲的旧事。 离姬家越来越近,她的内心也越来越忐忑。 不知道陆衡之是不是看了出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没多久,马车缓缓停在姬家门口。 姬鹏天接到信儿后就在门口等着,看到马车后便微微躬身——毕竟是首辅,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 陆衡之掀开车帘,扫了姬鹏天一眼。 姬鹏天不知为何给他看得脊背发毛——他应该没得罪这位首辅大人吧?难道是嫌先前送去的礼物太轻了? 姬鹏飞尚在思索,便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轻盈的身形。 裙摆摇曳,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一看就是美…… 他一愣,脑海里的思绪忽然一空。 因为他看见了面前女子的脸。 半张脸是黑色胎记,剩下的半张长着麻子。 他结结实实地在原地呆住了。 他是去过苏家的,自然也见过小时候的苏青珞,七八岁的小姑娘,粉粉嫩嫩的好看极了,甚至他一度忍不住想捏一捏她的小脸,让她给自己当妹妹。 所以杭州城内流传首辅夫人丑如夜叉的传闻时,他不过嗤之以鼻,没当一回事。 倒是那个首辅半夜带着青楼女子去客栈的传言让他更在意。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恩人的女人过得如何,首辅待她若是不好,他也要想法子帮她,哪怕豁出去这条命要她和离呢! 不过添一碗饭的事,他把她当亲妹妹养一辈子又如何? 她可是恩人的女儿。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丑如夜叉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几年没见,当初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长成了这般模样? 而他这副看苏青珞看楞了的模样落在陆衡之眼里就成了另外一回事。 陆衡之眸光微冷,伸手将苏青珞搂在怀里:“姬老板,她是本官的夫人。” 他声音虽淡,但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姬鹏飞骤然清醒过来,方觉得自己失了礼数,连忙作揖道:“草民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他将腰弯得很厉害,态度很是卑微。 陆衡之还算满意地“嗯”了声。 姬鹏飞忙将二人请进去。 进了姬家大门,陆衡之也未曾松手,仍旧亲昵地搂着苏青珞。 他虽面无表情,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苏青珞心里明白他又醋了。 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她都扮成这般模样了,简直丑得惨绝人寰,他难不成还以为对方是因为看上自己才呆住了。 她于是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低头,有话要跟他说。 陆衡之稍稍低头。 苏青珞压低声音,小声提醒他:“有没有可能,他只是觉得我太丑了。” 陆衡之被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苏青珞今日化了妆,差点忘了。 但他决不能承认自己会犯这种失误。 于是面不改色道:“绝无此种可能。” 苏青珞:“……?” 她家夫君是不是对她也太过自信了些? 第120章 他待我很好 姬家的园子挺大,有山有水,但是却显得有些破败,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野蛮生长,茂密繁盛却不成章法。 院子里仆人只有零散的三五个,比起一般的大户人家动辄上百个仆人的情形可谓不值一提。 陆衡之和苏青珞走在前头亲密地说话,这一幕自然落在姬鹏天眼中。 看起来好像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还不错? 姬鹏天走在二人身后,一路进了前厅。 地上放置着一个炭炉,炭炉上烧着一壶水,沸水将壶盖顶得砰砰作响。 一个老仆正要往里添炭,姬鹏天突然高声道:“何伯,我都说了多少次炭要省着些用,火需要烧这么旺吗?怪不得每次买来的炭都少得这么快。” 何伯弓着身子,颤颤巍巍道:“我也是觉得今日要来客人。” 姬鹏天接过他手里的炭:“行了,你去备饭,这里不用你了。” 何伯应了声,忙离开了。 姬鹏天看了看炉火,又看了看面前的陆衡之和苏青珞,似是看两人面子,才十分肉痛地又加了一块炭进去,还将炉子口封了封。 “……” 果真吝啬,真是名不虚传。 炭火苗倏地便小了。 姬鹏天找出一套瓷白的茶具,亲自替他们二人泡了茶,一杯推给陆衡之,另一杯正要推给苏青珞时,被陆衡之半道截住。 “我来。”他平声。 苏青珞有些尴尬,好在姬鹏天并未发觉什么,只是盯着苏青珞的脸看——还是无法相信她就是当初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看得出了神,突然一杯滚烫的茶水朝他脸上泼了上来。 姬鹏天“哎呦”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苏青珞低低惊呼一声:“三哥!” 陆衡之十分淡定地将杯子搁在桌上,平声道:“抱歉,手滑了。” 姬鹏天:“……” 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傻了。 不过是他失礼在先,也怪不得陆衡之发脾气。 好在天气冷,很快便没那么烫。 姬鹏天不慌不忙地擦了擦脸上的茶水,终于忍不住道:“请夫人恕我直言,你真的是苏家千金吗?” “自然。” 姬鹏天:“苏老爷还有另外一个女儿?” “并无。” 姬鹏天完全忍不住了,道:“夫人,请恕我直言,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你小时候明明粉粉嫩嫩漂亮得很,我不记得你脸上有胎——” 他顿一下,觉得她脸上这块黑色胎记越看越奇怪,忽地反应过来,“你是假扮的?” 苏青珞轻轻点了点头:“出门在外,行走方便。” 姬鹏天捂住胸口,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苏青珞上下打量姬鹏天一眼:“我也没想到姬老板会如此年轻。” 他身量不高,肌肤嫩到堪比女子,完全不像大她十几岁的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姬鹏天得意一笑:“那是自然,我一向保养得极好。” 陆衡之淡声:“难道不是为了方便经商特意假报了年龄?” 姬鹏天微微一惊,便听陆衡之继续道,“姬鹏天,原名姬小二,淮州人士,现今二十二岁,三岁丧母,七岁丧父,十岁跟随同村人何伯一路乞讨至金陵,为获得苏家老爷银钱资助做买卖,十二岁的你假称自己年岁十八,因家境贫寒才身量矮小,得到了苏家老爷的资助……” 他说得平淡,姬鹏天却早听得遍体寒意。 从没跟别人说过的事,竟然被他摸得如此透彻。 苏青珞亦是一惊——看来早在来之前,陆衡之便将姬鹏天查了个底朝天,否则也不会放心地陪她过来。 姬鹏天额头渐渐沁满汗水。 陆衡之说完后,还往他茶杯里添了些水,温声道:“姬老板的茶不错。” 姬鹏天稳住心神,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多谢首辅大人夸赞。” 陆衡之站了起来:“我夫人有些旧事想问姬老板,还望姬老板知无不言。” 姬鹏天已经被他折服,忙道:“一定。” 苏青珞脸上闪过一抹惊诧。 陆衡之那个醋坛子,竟然愿意让她跟姬鹏天单独说话? 她并不介意他在场,但他在场,有些话姬鹏天恐怕不太好说。 她感激地向陆衡之看了一眼。 陆衡之冲她点一点头,转身出了前厅。 他一走,姬鹏天才松了口气。 跟苏青珞说话时,他就放松了许多,尤其当他发现恩人的女儿没什么心眼时,他便更放心了。 滔滔不绝将当年苏老爷资助他的来龙去脉都讲给她听。 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好似又逐渐鲜活起来。 “你们家大门那两个石狮子你还记得吗?其中有个石狮子鼻子被碰掉一半,就是有次我驾车不小心撞断的,苏老爷都没叫我赔。” “你爹最喜欢喝竹叶青,我真的搞不懂一股子草药味儿有什么好喝的,我喝第一口都快吐了,然后骗你爹说可太好喝了,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你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真的。至于你娘——也就比你爹差了那么一点点……” “……” 苏青珞发觉姬鹏天有种才能,每次讲到她想哭的地方时他总能来个神来之笔,叫她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还没忍住笑出声来。 聊完过去的事,两人都静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片刻后,苏青珞收回心神,打破沉寂。 “姬老板,杭州城的米价飞涨,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自然知道。”姬鹏天啜了口茶,“首辅大人不是还从外地粮仓特意运粮过来了解了大伙儿的燃眉之急么?” 经过方才的回忆,苏青珞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直接道:“外地运不过来粮食了。” 姬鹏天拿着茶杯的手僵住。 苏青珞继续道:“苏家大量放低价粮,也撑不住杭州府这么多百姓买粮,更何况姬老板应该也知道,聚集在杭州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如今是最难熬的时节。 去年南方各地大旱,粮食短缺,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开了春,万物复苏,恢复春耕,一切便会有了转机。 “我想请姬老板同我一起降一降粮价,帮助杭州城的百姓一起熬过这个冬天。” * 陆衡之在姬鹏天的园子里随意转了转,顺便摸了摸他的底。 他自觉给了苏青珞足够多的时间。 太阳都快移到正南,他才抬步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走到前厅门口,姬鹏天正说到兴头儿上。 “妹妹,我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你爹他当年还想招我入赘来着。” 妹妹? 招他入赘? 很好。 看来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衡之脚步停在门口。 苏青珞原本只是有几分尴尬,但她突然看见陆衡之眼里透着似要杀人的目光,浑身一凛,开始给姬鹏天使眼色。 姬鹏天完全没看见,接着道:“可我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有自知之明,哪里敢应承?” 陆衡之眼中的杀意淡了些。 捡回来一条命。 苏青珞舒了口气,又听姬鹏天问道:“妹妹,陆大人待你好不好?” 苏青珞有点害羞地点了点头:“他待我很好。” 姬鹏天道:“妹妹,你要对我说实话。” 苏青珞有点懵:“这就是实话。” 姬鹏天抬头看她,声音忽然有些遥远:“我怎么听说,他在客栈睡了个青楼的妓子全杭州城都知道了。” “……”苏青珞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跟你爹爹一样会为人着想。”姬鹏天忽地笑了下,“妹妹,你别怕,他若是待你不好就说出来。他是首辅又如何?哪怕你要同他和离,我倾家荡产也要替你办到!” 听到前头苏青珞还有些感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又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是怎么看出来陆衡之待她不好,她要同陆衡之和离的? 姬鹏天看苏青珞迟迟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犹豫,又鼓励她道:“你放心,和离后你的生计不是问题,我可以养你——” 他脖子忽然被人掐住,掐得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拎起来,双脚离地,几乎快要窒息。 一低头,陆衡之一双眼睛幽沉似海,望着他缓缓道:“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 第121章 夫君,你去 “咳咳咳——” 姬鹏飞被扔到地上,感觉脖子几乎都要被陆衡之掐断了。 这人看起来这么瘦弱,怎么有这么大的劲儿??? 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就这么被他单手拎起来扔在地上。 若非苏青珞请求,他可能会真的命丧当场。 苏青珞好声好气地哄陆衡之坐下:“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担心我。” 姬鹏飞捂住脖子,又咳了几声,心里分明已经挺害怕,嘴上却道:“难道睡妓子睡得整个杭州城都知道的人不是你?你表面看着对妹妹挺好,谁知道你究竟待她如何?” 陆衡之冷冷觑他一眼。 他瑟瑟发抖,往后稍稍退了退,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 苏青珞忙道:“夫君待我真的很好,睡、睡妓子的事情是个误会,你别当真。” 姬鹏飞:“真的?” 苏青珞冲他点头道:“真的。” “那就好。”姬鹏飞缓缓起身,被陆衡之凌厉的气势震住,也没敢坐过去,又道,“妹妹,降价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料到有事粮食早预备齐了,明日我便立刻降——” 声音被陆衡之冷冷打断。 “再敢喊妹妹,我叫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 “我当年就喊她妹——”姬鹏飞生生将剩下的字咽了下去,“妹子,总行了吧?” 陆衡之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夫?” “不敢不敢。”姬鹏飞方才光顾着叙旧了,忘了这茬,他顿一下,道,“那叫……” 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显得关系比较近的称号。 然后便听见陆衡之霜雪般的声音:“陆夫人。” 姬鹏飞抽了抽嘴角:“行,行吧。” 何伯端上了饭菜,很是家常,一碟冬笋炒肉片,一碟烧豆腐,一碟炒丝瓜,还有个蛋花汤。 很难想象,这是杭州城首富拿出来招待人的饭菜,几乎都是素菜,即便那个冬笋炒肉片里的肉片也不多。 但陆衡之和苏青珞教养都极好,面上也不可能露出什么不满意的神色。 苏青珞刚拿起筷子,就突然听见姬鹏飞高声道:“何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冬笋炒肉片里放五片肉就足够了,你这放了有七八片了吧?怎地这样浪费?” 陆衡之和苏青珞齐齐陷入沉默。 姬鹏飞又拿来一壶酒,给二人满上:“来来,我敬恩人女儿和恩人的女婿一杯。” 苏青珞拿起酒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也不知为什么,他明明怂得很,但好像是跟陆衡之杠上了,就是不愿意叫她陆夫人。 陆衡之扫姬鹏飞一眼。 姬鹏飞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 好在陆衡之并未再说什么,端起了酒杯,三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苏青珞尝到了酒中一股淡淡的药材味儿,眼睛不觉有些模糊。 记忆被唤醒,好像是很多年前闻到过的熟悉的酒味儿,原来他爹一直喝的这个酒啊。 她今日感受颇深,有意多喝了几杯,陆衡之也没拦她。 最后有些醉了,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 离开时,陆衡之干脆将她抱起来往外走,姬鹏飞本想搭把手,但看到陆衡之警告的眼神,生生忍住了。 两人坐着马车回去。 苏青珞躺在陆衡之腿上,抱着他一条胳膊,瓮声瓮气道:“三哥,你真好,今日谢谢你。” 她知道,陆衡之能让她跟姬鹏飞单独谈话几乎一上午是极其难得的,更别提还容忍了姬鹏飞一系列的胡言乱语。 陆衡之看着她乖顺的模样,微微笑一笑:“夫人开心便好。” 他这样子好温柔。 苏青珞没忍住轻轻在他手掌心啄了下。 一抬头,便看见陆衡之向来淡漠的一双眼里染上了几分温度,目光恰好跟她对上。 她心跳不觉加快,在这一刻很没出息地觉得假如他要是想……也不是不行。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便被自己震住了。 她肯定是喝醉了,一定是! 陆衡之头低了低,贴上她鼻尖,正准备亲他,便忽然听到马车外一阵凄厉的哭声。 “首辅大人,救救我们吧,我们都好几天没饭吃了。” “首辅大人,青天大老爷,求求你了——” “……” 二人皆是一震,瞬间松开对方。 苏青珞的酒也倏地醒了。 陆衡之掀开车帘,看到外头十几个人围着马车,大多数是妇人和小孩,瘦骨嶙群,面色黑黄。 天色阴沉,杭州城的冬日潮湿而阴冷,她们却都衣衫单薄破烂,被风一刮便鼓了起来。 ——杭州城内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流民? 不知谁先看到苏青珞,高喊了一声首辅夫人,大家便开始争先恐后地哭求: “首辅夫人菩萨心肠,救救我们吧。” “苏记那么多米分我们一些吧,求求夫人了……” 苏青珞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一时竟愣住了。 陆衡之蹙眉下了马车。 原本富庶的杭州府街道上两旁突然多了许多流民,一道道瘦黑的身影沿街乞讨,似望不到尽头。 * 王良翰在书房美滋滋地喝着热茶。 “流民都放进来了?” “是,昨晚就悄悄开了城门放进来了。” “苏家的粮食也快见底了吧?” “最多也就再撑三五日。” “好啊。”王良翰笑出声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陆衡之借不到粮,还能有什么手段。” 幕僚思忖片刻,道:“杭州城本地的粮商倒是还有一个姬鹏飞。” 王良翰不屑道:“姬鹏飞吝啬得要命,炒菜多放一片肉几粒盐他都心疼,哪里会舍得放这么大的血?” 幕僚便没再说话。 风将窗户刮得砰砰作响。 幕僚道:“恐怕要下雨了。” 王良翰望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色,笑了。 “下雨好啊,一下冬雨,流民也少不得多死几个了。” * 见陆衡之被围,沿街的不少商贩也没忍住出来看热闹。 “这么多流民怎么一下就进城了?这还怎么做生意啊?” “啧啧,先前一个乞丐都不让进如今都放了进来你说还能是为什么?给首辅大人脸色看呗。” “首辅大人会怕这个?调些粮食来不就行了?” “嘘,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别跟旁人说啊,我姑父是衙门的,听说京城里的贵人发了话,首辅大人恐怕是借不到粮食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王良翰是谁,他可是皇后的表弟啊,当今太子是他侄子,能让他吃亏吗?” “借不到粮食,这么多流民怎么解决?得有几万吧?” “哎,首辅大人恐怕这关有些难过了……” “可惜了,我觉得首辅大人还挺好的……” 人群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陆衡之并未听到。 他先前在城外微服暗访时便发现了这些流民。 杭德佑为了给他留下好印象将杭州城内的乞丐都赶到了城外,且吩咐守城门的人不许放流民进城。 好在当时杭德佑每日还是会命人在城外施粥接济百姓,他当时便未有动作。 但这个年刚刚过完,粮价又忽然走高,想来杭德佑也拿不出粮食接济流民了,更何况上头还有王良翰压着。 如今流民突然入城,想也不用想,必定是王良翰的主意。 赣州的兵马明日便到了,但流民也不知道饿了多久,许多人都完全撑不住了。 苏青珞跟着陆衡之下了马车。 人群霎时一静。 流民们将二人松松散散地围住,也不敢上前,用乞求和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只希望能有一口饭吃。 远处墙根底下有个瘦弱的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仿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等死。 她望着眼前只在书上看见过的惨状,一时心如刀绞。 原来……还有这么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 陆衡之只想了一下,便吩咐道:“长贵你在附近架个粥棚,先煮些热粥给大家。” 他转头看向苏青珞,“夫人,需先从苏记那边调些粮食过来,就靠你了。” 苏青珞内心隐隐有些澎湃,她还从未做过如此有价值的事。 她转头吩咐紫鸢:“你叫苏记把粮食全运过来。” 话音未落,周遭的流民便已经开始叫好期待起来。 陆衡之又转头对长青低声吩咐:“去找姬鹏飞,叫他即刻运粮过来。” 不远处杭德佑扶着歪掉的官帽跑过来:“下官、下官手底下有人,可以多开几处粥棚……”他气喘吁吁笑着说,“假如,假如有粮食的话……” 他也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杭州城库里的粮食年前就发的差不多,本想年后再去其他地方借调些,谁知王良翰一声令下他不但借不到粮食,连城外的流民都入了城。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买吧,价钱太高不说,杭州城内的这点儿粮食也远远不够啊。 饿死的流民若是太多,王良翰顶上有人,他这个知府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不过一两年就能告老还乡,可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啊。 他一听到陆衡之从姬鹏飞府中出来的消息,就连忙赶了过来,本来是要同他商量这件事。 幸好还算及时。 希望陆衡之看在他一把年纪还如此兢兢业业的份上,念一把他的苦劳。 陆衡之点头:“叫你的人都过来。” 杭德佑立刻道:“是。” 天边一道闪电劈过,亮光照亮了陆衡之的脸。 他转头:“夫人,我得去四处看看,你先——” 苏青珞对上他目光:“夫君,你尽管去。我留在这里帮忙施粥。” 本来是想要她回去的,但他从她眼中看出了想要留下帮忙的意愿。 陆衡之自问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坚定追随的目光叫他心中忽然十分感动。 冰冷的雨水缓缓落下。 陆衡之没再说什么,只握一握她的手,转身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第122章 首辅夫人好美 杭德佑的人很快在附近搭好了粥棚,搭好后,又赶着去其他地方搭。 来领粥的人数不胜数,一眼望不到队伍尽头。 长贵在百忙之中还没忘给苏青珞解释:“先前京城附近曾有过流民哗变,大人许是担心所以要四处看看。” 苏青珞点头,看着眼前的情况,道:“吩咐下去,有小孩子的可以插队来领。” 因流民人太多,施粥人手不太够,苏青珞在观察完队伍情况后也开始跟紫鸢一起帮忙。 她丝毫不娇气,没了柴火便去劈柴添柴,没了米便跟紫鸢一起扛米袋,粥煮好了就跟亲自分发给众人。 没多久,便有不少流民便真心喜欢上这位虽然样貌丑陋却踏实心善的首辅夫人。 好在雨下得并不大,苏青珞站在粥棚里灶台旁也没觉得冷,反而因为太忙太累出了一层汗。 雨水和汗水浸湿了头发,她也毫不在意。 雨势在一个时辰后突然大了起来,粥棚搭得简陋,并无顶棚,冰冷的雨水都浇在了苏青珞身上。 紫鸢道:“姑娘身子弱,不如回马车上歇歇,我跟长贵在这儿看着就行。” 苏青珞看了眼望不到尽头的流民队伍,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冷。”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她只希望眼前的队伍少一点,再少一点。 起码今日,大家都能吃饱饭。 见首辅夫人如此亲力亲为,周遭也有不少商户自发地加入进来,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熬了些粥给沿街的难民。 只是米价太贵,每个商户也不过熬个两三锅便作罢。 这时长贵突然走过来,低声在苏青珞耳边道:“夫人,咱们的米只剩三袋了。” 苏记去外面采买粮食的人迟迟买不到粮食,苏记存的粮食本就不多,今日全拿出来了,还分了大半给杭德佑。 他们完全低估了灾民的数量。 这时有个流民听见了长贵的话,突然大声道:“大家快抢啊,粥马上要没有了!” 人群一阵骚动。 原本心甘情愿排在队伍后头的男人顿时一哄而上到了前头,将前头妇人孩童都挤走。 仇广刚要动作,便看见苏青珞蓦地抽出他腰间的剑,一剑刺向带头向前冲的男子。 ——夫人是不是把他这个暗卫忘了? 男子手腕上顿时被划出一道血痕,凄厉地大叫一声:“啊!” 苏青珞右手持剑,指向挤上来的这些男人,厉声道:“全部退后!” 挤在前头的众人一滞。 紫鸢从未见过苏青珞此等模样,不觉心跳加速,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也像夫人一样勤加练习剑法。 苏青珞眸光冷如寒霜,声音也冷:“想来你们也知道我是个悍妇,听过我是如何杀上望春楼的,谁再敢哄抢,我便立刻杀了他!”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可是砍遍了整个杭州城官员的人啊! 官员都砍,更何况他们! 众人不得不后退几步。 其中有个人道:“夫人,我们也并非故意哄抢,但我们也饿了两三天,粮食就要没有,你让我们排队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就是!就是啊!” “谁说粮食没有了?”苏青珞高声,“杭州城的老板姬鹏天乃是我义兄,他很快便会运粮食过来,大家等着便好。” 事态紧急,她也只能假称姬鹏天是她义兄,暂且稳住局面。 她不提姬鹏飞的名字还好,一提姬鹏飞,便又是一阵动荡。 “姬鹏飞?那个吝啬到炒菜放几片肉都要数的姬鹏飞?” “他?放粮给我们?” “这怎么可能?夫人,你莫要把咱们当猴耍。” “就是……” 刚刚稳下的局势眼看又要乱起来。 就在此时,一架马车疾驰而来,远远地便减缓了速度。 “看,真是姬鹏飞!” “粮食,他带了粮食过来!” “好多粮食,有十几辆马车!” “真的有粮食,首辅夫人没骗我们,太好了!” “有粮食啦!” “我们有粮食了,饿不死了!” 人群沸腾起来。 姬鹏飞跳下马车,一本正经道:“抱歉妹子,是兄长来迟了。” 苏青珞松了口气:“兄长来得正好,多谢兄长。” 这时不是谁喊了一声——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也来了!” 天色这时已有些昏暗。 连绵的雨水仿佛蛛网一般将偌大的杭州城网入其中。 苏青珞抬眼。 雨幕中,陆衡之一袭白衣,骑马而来,身后跟着数十个衙役。 他翻身下马,几步便来到苏青珞面前,握住她的手。 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气息,苏青珞才彻底放松下来,手忍不住开始微微发抖。 陆衡之接过她手中的剑,扔给仇广,道:“还不排队?” 众人立刻老老实实去后头排队。 陆衡之冷声:“方才哄抢的人都站在一旁,最后才能领粥。” 前头冲过来的这些流民顿时蔫了,老老实实被衙役们带走。 陆衡之将这么苏青珞揽进怀里,轻声道:“夫人做得很好,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 苏青珞想忍住流泪的冲动,紧紧抱住陆衡之的胳膊,却无论怎么也忍不住。 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她有多害怕。 好在雨很大,她即便掉了眼泪旁人也看不见。 于是仰起头,任由眼泪落下,再擦掉。 这时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被一个妇人带着领粥,一抬头,没忍住道:“阿娘,首辅夫人好美啊,你们为什么都说她丑?” 众人顺着话音齐齐向苏青珞看去。 她一张脸白得比眼前的大米还要白,光滑如丝绸,别说胎记了,连一颗麻子都没有。 一双眼眸如秋水般明亮,还带着几分妩媚,那纤纤细腰在陆衡之手里仿佛不盈一握。 这简直——活脱脱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 第123章 一起洗 “这、这是首辅夫人?” “天啊,我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人,我简直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 “那脸白得跟雪缎似的。” “那双眼睛,看我一眼要我的命我都给她……” “首辅夫人跟首辅大人好般配啊!” “……” 糟了,脸上的妆扮被雨水洗掉了。 苏青珞下意识抬手摸脸,有几分茫然地看向陆衡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有他在,她可以不需要该知道怎么办。 他就是她的定心丸。 陆衡之只是坦然一笑,大大方方道:“是美的很,所以我才舍不得让旁人看。” “……”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 当着这么多人,陆衡之怎么就直接把这种话说出来了。 人群因他这句话沸腾了。 以陆衡之和苏青珞为中心,被围着的百姓一圈圈扩大,仿佛湖里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啊!首辅夫人真的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大家快来看啊!” “夫人脸上的胎记是首辅大人吃醋故意叫她画上去的!” “让让,我要看看首辅夫人长什么样子……”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惊呼声:“啊,这不是那天晚上跟首辅大人在客栈过夜的妓子吗?” 苏青珞:“……” “呸呸呸,不是妓子,原来是首辅夫人啊!” “首辅为什么要跟夫人晚上去客栈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情趣,情趣懂么?” “怪不得一直没人知道跟首辅大人在客栈过夜的女人是谁。” “大人跟夫人好恩爱啊……” 苏青珞将头埋进陆衡之怀里,简直有点没脸见人,她快臊死了。 也无处发泄,只能怪罪地狠狠掐了陆衡之手臂一下——都怪他,那天晚上就不能忍到家再说吗? 现在好了,让全杭州城的百姓看笑话。 陆衡之面色如常,没把她这点怪罪当回事。 挤过来看苏青珞的人越来越多,他怕出什么乱子,便解了披风系在苏青珞身上,安排好这里的事,便带她上马车离开。 * 王良翰正在夫人的房内因为凶了女儿跪算盘。 底下人此刻过来隔着门禀告:“陆首辅从姬鹏飞那里借到了粮食。” 王良翰猛地起来,踉跄两步,差点摔倒:“什么?这怎么可能?” 王夫人冷哼一声。 王良翰忙回头道:“夫人啊,我晚上回来再跪,好不好?一定跪够时辰。” 王夫人应了声,算是勉强同意。 王良翰忙起身走到外面,看见幕僚沉声问:“怎么回事?” 幕僚道:“说是姬鹏飞是首辅夫人的义兄,首辅夫人是原来金陵首富苏家的独女,苏家老爷子曾对姬鹏飞有恩。” 王良翰觉得有些可笑:“那个夜叉还是金陵首富的女儿?也怪不得陆衡之会娶,他为了钱倒是能忍辱负重,怪不得能爬那么高。” 幕僚轻咳了声,道:“那个……首辅夫人貌似也不是很丑。” 王姝恰好提着一盏琉璃灯路过。 她挨了王良翰的骂本不想搭理他,谁知听见了首辅夫人四个字,压不住好奇心,走过来问:“首辅夫人不丑是什么意思?” 王良翰也顾不得女儿想嫁陆衡之这事了,催促道:“你倒是快说!” 幕僚道:“据说首辅夫人是位绝色美人,脸上的胎记和麻子都是因为首辅嫉妒才、才画上去的。” 王姝一脸不信:“画上去的?怎么可能?” 幕僚:“是真的,杭州城内这会儿都传遍了,说是一百个清霜只怕也比不上首辅夫人万一。还有……” 王良翰和王姝异口同声:“还有什么?” 幕僚:“先前首辅大人那晚在客栈睡的妓子,就是首辅夫人。首辅夫人冒雨施粥的时候,客栈小二将夫人认出来了。” 王姝唇微抿,眼里闪过妒色,转身便走了。 王良翰一脸不解:“这陆衡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话音未落,便有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呈上一封信,说是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 王良翰借着廊下灯快速看完。 “好你个陆衡之,真是好手段,竟神不知鬼不觉就查完了赋税账目。” 他阴沉地笑了声:“厉卢呢,叫他立刻过来!陆衡之心机太深,咱们一定要快,否则后头不知还有什么等着咱们。” * 上了马车,苏青珞任由陆衡之抱着,却全程不敢看他。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她脸不觉又红了,只能宽慰自己她跟陆衡之是夫妻,住客栈也很正常,不要太在意大家的调侃。 马车停在院子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雨小了,但却更冷。 苏青珞身体冷到微微发颤,被陆衡之抱在怀里,紧紧贴着他胸膛,感受着他身体带来的暖意。 陆衡之要了热水,一路将她抱进去,放在椅子上,伸手便脱她衣服。 “?” 苏青珞捂住自己胸口,仿佛受惊的小鹿:“你干什么?” 陆衡之:“小心着凉。” “我等会儿洗澡的时候再脱。”苏青珞头发丝上的水珠直往下落,一张脸被冻得有些冷白,“你先脱你自己的吧。” “不行。”陆衡之一把扯掉她腰带,一本正经,“会生病。” 苏青珞虽然练了几天剑,但也完全不是陆衡之的对手。 何况累了一天,她本就十分疲倦。 她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今天真的好累。” 陆衡之顿一下,才说:“你想哪儿去了。” “……” 为什么他一脸清清白白仿佛她想多了的样子? 她为什么想多,还不是他平日里太离谱了她心有余悸。 苏青珞像剥鸡蛋壳一样被陆衡之剥掉衣物,擦了擦身体,裹进被子里。 她抽了抽鼻子,暖和了许多。 抬头看陆衡之,他倒是没脱衣服,只是就着她方才用过的帕子稍稍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格外干净清新的气质。 紫鸢过来禀告说水已经准备好便退了下去,苏青珞浑然未觉,目光只是盯着陆衡之,看得有些入了迷。 陆衡之忽然抬眼,对上她目光。 苏青珞心跳加快,明明是自己夫君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飞快别开眼,装作没看他的样子。 陆衡之清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一起洗?” “……” 苏青珞咬唇,转头重新看他。 又一起洗? 上次撞得她膝盖都青了。 陆衡之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等她拒绝便道:“不碰你。” 苏青珞目光有所松动,仿佛在考虑他的话是否可信。 “青珞。”他忽然唤她的名字,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用温柔到极点的语气道,“我也冷。” 明明是挺普通的三个字,但她不知为什么竟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陆衡之跟她撒娇? 这她怎么受得了。 她只挣扎了一瞬,便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看在他衣服也全都湿透了的份上,就让他同自己一起洗吧。 但她心里却知道,就算他衣服没湿透,他那么跟她说话,她恐怕也是抵不住的。 第124章 我做了一个梦 整个人泡进热水里,苏青珞才觉得舒服了些,既暖和又解乏。 唯一的问题是,两个人一起沐浴,显得浴桶分外小。 时不时地两人肌肤便触碰在一起,又立刻分开。 好在陆衡之没什么得寸进尺的动作,只是一心一意洗澡,偶尔往她后背上浇一瓢热水。 今日累了大半天,站了一下午,她浑身疲倦,小腿肚子酸疼了,连洗澡也懒懒的没什么力气。 陆衡之看出来了,不时往她后背浇一瓢热水,帮她清洗。 苏青珞被伺候得挺舒服,甚至生出了“跟他洗澡也没什么不好”“以后可以多来几次”的想法。 她靠在陆衡之怀里,任由他服侍,舒服地打了个哈欠道:“可惜这桶小了点,太挤了。” 陆衡之正替她搓胳膊,闻言便没忍住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声音低沉:“等回了京城咱们打一个大的。” “……” 脊背被他肌肤倏地贴住,苏青珞不由肩膀一缩,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顶顺着脊背直往下窜。 她手微微蜷缩着抓住木桶边沿。 “不、不用了。” 他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打个大的,她吃不消。 陆衡之:“为什么不用?我伺候你伺候的不舒服?” “……” 他轻轻哄她:“打个大的,你想叫我伺候的时候,我就伺候你,好不好?” 苏青珞微闭了眼,叫他不许再说。 陆衡之便没再说,服侍她洗完澡,自己先出来穿上里衣和中衣,又将她抱出来擦干,穿好里衣,一路抱回床上。 将炭盆挪得近了些,替她擦干头发,慢慢烤。 苏青珞整个人都被烤得暖烘烘的很舒服。 他拿来梳子,叫她躺在床上,一下下替她梳着头发,从头皮梳到发尾。 听着毕剥的炭火声,看着眼前烛火映在墙上的两道交缠在一起的黑影,苏青珞忽然有种就想跟陆衡之白头偕老的感觉。 她想到什么,握住自己一小撮头发,又去寻他的,将两股头发缠在一起。 他的头发要更黑一些,黑得有几分凌厉感,恰好被她细软的发丝中和。 这么编在一起,竟然很有几分美感。 苏青珞想起一句诗,这时听见陆衡之低哑的声音。 他手插进她发间。 “结发为夫妻。” 她微闭上眼,轻声念出下一句。 “恩爱两不疑。” 陆衡之低头,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今日你怕不怕?” “当时没来得及怕,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后怕。”头发干得差不多,苏青珞便躺到了陆衡之腿上,后知后觉道,“我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胆子,竟然就那么拔剑了。” 她想了想,“你说会不会是先前砍诸位大人砍出来的勇气?” 陆衡之沉默片刻:“……有可能。” 苏青珞又问他:“你今日查看的情况如何?” 陆衡之道:“流民不少,但粮食足够,应该没什么大事。” 苏青珞点头道:“那我明日再去施粥,另外再准备些御寒的衣物给他们。” “恐怕不行。” “为什么?” 陆衡之伸手轻轻抚过她脸颊:“明日一早我让仇广送你去金陵。” 苏青珞微微一滞:“明日?这么快?” 陆衡之点头:“今日动静这么大,一定打草惊蛇了。” 苏青珞没料到这么快便要同陆衡之分开,一时心里很舍不得,看他的眼神也生出了几分留恋的意味。 陆衡之摸了摸她的头发:“最多七日,我便去金陵找你。” 苏青珞颔首,坐起来,将已经擦干的头发别至一侧。 她并不想误他的事,但因为先前那个梦,心里总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 她有些无措地抓住他的手,道:“让仇广跟着你,不然我不放心。” “不行。”陆衡之看她,“仇广不跟着你我不放心。” 此次出门,他就借了仇广一个暗卫。 他看苏青珞一脸担心地模样,安慰道:“你放心,这里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是收个尾。” 苏青珞一向很顺他的意,但这次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若你不留着仇广,我就不走了。”她甩开他的手,“反正三哥说了,这里没什么危险。” 是没什么危险,但她在他会分心。 陆衡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青珞又看着他道:“三哥,他们要对付的人是你,不是我。” 陆衡之:“但他们会用你来对付我。” 苏青珞一气之下道:“那我不如直接回京城。” 陆衡之看她半晌,淡声:“可以。” 眼神和语气都告诉她,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苏青珞气得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陆衡之自顾立在床头,烤干头发,熄了蜡烛上了床。 沉沉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好半天谁也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开口问:“睡了么?” 苏青珞没应声。 陆衡之靠过来,搂住她的腰肢:“明日便要走了,今日还要同我吵架?” 苏青珞依旧没有说话,他却察觉到了她肩膀在轻轻颤动。 “青珞?” 他伸手朝她脸上一摸,全是泪水。 他瞬间心疼不已,将她抱起来拎在怀里:“怎么哭成这样?” 苏青珞任由眼泪往下落。 “陆衡之,是不是我永远都只能听你的,你却不能听我一次?” 声音里委屈有之,更多的是担心。 陆衡之稍稍一顿,将她搂在怀里。 “不是我不听你的,而是——” “陆衡之。”苏青珞打断他的话,语气冷淡道,“明日我会让姬鹏天派人送我回京,不需要你的人送。” 说完后,她便推开他睡下,给他一个脊背。 陆衡之怀里一空。 她是真的生气了,在发脾气。 他是个男人,保护她叫她听自己的不是应该的吗? 让姬鹏飞派人送她回京算怎么回事? 陆衡之沉着脸坐在原地片刻,最终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也没再说什么,自行睡下。 苏青珞心里生气,但今日也确实又累又困,眼皮沉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股气在睡着后反而化成了梦魇。 她梦见陆衡之倒在码头上。 周遭一片漆黑,只有几艘夜里的渔船星星点点着着火,幽微的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色。 他浑身是血,几个黑衣人用剑指着他。 仇广则倒在一旁,显然已经奄奄一息。 陆衡之也没了力气,惨然一笑,似是要放弃。 他摸了摸手上她送的那枚玉扳指,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滚入河中。 平静的水起了几分波澜,复又恢复平静。 渔船缓缓向前,两岸是秀丽的山峰,在夜里显得平静而诡谲,只有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浮在水面上。 明明知道是在做梦,但这种巨大的真实感让苏青珞心痛万分,她蓦地尖叫出声。 “陆衡之——” 几乎第一时间陆衡之便握住她的手:“我在,青珞。”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觉到她在瞬间抱住自己,脸上的眼泪蹭到了他下巴尖上。 温热的。 陆衡之一手搂住她轻颤的脊背,一手擦掉她眼泪:“别怕,做噩梦了?” 苏青珞紧紧搂住他,仿佛要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 陆衡之轻轻拍她的脊背,似是安抚。 苏青珞将头磕在他肩上,犹豫片刻,道:“三哥,你信我吗?” “我自然信你。”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听起来也许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你也会信我吗?” “会。” 苏青珞微闭了双眼,下定决心道:“你知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会同陆衍退亲?” 陆衡之没料到她会在此刻提起陆衍,顿一下,问:“还有旁的原因?” 苏青珞点头:“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第125章 揉小腿 苏青珞说出来的事的确太过匪夷所思,连陆衡之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听完后都顿住许久。 好半晌,他才开口:“所以,你会发现陆衍跟人私会,进而同他退亲,是因为你做了那个梦。” “是。” 陆衡之眸光垂落,沉默不语。 苏青珞语气焦急:“我知道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相信,但是三哥,你一定要信我……” “我信你。”陆衡之蓦地将她拉入怀里。 他手掌轻柔地一下下抚过她乌黑的长发,将她抱得很紧,仿佛她是他怀中的珍宝。 他手掌停在她后背,声音嘶哑:“你当时怕不怕?” 苏青珞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在梦里一尸两命的时候怕不怕。 她心里微微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告诉他自己的梦,他信了,却没有问她为何非要留下仇广,她梦到了关于他的什么事,他会有什么危险,反而只是关心她怕不怕。 苏青珞伸手抱住他,将下巴尖蹭在他肩膀上:“当时好像也没顾得上怕,而且这么久了……我都忘了。” 陆衡之将指尖插入她发中,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还梦到过什么?” “宁海路的事我当时也梦到了……但也没避开,幸好你救了我。” “那方才梦见什么了?你仔细讲给我听,好不好?”陆衡之声音柔和,像是想叫她放松下来。 苏青珞正要说这件事,于是点头,将方才梦里的事都讲给他听。 陆衡之前前后后问了好几遍,确保她没漏掉细节。 问完后,他沉了沉眉眼,指尖在她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苏青珞给他敲得有些难耐,但又不敢打断他,只能安安静静靠在他怀里。 半晌后,他推开她起身:“你先睡,我处理些事情。” 他转身要走,却被苏青珞拉住手。 “我睡不着,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陆衡之点点头:“能将我和仇广逼到那个份儿上,恐怕是京里有人派了暗卫过来,我先前的确没料到,太子会这么沉不住气。” 黑暗中,他音色沉而沙,“我去安排一下,很快回来。” 房间好似在瞬间空了下来。 苏青珞睡不着,干脆起身点了蜡烛,心里的不安稍稍消散。 陆衡之不仅相信了她,而且还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仔细问了她许多细节,又立刻出去布置应对。 依照他的本事,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苏青珞抱膝坐在床头,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雨声,又渐渐有了些睡意。 完全睡着前,听见门“吱”的一声,陆衡之回来了。 她猛地抬头。 陆衡之只穿了中衣,外头披了件灰色大氅。 他走进来,将大氅往椅子上一扔,便走过来上了床。 对上苏青珞一双担忧的眼睛,他温声解释:“我都吩咐好了,赣州的两万兵马到时候就留在杭州城外随时听候调遣。太子手上的暗卫不过十几个,来的不会很多,暗卫再厉害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当然,我也会留一队人在身边日夜不离,你可以放心了?” 苏青珞抿唇:“那仇广……” “听你的,叫他留在我身边。”陆衡之将她捞进怀里,声音里有几分不快,“就叫姬鹏天高兴几日。” 这意思,他同意姬鹏天的人送她去金陵。 苏青珞心头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又觉得这种时候他还不忘吃醋,难免有些好笑。 外头夜色沉沉。 梆梆的打更声隔着一条巷子传进来,三更天了。 苏青珞再度抱着陆衡之躺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渐渐变得一致。 她唇贴着他的脸颊,轻声道:“答应我,你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来金陵找我。” “当然。”他唇贴着她耳垂,声音就在她耳根子底下。 她拥着他,一双手钻进他里衣,贴着他宽阔有力的后背,人也贴了上来。 陆衡之浑身酥麻,心尖上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他声音低沉:“不是累?” “是有些累。”苏青珞心虚道。 但天一亮就要同他分开,她心里生出缱绻难舍的情愫,有点忍不住想缠他。 被他这么点破,她手便缓缓缩了回来。 莫名想找补点什么,便补了句:“我小腿都站得酸了。” 证明她的确很累。 陆衡之沉沉“嗯”一声,“给你揉揉?” 他说着,手已经开始往下滑。 苏青珞心里想要他揉,嘴上却说着拒绝的话:“不用了吧,你忙了一天应该比我还累。”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淡声:“我身体比你好。” “……” 苏青珞咬唇,没再说什么,腿要伸不伸的,叫他揉。 他起身,将她小腿捞在怀里,隔着里衣轻柔地替她按。 他力气正合适,按过的地方都酸酸麻麻,有一点轻微的疼但疼得很舒服。 而且他好像也没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认真替她揉捏。 苏青珞那点旖旎的心思便渐渐退了,舒舒服服躺着要他伺候。 捏着捏着,她小腿肚子倏地一凉。 裤腿被挽起,小腿肚子被他捏在掌心里。 她往回一缩,脚腕又被他抓住。 “别乱动。”他手捏住她小腿上的软肉,接着替她揉,还一面说,“这么揉更舒服。” 隔着一层布,好像差点意思。 苏青珞被他揉得挺舒服,仿佛猫一样蜷缩着身子,不时哼唧两声。 陆衡之起了兴致,还起身点了蜡烛,去箱子里拿了瓶蔷薇露,抹在她腿上,一圈圈替她揉。 然后说:“衣服脱了。” “……” 陆衡之:“方便。” 他没等她回应,径自脱掉她裤子,将蔷薇露抹在另一条小腿上。 蔷薇香气跟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混在一起。 苏青珞舒服得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才觉出点不对劲,反应过来时,陆衡之已经将她上衣都脱掉了。 她顿了下,下意识地想去搂他,搂住了他一条胳膊。 陆衡之将蔷薇露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脸腾得红了,一下子又骤然清醒过来,觉得有些太不像话想拦住陆衡之,但想了想好像不像话的地方太多了,她也从来没能拦住过他,何况又即将分开。 她便干脆放弃了。 双手垂着去抓身下的床单,将床单扯成一团。 听见陆衡之微微喘息的声音。 “挺大。” “……” 第126章 回去救他 很显然,这晚苏青珞又被他带着体验解锁了一张册子里的新图。 她也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但听着陆衡之喘息的声她也有些受不了,本来在一开始打算埋怨他的话这时也变成了温柔小意的诱惑。 “你平安回到金陵,我……”她红着脸,“我再这么伺候你。” 这句话仿佛用光了她全部的胆量,她说完便转过身去,不敢面对陆衡之,甚至不敢听他说话。 陆衡之轻笑了声:“好。” 手却在她身上熟极而流地动作。 苏青珞双腿紧绷:“你不是已经……” “还没给你。” “……” 他那双手太出色了,出色到她简直不是自己。 偏偏他还很温柔地鼓励她:“叫出来,我喜欢听你叫。” 她跟随着他的节奏,一下下,像江水拍打着岸边的浪花。 她浑身绵软,战栗着,连脚趾都微微蜷缩。 她觉得,像陆衡之这样在床榻之上肯再这么服侍女子的人,应当是不多的。 浑身脱了力,汗津津的不太舒服,但折腾到这时候,也没多余的力气再去清洗了,便就这么将就睡着。 连梦里都是轻飘飘的。 隔天早上是被陆衡之连绵不绝的吻弄醒的。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脸上,耳朵上,脖颈上,锁骨上。 气息所到之处都激起了酥酥麻麻的痒意。 就在苏青珞以为陆衡之想跟她一大早再来一次的时候,一盆冷水迎头浇了下来。 “要起了,我送你走。” 他声音难得这样温柔,好似这温柔可以冲淡这句话原本的含义。 苏青珞瞬间清醒,陆衡之的吻恰好在此时落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尔后离开。 苏青珞看着他沉沉目光,点头起身。 梳洗过后,两人默默用了早餐,谁也没多说什么。 紫鸢早照陆衡之的吩咐把行囊打点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打点的,东西很少,不过一些随身衣物。 今天天色依旧阴沉,只是雨停了。 陆衡之扶苏青珞上了马车,去码头的路上,苏青珞靠在陆衡之怀里,两人谁也没说话。 一大早,江面上已经有了迎来送往的船只。 姬鹏天一袭紫衣立在江边,看见她便朝她招手:“妹子,我想了想,还是亲自送你去金陵比较稳妥。” 说完这话,他还有意无意挑战似的看了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眸光淡淡扫他一眼,他顿时一凛。 陆衡之平声:“这样的确稳妥。” 姬鹏天表情闪过一丝诧异——他竟然这么大方了? 然后便听到他冷冽的声音:“她若是少一根头发,你姬家以后也不用做生意了。” 姬鹏天:“……” 嫉妒,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嫉妒。 * 杭州城到金陵从水路走其实很近,当晚就能到。 苏青珞站在船头,吹着江面的冷风,想到先前来时跟陆衡之一起坐船的场景,不觉有些发呆。 早上起得太早,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姬鹏天走过来:“妹妹,你困的话就睡会儿。” 陆衡之不在,姬鹏天放开了胆子,偏要逆陆衡之的意叫苏青珞妹妹,谁叫他不能亲自送自己的夫人呢。 何况当年苏老爷本就有意认他当义子,只是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作罢,他喊苏青珞一声妹妹也算不得逾越。 苏青珞有些无奈,但也没阻拦他这么喊,毕竟他刚替她解了围,这会儿阻止他显得有那么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她点头进了船舱。 困意袭来,她很快便迷迷糊糊睡着,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陆衡之依旧浑身是血,单膝跪在地上,跟仇广、宋闻和身旁的一队士兵都倒在血泊里,被几个人团团围住。 依旧是夜里。 依旧是那个码头。 苏青珞的心仿佛被一剑贯穿,痛得要命,却怎么也醒不来。 朦胧的夜色中,突然有一个女人骑着一匹马,手持一柄剑杀入重围,将陆衡之拉上马背,疾驰而去。 很奇怪的是,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突然齐齐倒了下去。 陆衡之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那个女人的腰,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说不清是感激更多还是嫉妒更多,她一双手蓦地握紧成拳,她也在这时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是她自己。 苏青珞骤然惊醒。 她一下子站起来,疾步走出去道:“立刻调头,我要回杭州。” 她想到什么,“不对,在前面镇子上停下,我们骑马回去。” 姬鹏天一脸愕然:“为什么?” 长贵第一个反对:“不行,夫人,大人若是知道了,会揭了小的的皮的。” 陆衡之当然不会放心只有姬鹏天送她,除了命长贵跟着,还派了四个手底下练过武的心腹一起跟着。 苏青珞冷冷看向长贵:“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她双眸冷意森森,竟跟陆衡之不遑多让。 长贵被她气势震慑到,不觉一颤,道:“夫人,你莫要为难小人。” 苏青珞沉声:“你家大人有危险,我要回去救他。” 长贵一凛。 想说你回去救?你不过是个弱女子你回去恐怕只会耽误大人的正事,但不知为什么却说不出口,因为苏青珞的神色太过郑重。 “你若不愿意可自行去金陵。”苏青珞转头对姬鹏天,“兄长,可否帮帮我?” “当然。”姬鹏天被“兄长”二字击中,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我是你兄长,我不帮你谁帮你。” 长贵:“不行!” 苏青珞眼神定定地看向他:“或者你想叫我跳船。” 长贵:“……” 他有些无奈,几番交谈后,也只能遵从苏青珞的吩咐。 一行人在前头镇子上下船,骑马离杭州城不过一个半时辰。 他们换了衣服,买了马匹,苏青珞将发髻散下来,梳成一个未婚少女的模样。 入夜关城门前,他们重新回到了杭州城内。 姬府园子大,众人便不声不响从侧门进来,连陆衡之也没有惊动。 落下后,苏青珞顾不得浑身上下骑马的酸痛,叫来姬鹏天,长贵和陆衡之留下的几个心腹,将事情一件件交代出来。 “兄长,明日开始你将码头半月内的所有船只全部租下,还有附近的马匹也全部买断。” “长贵,明日你去查看从码头受伤后骑马离开杭州城最近的道路。” “你在码头周围准备好易燃的油脂和一面锣,随时准备放火。” “还有……有没有什么毒药,在面对一群暗卫时能暗算到他们。” “你们两个暗地里跟着大人,关键时刻保护他。” “……” 长贵起先不明所以,但在听到“一群暗卫”四个字时顿时一凛,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姬鹏天听完后微微蹙眉道:“我在镖局倒是有几个朋友,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用得上。”苏青珞目光感激地看向他,“拜托兄长,谢谢兄长。” 姬鹏天在这一声声兄长中渐渐迷失了自我。 第127章 想念夫人 长贵听完苏青珞的安排后想了片刻,问:“夫人,咱们要不要回去跟大人说一声?” “不行。”苏青珞斩钉截铁道。 她先前梦到的事都已经跟陆衡之说了,但他依旧有危险,说明这件事比他预料的凶险许多。 而且,梦境不是一成不变的。 譬如这次就同上次有区别,如果再告诉陆衡之,万一又引出变化她却没继续做梦,陆衡之只会更加危险。 她想了想,给出一个难以反驳的理由:“陆衡之旁边一定有人监视,我们藏在暗处,反而更好帮他。” 长贵立刻便被说服。 这一系列干净利落的安排下来,长贵对苏青珞大为改观。 原以为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做什么也要大人护着,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识和智谋。 姬鹏天也看了苏青珞一眼,道:“妹妹思虑周全,我也有所不及,不过妹妹是如何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呢?” 长贵一顿。 这么大的秘密,苏青珞只可能跟陆衡之说。 她顿了顿,决定一股脑儿推到陆衡之头上。 “是夫君昨日说码头很关键,所以我才有一番布置。” 姬鹏天也不知是真信还是假信:“原来如此。” * 苏青珞虽然梦到了具体的事情,但却不知道具体发生的时间。 她跟众人只能每天夜里都去码头暗处等着,等这件事情发生。 然而一连六日,码头附近都风平浪静。 反而传来了王良翰被下狱的消息。 苏青珞脸上点了麻子,戴着面巾走在路上,停在一个杂货铺的摊位前,听着百姓们的纷纷议论声。 “首辅大人不愧是首辅啊,竟从赣州借了兵过来将王良翰手底下的人一股脑儿全端了!” “但听说厉卢功夫好逃了。” “首辅大人真是好手段,不过他到底什么时候查的税银案啊,竟一点儿风声都没漏!” “听说了吗?光抄王良翰的府邸昨日便查抄出来八十多万两纹银,八十多万啊!够买多少米啊?” “首辅先前一来杭州城查厉伦的案子就查了两个多月,我还以为他要在这地界待很久呢……” “你没听说吗?首辅大人可是说了,他急着陪夫人回金陵娘家呢……” “嘘——闭嘴吧你。”声音忽然小下去。 苏青珞感受到什么,脊背一凉,倏地回头。 陆衡之果然出现在方才那几个议论他的人身后。 跟她就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她甚至能听到他说话。 他依旧穿着一袭月白的长衫,眉目沉静,淡淡地瞥了方才说他八卦的男人一眼。 男人立刻赔笑道:“首辅大人赎罪,是小人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陆衡之倒也没恼,反倒笑了声:“也不是胡说,我的确有些想念我家夫人了。” 隔着老远,他的声音落在风里,显得有些缥缈,不太真切。 苏青珞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剧烈的情感汹涌澎湃袭上心头,几乎要忍不住冲过去抱住他。 但是她生生忍住了。 她低头,恰好看见摊位上一面护心镜。 她拿起来看了看,也不知道做工如何,管不管用,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付钱买下,拜托摊主:“可否麻烦你帮我将这个送给首辅大人,就说,就说我哥哥是被王良翰冤死的,我想谢谢他,也请他保重自己,因为王良翰一向睚眦必报。”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能在首辅大人面前刷好感,摊主自是应下,立刻拿着护心镜奉到陆衡之面前。 “就是那位姑娘送——咦,人呢?” 摊位前早已没了人影。 陆衡之看着眼前的护心镜,拿在手里,上头好像有淡淡的蔷薇露味道。 但是姑娘送的礼物,他家夫人会吃醋吧? 好在宋闻出声道:“大人,不如戴着过了今夜再说。” “也好。”陆衡之略一思忖,便将这面护心镜揣在了怀中。 * 下午抄家结束时,陆衡之来到了王良翰府中。 这次不仅抄出了巨额金银珠宝,充盈国库,还抄出了他同朝中众人的往来书信。 太子的亲笔信便有厚厚一叠二十来封,上头还印着私印,也难怪太子会按捺不住竟派了暗卫过来处理他。 陆衡之想了想,拆开一一扫过一遍,挑出三封足够致命的,将剩下的信件丢给仇广:“今晚你从码头将这些信件送回京城。” 仇广沉声道是。 另外三封,陆衡之将信纸取出,想了想,封在怀中的护心镜内,将信封也丢给仇广。 清点完查抄的物品已经入夜,他便带着人离开了王良翰的府邸。 只要这些信送出去,此间事便算了了,剩下的一些收尾的事叫杭德佑来做便是。 但他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刚走出王良翰的府邸没几步,陆衡之便微微一凛。 仿佛有一阵风吹过,数十个黑衣人瞬间散在陆衡之左右。 陆衡之周围的一队将士立刻将他护在中心。 陆衡之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数十个暗卫,没应声。 他调来赣州两万人马的消息早放了出去,他们竟还敢来,果真是死士。 为首的暗卫将刀抽出来:“陆衡之,将信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陆衡之挥手,一颗信号弹在空中炸开。 那暗卫笑了:“陆衡之,难道你以为我们会毫无准备便来吗?” 陆衡之蹙眉。 忽然听到杭州城外震天的喊杀声。 战鼓忽然响起。 宋闻一慌:“水寇,是水寇。” 陆衡之脸色一沉:“你们竟勾结了水寇。” 完全置杭州城的百姓于不顾。 本朝这几十年来不时便会受海寇骚扰,掠夺完金银珠宝和女人便跑入茫茫大海,寻不到踪迹。 如今看来,恐怕浙江一地早有人跟海寇勾结,才会让海寇来去自如。 是他大意了。 认为太子不敢调兵此局便万无一失,毕竟两万人马不可能打不过十个暗卫。 等信送出去他便安全。 而如今,两万人马恐怕都要应对海寇,他只能自救。 他手握成拳,看仇广一眼,低声:“若是逃不走,便将信公开。” 仇广沉声道是,转身便跑。 * 乌沉沉的夜空没有月亮,一时间,街道上只有兵器碰撞的声音。 陆衡之和宋闻虽都有些拳脚功夫,但远不是暗卫的对手。 这一队兵马也只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电光火石间,一剑直直向陆衡之心口刺来,另一剑则刺向他双腿。 陆衡之迎上心口那剑的同时,一剑落在刺向他腿的暗卫后背。 那人刺上去才发现陆衡之怀里有护心镜之类的玩意,没防备,犹豫的一瞬间被陆衡之割断了喉咙。 幸好有这个护心镜。 陆衡之不慎胳膊也挨了一剑,且战且退,正思忖要不要退去城门,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哨声。 两匹马迎面飞奔而来。 马上是他派送苏青珞回金陵的两个心腹。 二人一人拉起陆衡之,一人拉起宋闻飞快飞奔。 长青轻功本就好,不用太管他。 二人出现得太过突然又快,留下的几个暗卫一时没反应过来,也立刻用轻功去追。 陆衡之也来不及问二人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只道:“去城门方向。” 如今只有混战方才解围。 结果骑马的人说:“夫人说了,要我们带大人去码头。” 陆衡之一震:“夫人没去金陵?” “没有。”那人道,“夫人说了大人有危险,她要回来救大人。” 陆衡之内心一震。 第128章 她分外冷艳 苏青珞蹲在河边草丛里,听着外头动静,连呼吸都不敢。 她看见了那枚信号弹,离这里不远,陆衡之应该是要来了。 没想到先被逼到码头的人是仇广。 他一个人被四个人追杀,血腥气重得这么远连她都能闻到。 长贵顿时准备出手,被苏青珞按住:“再等等,不止这些人。” 果然没多久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陆衡之和宋闻一行人翻身下马,身后紧跟着八个暗卫。 为首的暗卫看见自己的人,阴笑了声:“人倒是齐了,正好送你们一起上路。”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声音,码头顿时起了一片白烟。 “烟雾弹?”为首的暗卫道,“都散开。” 这些暗卫瞬间向四周散开身形,虽看见众人,却仍旧将众人围在烟雾里。 突然听见一阵马匹的嘶鸣声。 一个女子手持一柄长剑挥砍着杀了进来。 陆衡之微眯了双眼,一眼认出这全无章法的剑招属于她家夫人。 她也不知练了多久,翻身下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下一瞬,他便察觉到一只柔软滑腻的手牵住他,心跳竟然忍不住加快。 苏青珞轻声:“张嘴。” 他什么都没问,配合地张开嘴,一粒药被喂了进来。 马匹立刻被就地斩杀。 她想拉陆衡之离开,左右却都有人看着,一时心里也有些慌,没忍住开始发颤。 陆衡之安抚似的握一下她的手。 她渐渐镇定下来。 烟雾渐渐散去,十二个暗卫果真将他们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真是训练有素。 为首那暗卫道:“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小把——” 他顿住,感觉浑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痒。 时机到了。 苏青珞高声道:“走水啦!” “走水啦!”那头十几个人齐声高喊。 锣鼓震天,鞭炮齐鸣,烟花一朵朵在半空炸开,衬得夜间仿佛白昼。 苏青珞趁机抓着陆衡之冲出去。 那暗卫过来想要阻拦,被苏青珞一剑挥退。 一时间,附近的百姓都被震了起来,听见走水的声音,飞速穿衣服往外跑。 码头迅速热闹起来。 苏青珞拽着陆衡之跑到附近提前安排好的马匹前。 陆衡之根本不用嘱咐,飞速翻身上马,单手将她抱了上来,向码头外疾驰而去。 十几个黑衣人一时找不到马匹,中了毒又惊动了百姓,只得暂时作罢,高喝一声:“退!” 仇广还受着重伤,宋闻将他送去医馆救治。 杭德佑慌慌张张跑来寻陆衡之,本来是想问退敌之策,却意外发觉陆衡之一行人竟也被行刺了。 宋闻道:“大人放心,海寇很快便会退去。” 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叫杭德佑暂时稳住心神。 仇广看到杭德佑,想起陆衡之吩咐的话,也怕那十几个暗卫去而复返,干脆将怀里的信件直接甩到他脸上。 “大人吩咐,王良翰与太子勾结贪污税银,即刻押送进京。” 杭德佑登时一凛,看着手里的信仿佛在看什么烫手的热山芋。 宋闻这时道:“知府大人怕什么,命人进来多抄几份张贴出去,就说是首辅大人的吩咐。” “好好好。”杭德佑就等这句话,转身便出门吩咐寻人过来。 天一亮,便将这十几封信的内容张贴了出去。 * 陆衡之顺着苏青珞指的方向一路驾马前行,却忽然被前头的七八个黑衣人拦住去路。 怎么还会有人? 苏青珞霎时一惊,抓紧身下马的鬃毛。 陆衡之勒住马,抬眼看去。 不是暗卫,暗卫的身型不会这么胖。 他抬眼扫了眼,为首的人满脸凶相,身型庞大到有些眼熟。 “厉卢。” “不错。”那人恨恨道,“陆衡之,你杀了我的独子,我要你替他偿命!” 他看见苏青珞,笑得猥琐极了,“夫人也在啊,你放心,等他死了我一定好好待你,先奸后杀,再送你去地下给我儿配阴亲!” 这人好变态,怪不得有那么变态的儿子。 苏青珞不觉一颤。 陆衡之倏地调转马头,大喝一声:“驾——” 若只有他一人,也许还可以一战。 但苏青珞在这儿,他不能冒险。 厉卢冷笑一声,拿出弓箭,飞快射出一箭。 马匹骤然倒地。 陆衡之抱着苏青珞滚落下来。 厉卢边笑边慢慢往前走:“陆衡之,你难道不知我神之一箭的美誉吗?想在我面前骑马逃走,简直做梦!” 苏青珞被陆衡之抱着滚落下来,摔得倒是不疼,只是怕得发抖。 陆衡之握住她的手:“别怕。” 苏青珞察觉到他的鲜血沿着他的胳膊缓缓流在了她手背上。 温热的,黏腻的。 他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你方才都做得很好,你的那些安排就是我也未必能想得如此周全。接下来我会想法子拖住他们,你去杭州知府那儿搬救兵,知道吗?” 苏青珞颤着身子点点头。 “我数到三,你就起身往前跑,不要回头。”他捏住她下巴尖,“答应我,你能做到的。” 苏青珞:“我、我能的,我可以!” 陆衡之伸手大拇指,轻轻碰了碰她的下唇。 “一、二……”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目光里是苏青珞完全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三!”微凉的吻落在她额头上,她被陆衡之一掌用力推起来。 来不及想太多,她拔腿便跑。 身后是传来短兵相交的声音,似乎还有陆衡之格外低的闷哼声。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她却不能往后看,也不敢往后看。 腿疼得要命,周遭景物一一退后。 乌云退散,露出皎洁的月亮,霜冷般的月光泻了一地的白银。 月光照亮了苏青珞手背上干涸的血迹,她心里忽然浮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不知为什么,她有种忽然再也见不到陆衡之的预感。 这预感来得太过猛烈,让她立刻停住脚步。 她回头。 陆衡之已经离她很远。 他单膝跪地,用剑撑在地上,似乎即将倒下。 她微微握紧了双拳,摸了摸袖中先前以防万一准备的一把匕首。 她可以的,她能做到的! 那个梦里是她救了陆衡之,她一定可以的! 苏青珞蓦然转身,坚决地朝回跑去。 空寂的街道上,女子跑来的脚步声分外清晰。 陆衡之一凛,顿时回身。 苏青珞穿了一身粗布蓝色衣衫向他奔来。 就是寻常的农家妇人穿的那种,许是为了行动方便,她像寻常人家的小姑娘似的编了个辫子,放在肩头一侧。 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场景。 月华落在她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分外冷艳。 她一双眼睛透着决然,又仿佛充满无限勇气。 第129章 今日必救我夫君 厉卢意味深长道:“夫人对大人还真是情深似海啊。” 苏青珞跑到陆衡之身旁,慢慢地喘息着,扶住他的胳膊,用自己的肩膀撑住即将倒下的陆衡之,仿佛自己此刻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身上弥漫着血腥气。 周遭横七竖八躺着六七个黑衣人的尸体。 看上去陆衡之在杀了那几个人之后全然已经全然没了力气,无法支撑,而厉卢只是腿上受了一剑不轻不重的伤。 陆衡之沉声:“快走!” 苏青珞:“你别说话。” 她飞快地撕下裙角边,将他腰间漫血的伤口缠住,打结,动作行云流水。 “青珞!”他急声。 苏青珞慢慢扶他坐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眼泪直直滚落下来。 她转头,从地上死去的尸体旁摸了把刀,双手拿起来不停发抖,抖得刀尖都在颤。 厉卢哈哈大笑一声:“有趣。连刀都拿不稳,还想杀我?” 她看向厉卢,一双眼睛楚楚可怜。 “你能不能放过他?” 厉卢笑了:“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蠢货,看这身段,滋味应当不错。” 他眼眸中闪过危险的意味,向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型几乎全然将苏青珞罩住。 “你夫君就快死了,你说我当着他搞你,叫他临走前再欣赏欣赏你的身子,如何?” 陆衡之眼眸泛出杀人般的寒光。 他剑尖点地,再度撑着站了起来。 苏青珞仍旧拿着刀,却害怕极了,浑身仍旧在发抖,那刀被她握得松松垮垮,似乎下一瞬便要落下来。 厉卢完全没将她当一回事,一刀向陆衡之砍去,却并未砍他关键的地方——他想留一留陆衡之的命,当着他的面羞辱她最疼爱的夫人,也算为死去的儿子报仇。 苏青珞吓得闪到一旁。 厉卢轻蔑一笑,心想果真是个不中用的妇人。 陆衡之向后一闪,却没闪开。 厉卢的刀砍到他大腿上,几乎同时,陆衡之手上的匕首刺入厉卢心口。 厉卢没料到他方才没闪开是装的,顿时一惊。 分明已经穷途末路,无力支撑,却硬撑着站起来接他一刀。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他这位夫人啊。 陆衡之将匕首刺入厉卢心口后,终于完全脱力,重重倒在地上。 厉卢仰天大笑,将胸口的匕首拔出。 陆衡之有些诧异:“你……” 厉卢捂着胸口,笑道:“陆大人难道没听过我在战场九死一生的事?我的心脏与常人不同,在右边。你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玩你那娇滴滴的夫——” 他愣住,低头。 刀尖从右侧贯穿了他的胸膛,明晃晃的鲜血挂在上头,缓缓滴落。 他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苏青珞哪里还有一分害怕的模样——刚才她竟是在演戏? “右侧是吗?”她眉目清冷,神态竟跟陆衡之有几分相似。 她一下子将刀拔出,又一刀刺入他腹部。 她声音冷极,“我今日必救我夫君。” 厉卢挣扎了几下,却失了力气,缓缓倒地,双眼怒瞪着苏青珞。 苏青珞闭了眼,怕再出什么意外,一刀刀往他身上砍去。 血溅在她脸上,溅入她眼睛里,她都顾不得。 她只知道她要救陆衡之。 她只知道,不能让七年前在那条船上的事重演。 直到恍惚听见陆衡之喊她:“青珞!” 她方回神,看着眼前早就死透的厉卢,猛地扔了手里的刀,跑到陆衡之身旁。 陆衡之面色苍白如纸,抬一抬胳膊,将她搂在怀里:“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别怕,你做得很好。” 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远远地看见姬鹏天带着人找了过来。 姬鹏天惊道:“我们来晚了,怎么弄成这样?”他朝身后招手,“快来帮忙!” 苏青珞看着他:“兄长,先救我夫君——” 她终于晕了过去,倒在陆衡之怀里。 陆衡之抱着她,望着夜空的月亮,也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失去了知觉。 * 陆衡之醒来时已是隔天傍晚。 他失血过多,好在身体底子不错,姬鹏天带去的江湖朋友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当时就给他用上了,所以虽然看起来身上伤口不少,却并无生命危险,只是烧得厉害。 他睁眼的一句话是:“夫人怎么样了?” 嗓音被烧得嘶哑而干。 宋闻忙倒了杯温水捧到他面前道:“大人放心,夫人无碍,只是受到了惊讶,还在昏睡,应当很快就会醒了。” 陆衡之喝了两口温水,道:“扶我过去。” 宋闻:“紫鸢正在看着夫人,大人不用担心,不如先用些粥。” 他瞥宋闻一眼,声音冰冷:“不是你夫人,你自然不用担心。” 宋闻一凛。 倒不是因为陆衡之这话说得格外重。 而是他跟了陆衡之十几年了,他一直都冷静沉着,而现在他分明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心里也清楚苏青珞已经没事,却连一碗粥也不肯用要先去看她。 先前他虽然为苏青珞多次破例,但也没到不顾大局,不顾自己身体的地步。 宋闻顿时不敢多言,立刻过来扶陆衡之。 苏青珞就在隔壁。 陆衡之起身,浑身上下都传来剧烈的疼痛。 上次这么疼,还是在七年前那条船上。 他只是微微蹙眉,并未发出声响,慢慢地走到隔壁。 苏青珞躺在床上,雪白的脸颊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仿佛涂了胭脂。 看到她的瞬间,陆衡之整个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抬手摸了摸她额头,滚烫。 他问:“可用过药了?” 紫鸢:“方才用过了。” 陆衡之颔首:“准备热水和帕子。” 紫鸢忙去准备了。 陆衡之亲自拧了帕子,先替苏青珞擦了擦额间和脖子里的细汗,然后将帕子放在她额头上。 她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眼皮一直在动,睫毛也轻轻颤动,仿佛蝴蝶翅膀。 陆衡之轻轻握住她的手,脑海中闪过她昨日义无反顾回来寻他的模样,将匕首悄悄递给他时微微颤抖的手,还有一刀刀发疯一般砍向厉卢的模样,说“先救我夫君”时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吻了吻她的手背。 他何德何能,叫她如此待他。 陆衡之陪了苏青珞片刻,又回到隔壁书房。 他用了些清粥,喝了碗汤药,叫来宋闻询问相关情况。 仇广无事,长青已带着太子跟王良翰的往来信件去往京城。 海寇当天便退走,应该只是虚晃一枪,并无进攻之意。 厉卢当场身亡,王良翰被下狱,写给太子的信也已被抄录出去,传遍整个杭州城,不日便会传遍天下。 那十几个暗卫死了四个人,尸体已经被保存起来,却并未留下什么证据。 查抄出来的近百万金银珠宝已命赣州军押往京城。 粮食也足够流民吃到开春…… 此间的事算是暂了。 陆衡之微微点头:“你替我写封折子给陛下,就说我受伤严重,要去金陵修养一阵子,告假半年。” 宋闻一脸陆衡之是烧糊涂了还是担心夫人担心得脑子糊涂了:“我写?” 他虽然认识字,但他的字能见人吗? 还是呈给圣上,陆衡之就不怕圣上给他一个大不敬的罪吗?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陆衡之淡声,“你写底稿,等夫人醒了让她誊写一遍。” 说完这话,他自己心里倒先有些发痒。 第130章 他怕苦 安排完一切,陆衡之又觉得脑袋一片昏沉。 到底是受了重伤,身体倦得厉害。 他起身回到隔壁,在苏青珞身边躺下。 她还沉沉睡着,似睡得不大安稳,偶尔哼唧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为他杀了人,热血溅到脸上、身上,怎么可能不害怕。 他在被子里摸到她胳膊,一路往下,指尖分开她的手掌,跟她十指相扣。 她烧已经退了,掌心没有那么烫。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的触碰,她渐渐睡得安稳下来。 陆衡之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也渐渐睡着。 * 血。 她手上是血,脸上是血,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 温热的,血腥的,黏腻的,还有那人恶鬼似的脸。 陆衡之像陷入血海中,她伸手拉住了他,他却一直在下沉,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而她明明杀了厉卢,厉卢的尸身突然又站了起来,叫嚣着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他身后还站着他的儿子厉伦。 苏青珞尖叫出声,骤然惊醒。 睁眼的一瞬间便落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青珞,是我。” 苏青珞抱住陆衡之,浑身颤抖,惊慌道:“我杀了人,陆衡之,我、我杀了人——” 她慌乱急了,即便在他怀里也仿佛受惊的小鹿挣扎着乱动。 陆衡之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你救了我,青珞,若不是你我必死无疑。” 苏青珞抱着他,感受着他怀抱的体温,喃喃道:“我救了你,你没事了……” “对,我没事了,你做的很好。”他吻一吻她脸颊,“真的很好。” 苏青珞仿佛直至此刻才彻底放下心来,一直紧绷的情绪仿佛洪水一般在此刻决了堤,大声哭了出来。 “我好怕……” “我好怕我救不了你,陆衡之……” “乖,不怕,你已经成功救了我。”陆衡之擦掉她眼泪,“我这不是好好的?” 她点点头,但情绪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陆衡之抱着她,一下下拍着她的脊背似是安抚,后来安抚变成了温柔细密的吻。 他一点点吻掉她的眼泪,轻柔地在她脸上一面亲一面柔声道:“不怕,乖,夫君亲一亲你就不怕了,好不好?” 一连串温柔的吻仿佛羽毛划过她脸颊。 这吻丝毫没有别的意味,只是安抚。 苏青珞给他亲得抱的很舒服,整个人好似陷进一团柔软而温暖的棉花里。 房间里生了炭盆,很暖和,炭火发出嘶嘶啦啦的声音,伴随着陆衡之格外舒服的吻,那些害怕的情绪好像就这么渐渐地消散了。 好半天,苏青珞终于在陆衡之亲密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陆衡之看她没再哭,也就渐渐停下了吻,看她眼睛发红,脸皮发肿,指尖轻轻碰了碰,然后才起身。 却被苏青珞拽住。 陆衡之:“乖,去给你倒杯水。” 苏青珞还是没松手。 陆衡之无法,只得又搂住她。 又过了会儿,苏青珞才彻底回过神来,松开拽着陆衡之的手。 陆衡之下床替她倒了杯温水,她就着他的手喝掉,陆衡之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喝粥。 她点了点头,几乎同时,闻到了陆衡之身上的血腥味儿,才想起来陆衡之恐怕是受了很重的伤,立刻朝他身上看去。 他穿了宽松的中衣,看不出来。 苏青珞伸手便去扒他衣服。 陆衡之肃然道:“今天恐怕不行。” “……” 苏青珞都快气笑了:“谁要那个了?你简直——” 她很快反应过来他只是在逗她,于是也没理会,伸手便脱掉了他上衣。 陆衡之任由她动作。 他方才对她又亲又抱,伤口都崩开了,鲜血染红绷带洇了出来。 苏青珞气道:“你自己什么情况你是不知道吗?伤成这样你还敢那么用力抱我?还弯腰那么亲我,你不要命了?” 她简直想打陆衡之一巴掌,但看他浑身上下都没几块好肉,一时又心疼地快要哭出来。 她朝外头喊:“宋闻在吗?叫大夫过来给大人换药。” 大夫很快来了,宋闻守在门口。 陆衡之看着苏青珞,平声道:“我真的没事,就是不抱你伤口裂开也是常事……” “你给我闭嘴!”苏青珞凶他。 陆衡之老老实实闭上嘴,任由大夫给他换药。 大夫是杭州城的名医,见过的达官贵人也不少,但像首辅官阶这么高的还是第一次。 他一面换药一面听得心惊肉跳,心想果然传言没错,首辅大人看起来很是惧内,好在他外伤经验丰富,手上十分稳当,并未露出马脚。 陆衡之换好了药在床上躺着。 因时间仓促,苏青珞只穿了件常服,简单挽了挽头发,问大夫陆衡之伤得如何。 陆衡之温声:“真的没事,我都不觉得疼。” 苏青珞冷声:“你再学不会闭嘴这个月就自己睡。” 陆衡之:“……” 老大夫忍俊不禁,同情地看了首辅大人一眼。 陆衡之从他这一眼里看出来“你是首辅又如何还不是随时会被夫人赶出房去”的同命相连之感,他不觉想为自己说句话。 等苏青珞问完大夫他的情况,确定他的确没有生命危险,他才看了苏青珞一眼,问:“我能同大夫说句话吗?” 苏青珞:“可以。” 陆衡之一本正经看着老大夫道:“我并没有被夫人赶出过房门。” 苏青珞:“……” 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关于伤势的事,结果就是为了问这个? 老大夫有几分愕然,很快便反应过来,道:“是,老夫什么也没听见。” 又给陆衡之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陆衡之:你并不懂,我跟你并不一样。 见解释不通,他也懒得跟这大夫多说话了。 送走大夫后,苏青珞叫守在门口的宋闻进来。 宋闻吓了一跳。 平日苏青珞在房内,他从不敢进去,毕竟不方便。 但如今夫人吩咐,他也只好走了进去,不敢抬头,听见苏青珞道:“你家大人的药可煎好了?” 宋闻立刻抬头看了陆衡之一眼。 苏青珞冷声:“我问你话,你看他做什么?” 她目光转到陆衡之脸上,跟他说话时脸上带了几分骄纵的意味,“怎么,你的人我吩咐不动是不是?” 陆衡之顿一下,道:“自然不是,听凭夫人吩咐。宋闻自己下去领罚。” “……” 又领罚。 宋闻也不敢抱怨,立刻老老实实回答:“大人今日已喝了两次药了。” 苏青珞挑眉:“大夫不是说了一日三次吗?” 宋闻下意识想要去看陆衡之,但是生生忍住了:“是,但是大人一向只喝两次。” “为何?” “……” 一阵沉默后,陆衡之刚要说话,便听苏青珞道:“你闭嘴,叫宋闻说。” 宋闻犹豫片刻,道:“他怕苦。” 苏青珞:“……?” 疑惑的目光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平声:“绝无此事。” 苏青珞点头:“我也觉得不可能,再去给大人熬一碗药过来。” 陆衡之:“……” 第131章 我就说你把持不住 陆衡之望着眼前黑乎乎的一碗药,面色平静,却也没有要喝的意思。 苏青珞目光打量他片刻:“你怎么不喝?” 陆衡之:“烫。” 苏青珞碰了碰碗边:“刚刚好,药要趁热喝。” 陆衡之平声:“我喜欢喝温凉一点的。” “……” 这真的不是借口吗? 但陆衡之神色毫无波澜,叫人完全猜不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狗男人在某些时候是挺有心机的,他想掩饰的时候连她也瞒得很好。 陆衡之又开口了:“你先吃点东西,不饿么?” 被他这么一点,她还真有些饿了。 苏青珞暂时将那碗药放下。 她倒要看看,陆衡之等会儿还有什么借口。 苏青珞配着小菜用完一小碗粥,回身又捧起那碗药。 陆衡之右手伤了,正靠在床上用左手拿着一本书看,手里的书突然被抽走,紧接着一碗药就到了眼前。 苏青珞那张漂亮到像天仙似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说出的话却很不漂亮:“喝药了。” 陆衡之撩起眼皮,看她。 苏青珞坐在床边,身子朝他靠了靠:“已经温凉了,再不喝就要凉透了。” 陆衡之抬了抬左手。 苏青珞以为他要喝药,连忙将碗端至他唇边。 陆衡之摸了摸青花瓷碗,平声:“的确凉了,再温一下。” 苏青珞:“……”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陆衡之:“你是不是其实真的怕苦?” 陆衡之没应声,只是唇角看似不情不愿地动了动。 苏青珞觉得有些好笑,这人还挺会装的。 她用闲着的那只手摸了摸陆衡之的额头,还是有些滚烫。 大夫说了,伤口虽然不致命,也算是重伤,难免要烧个三五天,一定要好好修养。 这药有那么苦吗? 她看向陆衡之。 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脸色也比往常苍白,一脸羸弱,仿佛水晶琉璃,稍微碰一碰就要碎掉了似的。 这模样格外让人心疼。 算了,看在他生病的份上,就哄一哄他好了。 苏青珞轻轻咬了咬唇,用白瓷勺搅了搅碗里的药:“那要不然……我喂你?” 陆衡之:“可以。” 回答得还挺快。 他是不是就想让她喂。 早说不就好了,喂个药而已,她又不至于拒绝。 苏青珞觉得他的小把戏也甚是可爱,于是盛了一勺药放至他唇边,听见他说:“用嘴。” “……???” 她脸腾地红了。 这人真是。 这么多药用嘴喂要喂到什么时候。 她一下子将勺子戳进陆衡之嘴里,把药灌了进去。 陆衡之:“……” 他家夫人怎么越来越凶了。 一勺刚咽下去,一勺又立刻进来,差点把他呛到。 陆衡之认输:“我自己来。” 苏青珞把碗放进他手里,脸上还残余着一点红晕:“本来就该你自己喝,叫你不老实。都什么时候了还……” 陆衡之不置可否,端起碗将里头的药一饮而尽。 苏青珞打量他片刻,从他表情倒是没看出什么怕苦的模样。 但他向来能装。 苏青珞于是故作轻松说:“这药没那么苦吧?以后老老实实每天喝三次——” 陆衡之左手一伸,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同她交缠。 “……” 好苦。 又苦又酸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挣扎着伸手去推陆衡之,他察觉到了,咬着她唇道:“青珞,我受伤了。” “……” 知道他大概率是故意卖惨,但苏青珞瞬间也不敢再动了。 “乖。”他低头,加深这个吻,问她:“你自己尝尝,苦不苦?” “……” 舌尖上的酸苦味直冲天灵盖,她却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眼前的人欺负。 嘤,他是不是故意报复她? 肯定是。 这个吻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若非陆衡之有心无力,苏青珞怀疑他很想继续,因为他亲得就很……让人心痒难耐。 好在关键时刻,两人忽然都睁开眼,互看对方一眼,很有默契地停了下来。 这一眼就很……暧昧。 好像很想又不能的那种感觉。 苏青珞有些脸热:“我去沐浴。” 她睡了挺长时间又发了烧,一身汗有些难受,当然也是想逃开,免得继续下去陆衡之招架不住。 陆衡之面无表情地拿起先前被扔在一旁的游记,挺淡的“嗯”一声。 好像方才差点控制不住的人不是他似的。 苏青珞叫了紫鸢进来,房内旖旎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沐浴完后,苏青珞擦干头发,穿着中衣回来,陆衡之恰好从书里抬头。 对望一眼。 气氛好像莫名其妙又旖旎起来。 苏青珞伸手摸了摸还带着几分潮气的头发,试探地说:“要不然,我们分房睡?” 陆衡之眼皮一抬:“为何要分房睡?” “你……你这样,我害怕……” 陆衡之平声:“原来你怕自己把持不住。” 苏青珞:“?” 然后又听陆衡之用那种无波无澜的语调说:“夫人,你未免有些过分了,为夫伤成这样,你竟然还一心想轻薄我。” 苏青珞:“……???” “我哪有,我明明是怕你把持不住。”苏青珞气道。 “我不会。”陆衡之自信道,“我受伤了。” 那刚才亲她的人是谁? 苏青珞无语片刻,明白了陆衡之并没有想分房睡的意思,也就没勉强。 不分房也好,万一他晚上不舒服要喝水什么的,她也可以照顾照顾他。 她在炭盆上将头发彻底烤干,躺上了床。 蜡烛只剩一小截便燃尽了。 先前因为要救陆衡之她接连好几天都十分紧张,彻底放松下来便觉得身体有些虚。 闻着陆衡之身上的药味儿,她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只有这样,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个在梦里死了两次的他是真的被她救了回来,就躺在她的身边。 然后便听到陆衡之略带戏谑的声音。 “我就说你把持不住。” “……” 第132章 剖心 苏青珞原本悲伤后怕的情绪就这样生生被打断。 跟陆衡之在杭州待了几个月,对他也越发了解。 她猜到他约莫是故意逗她,想让她放松,想让她不要再去想那些血淋淋的事。 她便没理会陆衡之的调侃,只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陆衡之便也没再说话。 静谧的夜里,二人躺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屋内的炭火声。 陆衡之听她呼吸声并未睡着,却一直沉默,他不免有些担心。 毕竟他的夫人为他杀了人。 他于是大拇指摩挲了她指尖:“还在怕吗?” 苏青珞低低地“嗯”了声。 虽然已经尽力不去想,但是眼前还是不受控地时不时会闪过厉卢死前鲜血溅在她脸上的画面。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明明知道厉卢死有余辜,但内心还是浮起一丝罪恶感,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成了手刃别人的刽子手。 陆衡之手指跟她相扣。 他说话声音一向冷冽又沉,叫人不敢接近。 今日他声音却分外柔和,仿佛冬日午后的太阳晒到人脸上。 “我给你讲一讲我第一次杀人的事吧。”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送你回金陵的那条船上。” 苏青珞屏息凝神,认真听着。 “当时我跟你差不多大,才十六岁。 “那时我父母皆已故去,我要科考,很需要钱。听说陆佑在物色去金陵的人,便去求他,一趟可以赚几十两银子。” 不知道是不是受陆衡之影响,苏青珞竟然没忍住出声调侃:“原来你那个时候就会求人了。” 陆衡之低掩的眉睫轻轻一挑。 苏青珞后悔不迭,感觉自己真是近墨者黑,怎么不知不觉就学起了陆衡之的做派。 她生怕他就“求人”二字发散,立刻问:“然后呢?” 好在陆衡之没发展这个话题,接着说:“我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跟那些小厮比起来自是厉害些。陆佑也不傻,那一带当年不时有水寇出没,他自是选了我,又重金请了一堆镖师保驾护航。毕竟你也知道,首富家里多有钱。” 苏青珞忍不住一笑。 “我跟着一路去了金陵苏家,也算是涨了见识,门庭之富贵只怕京中也无人能及,连招待我们这等下人喝的水都是从城外的山泉运来的。 “其实我是有些不屑的,觉得沽名钓誉。 “后来我见到了苏家那位小姐,更是很不喜欢。” “……”他叫她苏家那位小姐?还不喜欢她。 苏青珞一怔:“为什么?” 陆衡之平声道:“第一次见面,她太过少年老成,庄重守礼,脸上毫无失去父亲的悲痛神色,反而一脸笑容。我在想,她还算是个人么?” 苏青珞:“……” “谁知当晚我便隐隐听见了哭声。我既然拿了银子,总要负责,于是翻上墙头,看到苏家那位小姐蹲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哭。 “一盏琉璃灯在她脚下微微亮着。她哭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打扰旁人;哭的两条帕子都湿了掉在地上,离开时还特意捡了起来,像是怕给旁人添麻烦。” 陆衡之转头,目光看向她:“我这才知道,她并非不悲痛,只是被教得太好,不能在人前悲痛。” 苏青珞心里轻轻一颤。 怪不得,陆衡之会说在船上不是第一次见她。 先前她问他,他并未回答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却在今天讲了出来。 而且她好喜欢陆衡之讲出来的语气,好像她也跟随着他的话见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树下哭泣的小姑娘。 陆衡之接着道:“我当时心里很是内疚,也有些心疼——一个人连父亲去世都不能在人前哭,实在可怜。” “所以回京城的船上,我见到水寇登船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要平安送这个小姑娘回去,绝对不能让人伤害她。 “我也要平安活着回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陆衡之声音略沉几分:“带着这样的信念我杀了第一个水寇,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后来我也数不清究竟杀了多少个水寇,浑身都是血,血腥气叫人恶心,我也只能生生忍住。好在后来,我们都平安无事,小姑娘还替我包扎了伤口,手法很不错。” “即便如此,我回到京城后也生生做了一个月的噩梦,瘦了十多斤。”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别无选择,若非我杀人果决,恐怕死在船上的会是我和那个小姑娘。” “相比而言,夫人已经好太多了。”陆衡之低声道。 怎么又是小姑娘又是夫人的。 苏青珞给他叫的微微脸红:“所以你那个时候对我就有好感了。” 陆衡之没否认,只是轻轻叹道:“是啊。可惜回京后我忙着科考,无心亲事,何况那时我的身份也不可能上门提亲。等中了状元处理完一些事,你已经跟旁人定亲了。” 他不愿意提陆衍这个名字,只是伸手轻轻捏住了她下巴尖:“然后有天回陆府,就碰见你在大门口哭。我那时就在想——哭成这样,你这些年不知在陆家受了多少委屈,不妨帮帮你,说不定——我还有机会。” “果然,我把你娶到手了。” 这是他第一次将心里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剖析给她看,毫不遮掩。 苏青珞指尖缠了两圈他发尾,绕在手上。 “所以……你求娶我的时候说什么需要个夫人,也是借口,你根本就是想娶我。” 陆衡之无声笑一笑:“你总不至于才猜到?我以为我够明显了。” 其实说起来也挺明显的,但她当时就是不敢相信。 毕竟传言中的陆衡之一向不近女色,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她。 听她这么问,陆衡之思忖片刻道:“我好像是对女色没什么兴趣,夫人除外——” 被陆衡之这么一通交心的安抚下来,苏青珞心头的重石终于卸下。 她将头微微抵在他肩上,怕压到他伤口,她没用力。 “其实在回京城的船上,我很后悔。” “嗯?” “后悔当时你来货仓寻我们时,我没及时出手帮你,害你挨了水寇一刀。”她微闭了双眼,“所以三哥,这次我一定要救你,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就是下地狱,我也要救你——” 陆衡之侧头,轻轻吻了吻她唇角。 “若要下地狱,我们夫妻一起。” 她“嗯”一声,忽地抓紧他的手。 “怎么?” “我在想——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想着丢下我了。” 苏青珞当晚回头前就想明白了,陆衡之那晚说叫她去搬救兵的时候,已经存了死志。 陆衡之微微一怔,指腹在她骨节处停住。 他的夫人,跟着他,也越来越聪明了。 “答应我。”她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一往情深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要跟对方同生共死。 陆衡之心中微微一动。 他其实不是冲动的人。 也一向不觉得要跟谁同生共死,但此刻却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抓起她的手背轻轻吻了吻:“我答应你。” 夜风猎猎,二人相拥入眠,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情。 第133章 管得住 因为陆衡之那番剖心的言论,苏青珞因第一次杀人的愧疚渐渐消散,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陆衡之亦然。 他先前忙得不可开交,恰好可以趁此番受伤好好歇一歇。 两人一同睡到日上三竿,才意犹未尽地一同起床。 算起来,他们虽然是夫妻,一起起床的日子却不多,苏青珞竟然觉得眼前这幕格外叫她心动。 陆衡之睡了一夜,烧得没那么厉害,只是行动还不那么方便。 他手里拿着外衣,看一看苏青珞,那意思摆明了要她帮忙。 苏青珞忙穿着里衣来到他身边,看了眼他身上的绷带:“你是不是应该先换药?” 陆衡之点头:“也好。” 苏青珞道:“我替你换。” 陆衡之挑眉:“好啊。” 苏青珞拿来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拆掉缠在陆衡之身上的白布。 一层又一层,拆到最后,半愈合的伤口粘在白布上,只能生生撕掉。 苏青珞手有些发颤,半天下不了手。 陆衡之坐在椅子上看她,声音挺淡:“你总不会要我亲自下手?”他似是又笑了声,“七年前你在船上给我包扎时可没这么犹豫不决。” 苏青珞看他一眼:“那会儿跟现在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那会儿我又不喜欢你。”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中计,果然看到陆衡之脸上露出几分得逞意味的笑容,声音也透着愉悦:“喜欢我啊?” “……” 苏青珞面无表情,“唰”地撕掉肩膀上的白布。 陆衡之:“……” 虽然猝不及防,但他也只是眉心微拧,一声都没吭。 伤口上裂开小口子,血珠渗了出来,一滴滴地攀在肩上,仿佛开出一朵小花。 苏青珞干脆利落地将金疮药洒至他伤口,用白布一圈圈缠好,系紧,手法干脆利落。 她包扎得比大夫细致,结也打的更秀气精致一些。 陆衡之这时才闷哼一声:“轻点。” 苏青珞无情道:“轻不了。” 肩和胳膊上的伤口都被换好药重新包扎,只剩大腿。 陆衡之疼得舒了口气:“缓一缓。” 苏青珞撩起眼皮,看他。 陆衡之没忍住笑了,抬手碰一碰她下巴尖:“不就是叫你说了句喜欢我,至于这么报复?” 他手挪到她颈后,压得她稍稍靠近自己,声音有种缠绵的温柔低哑,“那我喜欢你,行不行?” 苏青珞心跳加快,没出息地脸红了。 陆衡之“啧”一声,“什么时候才能不脸红?” 也不知道是问她还是自言自语。 苏青珞拂开他的手,脱掉他一条裤子,红着脸去拆他腿上的白布。 她指尖葱白而纤细,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落在他肌肤上带来微微凉意,很舒服。 他斜倚在椅子上,抬手摸了摸她乌黑微散的头发。 她头发从他指尖上滑落下来,蹭到他大腿边缘。 苏青珞忽然看到什么立了起来,脸色顿时烫得仿佛烙铁。 ——这人是禽兽吗? 都伤成这样了还…… 陆衡之倒是依旧没脸没皮,手从她头上一路来到她唇边,轻轻碰了碰她的唇:“怎么脸红了?又不是没见过。” “……” 苏青珞飞快换好药,别开脸,给他穿好裤子,又拿来衣服给他穿上。 陆衡之扶着椅背缓缓站起来,张开双臂,任由她伺候。 她动作不太熟练,因为平日陆衡之也没怎么叫她伺候过。 磨蹭半天才替他穿好衣服,最后又败在了缠腰带上,在他腰上动来动去怎么也绑得不尽如人意。 也不知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先前的事,她脸一路红到耳根。 陆衡之轻笑一声,自行接过腰带缠上了,倒是没再打趣她。 两人用过饭后,宋闻便端来药。 陆衡之一口喝下去,喝完后仍旧没忍住皱了皱眉。 有那么怕苦吗? 苏青珞想起昨天他吻自己时嘴里的苦味儿,一时心有余悸,走到门口悄悄吩咐紫鸢叫人去买点腌制的乌梅枣子之类的。 喝完药,宋闻又有许多事情要一一向他禀告。 陆衡之腿部受了伤,行动不便,没去隔壁,就坐在床上听。 苏青珞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缝衣服,不时瞧陆衡之一眼。 他精神还好,只是听了一会儿脸上便微微有些倦意。 苏青珞便端了杯水过去送至他唇边,一面对宋闻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宋闻看陆衡之一眼,觉得他家大人不至于连什么时候处理政事都要听从夫人的吧……虽然先前已经破了不少例,但这毕竟是政事。 然后就看到陆衡之点点头:“听夫人的。” 宋闻:“……” 真打脸。 不过,他怎么会从他家大人表情上看出了几分乖顺的意味来。 他家大人之前明明是狼,怎么现在变成了……狗。 他没有骂人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家大人好像在冲夫人摇尾巴。 宋闻不敢再待下去,立刻道是,连忙离开了房间。 等他出去,苏青珞给陆衡之喂完水,对上他视线。 他目光里莫名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顺从感,好像他是她的所有物,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苏青珞忍不住把脸凑过去,趁机提出更多要求,用手指轻轻戳他胸膛:“伤成这样,最近几日什么都不许管了,好好歇着,反正此间的事不是已经了了吗?” 陆衡之挑一挑眉,看她:“夫人手伸这么长,想管我啊?” 苏青珞虚趴在他肩头,一只手撑着床沿:“那我管得住你吗?” 那双明亮的眼睛停在他面前,漂亮极了。 陆衡之轻轻抬一抬下巴尖,唇几乎要碰上她的,道:“管得住。” 这对他来说是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他自小就不大服管,父母去世后,更是无人管他,他也习惯将所有的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放心。 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个人敢管他。 就是娶苏青珞的时候,他很喜欢她,愿意宠着她,保护她,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来管他。 而且,他好像心甘情愿地被她管。 不对,不是心甘情愿,是甘之如饴。 他伸手,手掌放在她颈后,格外温柔道:“只有你管得住。” 苏青珞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怦怦直跳。 颈后的那只手掌稍稍用力,她便不受控地压了下来,嘴贴在了他的唇上。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怕压到陆衡之的伤口,她倏地用手再次撑住床沿。 然后就听陆衡之慢条斯理道:“我伤成这样,你还不放过我。” 苏青珞:“……” 第134章 亲一亲 苏青珞对陆衡之这倒打一耙的做派也见怪不怪了。 感觉这次救了他之后,他在她面前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他以前也会逗逗她,但是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也没有这么频繁。 ……怎么说,好像孔雀开屏似的,故意吸引她的注意。 看在他受伤的份儿上,苏青珞没跟他一般见识,反而低头轻轻啄了啄他下唇:“乖,老实点。” 陆衡之:“……” 真是要命。 她起身要离开,被陆衡之握住手腕。 “嗯?” “有本折子可能得你帮我誊写一遍,宋闻字不行。” 苏青珞看了眼他受伤的左手,犹豫道:“我行吗?我毕竟是闺阁女子……” 折子可是要呈往圣上面前的,她毕竟一节女流。 陆衡之温声:“怎么不行?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宠你。我受了伤你来替我写折子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苏青珞点头:“那好吧。”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说——大家都知道你宠我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打鼓,“难不成你跟我在杭州城发生的事已经传回京城了吗?” 陆衡之默认。 苏青珞咬唇,看他的眼里还带着最后一份希冀:“那你在客栈睡了个妓子的事也……” 陆衡之颔首,无声一笑:“我可没睡妓子,夫人不要冤枉我。” “……”苏青珞捂住脸,已经开始觉得没什么颜面回京。 陆衡之扯开她手腕:“别怕,等回去就说是我喝醉了逼你的。” “……” 她才不信他会这么好心。 不过好在回京城还有些时日,她只能默默希望过一阵子后大家会忘了这件事。 陆衡之抬手,示意她扶他去隔壁书房。 苏青珞凑过去,任由他扶住她的肩膀。 他身量很高,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倒是挺合适。 他大腿伤口挺重,开始结痂,发痒发疼,行动不是很方便。 苏青珞便问:“要不给你买副拐杖。” 陆衡之将她脖子一勾:“你就是我的拐杖。” 声音还带着因发烧太久而导致的嘶哑,格外好听。 苏青珞心飞快地跳一下,感觉因为他这句话,她心甘情愿给他当一辈子拐杖。 到了书房,陆衡之坐下,拿出宋闻写好的内容搁在桌上。 苏青珞站在他身侧,随手从笔架上一排毛笔里挑了支预备蘸墨,被陆衡之拦住。 “这支不行。” “为什么?”苏青珞看了看手上的笔,没觉得哪里不行啊,笔尖饱满,也没分叉。 陆衡之伸手取走她手里的笔,在她耳边低声:“这支你用过。” “……” 她脸腾地红了,立刻又拿了另外一支,蘸墨低头开始抄写,完全不敢抬头看陆衡之。 好长的折子。 也好,省得等会儿抄完闲下来又被陆衡之逗弄。 陆衡之将那支笔重新挂回去,看了看她通红的耳尖,不觉一笑。 抄完折子后,苏青珞将毛笔清洗后挂回笔架上,又鬼使神差地看了眼方才被陆衡之挂在笔架边上的笔,害羞道:“抄完了,回去吧,要用饭了。” 陆衡之伸手将她一拦:“等墨干。” 苏青珞咬唇,心虚道:“一会儿过来拿不就行了。” 陆衡之笑了声,手搁在她腰上:“你紧张什么。” “我、我没没没没紧张。”苏青珞,“……” 陆衡之捏一捏她腰间的软肉,“这么期待?” “……” 好在陆衡之只是嘴上说说,并没真的对她做什么。 等折子晾干,他便叫来宋闻加急送出去,然后跟苏青珞一起去用饭。 用过饭喝药时,苏青珞特意拿来一小碟蜜饯梅子,哄他:“喝完我就喂你吃,怎么样?” 陆衡之眉睫轻轻一挑:“用嘴?” “……” 苏青珞面无表情将那碟蜜饯端走。 陆衡之的伤不宜挪动,两人便没急着去金陵,留在杭州城内修养。 陆衡之也果真听苏青珞的话,几乎没怎么料理政事,反正折子已经写好,他干脆完全歇了下来,只偶尔回一回谢廷玉的信,剩下的时间都陪着苏青珞,不时逗逗她。 一个月下来,苏青珞渐渐也习惯了陆衡之的逗弄,不再他随便说点什么就脸红心跳。 夫妻俩的感觉好似就这样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当然,除了陪陆衡之外,苏青珞这一个月还理了理在苏州的铺子,看了父亲留下的经商笔记,也跟姬鹏天这个义兄学了不少东西。 三月中旬,大夫看着陆衡之伤口处长出的嫩红色新肉道:“大人伤口基本已经愈合,平日里活动已经不大要紧,只是不要有大幅度的动作以免伤口裂开。” 陆衡之问:“应该可以去金陵了?” 大夫:“可以,坐车坐船都不要紧,只骑马不行。” 苏青珞点头,放下心来。 又听陆衡之问:“那同房可影响?” 苏青珞:“……” 很好,她半个多月都没红过的脸终于又红了。 陆衡之脸皮真的很厚,竟然直接问大夫这个问题。 问就问吧,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问? 大夫显然见识广博,神色间显然觉得这是个挺寻常的问题,想了想,道:“大人若是想试,也可以。不过再过半月更加妥当。” 苏青珞再也待不下去,转身便进了里间。 这大夫!不行就不行,还说什么可以试试,难道不知道病人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吗? 这次的赏银没有了! 她不安地在床上坐着,听见外头陆衡之声音温和地将大夫送出门,又走进来。 陆衡之边走边理了理衣袖,一进里间还未开口,便听见苏青珞拒绝的声音。 “不行,要再过半个月。” “……” 他的夫人已经学会提前回答问题了。 苏青珞见他理袖子,自己也扯了扯袖口,拿定主意,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行。 他的身体最重要,万一伤口崩开了更麻烦。 陆衡之深深看她一眼:“给你做鸡汁包子。” “做什么都不行。”苏青珞坚决道,“我最近不想吃包子。” 陆衡之坐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颈窝:“可是我想你了。” 声音嘶哑,格外悦耳。 苏青珞心漏跳一拍,有点受不了他这样。 最终两人各退一步。 结束后,陆衡之躺在床上,仍有些意犹未尽,但知道今日也只能这样了。 苏青珞揉了揉发酸的手,被陆衡之搂进怀里。 “过来,亲一亲。” 声音低哑轻柔,却并没有旁的意味。 她好喜欢。 第135章 姑爷仪表堂堂 半月后,陆衡之收到谢廷玉的信,他跟孟青黛已经定下了亲事,年底成婚。 太子妃则定了孟家的另外一位庶女。 一切都在意料之内。 陆衡之垂眸,将信在蜡烛上烧了。 灰烬落在地上。 他推开窗户,听见姬鹏天讨厌的声音:“妹妹这你就不知道了,向来经商都是以利益为重的,并非商人重利,而是你不想赚钱,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好商人呢?当然,只要经营妥当,适当散一些钱给底下的人也是可以的,但千万要适度……” 三月天春光格外明媚。 光线落在院外苏青珞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娇媚极了。 姬鹏天坐在小圆桌旁,正拿着本账册给苏青珞细细讲解。 陆衡之蹙眉,这姬鹏天当真讨厌的紧,仗着在救灾一事上立了功,又救了他,苏青珞又真有些把他当兄长的模样,三天两头便过来碍眼。 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窗沿。 苏青珞头也未抬:“等等,我还有个问题要请教兄长。” 陆衡之微微眯了眼睛。 又是妹妹又是兄长的,当他是死的吗? 他抬步走了出去。 苏青珞正认真看手上姬家的经商记要,陆衡之到了她身后都未发觉,直接一只手掌搁在她肩上才反应过来,回头看陆衡之:“你干嘛打扰我?” 坐在她对面的姬鹏天笑容温和。 陆衡之淡声:“今日就到这儿,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去金陵了。” 说完还扫了姬鹏天一眼。 苏青珞应了声,看着手上的经商记要,有些恋恋不舍。 这里头记着姬家是如何发家的,遇到各种大事又是如何应对的,实在很是好看。 只是这册子只有一份,姬鹏天宝贝的要命,只肯他在时借她看看,离开时要带走,舍不得留下借她。 君子不夺人所好,她也只能将册子还回去。 察觉到陆衡之搂她肩膀的手似是紧了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姬鹏天在这里,她也不好发作,只得暂且忍下。 姬鹏天收回那本笔记,含笑道:“妹妹要回金陵?” 苏青珞点头:“对。” 姬鹏天看了陆衡之一样:“我看妹妹你对这本经商纪要很感兴趣,正好我也许久没回去看看了,不知可否借你的船一道回去一趟?等到了金陵还能再给你讲讲笔记里发生的事。” 陆衡之刚要拒绝,便听苏青珞兴奋道:“好啊。” 她抬眼,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陆衡之,“那咱们组条大点的船。” 姬鹏天挑战似的看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淡声:“不用,姬老板那么节俭,叫他睡甲板就行,睡床我怕折煞了他。” 姬鹏天:“……” 听听,这是什么话,绝对是嫉妒自己能给妹妹将经商故事! * 话虽这么说,陆衡之还是命人租了条大船。 临行前,杭德佑又戴着歪歪扭扭的冠帽,一身常服,手里拎着个篮子跑过来。 “陆大人!”他气喘吁吁地停在陆衡之面前,脸上的笑容比第一次见他们时多了几分真诚,“幸好来得及。” 他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宋闻,感激道:“贱内亲手腌制的咸鸡蛋,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陆衡之扫他一眼。 杭德佑立刻道:“这纯属下官私人送点东西给大人,绝不是送礼,绝不是。” 陆衡之淡声:“那便谢谢杭大人了。” 杭德佑立刻笑道:“不敢,是我要谢首辅大人才是。真没想到陛下竟特意下了道圣旨嘉奖为臣,多谢大人在圣上面前替下官美言。” 那圣旨一宣读,杭德佑这么多年被王良翰压着的脊背都直了,一面觉得无比光宗耀祖,一面又觉得幸好自己站在了陆衡之这头,否则恐怕他也要跟着一起被押送进京了。 所以今日前来相送,倒很是真心。 陆衡之平声:“这是杭大人应得的。” 暗地查的账目,有不少是杭德佑私下提供的,虽然他威逼利诱皆有之,好在大的原则上他提供了不少助力。 杭德佑朝陆衡之一拜:“多谢大人,下官恭送大人。” 目送陆衡之一行人上船后,杭德佑方摸了摸胡子,悠闲自得地往回走。 江边百姓们看了忍不住议论。 “杭大人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吧?” “算了算了,被我们骂了这些年,好容易圣上下旨嘉奖他,就叫他神气两天吧。” “就是,看在他这几个月安置灾民做的还不错的份上,先少骂他几日吧。” “也是托了首辅大人和夫人的福,不然哪能有圣旨嘉奖?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首辅夫人是真的很美啊……” 烟花三月,江上风依旧猎猎生冷,却不再刺骨。 苏青珞立在船头,靠在陆衡之怀里,心里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七年了,许多事情好似都模糊起来,有时候她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晰。 仇广持剑立在帆下,宋闻、长青和长贵站在船舱口搓着手,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唯有姬鹏天,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衣边道:“真是搞不懂,这江上的冷风有什么可吹的?成了亲都这样吗?” 宋闻给他一个见识浅薄的眼神:“我们大人寒冬腊月都要抱着夫人在江上吹风,何况是三月呢,你是不是嫉妒我们大人跟夫人关系亲密。” 姬鹏天冷笑一声,懒得理他,转身要进船舱,紫鸢恰好出来送汤婆子给苏青珞,两人不经意间撞个满怀。 紫鸢退了一步,差点摔在地上。 姬鹏天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没事吧?” 紫鸢第一次离男子这么近,脸色不觉一红:“没、我没事,多谢姬老板。” 姬鹏天倒是没什么反应。 宋闻立刻冲了过来将二人分开,他抓住姬鹏天的手将他往后一推,焦急道:“做什么同谁拉拉扯扯的?唐突了我们夫人的大丫鬟你担待得起吗?” 姬鹏天尖叫一声,甩开他的手:“你碰我做什么?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真是脏了我的手!” 他转身气冲冲地进了船舱,吩咐道:“何伯,备水,我要洗手!” 至于么? 宋闻切了声,转头看向紫鸢,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紫鸢:“被你吓到了。” 宋闻:“……” “不小心撞了下罢了,你喊什么?” 宋闻哦一声,看她一眼:“那你以后离他远一些,他这个人挺讨厌的,喜欢认别人当妹妹。” 紫鸢:“?” 这头的动静自然也传到苏青珞耳边。 她想回头,却被陆衡之紧紧搂在怀里:“别管,最近你一直忙着学经商的事,都多久没好好陪我了?” 苏青珞给他说得哑口无言,料想那头也没什么事,便乖觉地依偎在他怀里。 * 船行到码头,旧日留守苏家的谈管家早得了信儿,带着一众仆人来接。 苏青珞远远地看着,很快认出了谈管家。 他自小便是跟着父亲一起长大的,比父亲还年长六岁。 父亲去世时他哭得悲痛万分,却还要勉力撑着约束下人,替父亲打点后事,替她清点行囊和嫁妆。 送她去京城的前一晚,一向不怎么同她说话的谈管家敲开她的房门,将手里厚厚一沓兑好的二十两一张的碎银票交到她手上,说是这些年老爷待他不薄,给了他几间铺子,他也小有积蓄,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她当时并不知道谈管家是怕她去了陆家被苛待才会如此,并不肯收。 但谈管家十分坚持,道:“姑娘银子虽不少,但不像这碎银用起来方便。老爷待我不薄,姑娘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不给姑娘些银钱老奴实在不放心。姑娘放心,这点银子老奴赚得回来,再不济等姑娘嫁人掌了嫁妆后再还给老奴便是。” 她便没再推辞。 这些钱足足有两万两,的确在她上京后人情往来上帮了不少忙。 离家时他还分明还很年轻,如今头发已经半白,虽然尽力想挺直身躯,但腰却是微微有些弯了。 苏青珞眼睛不觉一红,眼泪直直滚落下来。 谈管家看见她眼睛也是一红。 想起她离家时还梳着两条辫子,如今却已经嫁做人妇,面容上还有几分夫人的影子,一时不觉感慨,躬身跪了下来:“小姐——” “谈叔快请起。” 男女授受不亲,苏青珞虚扶他一把,看了眼他左右站着的熟悉的仆人,哽咽道:“大家都起来罢。” 谈管家带着众人起身,这时才看向她身旁陆衡之,顿时惊为天人:“这位便是姑爷吧?姑爷真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小的见过姑爷。” 陆衡之扶住他,制止他行礼:“不必如此客气。” 不知为何,谈管家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又看见他身后的姬鹏天,便拱了拱手:“姬老板,好久不见,可娶妻了?个子还是这么小,还真像是老爷说的你不会再长个头了。” 姬鹏天:“……” 这该死的谈管家,到底会不会聊天? 陆衡之只觉浑身舒畅,对宋闻道:“谈管家这么多年看顾有功,赏。” 宋闻跟自家大人一样浑身舒畅,第一次掏银子如此的心甘情愿而爽快,将一张五十两银票拍到谈管家手里。 姬鹏天:“……?” 那可是五十两啊!能买多少斤猪肉?炒多少盘笋? 陆衡之怎地如此败家?! 第136章 独守空房 苏家宅子空置许久终于等到许久未归的女主人。 门口的两头石狮子被擦拭得干净明亮,仿佛崭新的一般,只是腿上隐隐的细纹能看出上了年岁。 门楣上的漆旧了,斑斑驳驳,在日影底下显得有些惨淡。 谈管家看苏青珞盯着苏府的门楣看了许久,便道:“姑娘恕罪,我想着老爷夫人都去了,这宅子倒不必翻新,所以一直维持原样。姑娘若觉得不妥,我明日便叫人上门换漆。” 苏青珞用安抚的眼神看看他:“多谢你,谈叔,这样就很好。” 谈管家点点头,他就知道姑娘是重情重义念旧的人,不会怪他。 苏青珞再度抬眸,目光落在门楣上。 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同母亲出门打首饰,大门外来找父亲的车马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如今却清冷无比,好似一切繁华都褪尽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知道再难眼前这门槛也必须迈进去。 停顿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平静地走了进去。 陆衡之跟在她身后,什么都没说。 前头院子跟小时候记忆里的差别不大,只是空了许多,似是少了下人,又似是少了一些父亲常用的东西。 院子里栽的梧桐树也长高了、粗壮了,片片绿色的叶子有巴掌大小。 谈管家道:“姑娘可还要住您原本的房间?都叫人收拾妥当了。” 苏青珞点点头,带着陆衡之一路回了房内。 房内的摆设跟先前一模一样。 紫檀木的绣床,月白色的床幔,梨花木的桌椅,靠窗桌上的彩绘白瓷瓶里还插着她这季节很喜欢的桃花。 连梳妆台上那柄忘了放入妆奁的梳子都扔在搁在台面上,仿佛等着她回来。 紫鸢没忍住,用帕子抹了把眼泪。 苏青珞亦是眼前一阵模糊。 谈管家招了招手,一个妇人便过来行礼。 谈管家道:“姑娘,这是程嫂子,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原来是管厨房的,您有什么吩咐她便是。” 苏青珞轻轻颔首:“这些时日要劳烦妈妈了。” 程嫂子忙说不敢当,只怕自己担不起这重任,全凭姑娘吩咐。 苏青珞微笑说:“难得回来,劳烦嫂子一会儿做些金陵的吃食送来,我在京城馋了很久了。” 程嫂子道是,立刻下去准备。 待她走出好远,苏青珞才问谈管家:“梅妈妈呢?” 梅妈妈是她的乳母,待她也是极好的,得知她要回来没理由不来。 谈管家遗憾道:“可真是太不巧,托老爷夫人的福,梅妈妈脱了奴籍。梅妈妈的儿子要去京城赶考,她年前便跟着儿子媳妇一起进了京,说正好去瞧瞧姑娘这几年过得如何。没想到姑娘跟姑爷竟然恰好出了京。” 苏青珞:“那的确是不巧。” 说到“姑爷”二字,他才倏地反应过来,立刻改了对苏青珞的称呼,“瞧我,应该唤少夫人才是。” 陆衡之温声道:“无妨,这里是苏府,你们想怎么叫都行。” 谈管家感激地看了陆衡之一眼,对他印象更好了。 他道:“那还是叫姑娘吧,叫姑娘听着亲切。” 更深一层的原因他没说,叫苏青珞姑娘,好像苏府的门楣没有没落,还一直有人撑着。 苏青珞微笑道:“都好。” 谈管家怕他们二人舟车劳顿,又听闻陆衡之先前受了伤,没说几句话便退了下去叫他们好好休息。 门被阖上的瞬间,苏青珞终于忍不住,眼泪就那么直直滚落下来。 陆衡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吻掉她的眼泪,什么都没说。 本想陪她回来看看,散散心,倒是叫她伤心了。 苏青珞在此刻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自己发烧时母亲衣不解带彻夜照顾她,父亲也急得焦头烂额不停请大夫为她诊脉。 想起自己淘气用酒装作酒酿在夏天喝恰好被父亲发现后训斥,伤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找母亲哭诉,却听见父亲正罕见地凶母亲:“你为什么不哄哄她?为什么?!” 想起装睡时父亲牵着母亲的手坐在她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悄声道:“咱们姐儿越长越好看了,我可一定要替她寻个好夫婿。” …… 那些模糊的、久远的记忆在此刻突然又清晰了起来。 叫她觉得既幸福又难过。 好在如今她有了陆衡之,可以在他怀里放肆地哭,不用再顾忌什么大家闺秀的行为举止。 陆衡之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陪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苏青珞的哭声,紫鸢进来倒茶时眼睛红红的,表情强忍着,却仍旧忍不住不停掉眼泪。 苏青珞招了招手叫她过来,陆衡之便起身,苏青珞跟紫鸢便相拥而泣。 陆衡之走了出去,带上门,将空间留给她们主仆二人。 好在苏青珞的院子里就有空余的房间,他正好可以拿来做书房。 斩断太子臂膀,又为国库找回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圣上虽然对他这趟差事十分满意,疑心却并未消除,否则不会让谢廷玉就藩。 他要在金陵多留些日子。 还有,若真到了那一日,苏青珞又该如何安置。 * 苏青珞跟紫鸢抱着哭了一阵儿,又说了许多话,方才排解了心中的烦闷之情。 金陵讲究午后祭祀,用过饭后,陆衡之便陪着苏青珞来到了苏老爷和苏夫人的坟头。 二人葬在一起,立了碑文,写了生平纪事。 墓碑旁还种了两排柏树,已经长得有苏青珞小腿那么粗,一看平日就被照料得很好。 山上有风,将尘土吹到脸上。 苏青珞命人摆好祭奠的东西,跪下含泪道:“爹,娘,女儿不孝,来看你们了。” 谈管家抹了把泪,再抬眼时,却一脸震惊。 陆衡之撩起衣摆,毫不犹豫地直直跪到了苏青珞旁边的泥地里。 这可是当朝首辅啊,神仙似的人物,就这么跪下了,叫人觉得怕泥土污了他的衣衫。 苏青珞显然也没料到,一时惊愕地看着他:“三哥,你不必……” 他抬一抬手,声音再柔和不过:“你父母不就是我父母,我下跪也是应该的。” 苏青珞点头,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感激。 陆衡之倒了杯酒,一点点倒在地上,那酒便渗进了泥土里。 他的话似是散在风里:“岳父岳母,我陪青珞回来看你们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苏青珞闻言,眼泪不受控地落在纸钱里。 她抬手打开了火折子,将眼前的纸钱烧成灰烬。 祭祀结束后,陆衡之便挥退众人,陪着苏青珞在坟前坐了许久,直至天色昏暗才起身往回走。 他们一行人离开后,姬鹏天才拎了壶竹叶青过来:“老头子,好久不见,我来陪你喝酒了。” * 回去的马车里,苏青珞将头埋在陆衡之颈窝里,忍不住道:“谢谢你,夫君。” 陆衡之替她拢了拢吹散的头发:“哭成这样还叫我夫君,你知道后果?” 苏青珞知道他逗自己,想叫她开心。 眼泪还在眼睛里,还是没忍住笑着伸手打他一下,脆生生道:“今晚我要跟紫鸢一起睡。” 陆衡之蹙眉:“理由?” 苏青珞音色空灵,霎是好听。 “当年在金陵我怕黑,就是她一直陪我睡的,后来到京城我大了才开始自己睡。我今晚想回味一下当年的情形,还有许多回忆想跟紫鸢一起说一说。” 陆衡之抽了抽嘴角:“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 苏青珞眨了眨眼,微笑道:“你的意思,叫我给你寻个丫鬟?” “……” 他家夫人越来越厉害了。 陆衡之无奈道:“不敢,我还是独守空房的好。” 第137章 占着我的床算怎么回事? 这一夜,苏青珞跟紫鸢好似回到七年前的小时候,两人一个被窝睡着,回忆着当年的事情,又哭又笑,最后困到实在撑不住才缓缓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完全被释放出来,苏青珞睡得很好,天都已经大亮了还没醒。 紫鸢作为下人自然不能睡懒觉,刚动了一下就被苏青珞拦住:“再睡会儿。” 她迷迷糊糊的,声音也含混,看样子困极了。 紫鸢怕吵醒她,只好重新躺回去。 陆衡之天刚刚亮便醒了。 身边习惯了有苏青珞,乍然自己睡竟有些睡不着。 也不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睡得如何。 难怪都说温柔乡醉人,他好像有些理解古代君王为何沉迷美色不早朝了。 想到这儿,他自己心里先诧异几分。 诧异过后又忍不住一笑。 先前的圣贤书竟是白读了。 出了房门,宋闻正等着。 陆衡之面无表情:“夫人还没起?” 宋闻:“是。”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陆衡之的神色,果然不豫。 至于这么夸张吗?不就是一晚上没跟他睡。 宋闻心里打起了鼓:成亲竟然对一个人的改变如此大吗? 陆衡之点头,毕竟天色还早。 苏家这院子挺大,有山有水的,罢了,四处逛逛吧。 陆衡之起先瞧着这园子还挺新鲜,毕竟年头长了,树木长了起来,颇有百年世家的味道。 景色也别致,像是请了苏州那头的匠人专门来打造的,白墙灰瓦,煞是好看。 但他逛了好半天再回到苏青珞的院子,发现她仍旧未起床后脸色就更差了。 而且苏青珞不起也就算了,紫鸢赖在里头算是怎么回事? 他脸色微微一沉,却怕扰了苏青珞休息,还是生生忍住了。 宋闻知道,陆衡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但他一时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面差人去问谈管家这金陵城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叫姑爷带着夫人散散心。 谈管家一听便摸着胡子笑眯眯道:去庙会吧,金陵三月十五的庙会很热闹。 宋闻忙跟陆衡之说了:“大人若是想带着夫人去,小的这就去准备明日的马车?” 陆衡之给她一个“挺懂事”的眼神:“去准备吧。” 一直到快晌午,苏青珞才伸个懒腰彻底醒来。 美美睡了一晚,她整个人感觉精神饱满,浑身舒适,心情也好。 紫鸢立刻穿戴好下床伺候她梳洗。 梳洗完毕,紫鸢忙出去传饭。 陆衡之早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等的不耐烦,听见动静便回头,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紫鸢。 他目光虽淡,紫鸢却给他看得心里发毛——怎么好像姑爷对自己很不满意似的? 陆衡之没再理她,迈步走了进去。 宋闻忙将紫鸢拉到旁边:“姐姐一向聪明,怎么今儿犯了糊涂?大人等着进去,姐姐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紫鸢一怔,委屈道:“是姑娘不许我出来,这也能怨我么?” 陆衡之心情颇为不快地走进去。 苏青珞正坐在妆台前。 她手里握着一支小小的蝴蝶金簪回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三哥你看,我竟找到了小时候戴的簪子,现在戴好像也不会太奇怪。” 陆衡之心里的火一下就散了。 他走到她身后,抬手接过她手里的簪子,替她插在鬓边,低声:“是不奇怪,这蝴蝶虽小,却也精致。” 一夜未见,苏青珞给他身上的沉水香弄得有些意乱,他手也轻轻搭在了她肩头,望着镜子里的她,亲昵的模样,好似一对璧人。 她心跳加快,察觉到陆衡之的头更靠近她,手也从她领口伸了进来。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肌肤。 她浑身战栗。 紫鸢这时进来禀告:“夫人,程嫂子来了。” 苏青珞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拍开陆衡之的手,却被陆衡之牢牢按住。 她怕动静太大反而惹人生疑,便没再动。 陆衡之垂眸,低笑一声,轻轻放开了她,道:“叫人进来。” 苏青珞瞪他一眼。 陆衡之则坐到一旁,随手拿了本书翻看,一本正经的模样。 苏青珞别开眼,这狗男人一贯会装模作样。 程嫂子过来送了几大箱衣服:“问了姑娘尺寸加急裁了两身,剩下是买的,但也都是店里的上等衣料裁制的,姑娘捡能入了眼的穿便是。” 苏青珞笑着道谢,叫紫鸢赏了些银钱给程嫂子,叫紫鸢将衣服箱笼收好。 她转头问陆衡之:“你用过饭了吗?” 他声音淡淡:“没有。” 苏青珞有些懊恼,这会儿都快午时了。 但她刚才被他欺负,这时说话就带了点小脾气:“以后我起床晚你不会先吃么。” 他平声:“我偏要等你。” “……” 苏青珞心头一跳。 这么温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毫无温度起伏,叫人听不出是偏宠还是生气。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那平静的语调里有种“你不起床我就不吃饭就要等你饿死也要等你看你忍不忍心”的破罐破摔式求关心的意味。 她怀疑他在为昨晚的事暗戳戳生气,但是证据不足。 最终她什么都没再说,叫人送饭进来。 好在吃饭时,陆衡之没再阴阳怪气。 但他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这丫鬟多大了?” “干嘛?”她警惕地看向陆衡之,他怎么突然问起紫鸢来了? 陆衡之语气淡淡:“年纪到了,也该找户好人家嫁了。” 苏青珞:“……” 陆衡之眸光向她扫来,体贴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不然占着我的床算怎么回事?” 不就陪她睡了一晚吗?他至于吗! 苏青珞将一块东坡肉塞进陆衡之嘴里:“知道了,闭嘴吧,今晚就让你回房。” 陆衡之达到目的,便没再继续说这回事,慢慢将口中的东坡肉咽下去,平声道:“夫人喂的东坡肉真是格外好吃。” “……” 他嘴怎么越来越甜了。 第138章 想不想吃鸡汁包子? 二人用过饭后便出了房门。 陆衡之陪着苏青珞在园子里散心。 阳光明媚而暖和。 苏青珞久未回来,走到哪里都有种新鲜的熟悉感。 陆衡之握着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 她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拗不过陆衡之,又是在自家里格外放松,渐渐也就习惯。 园子仆人比小时候少了许多,见到她都微笑着叫她姑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府里的仆人笑起来比京城陆家那些仆人都好看亲切不少。 陆衡之牵着她缓缓走到园子里的池塘边,水是城外引来的泉水,干净清澈,能看到池塘底的石头。 陆衡之温声道:“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讲什么?”她转头看他,“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他随口问,“你小时候喜欢去哪儿玩?” 苏青珞看见池塘上一条小舟,想起了一件往事,说给他听。 那天她年纪还很小,大约五六岁。 夏天池塘里荷花开了。 金陵夏天太热,她最喜欢戏水,但是母亲不许,她便瞒着丫鬟偷跑出来,摘了几片荷叶放在小舟上,遮住自己的身子躺在里头玩耍纳凉。 果然父亲和母亲很快便寻了过来。 她不想下来,只缩着躲在里头不出声。 听见岸边父亲同母亲说话。 “夫人,珞姐儿那个小调皮不知道藏哪儿去了,趁她不在,我带你去庙会玩儿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现在就去,省得还得带个小拖油瓶。” 年幼的她自是不知道父母为了诳她出来,顿时就从荷花叶里窜了出来,急切道:“我也要去庙会。” 身形一晃,还差点落了水。 好在没有。 母亲好笑道:“我就知道你个鬼精灵躲在那儿。” 一面吩咐人将她的小舟拖上来。 后来庙会自然是没去成,她也受了罚,深以为憾。 陆衡之手指轻轻扣住她下巴,慢慢摩挲着。 苏青珞转头去看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小时候有点傻?” 陆衡之无声一笑。 阳光晒在池塘上,一阵轻风吹来,波光粼粼水面顿时荡开,水面上的光落到陆衡之脸上,衬得他轮廓格外分明。 他眉眼低垂,神色柔和极了,声音也带着几分温柔的沙意:“不觉得,我觉得你小时候很可爱。” 顿了顿,他好似还嫌不够,又加了句,“可爱极了。” 很难想象能从陆衡之口中听到可爱二字。 苏青珞有些脸热,察觉到他从身后拥住自己,气息落在她耳边:“我明天带你去庙会,好不好?” 她点点头,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陆衡之陪她逛了一下午园子。 谈管家见他们小夫妻喜欢,夜里还特意命人在园子各处点了灯,苏青珞拉着陆衡之到处逛,给他介绍自家府邸。 夜里氛围更好,没人打扰他们这对小夫妻。 看苏青珞兴致勃勃的样子,若非天气凉,陆衡之真能陪她逛一晚上。 逛累了回去,苏青珞洗了个澡便躺在床上,本来还想等陆衡之出来,但她走了一天十分疲惫,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陆衡之洗完澡出来,手里把玩着一个木匣。 他大拇指轻轻一推,里头那支湖笔便露了出来。 他唇角弯了弯,走至里间,忽然发觉苏青珞呼吸沉沉,已然睡着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倒也没吵醒她,只是将那木盒又关上放在枕边,伸手轻轻点了点苏青珞鼻尖,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隔天一早用过早饭,陆衡之便带着她去了庙会。 每年三月十五金陵城隍庙的庙会都是人山人海,接连七天不停歇,马车根本挤不进去。 二人只能下车。 苏青珞一路见什么都新鲜,吐火球的、踩高跷的、顶着大碗耍杂技的…… 她兴奋极了拉着陆衡之挤进去,拍手叫好,还扔了不少银子进去。 走了一上午也不觉得累,只觉得有些饿。 看到街边卖糖葫芦的,苏青珞转头问陆衡之:“你吃吗?” 陆衡之摇头:“你要吃?” 苏青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陆衡之温声:“那我给你买。” 片刻后,苏青珞拿着一串糖葫芦,笑眼弯弯,十分满足。 陆衡之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角的糖渍,看她:“不就一串糖葫芦,开心成这样?” 苏青珞扬眉:“那当然,我夫君给我买的。” 人潮来来往往,周围的热闹喧嚣仿佛都去了极远的地方,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二人。 陆衡之将她看在眼里,一动不动。 苏青珞察觉到了,也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才问:“你怎么不走了?” 陆衡之微微一笑,道:“我在想,以后应该多给你买点儿东西。” 苏青珞将糖葫芦往他嘴里一塞:“快走啦,还有好多地方没看。” 陆衡之蹙眉,他不喜欢吃酸,但还是咬下一颗糖葫芦,跟着她一起汇入了人流里。 庙会里卖的小玩意儿不少,只要苏青珞目光扫过的地方,陆衡之都替她买了下来。 走马灯、烟花、银簪子、胭脂水粉、风车……应有尽有。 后来还是苏青珞说“够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玩不了几天”,他才罢手。 出了城隍庙,街角就有一间书画铺子。 陆衡之看苏青珞一眼:“陪我去买点东西?” 苏青珞正拿着小风车玩,闻言也没多想,以为陆衡之要买笔墨纸砚之类的,仰头笑眯眯地看他:“那我给你买。” 她一向很懂得投桃报李。 陆衡之挑一挑眉:“好啊。” 进去后,掌柜热情接待了他们:“二位客官要什么?” 陆衡之道:“可有湖笔?” 苏青珞拿着风车的手微微一滞,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自然有。”掌柜看他们衣着不凡,立刻将上好的湖笔一一取出。 “这支是崔大师制的,他一年只制五百支,一多半都要贡给圣上,这个二百两一支。” 陆衡之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问:“可有大些的?”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 掌柜:“有有有,客官要练大字是不是?这支就行。” 陆衡之随口道:“也不是,也许特别小的会别有一番风味。” 掌柜的笑了:“这里正好有成套的,客官您看看,小中大几个号应有尽有,才五百两。” 陆衡之平声:“就它吧。” 苏青珞:“……” 她严重怀疑,这套湖笔恐怕不是用来写字的。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温声道:“夫人,付钱吧。” 狗男人,还要她付钱,肯定是故意的。 苏青珞抿了抿唇,但话已出口,她也不能言而无信,虽不情愿,还是害羞了掏了银子。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理陆衡之,只是掀开车帘向外看。 外头忽然下起了雨。 几滴雨水落在她头上,晶莹剔透。 陆衡之伸手将她拉回怀里,抬手擦掉她头顶的几滴雨水,温声道:“小心着凉。” 他胸膛温热。 苏青珞“哦”一声,不知道还能说点儿什么。 马车渐渐快到苏府门口,即将停下时,陆衡之哑声问:“夫人,晚上想不想吃鸡汁包子?” 苏青珞脸红心跳。 也是奇怪,回来这么久程嫂子怎么也没做鸡汁包子给她。 他买的湖笔还搁在一旁的凳子上。 苏青珞看着装湖笔的木盒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好半晌才期期艾艾道:“也、也没有想不想,吃就吃吧,也、也好久没……” 剩下的话几不可闻。 陆衡之低头亲了亲她耳朵尖:“我亲手给你做。” 第139章 想试哪支? 马车停在苏家门口。 苏青珞及时推开陆衡之,红着脸说:“到家了。” 说完也没等他,先自己红着脸跳下了马车,一路跑进房内,连打伞的紫鸢都被她甩在了身后。 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将脸埋进被子里,不知想到什么,又伸手打了陆衡之的枕头一下。 是很久没有同房了。 从他受伤后除了有一次用手帮他,其他时候两个人都规规矩矩的,她也有点想。 但等了一会儿陆衡之都没进来,苏青珞有些奇怪地问紫鸢:“大人呢?” 紫鸢含笑说:“大人进了厨房,说是要给夫人蒸鸡汁包子。” 苏青珞小脸又是一红。 天色将暗,苏青珞觉得不如干脆先洗个澡。 她叫紫鸢拎热水进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心虚起来,觉得没吃饭就洗澡有点奇怪,还主动解释:“走了一天身上黏糊糊的,我想先洗个澡。” 紫鸢倒没觉得奇怪,很快便指挥两个婆子烧了热水抬进来。 钻进水里苏青珞就开始后悔。 一面觉得自己干嘛要这么早洗澡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面又加快动作省得恰好被陆衡之撞见她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好在她忐忑地洗完澡擦干头发,陆衡之都没过来,她松了口气。 穿着里衣,她走到箱笼旁打开,本想换一件中衣穿,一打开却看见了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肚兜。 “……” 为什么程嫂子还给她送了这些东西,花里胡哨的,难道是因为她成亲了的缘故? 话说男人真的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吗? 那她要不要穿一件? 她站在箱笼面前看了半晌,忽然看见一件肚兜好像跟她先前见到的画册上的一模一样。 她咬唇,往门口看了眼,做贼似的拿出来飞快换上,又随手挑了件白色中衣穿好。 做完这一切又等了一刻,陆衡之才拎着食盒进来,声音平静地喊她:“吃饭了。” 她忙走过去,贤惠地过去摆放饭菜和碗筷。 看见一缕头发被陆衡之握在手里:“沐浴过了?” 她心虚地“嗯”一声,一面飞快解释:“就是走了一天身上出了很多汗,黏得受不了才洗的。” 陆衡之微微顿一下,坐在桌前,平声道:“吃饭吧。” 苏青珞点头坐下,接过陆衡之递来的筷子,夹了一个白胖的鸡汁包子轻轻咬了一小口,味道还是很香。 但吃着吃着,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朝陆衡之身后看,总觉得他应该带了那套湖笔进来,但方才他手里除了饭盒好像也没拿什么别的东西。 她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恰好也对上她的视线,问:“在找什么?” 苏青珞回神:“没、没什么。” 陆衡之又看她一眼,这回的眼神里就有了几分意味深长。 “……” 她脸颊发烫。 陆衡之:“湖笔?” 她顿住:“没,没有。” 她不敢再看陆衡之,低头闷声又咬了一个包子。 陆衡之声音平淡极了:“在书房。” 在书房就在书房,笔在书房不是很正常的吗?语气需要刻意这么平淡? 陆衡之又给她夹了筷子菜,“多吃点儿。” “……”苏青珞总觉得他是叫自己先补补,省得等会儿体力不济。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苏青珞都没再抬头看他,一心一意低头吃饭。 饭后她也没敢看陆衡之,十分自觉地回了里间,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想了想,又害羞地将床幔也拉上了。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一直在发烫,根本没停下来过。 然而等了许久,陆衡之竟然都没进来。 片刻后,门“吱”地一声,他竟然开门出去了。 ??? 苏青珞不敢相信地拉开床幔,走出去,外头果然空空的没人。 她敲了敲门问紫鸢:“大人呢?” 紫鸢道:“大人跟宋闻在书房,说是京里来了封信,突然有件要紧事。” 苏青珞声音里有自己也未曾发现的沉闷:“好吧。”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发呆,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望眼欲穿等丈夫归来独守空房的小媳妇。 小媳妇等了许久,都没见人影,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这陆衡之是怎么回事,关键时候为什么人忽然不见了,不会是故意的吧? 半个时辰后。 苏青珞觉得陆衡之肯定是故意的,就是要吊着她。 谁怕谁,她又不是非要今晚就…… 一个时辰后。 苏青珞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愤愤道,好,陆衡之有骨气,她更有骨气,他今晚休想碰她,休想! 这么想着,手里拿着今日陆衡之给她买的那个小风车,愤愤往外一扔,高声道:“休想!” 陆衡之恰好推门而入。 他无声一笑,走进里间,低头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风车,缓缓弯腰捡起来,对上苏青珞视线。 苏青珞“哼”地一声,转过头去,将床幔拉上,隔绝了他的目光。 她家夫人生气了。 陆衡之不禁莞尔,将怀里盒子和风车一起放下,叫了水沐浴。 苏青珞听着远远传来的缓缓水声,几乎能想到那人慢条斯理的动作。 更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终于起身,又慢条斯理地擦头发。 布料跟头发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青珞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开始睡觉。 她当然睡不着,被气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终于掀开半边床帏,用带子系上,让烛光漏了进来,才过来伸手抱她。 被苏青珞无情推开。 陆衡之有点好笑。 “好了,夫人,是我的错,我补偿你,好不好?” “不——” “好”字还没说出口,她浑身不觉一颤。 他手直接伸了进来。 她忽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好半天,才想起来叫他吹掉蜡烛。 陆衡之笑了声,转身,回来时却没吹掉蜡烛,而是手上拿了一个盒子打开,里头躺着七支大大小小一排湖笔。 “……” 苏青珞瞬间脸红到脖子:“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衡之温声,仿佛谦谦有礼的君子:“夫人见谅,这笔要一支一支开,耽搁了点儿时间。” “……” 他单膝跪上床,将盒子捧在她面前:“想先试哪个?” 她不敢说话。 他指尖在笔身滑过,落到最小的那支上头:“那为夫帮你选——” 第140章 膝盖肿了 柔软。 不可思议的柔软。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才更贴切。 整个人好像从云间坠落,落入水里,无法呼吸。 干掉的头发浸了汗,再度湿透。 她仿佛是一件瓷器,被人握在手里把玩,精雕细琢,画上娇艳欲滴的枝蔓,开出数朵花。 而他是最好的工匠,那一双骨感的手冷白而骨节分明,手背泛起青筋,端的是矜贵而清冷的模样。 眼睛也不自觉漫出几分水意,仰头望着微弱跳动的烛火,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跟着那道火光一起跳动。 陆衡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冷淡,说出口的话却叫人再脸红不过:“在你的房间被我这么弄,喜欢么?”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几分无辜,几分乞求。 陆衡之目光忽地沉了三分,扯了条帕子盖住她那双眼睛,扔了笔,吻了下来。 再看下去,他会下不了手。 视野忽然一片白,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下感受,却好似更加欲罢不能。 滚烫而热络。 素了一个多月,陆衡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事实上,他今晚很有耐心,换着法子不停地折腾她,时而温柔,时而暴戾,好似要把先前欠的都补回来。 肚兜上的鸳鸯也变了颜色。 苏青珞任由他折腾,最后实在没了力气,他便捏住她的脚腕,借力给她。 今夜似格外静,连风声都听不到。 深夜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到床前地上,圣洁而明亮。 陆衡之不知发什么疯,将被子扔到地上,将她抱了下去。 月光下,她仿佛仙女。 结束后,她腿攀在他腰上,瑟瑟发抖:“好冷。” 陆衡之爱怜地亲了亲她鬓角,重新将她抱上床,声音沉哑:“我叫人换床被子来。” 苏青珞猫在他怀里,点点头,也顾不得害羞不害羞的事了。 重新换了被子,洗漱完,苏青珞便害羞地背过身去面朝墙睡。 真的太……离谱了。 原本以为成亲已经有好几个月,该见识的陆衡之应该都带她见识过了,是她浅薄了。 她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打算蒙头睡觉,又被陆衡之从身后搂住。 她回头,陆衡之眸色深深看着她,出口的嗓音也沙哑,带着几分餍足。 “羞什么,我喜欢看,很美。” “……” 苏青珞闭上眼,柔弱无助又可怜:“我要睡觉。” 他低低笑了声,似是也累了,轻声道:“睡吧。” * 这一觉睡得比昨日还晚。 因床幔昨夜未层阖上,苏青珞醒来时,阳光竟然有些刺眼。 她脑袋也有些懵,心想自己不会睡到午时了吧一面又去看陆衡之。 他早醒了,却也难得躺着没动,只穿了件中衣,手里拿了本书慢条斯理地翻,听见动静,低头看她一眼。 “醒了?” 苏青珞倏地钻回被子里。 想到昨晚的事,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衡之低笑了声,将书往枕边一搁,俯身掀开被子将她脑袋露出来,在她耳边问:“有没有不舒服?” 她还没回答,他便自言自语道,“应该没有吧,我昨天还挺温柔的。” 温柔。 他竟然还敢提温柔? 他到底知道温柔两个字的意思吗? 也就刚开始算温柔,后来把她拖到地上,虽然垫了被褥也…… 其实……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陆衡之手段越来越好了。 但她为了将来,绝不能就这么承认了。 她抿唇:“我腰疼。” 陆衡之沉默一瞬。 “腿也疼。”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陆衡之掀开被子,手去碰她小腿:“腿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他捏住她的小腿,慢条斯理地揉。 苏青珞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腿往回缩:“不用了,我小腿又不痛。” 陆衡之捏住她脚腕:“那哪里痛?” 苏青珞言辞闪烁,换了话题:“传饭吧,我饿了。” 陆衡之顿了顿:“膝盖?” “……” 她踢他一脚。 陆衡之撂开她裤腿,果然看到膝盖有些红,好在没破皮。 “等会儿叫大夫给你开贴膏药。”声音里有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喑哑。 苏青珞推开他:“你好烦,我要起了。” 她今早是没兴趣伺候陆衡之穿戴了。 陆衡之也很识趣地没敢再招惹她,自顾穿好衣服,去外间洗漱,然后叫了饭。 饭后,苏青珞便懒懒地躺在床上。 原本还想在金陵四处逛逛,也是有心无力了。 陆衡之看她一眼,走了出去,和颜悦色地对宋闻招手。 “叫人送几贴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来。” 宋闻一怔:“谁受伤了?” 陆衡之平声:“叫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 那一定是夫人受伤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闻明显能从陆衡之的语气里察觉到他心情不错的样子。 若是平时,他只会冷觑自己一眼,一个字都懒得多说,今天说完话后不知道为什么唇角好像还小幅度地微微往上扬了扬。 奇怪了,夫人受伤他为什么那么高兴? 等等,夫人怎么会受伤呢?昨天庙会回来时还好好的啊,难道…… 他不知想到什么,骤然低下头,立刻转身跑去外头吩咐人拿药。 药很快送来,陆衡之接过,走过去亲自给苏青珞温温柔柔地敷上。 不得不说这药还不错,膝盖凉凉的很舒服。 但苏青珞还是怪罪地看他一眼,道:“你接下来几日,休想碰我。” 陆衡之替盖住腿,看她,眼神分明是不同意。 苏青珞恼了,她都成什么样了他还敢不同意,他还是人吗? 她倏地坐起来靠在床上,高声道:“你什么意思,不同意是吗?我都伤成这样虚弱成这样了难道你看不到吗?” 陆衡之:“是挺虚弱。” 这淡淡的嘲讽…… 苏青珞气得小脸都红了:“你——” “好了,是我不对。”他立刻妥协,伸手抱住她,还颇为耐心地劝她,“但也不是非得几日不能碰,我再温柔点,像昨晚刚开始那样,你不是还挺喜欢。” 苏青珞:“……” 陆衡之被她赶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