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基建指南》 1. 亡国公主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所以说。” 刘令月指了指自己:“我是个公主。” “嗯嗯。”穿着粉蓝色襦裙的宫女殷切点头。 “我刚刚上吊了。” 刘令月举起手中断裂的白绫。 宫女擦擦眼角:“都怪奴婢没伺候好公主。” “我之所以上吊,是为了嫁给一个叫洛章晟的男人。” 刘令月神色复杂。 宫女咬牙切齿:“这个洛章晟,竟敢以婚约为借口拒绝公主,真是不识好歹!” 刘令月两眼一闭,向后躺倒。 “别说了,锦瑟,都别说了。” 名叫锦瑟的宫女惊喜地扑在她床头:“公主,你想起来啦?” 刘令月睁开双眼,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嗯,本宫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这里是哪,想起来了自己是谁,甚至连你我这对炮灰主仆最后的下场,也全都想起来了呢。 呵呵。 刘令月扶额:“锦瑟,本宫的头好痛啊。”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头很痛。 锦瑟一声惊呼:“奴婢这就去催太医。” 转身风风火火地跑了。 她走后,刘令月快速起身,在空无一人的宫殿里一番搜寻,终于在重重幔帐后找到了一张梳妆台。 看着铜镜里颜如舜华,却分外陌生的少女,刘令月终于确信,自己这是穿越了。 而且还穿进了一本狗血带球跑小说,穿成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恋爱脑。 刘令月双手抱头,哀叹了一声。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小说里的恶毒女配,出身高贵,乃是当朝三公主。 三公主的父皇十分疼爱她,疼爱到了什么地步呢——这么说吧,在这个从来没有出现过女性皇帝的封建社会,她父皇在有一大票成年儿子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把皇位传给她。 那可是皇位啊。 实打实的权力,实打实的江山,实打实的天下共主,实打实的九五至尊。 就算是在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还有多少口口声声疼爱女儿的父亲,连一套两居室都不愿意留给女儿呢。 作为一个封建帝王,三公主的父皇,却愿意把皇位留给她,可见对她真是疼爱到骨子里了。 他觉得这江山很好,这皇位很好,所以想把它们留给自己最爱的女儿。 但是三公主不觉得。 三公主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她只爱男人,不爱江山。 在原著里,她唯一的志向,就是嫁给男主洛章晟为妻。 当然,作为男主,洛章晟早与女主有了婚约,自然是不愿意迎娶这位骄横跋扈的三公主的。 于是为了达成所愿,三公主不惜以死相逼,求她父皇下旨拆散男女主的婚约,给她和男主赐婚。 她父皇疼爱她,当然是同意了。 封建社会,皇权至上,男主当然也是从了。 女主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果断带球跑了。 三公主成亲之后,很是过了几年和男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好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 八年之后,皇帝驾崩了。 皇帝临终之时,几次把三公主叫到病榻前,当着顾命大臣们的面,把封存着遗诏的金匮、调动京畿兵马的虎符、受命于天的玉玺一一地交给了她。 可她只摆弄着自己的衣带,想着回家怎么和男主吟风弄月,对这些执掌天下的神器并不在意。 皇帝无法,只能看着她叹息。 这些东西到了三公主的手中,还没过半个时辰,就被男主花言巧语地骗了去。 皇帝驾崩之后,男主用虎符调动兵马,把顾命大臣统统杀尽,彻底掌控了京城,也掌控了无依无靠的三公主。 恰好此时北狄趁乱大举入侵,他反手把三公主献给了北狄左贤王。 献完公主,他犹嫌不够,又大开城门,引北狄入京烧杀抢掠。 然后带着自己的铁杆亲信衣冠南渡,把半壁江山拱手让与外敌。 到了江南后,他捧着玉玺登基,和北狄划江而治,自称南帝。 还找到了八年前带球跑的女主,两人历经一番追妻火葬场,美美打出HE结局。 原著里,被献给左贤王的三公主没有坐以待毙。 她私藏金簪入帐,把左贤王的喉咙捅了个对穿,在卫兵赶到之前自刎殉国。 公主尚且如此惨烈,身边的宫女自然不必多说。 刘令月记得,刚刚那个名叫锦瑟的小姑娘,在原著里的结局,是吞朱砂自尽。 而她的下场,在宫廷女眷之中,已经算是比较体面的了。 刘令月当初看完三公主的结局,只觉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三公主并不是只能困于后宅的可怜女子。 她父皇无数次地试图让她参与朝政,无数次地把权柄塞进她的手中,但是她一心只想着男主,每次都把珍贵的权力随手抛弃了。 到了最后,皇帝甚至把遗诏虎符和玉玺打包送到了她的手里。 这三样东西但凡掌握了一样,换个有上进心的,都够决战紫禁之巅了。 但三公主就是能把一切都拱手让给枕边人,让人看得牙痒痒。 明明有机会成为天下的主人,最终却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被当成一件礼物,送进外敌首领的帐中。 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权力,兵马,正统,全都被男主篡夺,反过来将她踩进泥里。 她一生中最后的刚烈、最后的勇敢,竟然只化成了拔出发间金簪、和想要侮辱她的男人同归于尽的勇气。 多么可笑的匹夫之怒! 她本该成为皇帝,成为天子! 刘令月深吸一口气。 不知何时,镜中的少女竟已泪流满面。 她抚摸着镜中少女的脸庞,低声说:“别怕。那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我会替你好好活过这一世的。” “你会当上皇帝。你的国家会繁荣昌盛。你在意的人都会平安喜乐……” “……呃。” 刘令月轻咳一声:“除了洛章晟。” 她感到一阵暖意涌上心头,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 她知道,三公主最后的一丝意识,已经消散了。 刘令月回到床边,开始分析目前的情况。 三公主在原著中只上吊过一次,就是为了向洛章晟逼婚。 她在寝 2. 栽赃陷害的艺术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我儿,为何做出这种傻事啊?” 皇帝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你想要什么,只管和父皇说就是了,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走到床前,握住刘令月的手:“阿月,摔到哪里了吗?” 原来三公主的闺名中也带了一个“月”字。 看书的时候,文中角色不是叫她殿下,就是叫她公主,从未有人直呼过她的名字。 可能就是因为姓名相似,才让刘令月穿了过来。 刘令月看着皇帝焦急而关切的神色,心中把所有伤心事一一过了一遍,终于“哇”得一声大哭起来:“父皇!爹爹!” “阿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一哭,皇帝彻底慌了,立刻坐在床沿,把她搂在怀里拍抚:“不怕不怕,爹爹在这儿,没什么好怕的了。” 又对地下侍立的宫女嬷嬷们怒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光天化日,竟然让公主投缳了!” 宫女嬷嬷们立刻跪了一地:“奴婢知罪!求陛下息怒!” 刘令月心里叹息一声。 看吧,这就是封建皇权。 明明是三公主自己作死,被发作的还是她的下人。 刘令月从皇帝怀里抬起头,抽抽噎噎地:“不关她们的事,父皇,别怪罪她们。” 皇帝冷哼一声:“你啊,就是平日里太放纵她们了,才叫她们不用心伺候。” “你这宫里老的老小的小,竟没个沉稳妥帖之人。正好趁此机会,父皇给你换几个稳重的人,你使唤着也放心……” 刘令月一惊,立刻道:“我不要!” 明显是皇帝被她上吊吓怕了,要派几个心腹来看着她。 她可不要一穿过来就被几个古板老学究管着! 回忆着原著里三公主的模样,骄横地一抬下巴。 “无缘无故的,凭什么换我的人?这些人我使唤着顺手,一个也不换!” 这句“无缘无故”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汗颜,但皇帝明显已经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无奈让步。 “好好好,一个也不换。” 又对地上的宫女嬷嬷们道:“既然公主替你们求情,朕就暂且把你们的项上人头记在账上。” “日后若再伺候公主不利,朕就数罪并罚。听见了吗?” 宫女嬷嬷们含泪道:“奴婢遵命!” 发作完下人,皇帝叹息一声,对刘令月道:“你的心意,父皇也知道。本来想着,那洛章晟并非良配,故而不愿意给你们指婚。但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这就下旨……” 刘令月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打断他:“父皇!” “嗯?” 皇帝不解地看着她。 刘令月沉吟了一会儿,说:“女儿不想嫁给洛章晟了。” 皇帝:…… “不想嫁了?为什么?” 他有些惊奇。 洛章晟并非他心目中的良配,女儿不想嫁他,他自然高兴。 但三公主的脾气他也清楚。 执拗,倔强,看上了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一点像他。 她为了洛章晟甚至愿意轻生,如今怎么说不嫁就不嫁了…… 刘令月知道皇帝此时一定很疑惑。 为了打消他的疑惑,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因为女儿觉得,情情爱爱,实在没意思。” 她扯过被子,蒙住头脸,闷闷地说:“父皇一定觉得,女儿逼婚洛章晟,是一厢情愿,对不对?” 皇帝尴尬:“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儿聪明毓秀,貌若天人,是那小子猪油蒙了心……” “其实女儿与洛章晟,是两情相悦的。” 嗯? 皇帝疑惑。 不对啊。 据他所知,那洛章晟的确对他女儿无意啊? “唉,看吧,父皇,连你也不信。” 刘令月借着被子的掩盖,继续睁眼说瞎话:“但女儿与洛章晟两情相悦,的确是事实。他也有意迎娶女儿,只是他家里给他订过婚约,那女子出身可怜,他不好违逆长辈。” “他知道父皇并未将他看在眼里,直接请旨赐婚,父皇未必会同意。于是,他就给女儿出了个主意,要女儿假意投缳,求父皇降旨。” 刘令月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颤抖。 在三公主上吊这件事里,洛章晟其实真的是无辜的。 他只是用拒婚的说法吊着三公主而已。 他要让三公主主动,甚至倒贴着嫁给他,这样他才能在婚后占据上风。 至于三公主要怎么嫁给他,他可不管。 上吊逼婚这件事,还真是三公主自己一拍脑门想出来的主意。 但刘令月现在就要把“诱骗三公主自尽”这个罪名安在洛章晟的头上。 大庭广众之下欺骗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她其实也很紧张。 但不骗没办法。 不给洛章晟泼上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怎么能让皇帝彻底厌弃他呢? 那可是黑莲花男主,不把他彻底打落尘埃,他总会有机会爬起来的。 “……你是说,”隔着被子,皇帝的声音也不复先前的慈祥和蔼,显得有些可怖:“投缳之事,并非你本意,而是那洛章晟骗你这么做的?” 刘令月声音颤抖:“是。” “女儿原本想嫁给他,想得不得了。他给女儿出了这个主意,女儿就照做了。” “可是刚刚,白绫断裂的时候,女儿却非常害怕。” 她带着哭腔:“女儿怕,以后再见不到父皇,见不到锦瑟,见不到老夫人……” 老夫人是三公主的奶娘,原著里,三公主出嫁时,是她和皇帝一起送嫁的。 她一把掀开被子,抱住皇帝,把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父皇,阿月错了,阿月真的错了。” “阿月不该为了一个外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伤害真正在意阿月的亲人。” “那洛章晟,他既然舍得让阿月以命相逼,说明他的喜欢,根本不是发自真心。” “阿月不要嫁给他了!阿月再也不要嫁给他了!” 她埋头在皇帝怀里哇哇大哭,良久,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带着笑意说:“朕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呀。” “好了好了,不嫁就不嫁了,阿月不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刘令月抬起头,满眼泪水的她,有点看不清皇帝的神情。 皇帝有没有相信她的说法? 有没有被她的说法激怒,怪罪洛章晟? 她不敢赌,于是选择再给洛章晟最后一击。 “父皇知道,”她断断续续地说:“那洛章晟叫女儿投缳时,还说了什么吗?” 皇帝语气轻柔地问: 3. 这个长乐宫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骑马坠崖?” 刘令月放下手中的锦帕:“他怎么会半夜骑马去悬崖边?”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更何况洛章晟骑术高超,曾经救下过惊马的三公主。 “或许,”珊瑚猜测:“就是因为他自负骑术高超,所以才敢半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是啊。 刘令月心想。 就因为他骑术好,所以才敢以身犯险,所以才会半夜坠崖。 合理,太合理了。 合理到就差一点,就能让人相信,洛章晟死在遭皇帝厌弃的当晚,是一个单纯的巧合了。 刘令月暗暗心惊。 洛章晟,绝对是被皇帝下旨杀死的。 在听到他的死讯之前,刘令月虽然反复告诫自己,这里是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但在内心深处,还是没把皇帝的生杀大权当回事儿。 她陷害洛章晟,以为这跟同事间勾心斗角差不多——你抢我业绩,我就在领导那里给你上眼药,今年年终奖你别想要了。 她以为皇帝会把洛章晟圈禁,下狱,实在不行就流放。 但没想到,在皇帝这里,惹怒了他,就只有一个下场。 死! 也是她的眼药上得太猛了。 刘令月想。 孝穆皇后——三公主已逝的母后,确实是投缳死的。而这件事,也确实是皇帝心上的一块疤。 皇帝有那么多的儿女,却唯独宠爱三公主,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其实三公主的恋爱脑,是她父皇遗传给她的。 三公主的生母孝穆昭皇后,是皇帝的真爱。 孝穆皇后出身民间,在进宫之前有过一段婚姻,生过一个女儿,但这个女儿进宫之前就失散了。 皇帝南巡时对她一见钟情,特诏入宫,一进宫,就受封皇后,生了二子一女。 大皇子刚出生就夭折了,二皇子养到三岁没了。 接连失去三个儿女,虽然有皇帝的陪伴和安慰,但孝穆皇后的精神还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三公主出生后,孝穆皇后可能产生了产后抑郁的情况,于是投缳自尽了。 皇帝哀痛欲绝,十几年都没有走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对三公主宠爱得如珠如宝,还想让她登基做女皇帝——因为她是孝穆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 刘令月看书的时候就曾经推测过,三公主假装上吊后,皇帝对她千依百顺,是否是联想到了她生母孝穆皇后的死因。 于是在给洛章晟上眼药时,她抬出了孝穆皇后。 就算抛开他“诱骗公主投缳”不谈,光是对孝穆皇后不敬这一条,就足够皇帝治他的罪了。 没想到孝穆皇后这个旗号太好用了,好用到皇帝直接跳过了“治罪”的步骤,让洛章晟坠崖而亡了。 这个人因我而死。 刘令月想。 虽然我从未真正见过他,虽然他只是个书里的角色。 但是他依旧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因我而死。 可能这就是政治斗争吧。 刘令月心想。 原著里,因洛章晟而死的人足有百万之数。 如此血债,只有血偿。 想要当皇帝,是不可能不杀人的。 这次是父皇替她杀了,或许有朝一日,下旨杀人的,会是她自己。 一个宫女端着一杯茶水上前,刘令月接过来,下意识要喝,看见另一个宫女手中的痰盂时,才意识到这是用来漱口的。 封建皇权啊,太过分了。 她在心里感慨。 公主漱个口,居然需要两名宫女同时伺候。 漱完口,她被洛章晟的死讯惊得怦怦乱跳的心才算平静下来。 她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洛章晟诱骗本宫投缳,惊扰圣驾,陷本宫于不孝不悌的境地。如今他既伏冥诛,想来是上天也不愿他苟活世上。” “以后我的长乐宫里,不许再提此人。” 也算是给洛章晟盖棺定论了。 他不再是三公主一心想嫁的恋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锦瑟领着宫女们齐齐跪下:“奴婢们遵命。” 刘令月叹了口气:“以后在我面前时,不用动不动就跪,你们一跪一起的,我看着眼睛疼。” 这些小姑娘和三公主年纪相仿,也才十四五岁,在现代是最活泼的初中生,哪个不是家里的宝贝蛋? 动不动跪来跪去,其实挺叫人心疼的。 她暂时没能力改变大环境,但这长乐宫里,还是三公主说了算的。 “是。” 锦瑟站起身,来到刘令月身后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问:“公主,你眼睛疼,要不要请沈院判来看一看?” 刘令月:…… 她也不好说眼睛疼只是个托词,于是只好:“你昨天没听陛下说吗?老夫人犯了咳疾,沈院判最近告假了。” 当时她心思乱,没往细里思考,现在睡了一觉醒来,终于想起沈院判是谁了。 自来言情小说里,除了正宫男主外,往往还少不了深情男二,冤家男三,和温柔男四。 沈院判就是这个温柔男四。 而在这部古言小说里,他还扮演着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神医。 原著作者亲口盖章,太医院的沈院判,是这个世界观里医术最高的人。 女主和男主定情之前,有好几次生死一线,都是沈院判妙手回春给救回来的。 再加上沈院判长得很好看,高明的医术,温柔的性格,俊美的容貌,和几次救命之恩,成功让女主芳心暗许,给男主前期的追妻路上平添无数阻碍。 而至于这么好的沈院判为什么没有升任男主嘛…… 刘令月有些尴尬。 这应该是她给连累的。 沈院判千好万好,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和三公主,其实是青梅竹马来着。 沈院判的亲娘,如今获封赵国夫人,宫里称为老夫人的,是三公主的奶娘。 和普通的奶娘还不一样,这个奶娘,是孝穆皇后生前亲自指定的。 老夫人是孝穆皇后在民间时的邻居,一起生活过十几年。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孝穆皇后发达之后,自然没忘了提携老邻居,一道懿旨招这位老夫人进京,又赐宅子又赐爵位,还给赐了个如意郎君。 没想到老夫人的如意郎君千好万好就是死得早,三公主出生那年,他暴病死了,留下老夫人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这时候孝穆皇后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于是招老夫人进宫,把三公主托付给她,自己撒手人寰了。 于是老夫人就这么做了三公主的奶娘,那 4. 杨三嫂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三公主居住的长乐宫,原是本朝历代储君的居所,与传统的公主后妃住所不同,有景阳门与宫外相通。 孝穆皇后崩逝后,三公主就由皇帝亲自教养,十二岁前,都和皇帝一起住在太极宫的立政殿。 十二岁后,公主要分宫别住,皇帝就命人把空着的长乐宫——俗称的太子东宫收拾出来,赐给三公主居住。 此事还曾引起朝臣的一致反对,奏章如雪片一般堆满了政事堂的桌子,几个年高德劭的臣子还闹着要文死谏。 但臣子岂能与皇帝抗衡呢? 不管他们再怎么反对,三公主还是风风光光地住进了长乐宫。 皇帝以三公主为储的心,那时候就定了。 对于刘令月来说,住在长乐宫最大的好处就是方便。 想要出宫了,吩咐景阳门套车就能走,不需要跟任何人通传,更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三公主身份尊贵,身边伺候的宫女自然也不少。 光是有名有姓有品级的大宫女就足有十五人,以锦瑟为首,都是十四五岁机灵清秀的小姑娘。 刘令月想着既然要带人出宫,那就别厚此薄彼,干脆叫景阳门上套了四辆车。 十五个大宫女,加上她这个公主,一辆车坐四个人,正好够坐。 宫女们得知能出宫玩耍,各个欢天喜地。 刘令月吩咐下去后,却有些疑惑。 古人以双数为吉,采办物品、安排人事,都是成双成对的。 她这个三公主,手底下怎么不多不少,只有十五个宫女呢? 明明再填上一个,凑足十六个人,才最合适。 剩下的那个去哪儿了? 但她也没太在意这个。 十五个人,她都嫌太多了,合计着过段时间找个理由放出宫一批,当然不可能为了凑成双数再添一人。 既然是去看望老夫人,自然不能空着手去。 三公主丧母后,是老夫人把她奶大的。说是奶娘,其实和亲娘无异了。 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刘令月也就接下了替三公主孝敬奶娘的重任。 昨天皇帝赐了药,今天她就让珊瑚带人找了些上好的衣服料子和金玉珠宝出来,她拿去给老夫人。 这么折腾了半晌,等真正坐上出宫的马车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三公主的车驾浩浩荡荡地出了景阳门,汇入了大夏国都洛阳城川流不息的车马中。 因是“微服私访”,所以没打皇家仪仗。 过往行人见这几辆车金雕玉饰,拉车的又是神骏的宝马,心里也都暗中揣测,这许是朝中哪位贵人的车驾。 却无人知道,车里坐的,正是那位天下皆知的三公主。 刘令月挑开车帘,从狭小的车窗里,好奇地观察着洛阳的市井百态。 这里的洛阳城早已不设坊市,十六条宽阔的大街将城市分隔成无数个泾渭分明却不互相隔离的区域。 除了中央的御街只许王公大臣骑马乘车外,其余的道路都许平民车马通行。 热热闹闹的街面上,有像她这样的大马车,有二人抬的小轿,有驴和骡子拉着的货车,但更多的,还是走街串巷的行人。 街道两旁,有挂着幡旗的店家,也有扯着嗓子吆喝的小贩。 做什么买卖的都有——有酒家食肆,有药房医馆,有算命的,有做媒的,有卖布的,有打铁的,甚至还有卖小猫崽小狗崽做宠物的。 刘令月眼尖,还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推着个独轮车,上头铺着厚厚的草席。 有行人停在她面前,递给她几个铜板,她就掀开草席,盛一竹筒冒着凉气的碎冰,浇上红彤彤的果汁,递给客人。 哦,是卖冰沙的。 时值正午,太阳热得叫人睁不开眼,刘令月看得怪馋,叫车夫停车,让锦瑟拿着钱把那女人的一车冰沙都包了。 顺便再把刚刚路过的宠物摊上那只叫得最欢实的狸花猫崽买下来。 她们的马车路过时,巴掌大的小猫冲着半人高的车轱辘嗷嗷叫,叫得刘令月心都化了。 锦瑟虽是宫女,但也是三公主身边的红人,从来只见过金子银子,手里哪有铜板? 以往跟三公主出宫时,身边不是有沈院判,就是有洛章晟,从来不用她们自己花钱。 此番公主叫她买冰,她心里合计着,她这样有品阶的大宫女,月例银子是二十两,那一车的冰,兴许能值个五两? 于是从荷包里倒出几个银锭子,估摸着有个六七两,隔着手帕递给那卖冰的女人:“劳烦姐姐,这一车的冰我们全要了。” 其实她那几块银锭子加起来得有十几两,一车的冰根本值不了这么多钱。 女人被她的大手笔惊呆了,又见她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头上戴的是金玉珠翠,心知这是财神老爷来了,连忙赔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大小姐,我这些东西不值这么多。您将那最小的银子剪一半下来就够了。” 锦瑟哪里耐烦给她剪银子?用手帕将那几块银锭子包好,搁在草席上,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东西虽不值什么,但入了我家主子的眼,就是难能可贵了。这些钱尽管收下,多的就当是我家主子赏你的。” 女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大小姐模样的人,竟也只是一个婢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就不礼貌了。 她将那一包银子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又问:“那……我这一车冰,您要怎么带走?” 锦瑟道:“你盛个二十筒出来,多的……” 她本想说多的我们也不要你的,你自己拿回家去,但又想到公主此行要去老夫人府上,兴许还想用这冰饮孝敬一下老夫人,于是改口:“多的,你送去赵国夫人府上。知道在哪里吗?” 女人忙点头:“知道的,知道的,往东走一里地,占着半条街的那家。” 见她认路,锦瑟也不多说什么,指了指公主的马车,叫那女人把盛好的冰饮送去,自己却往另一边走,去买公主说的那什么狸花猫。 刚走没两步,就听那女人叫住了她:“小姐……姑娘!” 5.大将军王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刘令月的眼神落在杨三嫂的小腹上。 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发现自己怀孕了。 没错,杨三嫂她亡夫临了临了,还给她留了个遗腹子。 寡母拉扯幼子,本就艰难,又发现自己怀孕,雪上加霜。 这个时代又没有无痛人流,她只能选择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可惜她孕期太过操劳,伤了身体,生产时又胎位不正,最终一尸两命。 她那个幼子,也就是未来的忠犬男五,用草席裹了母亲的尸体,在他母亲平日出摊的市集上卖身葬母。 恰逢女主此时正在带球跑的路上,看见这一对苦命母子,心生怜悯,将男主给她的虾须金镯送给了男五,让他拿去安葬母亲。 男五葬了母亲,本打算留在女主身边做牛做马,但女主早跑没影了,于是他心里记下了女主的长相和名字,发誓以后一定报答恩人。 多年以后,他得了奇遇,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剑客,又投身大将军王帐下,颇得器重。 女主当了南帝的皇后,名字和事迹传遍大江南北,他听闻后,立刻向大将军王辞行,去了南国,投靠洛章晟。 洛章晟大喜过望,封他当大内侍卫统领。 大将军王知道他是为了报恩,不怪他投敌,反而命沿途的守关将领为他放行。 说起这大将军王,亦是一位奇人。 他出身不详,据说早年曾经聚众起义,反抗夏朝,可惜草莽之众怎敌朝廷精兵,不幸兵败,蛰伏数载。 三公主刺杀左贤王后,北狄群龙无首,洛章晟又衣冠南渡去了,洛阳内外很是乱了一段时日。 虽然北狄最后决出了一位新王,但也元气大伤,不复向时强盛。 大将军王就趁着这个机会,在民间又拉起了一支队伍,奇袭北狄大营,杀得北狄落花流水,逼那位新王带着残部退回了长城以北。 那新王也是个妙人,退走之前,还给大将军王写了封信,说惜哉你我生为异族,若你生在北狄,我愿奉你为大汗,做你帐下一小卒。 大将军王也回了信,说就算我不生在北狄,也可以做北狄的大汗,你且回去等着,待我收拾山河,自然要兴兵漠北,向你们催讨血债。 新王说,那我就等着了。 为了这句收拾山河的誓言,大将军王占着洛阳,却没有称帝,三年时间,平定了长江以北,把境内治理得欣欣向荣。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洛章晟又开始作妖了。 他觉得,大将军王之所以不称帝,一定是在觊觎他手中的这块传国玉玺。 大将军王下一步一定是要兴兵南下,夺取他的玉玺,用玉玺称帝。 于是他以女主的名义,邀请男五喝酒,从酒醉的男五口中套出了大将军王日常起居和驻跸关防的细节。 大将军王毕竟平民出身,对自身的安保问题没有那么上心。 洛章晟派出了一队刺客,趁大将军王出城打猎,乱箭将其射杀。 大将军王没有娶妻,没有子嗣,更兼出身成谜,连个侄子外甥都没有。 他这一死,江北又陷入一片混乱。 南国的朝堂中,有人劝洛章晟趁机北上,收复故土。 但洛章晟就是从北边逃过来的,他立刻拒绝了提议,还把劝谏的臣子都杀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身在南国,和北狄隔着一条长江。 北狄不擅水性,一定不会渡过长江来打他,他在江南很安全。 回了江北,跟北狄可就只隔着一道长城了,随时有被北狄打过来的风险。 于是他打定主意虎踞江南,死也不回去。 北狄那位新王一看,江北乱成一团,江南不动如山,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于是再次南下,又占了江北,又回了洛阳。 数年之间,国都三陷,国主四易,战火燎原,生民困苦。 忠犬男五得知大将军王的死讯后,呕了口血,拔剑要杀洛章晟,被早有防备的洛章晟带兵拿下,乱刀砍死。 女主在后宫听闻此事,大怒,连着两个月都没有搭理洛章晟。 当然,男五之死,江北之乱,也不过是男女主play中的一环罢了。 两个月后,女主发现自己怀孕,两人又和好如初了。 刘令月最看不上洛章晟的一点是,这人手段阴毒,一心要夺取这世间最尊贵的权柄,但权柄递到他手边,他又怯了,不敢去拿。 比如北狄第一次南下时,他手中有玉玺,有虎符,有遗诏,为什么不直接在洛阳称帝,迎战北狄,反而大开城门,迎敌入京? 再比如,三公主刺杀左贤王,北狄群龙无首之时,他为什么不带兵反攻,反而衣冠南渡? 最后,大将军王身死,江北大乱时,他为什么不领兵北上,而是满足于偏安一隅,做个南帝? 刘令月不讨厌有野心的人。 洛章晟若是杀了三公主,杀了大将军王,自己做了这天下的主人,她身为读者,不仅不会谴责他,反而会为他拍手叫好。 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但这洛章晟坏事做了一箩筐,结果却龟缩江南,只做个掩耳盗铃的南帝,真叫人瞧不起。 只为他做个南帝,叫整个中原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实在是…… ……实在是太不值了。 刘令月想。 若要燃起连天的战火,怎么也得把整个世界都攥在手里才算够本! 嘶,不知道皇帝把洛章晟的尸体怎么处理了。 她越想越恨他恨得牙痒痒,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鞭个尸。 不过,既然忠犬男五都出现了,大将军王还会远吗? 这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事天才。 一旬之间,就聚集起了足以对抗北狄的队伍。 三年时间,横扫江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若非洛章晟刺杀,假以时日,他真的会当上北狄的大汗。 就连那位重返洛阳的北狄新王都感慨,若是大将军王还活着,自己怎么能占据如此大好的河山? 这么说完,还收敛了大将军王的尸骨,给他修了个帝王规格的陵寝。 刘令月看书的时候,就对这位大将军王颇有好感。 如今穿越,她想着,不如早早把这人收入麾下吧。 这可是活生生的战神啊! 有了大将军王,就算八年后北狄再打过来,洛阳也不会失陷了。 让她回忆一下,大将军王的老家在哪来着…… 当街 6.本宫就是要抬举她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赵国夫人府后院的邻水凉亭里,老夫人季氏正在闭目纳凉。 侍女珍珠切了井水镇过的甜瓜,盛在金盘里:“老夫人,用一些吧。” 季老夫人微微一笑,依旧闭目养神:“我不想这个吃,你们吃了吧。” 她一向宽仁待下,侍女们于是嬉笑着分吃那盘甜瓜。 一边吃,还一边叽叽喳喳地闲聊。 “咱们公子怎么一早又没影了。” “不是跟太医院告假了吗,怎么走得反而更早。” “不光走得早,回来得也晚了。” “听公子院里的小田哥说,公子这几天都在医馆那边。” “医馆?是不是那个姓易的又……” “不是不是!听说那姓易的已经好久没来咱们医馆了。你忘了,咱们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在普渡门下开粥棚子,给穷人施粥。今年公子说,三公主要及笄了,为给三公主积福,所以干脆在粥棚子隔壁搭了个药棚子,他在那里给穷人义诊舍药,这几天都在忙这个事。” “哦哦!我说呢,怎么昨天明公公来送药材,公子都没留公公喝杯茶,急匆匆地就走了。” “珍珠姐姐,你说咱们公子的义举,皇上和公主会不会有赏啊?” 珍珠无奈地笑笑,伸手戳了戳说话的侍女额头:“你啊你,就知道讨赏。咱们家平日接宫里的赏还少吗?哪次不是敲锣打鼓,又散果子又散钱的,你又哪次没冲在前头?小心贪多嚼不烂,撑破你的肚皮。” 被戳额头的侍女咯咯地笑着躲她:“姐姐息怒。老夫人救我,姐姐要打我了。” 老夫人也笑了:“你姐姐打你,我可不敢插手。” 瓜瓤的甜香气还未散开,就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老夫人!老夫人!” 老夫人慢慢睁眼,见是个二门上传话的小丫头,跑得满头是汗,脸上却带着喜色。 她和颜悦色:“好孩子,不着急,慢慢说。是什么事?” 小丫头脆生生地:“老夫人,是公主来了!” “公主?” 珍珠“嚯”地起身:“公主来了?” 小丫头忙点头:“已在大门外下车,这会儿估计已经进了二门了!” 老夫人也坐直身子,讶然道:“公主怎么来了?之前怎么没人知会一声?” “是我临时起意要来的。”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冒昧打扰,还望老夫人宽恕则个。” 来者正是刘令月。 赵国夫人府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 传话的小丫头前脚刚跑到后院,后脚她就到了。 听见这个声音,老夫人立刻就要起身相迎,珍珠连忙搀扶她:“老夫人,慢些。” 刘令月也忙道:“老夫人安坐,不必起身了。” 赵国夫人半生操劳,身子骨已有些不好。 刘令月可不敢让老太太起身迎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凉亭,扶着她另一边手臂叫她慢慢坐下:“听说老夫人最近犯了咳疾,我心下挂念,就来看看。没有提前通传,失礼了。” “我的公主啊,”老夫人满脸喜色,握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咱们娘俩之间,说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在自己身边腾了个空出来:“快,来奶娘身边坐。” 刘令月坐下了,被老夫人抱在怀里,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红了眼圈。 “比上次见时,倒有些清瘦了。” 老夫人作势皱了皱眉,对刘令月身后的锦瑟道:“必定是锦瑟没伺候好你!我唯这丫头是问!” 锦瑟连忙讨饶:“老夫人,不关奴婢的事!” 老夫人出宫颐养天年之前,三公主身边这些小宫女都归她管,积威深重。 刘令月大笑:“老夫人,的确不关她们的事,是我长高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天一个样,个子高了可不显得瘦了。 彼此笑闹一会儿,刘令月的目光扫过老夫人身边的侍女。 那侍女和她对上了视线,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公主。” 这侍女看上去比锦瑟大三四岁,长相和珊瑚有八分相似。 刘令月转头看向满脸期待地看着这边的珊瑚。 她算是知道三公主缺的那个大宫女去哪了。 原来在这儿呢。 看样子,这侍女是珊瑚的姐姐,想必从前也一起在三公主宫里当差。 老夫人出宫时,许是三公主担心奶娘年迈,特地从身边选了个宫女跟着一起出宫,正巧选到了她。 她人虽然出宫了,但编制大概还挂在长乐宫里,三公主的十六个大宫女依旧满员,所以没再往上添。 想通此节,刘令月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伺候了,下去玩吧。” 珍珠迟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夫人:“这……” 老夫人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珊瑚那小妮子都要急死了。你们姐妹难得相见,快去说会儿话吧。” 珍珠忍不住笑了:“奴婢和妹妹谢公主和老夫人的恩典。” 拉着珊瑚一起退下,往花园深处叙话去了。 珍珠走后,老夫人叹了口气:“珍珠这孩子,又稳重,又细心,又大方。当年你让我把她带走,我虽知你一片孝心,但也真是担心你手里没有可用的人。” 可不是么。 刘令月心想。 老夫人和珍珠走后,三公主身边就只剩下了以锦瑟为首的咋咋呼呼的小丫头们。 后来也果然闹出了投缳事件,可见这些小宫女实在不能规劝三公主收敛性情,走上正途。 想是这么想,但在众人面前,刘令月还是要给锦瑟面子的:“锦瑟做得很好。” 她睁眼说瞎话:“前些日子父皇还说,我身边这个叫锦瑟的小丫头很好,把长乐宫上下管得井井有条。还说过段日子,要再晋她的品阶。” 老夫人信以为真:“陛下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欣慰地看向锦瑟:“看来我不在宫里的这几年,你大有长进。把公主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锦瑟有些茫然。 她、她真的有把长乐宫管得井井有条吗?皇上居然真的和公主称赞过她吗? 她迷茫地看向三公主,只见三公主对自己含笑点头。 她的一颗心,就这么镇定了下来。 锦瑟坚信,自己一定做得真的很好,皇上和公主才会这么看重她。 她感动地向三公主深施一礼:“奴婢谢陛下恩典!谢公主恩典!” 刘令月将她扶起来:“这都是你自己挣来的。” “以后一定更要力争上游,别让皇上和本宫看错了你。” 锦瑟用力点头:“奴婢明白。” 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加发愤图强,报效皇上和公主! 刘令月又问她:“你现在是几品的内职?” 三公主的这十几个大宫女,虽然做的都是伺候 7.易娇娇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三公主的哥哥不少,但能出现在这里的就只有一个。 沈院判,温柔男四,当世神医。 刘令月今天来赵国夫人府,一半是为了来找他的。 此时他正在院门外等候。 公主在此,就算这里是他自己家,不经传唤,也是不能进来的。 “快请进来。” 刘令月含笑道。 一个侍女福身下去,到门外通传,不多时,领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回来了。 只见此人一身玄色锦衣,墨发用金冠束在头顶。许是为了行动方便,贴身的衣物都是窄袖窄裤,外罩一件广袖纱袍,用金线勾勒着祥云图案。脚上一双皂靴,鞋面还挺括,鞋帮上就已经溅了无数灰尘泥土,脏得不成样子,一看便知主人这几日的奔波劳碌。 他生得眉眼如画,清俊绝俗,行走在赵国夫人府的繁花绿柳间,本该是一副令人心折的图景,可他眉目间却凝着一股寒气,炎炎烈日,叫人看了无端心底发凉。 来到刘令月面前,他撩起衣角,双膝跪地,深深叩首:“微臣沈应光,参见公主。”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那缕药香更加明显。 刘令月本来端着一杯茶在喝,闻言,将茶杯放下了。 虽然她没有三公主的记忆,但她可是看过原著的人。 原著里沈院判和三公主的相处模式,可不是这样的。 这两人从小一起被赵国夫人养大,同食同宿,同进同出,情同兄妹,哪来的什么君臣礼节。 整部原著里,沈院判就没有给三公主下过一次跪,磕过一次头。 这是闹哪一出呢? 余光瞄着同样疑惑的老夫人,刘令月忽然明白了。 沈应光应该是听说三公主投缳的事了。 公主投缳逼婚,乃是皇家丑闻,消息自然被皇帝压了下来,没有传到外界。 除了长乐宫里的人,就只有皇帝和当时皇帝身边随侍的太监,以及那个给她看病的老太医知道。 老夫人也是不知道的,不然早就抱着她哭了。 但沈应光应该是知道了,或许就是那个老太医告诉他的。 他这是在跟他怄气呢! 也是,妹妹为了个男人投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心里当然有气。 但这妹妹同时又是公主。 她是君,他是臣,从来没有臣子和君主生气的道理。 所以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默默表达自己的不满。 原著里这段时间的重头戏是女主和男主的情感纠葛,没有多余的笔墨来描写恶毒女配和温柔男四的相处细节,但想来,那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应该也冷了一阵。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沈院判气消了,两人这才和好如初。 想通此节,刘令月叹了口气:“哥哥,上次碰坏你的药材,是阿月的不是,阿月在这里给你请罪了。” “就当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哥哥原谅阿月这一回,好不好?地上多凉,快起来吧。” 老夫人本就疑惑兄妹两人这是闹得哪一出,闻言连忙道:“阿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为了一味药材,就给妹妹脸色看的?还不跟你妹妹赔不是!” 沈应光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刘令月:“除非公主许诺,从此再也不碰我的那味药,我才肯起来。” “公主金枝玉叶,富有四海,将此物随意轻掷,不为可惜。可对于我而言,此物却弥足珍贵,千金难换。” “除非得了公主许诺,否则臣此心难安。” 刘令月心里有些酸涩。 三公主投缳时,一心只想着要嫁给洛章晟,却忽略了此举会给爱着她、在意她的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最终这些人都因洛章晟而死,虽然罪魁祸首是洛章晟,但三公主引狼入室,也间接促成了悲剧的发生。 好在洛章晟已经死了。 “本宫向列祖列宗起誓,”刘令月轻声说:“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沈应光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笑模样:“当真?” 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么一笑,真是满室光华了。 “三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令月也笑了。 “快起来吧,阿弦哥哥,老夫人都被你吓到了。” 沈应光站起身来,坐在老夫人的另一侧:“我才是要被你吓到了。三公主,你多厉害啊。” 老夫人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阿弦,那到底是什么药,叫你这么紧张?” 沈应光含糊地说:“是给我们公主配药的药引子。” 老夫人惊了:“啊呀,没了药引子,那还成药了吗?” “当然是不成了。” 沈应光一摊手:“要不我怎么这么着急呢。” “那,”老夫人急道:“还有的替换吗?” “昨天陛下派人送来了一堆药,你挑一挑,看有没有能用的?” “换不了了,”沈应光说:“九州四海,仅此一味。” 老夫人责怪地看着刘令月:“公主,你也太不小心了。” 又将她抱得更紧,喃喃道:“从小就多灾多难的,长大了又这么不小心。” 刘令月虚心接受:“老夫人教训得是。” 沈应光向她伸出手:“手给我一下。” 刘令月把手递给他。 他搭着她的手腕,诊了会儿脉,又观望了下她的气色,最终点点头:“嗯,比上次请脉时好得多了。如此看来,不吃那剂药也无妨。” 听了这话,老夫人才开心起来:“那就好,是药三分毒,能少吃一剂就少吃一剂。” 眼看这关过了,刘令月立刻转移话题:“对了,阿弦哥哥,我这里有件事要你去办。” 沈应光问:“什么事?” 刘令月沉吟:“你最近见过易娇娇吗?” 易娇娇,是女主的大名。 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男主的别院里藏着。 等到三公主大婚当天,看着全城张灯结彩,送亲队伍把御街挤得水泄不通,她才下定决心带球跑的。 原著里没具体交代过这个别院的位置,刘令月也不知道在哪。 但是沈应光去这个别院给女主诊过脉,他知道地址。 现在洛章晟死了,按照时间线,女主还没有怀孕,刘令月想叫她不用担心三公主找她麻烦,放心去过自己的生活。 沈应光警觉了起来:“见是见过,但你要做什么?” 他以为刘令月又要去磋磨易娇娇,于是苦口婆心地劝:“公主,那洛章晟并非良配,你何苦为了他与人结怨……” “停,”刘令月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来这个沈院判消息灵通了但没有完全灵通,知道三公主投缳,却不知洛章晟的死讯。 她于是将自己对洛章晟死心,并洛章晟骑马坠崖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那洛章晟活着,本宫都已对他死心,何况他现在是个死人?我和易娇娇抢一个死人做什么?抢着给他添坟?” 沈应光大为震惊:“洛章晟竟然死了?” 他和洛章晟也算是相识一场,得知他的死讯, 8.金帐钩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听刘令月说要去医馆,老夫人不明白了:“公主,那里可比不得太医院干净,里面全是病人。你从小体弱,当心过了病气。要是有什么想看的想玩的,叫你哥哥拿回来,咱们在家里玩。” 刘令月解释道:“老夫人,我不是要去玩。” 她编了个理由:“适才在街上遇见那位妇人,叫我感触颇深。天子脚下,老夫人的邻里,竟然还有生计如此艰难的人存在。本宫肴馔金玉,服饰绫罗,却从来没有劳作过一天,思之实在惭愧。” “所以我想,”刘令月叹了口气:“我也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但知易行难,一时间也无从下手。听说哥哥开的医馆专门为穷人治病,所以想去观摩观摩,找些思路。” “原来如此,”老夫人感动地擦了擦眼角:“公主能有此心,陛下听了,一定开心极了。” 见她说得情真意切,老夫人也就不再阻拦:“既然如此,公主就去吧。” 又对沈应光说:“你可要照顾好公主,别让公主过了病气。否则别说陛下要治你的罪,连我也饶不了你。” 沈应光站起身来,向老夫人行了个礼:“儿子遵命。” 出了后花园,沈应光才松了口气,对刘令月笑道:“公主,你是真心想去看我的医馆,还是找个由头去街上散心?” 刘令月走在他身前半步,闻言回头看他:“自然是真心的。” 她是真的有正事要托这位神医去办。 这件事情,除了沈应光,找谁她都不放心。 沈应光略略严肃了神情:“公主,咱们情同兄妹,但分属君臣,公主的决定,我本不该置喙。只是我那医馆里接诊的都是些苦命人,或是形容粗鄙,或是病入膏肓,还望公主见了后,不要治他们驾前失仪之罪。臣在此替他们谢过公主了。” 刘令月明白了,他是怕她被病人们冲撞了,怪罪那些病人。 她笑了笑:“你放心。本宫虽然算不上宽厚慈善,但还不至于为难你的病人。” “本宫此行,就以你家中姊妹的身份示人。” 她点了点身后的宫女们:“去医馆带不了这么多人,锦瑟一人跟着就好了。” 锦瑟连忙道:“奴婢一定伺候好公主。” 其他宫女都对锦瑟投以羡慕的眼神。 唉,公主谁都不带,只带锦瑟,可见对锦瑟的重视。 看来锦瑟姐姐真的要高升了。 车马都是现成的,沈应光和车夫交代了医馆的方位,扶着刘令月登上马车。 忽然,听见墙根底下传来一声:“小姐!等一下!” 刘令月循声望去,见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衣服,手里捧着一个荷包跑了过来。 充当车夫的侍卫立刻伸手阻拦:“退后!干什么的!” 手按佩刀,就要拔刀相向。 大将军王殷鉴不远,刘令月不敢放松自身的安保,于是没有阻止侍卫拦人。 “我是后头胡同杨娘子家的,”侍卫声如洪钟,寻常男子被当头一喝都要胆寒,那小孩却一点都不怕,站在侍卫身前,把手里的荷包举过头顶:“我娘说,多亏了大小姐慈悲,咱们娘儿俩才有依靠。她叫我把这个送给大小姐。” “这是我娘之前从大相国寺求的平安扣,我娘说,大小姐吉人天相,她求佛祖保佑大小姐,平平安安,福,呃,福寿双全。” 到底还是孩子,虽然被阿娘拎着耳朵叮嘱了无数遍,但背到最后,还是差点忘词。 他面上白净,叫人看不出情绪,通红的耳根却暴露了他的羞涩和窘迫。 阿娘只说叫他去一辆油青大车边上等着,却没说那位大小姐这么有气势,这么有排场,身上穿着亮闪闪的丝绸,比花瓣还轻,头上戴着金灿灿的发簪,比太阳还亮。 就连大小姐本人,也像花瓣、像太阳一样,又漂亮,又叫人不敢看上一眼。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就像被灼伤一样,连忙挪开了视线。 杨娘子? 刘令月恍然。 这位,估计就是日后的忠犬男五了。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男五。 原著里说,这位男五是千年一遇的武学奇才,丧母之后,被世外高人收养,传授一身武艺。 五年之后,学成出山,立志报恩,一边行走江湖,一边寻找女主。 北狄南下后,又怀着一腔报国情怀,投身大将军王麾下。 她看着这男五,却只觉得这就是个普通小孩,哪能看出什么不凡的根骨来? 也不知今生今世,他不经历丧母之痛,还会不会有那一番奇遇,学得一身武功。 但刘令月觉得,再好的奇遇,再高的武功,也没有母亲的性命重要。 她对侍卫说:“我知道他母亲,他应该不是刺客。把他的荷包呈上来吧。” 侍卫放开佩刀,接过他手中的荷包,打开检查后,才呈给刘令月。 刘令月把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枚小小的玉质平安扣,用红绳系着,质地和做工都平平无奇,像是大相国寺发给信徒的大众款。 “东西我收下了,替我多谢你母亲的美意。” 刘令月对锦瑟使个眼色:“还一样东西给他吧。” 再大众款的平安扣也是人家花钱从寺庙买的,不能白拿。 这可苦了锦瑟。 人家送的是玉,还礼当然不能用银子这种俗物。 出门在外,哪有合适的东西给他? 在袖子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枚金帐钩来。 还是早上伺候公主洗漱时从地上捡的,本打算空闲时挂回去的。 锦瑟用帕子托着金帐钩送过去,笑道:“回去挂个什么东西,都挺好用的。” 再小的小孩,也认识金子是什么,连忙摇头:“不不不不,不敢不敢。” 娘亲是让他送礼来的,可不是收礼来的。 拔腿就要跑,锦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把金帐钩塞进他的手心:“公……大小姐赏的,你拿着就好了!” 之后立刻转身跟着刘令月上车,不给小孩拒绝的余地。 刘令月上车后,隔着车窗对小孩说:“快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小孩愣愣地目送着车夫扬鞭驱马,半人高的车轮滚滚向前,片刻之间,那车就远得看不见了。 他隐约觉得手心有些刺痛,一低头,才发现那枚金帐钩被自己捏得几乎嵌入手心。 连忙松开手,心疼地检查,见那金帐钩还保持着原样,没被自己捏坏,这才放心地笑了。 可不能弄坏了,这可是大小姐赏的。 一路轻快地跑回家去,看见他娘正在天井里打水,立刻上去接过木桶。 他人虽小,力气却不小,满满的一桶水,提在他手里却轻飘飘得像一片羽毛。 “阿娘,都说了,以后打水的活儿等我回来再 9.齐氏神油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沈应光立刻按下那中年男人的手:“胡掌柜,我这里有贵客在,抽不开身,文姐儿那边劳你先帮忙应付着。” 胡掌柜这才看见刘令月。 他知道沈应光是太医院的院判,对他口中“贵客”的身份有些猜测,又见眼前是位年轻女子,连忙低下头去,讪讪地撒开手:“那……那等你忙完……” 刘令月摆摆手道:“无妨,我只是来这里看看,不必为了招待我耽误正事。” “这,这……” 胡掌柜不知是该看她还是不该看她,连着作了两个揖:“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我是他的妹妹。” 刘令月指了指沈应光:“你既叫他公子,那叫我三小姐就好。不必这么扭捏,抬起头来看我,我家兄长不吃人。” 胡掌柜“噗嗤”一声笑了,抬起头来:“三小姐风趣。” 他给沈应光当了几年的掌柜,知道对方是家中独子。 赵国夫人没生过女儿,太医院的沈院判也没有妹妹。 至于这位“三小姐”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小小掌柜应该思考的。 没看沈院判都没有反驳吗? “你方才说,有个‘老齐’来你们这里闹事?” 刘令月看向胡掌柜:“详细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呢?” 胡掌柜迟疑地看向沈应光,见他隐蔽地点点头,这才道:“三小姐有所不知,这老齐,其实是两条街外另一家药铺的掌柜的。” “哦?” 刘令月有些惊讶。 她原以为是医闹,没想到是同行。 据胡掌柜所说,这老齐在两条街外开着一家祖传药铺,铺中卖得最好的药是一款治跌打扭伤的药膏,叫做齐氏神油。 这齐氏神油疗效显著,名满洛阳,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都爱用,二十文钱一瓶,是名副其实的畅销产品。 而一个月前,沈应光开发出了另一款疗效比齐氏神油更好的药膏,命名为跌打损伤膏,在自家医馆里售卖。 因为他家医馆走的是亲民路线,所以定价十文钱一瓶。 有了更便宜更好用的药,谁还买齐氏神油?齐氏神油的销量瞬间暴跌。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齐家药铺的掌柜老齐杀上门来,非说沈应光的跌打损伤膏是用假药调配的,压根没有药性,就是在骗老百姓的钱。 沈应光无心与他争这些是非,把跌打损伤膏的方子抄给了他,让他愿意的话也可以在自家铺子里调配了卖。 他开医馆不为牟利,自然不在乎谁家卖得多,谁家卖得少。 多一个人卖药,他还更高兴呢。 老齐拿了方子回去,却发现按照方子里的用料和炮制方法,卖十文钱一瓶,根本回不了本。 他是内行人,知道方子是对的,沈应光就是在做亏本买卖。 但你老沈不想挣钱,干嘛非得耽误我老齐挣钱呢? 于是依旧上门闹事,咬死说跌打损伤膏是假药。 前天还带来了几个一瘸一拐的病人,非说是被跌打损伤膏害瘸的,要求沈应光立刻下架这种害人的假药。 沈应光最近都忙着在普渡门上施粥,少往医馆这边来,老齐每次来闹事都是一个姓文的女医应付的。 现在老齐还在后院和文姐儿掰扯,一定要把他们铺子里的跌打损伤膏都砸了才肯罢休,胡掌柜在柜台上简直焦头烂额,此时看见沈应光来了,简直如同看见了菩萨。 沈院判,沈公子,沈大人,快把那泼皮无赖一样的老齐打发走吧! 这段时间老齐总是来闹事,引来无数看热闹的闲汉,回去一传十十传百,现在他们医馆的名声都臭了,大家都说他们是卖假药害人的,连之前在他们这里看过病的人也这么说。 胡掌柜听着这些话,心里真不是滋味。 他管着账,自然知道沈应光这些年往医馆里贴了多少钱。 这么说吧——除了他老娘的棺材本没往里贴之外,其余的家当都填了这个无底洞了。 太医院院判的俸禄、给王公贵族们看病的诊金、宫里的赏赐,都填进去了。 很难想象一个名满天下的神医,能两袖清风成沈应光这个样子。 甚至还有一回,他神神秘秘地递给胡掌柜一个巴掌大的匣子,让他把这东西当了平账。 胡掌柜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放着两颗鸽子蛋大的明珠,宝光灿灿,摄人心魄。 他吓了一跳,问这是哪来的,沈应光摸了摸鼻子,说是打叶子牌赢的。 胡掌柜不知道他是跟谁打的叶子牌,但他知道那个月他们医馆的账平了。 这么多的心血,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胡掌柜心里难受极了,但难受归难受,有病人来了,依旧该接诊接诊,该开药开药。 刘令月听明白了,这事儿起因不复杂。 就是沈应光的跌打损伤膏卖得太便宜了,严重影响了齐氏药铺拳头产品的销量,对方坐不住了,要出损招搞死他们家医馆。 也就是沈应光身份不一般,对方只敢隔三差五上门闹事。 要是换个普通人,敢卖这么便宜,铺子早叫人给砸个稀巴烂了。 毕竟你不要挣钱,人家还要呢。 这事要解决起来也很简单,叫京兆府的人来把闹事的一抓,看客自然也就消停了。 都用不着三公主出面,沈应光自己就能办妥。 但抓人容易,消除不良影响却难。 被这么一闹,外界都说沈应光的医馆在卖假药。 现在抓了闹事的齐掌柜,旁人可不会说他齐掌柜罪有应得,只会说你沈大人仗势欺人,果然是卖假药的。 而且,抓了齐掌柜,也无法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只要沈应光的医馆卖得药还是比别家的好、比别家的便宜,类似的事情就会层出不穷,永无宁日。 刘令月思考片刻,对胡掌柜说:“带我去见见这位老齐吧。” 她有办法了。 “这……” 胡掌柜有些为难:“三小姐,那老齐是个市井泼皮一样的人,您金枝玉叶,当心被他冲撞了。” “无妨。” 刘令月指了指身后那个佩刀的侍卫:“有护卫在,谅他也不敢冲撞我。” 胡掌柜咬了咬牙:“行吧,三小姐,您跟我来。” 刘令月跟着他绕过柜台,走进了医馆的后院。 后院是一方小小的天井,有井水,有磨盘,有头干瘦的驴,地上铺着晾晒的药材,一个青衫女子正挽着袖子,挥舞着铡药材的刀:“姓齐的,大不了咱们今天就一起死在这儿!” 她对面站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阴阳怪气地说:“哟,文姑奶奶,可不敢呢。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怎配和姑奶奶一起死。你只管叫你们家公子少卖些假药,少祸害人间,就是大幸了。” 刘令月心道,看来这就是文姐儿和老齐了。 “你……” “文姐儿!” 胡掌柜忙道:“公子来了,还带了贵客。快过来,别和这泼皮一般见识。” 文姐儿惊喜地转头,看见沈应光,立刻指着老齐,咬牙切齿:“公子,这人无赖,说咱们卖假药。我给他看咱们晾晒的好药材,炮制的好药膏,他一口咬定,就是不认。公子,你快告诉他,咱们家的药是最好的,是他有眼无珠。” 刘令月闻言笑了:“这位姑娘,你既知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又指望他被你家公子三言两语说服,回心转意?据我所知,你家公子是个大夫,不是个说客。” 文姐儿这才看见这个生面孔:“咦,你是谁?” 刘令月指了指沈应光:“我是他妹妹。” “呀!是你。” 文姐儿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你,你身子弱,要常年吃药。”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那个红色的,裹着酸甜糖皮的护心丹,是我给你制的。你有按时吃么?吃完之后,有感觉好一点么?” 刘令月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如此古怪的场景下被人询问服药感想。 对方手里还握着铡刀呢。 三公主吃没吃药,吃完觉得怎么样,她是真不知道,原著里没写。 沈应光在她耳边低声说:“文清霁是鄞州名医,也是制药大家,她的药比太医院的药强上许多。我这一年来给你带的丸药,都是劳她炮制的。” 刘令月明白了:“多谢文大夫赠药,我服了之后觉得好多了。” 文清霁抿唇笑了笑,唇边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有用就好。你身子弱,要以温补之药慢慢调理。你要是每个月都能来一趟就好了,让我听听你的心音,对症下药,疗效更好。” 老齐冷笑道:“文姑奶奶,还给人开药呢?你们家的药,一丝疗效也没有,这位小姐就算吃上十年也是无用功。” 文清霁勃然大怒,用铡刀指着他的鼻子:“再有一句废话,便剁下你的头来!” 胡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急道:“文姐儿,可不敢啊!这可是天子脚下!” 转头苦着脸对刘令月小声说:“咱们这位文姐儿,就是在鄞州剁了人家三根指头,才来京城避祸的……” 好家伙。 刘令月叹为观止。 从前只听说过为避祸逃到穷乡僻壤的,还是第一次听说逃到京城避祸的。 她轻咳了一声:“诸位,请听我说。”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齐掌柜说我哥哥的药没有疗效,是也不是?” 齐掌柜哼了一声:“没错。” “但药有没有疗效,口说无凭,得找人来试药,方知究竟。” 齐掌柜冷笑:“你们家大业大的,自然买通了试药的人,叫他们一味地夸赞你们的药效好。这法子不成。” 刘令月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为了表示公平,这试药的人选,就请齐掌柜来定夺吧。” 齐掌柜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刘令月道:“由齐掌柜您,去找来一百个有跌打损伤的病人,叫他们来试我家的药。当场试药,当场出结果,您也不必担心我们买通了谁。” “若这一百人里,大多数人都说我家的药不好,那我们自知理亏,从此下架跌打损伤膏,再也不卖。若是大多数人都说我家的药好,那么,齐掌柜,就请您从此下架您的齐氏神油。” “怎么样,这样够公平吗?” 齐掌柜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是说,由我来找人,试你家的药?” 刘令月点头:“当然。” 齐掌柜狂喜:“公平!太公平了!” 这傻妮子,不通人情世故,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 由他来找人,他把人找来之前,交代他们无论如何都说那药无效,看她怎么办! “不过,”刘令月补充:“试药的人选由齐掌柜定了,试药的方法可就由我来定了。” 齐掌柜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人选都由他来定了,结果不还是他说了算? 谅这小妮子也翻不出花来了。 “为保公允,咱们得有个见证。” 刘令月对侍卫说:“拿我父亲的令牌,去京兆府请几位官差,就说沈公子的医馆要公开试药,请他们过来。” 侍卫领命:“是。” 齐掌柜心里打了个突。 做买卖的,哪有不怕官差的? 听这小姐说话的口气,好像京兆府的官差是她父亲的下人一般。 又想到传说中这位沈公子的后台,心里止不住发凉。 他好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但对方逼得他挣不到钱了,再心凉,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官差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到,”刘令月问齐掌柜:“您的一百个试药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位?当然,就算是让官差干等着,也是没有关系的。” 齐掌柜哪敢让官差等着?立刻就走:“我这就去找人。” < 10.双盲实验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沈家医馆外,对站在台阶上的刘令月一拱手:“沈小姐,按您的吩咐,我把试药的人都带来了。” 他听刘令月自称是沈应光的妹妹,就理所应当地以为她也姓沈。 沈应光虽和三公主兄妹相称,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公主冠自己的姓氏。 闻言忙道:“你只称呼一声‘三小姐’罢了。” 齐掌柜从善如流:“三小姐。” 他可不在乎这些称呼上的门道。 他只知道,自己这回是赢定了。 他从码头上找了一百个人来试药,男女老少都有。来之前,给每人塞了一串钱,让他们待会儿只管说沈家的药不好使。 贩夫走卒哪管什么公道自在人心,收了齐掌柜的钱,无不拍着胸脯应承:“掌柜的,您放心,咱们定叫那姓沈的滚出洛阳。” 齐掌柜虽然心疼给出去的钱,但也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于是笑眯眯地拱手:“齐某今日,就仰赖诸位兄弟姐妹帮衬了。” 为了防止沈应光输了赖账,他还去药材行会里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员外。 洛阳城里三教九流汇聚,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会。 一般由民间商人自发组织,制定业内规则,维护行业利益。 把持行会的,无不是富比王侯的豪商巨贾。 洛阳城里凡入某行的,第一件事不是择个良辰吉日开张,而是提着礼品去行会拜山头。 不然就叫你在洛阳城里混不下去。 沈应光是个例外。 他不仅没主动加行会,甚至连行会龙头们联袂拜访他,他也因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没有亲自接见。 药材行会的人早看他不顺眼了。 但他身份特殊,虽然嫉恨,却始终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排挤他。 毕竟人家可是出入宫闱的太医院院判,还是达官贵人们的座上宾。 得罪了他,人家给某某贵人诊脉时,轻轻地说上两句闲话,隔天排挤他的人就灰飞烟灭了。 这次齐掌柜愿意做这个出头鸟,行会龙头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暗爽的。 妈的,终于有二傻子愿意冲锋陷阵了! 赶紧披挂上阵,跟在二傻子身后煽风点火。 二傻子要是能逼得沈应光把医馆关张,不失为一桩美事。 就算不能,沈应光撺掇他身后的贵人报复,也只会报复在二傻子身上,跟他们没有关系。 于是齐掌柜来请,他们就乐颠颠地跟来了。 齐掌柜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了身后几个衣着富贵的中年人:“三小姐,这是洛阳药材行会的几位员外,来给咱们今日的赌局做个见证。” 几个员外看着刘令月,不明白姓沈的为什么推出个女人来挡枪,但商人利字当头,管你是男是女,说话管用就行,于是纷纷拱手:“见过三小姐。” 刘令月知道齐掌柜这是怕她反悔,正好,她也挺怕齐掌柜反悔的。 对那几个员外笑眯眯地一点头:“那就有劳诸位了。天色不早,咱们这就开始试药吧。” “慢着。” 齐掌柜忽然扬声道:“三小姐,在下回去细细考虑了一番,发现咱们之前的赌约有些欠妥。” “嗯?” 刘令月挑眉:“是哪里欠妥啊?” “沈大人的跌打损伤膏若是做实了无效,就是公开售卖假药。只叫他下架此药,未免有些太便宜他了。按照咱们药材行会的规矩,公开售卖假药者,要没收铺子,其家三代,不得在洛阳行医售药。” 他转头对看热闹的人群说:“大家说,售卖假药,戮害苍生者,是不是该狠狠地惩罚他们?” 闲汉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扬声道:“对!就该砸了他们的铺子,让他们滚出洛阳!” 文清霁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指着齐掌柜的鼻子大骂道:“姓齐的,你欺人太甚!” 齐掌柜瞟了她一眼:“文姑奶奶,在下和你家小姐说话,你插什么嘴?还当自己是官家小姐呢?” 被戳到了痛脚,文清霁咬了咬牙,死死攥着拳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冲上去和齐掌柜拼命。 刘令月按住了她的肩膀:“莫急。” 她对齐掌柜说:“我可以答应你,若是我们输了,就把铺子给你们。不过,我哥哥是御笔亲封的四品院判,不许行医一条,却是不能答应你们。” 话音刚落,又想起这好像是沈应光的铺子,不是她的,于是转头对沈应光低声道:“放心,万一输了,我从私库里补你三个比这更好的铺子。” 沈应光摇摇头:“这铺子本就是陛下赏的,你拿回去,也算是物归原主。” 铺子被收走了,大不了重新开一家。 只要还能行医,他就都不在乎。 这些年虽然为了填补医馆亏空没存下钱,但钱这种东西,没了再挣就是了。 他名声在外,总能挣到再开一家医馆的钱的。 大不了以后多多接诊,一天跑十家,一家收二十两。 他还年轻,他还能挣。 钱来得很快的。 齐掌柜勾了勾唇角:“咱们平民百姓,管不了官老爷的事。沈大人就算是输了,自然也还是沈大人。” 行会员外们也都相视一笑,纷纷点头。 他们哪里在乎沈应光当不当太医,他们只要沈应光别再开医馆。 沈太医日常接诊的王公贵族,本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民间大夫染指。 但沈应光开的这个医馆,是真的抢了他们的生意。 药卖得这么便宜,大家都去你家买药了,谁还去别家买。 齐家铺子是受影响最大的,但其实全洛阳的药铺,这段时间的收入都或多或少地下滑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若非真正触及到了利益,他们疯了才会和赵国夫人的儿子作对。 只要能逼沈应光把医馆关张,沈太医回去做他高高在上的院判,少管平民百姓的死活,他们自然又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了。 刘令月点了点头:“好。不过,我们这边的赌注加码,齐掌柜的赌注自然也得跟上。若是你输了,就把你的铺子抵给我们。” 齐掌柜敢提出加码要求,自然也豁得出自己的药铺:“自然,全听三小姐的。” 他自信胜券在握,这话说得也就志得意满。 刘令月含笑对身后的黄归全说:“黄大人,听见了吗?” 黄归全下意识地一弯腰,被刘令月瞪了一眼,立刻挺直腰板:“咳咳,本官记下了。” 看到黄归全身上的官服,齐掌柜和行会员外们都眼皮一跳。 在洛阳城里混,京兆尹自然是认识的。 虽然大家身后都有那么一两座靠山,细究起来,未必当真怕了他黄归全,但真的见面了,也还是忌惮。 没想到沈应光面子这么大,能把京兆尹叫来。 算了算了,豁出去了。 齐掌柜暗地里给自己打气。 员外们答应他,只要把沈应光斗倒,就把充公来的沈家医馆给他。 看着这在繁华地段占了三家铺子门脸的医馆,齐掌柜斗志昂扬。 能得到这么大一家铺子,就算是冒着杀头的风险都值了。 “既然赌注定了,”刘令月三击掌:“咱们就开始试药吧。” 她让京兆府的官差拿木桩子和细布在沈家医馆前面围出一片空地,把看热闹的人群拦在外面。 木桩子不过半人高,虽然跨不过去,但挤到前排,还是能看清楚里面在做什么。 听说里面赌注升级,从药品下架赌到铺子归属,爱看热闹的人都拼了命地往前挤,挤不进去的就互相叠罗汉,誓要吃到这第一手的瓜。 刘令月清点了一下齐掌柜带来的这一百人,果然是男女老少皆有,而且不是这里肿了,就是那里紫了,很对症。 她叫人在空地上放了一百个蒲团,每个蒲团之间隔开些距离,叫这些人坐好。 又在台阶下方安置了一排桌椅,让齐掌柜和他带来的员外们坐在右手边,沈家医馆的人坐在左手边,黄归全坐在正中央。 试药的病人坐好之后,不是交头接耳,就是互相打眼色,要不就是一边张望一边窃笑。 刘令月知道,他们受了齐掌柜的指使,要在试药的时候做手脚。 她也不急着给这些人发药品,而是走到了看热闹的人群之前。 “诸位,请听我一言。” 人群纷纷起哄:“三小姐,您说,我们听着。” “不知道诸位以前有没有过这种经历。” “小时候生病了,爹娘请大仙给烧了一碗符水,喝完了,感觉病就好了。长大之后,知道符水是骗人的,再去喝符水,就不起效了。” 有人点点头:“是这个样子。小时候我烧得下不来床,娘请了个道士来做法,喝了一碗符水,当天晚上病就好了。前两年才听说那道士被人给打死了,因为他根本不会治病,把一个财主家的小老婆治死了。我娘说,这是心诚则灵。” 刘令月点点头:“没错,心诚则灵。又或者可以称之为‘安慰剂’效应。那碗符水,不过是给你一个安慰,让你觉得自己喝了神药,从而振作精神,摆脱病魔。” 她摊了摊手:“毕竟很多病不吃药也能好。比如在座的这些人,他们的伤口,就算不涂药膏,过个十天半月的也就消了。这时候如果来了个道士,给他们一碗符水,他们喝了,心里高兴,身上有劲儿,伤口好得自然更快。” “但咱们能说符水是良药吗?” “当然不行。” 洛阳城的老百姓都是有些见识的,知道符水不能治病,纷纷摇头。 有那个别人嘀咕着:“也不能这么说吧,谁说符水不是药呢?” 立刻就被身边人嘲讽:“符水是药,那你病了不许吃别的药,只许喝符水,一天喝三顿,看你好不好。” 那人也就乖乖闭嘴了。 “今天齐掌柜找来这么多人试药,他们谁不知道沈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是当世名医?就算我们的药膏其实是假药,他们也会觉得‘太医院的药,皇上公主都在用,一定有神奇之处’。如此一来,这药膏也成了安慰剂。就算无效,他们也会觉得这是神药。” “对啊!” 人们纷纷点头:“谁不知道沈太医是神医?” “那这试药的结果,不就做不得准了吗?” 刘令月摇摇头:“不仅如此,我还另有一番担心。” “试药的结果,不能光凭病人自己说。有时候病人不了解病情,他觉得自己好了,其实没好,觉得自己没好,其实好了。所以,试完药后,还得由专业的大夫来检查病情,才能确定药效。但是诸位啊。” “诸位之中,应该有许多人已经当了父母。你们的孩子有没有生过病?孩子生病了,是不是会想方设法逃避喝药?有时候他没喝,但你以为他喝了。这个时候你去看他,是不是会觉得他的病好些了,这药真是管用?” < 11.一目了然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盛着药膏的碟子依次发下去,试药的病人们捧着碟子,面面相觑。 他们答应了齐掌柜,要把沈家的药贬得一无是处,但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发给自己的药究竟是沈家的还是齐家的! 左看右看,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棕红药膏,闻起来也都是一股药味儿。 这可犯了难了。 是夸呢,还是贬呢? 夸吧,怕夸了沈家的药,对不住老齐。 贬吧,又怕贬了齐家的药,更加对不住老齐。 京兆府的差爷们还按着佩刀,吹胡子瞪眼睛:“都给我老老实实的!用了药,好就说好,不好就说不好。若有半句假话,大牢里伺候!” 病人们一缩脖子,爱莫能助地看着坐在台阶下的齐掌柜。 唉,老齐,不是兄弟姐妹们不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当然,事儿虽然办不成了,那一串钱可是不退的哦,兄弟姐妹们讨生活不容易。 齐掌柜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家药铺最近生意不好,拿出一百串钱来贿赂病人已是极限。 本来想着斗倒了沈应光,再多的钱都能赚回来,强逼着自己不在乎。 现在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钱全白花了。 还不光是白花钱的问题…… 他心惊胆战地偷瞄着身边的员外们,发现他们也都眉头紧锁,阴云笼罩。 完了。 齐掌柜绝望地闭眼。 他本以为沈应光必输无疑,这才兴冲冲地去行会请了这些员外们,一是有制衡沈应光的想法,二也是想在行会龙头们面前卖个乖。 齐氏药铺规模不大,他在药材行会里是个边缘人,这些员外们平时从不正眼看他。 本想借着沈应光的事情,在员外们面前露个脸,以后也好沾沾光,受点提携。 这下可好,大老远把人家请来了,结果闹了个大笑话。 刚刚三小姐那一席话,夹枪带棒的,明面上是针对自己,实际上把整个药材行会的脸都给打了。 这些员外哪里受过这种气?别说是提携了,不活吃了自己就算好了! 齐掌柜这里心如火焚,那边员外们心里也不好受。 他们世代经营生熟药铺,沈应光的药究竟好不好,他们心里明镜似的。 好,而且是太好了,好到同类药品在它面前没有立足之地的程度。 这么好的药,要是卖到三十文一瓶,甚至是二十五文一瓶,二十文一瓶的齐氏神油还能以价格优势占据一席之地。 可它偏偏要卖十文钱,这就是不给同行留活路了。 商人同行经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沈应光这样咄咄逼人,员外们实在看不惯他。 本想借着这个假药风波把他打垮,但没想到他家三小姐忒有本事,提出了双盲实验,他们这些小手段彻底施展不开了。 双盲实验就像一面照妖镜似的,药是好是坏,一照分明。 这次的实验,只会得出一个结果——沈应光的药不仅有效,而且药效比齐氏神油好上数倍。 那三小姐也是刁钻,竟然还要他们负责检查疗效。 她不仅要证明自己家的药好,还要他们亲自得出这个结论。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沈应光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家中姐妹居然是这么个厉害的性子。 真是小瞧了他。 经此一役,沈家医馆的名声,只会比从前更好。 旁人会说,他们这些老顽固倚老卖老,嫉妒人家的药好,污蔑人家卖假药,还好沈大善人吉人自有天相,没叫他们得逞。 这是踩着他们的面皮,给姓沈的铺路呢! 想想都觉得窝火! 想要拔腿走人吧,京兆尹还看着呢。 那姓黄的也不是省油的灯,笑呵呵地:“各位员外,沈氏的跌打损伤膏究竟有没有药效,马上就见分晓,大家开心吗?” 他们也只能呵呵赔笑:“回大人的话,草民开心,开心极了。” 黄归全满意地点点头:“开心,开心就好啊。天子脚下,礼仪之邦,居然有人公然售卖假药,卖家还是太医院的院判。这件事若是坐实了,朝廷的脸面就要丢尽了。本官刚刚听说的时候,真是心惊胆战啊。” 意有所指地看着这些员外:“若此事只是一场误会,倒还罢了。若是有人背后煽风点火,浑水摸鱼,本官就不得不禀明皇上,彻查此事,务必将罪魁祸首明正典刑!” 员外们一听明正典刑,顿时头皮发麻:“大人,想必这就是一场误会!” 绝对没有什么罪魁祸首,也绝对没有人浑水摸鱼! 太医卖假药,这事往小里说,不过是十几二十文的买卖,又没闹出人命,他们行会内部处理也就完事了。 往大里说,那就上不封顶了。 你在民间卖假药,焉知给皇帝公主看病的时候,会不会也用假药? 就凭这一点,判个杀头都不为过。 太医卖假药,太医杀头。 有人诬陷太医卖假药,那这个人要不要也杀头?这个人背后的人要不要也杀头? 更何况这个太医还是赵国夫人的儿子,听说颇得圣宠。 只要黄归全愿意,一道奏折呈到皇帝面前,他们这些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毕竟商人说到底只是四民之末,就算做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命也是不值钱的。 试药结果还没出来,他们也不好断言药效绝对没问题,也不好明着说都是齐掌柜的主意,只好旁敲侧击地表忠心,说我们素来仰慕沈大人的人品,听说了这件事也是十分震惊。 齐掌柜?我们跟齐掌柜真不熟啊,我们打心里往外希望能还沈大人一个清白。 闻听此言,黄归全只是呵呵一笑,叫他们安心等待试药结果。 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齐掌柜心下悲凉。 等试药结束,沈大人证明了清白,员外们推他出去顶锅,就是自己的死期了吧。 唉,时也,运也,命也! 按照沈应光的说法,跌打损伤膏涂抹在患处后,要静置一刻钟的时间方能洗去。 一刻钟后,刘令月命人打来了水,把病人身上的药膏洗净,才让员外们下场,根据病人的描述和自己的观察,给药膏的疗效从一到十打分,由锦瑟带人负责记录。 记录好后,锦瑟将分数和碟子上对应的记号誊抄在一张黄麻纸上,呈给刘令月。 刘令月大致一看,发现分数集中在中上部,七分最多,其次是九分,然后是四分和五分。 十分和一分几乎没有,两三分也 12.减免税收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听了齐掌柜的话,药材行会的龙头们都沉默了。 话糙理不糙,齐掌柜所言,正中他们心头的隐忧。 做买卖,讲究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廉,这样才能赚到钱。 看看他们拿什么跟沈应光比吧——他们有的药,沈应光不仅有,而且质量更好。不仅质量更好,而且卖得更便宜。 平心而论,他们要是病人,也愿意去沈家医馆买药。 按理来说,沈应光把药价定这么低,是有挤兑同行的嫌疑的,行会理应出手,让他把价格提高点。 但人家偏偏是赵国夫人的儿子,你们一介商贾,也敢对国公门第的公子指手画脚? 所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一瓶跌打损伤膏,就让世代行医的齐家铺子开不下去了,员外们看着眼里,凉在心里。 今日过后,沈应光只会更猖狂。 唇亡齿寒,齐氏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真等他开发出别的药来针对他们,可就晚了。 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为首的员外缓缓开口:“三小姐,今天的赌局,是你们沈家赢了。沈家医馆的药,药效果然是好的。不过,在下却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三小姐。” 刘令月问道:“不知员外如何称呼?” 员外道:“在下姓王。” 看来是齐掌柜口中卖养生丸的王员外。 刘令月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员外请问。” “沈家跌打损伤膏的方子,齐掌柜也曾抄给过我。” 王员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来,递给刘令月:“三小姐看看,是不是这个方子。” 刘令月把方子转交给沈应光,沈应光看后,点点头:“没错,是这个方子。” 王员外继续道:“在下得了这个方子后,也曾在家中试制。” “我们王家在徐州有自己的药园,一切药材不必外求,制药的老师傅也都是家里人。可即便如此,我们制作跌打损伤膏的成本,也在十一文钱一瓶。” 他目光淡淡地看向沈应光:“听说这种药在沈家医馆里卖十文钱一瓶,在下不禁好奇,沈大人究竟有什么神奇的本领,能够把成本压得比我还低?” 这几乎是在明着暗示,沈应光为了压低成本用了不好的药材。 沈应光回道:“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王员外计算得很对,这种药在我这里,成本也是十一文钱一瓶。” “我之所以能卖十文钱一瓶,不过是每卖出一瓶,就亏一文钱罢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老百姓们以往只知道沈家医馆的药比别处便宜,但他们以为,再便宜,沈大人也不过是少挣一点罢了。 买的不如卖的精,天底下谁肯做赔本买卖? 没想到沈大人做的就是赔本买卖! 别看一文钱不多,但这段日子以来,沈家医馆卖出多少瓶跌打损伤膏了? 聚沙成塔,也是个大数目了。 居然有人愿意倒贴钱卖药。 老百姓们活了这么多年,可算是见到活菩萨了。 纷纷感动地擦着眼角:“不愧是沈大善人!” “难怪皇上时常赏赐赵国夫人府,原来沈院判的心肠如此慈悲。” “怪不得人家是天潢贵胄呢,再多的富贵也是应得的啊。” “没文化了不是,天潢贵胄不是这么用的,他姓沈,不姓刘……” 王员外微微一笑:“沈大人的慈悲,真是令草民动容。不过……”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沈家医馆:“经营这么大一间医馆,很不容易吧?” “沈大人家物美价廉的药品不止一种,恐怕亏钱的地方也不止一处吧?” “听说沈大人还重金聘请了许多名医坐诊,其中甚至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了文清霁的身上:“还有曾经的朝廷钦犯。沈大人,把此人从狱中保出来,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钱吧?” 沈应光沉声道:“这与王员外又有什么关系?” “与我自然没有关系,”王员外指了指周围激动的人群:“与他们的关系却很大。” “沈大人到处撒钱,却无甚进项。只出不进,焉能长久?” “是,沈大人你出身富贵绮罗丛,令堂是一品国夫人,你本人又受陛下器重,年纪轻轻便官居四品。但一品国夫人的俸禄,每年不过一千两银。四品院判的俸禄,每年也不过七百两。” “国夫人的起居,家里下人的月例,年节礼品,人情往来,各种杂七杂八的花销,银子就这么如水地花出去了。这一千七百两的俸禄,恐怕一年到头,就不剩什么了吧。” “是,你还有陛下的赏赐。” “但就算陛下再器重你,难道还能为了你搬空内帑吗?” “沈大人,听说你近日还在普渡门上施粥舍药啊。” “你手中的钱,究竟还能支撑这家医馆开上多久?” “有朝一日,若是你再也无力补贴医馆,关张了事,这些老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王员外这一番话,真是说到围观人群的心里去了。 是啊,沈大善人倒贴卖药好是好,但只赔不赚,坐吃山空,再大的家业也有败光的一天。 要是沈家医馆真倒闭了怎么办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沈大善人,你涨涨价吧!好歹赚一点,把医馆长长久久地开下去!” 有了带头的,就有人附和:“是啊,多少赚一点!只赔不赚的买卖怎么长久?” “沈大善人,我婆娘的病还指望文大夫看呢,你可不能关张啊!” 就算有人不乐意药品涨价,但民意汹汹,也不敢多说什么。 王员外向沈应光拱了拱手:“沈大人,就算是为了这些百姓,也请将医馆的药品涨些价格吧!” 刘令月看着王员外诚挚的表情,好笑地摇了摇头。 什么为了百姓,他哪有那么好心。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应光涨价。 沈应光的药涨价了,竞争力低了,他们自己的药也就好卖了。 刘令月能理解王员外的想法。 商人想赚钱,天经地义。 她其实心里也不太支持沈应光把这个赔本的买卖继续做下 13.京兆府唯一指定良药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减税? 夏朝对商人征收重税,几乎到了不堪承受的程度。 听说能减税,在场的药商们纷纷眼前一亮。 不过…… 他们看向说出这话的刘令月。 一介无品无职的民女,怎敢夸下此等海口? 你当国库是你家开的? 王员外讶异道:“税赋乃是国策,三小姐怎敢妄言?” 刘令月对黄归全使了个眼色,黄归全立马会意,站起身来:“大胆!你知道三小姐是谁吗?” 王员外隐隐有些猜测,迟疑道:“草民不知。” 黄归全向刘令月一拱手:“在你面前的,乃是孝穆皇后所出,陛下亲封的秦国公主!” “尔等见了公主,还不跪拜!” 夏朝的公主在出嫁前大多都是光头皇女,没有封号,只用排行称呼。 出嫁时,才会得到食邑和封号,被称作“某某公主”。 三公主却不一样。 她刚满十二岁时,皇帝便以秦国为号,赐给了她十万户封邑。 所以三公主才如此骄纵豪奢——因为她确实有钱。 只是她毕竟没有出嫁,身边人还是习惯性地称她为三公主。 但在这种面向平民百姓的场合,黄归全还是决定称她为“秦国公主”。 “公主?!” 王员外听闻公主名号,立刻起身下拜:“草民不知公主驾临,言行无状,还望公主恕罪!” 其他员外们也跟着他一起跪了下去。 “公主恕罪!” 围观的人群见上面的员外都跪了,也都跟着跪:“见过公主!” 天老爷啊,他们只是想吃个瓜罢了,谁承想这瓜越吃越大,最后把公主都吃出来了! 在洛阳待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见到公主了! 公主果然非同凡响,看那谈吐,看那气度,果真是天潢贵胄没错了! 这次总能用天潢贵胄了吧! 刘令月微微一笑:“都免礼吧。不知者无罪,是本宫要黄大人替本宫隐瞒身份的。” “谢公主。” 王员外站起身来,却不敢坐回去,只在下手站好。 刘令月又问:“王员外,本宫方才所说的减税之法,你觉得如何?” “你既然觉得把药卖到十文钱一瓶赚不到钱,那本宫就从税款里给你补贴六文。里外里,你也赚了。” 不仅赚到了同样的钱,还得了物美价廉的名声,销量只会更多。 王员外恭敬道:“公主所言极是。若能得税款补偿,草民愿在自家铺中以十文钱一瓶的价格售卖此药。” “很好。”刘令月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一来,你们不怕被沈家的药挤兑破产,百姓们也能买到物美价廉的药品了。这是双赢啊。” 王员外又奉承道:“公主英明睿智,草民敬服。”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本宫今日回宫,便奏明父皇,请父皇下旨,把这个减税政策推行下去。” 王员外又俯首称善。 “公主,”他身后另一个员外忍不住了:“这税款补偿是只给跌打损伤膏一味药么?若是日后,沈大人又开发出了别的药……” 若是姓沈的又开发出别的药,也卖这么便宜,那他们该受挤兑不还是受挤兑吗! 刘令月摇头:“既然要奏明父皇,广施仁政,自然不会拘泥于某一种药。” 那员外喜道:“公主英明,公主仁慈!公主,我牛家的固元丹在洛阳敢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我也可以降价卖给老百姓,只求公主也许我减税……” “牛员外悬壶济世的心本宫明白,但这减税政策,归根结底是国库出钱为百姓买药,是朝廷的仁善之举,容不得浑水摸鱼之辈从中牟利。只有真正的好药品,才能参与减税。” 牛员外忙道:“公主,我这固元丹真的是好药品……” “是不是好药品,牛员外说了不算。” 刘令月摇了摇头:“本宫说了也不算。” “只有通过了双盲实验的药品,才是真正的好药品。” 她对在场的员外们道:“本宫知道,员外们家中都有压箱底的好药。若是有意参与减税,便将药品送去京兆府,做一期双盲实验。实验通过了,便由京兆府颁发良药认定字号,凭字号免税。” “当然,若是不愿参与,本宫也不强求。” 还有官府认定? 牛员外的双眼“噌”地亮了。 药品降价再由官府减税,里外里商家其实不亏也不赚。 但官府颁发认定,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官府认定,那就是活生生的金字招牌。 谁还敢说这不是良药? 在场的员外们,此时都疯狂心动了。 想一想吧,若是自家的药得了这个认定,日后有人生病了,想要买药,一边是自家有认定的良药,一边是别家杂七杂八的劣药,自家的良药还卖得更便宜,那肯定是买自家的药! 销量这不一下子就上来了吗! 哈哈哈,要发财了! 纷纷摩拳擦掌,向刘令月拱手:“公主,草民愿将家里的药品送去做双盲实验!” “公主,什么时候能开始做这个实验啊?明天开始成不成?” 刘令月安抚地摆了摆手:“具体事宜,还得等本宫回了父皇,请父皇与大臣们定夺。” 员外们面面相觑,有些不安。 怎么还得请皇上和大臣们定夺? 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这个政策太好了,他们恨不得公主现场下一道旨意,即刻实行,他们马上派人回铺子里取药品,当场做这个双盲实验,然后立时名声大噪,财源滚滚。 可惜公主没有这个权力啊…… 朝廷大事,还是得皇帝和官老爷定夺…… 他们惋惜地想。 听说皇上颇为宠爱这位孝穆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希望皇上能够同意公主的进言吧。 “以后关于减税和双盲实验的事情,各位就留心京兆府的公告吧。” “事情一旦定下来,黄大人一定第一时间贴出告示。” 黄归全拱手:“臣遵命。” 刘令月看了看日头,见日已西沉,于是说:“天色不早了,各位趁早回家吧。” 自己站起身来,带着锦瑟等人回了医馆。 王员外领着众人下拜:“恭送公主。” “哦,对了。” 刚要进门时,刘令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人群之后的齐掌 14.身若琉璃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齐掌柜家中开着熟药铺,想必对炮制药品别有一番心得。” 刘令月让锦瑟给齐掌柜倒了杯茶:“你们家的齐氏神油,虽然药效上较跌打损伤膏差了些,但也是首屈一指的良药了。” 齐掌柜深深地低着头:“公主谬赞了,愿赌服输,我家的药就是比不上沈大人的。今晚回去,我就吩咐伙计清点账册,明天一早,就将账本和地契送来给沈大人。” 这间铺子,是他家几代人的心血,在他手里拱手让人,他并非不心痛。 但面前的是公主殿下,连京兆尹都对她点头哈腰,敢赖公主的账,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如痛快些,叫公主面上好看,兴许还能留个好印象。 刘令月转头看向沈应光:“哥哥,你怎么说?” 虽然之前出面的是她,但这毕竟是沈应光和齐掌柜的赌约,收不收齐掌柜的铺子,该沈应光说了算。 “这……”沈应光看了看刘令月的神情,确定她是真的让自己做主,才摆手道:“齐掌柜,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咱们同在洛阳行医,又算半个邻居,我岂能因一点龃龉就收了你的铺子。” 齐掌柜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真的吗?” 沈大人居然真的不收他的铺子? 刘令月笑了:“我哥哥向来一言九鼎,他说不收,就是真的不收了。” 齐掌柜只觉得一下子从地狱来到了天堂,连忙狂喜地磕头:“谢公主!谢大人!” 铺子没丢,他的一家老小不用流落街头了!也不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沈应光笑道:“只求齐掌柜日后也顾念一点邻里的情分,不要再到处说我卖假药了。” 众人都笑了,齐掌柜也赔笑:“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从今往后,草民一定唯公主和大人马首是瞻。您二位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越说越离谱了,”刘令月摇摇头:“你沈大人还没成亲呢,怎么做你的父母。” “不过,本宫这里倒的确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齐掌柜连忙道:“公主尽管吩咐,草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刘令月道:“齐掌柜世代行医,又和药材行会的员外们相熟……” 齐掌柜连忙否认:“不熟,不熟,草民和他们就是点头之交。” 刘令月失笑:“但你好歹加了他们的行会,不是么?总比我这个不知道行会大门朝哪开的哥哥要强。” 众人又看着沈应光笑。 笑罢,刘令月道:“本宫要你去收购一批药材。” 齐掌柜不解:“是什么药材?” 皇帝富有四海,三公主是皇帝的爱女,要什么药材没有?需要他这个草民帮忙收购? “具体的种类和数量,明天会有人把清单送到你的府上。” 刘令月的声音渐渐严肃了起来:“之所以要你去,一是你开着熟药铺子,有自己的门路。二是你并非官身,不惹人注目。” 齐掌柜一愣。 难道有什么药材,是官府收购了,会引人注目的吗?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十日之内,一定要把东西买齐。所需的银钱,去赵国夫人府支领。” 刘令月放下茶杯:“此事若办得妥帖,本宫重重有赏。若办得不妥……” 齐掌柜一个激灵:“草民一定办妥!” 虽然公主没有收他的铺子,也没有降罪于他,但他知道,自己在公主这里,依然是戴罪之身。 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被员外们抛弃了。 今天当众试药,更是让全洛阳的人都知道了,他家的药不如沈家的好。 就算保住铺子,以后在洛阳城里,也很难混得开。 既然如此,不如抓住三公主这根救命稻草。 只有上了三公主的船,他才能重新在洛阳立足。 “一定记得,买药的时候,不得泄露本宫的名字。” “是,是。” 齐掌柜连连点头:“有旁人问起,草民就说,这些药是草民买了,运去外地做生意的。” “若他们再问钱从哪来,草民就说,公主和大人慈悲,没有收草民的铺子,但草民自惭形秽,无颜留在洛阳,因此卖了铺子,打算择日离开洛阳。” 刘令月满意地点头:“很好。” 又鼓励齐掌柜:“若是此事办妥,别说是留在洛阳,就算是要大富大贵,又有何难?” 公主口中的大富大贵,可不是区区“万贯家财”能够打住的。 齐掌柜隐隐看到一条青云直上的登天阶出现在自己脚下,喜不自胜:“草民谢恩!” 自己虽然被药行员外们抛弃,但却因此得了公主的青眼,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交代完买药的事,刘令月就让齐掌柜回家了。 齐掌柜走后,沈应光不解道:“公主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吩咐太医院就好,何必自己出钱,找百姓去买?” 刘令月叹了口气:“若是给一个人、两个人用的药,当然可以向太医院要了。但是给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用的药,只怕太医院不会给我啊。” 沈应光肃然:“公主怎么会需要这么多的药?” 刘令月沉吟许久,幽幽地说:“哥哥,你相信逝者托梦么?” 沈应光是大夫,当然知道人死如灯灭,转世还魂、附身托梦都是无稽之谈。 但刘令月神情认真,他只能摇摇头:“君子敬鬼神而远之。” “我昨天,梦见母后了。” 刘令月说。 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祭出孝穆皇后这个杀手锏。 虽然对逝者不敬,但事关百万生民,她也只能硬起心肠。 沈应光一惊:“孝穆皇后?” 刘令月点点头:“我梦见母后在东方一座娘娘庙里,受万人跪拜,身若琉璃。母后说,她所在的地界,不日将会发生一场大灾,有数千人死去,上万人流离失所。” “醒来之后,我想,我身为公主,又是母后的女儿,得知此事,应该做些什么。” “那公主将此事禀告皇上了么?” 刘令月摇了摇头:“逝者托梦一说本属 15.压衣刀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夏朝之所以在八年后落到山河破碎的地步,洛章晟固然难辞其咎,但究其根本,还是王朝本身出了问题。 夏朝立国二百余年,已经走到封建王朝末期。 民间土地兼并,官场贪污横行,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流寇猖狂肆虐。 冗官冗费,靡费颇多,为了填补亏空,只能层层加税,逼得平民拖家带口投奔到有免税资格的大户名下。朝廷收到的税款减少,于是加税。再减少,再加税。 层层加码,民间已经苦不堪言。 这时候,再来几场天灾人祸作为导火索,王朝覆灭,就在一念之间。 到时候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原本的皇族。 刘令月这个公主当得挺好的,不想当刀下亡魂。 夏朝覆灭最直接的导火索就是崇恩县起义,这场起义打破了朝廷岌岌可危的财政系统,不得不向各地加税,从此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叛,一发不可收拾。 要改变夏朝覆灭的结局,第一步,就是要阻止崇恩县起义。 那场天灾她阻止不了,但能阻止天灾后的人祸,让灾民得到妥善安置,不至于铤而走险,聚众造反。 刘令月有些庆幸,幸而她穿越成了个公主,还是个得到皇帝宠爱的公主。 这个身份让她有能力去做很多事,包括以亡魂托梦的名义,求皇帝允许她带着大量的粮食、药品、财帛,在大灾发生之前前往灾区。 她打定了主意,对文清霁说:“本宫昨夜梦见了母后,今日就遇见了文大夫,可见是母后显灵,特地派了文大夫来为本宫指路。” 原著里的娘娘庙虽已落败,但曾经是香火旺盛的正规寺庙。 如果没有文清霁,她就只能回宫把这个梦说给皇帝,再让皇帝吩咐户部取来天下鱼鳞黄册,一座一座地排查登记在册的所有庙宇。 最后倒是也能找到娘娘庙所在,但白白耗费时间不说,还少了现在这种因缘际会的宿命感。 文清霁微微垂头:“不敢。” 刘令月见她神情不卑不亢,看起来不像是个怕事儿的人,于是问她:“文大夫,你愿不愿意随本宫入宫面圣,向陛下诉说你在那座娘娘庙里的所见所闻?” 咱俩一起去给老头讲故事,骗老头出钱出人,送我去崇恩县。 文清霁一惊:“这……公主,民女戴罪之身,入宫面圣,岂不有辱圣听?” 她只说“有辱圣听”,而不说“不敢”“不愿”,刘令月心知这事儿成了一半,于是问道:“究竟是什么罪?我听胡掌柜说,你剁了人家的手指头。又听王员外说,你本是官家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文清霁顿了顿,神情有些迟疑,沈应光连忙道:“你平日里不是总说自己冤枉?今日三公主在此,何不将冤屈一一道来?公主明察秋毫,定能为你做主。” 文清霁想想是这个理,三公主言语之间就能定下药品免税的事,给自己免桩小罪,岂不是更加容易。 于是双膝一软,就要在刘令月面前跪下,呈一个标准的伸冤姿势,刘令月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胳膊:“不必多礼!锦瑟,看座!” 文清霁:…… 看来这位三公主不太喜欢别人跪她。 她面色微红,锦瑟窃笑着搬来一个马蹄凳,她在凳上坐好,整理了下思绪,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王员外说她本是官家小姐,这倒没说错。 她出身鄞州文氏,在当地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望族。 她爹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县丞,虽是九品芝麻官,但也供得起女儿读书识字,钻研医理。 文清霁十四岁那年,她爹给她订了门亲事,未婚夫是她爹的上司,县令老爷家的次子。 文清霁对这门亲事挺满意——县令老爷是个和善人,夫人更是慈悲心肠,至于她的未婚夫,听说文弱安静,必不是个磋磨娘子的恶人。 她也就欢欢喜喜地待嫁了。 结果就在出嫁前夕,县令却因为贪污要被上官查办了。 她未来的公爹亲自来到她家,对她爹下跪磕头,求他救救自己。 文清霁还记得那县令抹着眼泪说:“老世兄,咱们也要为孩子着想啊!” “你统共就大姐儿一个女儿,我要是被贬了,犬子也要跟着受牵连。大姐儿这一辈子不就被毁了吗!” “你放心,大姐儿嫁来我家,我一定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善待。” 她爹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去向上官自首,说本县的贪污都是他干的,县令老爷清清白白。 因着贪污数目太大,她爹的官职又太小,上官将她爹押解回京,当年秋天就问斩了。 她爹被问斩的当日,她娘跳井了。她拿着婚书去县令家要钱葬母,被门房轰了出来,说她是罪人之女,怎敢攀扯他家少爷? 文 16.甘露门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薄暮之下,四马并驾的大车行驶在宽阔的御街上。 碌碌的车轮声回荡在车厢中,文清霁小心翼翼地抬头偷瞄一眼坐在对面的三公主,在被发现的前一秒立刻低头。 过了一会儿,又偷瞄一下。再偷瞄一下。 刘令月:…… 她其实早就发现了。 想到对方是头一次进宫面圣,于是她露出一个微笑:“不必紧张,陛下仁慈宽厚,不会为难你的。” 皇帝仁不仁慈,宽不宽厚,这点见仁见智。 但皇帝一定不会为难三公主带来的人,这是肯定的。 文清霁摇摇头:“民女不是在担心这个。” 连面圣都不怕? 刘令月有些惊讶,看来她还是小瞧了文清霁的心理素质。 也是,对方是能一刀斩下仇人手指的狠角色,怎么会怕见一个老头子。 倒是皇帝应该怕她来一个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待会儿在甘露门让侍卫和宫女安检的时候仔细些。 刘令月想。 “本宫看你似乎有心事,”刘令月温声道:“在想什么?” 文清霁道:“民女曾听沈大人说,公主自幼体弱,常年服药。可我观公主气色,不像是久病之人。” 三公主的气色太好了,面色红润,双眸清正,浑身上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好像什么都压不垮她,什么都打不倒她。 文清霁见过许多缠绵病榻之人,他们的精气神都被常年的病痛和汤药耗光了,目光灰败,神情涣散,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生命力。 像三公主这样有活力的病人,她真是从未见过。 刘令月失笑:“你居然在想这个。” 她以为文清霁会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多想想一会儿面圣怎么回话,没想到她在关心别人的身体。 文清霁抿了抿唇:“民女是大夫,当然要想着病人的身体。” 三公主吃过她的药,她心里已将三公主当成自己的病人了。 “我的病,这几年已经渐渐地好了。” 刘令月解释道:“你也知道你们沈大人的药有多灵。吃了这么些年,任是什么沉疴痼疾也都去根了。” 而且,就算同是病人,三公主这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族,和家境贫寒的平民,生活质量也是天壤之别。 文清霁想想也是,点了点头:“公主无恙就好。” 她又补充道:“公主这一年间吃的药,都是沈大人开了方子,民女炮制的。若是公主能让民女听听心音,下次制药时,一些细微之处,民女也好做些调整。” 沈应光的医术哪里都比她强,但在制药一途,她远胜沈应光。 沈应光本打算将她举荐入太医院,奈何她身上背着案底。 本打算等三公主及笄,天下大赦,洗清罪责,再引荐她入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三公主。 医生要听诊,刘令月当然没意见。 但这一路车轮辘辘,不是个听诊的好时机,于是说:“天色已晚,面完圣后,陛下定留你在宫里过夜。陛下的太极宫二十多年没有年轻妃嫔了,为避嫌疑,定留你在我的长乐宫住。到时候再仔细听吧。” 文清霁高兴地点了点头。 约好听诊之后,她终于想到,自己等下要去见的人,是站在王朝权力顶端的皇帝。 于是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公主,一会儿见了陛下,我该怎么行礼啊?” 她虽是个官家小姐,但她爹最终也只做到了县丞,见过的世面实在太少。 别说皇帝了,她连郡守都没见过。 她只知道见了上官要磕头,但谁知道给皇帝磕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规矩?万一磕的声音太大了也算惊扰圣驾呢? 刘令月想了想。 按照正常流程,面圣之人要提前数日入住驿馆,由礼部官员培训礼仪,练习熟练后,才能带到御前。 但事出突然,刘令月也耗不起那个时间,只能连夜带文清霁入宫。 “没什么需要特殊注意的,”她安慰文清霁:“只是记得,进了宫后,没人问你,不要主动说话。即使说话,也要轻声细语地慢慢说,宁可叫人听不清,也不可高声喧哗。反正皇上如果听不清了,会叫你重新说的。” “还有就是,手脚要轻,要小步疾走,不可大步流星。头要一直低着,看脚下,即使皇上叫你抬头,最多也只能抬到看见他胸口的位置。千万、千万不要去看皇上的脸,更不要和他对视。” “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行礼,锦瑟会一直在你身边提醒。行礼的时候,不要太夸张,轻轻跪下,磕一 17.重修娘娘庙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立政殿内,皇帝抄完了今天的最后一篇佛经,搁下笔,看了一眼漏刻:“公主还没回宫?” 红衣太监陈云躬身回道:“回陛下,公主今儿去了沈院判的医馆,玩闹到黄昏,三刻钟前,已经上车往回走了。” “难得她这么有玩兴。” 皇帝笑道:“平日里总是病恹恹的,只有遇见那个洛章晟时才高兴些。” 说到洛章晟,皇帝的笑意淡了淡。 这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陈亭昨夜已将他的人头呈了上来,皇帝看过,却犹觉不足,又下旨将他挫骨扬灰,方才稍稍解气。 “你告诉陈亭,手脚干净些。” 皇帝转着手中的佛珠:“万不可叫公主知道。” 陈云俯身:“奴才明白。” 皇帝又问:“公主今天玩了什么?” 陈云笑道:“回陛下,公主今天同沈院判玩得尽兴,至于具体玩了什么,奴才听得探报,却听得一知半解。不如等公主回来了,陛下亲自询问,岂不方便?” “哦?” 皇帝挑了挑眉:“那朕就等着,看看她又有什么鬼机灵。” 说话之间,门外有小黄门来报:“陛下,公主到了甘露门,车上带着一名女子,说是从民间搜罗的神医,来给陛下请脉。” 皇帝和陈云相视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传朕旨意,叫甘露门放行。” 皇帝挥挥手,让陈云把桌上的佛经收好,放进内殿的佛龛里。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宽松便服,这身衣服,见女儿勉强罢了,见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却有些不妥。 想起刚认识孝穆皇后时,对方耳提面命,叫他见外人时穿得正经点,不由得失笑,回内殿换了一身板板正正的衣服。 于是刘令月走进立政殿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皇帝。 刘令月:…… 已经入夏了,晚上也不凉快。 她自己恨不得穿短袖,怎么皇帝的领子都快捂到下巴了。 封建社会的着装标准这么严格吗? 三公主见皇帝是从来不行礼的,她径直走到皇帝身边:“父皇!” 皇帝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快到父皇这边来。” 刘令月在皇帝身边坐好,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开口说今天的事情,就听皇帝问道:“今天在沈院判那儿玩得怎么样?” 刘令月明白了,皇帝在洛阳城里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今日之事,他恐怕都知道了。 于是就将双盲实验和药品减税之事一五一十地对皇帝说了。 “父皇,”她摇着皇帝的胳膊撒娇道:“阿月可是在百姓面前夸下了海口,您可一定要恩准啊!” 三公主再得圣宠,毕竟也只是一个公主,连走上朝堂的资格都没有。 她在沈家医馆所许诺的一切,都要经由皇帝的手,才能变成现实。 所幸,皇帝不会拒绝她。 皇帝按住她的手,笑着说:“这有什么,你叫黄归全写一道折子奏上来,朕照准就是了。” 这双盲实验之法,他听了,觉得是个辨别药物优劣的好办法。 至于减税,洛阳城一共多少人?一年又能卖出多少瓶跌打损伤膏? 允了减税,那些商户感恩戴德,官府也少收不了多少税银,就当是哄女儿开心了。 刘令月喜道:“谢父皇!” “你我父女之间,说什么谢字。” 皇帝摇了摇头,又问:“听说你带了个神医进宫,给父皇诊脉。人呢?怎么不叫上来?” 刘令月忙道:“就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点了点头:“传上来吧。” 陈云躬身领命,退出殿外,不一会儿,领着文清霁和锦瑟回来了。 文清霁按照公主嘱咐,低着头,小步疾走,锦瑟说停她就停,锦瑟说跪她就跪。 皇帝的寝宫真大啊,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响。 皇帝的声音从好高好远的地方传来:“听公主说,你是鄞州来的神医。你的医术,比沈院判如何?” 锦瑟在她身后低声道:“抬头回话。” 文清霁抬起头来,只看到皇帝的脚尖:“回陛下,民女的医术,不如沈大人远矣。” 皇帝笑了:“你倒是诚实。” “阿月,你带回来的这个,怎么还不如咱们家里原来的?” 刘令月定了定神:“因为阿月不是带她来给父皇诊脉的。” 皇帝不解:“大夫若是不能诊脉,还有什么用处?” 刘令月于是将自己的“梦”告诉了皇帝:“父皇,女儿昨夜,梦见了母后。” “我梦见母后在好高好大的一座庙宇里,有好多好多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参拜她。她身上披着亮闪闪的琉璃,把手中的药材分发给参拜她的人。可是,等我走近了,才发现她在止不住地哭泣。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自己所在的地方将会发生一场大灾,这些参拜她的人都会死在那里。” “我告诉她,我是当朝三公主,我父亲是金銮殿上的皇帝。你只管告诉我这场灾难发生在何时何地,我自然会救下这些人。” “母后很高兴,她说,这场灾难发生在三个月后,而地点,她给我念了一首童谣。” “醒来之后,童谣我只记得半首了。本以为只是个荒诞无稽的怪梦,打算抛诸脑后,没想到,在沈家医馆时,文大夫居然接上了童谣的后半首。她说,这是孟州丹阳郡崇恩县小儿传唱的童谣。” 刘令月紧紧握住双手,焦急地道:“父皇,童谣是真实存在的,娘娘庙也是真实存在的。真的是母后在给我托梦。三个月后,崇恩县就要遭灾了。您快派钦差大臣提前去救灾吧!” 皇帝的面色从微笑转向沉静,最后定格在面无表情。 他手中转着佛珠,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梦见的是你母后呢?” 这个问题,刘令月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她记得,原著里洛章晟占领皇宫后,从立政殿里搜出了一堆陈年文书。 他挨个看完之后,全部付之一炬。 其中就有孝穆皇后的绝笔信。 信中,提到了一件只有皇帝和她才知道的事。 “母后说,”刘令月低声道:“她给大皇兄起过一个名 18.富贵险中求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你?去崇恩县?” 皇帝下意识否决:“不行,太危险了。” 崇恩县离洛阳千里之遥,中间还隔着一条长江。 三公主连洛阳都没出过,他怎么能放心让她去这么远的地方。 刘令月就知道皇帝不会轻易答应她的要求。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内有宫女伺候着,外有侍卫保护着,歹人见了公主的仪仗,自己就退避三舍了,怎么可能会有危险?” “那也不行。”皇帝还是摇头:“你都说了崇恩县会遭灾,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只有躲灾的,哪有上赶着往灾区凑的?” “那崇恩县遭灾,又不是全县都夷为平地了,总还有些地方是完好无损的。那些深入灾区的危险活计,自有其他人去做,女儿只在安全的地方坐镇指挥。” 皇帝沉默不语,明显没有改变主意。 刘令月只好叹了口气:“唉,父皇,怎么连你也不明白呢。女儿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母后托梦。母后梦中交代的事,女儿若不能亲眼看着他们办妥,心里实在难安啊。” “那就叫黄归全去。” 皇帝沉声道:“朕给他封个坐办御史,明面上叫他去修庙,暗地里你给他去一道旨意,叫他提前准备好赈灾钱粮。” “这个人向来唯你马首是瞻,你交代的事情,他不敢不尽心。” “再叫他隔三岔五送书信来汇报进程,你也能够安心了。” “父皇!”刘令月急了:“我不安心!若不能亲自去崇恩县,亲眼看着他们把灾民安置好,我死也不安心!” 不是她非要无理取闹,实在是她对大夏朝的吏治水平没有信心。 这帮官员,从宰相到县丞,但凡能贪一两银,都不会只贪十五钱。 夏朝商品经济发达,京中做大宗买卖的行会每天交易量高达数百万两白银,豪商巨贾们为了争花魁不惜把上万两黄金扔进水井里,但为什么官府就是没钱赈灾,没钱镇压起义呢? 因为钱都被官吏一层一层地盘剥了。 原著里,崇恩县大灾,皇帝命户部批发的赈灾款,足够让全县灾民重建家园,再好吃好喝个三年五载。 但真正落到灾民手里的,只有掺了砂子的稀粥,和发了霉的药材。 所以当包括大将军王在内的十二神将揭竿而起时,远在洛阳的皇帝,比起震怒,更多的是不解。 朕花了那么多钱赈灾,你们不思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造朕的反呢? 这种结构性贪污,派个钦差过去,是解决不了的。 就算黄归全拿着她的密旨去了崇恩县,到了赈灾的时候,也要不到多少钱粮。 你是皇上亲封的御史?谁还不是个皇上亲封的官了? 道上规矩,皇上批了十万两,户部先拿两万两,转运使再拿两万两,州牧,郡守,县令,县丞……甚至连长江上负责卸货的水手都要敲一敲竹杠。 到你钦差大人的手里,就是只有一万五千两,不服?不服你就把我们这几百号人全告倒了,你一个人伺候皇上去。 最可怕的是,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 黄归全也是这个结构性贪污的一份子,这一万五千两到了他手上,他还要再贪一部分。 他手底下的人也要继续贪,最后连熬粥的大娘都要抓一把米塞进围裙。 上行下效,贪腐成风,就算提前预知了灾难,也不可能赈好这个灾。 除非她去。 第一,她不贪。 第二,她是三公主,这个公主的威风足以镇住大部分贪污的官员。 大家都贪了一辈子了,这次少贪点,就当在公主面前卖个好,将来公主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大家的前程不就光明了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知道大将军王的存在。 刘令月曾经分析过,大夏朝贪污成风,赈灾赈得稀巴烂也不是一天两天,甚至闹起义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偏偏崇恩县这次成了压垮大夏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问题就出在这个大将军王身上。 这个人实在是太会打仗了,领着几百号散兵游勇,硬生生打光了朝廷数万精锐,逼得朝廷从全国调兵,才最终镇压下来。 结果镇压得不彻底,还让大将军王给跑了。 经此一役,朝廷元气大伤,北狄又在虎视眈眈,必须尽快重建军队。 重建军队的钱从哪来?加税呗。 然后就陷入了加税——起义——镇压——赤字——加税的死循环之中。 就算是为了稳住大将军王,不让这位爷觉醒他的造反之魂,崇恩县的灾,也必须得好好赈。 这是关乎国运的一战! 旁人都没有这种决心,只有刘令月有。 所以她必须去崇恩县。 但是这话却不能对皇帝说。 她可以给皇帝预言天灾,却不能给皇帝预言人祸。 她不能对皇帝说,你大夏朝三百年的国运,终结在崇恩县一个姓宁的年轻人手中。 这个人三个月后会造你的反,带着三百人把你的五万禁军杀得丢盔弃甲,八年后还会入主洛阳,咱们父女俩的坟头都是他帮忙修的。 其实他人还挺好的。 因为面对天灾,皇帝只能被动应对。 但面对人祸,皇帝可有的是办法。 洛章晟的结局她看得清楚明白,这还只是冒犯了他妻女的下场。 大将军王可是毁了他的江山社稷——虽然不知道在这位皇帝心中,妻女和江山社稷究竟孰轻孰重。 刘令月都想象得到皇帝在得知大将军王的存在后会有的反应。 趁他还未起事,即刻诛杀。 不确定谁才是未来的大将军王?那就把崇恩县所有姓宁的人家——不,把崇恩县所有人都杀了! 正好也省得赈灾了。 崇恩县,满打满算不到两万人。 皇帝心怀天下,富有四海。 一座县城,一两万人,不在皇帝的眼中。 刘令月揉了揉眉心。 不能让皇帝知道大将军王的存在,却必须让他意识到这次赈灾的重要性。 看来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她幽幽叹息一声:“父皇,其实女儿这次想去崇恩县,也是存了一些私心。” 皇帝向来是不怕三公主有私心的,因为他对这个女儿有着最大的私心——他想要把自己的江山传给她。 于是他问 19.陈亭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皇帝铁了心要把皇位传给三公主,除了爱女心切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孝穆皇后的身后名。 皇帝遇见孝穆皇后时,已经人到中年,老房子着火,爱得不是很克制。 孝穆皇后一进宫就是皇后,椒房专宠、如日中天的同时,也惹来了不少妒忌。 现在她死了,她那刚满月就被立为太子的二皇子也死了。 如果将来继位的是其他妃嫔的儿子,可想而知,后世会怎么评价这位短命的皇后。 狐媚,野心,残刻,恶有恶报。 这是皇帝宁死都不愿见的。 所以必须是孝穆皇后的孩子继位,只能是孝穆皇后的孩子继位。 这样后世的史书里才会记载着,孝穆皇后是个贤后,慈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因为她是皇帝的生母。 皇帝爱三公主,所以他不舍得让三公主去灾区。 但是他更爱孝穆皇后,所以,为了孝穆皇后的身后名,为了让三公主掌权,他不舍得也得舍得。 果然,皇帝动摇了。 他握着刘令月的手紧了又紧,刘令月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 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完了。 接下来,她只需要保持沉默,等皇帝做出决定就好。 果然,沉默许久之后,皇帝松开了她的手,声音沙哑地说:“那你就去吧。” 刘令月微微垂头:“谢父皇。” “让陈亭跟着你去。” 皇帝补充道:“让他保护你的安危。” 这个名字刘令月听着有些陌生,应该是没在原著里出现过。 她摆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 或许三公主认识此人,但以三公主之尊,忘记某个下人的名字太正常不过了。 “陈亭是校事府詹事,”果然,皇帝为她解释:“身手敏捷,手脚利索,让他保护你,朕也能放心。” 校事府,直接隶属皇帝的情报单位,是皇帝的喉舌耳目。 刘令月双眼一亮:“父皇,这个人能给我吗?” 要是能直接调动校事府的力量,往后她的行动会顺利许多。 “可以,”皇帝点了点头:“以后这个人只听你差遣,朕不会再使唤他。” 养密探,最忌讳多重管理。 一个密探若是同时有两个主子,那他就无法向任何一个主子效忠。 即使这两位主子是至亲的父女也一样。 刘令月知道,皇帝的意思是,这个人以后只会效忠她,再也不是皇帝的人。 她抿唇一笑:“父皇对我真好,女儿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父皇了。” 皇帝也笑了:“只要你争气,就是报答我了。” “对了,”他状似无意地说:“陈亭此人,你用他可以,但别向他打听他从前在父皇手底下做了什么。” 嗯? 刘令月眨了眨眼:“是有什么国家大事不好叫女儿知道吗?” 皇帝意味深长地说:“你别问就是了。” 刘令月:……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帝连皇位都愿意给三公主,还能有什么国家大事是不能让三公主知道的? 不能让三公主知道的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洛章晟真正的死因。 恐怕洛章晟就是死在陈亭手上的。 皇帝对大太监陈云使了个眼色:“叫陈亭来见过公主。” “是。” 陈云俯身退出殿外,不一会儿带进来了一个弓着身子的男人。 这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平平常常的蓝布衣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容貌平平,没有任何记忆点。 刘令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转向别处,想回忆一下他的长相,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就是那种,在人群里与你擦肩而过,下一个瞬间就会没入人海,再也寻不见踪迹的普通人。 天生就是个做密探的高手啊。 刘令月敬佩地想。 难怪能收了男主这个妖孽。 得知了皇帝对自己的安排后,陈亭郑重其事地向刘令月叩首。 他们这种密探,从来都没有决定自己职业生涯的权力。 主子怎么吩咐,他们领命就是了。 主子让他为公主办事,他就认下公主这个新主子,从此为公主赴汤蹈火。 刘令月笑道:“一会儿你跟我回长乐宫,见见锦瑟。她是我宫里最得力的人,以后你们共事的时候还多着,趁此机会,彼此认认脸。” 陈亭又叩首:“臣遵旨。” “锦瑟?” 皇帝挑了下眉:“是你那个爱穿一身蓝的小宫女?” 刘令月点头:“就是她。” 皇帝对锦瑟没什么好感,毕竟三公主都被她伺候得上吊了。 但在下人面前贬损公主的得力宫女,等同于下公主的面子,皇帝不想这么做。 于是含混道:“她年纪还小,还得多历练历练。” 刘令月点了点头:“是要多历练。女儿想着,这次去崇恩县就带着她。若是历练出来了,回来就给她升到五品。” 刘令月做员工时,最恨老板画大饼。 如今自己做了老板,也开始给员工画饼。 但她和黑心老板可不一样,她画的饼,张张都得落实到位。 说要给锦瑟升官,就得给锦瑟升官。 不然她怕锦瑟在背后扎她小人,就像她当初给楼下流浪狗取名叫老板一样。 皇帝不喜欢锦瑟,当然不想给她升官。 但一个宫女从六品升到五品,对于皇帝来说,不过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公主喜欢,他何必拦着? 于是点了点头:“你的宫女,自然由你定夺。” 定下了三公主去崇恩县的事,具体细节还得等明天传召群臣商议。 皇帝在立政殿传了膳,刘令月也留下来一起吃了。 一边吃一边感叹,难怪形容富贵人家,都用“钟鸣鼎食、馔玉炊金”的字样。 皇帝这一顿寻常晚餐,比她上辈子见过的所有宴会加起来都要奢靡。 一共一百零八道,天下间所有的菜肴都包括在内。 什么山珍海味,什么时令珍馐,全都出现在皇帝的餐桌上,五光十色,琳琅满目。 刘令月光是看着都眼花缭乱,皇帝却有些歉意地摸了摸她的头:“父皇这里持斋,菜色单调些,简单吃点吧。” 她这才想起,原著里说这位皇帝自从丧妻之后,生活简朴,不爱奢华。 看了看那一百零八道菜,又想了想“生活简朴”的评价。 刘令月:…… < 20.听诊器与生育钳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听诊器?” 文清霁端详着黄麻纸筒:“用这个,真的能听到心音么?”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刘令月拉开衣领,露出心口。 文清霁迟疑地将纸筒抵在刘令月心口:“公主,得罪了。” 将耳朵附在纸筒另一端后,她瞬间瞪大了眼。 “真的能听见!” 而且听得比原先清楚多了! 她闭上双眼,仔细分辨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响,又换了几个地方一一听过,这才依依不舍地收起纸筒。 “公主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文清霁下了断言:“气血充足,六脉调和,再无弱质之相,护心丹可以停了。往后只需心平气和,饮食均衡,可望百年之寿。” 刘令月松了口气:“健康就好。” 穿越以来,她最担心的,除了八年后的亡国乱世,就是三公主的多病之身。 原著里说,三公主幼年多病,长大后才养成了桀骜恣睢的性子。 虽然她的病渐渐地被沈应光治好了,但究竟好到了什么程度,刘令月也不能确定。 虽然这两天她觉得身上挺有精神的,但保不准哪天就给她来个突发急病。 现在文清霁说她没病了,她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文清霁手上摆弄着“简易听诊器”,不断地赞叹道:“公主果然蕙质兰心,用此物听心音,不仅免了肌肤相贴的尴尬,还比从前听得更清晰了。” 刘令月微笑道:“你用着方便就好。” 文清霁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不知民女能否将此物带回医馆,推广开来?” 有了简易听诊器,她给病人诊断时,就能更方便,也更准确了。 刘令月有些不解,心想就一个纸筒,你想要就回去自己卷一个呗,难道沈应光的财政情况已经恶劣到连张纸都买不起了? 但看着文清霁小心中带着一丝讨好的神色,她忽然顿悟了。 就算只是一个纸筒,那也是公主殿下的纸筒,是禁中大内的纸筒。 未得允许,在宫外使用这种简易听诊器,是罪。 刘令月当即一笑:“这算什么,若能方便你们行医,也算造福百姓,大功一件了。尽管去用吧。” 文清霁喜不自胜,连忙起身向刘令月行礼:“谢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 刘令月将她扶起来,让锦瑟拿来纸笔:“其实这种听诊器还有更高级的做法。” 她在纸上画了一个在医院里见过的听诊器:“用皮革缝成一个弹弓形状的管子,分叉的两端用羊毛做一对耳塞,另一端用铜或铁打一块光滑的探头。听诊时,将耳塞塞进耳朵,探头贴着胸口,比纸筒更方便。” 这就是现代听诊器的模样了。 文清霁瞪大双眼:“竟然还有如此做法。” 这是她想都未曾想过的。 如此一来,听诊时连衣领都不用解开,直接将探头伸进衣服里就行了。 那岂不是连男大夫也可以为女病人听心音了? 她在沈应光的医馆里待了许久,亲眼见过许多本可以得到诊治的女病人,因为不敢让男大夫近身,而病入膏肓,不治身亡。 有了这个听诊器,以后不知有多少病人可以从中获益。 文清霁郑重地说:“公主此举造福万民。民女替那些病人谢过公主大恩。” “何必谢我。” 刘令月摆了摆手:“天下苍生,亦是本宫的子民。” 文清霁闻听此言,双手微颤。 她爹的官做得不大,她本人除了医书之外也没读过多少书,但她要是没理解错的话,“子民”一词,对应的应该是“君父”吧? 一个公主,可以用这种字眼吗? 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三公主在灯下的眉眼,心中微哂。 也罢,什么子民君父的,跟她这个前钦犯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的案底还没洗干净呢,倒挂念起君父苍生了。 “民女回去后,一定将这种听诊器打造出来,推广到全洛阳的医馆。同时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公主心怀苍生,兼济天下,为病人们打造的听诊器。” 这种好东西,不能自家专美,得分享给所有同行,共同提高诊疗水平。 做大夫的人嘛,到底是有些悬壶济世的情结。 刘令月点头应允,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笑道:“正好你要去打听诊器,不如再一并帮我打样东西吧。” 她在纸上画了一个长长的钳子,钳子的边缘是弧形,像是两把勺子,钳柄处有孔洞,可以把钳子拆卸成两片。 文清霁拿起图纸,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是生育钳。” 刘令月回答。 文清霁一惊:“什……什么?” 刘令月以为她没听清,重复道:“生育钳。” 文清霁还是没回话,刘令月干脆在自己肚子上比划:“女人生产时,不是偶尔会难产吗?这种钳子能分成两片进入产道,再组合起来。它的边缘是弧形的,可以箍住胎儿的头部,调整胎儿的位置,或者直接把胎儿给拽出来。” 文清霁被她比划得头晕:“这、这……民女大概明白它的作用了,但是……但是公主你……” 公主你怎么可以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产道”、“胎儿”之类的话啊! 刘令月不解:“我怎么了?” 文清霁面露难色,嗫嚅道:“公主云英未嫁,怎好说这些……” 刘令月看了看她的脸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家伙,文清霁这是嫌她不守妇道。 她挖苦道:“一个剁了自己前未婚夫手指头的女人说出这种话,才更好笑吧。” 文清霁自己的妇道就守得乱七八糟,还来说她。 文清霁脸上一红:“这……民女反正家破人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公主青春年华,前途无量,怎么能跟民女比。” 刘令月笑得更厉害了:“什么前途无量?嫁个好男人么?我家富贵已极,还用得着嫁男人来求前途么?” 文清霁一想,发现她说得对。 守妇道是为了嫁男人,嫁男人是为了过日子,可公主用得着靠着男人过日子么? 她在洛阳住了这么长时间,这位三公主的事迹也曾听闻许多。 人家十二岁时就受封秦国公主,待遇比亲王更盛数倍,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公主又不用嫁男人过日子,那她守妇道干什么? 想通这一点后,文清霁大彻大悟了。 “民女懂了。” 她大彻大悟地道:“是民女想得窄了。” 光想着女人就得守妇道,未曾深入思考女人为什么要守妇道。 但她发现,自己从前虽然脑子没想明白,但身体却很诚实——她从来也不怎么守妇道,反倒是一直忙活着行医赚钱养活自己来着。 她拿起生育钳的图纸:“民女此前接诊过几位难产的妇人,有的救回来 21.屏风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结果她打扮得再光彩照人也没用嘛。 刘令月坐在屏风后,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上面笔走龙蛇的字迹。 她不知道屏风上写着什么,但从几个眼熟的字形能看出,这应该是一篇佛经。 一篇佛经,用大笔蘸着浓墨,挥挥洒洒地题在白如霜雪的素绢上,绷上檀木架子,就是一扇屏风。 八扇这样的屏风并排而立,隔开了她和皇帝,也隔开了她和议政的朝臣。 一刻钟前,她换上了锦瑟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杏黄衣裳,斗志昂扬地坐着抬舆来了政事堂。 她还在心中打了腹稿,无论那些朝臣从哪些角度反对她的政策,她都要一一反驳回去。 药品免税,那是一定要免的。 崇恩县修庙,那是一定要修的。 从天人感应,到兼济苍生,她有无数种方法说服这些古代人。 没想到她压根就没有开口的机会。 陈云猫着腰领她从侧门进来,把她带到了这扇屏风后。 隔着素绢,他指着外头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声音低到近乎耳语:“公主,陛下在前头和大人们议事。一会儿就议到双盲实验了,请公主稍安勿躁。” 然后,他行了个礼,退到了屏风外,退到了皇帝身边。 刘令月坐在屏风后,望着她父皇的背影,觉得自己似乎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政事堂里的大人们都是体面人,就算是议事,也是压低了声音,心平气和地议,少有高声喧哗的。 刘令月隔着清心静气的佛经,听着大人们喁喁低语,勉强分辨他们话中的深意。 这位何大人,在为今年的科场举荐主考;那位王大人举荐了另一人。成大人认为应当减少蓉州今年的派办,林大人觉得该让北狄多贡些皮草,少贡些西域宝石。 林大人啊,你莫急。 等到八年后,北狄就什么都不用贡了。 该咱们给他们贡了。 刘令月支着下巴,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去听这些国家层面的鸡毛蒜皮。 如果她要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帝,就必须忍受这种琐碎、这种无聊。 她听着官员们为了这些鸡毛蒜皮斯文体面地吵架,听着她父皇以宽仁又不失威严的方式居中调停,慢慢地倾听着、适应着、学习着。 虽然她父皇算不上什么明君圣主,但也算是个皇帝熟练工了。 有很多地方值得她去学习。 只要别学他的恋爱脑。 又过了一刻钟,她终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臣黄归全有事启奏。” 刘令月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 来了来了,黄归全要奏对药品减税的事情了。 她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硬仗,没想到黄归全念完他的奏章后,反对者竟然寥寥。 大多数人都赞叹此举体恤百姓,有三代德政之风,少有几个反对的,也是怕此举靡费过多,国库无法支撑。 但在黄归全解释了双盲实验的标准有多么严苛,通过实验的药品会多么稀少,减税的支出在可控范围内后,这些反对的声音也渐渐消散。 更有一些人还提出,要在太医院严格执行双盲测试,未通过双盲测试的药品,不许给宫中贵人使用。 而刘令月最担心的,“因为政策的提出者是三公主而招致反对”的情况,根本没有出现。 黄归全在奏章里写了,双盲实验和减税都是三公主最先提出的,但在座的大人们仿佛约好了一般,默契地略过了这条信息。 没有人因为三公主干政而哭天抢地,也没有人赞扬三公主仁德慈恤,心怀天下。 三公主好像是房间里的大象,他们听得到、看得到,却没有人说出口。 就像她现在和他们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素绢,他们却一点也不好奇屏风后坐着的人究竟是谁一样。 减税的事情定了,户部出钱,京兆府出力,共同推进。 皇帝赞扬黄归全忠心任事,接着话锋一转:“再过不久,就是孝穆皇后的祭日了。” 群臣纷纷噤声。 这一二十年,皇帝在孝穆皇后身上发的疯,他们都看在眼里。 为了孝穆皇后,宰相都不知道换了几任,宗室都不知道杀了多少。 有几次好悬连亲儿子都杀了,还是孝穆皇后出言劝阻,那几位皇子才免于一死,流放岭南,苦苦挣命。 久而久之,大家形成了默契:只要皇帝提到了孝穆皇后,不管他想干什么,都顺从他。 这一次也不例外。 大家都低眉顺耳,听皇帝说他这次打算发什么疯。 等皇帝说他只是想给孝穆皇后修个庙后,大家都松了口气。 嗐,早说呀。 还以为你要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官员去给孝穆皇后陪葬呢哈哈哈哈。 修个庙嘛,无非就是花点钱的事。 咱们大夏朝就算再缺钱,也不缺给皇后娘娘修庙的钱! 于是纷纷出言支持,表示这个庙早就该修了!会来事的官员还随手掏出了京郊的地图,表示某处、某处、某某处是个风水宝地,正适合拿来给娘娘修庙! 掏不出地图的,只能羡慕地看着同僚。 唉,机会果然还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以往每逢为孝穆皇后做法事,皇帝都要提拔一批表现得好的官员。 看来这次修庙,又有人要升官发财喽! 谁知皇帝却微微一笑,说他昨夜做了个梦,梦见孝穆皇后在孟州丹阳郡崇恩县的一座破庙里显灵了,所以他要派人去孟州,把那座破庙原地修葺起来。 这下大家可来了劲儿,纷纷抢着要主持这个修庙的活计。 孟州虽远,但修完这个庙,前途可就不可限量了。 皇帝却不理会毛遂自荐的群臣,笑眯眯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黄归全:“黄爱卿,朕欲封你为监造御史,去孟州为娘娘修庙。你意下如何啊?” 黄归全“扑通”一声跪下,深深叩首:“臣遵旨!” 额头抵在青砖地上,他热泪盈眶。 他的前程啊!终要来了! 再也不用做这个劳什子的京兆尹了!再也不用伺候京里这些大爷们了! 爷要发达了! 群臣霎时安静下来,都不明白黄归全怎么突然就入了皇帝的眼。 等皇帝状似无意地交代道,孝穆皇后是三公主的生母,此次修庙三公主也将同行的时候,他们悟了。 就说怎么忽然青云直上了,原来是攀上了高枝。 黄归全为巴结三公主做的那些事,他们都有所耳闻。 稍微有点身份的官员,都看不上他那样。 大家都是当官的人,你要巴结,好歹去巴结几个皇子王爷,将来好混个从龙之功。 巴结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也好意思? 不过,看黄归全这样,是烧三公主这口冷灶烧成功了。 三公主抬抬手,就赏了一个给孝穆皇后修庙的巧宗儿。 从孟州回来,再熬个两三年,这位黄大人,恐怕就要佩金印,系紫绶了。 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打算也烧一烧三公主 22.万事小心 《亡国公主基建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刘令月忽然领悟了皇帝的意思。 在封建王朝,权力并非虚无缥缈之物。 它有一个很具体的表现形式——皇帝本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皇帝口含天宪,一言可以决人生死。 而除皇帝之外的所有人,想要掌握权力,也有一个很具体的方法——接近皇帝。 为什么封建时代女子低贱,却有那么多权倾朝野的太后? 因为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天生就离皇帝最近。 官品,爵位,声望,功勋,这些都是虚的。 一品大员,四世三公,朝野称颂,于国有功,皇帝不喜欢你,照样可以把你打入尘埃。 最低贱的太监,只要皇帝喜欢,照样可以凌驾于王公贵族之上。 刘令月心里忽冷忽热,忽喜忽悲。 喜的是,皇帝永远都爱孝穆皇后,也永远都爱三公主。 他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老父亲,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堆在女儿面前。 悲的是,在这个时代,原来除了皇帝,谁都身不由己。 身家性命系在一人的喜怒哀乐之上,何其可悲? 皇帝还在看着她,刘令月不敢放纵思绪,欣喜地笑着:“父皇,阿月真高兴。” 她高兴,皇帝也高兴。 “不是想要去崇恩县吗,”皇帝说:“事情定了,最迟明天,户部的银子就能批下来。你去和黄归全好好商议,看建庙和赈灾的物资要怎么弄来。是花钱采买,还是当地派办。是从洛阳运,还是从鄞州运。” “黄归全任京兆尹之前,当过十二年的地方官,这些事情他都熟知。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他。他别无根基,只能一力攀着你,必不敢有所欺瞒。” 刘令月点头:“女儿明白。” “去吧。” 皇帝说:“去忙你的事吧。” “这次赈灾,事关重大。父皇不想给你压力,但是……” 他的眼神落在身后的佛经屏风上,先是有些落寞,随即变得坚定。 “但是,你务必要办好!” 这不像是父亲对女儿的勉励,几乎像是皇帝对臣子的要求。 刘令月低下头:“女儿领命。” 第二天,户部的银子果然拨下来了。 一早起来,就有小黄门来报,黄归全在景阳门上求见。 住着太子东宫,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景阳门可以随意进出。 试想一下,假使她住在太极宫西北角的公主所,外臣想要见她,就只能在甘露门求见,得了通传后,再绕过皇帝居住的立政殿,才能见到她本人。 一举一动,不仅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更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 甘露门毕竟是……咳,皇家必争之地么。 皇帝三年前让她住进长乐宫,果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叫他进来吧。” 刘令月说:“让他……” 她本想说让他来含元殿,但又想到在寝宫接见外臣,就算她是个皇子也有些不妥了。 长乐宫这么大,应该有个用来接见外臣的地儿,只是她不知道在哪儿。 锦瑟见她不说话,想了想,明白了她的隐忧,机灵地说:“公主,迎风阁前两天刚收拾出来,不如让黄大人去迎风阁吧。” 刘令月欣慰地想,看吧,有个了解内情的心腹有多么重要。 含元殿在长乐宫北部,靠近和太极宫相通的拾翠门。 迎风阁却在南部,靠近和永安街相通的长乐门。 大夏朝的皇宫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内部是禁中,主要供皇帝一家人起居,接见心腹大臣。 外部就是皇城,供一些给皇家服务的人办公。 太医署,宗人府,钦天监,这些衙门的办公地点就是皇城。 隔开禁中和皇城的,就是永安街。 永安街上,除了几座水门外,从西往东,依次是皇子所附近的顺天门,平时举行大朝会的承天门,政事堂附近的宁佑门,和太子东宫的长乐门。 其中顺天门和宁佑门是侧门,只供人员出入,承天门和长乐门都是正殿大门的规格,可以在城门上举行典礼仪式。 “以后让黄归全从长乐门走。” 一是能少走两步路,二是永安街人来人往,也让满朝文武看看,黄归全是她三公主的人。 刘令月穿过蜿蜒曲折的水榭,来到了迎风阁门前。 和寝宫含元殿不同,迎风阁本是一座书斋,供太子与属官议事所用。 她在迎风阁的正堂见到了黄归全。 一天不见,他面上满是喜色:“公主,户部的银子批下来了,给咱们批了五十万两。” 刘令月一惊:“五十万?” 她对大夏朝的白银购买力没有太多了解,但锦瑟可是六品内官,一个月俸禄也才二十两,户部一口气就批了五十万,够锦瑟从西汉末年干到二十一世纪了。 她提着一口气:“应批多少,实批多少?” 大夏朝的吏治她了解,五十万的大项目,户部不捞点油水就不是户部了。 黄归全有些尴尬地一笑:“应批五十五万,实际给了咱们五十万。” 还行,不到一成。 刘令月闭了闭眼。 也算是官老爷们给她这个公主面子。 往常他们都贪两成的。 算了,先不跟他们计较。 等以后她羽翼丰满了,这帮贪官污吏一个都别想跑。 “咱们这次名为修庙,实为赈灾,这五十万两,兴许都不够用的。” 刘令月整理了下思路,请黄归全入座看茶:“户部谁拿了多少,日后本宫自有处置,但是咱们自己人,不能再拿。” 黄归全连忙点头:“公主明鉴,臣懂得。” 刚刚归顺三公主,得了个好差事,现在就伸手也太猴急了。 他早就做好了这次秋毫不犯的准备。 就当在三公主面前给自己挣个印象分了。 刘令月点头,又说:“所用的工匠,所需的物资,本宫打算就地采买,不再派办,也不需要工部派出人手。当地买不到的,就从鄞州买了运来。” 所谓派办,就是向地方官府索要物资,零元购。 经常发生在工部去地方兴建项目的时候。 比如之前黄河上修堤坝,土方就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