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嬉事血红》 楔子 和尚的哀鸣 那一日,江山小雪。 北溟浩瀚,鲸龙潜伏,一座座太古冰山漂浮银蓝色浪涛之上,寒风呼啸,卷起漫天玉龙碎鳞,三条舟船逆风而行,如箭矢穿波跨浪,穿行座座冰山,一路径直向北。 一条舟船长不过十尺,船体尽成青色,乃一根万年古松树干整体抠成。 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驾驭木舟,一名青年道人盘坐船头,手持玉箫,吹着一首淡淡雅雅的曲子,飘逸出尘宛如仙人。 一条舟船长达百丈,船体为青铜铸就,前后三重船楼,通体雕刻无数鬼神图案,威严而狰狞霸道。 舟船甲板上,矗立着数百身披重甲魁梧大汉,一个个生得威武霸道,周身杀气腾腾。 一名比寻常人高出将近两尺的壮汉裹着一裘白虎踏云战袍,手持两丈四尺白虎戟,面带冷笑左顾右盼,顾盼之间眼眸中寒光四射,目光宛如实质,端的气势逼人。 一条舟船长有一丈六尺,船体呈淡金色,却是一根根晶莹剔透宛如金色琉璃的骨骼拼凑而成。 这条舟船并无人驾驭,船上唯有一名身穿雪白长袍的俊俏僧人盘坐。 头皮刮得溜光,头顶有九颗淡金色戒疤的僧人面带微笑,双手捧着一卷青色树叶钉成的经卷,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的诵读着。 青年道人箫声响起,曲调婉转波折间,舟船下方隐隐就有云气晃荡,舟船的速度就一点点不断提升。 俊俏僧人诵读经文时,每一字、每一词出口,骨舟光芒就微微闪烁,每次闪烁,骨舟都骤然向前奔驰数百丈。 那壮汉所乘青铜巨舟却无任何神异表现,只是道人、僧人所乘坐舟船还要绕过一座座巨型冰山蜿蜒前行,他所在的巨舟却是蛮横无比直接撞过。 无论百多尺的小冰山,还是千多丈的大家伙,这条巨舟速度丝毫不减径直穿过。 从高空俯瞰,三条舟船各有神通,大致上是齐头并进,谁也甩不下哪个。 船行不知数万里,绕过一片盘桓洋面如长城的冰崖,前方天色豁然敞亮。 风不动,雪消停。 茫茫洋面上白雾升腾,刺骨寒气凭空萌发,在洋面上凝成了一朵朵巴掌大小,白色的冰晶莲花。 三条舟船放慢了速度,缓缓的从洋面上划过。 船体撞击洋面上凝聚的冰晶白莲,发出细微的‘叮叮’声响。 这一片海域,天、水尽成一片银蓝,高空不见云彩,一轮大日懒懒悬挂在极远极远的天边,阳光被空气中无数细碎的冰晶折射了无数次,一轮轮七彩虹霓宛如海市蜃楼,在众人身边盘旋闪现。 向前再行数千里,一只巨掌从海水下突兀探出。 此处海水极其清澈,无鱼,无虾,无鲸、蛟、鳌、龟之属,就连一片海藻都踪影全无。 透过海水,可见一尊极大、极大的道人石雕静静的盘坐在深不可测的海水中。 这石道人,也不知通体有多么大小。 单单他探出海面的那一只手掌,手掌心的面积,就有数里方圆。 道人掌心,托着一座通体五色的大山。 大山之巅,站着一尊四面八臂、面容狰狞的百丈巨人。 这巨人身躯残破,通体密布无数大大小小的透明窟窿,透过那窄窄的、锋利的透明伤口,可见体内五彩晶莹宛如琉璃宝珠的五脏六腑。 岁月不知过去了多久,这巨人体内,依旧有黑烟、黑炎不断冒出,透过一个个伤口,宛如蒸包子的蒸笼一样,腾腾的向四周散发。 在这巨人面朝北面的那张面孔上,他嘴里一根莲茎蜿蜒生出,一路向上生长,长到了他头顶上,绽放开了一朵方圆有十几丈的红莲。 三条舟船在石道人探出海面的手掌附近停下。 道人、壮汉、和尚,三人同时向那石道人的手掌、手掌上的巨汉、巨汉嘴里叼着的那一朵莲花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腾空而起,轻轻巧巧的落在了那一朵盛开的红莲上。 千瓣红莲,中间莲台方圆不过三丈,一名生得姿容绝美、端庄神圣的女子,静静的盘坐在莲台正中。 她发髻高挽,一裘白裙,通体披挂着无数璎珞宝珠,左手托一净水钵盂,右手结不动印,轻轻向前点出。 女子双眼紧闭,暴露在外的、白皙润泽如象牙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尽是裂痕。 一如一尊被不小心打碎的白瓷宝瓶,却因为某种奇异的力量,依旧紧紧的粘合在一起。 她的右手不动印前,一缕淡淡的紫色光气若隐若现。 光气长不过三寸,比头发丝还要细千百倍。 一股可怕的凌厉锋芒,不断从那光气中缓缓渗出,一点点的侵蚀着女子的躯体。 道人、壮汉、和尚飞身上了莲台,他们凝气、屏息,战战兢兢的看向女子指尖的那一缕紫色光气。 ‘啵’的一声脆响。 紫色光气悄然崩碎。 女子通体披挂的璎珞宝珠同时‘咔咔’碎裂,各色碎片‘噼里啪啦’的洒了一地都是。 ‘咔嚓’一声,下方支撑这一座红莲的四面八臂巨汉的躯体,骤然裂开了七八条从头到脚、几乎将整个身躯撕裂的巨大裂口。 楔子 学正的哀鸣 江山大雪,雪笼镐京。 万古名城镐京,乃十八朝之古都,世间城池,尊贵莫过于它,风流自然也莫过于它。 镐京城内,纵横各四十九条人工城内运河,将四四方方的镐京城,分成了两千多个大小不一、同样四四方方的坊市。 镐京宫城,当今天子之居所,就在城北四条运河围绕之中。 距离宫城最近的,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大坊,这四大坊内,尽是大院朱门,里面住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开国元勋。 民安坊,最西北角,距离宫城最近的区域,一座老大的宅院被青松翠柏环绕,饶是寒冬腊月遍地雪白,整个占地上千亩的宅院依旧绿意葱茏,朱门、碧瓦、白墙、绿树,通体散发出一股子古老尊贵的味儿。 这是莱国公府,大胤武朝开国武勋之家。 近些年来,莱国公府族中儿孙多不成器,略有些走下坡路。但,老祖宗豁出去性命打下的家底子放在那里,纵然稍有破落,那顶级豪门的气派,却是丝毫不坠。 莱国公府东北角,祖宗祠堂的隔壁,圈出了老大一块四四方方的地盘。 这里建了几座四平八稳的大瓦房,一律是水磨青砖铺地,雪白的细纸糊墙,天棚是用带香味的细木条拼织而成,用木条的天然条纹,拼出了偌大一副鲤鱼跳龙门的图像。 大瓦房四壁,都有澄透的大水晶窗,天光透过大块水晶照了进来,屋子里丝毫不显昏暗。 偌大的房间下面,烧了火龙,大冬天的,屋子里依旧是热气腾腾暖和得紧。云九小说 这里,就是莱国公府的族学。 莱国公府,每年在族学里洒下大把银子,聘了一些颇有名声的先生,但凡一应莱国公府的直系旁支,乃至亲眷亲友,所有子弟年满五岁后,都可来族学读书。 一间大瓦房中,一张张书案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案上堆积着各色书本,放着文房四宝。 书案后,一张张凳子上,端坐着莱国公一脉,年龄从十四岁到十八岁的一众年轻族人。教室宽敞,空间极大,莱国公一脉适龄的年轻族人,总数将近两百,悉数在这教室里坐着。 卢仚满头长发扎了个大马尾,穿着一件青布的对襟大棉褂子,双手揣在松松垮垮的袖子里,坐在房间的最后一排角落里,透过水晶窗,看着对面教室屋檐上几只蹦跶来去的麻雀。 已然腊月,临近小年,族学一年的课程算是到了头,今日之后,就是长达一月的冬假。 两日前,族学组织了年底的考评,今日正是出成绩的日子。 教室的最前面几排,那些个出身莱国公府旁系,还有几分上进之心的小子,正紧张兮兮的看着前方讲台后的族学学正。 教室的中间位置,十几个身穿绫罗绸缎,身边有小幺儿伺候着的直系公子,正犹如一摊猪肉一样瘫在座位上,绞尽脑汁的琢磨着稍后去哪里、找哪个、做什么有趣的消遣。 楔子三 夫人的哀鸣 安乐坊就在民安坊的东面,两个坊市间就隔着一条人工运河。 和民安坊不同,民安坊住的都是皇亲国戚、开国元勋,而安乐坊里的住户,大半都是后来的国朝新贵。 天恩侯,就是这般的新贵出身。 因为极受天子恩宠的缘故,天恩侯府的规模,甚至比普通的国公府还要大了不少。 同样是占了安乐坊的北面,千多亩大小的府邸建筑极尽壮美。 只是,和民安坊的莱国公府相比,天恩侯府院子里的青松翠柏的树干细了不少。莱国公府院内栽种的各色梅花,千年老梅的树干动辄水缸粗细,而天恩侯府家种的梅花,一颗颗瘦仃仃的就只有胳膊大小。 除了树,天恩侯府的院墙下方,一块块精美的院墙石基上雕刻的花纹也都清晰得很,透着一股子新锐的烟火气。 而莱国公府的院墙,那些石刻的花纹早就密布青苔,风吹雨打过的痕迹,自然带着一份历史积淀的豪门气象。 一大早的,天刚蒙蒙亮,天恩侯府的主妇,侯夫人胡氏就打扮整齐,气喘吁吁的,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有点艰难的爬上了侯府后花园最高的一座楼阁,伸长了脖子朝着西边眺望。 莱国公府在民安坊的位置,和天恩侯府在安乐坊的位置相对,两者之间,隔了一条人工运河,以及大半个民安坊。 就算是天气最好的时候,站在这阁楼上,也看不到莱国公府的动静。 更不要说,如今这漫天飘雪、彤云密布的天光,胡夫人只能看到已经封冻的运河中间,一队队运输物资的雪橇,以及一群群在冰面上打洞钓鱼的顽皮小子。 就连运河对岸的那条密布酒肆饭庄的大街上的动静,以胡夫人的眼力,也是看不清楚的。 只是,胡夫人这些年,就是养成了这毛病。 每天早上,她不到这楼上望一望莱国公府那边的动静,她一整天就连吃饭都没味道。 用手扶了扶头上沉甸甸的金步摇,胡夫人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火狐狸皮的大氅,有点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这富贵啊,别人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 两个小丫鬟不敢吭声。 自家夫人惦记着莱国公府那边的家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可是,天恩侯虽然是出自莱国公府,但是如今已经开府别居。虽然是泾阳卢氏的后人,却早已和莱国公府分家了。 除非莱国公府长房直系那一脉的男丁死得干干净净,否则莱国公府那么大的家当,怎么也轮不到天恩侯府惦记的。 那份金山银海一般的家当。 啧啧。 两个小丫鬟盘算着自家夫人往日里的为人,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将脑袋深深的低了下去。 “哎,这份富贵啊。”胡夫人咬牙切齿的朝着莱国公府的方向发了一阵狠,用力的跺了跺脚:“叫管家、管事、账房们都过来,这都快小年了,这年底的总账,得好生给我报个清楚了。” 说到‘总账’二字,胡夫人眼睛骤然暴亮。 她语气幽幽的问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你们说,咱家每年年底的账本,就这么几寸厚。” “听说,他们家每年年底汇总的账本,厚得有五六尺。” “这么大的家当,他们怎么就消受得起呢?” 两个小丫鬟,越发不敢说话。 半个时辰后,天恩侯府的大厅里,传来了胡夫人恼怒的呵斥声。 “这家绸缎铺,今年的利润比去年少了整整八百二十贯,这钱去哪里了?拖下去,着实、用心、仔细的打,这钱去了哪里,一分不少的给我追回来。” “这三家粮店,和去年相比,倒也没甚出入。今年的利润,比起去年,倒也差不离。” “可见你们这三家掌柜,今年是没有用心做事。怎么一点利润都没增加呢?” “得了,也就不打你们了,可是也别想什么奖励了,滚回去,开年了好生、用心、努力的做事。明年若是还是如此,小心你们的孤拐。” “嗯,其他的倒也不错。这珠宝店倒是赚了不少,哎,居然比去年多赚了一万八千贯!哎,哎,可不要说夫人我亏待下人,你们都是自家的家生子儿,夫人我最是慷慨、公道、赏罚分明,对你们,可是从来没话说的。” “你这大掌柜的,你,啧,这年月,钱难赚啊,你,夫人我做主了,赏你二十,不,十贯,回去好生过个肥年。” “这酒楼……” “这醋铺……” “这布庄……” “这柴店……” “这牙行……” “这客栈……” “这庄子……” 忙碌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胡夫人终于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好了,安了,妥了,来人啊,把各个铺子缴上来的银钱,好生放入库房。” “你们可得谨慎小心些,漏了一个铜钱,小心你们的孤拐。” “今年年景不差,过年的时候,夫人我给你们一人做一件新衣服,美不死你们!” “那布庄的库存里,有十多匹着了雨水的细布,虽然掉了点颜色,那怎么也是精细的好东西,寻常财主都舍不得上身的,能拿来给你们做新衣,整个镐京,除了夫人我,哪里有这么慷慨的主家?你们呀,就偷着乐罢!” 一刻钟后,天恩侯府的后院里,胡夫人如死了亲爹、亲娘的哭喊声冲天而起。 “杀千刀的啊,那个杀千刀的,你怎么又来了?”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啊……” “大前年来了,前年又来!” “前年来了,去年还来!” “去年来了,你怎么今年又过来了?” “你就不能换家人家偷么?” “盗亦有道,你这是缺德啊,伤天害理啊,薅羊毛逮着咱一家下死手啊!”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啊,啊,啊,啊!” “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 “吃猪糠长大的赔钱货!” “活该被千刀万剐的没脑壳的!” “侯爷让你们看家,你们就是这么看家的么?”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啊!” “呜呜,呜呜,去报官,报官,拿老爷的名扎去报官!” “多派人去!” “多派人去!” “敲鸣冤鼓!” “叩獬豸钟!” “抓不到那贼人,谁也别想过一个好年!” 第一章 主母召唤 大胤武朝,嘉佑十八年。 腊月二十,镐京,大雪。 刺骨寒风呼啸着冲进镐京的大街小巷,从路边富贵人家的园子里,卷出了片片梅瓣,混着鹅毛雪片,纷纷扬扬的扫过一片片庭院、屋瓦。 镐京皇城东南,是一品上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大坊的民安坊。 民安坊的东侧,隔着一条宽有数里的人工运河,则是二品上坊安乐坊。 安乐坊,多贵人。 能在安乐坊扎下基业的,多为朱门紫袍的豪门大户。 最近些年,安乐坊中最有名,最奢遮的大人物,莫过于天恩侯卢旲(tai,通‘大’,通‘日光’)。 占地近千亩,气象恢弘的天恩侯府北面,是侯府后街雨露胡同。 整条后街长近三里,街道南北尽是一座座整整齐齐的院子,居住着泾阳卢氏天恩侯府一脉的各房族人。 雨露胡同最西端,靠着安乐坊一号运河码头,有一处小小的院子。 天寒地冻,运河已经冰封。 天色刚亮,一队队雪橇被膘肥体壮的雪地犬拉拽着,运载着小山一样的柴薪、食盐、米面等日用品,如梭子一般在宽有数里的运河冰面上奔波。 雪橇摩擦冰面的‘嘶嘶’声中,乌黑油亮的长发扎了个单马尾,裹着一件薄薄的青布对襟大棉褂子的卢仚(xian,通‘仙’),拉开小院北面正房的房门,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凉刺骨的寒气。 寒气入腹,浑身一片清凉,卢仚刚毅端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 慢悠悠走出房门,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卢仚抬起头,看了看彤云密布的天空。 “呵,瑞雪兆丰年。” “嚇,呸,呸,错了,错了。应当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哪!” 扳着手指,卢仚喃喃念叨着。 “嘉佑十五年,谢师宴后,酒后滑倒,折了左小腿。” “嘉佑十六年,谢师宴后,下楼滚倒,折了右小腿。” “去年的昨日,依旧是族学年底谢师宴后,如厕摔了个大劈叉,折了左大腿。啧,可是你依旧毫无悔过之心。” “要不,今年就,三腿齐折?” 卢仚微笑,掐指比划着。 “学聪明了呀,昨天族学散学,你说身体不爽利,将谢师宴改到了今天晚上。” “避开了昨天,你能避开今天?呵!” “要不要三腿齐折呢?” “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也就是故意难为我,连着四年,给我出了四道没法做、不能做、做了就惹祸招灾的道论题嘛!” “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 “我平日里在族学,在族中,都是平平淡淡,平凡无奇的透明人。” “你无缘无故的刁难我,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什么仇,什么怨?” 低声念叨中,卢仚走到了小院里的水井旁。 大冬天的,卢仚扒光了身上衣衫,抓起水桶,从水井中打了一桶水,劈头盖脸的泼在了自己身上。 如此连泼了七八桶水,浑身热气升腾的卢仚用手指蘸了点粗盐,狠狠的刷了刷牙齿。 刷牙完毕,身上的水已经被体温蒸发殆尽。 卢仚迎着寒风用力的舒展身体,打了个惬意的呵欠,这才将衣衫重新穿上,大步走到了院子的东边。 第三章 反杀 “真憋屈!” 卢仚笑,然后挺直了腰身。 胡夫人的话,让卢仚心中暗生怒意。 跨过年,他就年满十六,十六年来,卢仚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将腰身挺直。 这感觉,就好像皑皑白雪下,一座山峰突然耸立。 一股莫名的精气神直冲云霄。 强烈的男子气息从卢仚身上升腾扩散,整个会客厅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几分。 白露被这股气势一冲,‘唰’的面皮微红,眸子里骤然就冒出了一层层水波。 白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白露回过神来,收敛了眸子里的水意,俏生生的向卢仚行了一礼:“卢公子,还请听为霜好生分说。” 白露身后,胡夫人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会客大厅外有动静,七八个高有八尺开外,生得膘肥体壮的悍妇已经聚集在了门口。 好几个悍妇手中拎着胳膊粗细的枣木杠子,只待胡夫人一声令下,她们就会冲进来,将卢仚拖出去好生毒打。 这群悍妇,在天恩侯府也是凶名远扬。 最近七八年,被她们打坏胳膊腿,打坏了腰身的卢氏族人,最少也有三五十人了。 胡夫人在天恩侯府的‘赫赫威名’,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一对儿寒泉般的眸子静静的盯着白露:“白露白为霜,‘蒹葭(jian’jia)苍苍,白露为霜’,嘿,好名字。看在这名字份上,你说,我听!” 此刻,卢仚身上的精气神显然不对劲。 一如宝剑发硎,剑锋迸溅的寒光刺伤了眼眸,刺痛了心。 很莫名的,胡夫人和白邛心头都一抽,莫名的忐忑让他们下意识的扭了扭身体。 白露距离卢仚最近,一门心思都被卢仚骤然飙升的颜值吸引,反而没能察觉到这惊世颜值下隐藏的别的东西。 反而是她听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两句,莫名的眼睛锃亮。 “卢公子,跨过年,你就年满十六。” 白露目光深深的盯着卢仚,尤其是那微微勾起一缕冷笑,红润水华的嘴唇。 “是。”卢仚额头青筋收敛,他挺直了腰身,语气不复之前的激烈和恼怒,反而带上了一股浓浓的,吃饱喝足的‘兔狲’那样的慵懒和无所谓的态度。 但是他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子神采,却好似站在极高的可手摘星辰的高楼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白露,以及在场的所有人。 “按大胤律,男子年满十六,女子年满十三,当婚配。” 白露轻叹了一声:“为霜比卢公子,仅仅小了三个月,按大胤民俗,为霜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 轻轻摇头,白露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卢仚的面皮抽了抽。 未满十六岁的‘老姑娘’,这个措辞,可圈可点。 啧!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就变成了——卢仚不成器,耽搁了人家好姑娘! 这话,真是绝了。 “为霜也知晓,君子之约,一诺千金。祖父既然将为霜许给了卢公子,就得认命。为霜这些年,都在期盼着,某日卢公子能够风风光光的,将为霜迎娶回家。” “为此,为霜耐心等候,等候公子能够学有所成,能够名动一方。” “为霜无数次的幻想未来夫君是何等模样。” “为霜不求他出身豪门,不求他锦衣玉食、大富大贵,但是为霜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也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起码能让我看到一点盼头!” “我想,天下女人,都能认可我的想法,望夫成龙,这等心思无可厚非。” 白露深沉的,略显贪婪的冲着卢仚的面庞看了又看! 卢仚微笑点头,代表自己非常赞同她的想法。 白露就微微一笑,露出了几颗亮晶晶的白牙。 “可是!” 白露一番‘深情表白’后,语气骤然一转。 卢仚轻笑:“可是,我不争气,是吧,在族学中,也学得这么乱七八糟的,连续四年族学年底考评都是下下,完全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白露轻叹,摇头。 她背着手,大有须眉丈夫气度的,在会客大厅里来回走了两步。 “不怕卢公子见笑,为霜这几年,也略读了一些书。” 白露站定,向卢仚矜持的微笑。 旁边胡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重重的放下茶盏。 “你这个没福分的破落种子,人家白小姐,如今可是镐京龙凤榜在榜的风流人物,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是挑尖的人才。” “镐京一季度一次的‘采薇评’,你听说过罢?” “镐京文教各宗,最有名的十八位大贤,每个季度对镐京城最出色的年轻人加以评点。” “白小姐,已经连续两年,在采薇评上名列前茅!” “有理宗大贤评点,白小姐若是男儿身,她堪为‘国之栋梁’,‘治世贤臣’!” “啧啧,瞧瞧,瞧瞧,人家这是仙露明珠般的人物,这等才学,这等人才,尤其是这容貌,唉哟,真是画里面跑出来的仙女儿。” “啧啧,在镐京城里,多少世家公子、风流才子把白小姐当神仙供着?” “你也不洗洗脸,看看自己这张蛤蟆疙瘩皮!” 卢仚的脸抽了抽。 他的脸,蛤蟆疙瘩皮?这是从何说起? “总之,总之,你就是配不上人家!”胡夫人实在是没读过书,她找不到更好的话夸奖白露,也找不到更好的话贬低卢仚。 她很粗暴的做了个总结,用力的拍打着椅子扶手。 “总之,就是你配不上人家。” “你在卢氏族学那边的臭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偌大的族学,没人比你更丢人现眼的。” “看看你年纪一大把了,依旧是一事无成,每个月,你还要靠莱国公府那边族学里发放的一吊钱、一袋米来混日子,你这些年,可曾自己赚过一个铜钱?” “而人家白姑娘,她亲手一幅画,在镐京,可值钱了!” 胡夫人大惊小怪的叫嚷着,提到‘一幅画多少钱’这个问题,她的眼珠有点发红,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 对于‘钱’,她是敏感的。 白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胡夫人的惊叹声。 白露的画,在某个小圈子里,是被人重金求购的。 但是这事情,能做,不能说。 拿才学换钱,这事情不寒碜,反而很高雅。 在文人圈子里,你的东西能换钱,换大钱,换的钱越多,证明你越是真材实料,越是才华盖世! 如果你的东西能换得人家姑娘倒贴、陪寝,甚至是心甘情愿出钱养着你! 哇塞,你就是一代文豪,毫无疑问的文道魁首、风流人物! 但是白露还是一个在阁的大姑娘。 是吧! 这种事情,就不好和她扯上关系的,胡夫人的话,有点冒犯了,甚至白邛再敏感一点,他都要揣测,胡夫人是否是有意当面嘲讽、挑衅他们白家了。 白邛翘着二郎腿,把玩着茶盏盖。 他斜眼看着卢仚,不缓不急的说道:“卢贤侄,实话说,当年两位老爷子的婚约,只是一时冲动,并未深思熟虑认真斟酌过。” “这婚约,对为霜,是不公平的!” “我白家,我白邛有兄弟九人,有子侄二十许,但是唯有为霜一个女儿。” “她,可是我白家的心肝宝贝,千金明珠。” “你,的确是配不上为霜的。” 卢仚揣着双手,静静的看着白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也不想说当年的事情了。 卢仚的父亲离家前,留下了一封书信,仔细的述说了卢仚这个婚约的事情。 两位老爷子的婚约,只是一时冲动? 没有深思熟虑、认真斟酌过? 这话,呵呵。 卢仚在心中冷笑。 当年白家老爷子白长空出身寒微,在外游学差点遭劫身死的时候,他定然不会这么想。 卢仚的祖父救下白长空,花钱为他请大夫救命的时候,他定然不会这么想。 白长空主动和卢仚祖父结交,喝血酒、拜把子的时候,他定然不会这么想。 卢仚祖父动用家族力量,以泾阳卢氏之名为白长空写举荐信,出钱供他科考,让他一路青云直上的时候,他定然不会这么想。 卢仚祖父殁于战场。 卢仚祖父荫留的官职,被年长的卢氏族亲暂代。 卢仚的父亲不靠谱,丢下年幼的卢仚离家出走,多年来不知下落。 卢仚一个孩童,近十年来,一个人在庞大的卢氏家族里宛如透明人一样过活。 如今的卢仚家中,可谓是家徒四壁。 于是,很好,现在两位老爷子留下的婚书,就变成了‘一时冲动’! “真可惜,如果当年,家祖有一个女儿,或者白家阿爷能有一个女儿,怕是这婚书,已经履行了。”卢仚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白邛也微微一怔。 他干巴巴的笑着:“倒也是有道理,放在十几年前,我们两家任何一家有一个女儿,这婚约也就成了。可是,你家就你父亲一人,我家连出九个兄弟!” 卢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仰面看天,看着会客大厅屋顶那华丽的藻井装饰。 胡夫人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卢仚,成不成,赶紧说句话,我没功夫陪你这种小猴崽子呱噪。” 卢仚低下头,笑呵呵的看着胡夫人。 “毕竟是两位老爷子定下的东西,若是毁约,我是吃亏的。” 胡夫人的目光一旋,看向了白邛。 白邛淡然道:“定然不会让你吃亏,我白家补你一百两白银,再给你一份荐书,让你去太学就读,保你一个前程,如何?” ‘百两白银’? 哇,好多的钱哦! 百两白银,在镐京城外,连五亩好一点的田地都买不到。 ‘太学就读’? 呵,多好的前程! 自己签署退婚书,自己承认自己‘才疏学浅’、‘缺德无良’了,在大胤,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再加上之前卢仚在族学中的臭名! 怕是进太学的第一天,就会被无数的师长、同学喷一身的狗血! 卢仚微笑看着胡夫人:“伯母,退婚,当然是要退的,我也深深的明白,我配不上为霜姑娘,她和我有婚约,简直就是一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真个是玷污了她。” “所以,退婚,必须要退婚,谁不答应就是乌龟王八羔子,我就和谁急!” “但是,要加钱!” “两位老爷子订下的婚约,区区一百两白银,怎可能就这么轻佻的打发了?” “这是对两位老爷子的不尊重、不尊敬,就是不孝啊!” “加钱,必须要加钱!” “所谓,君子一诺千金,一诺,‘千金’哪!” 卢仚向胡夫人挤了挤眼睛。 胡夫人瞪大眼睛,一脸的恍然大悟,然后无比兴奋的用力拍了一下扶手。 “君子,这东西,一诺千金哪!” 第五章 碰瓷 当天,傍晚。 安乐坊,西边靠运河,一座气派的七层高楼巍然矗立。 天色昏暗,高楼上下点起了数百个硕大的红灯笼,照得古棕色的楼体一片敞亮,一丈多长的金字招牌上,‘醉仙居’三个鎏金大字隔着老远都清晰可见。 楼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酒香肉香随风飘出几里地。 醉仙居七楼,卢氏族学的谢师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伴随着清脆的云板声,卢氏族学学正卢俊正引吭高歌,一曲温柔婉转的《眼儿媚》被他唱得媚柔入骨,真有几分青楼头牌花魁姑娘的风韵。 一如之前嘉佑十五、嘉佑十六、嘉佑十七那三年。 族学年底的谢师宴刚到高潮,卢仚就借口不胜酒力,提前退场。 长发简单在脑后扎了个长马尾,穿着一件宽宽松松青布对襟大棉褂子,略显一点寒酸的卢仚走出了醉仙居,站在门前台阶上,抬头看了看彤云密布、鹅毛大雪不断飘落的天空。 “果然是你!果然是为了这件破事!”卢仚轻声冷笑:“即是如此,今年就,摔断双腿罢!三腿齐折,还是太残忍了些。啧,我怎么就这么心善呢?” 方才,在谢师宴上,卢仚向学正卢俊敬酒时,刻意提起了白邛的名字。 在那一瞬间,卢俊的眼神一片慌乱。 卢仚就明白,这几年,在族学里卢俊对自己的故意刁难、打压,故意败坏自己在卢氏宗族中的名声,甚至让自己‘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臭名广为人知,果然是和白邛,或者说和白家人有关。 既然如此,人家使得出这种阴私手段,卢仚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双手揣在袖子里,轻轻的哼着不正经的小调,卢仚在迎宾小二的殷勤招呼声中,走下了台阶,踏着积雪,向着北面的天恩侯府方向走去。 顶着大风大雪,卢仚顺着大街缓步前行,身躯挺拔如磊落青竹,神态从容如经霜老松,丝毫不显狼狈,倒好像是踏春郊游一般风轻云淡。 若是有人凑近了看,就能发现,那大风卷起的寒雪,没有一片能落在卢仚的身上。 片片大雪,稍稍靠近卢仚的身体,就打着旋儿往一旁滑落,卢仚的大棉褂子干干净净,不见丝毫的水迹、雪痕。 大街对面,醉仙居的斜对过,同样是一座七层高楼。 这楼通体青色,同样挂着数百盏灯笼,只是灯笼是暧昧的粉红色。 高楼的匾额上,同样有三个鎏金大字‘琼花阁’。 这是安乐坊排名第一的青楼,在镐京城内,也名列‘三十六名楼’的前列,平日里,安乐坊的达官贵人们,多喜欢在这里饮酒‘赏花’、欢畅一宿。 琼花阁的顶楼,一间陈设极雅致的雅间中,白邛和一名身着浅红色长袍,腰间扎着犀角带,头戴五梁纱翼冠,脚踏一寸厚白底官靴的中年男子把酒言欢。 雅间湘妃竹制成的百叶帘拉起,透过亮晶晶的水晶窗,外面大街上的动静一览无遗。 面皮酡红,微有几分酒意的白邛端着酒杯,透过窗子,龇牙咧嘴的笑着,目光凶狠的盯着大街上缓步而行的卢仚。 ‘吱’的喝了一口老酒,白邛盯着对坐的中年男子笑道:“年兄,这件事,就多多有劳了。” 中年男子轻轻一摆手,淡然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坦白的说,若他是卢氏嫡系,还真不好动他。泾阳卢氏,何等庞然大物?” 白邛就笑了:“他不过是个破落户小子!虽然姓卢,但是泾阳卢氏族人有数十万人哪!” 第六章 邪异 外面的大街很快回复了平静。 毕竟是安乐坊,多富贵之人,一件小小的当街斗殴案件,那巡坊御史和巡街武侯们,不敢让这样的小事惊扰了往来贵人。 苦主被带走了,十几个人证被带走了。 十几个武侯带着一群编外的‘地里鬼’,散去了大街小巷,装模作样的缉捕刚才逃逸的嫌犯。 而嫌犯,此刻已经回到了醉仙居。 醉仙居的后院,一颗掉光了叶子的大梧桐树后面,卢仚披散长发,裹着一件白色斗篷,脸上戴着一张光溜溜的白板面具,犹如一条幽灵,静静的站在树下。 刚刚大街上的纷扰,没能惊动醉仙居里的客人。 尤其是顶楼卢氏族学的那些先生、学生们,依旧热热闹闹的,隐隐还能听到卢俊在引吭高歌,他正在唱《卸罗袍》! 这首曲子,大致描述的是‘朝堂有奸人’,‘君子怀才不遇、被逼挂印弃官’的故事。 “这曲子,蛮符合他的心境。”卢仚轻笑。 卢俊当年也是莱国公府‘举孝廉’推上去的族中精英,曾经做过一方大员的。 奈何他在任上,公库钱粮出了大纰漏,一番牵扯下来,他最终被逼辞官退休。 如今,他只能在卢氏族学厮混。 曾经威风八面的牧民主官,如今却成了一个每个月干领一份钱粮的教书先生。 “也是曾经体面过的人。”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喃喃道:“白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顾师生情分,不顾自身体面,在族学中欺凌一个孤苦无依的本家学生呢?” 卢仚身后,一个低沉浑厚,犹如猛虎喘息的声音响起:“仚哥,刚刚他已经如厕三次。但是今年,他每次如厕,都有两个小厮贴身搀扶着。再想让他摔跤,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卢仚用力摇头,头上发丝在寒风中狂舞。 “前三年,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所以他断腿,都是摔啊、滑啊、失足啊,尽是意外。” “今年不同了,我想要让他的腿,断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等他们下来,让人正面冲撞,当众打断他的两条腿。声音大一点对周边人说,是因为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所以才惹来这顿打。” 那低沉的声音好奇的问卢仚:“要不要讲明是什么亏心事?” 卢仚头也不回的往身后踹了一脚:“夯货,说这么明白干什么?就是要说得含含糊糊、晦涩不明,让其他人去揣测嘛。” “他做了亏心事,可以是半夜爬寡妇墙头,或者小巷子里侵扰未成年,又或者勾搭有夫之妇,甚至是勾搭有妇之夫,随便让人家去揣测嘛。” “他坏了我四年名声,总要一报还一报。” 面具下,卢仚笑得很灿烂。 藏在卢仚身后阴影中的那人就‘呼呼呼’的笑了几声,隐隐可见一条极其魁梧的身影,犹如一座小山一样,极力的缩在墙角下。 风一阵阵吹过。 醉仙居里面,酒香、肉香随风飘扬。 七层楼里,每一层楼阁中,都点了大量的炭火盆。 寒风吹过醉仙居,飘到后院的时候,寒风都有点燥热了。 卢仚和身后的人静静的站在黑暗角落里,静静的吹着风。 猛不丁的,当面吹来的风中,一抹极轻、极淡,但是阴寒刺骨的气息幽幽的侵了过来。 隐隐的,卢仚听到了一声凄婉入骨的笑声。 卢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猛地抬起头朝着醉仙居望了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抹流风一般淡淡的青气凭空而生。 ‘呼’! 卢仚身边一道小小的旋风平地而起,卷起了片片积雪。 卢仚身后庞大的身影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急促的咕哝道:“仚哥,不对劲,我心口汗毛发炸,我十岁的时候,跟着阿爸去狩猎,碰到那头山魈王,才有这感觉。” “那一次,阿爸带去的族人死了一百多人!” “撤!”卢仚用力一挥手:“今天,算他命好。过些天再计较。” 卢仚快步向醉仙居后门一溜烟窜去。 隐隐听到卢仚在嘟囔:“反正腿长在他身上,跑不了。” 他身后高过一丈的魁伟身影,亦步亦趋的,同样落地无声的紧跟在他身后。 院子的各处角落里,别有七八条人影窜了出来,一溜烟的跟上,悄无声息的开了后门,窜进了醉仙居后面的小巷中。 风吹过,刚刚卢仚藏身的大树后方,一个婉转哀凉的女子声音幽幽响起。 “相公,我们……嗯?” 挂在醉仙楼高处的几盏红灯笼摇晃着,黯淡的灯光照进了后院。 大树下方,一抹红色的绣花鞋一闪而过。 那柔媚入骨的声音幽幽叹息着:“走了一个相公,还有这么多相公。认真挑,慢慢挑。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卢仚裹着白色大斗篷,披散着长发,头上戴了一顶暖帽,遮挡住了大半张面颊,从醉仙居后方绕了出来,回到了刚才有人碰瓷他的大街上。 这里人流熙攘,灯火明亮。 刚刚那股子侵蚀力可怕,宛如水银一样想要从他每个毛孔中硬生生钻进去,让他五脏六腑都被寒气刺得生痛的阴寒气息,消失了。 卢仚喘了一大口气,腾腾白气喷出去老远。 他惊骇未定的朝着醉仙居看了一眼,喃喃道:“什么鬼?这,不是正常东西。这……” 卢仚自言自语一句话还没说完,前方数十丈外,名列镐京三十六名楼的琼花阁顶楼,一声怒叱宛如雷霆炸开,吼声震动了小半个安乐坊。 “何方妖人,胆敢作祟!” 一声巨响,琼花阁顶楼的小半个楼层被炸开,无数破砖碎瓦从高处落下,几个身穿黑色劲装,上半身着鱼鳞半身甲,腰间佩刀的魁梧汉子,簇拥着两条人影从高空一跃而下。 卢仚眸子里青气流转,瞬间看清了那两条被搀扶着的人影模样。 一个正是白邛。 另外一个身穿浅红色长袍,腰间系着犀角带的中年男子,卢仚也认识! 这厮,正是安乐坊的坊令贺钧,安乐坊级别最高的行政主官,也是安乐坊这长宽百来里的地面,近百万子民的牧民官! 过去三年,每到年底,都有贼人侵入天恩侯府,从胡夫人的私库中窃取大量的钱财。 为了这盗窃案,过去三年,胡夫人将安乐坊令衙门搅扰得不得安宁。 贺钧曾经数次带着下属,灰溜溜的跑到天恩侯府登门赔罪。 天恩侯夫人大闹安乐坊令衙门,这已经是这几年安乐坊上下津津乐道的趣闻,贺钧登门的那几次,卢仚和其他卢氏的年轻人,还专门在门口围观过! “白邛!” “贺钧!” “碰瓷的苦主,见义勇为的人证,还有及时赶到的巡坊御史、巡街武侯!” 卢仚的脸抽动了一下,深深的盯了贺钧一眼。 他就发现了,贺钧的脸色不对。 年近四十,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皮肤油光水滑犹如一颗嫩桃子的贺钧,此刻却干瘪得好好似暴晒了一天的茄子。 他脸上的皮肤干瘪,额头上可见无数条细细的皱纹。 他红润的嘴唇发青,眼眶凹陷,眼袋漆黑,身体哆嗦着,软塌塌的被两名劲装大汉搀扶着,一副常年酒色过度、身体亏虚的模样。 更让人诧异的是,卢仚眼尖,他看到了大街上普通人没能注意到的细节。 贺钧身上的红色长袍,前摆的部位湿了一大片,他被人带着从高楼上跳下来,滴滴答答的水滴一路顺着衣摆落下,在地上洒了一大片。 卢仚停下脚步,一步一步后退,向着远离白邛、贺钧的方向退走。 琼花阁内,无数男男女女在嘶声惊呼,有衣饰华丽的男子在护卫的簇拥下,狼狈的从大门窜了出来。 楼顶,一名身穿白色长衫,手持一柄折扇的秀雅男子正大声呵斥,如雷霆一般响亮的咆哮声,正是从他嘴里发出。 他身形如龙,脚踏琼花阁的屋顶不断折射闪退。 他手中那副山水画面的折扇,不断发出‘嘭嘭’巨响,每一击都带起一道湍急的狂风轰向已经崩塌的顶楼房间。 也看不清他究竟是在和谁动手。 他的对手一直藏在那不断崩塌的房间里,并没有露出面来。 秀雅男子面皮通红,头顶热气化为白色蒸汽冉冉升起,冲起来能有一丈多高。 “血气狼烟,起码是拓脉十二重的修为。” 卢仚看着那男子头顶的白色蒸汽,喃喃道:“这是一把好手,莱国公府里的家将,一般也就是这种水平。他在和谁打?” 寒风当面吹来。 卢仚又朝白邛、贺钧看了一眼。 白邛和贺钧一样,都是一副被太阳暴晒后脱水的模样。 只是,他的境况比贺钧更惨。 卢仚清楚的看到,白邛胸口的衣衫破碎,他的左侧心脏部位,有半只细小的青色手印。 那手印青中发黑,好似烧红的烙铁烙过一样,手印陷入他皮肉能有一厘深。 白邛已经昏厥过去,从他嘴里不断有青黑色的血水喷出。 他的伤,显然比贺钧更严重了许多。 卢仚轻轻摇头,加快了后退的脚步。 寒风中,突然有轻笑声传来:“相公……” 柔媚的笑声,似乎只有卢仚一人听到。 卢仚脸色一变。 琼花阁楼顶,正大吼攻击的秀雅男子一声惨嚎,也没看清他究竟被什么攻击了,他就大口吐着血,一头从楼顶栽了下来,大头朝下栽在了地面上。 ‘咔嚓’! 男子颈骨折断的声音,小半条大街的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第七章 婚事 嘉佑十九年,大年初七。 从年前谢师宴后,风平浪静,卢仚心里担忧的一些事情,都无发生。 雨露胡同最西端,小院。 东边天际刚显出一抹鱼肚白,卢仚小院东边竹丛里,翠蛇探出头来,朝着东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了一缕轻灵飘逸的青气。 院子北面水坑中,鳄龟老黑也伸出头来,朝着东边天空深深吸气,良久之后,喷出了一抹氤氲粘稠的黑气。 西面窝棚中,胖嘟嘟的兔狲一脸严肃的朝着东方张开了小嘴,深吸了一口气后,从鼻孔里喷出了一缕寒气森森的白光。 南边屋檐下,鸟笼中。 通体火红的大鹦鹉张开翅膀,浑身羽毛竖起,同样朝着东边深深吐纳。 一丝丝热力四溢的红色火光从大鹦鹉的羽片下飞出,静静的融入了小院的空气中。 院子中间,膘肥体壮的大黄狗也是依法施为。 一团厚重的,比翠蛇、鳄龟、兔狲、鹦鹉的气息都要强大、浓厚的黄气,冉冉从大黄狗的鼻孔里吐出,融合了其他四色气息,化为一道五色流风,‘嗤嗤’有声的注入了院子里的水井。 水井里清澈见底,大冬天都没有一片薄冰的井水翻滚了九次,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带着淡淡光华腾空而起,缓缓漾出了井口,在小院中载波载浮,随风流转。 大黄狗为首,翠蛇、鳄龟、兔狲、鹦鹉同时深吸气。 蕴藏了浓郁生机,更有一丝稀薄灵机隐藏的水汽就被五只灵物分享。 它们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再次喷出了五色烟气融入了小院各处。 一番施为后,大鹦鹉放下翅膀,用力的摇晃着身体,伸直了脖子,犹如一只敬职敬业的大公鸡,扯着嗓子‘咯咯呜’的叫嚷了起来。 大鹦鹉一叫,雨露胡同内,各家各户养的鸡纷纷随着它此起彼伏的叫了起来。 小院北面正屋中,卧室内,盘坐在云床上的卢仚缓缓睁开眼睛。 一抹青光一闪而过,卢仚双手结印,从眉心一路缓缓放至丹田。 空气中,淡淡的五色流光涌出,被卢仚悠长的呼吸纳入身体。他熟铜色的皮肤犹如水波一样蠕动着,体内不断发出筋腱弹动的‘嗡嗡’声,也有骨头关节撞击的‘叮咚’声响起。 若是有莱国公府的家将在场,定然会被卢仚体内传出的响动吓呆。 跨过年,刚满十六的卢仚,筋腱震荡如八牛床弩,骨骼轰鸣如玉磬金钟,这是武道培元到了巅峰圆满的征兆。 放在大胤武朝尚未‘文恬武嬉’,满朝上下还一心精进、国势强盛的年月,十六岁的培元境圆满,放在大胤武朝各家权贵府邸中,那也是极有天赋,值得花大力气培养的天才子弟。 而现如今的大胤武朝,就算是在那些开国武勋豪门大族中,二十岁以下的培元境圆满,已经是凤毛麟角,罕见至极了。 筋腱震荡,骨骼轰鸣。 卢仚身上的异象还在持续。 他双手结印按在丹田,呼吸变得绵绵泊泊悠长无比。 在他脑海中,一缕灵光裹着一副画卷,正不断闪烁。 朦胧虚幻的画卷中,可见亿万黯淡的星光若隐若现。 点点星光中心位置,隐隐可见一三目神人凌空而立,他脚踏一尊金牙玉象,身边萦绕着地水火风诸般异象,仰面看天,目光所及之处,虚空扭曲崩塌,一副世界崩坏的恐怖场面。 神人双手持龙。 左手一条青龙朦胧虚幻,好似无数条流风凝成。 右手一条白龙水光盈盈,好似无数道泉水汇聚。 青龙、白龙在神人手中扭动挣扎,偶尔两条巨龙撞击在一起,就有无数条电光迸溅,更有恐怖雷声响起。 随着卢仚的呼吸声。 一缕缕极淡极淡的神魂灵光不断从半透明的神人体内流出。 神魂灵光逐渐在脑海中凝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莲子状虚影。 神魂灵光不断涌出,三目神人身上黯淡的神光也彻底熄灭,神人的身体、脚下的金牙玉象、手中的两条巨龙,还有身边的地水火风诸般虚影,全都变得朦胧虚幻,一如远处的漫天星光。 莲子状虚影逐渐凝实。 卢仚轻喝一声,莲子状虚影内一滴若真若幻的水滴光影滴落,顷刻间融入卢仚全身。 卢仚体内的筋腱震荡、骨骼轰鸣声越发清脆、有力,点点灵光不断融入他全身的经络、窍穴,将一条条经络、窍穴滋养得异常强壮、无比柔韧,不断泛出一道道柔和的光润。 吐出一口长气,震得满屋子的家具‘哗啦啦’直晃,卢仚终于结束了一夜的功课,麻利的站起身来,忙不迭的裹上青色缎子面的丝绵大褂,屁颠屁颠的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来了,来了,各位大爷,早餐马上到!” “哎,你们这群砍脑壳的要债鬼,马上好,马上好。” 卢仚笑呵呵的,忙碌着伺候院子里的几位大爷,将它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六年前,卢仚第一次,也是这辈子仅有的一次去白家登门拜访,被白长空一番‘殷殷教诲’并‘礼送出’家门后,又羞又怒又怕的卢仚在回家路上,受了风寒。 一夜高烧,卢仚几乎病死。 濒死边缘,卢仚的脑海中,就莫名浮现了这一副神异的画卷。 卢仚福至心灵,在快要病死时,默默‘观想’画卷上的三目神人影像。 只是一次尝试,就踏入了一道玄妙莫测的门户。 从此,卢仚知道自己和‘凡人’,是不同的了。 捧着大海碗,蹲在大黄狗身边,喝完了肉粥,卢仚抬头看着天,畅快的吐出了一口热气。 “培元大圆满,浑身经络、窍穴,已经进无可进。” “今夜,拓脉!” 卢仚用力的揉了揉大黄狗的脑袋,轻笑道:“拓脉若成,保命的手段又强了许多,咱也有点底气自立门户啦。” “不过,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 卢仚看着天空,喃喃道:“十岁前,手无缚鸡之力,家里也没长辈护持,咱们只能小心谨慎、伏低做小,一心一意苟全性命。” “现今虽然有了几分手段。” “但那夜所见,何其惊怖?” “这一方世界,和我想象中大为不同。” “这大胤武朝,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桃源乐土。那天晚上,究竟是什么东西?拓脉十二重的武修,堪称高手,居然就这么折了?” “堂堂坊令贺钧遇袭重伤,这么大的事情,市井上居然没有任何震荡。这,很不对劲!” “大黄,我们,还是要谨慎小心,再小心谨慎哪!” 放下海碗,双手揣在袖子里,卢仚喃喃道:“过去了这么些天,该有消息了。得去收收风,看看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仚脑袋上的鸟笼里,大鹦鹉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怕个鸟?狭路相逢勇者胜,看你不惯,拔刀就干!” “嘿,孙子,说你呢。” “来揍我啊,揍我啊!” 这厮又将脑袋从鸟笼子里挤了出来,朝着在院子里绕圈的兔狲大声挑衅。 兔狲低沉的咆哮了一声,带起一道恶风飞奔了过来,一跃跳起一丈高,一爪子狠狠的撕扯在了精钢铸成的鸟笼子上。 ‘当啷’一声,火星四溅。 兔狲落地,气急败坏的‘哈哈’嘶吼。 大鹦鹉得意洋洋翘起了尾巴,怪声怪气的唱起了不正经的小调。 此刻,天恩侯府,会客大厅。 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眶凹陷,眼袋蒙着一层黑气,一副积年痨病鬼模样的白邛,颤巍巍的坐在椅子上,双手哆哆嗦嗦的捧着茶盏。 他的手颤得厉害,茶盏盖和茶盏不断撞击,发出‘叮叮叮’的声响。 胡夫人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邛的手,恨不得跳起来一把抢回茶盏,唯恐这家伙将自家的茶盏给摔碎了。 终于,她忍不住干笑道:“白大人,您若是不口渴,且把茶盏放下罢?” 顿了顿,胡夫人干巴巴的说道:“这一套细瓷掐金的茶盏,贵不贵,也要百来贯钱呢。唉哟,我说现在那些人啊,一个个都是奸商,黑心得很,不就是一套茶具么?” 白邛斜了胡夫人一眼,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手臂哆嗦着将茶盏放在了身边的小桌几上。 咳嗽了一声,白邛颤声道:“夫人见笑了,实在是,这些日子,本官这身子,出了些小毛病。” 喘了口气,白邛看着胡夫人沉声道:“本官此次前来,是为了为霜和卢贤侄的婚事。” 胡夫人的眼睛骤然一亮,她猛地站起身来,用力的拍了一下手。 “哎哟,您可总算是想起这件事了。” “哎呀呀,从年前到现在,这大半个月啊,您知道我这是怎么过的么?” “每天都撕心裂肺的想着这件事情,这,就好像一锅子热油在心里烹,每日每夜的那个难受啊……”云九小说 “得了,废话少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带金子来了?” 胡夫人抢前一步,不顾体面、大失礼仪的抓住了白邛的手臂:“君子一诺六千金,仚哥儿那是实实在在配不上为霜姑娘的,白大人您这边给钱,我立马将婚书给您!” 白邛咳嗽了一声,他翻了翻眼皮,朝胡夫人看了一眼,淡然冷笑了一声。 “夫人怕是弄错了。” “本官这次来,正是为了小女和卢贤侄的婚事。” “却不是退婚。” “是,为了他们赶紧成亲。” 白邛翘起了二郎腿,一边咳嗽,一边冷笑着说道:“之前所谓的退婚云云,不过是个笑话。夫人,万万不可搞错了。” 胡夫人呆呆的看着白邛,下意识的骂了一句:“狗戳的夯货,你戏弄你老娘呢?” 第九章 谋划 卢仚和卢安开始就臭豆腐的口味,重辣、中辣、微辣、麻辣、香辣、酸辣的各色调配进行热情的讨论。 油锅里一块块臭豆腐炸得‘吱吱’响,大汉忙碌着,咧开嘴笑得极欢畅。 “仚哥儿,我就说过,肯定是你族学的那些先生瞎了眼,你这般聪明的人,几本破烂书,怎么会读不进呢?” 听到卢仚被国子监的博士们赞扬,大汉比自己捡了个金元宝还要快活。 他一开心,就给卢安额外炸了三份臭豆腐做赠品。 卢安乐得眉开眼笑。 卢仚就站在一旁,斜着眼看着大汉,一副看二呆子、败家子的模样。 与此同时,民安坊西北角,莱国公府,东街。 和天恩侯府的雨露胡同一样,莱国公府的东街,整条大街,居住的都是卢氏各房族人。 其中距离卢氏族学最近的一栋两进的院落,正北面正房中,额头上扎着一条白巾,左右太阳穴上贴了狗皮药膏,身体哆嗦着裹在棉被里的卢俊,正恼火的看着坐在床边的探望者。 白家第二代九兄弟的老大,白阆,面色冷肃的望着脸色憔悴的卢俊。 他手指敲击着床头柜,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事,就这样了。卢兄多担待,这个恶名,暂且请你背负些时日!” 卢俊的脸一黑:“有眼无珠,误人子弟的恶名,在下担待不起!” 他恼火道:“五年前,是白邛白大人请我,在族学中对卢仚‘多多关照’,如今,却又要我背负一切污名,我,我,我……” 白阆冷哼了一声:“半年,最多半年,当年卢兄在任上的钱粮亏空,那些经手人,定然被查得水落石出,保证还卢兄一个清白,让卢兄风风光光的官复原职!” 卢俊的脸顿时一白,他狐疑看着白阆:“这事,当年莱国公府可都没力量帮我查明!你?” 白阆淡然一笑,轻轻一挥手:“莱国公府的确是世家豪门,但是当今大胤,时代变了,武勋世家,过气了,如今说话有力量的,是我文教弟子。莱国公府权势再大,查不清你钱粮亏空的案子。” 口风一转,白阆悠然道:“但是我家老爷子要帮你,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无数门生弟子为此奔波出力,些许污吏沆瀣一气、上下其手,架空了上官牟取私利,查明这等小事,不过反掌之易。” 卢俊抿了抿嘴:“我能官复原职?” 白阆微微一笑:“不过区区小事。” 卢俊面皮一阵发红,他挣扎着直起了身体,咬牙道:“如此,我就背了这个恶名,承认我一时老眼昏花,耽搁了卢仚这个俊彦之才。” 白阆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卢氏族学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过一时走眼,于卢兄你清誉并无太大伤损。” 手指重重的在床头柜上敲了敲,白阆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个拇指大小的小金稞子,轻轻放在了柜面上。 “好生养病,卢兄正当盛年,未来前程,自然是光明无限的。” 微微犹豫了一下,白阆低下头,凑到了卢俊身边,压低了声音,一脸好奇的问他:“我家兄弟,和卢兄一般,也是病了好些天。噫,我家兄弟那天,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昏厥倒地,贺坊令也是如此。卢兄您可看清了伤你之人?” 卢俊略显红润的面皮,顿时又是一片惨白,身体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又一下。 他歪过头,冷眼看着白阆,幽幽道:“白大爷,这事,您若是好奇,不如去找‘守宫监’仔细打听?实话实说,在下那天,也真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身体一寒,回来就病倒了。” “后来,是守宫监上门询问的此事,毕竟,贺坊令也重伤卧床嘛。”卢俊幽幽道:“您想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偌大的镐京城,怕是只有他们能回答你了。” 白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副穿着新鞋,出门就踩到牛屎的表情。 与此同时,莱国公府,当代莱国公卢昱的小书房。 陈设极古朴厚重,不见丝毫奢靡浮华之气的小书房中,保养得极好,年过四十依旧细皮嫩肉,圆团团一张脸极有富贵之气,身穿淡青色水月道袍,颇有‘闲人’雅韵的卢昱,正和白长空谈笑风生,口口声声以‘学生’自居。 泾阳卢氏,大胤的顶级门阀。 莱国公一脉,大胤的开国武勋豪门,用亿万颗血淋淋的头颅,铸起了如今莱国公府的朱门紫袍、钟鸣鼎食。 曾经的莱国公嫡系一脉,也都是气吞山河、横行八方的武道强者,以肉身之力摧城拔寨、劈山断流,不过是寻常之事。 但是时移世易,如今的天下,文教崛起,武道凋零。 伴随着武道凋零,随之而来的,是大胤传统门阀世家的势力收缩,权力衰减。 现今的莱国公府,只有几个家将头子,还有着拓脉十二重以上的实力。 而三代以前开始,当家的莱国公和下面的诸位老爷们,就已经醉心文道,一心一意的钻研诗词歌赋,俨然将自己以‘文人雅士’自居! 到了卢昱这一代,卢昱和他的几个兄弟,竟然是连家传的武道秘学全都放下了,连稍神骏点的战马都无法骑乘,半石的软弓也无法拉开,已然是一个纯粹的‘文教弟子’,真真正正的‘读书人’! 而白长空,身为国子监副山长,就是镐京城内文教大贤中绝顶的人物! 白长空亲自登门拜访,卢昱自然觉得‘蓬荜生辉’,用尽力量殷勤款待。 “学生是真真正正,在白师座下攻读过的。” 卢昱笑得很灿烂:“白师初入国子监,学生就正好分派在白师名下,只是学生愚钝,在国子监虚耗时日,书没能读出来,白师对学生印象不深,也是这个道理。” 轻咳了一声,卢昱朝着白长空保证道:“学生真没想到,自家的子侄,居然和白师还有如此的缘法。这是我卢氏的荣耀,是我莱国公府的荣耀,也是天恩侯府的荣耀!” “白师放心,这件婚事,男方的家长,就是学生我了,定然给办得风风光光,不会让为霜侄女受半点委屈!” “就算是婚后,卢仚那小混账,若是敢让为霜侄女怄气,卢家的家法,是定然饶不过他的!” 白长空微笑着点头,他清清淡淡的说道:“那,这就这么定了,还有劳莱国公府这边,多多照护一二。唔,今年的正月十五,正是一个良辰吉日。” 卢昱呆了呆。 这已经是正月初七,正月十五,岂不是就只有几天时间了? 太急了些。 但是,眼前之人是白长空,镐京城清名最盛的大贤,读书人心中的领袖人物。 白长空生平最是‘轻王侯’、‘蔑富贵’,从不‘攀附贵人’,最是‘清贫乐道’! 卢昱平日里想和这样的人攀关系,人家都懒得搭理他哩! 如今白长空以‘大贤之清贵’,亲自登门,为卢氏的一个旁门破落户小子的婚事,亲自求到了自己头上! 真正是‘君子之风’,真正是‘君子之义’,真正是‘君子一诺千金’哪! 卢昱掂量又掂量自己的良心,如果是自己碰到这种事情,想要自己将自家的千金小姐嫁给一个家道破落的穷小子? 啧,自己是肯定要悔婚的! 毫无疑问的要悔婚的! 甚至暗地里下杀手灭人满门,这婚,也是一定要反悔的! 自己是如此的不堪,而白长空却是如此的‘高风亮节’,如此的‘堂正君子’! 卢昱抿了抿嘴,用力的点头:“白师放心,这事,学生即刻交代人去办。正月十五,卢仚迎娶白家小姐,学生定然办得风风光光,绝对不委屈了为霜侄女。” 也是几乎同一个时间,天恩侯府会客大厅里。 胡夫人阴沉着脸,犹如一尊生锈的菩萨,面无表情的看着轻轻咳嗽的白邛。 六千金,没了。 煮熟的鸭子,扑腾着翅膀,飞了! 胡夫人的心情哪,忧伤,兼憔悴。 心痛到极点,胡夫人不由得幽幽叹息:“你们读书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层次?说好的退婚呢?说好的君子一诺六千金呢?” “你们白家,还要不要脸?” 胡夫人的嘴唇颤抖着,三角眼里凶光四射,很想叫人进来,拿大棒子将白邛打出去! 白邛轻轻咳嗽着,他哆嗦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公文,轻轻递给了胡夫人。 胡夫人不耐烦的将那公文打落在地,冷然道:“老娘我不识字,你拿这破玩意出来作甚?” 白邛就笑了起来,他指着地上的公文,淡然道:“大胤律法规定,盐铁官营,私人若无许可,触碰者死。” 胡夫人昂起头,懒得搭理。 “这是一份盐引契约,由太府衙门发出来的正式官文。” 白邛的声音很轻、很弱。 胡夫人已然是笑颜如花,一双眼水汪汪,亲自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将那份公文捡了起来。 “有了它,天恩侯府就能在安乐坊开设盐铺,贩卖官盐。”白邛轻声道:“若是操作得好,一年入账数万贯,不过是轻松平常的事情。” 胡夫人笑得无比灿烂,近乎风骚的向白邛抛了个媚眼:“唉哟,白大人,您这是,这是……哎,换茶盏,换好茶,将本夫人舍不得喝的那极品翠雀舌泡上!” 白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卢仚和小女的婚事,就有劳夫人做主了。” “正月十五,良辰吉日,让他们赶紧成亲。” 白邛深深的看着胡夫人:“您看?” 胡夫人紧紧抓着公文,如光如春水,落在白邛脸上:“妥了,妥了,白大人放心,就算是绑,本夫人也将仚哥儿给送进为霜侄女的被窝里!嘻嘻!” 这话! 白邛的脸一抽一抽的,突然很想杀人。 第十章 全方位逼婚 卢安拎着臭豆腐,屁颠屁颠的回家去了。 卢仚背着手,带着大黄狗,在码头附近的小摊小贩间溜达着。 他买了两根冻萝卜,两条酸白菜,一小堆冻梨,又在一个馄饨摊吃了两碗红油馄饨,给大黄狗买了两个牛肉饼,自己也打包了十个,这才拎着东西,心满意足的回家。 他在外闲逛的功夫,有一个力夫扛着一捆干柴,进了雨露胡同,推开了他的小院门。 圆滚滚的兔狲斜着眼,很是凶恶的盯了一眼这力夫,见到是熟人,它懒懒的‘哈’了一声,四脚朝天的躺在窝棚门口,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力夫将干柴放进了小院的柴房,又将一小袋金黄的小米放进了厨房的米缸,将两条风干的山羊腿挂在了南边屋檐下的鸟笼旁,又自行走了出去。 力夫刚走没多一会儿,卢仚就拎着东西,迈着四方步回到家里。 他看了看屋檐下的两条山羊腿,笑着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径直到了厨房,顺手在那一袋小米里掏了一把。 一个小小的,用极薄、极柔韧的竹纸制成的小卷轴,就到了卢仚手中。 刚刚炸臭豆腐的阿虎,他得来的消息,只是安乐坊和周边几个坊市的。 而刚才送东西来的大汉,则是按照卢仚订的规矩,每七天一次,送整个镐京数百个坊市的街头巷尾收集到的消息,整理汇总后,再专人专线送过来。 站在鸟笼下面,展开卷轴,上面尽是蝇头大小的工整字迹。 其上有注明,大年初二开始,镐京太学管辖的各坊官学、各街公塾的先生当中,开始有人传颂卢仚这几年在族学中写过的诗篇。 什么‘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什么‘春眠不觉晓’,什么‘欲穷千里目’等等,都受到了这些官学、公塾先生的一致好评。 又有国子监周边的几个大书商府邸传来的消息,卢仚前两年在族学练字的底稿,他用‘魏碑’字体抄录的大胤本朝几位大贤的文章,已经被那些大书商接收。 如今那些大书商正在秘密雕版,准备将卢仚的练手之作印刷为‘字帖’,公开的贩售。 还有,镐京城的很多坊市,在那些酒馆、青楼中,一些中下层的读书人圈子里,卢仚的名字在过年后短短几天时间内,已经开始扩散。 镐京城太学、国子监、翰林院等文教弟子集中之处,都有贤人、良才出面,评点卢仚以往所做的文章、诗词。 更有采薇评中的大贤,公然点评卢仚——‘乐于贫寒,不忘本心,一心攻读圣人书,堪称镐京读书人的典范’! 在几处高档青楼中,有那些知名的年轻文人们纷纷传说,等到三月,嘉佑十九年的第一期‘采薇评’榜单上,卢仚定能强势崛起,起码也能占个前百的好位次。 当然,最重要的一条消息就是——最近三天,卢仚和白家白霜小姐的婚约,已经在文人圈子里传遍了。 很多文人、官员都在赞颂白家不嫌卢仚家境贫寒,‘一诺千金’也要完成婚约的君子之风! 有更多的人在赞颂、羡慕白长空,说他‘慧眼识英才’,居然找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孙女婿。 还有人在羡慕、嫉妒卢仚,说他这么一个破落户的小子,居然一下子就摔进了富贵堆里。 只要他娶了白霜,又有白长空‘耳提面命’、‘悉心教导’,未来卢仚在朝堂上的前程,怎么也不会小过一个正三品大员! “这是活见鬼了!” 卢仚抖了抖手中的小卷轴,‘嗤’的一声,丝丝青色流风在他指尖湍急旋转,将卷轴搅成了一团极细微的粉末,纷纷扬扬洒在地上。 他用力的拍了拍大黄狗的脑袋,阴着脸说道:“这是活见鬼了。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短短几天内,从拼命的打压、污名我,到不遗余力的为我扬名,这是……包藏祸心!” 卢仚皱着眉,自言自语的问大黄狗:“这是,要做甚?捧杀我?不像!” “他们是想要退婚的!” “如果将我名声捧得太高,吹得太好,他们就不怕尾大不掉,我说出‘君子一诺万金’的价码?” 大黄狗‘呜呜’了两声,它摇摆着尾巴看着卢仚,锃亮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当啷’一声,小院的门被推开。 卢仚急忙朝大门方向望了一眼,就看到长相富态,身形圆润的当代莱国公卢昱裹着一件华美的青羽鹤氅,戴着一顶白玉莲花冠,背着手走了进来。 卢昱见到卢仚,就‘呵呵呵’的放声大笑。 “贤侄是有出息的,甚好,甚好。” “说起来,我和贤侄父亲,年轻时的交情是极好的。我喜欢纳气养身,炼丹制药;你父亲也对神圣仙佛、妖魔鬼怪极有兴趣。” “当年,在国子监,我和贤侄父亲,多次秉烛夜谈,何其快活?” “只是,你这一脉,旲弟崛起,居然立功封侯,本是一家人,奈何国朝规矩,硬生生分了出来,我和你父亲,这才疏远了些。” “哎,只是没想到,你父亲他……” 卢昱走到了卢仚身边,无比热情的拍打着卢仚的肩膀,大声说道:“不过,你是个有出息的,不愧是我泾阳卢氏子弟。” “我看明白了,这大胤朝啊,未来还是读书人的天下。” “打打杀杀的,没前途。尤其是大胤现今四海清宁,就算武道依旧强盛,哪里还有用武之地?” “读书,才有前程。” “你是我卢氏的读书种子,又有白山长那等看重,更是他的孙女婿,哎,哎,或许以后,我泾阳卢氏在朝堂上的牌面,就是贤侄你了!” 卢昱不等目瞪口呆的卢仚开口,自顾自的说道:“好日子,定下来了。正月十五,你就等着拜堂成亲,进洞房罢。哎,万事不用担心,这事情,伯父帮你准备得妥妥当当!” 卢昱咧嘴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地契,不容分说的塞给了卢仚。 “这是民安坊的一处六进宅子,不大,也就十五亩上下,你要迎娶白山长的孙女,这小院可是不行,太清贫了些。这处宅子,你今夜就搬去居住吧!” “贤侄放心,这婚礼的一切,伯父我帮你操持,莱国公府出面,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卢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他得意的笑着,不等卢仚回应,背着手,得意洋洋的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几个家丁在院子里候着,这是准备帮卢仚搬家的人! 对卢昱而言,卢仚只是一个旁支的晚辈。 卢昱自己是否和卢仚的父亲,真的有那么好的交情,这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卢仚未来会是白长空的孙女婿,而白长空是文教在大胤朝堂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现如今,大胤武道凋零,文教崛起。 传统的豪门世家,要么在想方设法的打压文教一脉,要么在想方设法的向文教靠拢。 卢仚会是莱国公府一脉,和白长空代表的文教势力的天然纽带。 为了拉拢卢仚,区区一座民安坊的六进院子,固然是有点心疼。 但是和卢仚带来的好处相比,这算什么呢?云九小说 卢昱刚离开没多一会儿,胡夫人就带着一阵香风,伴随着‘咯咯咯’下蛋老母鸡一般的声音飞卷了进来,十几个丫鬟、壮妇忙不迭的跟在她后面。 “仚哥儿,仚哥儿,恭喜,恭喜喽!” 胡夫人笑颜如花,差点没扑到了卢仚的怀里,她一把抓住了卢仚的手掌,顺势抓住了卢仚手中的地契,‘咯咯咯’的大笑连连。 笑声中,胡夫人就极有技巧性的眼珠歪斜,看清了卢仚手中那份地契文书的详细内容。 她微微呆了呆,然后笑声越发的高亢,真正源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唉哟,不愧是莱国公,咱们泾阳卢氏在镐京城的当家人,这出手,真正是阔绰,阔绰啊!” “唉哟,他这么以来,伯母我为你准备的那套三进的院子,居然真真是拿不出手了,哎,他莱国公府,真是富贵哪!” “既然都有莱国公府操心了,伯母也就放心了!” “既然如此,伯母也没什么能做的了,总之,你成亲的时候,一份厚礼,是断然不会少的!” “哎,哎,真正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哪!” “想不到,白邛白大人说,前些天,不过是想要考验考验你的为人心性,想不到你居然真是个临……临……临危不乱的稳重性子。” “那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对了,临危不乱,大有君子之风!” “哎,加上你这么好的人品,这么好的相貌,这么好的才学。” “要不然怎么说,白霜姑娘一眼就认定了你,非你不嫁呢?” “开心不开心,高兴不高兴?” “正月十五,你就能成亲啦!” “唉哟,你看看,这事情真是,仚哥儿,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你这一房啊,未来一定是能壮大兴盛的。白家三代,就这么一个心肝女儿,以后害怕没你的福享,没你的好处?” 胡夫人紧紧的抓着卢仚的手掌,目光死死的落在了那张地契上,手指用力了又用力,好容易才忍住了将地契抢过来认真端详的冲动。 她凑到了卢仚耳朵边,低声说道:“这,仚哥儿,伯母有句话,左想右想,还是要和你交待交待。” “啧,你那岳父,拿了一份盐引文书给伯母,可是这份盐引,只能在安乐坊售卖官盐。” “等你嫁……不是,等你娶了白霜姑娘,你看看,帮伯母将这份盐引,改成在镐京城都可以自由贩卖的呗?”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可是你嫡亲的伯母啊!” 卢仚怔怔的看着胡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展颜一笑:“伯母说得极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话极有道理。” “唔,今天我就不搬家了。这里,多少还有些家什要整理。” “我明天下午,明天下午搬家罢。” “莱国公留下的几位大哥,还有劳伯母叫人招呼一二,明天,我再搬家!” “其他的,只等我成亲后,什么都好商量,大家一家人,没什么不能商量的!” 第十一章 拓脉,夜奔 初七,夜。 云散月初,月光如水。 镐京城上空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那是各处山丘、树林、屋顶、运河的积雪和积冰反射的月光。 卢仚盘坐在正屋云床,呼吸悠长,若有若无。 脑海中,莲子状神魂灵光一丝一丝游离而出,如神人挥毫,一笔一划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三目神人踏象擒龙的无上威仪。 一个时辰后,三目神人图在脑海中浮现。 院子里,大黄狗、翠蛇、鳄龟、兔狲、鹦鹉同时吐纳天地灵机,呼吸频率和卢仚完全契合。 五色灵光融入虚空,最终汇入小院水井。 今夜,院子里的灵机比往日夜里更强盛数倍。 东边的竹林,一片片竹叶新生,寒冬季节,地上居然有小指头大小的新笋冒头。 北面水坑中,三尺厚的冰块融化,鳄龟浮在清澈的水面,丝丝灵机融入清水,清澈的池塘居然变得渐渐粘稠,隐隐有鳞片幻象在清水中晃动。 西边窝棚里,兔狲匍匐的地下三尺,数十块细小的银白色金属缓缓滋生。这些珊瑚状金属块放出丝丝锐气融入兔狲体内,让这圆球通体寒意大盛,俨然出鞘利刃。 南边鸟笼中,大鹦鹉浑身羽毛一根根竖起。 丝丝火光环绕着它的身体,它瞪得溜圆的眸子里,隐隐可见巨大的羽翼虚影一闪而过,带起了滔天的金红色烈焰。 大黄狗端坐在院子正中。 丝丝黄气在它身边缠绕浮荡,它的头顶,可见一座三尺高小山虚影浮动,整个院子都因为这座小山虚影的存在,变得无比的沉重和压抑。 井水急速旋转,一道灵机萦荡、生气充沛的水光盈盈而起,迅速涌入小院,化为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华盖,将整个小院笼罩在内。 卢仚恰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脑海中,三眼神人图一亮,一荡。 神人脚下的金牙玉象微微抬起头,两颗弯曲的金牙左右一扫。 虚空中,亿万朦胧虚幻的星辰内,一点清光缭绕,对应虚空中月亮星的那一点星光骤然亮起,从朦胧虚幻之态,化为半实体的形态。 极高极高的天穹之上,月亮周边一抹毛萌萌的水汽缭绕。 一缕极细的,凡人肉眼不可见的清澈光华宛如玉露琼浆倒卷而下,径直注入卢仚的天灵。 卢仚一声轻喝,他右手五指颤抖,五条极细的清澈光华从指尖飞出,钻出窗户缝隙,注入了院子里大黄狗一众体内。 卢仚身体剧烈震荡。 大黄狗、翠蛇等身体剧烈震荡。 卢仚深深一吸气,院子里的水光急速纳入体内,和月亮上垂下的这一道琼浆融为一体。 他的身体内筋骨齐鸣、五脏六腑剧烈震荡、骨髓脑髓齐齐放出琉璃般光芒。他原本到了大圆满极致的培元境修为,居然猛地向前蹿升了一大步。 就算资质妖孽的武者,培元境圆满,千斤力就是极致。 培元境,千斤力,这是‘红尘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卢仚此刻,境界尚未突破,身躯在那一道月华琼浆滋养下,肉体力量已然突破千斤极致,达到了一千二百斤上下。 随之,院子里盈盈水光纳入全身,得五行灵机滋养,卢仚体内经络震荡。 人体天生一座大宝藏,有十二正经缠绕全身。 十二正经,天生贯通。 所谓培元,其中一部分功夫,就是将那婴孩生儿细小、脆弱的十二正经,培养得粗大厚重、宛如蚯蚓化龙一般。 第十二章 朱世子 白家的后花园‘蓝田园’,在雨顺坊各大府邸中,也是极有名的。 ‘蓝田日暖玉生烟’,古代神话中,蓝田是神仙种玉、养玉的宝地。 而‘君子如玉’,这是大胤文教弟子们对自己的赞誉。 白长空的二十几个孙子,平日里就聚居在‘蓝田园’中。 他这二十几个孙子,在镐京的文人圈子里,也都是极有名的‘少年贤才’,堪称‘人人如龙’,都是‘美玉’一般的‘少年君子’。 这园子起名‘蓝田’,意思就是,这是白家‘养玉’、‘种玉’、‘培养后代子孙君子美德’的所在。 蓝田园中溪流密布,一座座精舍错落有致的点缀在小溪、假山之间。 天寒地冻的,各处花植都已凋零。 但是院子里密布翠竹、青松,寒风吹过,松竹摇摆发出‘簌簌’声响,一团团积雪不断坠落,‘噗噗’有声的落在几条瑟瑟缩缩四处行走的大狗背上。 这些大狗通体漆黑,唯有鼻头一点银白。 这是来自西极沙洲的异种猎犬‘星星犬’,最得西幽洲那些土豪王公的欢喜,在西幽洲一条幼犬能卖出一千金的天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星星犬’的幼犬,倒是和卢仚所谓的‘一诺千金’的‘君子’同等身价。 当然,白长空府邸上的这些星星犬,没花费他一个铜板。 镐京国子监中,有来自西幽洲的王公世子求学,作为学生,给自家师长送几条猎犬宠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谈不上什么‘贿赂’之类。 白雾隐隐,卢仚缓步走过蓝田园。 几条嗅觉极其灵敏,在沙漠中隔着十几里地,能够嗅到蝎子、毒蛇身上气味的星星犬抬起头来,用力的抽动着银白色的鼻头。 它们嗅到了一丝丝极淡极淡的陌生人的味道。 它们露出牙齿,正要放声咆哮。 卢仚手指缝隙里,露出了几根黄色的狗毛。 他手指轻轻晃动,大黄狗的气味就随着寒风扩散开去。 几条星星犬浑身骤然绷紧,然后四肢放松,乖巧的匍匐在了地上。 卢仚从几条星星犬的面前走过,顺势亲昵的摸了摸一头星星犬的脑袋:“乖孩子,真是乖孩子。” 他走过一座精舍。 精舍里点着蜡烛。 白长空的一名孙儿,正在书房里和一名娇俏的侍女妖精打架。 卢仚偷听了一阵精舍里的动静,撇撇嘴,快步向前。 又一座精舍中,白长空的一名孙儿,正在和两名侍女妖精打架。 稍远处的一座精舍中,白长空的两名孙儿,正在同时和两名侍女妖精打架。 再远一点,卢仚路过一座精舍,书房里,白长空一名一脸稚气,因为年纪还小,还没配发侍女的孙儿,正在和自己的书童搅裹成了一团,同样在妖精打架。 “这,家学渊源,果然厉害!” 卢仚惊愕万分的,犹如逃跑一样横穿整个蓝田园。 “君子如玉,这就是白家第三代的诸位谦谦君子!” 不过,可以理解。 如今大胤朝的风气就是这般。 ‘为真名士,自当风流’嘛! 大胤朝堂内外的那些大贤、贤人、俊彦、良才,哪个不是一身风流债? 甚至是,风流病? 室外寒风萧瑟,云中有小雪飘落。 室内狂风暴雨,风雨声此起彼伏。 卢仚越过蓝田园,来到了白家第六进院子,一座高有五层的秀楼下。 这秀楼,一楼是粗仆、嬷嬷居所,二楼是丫鬟的房间,三楼是书房和小姐闺房,四楼是画室、绣房、棋房、茶室,五楼则是一个极大的空间,四壁挂着一件件古琴、古筝、玉箫、竹笛等乐器,间杂以一些古色斑斓鲨鱼皮鞘装着的宝剑。 第十三章 守宫监 初八,凌晨。 镐京皇城西北角,与天子日常读书、办公的含章殿一墙之隔,是一座极大的瓮城。 瓮城圈起了将近两千亩地,其中重重宫殿通体漆黑,宛如铁铸,气势雄浑犹如铁壁雄关,气息狞杀好似地狱魔窟。 偌大的一片建筑,一眼望去,就连一根草、一棵树都找不到,一座座独体的宫殿之间,全都是三尺见方的巨石铺成的光洁地面,石缝之间渗以铁汁,真个密不透风,防御坚固到了极点。 瓮城仅在正西面,有一座城门出入口。 高只有两丈许,宽三丈的城门,和高达百丈的城墙相比,显得无比逼仄,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卢仚站在街口,隔着一个数十亩大小的广场,对面就是那狭窄的城门。 卢仚眸子里青光流转,看清了城门上方小小的黑铁匾额,上面有三个刀劈斧剁般气息凌厉的大字——‘守宫监’。 天色将亮未亮,远处有巡城禁卫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传来。 正是一天人最困顿的时刻,街道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刻意压制的咒骂声。 三条人影踉跄着,顺着南面的街道狂奔而来。 他们每一步迈出,都向前奔出七八丈远,衣角带动空气,发出急促的破风声。 在他们身后,数十道身穿黑衣,上半身穿着犀牛皮软甲,头戴斗笠,系着短披风的精悍人影同样撒腿狂奔,手中制式的柳叶刀寒光乍闪,更有人手持精巧的短弩。 奔跑追逐中,后方的追兵有人突然腾空而起,跳上了街道两旁的民宅。 他们举起右手,‘嗖嗖’破风声炸响。 这些追兵使用的短弩,全是精钢锻造的强力连弩,小小的弩弓一发三矢,十几人同时发射,数十支半尺不到点,形如柳叶的精钢箭矢带着刺耳的啸声破空攒射,直击前方逃跑的三人。 三人齐声咒骂,三条造型奇异的蝎尾长鞭荡起,三团黑色光影伴随着沉闷的破风声,击打在了弩矢上。 数十支弩矢四散炸开,三人中落后的一人突然一个踉跄,嘶声咒骂了起来。 “司寇台的狗腿子,爷爷入你们奶奶!”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将身体往街口缩了缩。 司寇台,大胤武朝大司寇执掌的官府衙门,专责缉捕不法之辈,弹压强梁豪横。 总之这么说,司寇台只办大案子,普通的小偷小摸、杀人放火,他们懒得搭理。 能够被司寇台追杀的人。 尤其是,能够在镐京皇城外被司寇台大张旗鼓追杀的人。 基本上可以确保,都是一群杀千刀的、死有余辜的混蛋。 大声咒骂的那人,小腿被弩矢命中,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他单腿跳动着向前挣扎了几步,眼看着小腿上血流如注,在街面上拉出了长长一条血印子。 他的两名同伴同时一声唿哨,猛地向前加速,将自己的同伴丢在了后面。 后方司寇台的追兵如风一样卷过,四名手持长刀的司寇台所属轻声呵斥着,朝着小腿中箭的男子围了上去。 刀光一阵乱闪,司寇台所属配合默契,中箭男子行动不便,三两下就被打掉了手中长鞭,身上挨了十七八刀,哭喊连连的倒在了地上。 也就是几个呼吸间,另外两个奔逃的人,已经跑过了长街,跑过了小广场,一路窜到了守宫监的城门前,其中一人飞起一脚,重重的踹在了守宫监的城门上。 ‘轰’的一声大响。 守宫监的城门口正上方,离地五六丈的高度,点点火光闪烁,城墙上的金属灯架上,一排百多盏极大的牛油灯盏猛地亮起,明亮灯光照得守宫监门前的小广场一片雪亮。 ‘咔咔’机括声响起,就在离地六七丈的高度,城墙上一扇扇金属暗门开启,露出了一个个一尺宽的射击孔。 近百名身披铁甲,手持强弩的精悍甲士面无表情的从射击孔后露出了上半身,手中强弩指向了刚刚跑到小广场中间位置的司寇台所属。 “止!” 一名头戴斗笠,身上隐有血迹的司寇台所属猛地举起左手,用力握拳,呵斥了一声。 数十名司寇台所属同时停下了脚步。 他们一字儿排开,站在小广场上,抬头看着射击孔后的那些甲士。 “我,司寇台铁千军,奉命追捕江洋大盗三尾黑蝎兄弟三人,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咕咚’声中,逃到守宫监门前的两个汉子同时跪倒在地,朝着紧闭的守宫监大门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我们兄弟三人,诚心加入守宫监,愿为门下走狗,为监公卖命!” “规矩,我们懂!” 两个汉子几乎撕心裂肺的嘶吼着。 司寇台所属中,几个汉子猛地踏前了两步。 城墙内,射击孔中,沉重的弓弦声炸响,几根一尺半长纯钢弩矢破空袭来,重重的落在了几个司寇台所属的脚尖前。 弩矢的力道太大,青石铺成的地面被弩矢硬生生射透了两寸,弩矢深深扎在石板中,弩矢震荡,发出‘嗡嗡’的闷响。 铁千军呵斥了一声,几个冲上前的汉子咬着牙,不甘愿的后退了两步。云九小说 ‘嘎嘎嘎’,刺耳的门轴摩擦声响起,铁木包钢,厚达二尺的守宫监城门开启,一名穿着青色锦衣,手持拂尘,生得面白无须、小鼻子小眼的小太监‘咯咯’笑着,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快步小跑了出来。 小太监身后,那些白衣男子尽是一身白色锦袍,袍袖上绣了三爪守宫(壁虎)的纹样,头戴四方黑帽,脚踏厚底黑靴,腰间扎着一寸宽的黑皮带,佩着三尺六寸长的雁翎刀。 有些白衣男子的腰间,还挂着铁链、镣铐等物。 还有十几名白衣男子的身后,背着重弩强弓,腰间佩着箭壶。 卢仚还看到,殿后的几个白衣男子,他们除了佩刀,居然还手持丈八马槊、鎏金虎头枪、青铜狼牙棒等重兵器。 和司寇台所属相比,司寇台这数十条汉子,精悍、精锐,宛如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而这守宫监的下属嘛。 他们每个人的气息都很强悍,都很凌厉,甚至很多人身上煞气隐隐,一个个都是虎狼之辈,但是相互之间毫无默契可言,你说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倒也没错。 小太监没搭理跪在地上的兄弟两个,他挥动着拂尘,摇摇摆摆的来到了铁千军面前,笑嘻嘻的用拂尘拍了拍铁千军的肩膀。 “得了,这儿的事情,咱家接手了。” 第十四章 吐血 水磨大青石铺地,四壁雪白,楠木大柱,藻井雕花。 灯光黯淡的大殿足以容纳上千人,几个青衣小太监坐在长长的公案后面,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殷红如血,犹如鬼魅一样阴柔的笑着。 一个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轻声细语的询问着卢仚。 “姓名。” “卢仚,人在上山在下的那个仚。” “年龄。” “十六。” “性别。” “男。” “哦,可有兴趣进宫?看你这般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的模样,倒是挺有常侍大太监的潜力。隔壁就有净房,只要轻轻一刀。我们有六十年经验的老师傅侍候,保证一点痛都没有,一天就能下地行走。能在贵人身边做常侍,那威风哦……啧啧。” “呃,多谢小公公赏识。我,卢仚,性别,男。” 小太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哎,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 目光在卢仚俊俏的脸蛋上看了又看,小太监朝着隔壁公案前,同样在登记身份信息的三尾黑蝎兄弟三个指了指,摇头道:“真是浪费了你这样的人才。” “看看那三个,咱家根本就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看那长得歪瓜烂枣的,就算割了进宫,吓坏了贵人们,谁吃罪得起?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进宫伺候贵人的。卢仚啊,真不考虑考虑?” 三尾黑蝎兄弟三个面皮赤红,万分恼怒的扭头看了过来。 他们不敢对那小太监发狠,六只充血的眼珠子,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卢仚,兄弟三个的老大,更是举起右手,朝着自己的脖颈轻轻划了一划。 卢仚很无辜的朝着他们耸了耸肩膀,双手揣在袖子里,笑着向小太监欠了欠身:“承您好意,卢仚,暂且没有入宫的想法。” 小太监很惋惜的看了卢仚一眼:“哎,真是可惜了。多好的材料啊!” 摇摇头,小太监拉着不紧不慢幽长嗓音,幽幽说道:“好了,有了姓名、年龄,足够。咱们,也不问你出身来历,以前是做什么的。守宫监,守宫监,入我门来,祸福莫怨。总之,进了守宫监,就是自己人了。” “以前种种,全部抹平。未来如何,看你们的命喽!”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万里吃-屎,有能耐往上爬的,就能威风八面,锦衣玉食。没能耐的,哪天就和野狗一样死在阴沟里,那也是你们自己选的。” “进了守宫监,只要记住一个‘忠’字,自然百无禁忌!” “当然,家法严酷,你们若是犯了错,未来自然会知道厉害。你们既然能来投守宫监,想必,也知晓守宫监的威名,应该不会犯这种糊涂罢?” 守宫监的效率极高。 登记,造册,入档。 丈量了身材,高矮胖瘦,以及大致长相等,一律记入了档案中,随之现场就有两套上好白色锦缎制成的守宫监制式长袍发了下来。 白袍、黑帽、黑靴、黑带,黑铁制成的身份令牌,以及三尺六寸制式雁翎刀。 卢仚在大殿中只等了一刻钟不到,整套的家什就已经领到了手,在隔壁的偏殿里更换了衣服,他已然成了一名守宫监最基层的监丁。 ‘啪’,清脆的云牌声响起,有尖锐的声音远远传来:“今天新入门的,统统跟咱过来。”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守宫监,有守宫监的规矩。” 第十六章 急活儿 白长空吐血时,守宫监,小校场。 稍远处的箭场上,几名身穿白袍的监丁正手持弓箭,朝着百步外的人形标靶开弓放箭。 特制的,带着响哨的箭矢划破空气,伴随着极其尖锐难听的哨声,重重的扎在箭靶上。 几个监丁的箭术很不错,隔着百步远,每一箭都命中靶心。 尤其箭矢的力道极重,用柔韧的草藤制成的,一尺厚的箭靶,居然不断被箭矢穿透,发出‘噗噗’的闷响。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骇然看着那几个监丁。 就这几个白袍监丁的箭术,已经超过了莱国公府大半的家将。 而且,和莱国公府那些养尊处优,已经养得肥头大耳毫无威慑力的家将相比,这几个监丁一个个面带煞气,显然都是经过生死洗炼的好手。 天空无云,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落在校场四周的长条宿舍楼的屋顶。 积雪融化,一滴滴雪水顺着屋檐坠落,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脆响。云九小说 箭矢啸声不绝于耳。 站在卢仚身边的三尾黑蝎兄弟,面色铁青的看着那几个开弓放箭的监丁——如果之前追杀他们的司寇台的捕快们,有这些监丁的箭术的话,他们怕是逃不到守宫监,就在半路被射成筛子了。 “这群,死太监。”三兄弟的老大喃喃骂了一声。 卢仚朝着几个射箭的监丁看了又看。 没错,他们身上的袍服,和卢仚、三兄弟身上的袍服略有不同,他们袍袖上的守宫,有一根细细的独角。 这证明,这几个监丁,不是卢仚、三兄弟这样从外投靠的‘外来户’! 他们,是守宫监的‘自己人’,是从小培养,净身入宫的内侍小太监。 他们从小接受系统化的调教,有皇城大内的庞大资源,所以他们的实力,比起普通‘外来户’,比起其他衙门招收的捕快、武侯等等,都要强出了不少。 看看他们的箭技,真个犀利可怕。 带他们来这里的小太监已经离开,三兄弟朝着四周张望了一阵,注意力一下子就放在了卢仚身上。 小校场上空寂无人,唯有卢仚是和他们一波儿加入守宫监的。 之前在大殿里登记资料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对卢仚的‘邀请’,他们还记在心里呢。 兄弟三个都很不忿卢仚的待遇。 不就是长得端正一些么? 不就是长得魁伟一些么? 不就是,长得像是一个好人么? 凭什么,那个小太监‘盛情邀请’卢仚,却评价他们兄弟三个‘歪瓜烂枣’? “小子,来,咱们兄弟们,好好的认识认识!”黑蝎老大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瓮声瓮气的嚷嚷着,摇晃着膀子向卢仚逼近了两步,怪笑着向卢仚伸出了手。 卢仚眯了眯眼,冲着黑蝎老大笑了笑,正盘算着要如何应对,沉闷的脚步声传来,一群白袍监丁簇拥着一名青袍男子快步闯入了小校场。 那些白袍监丁,袖口都绣了‘守宫’纹路。 和卢仚、三尾黑蝎兄弟们袍袖上的白板守宫不同,这些白袍监丁的袖口上,守宫纹绣更加清晰,而且在守宫的脊背中线上,清晰可见一颗颗血色的红星。 从头到尾,这些监丁的守宫纹绣上,多则有七八颗红星,少则也有三五颗。 而那名身穿青袍,头戴黑帽,腰扎黑带,脚踏黑靴,腰间佩刀的男子,他的守宫纹绣在胸口。 这条大守宫头朝心口,两只前爪虚按左右肩膀,两只后爪按向了左右软肋处,脊背中线上,三颗血色红点清晰可见。 这是一名‘三星’力士。 卢仚知道守宫监的规矩。 或者说,镐京城内外,大胤武朝上下,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守宫监的规矩。 守宫监,刚加入的监丁,一律白袍。 守宫监行军法,监丁做事,可记功。 守宫监内的军功,分为大小两种,三小功可并为一大功,每得一大功,袖口守宫脊背中线上,就能填上一颗血色星星。 九颗血色星星,就代表了九次大功,或者二十七次小功,这在监丁中,就算是做到顶了。 九星监丁之后,再立功劳,经考核验证,可换青袍,胸口纹守宫纹,晋升脱离监丁身份。 一星、二星、三星着青袍,称力士,可统辖监丁十人到百人。 四星、五星、六星着蓝袍,称校尉,可统辖监丁百人到千人。 七星、八星、九星着红袍,称将军,可统辖监丁千人到万人。 守宫监是内廷所设特殊机构,一星到九星的阶位,对等朝堂九品到一品的官员。 三星力士,堪比朝堂七品官员,若外放的话,就是一县主官。 而正因为守宫监是内廷所设特殊机构,守宫监力士的威慑力,可比一县主官强出了不知道多少。 正准备滋事欺负一下卢仚的三尾黑蝎兄弟三个,看得这名力士带着人快步走来,他们迅速收拢了满心的恶意,堆砌起灿烂的笑容,朝着那力士哈了哈腰。 “这位大人!”兄弟三个使出跑江湖的交际手段,开始向这位三星力士套近乎。 “哎呀,都是可怜人哪!” 瘦高个,小白脸,小眼睛,塌鼻梁,生得很有几分寒碜的三星力士双手往袖子里一揣,看了看三尾黑蝎兄弟三个,又朝着和自己同样揣着手的卢仚看了又看。 “甭客气了,我,鲁天星,你们叫我鲁大人呢,也可以,当然,我更喜欢你们叫我鲁大哥。”小眼睛眯了眯,薄嘴唇撕出一点笑容,鲁天星热情的向卢仚几个打着招呼。 “哎呀,都是不容易啊。” 鲁天星摇晃着脑袋,朝着卢仚四人感慨着。 “这大过年的,还没过正月十五呢,往年这日子,可没有人来加入咱们守宫监。” “不是被逼急了,碰到了难处,大家守着火炉子开开心心过年不好么?谁会大正月里的,跑来加入咱守宫监哪?” “可见,都是遭难了。这种苦,我懂!” “不过,兄弟四个放心,进了守宫监,就是一家人了。我鲁天星最是照顾手下的兄弟,既然你们被小公公们分派到了我的手下,以后你们自然会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物。” “总之,我不会让自家兄弟吃亏,不会让自家兄弟吃苦。” “兄弟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跟着鲁天星过来的十几个白袍监丁七嘴八舌的笑了起来,一个个乱杂杂的夸奖鲁天星‘义气’、‘大气’、‘阔绰’、‘豪爽’等等。 鲁天星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好了,大家这就算是认识了。唔,四位新兄弟,自己介绍介绍自己罢?什么出身来历的也就不用提了,咱们守宫监不讲究这个。” “不过,你们名字,还有你们的修为手段,都说说罢?”鲁天星眯着眼,轻轻说道:“以后兄弟们一起出去办事,知道你们的手段,这才能量才使用,省得出了纰漏!” 第十七章 君,臣 皇城东北,隔着运河,有一座九曲坊。 长宽两百二十里上下的九曲坊,不入镐京坊市品级,而是归少府直接统辖,是属于皇家私人所有的林苑。 九曲坊又被称之为九曲苑,内有奇山异水,主干是一条九曲明溪。 经过大胤历代皇帝的不断扩建,九曲苑内如今有九大宫、一百零八殿,大小楼阁近千,更种植了无数奇花异草,就算是寒冬腊月,依旧有奇花绽放,四处流香。 当今嘉佑天子登基后,九曲苑内,逐渐多了各色珍禽异兽。 后来,因为某些事情,九曲苑在镐京就变了称呼。大概从十年前开始,九曲苑在镐京百姓的口中,就变成了‘禽兽苑’,在一众读书人的推波助澜下,‘禽兽苑’已然臭名远扬。 当今天子嘉佑帝胤垣,不喜皇城,已经连续数年常住九曲苑。 就算是今年的大年三十,皇城举办的宫廷晚宴,嘉佑帝也只是勉强露了一面,在大礼殿呆了不到一刻钟,就偷偷离席,将一应事情丢给了当今太后。 白长空在街口小小的吐了一口血,气得眼珠充血的他懒得和几个小兵计较,气急败坏的在几个大贤老友的陪同下,一路策骑狂奔,顺着皇城的东墙根狂奔了数十里,来到了九曲苑的大门前。 一队驻守在这里的羽林军,将白长空等人拦了下来。 一刻钟后,白长空求见天子的信息,经过几道传送,被送到了九曲苑深处。 结冰的大湖旁,几座青山环绕中,几座精巧的楼阁簇拥着一座巍峨的大殿。 在大殿下方,几条火龙烧得通红,烤得大殿内温暖如春,甚至有几分燥热。 大殿四周,双重门户的外层雕花木门开启,温煦的阳光透过内层镶嵌了大片大片水晶的雕花门照进大殿,将大殿照得一片通明。 宽敞明亮的大殿中,一个个檀木架子整齐的排列在四周,架子上放着各色材质的蟋蟀罐,罐子里,数百只蟋蟀极有活力的鸣叫着,高亢的叫声混成一片,几乎将大殿的屋顶都能掀飞起来。 大殿正中,一块长宽数丈的白色地毯上,身穿深紫色长袍,披散长发的嘉佑帝胤垣趴在地上,右手捏着一根长草,小心翼翼的撩拨着面前蟋蟀罐里一只金头银背的大蟋蟀。 “我的金头大将军呃,争口气吧,争口气吧,鱼长乐这老货,已经连赢了十八场,这一场,你怎么也不能输了,不能输了!” 嘉佑帝胤垣有着皇家的良好血统,身材高大魁梧,端正的国字脸堂皇大气,剑眉星目极有神采,长相颇为英俊,单从相貌上说,他不愧是一朝天子。 只是,披散着长发的他衣袍凌乱,略微凹陷的眼眶发黑,两个硕大的黑眼袋加上发青的嘴唇,两个面颊略微耷拉着,让他显得没精打采的,给人一种‘酒色过度’的‘昏君’印象。 而他口中的老货鱼长乐,正趴在他的对面,和他头顶着头,用长草撩拨着蟋蟀罐里的另外一支红头铜身的大蟋蟀。 大胤武朝内廷一品常侍,内廷二十四监都总管,提督守宫监,兼羽林监军,兼少府统管,嘉佑天子身边天字一号心腹近臣,天子还在吃奶的时候,就随侍身边的大太监,鱼长乐! 穿着一裘深紫色的长袍,胸口绣了一条硕大的,张牙舞爪的血色独角大守宫,大守宫从头到尾,背脊中线上有着十颗血色斑点的鱼长乐身高超过八尺,腰围也近乎八尺,白发、白脸、无须,圆团团的面皮上满是灿烂的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鱼长乐从不涂脂抹粉,但是他天生的面皮银白,一张嘴唇好似涂了血一样殷红。 因为他这幅长相,大胤朝堂上下,那些文教弟子都说——‘鱼长乐嗜食幼儿心脏,一日必须三颗,以致血气反冲,方令嘴唇殷红如血’! 又有人说,‘鱼长乐为保青春长寿,每日以少女鲜血代替茶水,故保养得油光水滑,一身好皮肉’! 还有人说,‘鱼长乐是个假太监,每次皇宫增补宫女,都要被鱼长乐过一道手,他擅长采-阴-补-阳诸般邪法,故此年近六旬,依旧精神矍铄’! 托了这些人的福,鱼长乐在大胤的名声犹如地府恶魔,可半夜止小儿啼哭。 蟋蟀尖锐的鸣叫声中,鱼长乐的红头大蟋蟀一口叼住了嘉佑帝的金头大将军,一阵僵持后,就听一声尖叫,金头大将军的一条大腿被咬断,被红头大蟋蟀脑袋一甩,直接将它丢出了蟋蟀罐。 鱼长乐拍着手大声笑了起来:“唉哟,唉哟,这是怎么说的?陛下,老奴运气好,承惠一百贯,嘻嘻!” 嘉佑帝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口气,随手将长草一丢,一脸纠结的将断了腿的金头大将军捧在了手心。 “哎,我的金头大将军欸,你可真是,真是……老话说,养军千日用在一时,你可真是白白亏耗了粮饷。” “可是,你作战不力,我不能不讲仁义啊?” “来人啊,带金头大将军下去,小心伺候着,为它养老送终。” 两个身穿红袍的内侍太监轻手轻脚的走了上来,接过嘉佑帝手中的金头大将军,将其纳入了一个外面镶金嵌玉的蟋蟀罐,小心的捧到了一旁的木架子上。 嘉佑帝很不顾形象的原地躺下,四仰八叉的看着雕花的大殿藻井:“哎,老鱼,这账,先记着吧。最近手头紧,你知道的,等过了正月,得想办法再捞点才是。” 鱼长乐盘坐在嘉佑帝身边,细声细气的说道:“陛下放心,老奴记得清清楚楚的,保证一文钱都不会少。” 嘉佑帝斜了鱼长乐一眼,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老家伙!” 翻了个白眼,嘉佑帝百无聊奈的蹬了蹬腿:“哎,最近市井上,有啥新奇事么?” 鱼长乐眯着眼,捂着嘴轻声笑着:“哪能天天都有新奇事呢?还不是老样子,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满朝君子,为国为民,所以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平安无事!” 嘉佑帝侧过头,重重的往地毯上啐了一口。 “君子?嚇!” “就那群玩意儿,呵!” “也就是那群武勋一代不如一代,他们但凡稍微争气点,能有这群舞文弄墨的伪君子上位的机会?” 摇了摇头,嘉佑帝猛地直起了身体,盘腿坐在了鱼长乐的对面。 “年前的那事,查清楚了么?” 大殿内的气氛,骤然多了几分诡秘,嘉佑帝压低了声音,很是鬼祟的看着鱼长乐:“那安乐坊令贺钧说,是鬼魅作祟,真有鬼?” 嬉笑的鱼长乐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很认真的看着嘉佑帝,轻声道:“陛下,老奴倒是不怕鬼魅作祟,怕的是,作祟的不是鬼啊!” 嘉佑帝目光幽森的看着鱼长乐。 鱼长乐眨巴着眼看着嘉佑帝。 大眼瞪小眼的相互望了许久,嘉佑帝转过头,透过水晶窗,看向了大殿正门外封冻的大湖。 “我看过秘史监的古籍,据说这世上是有鬼魅的。” 嘉佑帝喃喃道:“只是,人云亦云,这么多年了,这世上,谁又亲眼见过鬼?” “更不要说,还是极美貌的女鬼。” “我,还真想亲眼见一见,这鬼究竟是什么样子。” “老鱼,你说得对,这鬼啊,还真没人来得吓人。” “消息,是一定要封住的,牢牢的封住,不许外泄。”嘉佑帝幽幽道:“我和你的名声,已经够臭了。要是传出去,说镐京有鬼魅作祟,呵呵,那一定是天子失德,宠信奸佞,所以祸国殃民,导致民不聊生!” “我就是那失德的昏君。” 第十八章 柳梧 傍晚时分。 镐京皇城向西,一品坊市风调坊,酱坛子大街。 这是风调坊最有烟火气的一条大街,大正月里,依旧人来人往,汹涌熙攘。 行走在大街上,卢仚聆听着负责带他的老资格五星监丁老何的介绍,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柳梧,男,二十五岁,金谷坊柳家庄少庄主。 金谷坊,镐京七品坊市,长宽三百五十里,有上等良田过四百万亩,柳家庄占据其中一成,柳家每年,单售卖粮食、养蚕缫丝就所得颇丰,家境堪称豪富。 柳梧父亲老来得子,柳梧头上,有姐姐七人,都嫁给金谷坊和邻近坊市乡绅、富商,柳梧自幼就受老父、老母、七位姐姐姐夫百般溺爱,养出了一身臭毛病。 其喜好女色,更兼顽劣暴虐,数年来,柳家向坊令衙门报备‘暴病身亡’的侍女,就有四十三人之多! “四十三人?金谷坊令不管?” 话刚出口,卢仚就轻轻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管? 怎么管? 那些侍女,定然是签了死契的‘奴’,她们就是柳家的私产。 这些‘奴’卑贱至极,在大胤的法律中,甚至不被当做人,而是等同于柳家蓄养的牛羊牲口。 打死几条自家的牲口,这有什么? 金谷坊令,怎可能为了几个‘卑贱之辈’的死,去叨扰拥地数十万亩,更有一兜子姻亲人脉关系的柳家? 皮肤黝黑,长相淳朴憨厚,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本分老农’的老何‘嘿嘿’笑了几声,朝卢仚指了指:“明白就好,那些侍女,分明是被亵玩凌虐而死,不过,国法如此,柳梧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依法,他无罪!” 一阵沉默。 “那,我们找他作甚?”卢仚很不解的反问老何。 “嘉佑十八年,也就是去年腊月十八号,柳家又因病暴毙了一个侍女‘绿雀’。”老何一边快步向前,一边警惕的向大街左右张望着:“当天夜里,那绿雀就被葬下了。” “随后就是腊月二十,民安坊琼花阁,安乐坊令贺钧遇袭。” 老何沉声道:“堂堂四品坊令,差点被人击杀当场,而且伤势极其……诡异。” “有琼花阁的目击者,看到了袭击贺钧的凶徒模样。” “根据他们口述,我们将凶徒画了画像。” “也是凑巧了,守宫监在人牙行有眼线,其中一人,正是他经手,在去年十一月下旬,将‘绿雀’卖给了柳家。因为‘绿雀’姿容出色,而且还略通文字,身价不菲,且时间过去没多久,所以他对绿雀印象极深,认出了画像上的凶徒,正是绿雀。” 卢仚感到后心一阵阵的发冷,脖颈上一根根汗毛竖了起来。 “何大哥,你是说,一个死了两天的侍女,跑到琼花阁袭击了安乐坊令贺钧?” 老何的声音,有点发涩。 “有一队兄弟被指派,跑去刨了绿雀的坟墓,棺木中,只有一套寿衣,一滩血水。” “听在现场的兄弟们说啊,大冬天的,开棺之时,血水淋漓,居然没有丝毫冻结。” 卢仚觉得牙齿有点发冷,浑身汗毛纷纷炸开。 老何继续道:“一位六星校尉带队上门勘查,发现柳家上下,除了柳梧不知去向,老庄主和他夫人,以及所有下人仆役,满门死绝。” 卢仚心头骇然。 老何摇头,目光扫过街口几个靠着墙,蹲在墙脚闲聊的汉子。 “根据柳家庄的庄民说,绿雀下葬的第二天凌晨,也就是腊月十九,他们听到了柳家大院里传出的惨叫惊呼,有人从门缝中,见到柳梧带着两名护卫,连夜逃出了金谷坊。” “第二天大中午的,那些庄民提起胆子去柳家大院查看,才发现柳家死了满门,全都是浑身干瘪,犹如暴晒了数月的干尸。” 老何带着卢仚,向那几个闲汉走了过去,一边喃喃絮叨着。 “让人恼火的是,他们居然没有及时报官。” “柳梧跑了,柳家族老们做主,避开了坊令衙门,去给柳梧七个姐姐、姐夫送信,等到那群蠢货赶到柳家庄,正忙活着争夺家产呢,我们守宫监已经上门了。” “这不,柳梧的姐姐、姐夫,还有柳家的那些族老们,到现在还在秘狱里关着呢。” “哎,他们也不知道柳梧在哪里,可是上面的校尉、将军们不信啊……那一天接一天的毒打哦,啧啧,那个血肉横飞哦!” “依我看,上面的大人们,是有心将他们全部打死的。” “柳家庄几十万亩好地啊。” “还有那七个姐夫家里,家当都和柳家差不离儿。嘿嘿,你懂的吧?” “柳梧嘛,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得找他问明白。那绿雀究竟是人是鬼,也得着落到他头上。” “最后就是,柳家庄的田产。” 老何压低了声音:“无主的田产,才好下手嘛。所以,柳梧是一定要找到的。而且哪,哪一队兄弟能找到柳梧,这功劳是一定有的,赏赐,也绝对不会少!” 几个闲汉见到身穿白袍的老何和卢仚,一个个急忙站起身来,隔着老远就乖巧的作揖鞠躬,满口亲热的连连呼喊‘何爷’不迭。 老何指着几个闲汉冷声道:“这是三虎帮的人,酱坛子大街上千户店铺,每个月全都要向他们交份子钱,当然,其中有六成,归鲁大哥带的这一队所有,我们又要向上面上缴一半。” 卢仚看了看几个闲汉,没吭声。 这几个闲汉,只是生得孔武有力,学了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算是在培元境的门槛上晃荡。 他们欺负善良百姓,应该都是一把好手。 但是在守宫监这样的暴力机构面前,他们就是一群温顺的小绵羊。 不说鲁天星,就负责带卢仚的老何,也有拓脉七重的修为,一只手就能轻松将这些闲汉捏死。 老何说话的时候,几个闲汉毕恭毕敬的弯腰杵在那儿,一副孝子贤孙见了亲爷爷的恭敬模样。 老何向卢仚低声介绍了几句,长的淳朴老实的他面皮突然变得狰狞凶狠,甩手就是一顿耳光抽在了闲汉们的脸上。 ‘噼里啪啦’十几个大耳光子打得闲汉们一个个昏头转向,有两个人鼻子里鲜血直喷,他们却一动都不敢动的站在原地,任凭血水‘滴滴答答’的染红了衣衫。 附近街面上立刻清空了一小片,好些行人又是好奇、又是畏惧的朝这边张望着。 “有没有消息,任何有用的消息!”老何极凶狠的低声咆哮着:“我给你们说啊,这几天,鲁大哥的火气很大,他的火气大,我们这些做兄弟的,火气就更大!” “说难听的,我们火气一上来,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你们,是不是想要去守宫监的秘狱里蹲几天?” 几个闲汉吓得脸色惨白,一个身材最高大的闲汉哆哆嗦嗦的哀声求饶:“何爷,何爷,我们三虎帮,上上下下几百号兄弟,这两天不眠不休的在忙活呢。” “用性命担保,用小的这颗脑袋担保,酱坛子大街一千五百七十二户铺子,五千六百九十七户人家,没一个外人,没一个闲杂人等。” “前天晚上,在街口挨了刀的那位爷,下手的肯定是过路客。” “过路客。”老何一耳光抽在了闲汉的脸上,下手极重,打得闲汉原地转了一圈,后脑勺重重的撞在了后面的石墙上。 他指着闲汉冷声道:“我知道你们这些腌臜货,一个个最会偷懒耍滑。你们怕得罪人,就算是收到了消息,大多是会向我们隐瞒不报的。” “以前呢,我们也由得任得,毕竟,这街面上也缺不了你们这种下贱胚子。” “但是这次呢,不同了。” “鲁大哥说了,再给你们三天,三天后如果还没有确实可靠的消息,你们三虎帮,就玩儿完了。把我的话,带给你们帮主,滚!” 几个闲汉‘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老何磕了一头,爬起来撒腿就跑。 老何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几个闲汉身体一哆嗦,忙不迭的回过头来,从袖子里哆哆嗦嗦的掏出了几小串钱,毕恭毕敬的递到了老何手里。 老何抖了抖几串钱,随手一划拉,将大概一半,能有两百多枚铜钱塞进了卢仚手中。 “滚吧,三天,记住了。”老何阴沉着脸,狠狠的瞪了一眼几个闲汉。 几个闲汉撒腿就跑,比屁股挨了箭的兔子跑得还快。 卢仚看着手中的铜钱,干笑了一声:“何大哥,这个?” 老何很自然的将手中铜钱塞进了袖子里,又回复了那淳朴憨厚的模样:“这些地里鬼,爹不亲娘不爱的,又没个正经营生,手上的钱,定然来路不正。” “我们拿了这些钱去花销花销,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算是替天行道!” 卢仚愕然。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居然还有这种解释? “不过,说实在的,三天后,如果他们还不能收到有用的消息,三虎帮可就真完了。” 老何感慨道:“前天晚上,有个兄弟在酱坛子大街黄酱胡同口被害了,手下的四个地里鬼,也都被做掉了,一个都没跑掉。” “这已经是,这些天被挂掉的第十八个兄弟。鲁大哥正心痛呢,又被隔壁队的黄扒皮刺了几句,这火气,你说能不大么?” 双手抱胸,老何带着卢仚,继续顺着大街往前走。 “那黄扒皮啊,他眼热酱坛子大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啧,以后碰到他,你得小心,他那一队人,可是咱们队的死对头。” “唔,这些天,为了这案子,这么多队兄弟在忙活,其他队也没见有兄弟出事,偏偏就是咱们这队的兄弟死伤惨重,要不然,你们也分不到咱们队里来啊?这可是被那黄扒皮给找到挑刺的借口了。本来大家火气就大,又被他这么一折腾,鲁大哥这心里的火啊。” 卢仚跟着老何,顺着大街走了一阵,一路思索着老何所说的那些情况。 过了许久,等到老何已经教训了第三批闲汉后,卢仚沉声道:“何大哥,我想,就我们队的兄弟折损最重,怕是,兄弟们不知不觉,摸到门子了。” 老何眼睛骤然一亮。 第二十章 棺材是门好生意 大胤武朝,有鸿胪寺,设鸿胪寺卿一名,专责四方邦交,及相应的朝廷礼仪等职责。 在大胤之前的那个国朝,天下各国之间,还略有交流,各国使团、商队,还时常能在镐京出现,鸿胪寺在那时候,也还算得上是前朝的重要衙门。 一千八百多年前,大胤太祖推翻前朝,立鼎建国,沿袭前朝官制,鸿胪寺也依旧是朝廷常设机构,其后数百年间,还承担着迎来送往的外交事宜。 再后千多年时间,天地持续变化,武道凋零衰败,人,还有各种飞禽走兽的血脉持续衰微,曾经的外国使团和商队,一日一夜轻松能行进数万里,如今却只能勉强行进千余里,甚至是数百里。 从此,各国邦交断绝,外国使团绝迹,鸿胪寺在朝廷的位置就逐渐变得尴尬起来,重要性不断下滑,时至今日,鸿胪寺已经变成了一个没啥权柄的‘服务部门’。 风调坊的四极坊,三街五巷老大一片园林宅邸,就是现如今鸿胪寺的产业。 守宫监当然不会把现如今的鸿胪寺放在心上,说欺负了,也就欺负了,没权没势的鸿胪卿还能一脑袋撞死在守宫监的大门上么? 可是四极坊里居住的人,守宫监可不愿意招惹。 大胤武朝沿袭前朝,将大胤的疆土分为九大州。 其中,镐京所在的,是中土‘祖州’,乃九州核心,万世不易之起源之地。 祖州之外,有东神州、有西幽州、有南蛮州、有北冥州。 在东神州之东,有极东溟州;在西幽州之西,是极西漠州;在南蛮州之南,是极南荒州;在北冥州之北,是极北汏州。 大胤武朝建立之初,武功鼎盛,镐京城内的精锐军团,还有着极高武力修为,庞大的军团,还能日行万里,溟州、漠州、荒州、汏州四大州,还被大胤武朝牢牢掌控在手。 后来,武道凋零,武人的境界瓶颈越来越难以打破,镐京对四极大州就逐渐失去控制。 随着八百年前,四极大州地盘上,最后一座大胤的屯兵军城覆灭,镐京再无力、也无法向四极大州调遣大规模野战军团后,四极大州的地方势力,顺势宣布脱离大胤的统治,开开心心的自立为王了。 从三百年前开始,天下武道凋零已经到了一个极致。 镐京如今也就还能勉强拿捏住中土祖州,其他东南西北四州,名义上还尊镐京的天子为天下共主,实则已经纷纷割据一方,相互间厮杀征伐、合纵连横,进入了热热闹闹的‘战国’乱局。 曾经大胤武朝开国太祖,除中土祖州之外,各州都册封有八百诸侯,爵位从高到低划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 三百年乱战,一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公’,已经满门覆灭。 三百年奋起,一些曾经地位卑微的‘男’,反而威震四方。 不过,既然这些诸侯,还奉镐京天子为天下共主,他们在态度上,就还得表现一二。 比如说,十二年一次的集体朝贡啊。 比如说,诸侯世子需要天子册封啊。 比如说,在镐京放几个不紧要的儿子、女儿充当质子啊。 四极坊三街五巷,数千套园林宅邸,租住的就是这群来自东南西北四大州数千大小诸侯的宝贝儿子、心肝女儿。 这些人,怎么说呢? 一个个都是祸害,就没几个好东西。 东神州最是文华风流,是历朝历代典籍、文明传承最完整的地域,东神州的这些诸侯儿女们,口头禅就是——‘尔等蛮夷,啊呸’! 西幽州物产极丰,尤其是特产‘金沙’,一个个诸侯富得流油,这些诸侯的儿女们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呵呵,你们这群穷鬼’! 北冥州就不用提了,民风彪悍,武力极强,尤其多冰川、草原,盛产骑兵,他们最喜欢带着大队手下招摇过市,能动手,绝对不动口,他们的日常用语是——‘你们全都是一群没蛋的-娘货’、‘信不信我杀你全家’! 而南蛮州呢,民风不能说‘彪悍’,而是‘凶、邪、狠、戾’,一个个都是天生的杀胚,尤其擅长各种巫蛊秘术,手段狠辣诡秘,全都是实打实的实干家。他们天性沉默寡言,一言不合就直接下毒手,他们是镐京城内最大的治安隐患。 就这些人,让四极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几乎每一天,他们之间都会爆发各种冲突,时常波及镐京的无辜百姓,镐京城的各大衙门,为了给他们擦屁股,是忙得焦头烂额。 但是无论他们之间的冲突有多激烈,一旦镐京官方胆敢插手,他们就会本能的联手对抗。 曾经有司寇台的捕头侦缉凶杀案,查到了某位侯爵的儿子头上。 结果二十几位司寇台的捕快,光天化日之下被当街打死,抛尸大街。 本朝司寇震怒,下令司寇台出动大批人手抓捕凶徒,结果千多号诸侯的质子齐声鼓噪,于皇城门口撞响了金钟银鼓,惊动了太后、天子,更组织上万打手、护卫暴力抗法,硬生生将司寇弄得下不了台。 这件事情,最终以那侯爵质子交出一个‘不值钱’的奴婢顶罪扛锅,就此揭过。 而那奴婢被司寇台斩首后,太后为了安抚那侯爵质子,还下令鸿胪寺卿,偷偷的给那侯爵质子,补贴了一份相当于那奴婢身价银子百倍的‘抚恤金’! 老何絮絮叨叨的,将四极坊在镐京城内的特殊性,向卢仚解释了一番。 卢仚了然:“这四极坊,我们碰不得。哪怕柳梧就藏在其中某处院子里?” 老何将两块冷透了的臭豆腐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他看着卢仚,沉声道:“除非当场抓到人,否则……再说了,那四极坊,也不是咱们队的辖区啊。哎,整个四极坊,就没有哪个衙门能管到他们,那些诸侯子女,向来都是自行其是。” “那,这桩,暂且放下。”卢仚无奈摇头:“既然他们已经下手杀人、清理痕迹,那么,柳梧除非是头猪,否则他是不会再轻易露出痕迹了。” “只能让地里鬼们,在四极坊周边蹲着,看看……碰运气吧。” “但是另外十五位遇害的兄弟,尤其是前天被杀的那位兄弟,他们的事情,我们可以好好查查。”卢仚喃喃道:“一定是一条大鱼,一定是这次我们下力气追查柳梧,他们查到了某些别的蛛丝马迹,引来了那条大鱼最激烈的反应。” “只不过,在镐京城内,什么人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对守宫监的人下手呢?” 按照小本子上的情报,卢仚用一根炭条,在地图上,将前些天那十五名出事的监丁遇害的地点圈了出来。 他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的比划着,低声的自言自语。 “一定是他们在不经意中,撞破了某些东西,看到了某些人和事。但是,会是什么呢?” “尤其是那一天,也就是去年的腊月二十八号,七个监丁一夜之间被人击杀。” “根据坊市里住户口供,根据他们听到的惨叫、厮杀声的前后顺序,最早遇害的监丁是在这里,然后是这个点,这个点,这个点……” “有人遇害,发出声音,然后有听到响动的兄弟赶去查探。” “正好和凶手撞在了一起,措手不及下,他们也当场遇难。” “那么,凶手逃窜的方向,应该是这一条线。” 卢仚手中的炭条在地图上勾画着,脑海中神魂灵光微微荡漾,他直觉的,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那些凶手,有七成概率,巢穴就在这个区域内。” “嗯,应该是油篓子大街的这一段。” “看看这都是什么店铺?” “打金店,打银铺,女人的胭脂水粉、成衣手绢,啧,这些店铺专业性太强,而且人流量太大,曝光度太高,呵,如果藏了一群杀胚,那么露馅的概率太大。” “要什么样的店铺,才能藏匿一群人,还不引人怀疑呢?” “这里有两家棺材铺!” “一家专门经营高档棺材,这是为那些豪门大院的贵人们准备的。还有一家经营中低档棺材,为的是普通百姓准备的。” “真巧了,两家棺材铺还是门对门。” “老何啊,棺材可是一门好生意,你怕不怕?” 卢仚抬起头来,笑呵呵的看着老何。 “不怕的话,就和我去这两家棺材铺走一趟,就这个时候,咱们去摸摸底!” 老何和五个地里鬼的脸剧烈的抽了抽。 老何看着卢仚,吃吃的说道:“那些兄弟出事后,我们把这两街一巷翻了个遍,可就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卢仚,你不要告诉我,你就冲着这地图比划了一通,你就找到凶手了?” 卢仚掏出一吊钱丢在了方桌上,笑着站起身来:“得了,就当是饭后消消食吧?咱们过去看看,也不妨事。不过,咱们身上的衣服可要换一换,这守宫白袍,太扎眼了。” 老何犹豫了一番,他咬咬牙,点点头,站起身来,随手将卢仚丢下去的一吊钱捡起,又丢给了卢仚。 “咱们来这里吃东西,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还能要钱不成?” “走,走,走,卢仚,我给你说,以后在咱们自家的地盘上,除了进那些小娘儿的被窝,娘儿的皮肉钱不能欠,其他的吃吃喝喝,咱们就不用花钱!” “守宫监吃他们一口,喝他们一口,他们还收钱?” “没这个道理,绝对没这个道理!” 第二十二章 邪人 老何藏在了一家首饰店门口,借着店门柱子隐住了身形。 这两街一巷,老何和其他监丁,都是街面上的熟面孔,长年累月在街头晃荡,有不少店铺的人认识他。 所以,他不能出现在两家棺材铺的人面前。 卢仚一人站在了福荫后人的招牌下面,探头探脑的朝着门板关上了一大半的店铺里面望了进去。 前面说了,两家棺材铺的门面都很大,店铺里很广阔。 店面内一层层木架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上面码放了数十口棺材。有些棺材刷了黑漆,有些还是原木色泽。 福荫后人号做的是中低档的买卖,看得出来,这些棺材使用的材料,都是普通常见的松木等木料,间杂几口稍微高档点的柳木棺材。 透过那些棺材半开半掩的棺盖,看得出,这些棺材使用的材料也着实感人。 卢仚看到的,最厚实的一口柳木棺材,棺材板也就不到两寸厚,有几口靠边放着的松木棺材,不仅仅棺材本身是使用一根根小木条拼凑起来,没有使用大根大根的原木,棺材板更是只有不到一寸厚。 店铺被一口口棺材占了大半面积,昏暗的灯火下,一个身穿浅蓝色锦袍,外面套着一件灰熊皮大氅的枯瘦老人,正打着寒战问几个坐在方桌旁用饭的伙计。 “呐,你们这里最便宜,最薄的棺材,给点上三口,现在就给我送去四极坊里去。” 枯瘦老人的身边,站着两名身躯修长的中年男子。 两个中年人衣衫单薄,身穿白色如雪的箭袖长袍,白色腰带、白色靴子,头上扎住发髻的发带也是白色,发髻上更插着三根白银材质的剑形小发簪。 他们腰间佩剑,剑鞘皮也是白色鲨鱼皮,剑把上缠了白色的丝绦,同样是一片惨白。 他们的气质,也是冷飕飕的,让人敬而远之。 大晚上的,在棺材铺里碰到这么两条货,卢仚猛不丁看到他们,都感到后心一阵发冷。 一声咳嗽,一个带着狗皮帽子,身穿浅褐色铜钱纹绸缎褂子,身形高挑,干干瘦瘦,皮肤微微发黑的中年男子,从棺材铺后面一扇小门走了出来。 “大过年的,府上死人了?哎,节哀,节哀。” 坐在方桌旁的几个伙计就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朝瘦高男子欠了欠身:“掌柜的。” 街对面的一路平安号里,一个同样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怪声怪气的朝着这边嚷嚷了一声:“哎唷,开张了么?这位客官,来我平安号看看?我这里有南边运来的珍稀木料打造的极品寿材,六寸板,八寸板,一尺二寸厚的极品板材。” “金丝楠木,檀香木,黄花梨,各色好材料,应有尽有啊!” “您家老人死了,睡在咱家的寿材里,叫做一个风光体面!” 福荫后人号的掌柜猛地两步冲到了店门口,差点撞在了卢仚身上,他也不向卢仚道歉,而是指着对面的掌柜破口大骂:“安老扣,没你这么做生意的……你家大过年的死老人呢,啊呸!” 一口吐沫吐在了地上,福荫后人号的掌柜这才眯了眯眼,朝卢仚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位公子,您家也有人走了?哎,挑一口寿材呗?或者,在咱家订制一口预备着?迟早都用得上!” 卢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干笑道:“哎,看看,看看,我只是,看看!” 福荫后人号的掌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看看也好,看看也好,您看中哪口了,给咱说,咱们这里松木的、杨木的、柳木的、枣木的,什么材料也都有,而且是数百年的老字号,师傅的手艺精湛的很。” 掌柜的一番话没说完,店里的枯瘦老人已经叫嚷了起来:“掌柜的,你不做买卖,和那小子呱噪个什么?赶紧的,三口薄皮棺材,最便宜的,急着用呢。” 枯瘦老人身边的一名白衣人,左手按在剑把上,脚步无声的走到了棺材铺门口,目光森森的盯着卢仚。 掌柜的干笑了一声,朝着卢仚看了看,转身走到了枯瘦老人身边:“最便宜的?您老确定?啧,人生大事,无非生死,这人死了,可是一件大事,总要让他走得舒舒服服,睡得踏踏实实不是?要不,您看看这口水曲柳的棺材?” 掌柜的大声说道:“您看看,两寸厚的板材,实打实的原木板,可不是木条拼成的杂货。您这是咱家开年的第一笔买卖,给您算便宜些,原价一口二十贯,咱收您个成本费,就十二贯,怎样?” 枯瘦老人冷笑了一声,朝着店铺角落里的几口松木条拼成的棺材指了指:“少啰嗦,就那三口,也不用上漆了,跟我送去四极坊崎芳园,赶紧的。”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棺材店门口,笑呵呵的看着枯瘦老人和掌柜的呱噪。 那一身雪白的男子目光冷厉的盯着卢仚看了又看,过了一小会,发现卢仚似乎对自己充满威慑力的目光毫无反应,他横挪了一步,挡住了卢仚的目光。 “朋友,有些热闹,不好看。” “这种死人的事体,您,还是该去哪去哪吧?” 街对面的安掌柜,带着僵硬的笑容,直勾勾的盯着这边看着。 他身后,几个伙计探头探脑的,也朝这边打量着。 卢仚伸手在白衣男子胸口用力一推,他笑道:“怎的?怎的?我找老板订制棺材,你还不许人家做买卖了不成?耶?还是说,你们家大过年的死了三口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白衣男子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 老何站在隔壁店铺门前阴影中,眉头猛地一挑。 大过年的,谁家里连死三口人? 死人了,还只用最便宜的薄皮棺材? 因为角度关系,他只能听到卢仚和白衣人的对话,看不清白衣人的模样。他心里痒痒的,下意识的探出头来,极力朝着福荫后人号门前望去。 一路平安号门口,安掌柜的和几个伙计好似有某种感应一般,他们同时扭过头来,就着暗红色的灯光,死死的盯了老何一眼。 安掌柜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唉哟,这不是守宫监的何爷么?您家也死人了?来买棺材的?来,来,来,来咱们平安号,给您一口好的,给您一口好的。” 安掌柜伸出手,朝着老何连连招手:“来呀,来呀,来我们平安号!对面的福荫号,他们家的棺材,可配不上何爷您这样的大人物!” 淡血色的灯光下,安掌柜伸手朝着自己连连招手,那冷飕飕的‘来呀、来呀’,让老何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大过年的,这也太不吉利了! 尤其是最后那句,差点没把老何气吐血。 什么叫做,‘配不上何爷您这样的大人物’? 他老何又不是来买棺材的,就算买棺材,也不是给自己用啊? 但是已经露了行藏,老何阴沉着脸,从阴影中走出,朝着安掌柜指了指,转身慢悠悠的朝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口走去。 安掌柜看着老何慢慢离开的背影,突然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面皮骤然变得一片惨白,嘴唇则是蓦然变成了青灰色,随后惨白的皮肤下,一根根青绿色的血管痕迹露出,让他这张脸变得无比的邪魅狰狞。 卢仚一掌推在了白衣人胸口,白衣人身体纹丝不动。 他傲然挑起了下巴,斜眼盯着卢仚。 福荫后人号里,枯瘦老人干巴巴的叫嚷着:“就那三个贱皮子,有口棺材给她们下葬,已经是主家的恩典了,就这三口了,少啰嗦。啥价钱?大过年的,第一笔买卖,你可得给我优惠价才是!”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朝着枯瘦老人嘟囔道:“好吧,三口最便宜的薄皮棺材,啧。” “大过年的,开年第一笔买卖,给您成本价。这三口棺材,您一口给八百文就是。” “哎,您还得选三套寿衣才是,棺木都买了,这寿衣也不值什么钱不是?” “咱家的寿衣,也有粗布做的便宜货,一套算您五十文,您看这价怎样?” “哎,您家这三位,是男是女啊?这寿衣的样式,男女还是有差别的,这鞋子,是多大号的?您给我说说,我给您配一套?” 枯瘦老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三个都是女的,赶紧的。” 棺材铺里,掌柜的,伙计,还有从后院走出来,正准备帮忙搬运棺材的几个粗壮汉子,他们的动作同时僵了一下,齐刷刷的看了枯瘦老人一眼。 掌柜的干咳了一声,嘴唇微微发青,干声道:“这女人寿衣,也是有讲究的,老人和年轻人的,是不能混的,咱们大胤的风俗,您是老人家,您懂的。这些丧葬之物用错了格式,对后人不利,对主家不利啊!” 枯瘦老人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干巴巴的说道:“三个黄毛丫头,十四五的年纪。您是行家,说得对,这寿衣、鞋子什么的,您给弄好了。唔,棺材里,多塞一些买路钱,让她们,早死早投胎罢!” 门口,卢仚看了看挡路的白衣人,摇摇头,转身就走。 对面棺材铺门口,安掌柜和几个伙计的目光,又直勾勾的落在了卢仚的背上。 随后,安掌柜干笑了起来:“关门,关门,啧,看同行新年大吉、开张发财,这心里啊,膈应,难受。关门,关门,看看明儿能不能有一趟好买卖。” 猛不丁的,安掌柜冲着卢仚的背影嚎叫了一嗓子:“少年郎,订口好寿材罢?不定哪天用上呢?” 第二十四章 强大的诡异 就好像,很多动物能够预知地震的来临。 就好像,某些海鸟可以感知飓风的到来。 就好像,很多女人行走在大街上,能感应到突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卢仚自六年前,脑海中多了那一幅画卷,开始循图观想,凝聚出了神魂灵光后,他同样拥有了某种常人没有,或者说,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蜕化的‘灵觉’。 趋吉避祸,预知吉凶。 他之前就是靠着这一份‘灵觉’,找上了那两家棺材铺子。 但是平日里,这种‘灵觉’,并不是很清晰,只是一点点朦胧的感应,好像隔着磨花的水晶玻璃,窥视花园里的红花绿草,视线非常的模糊。 可是此刻。 见到这鸾凤红轿子的时候,卢仚浑身毛孔炸开,一根根汗毛笔直竖起,他感到了极其可怕的恶意,极其凶险的邪念。 当红轿子挡在了面前,帘子掀开,露出两只血色绣花鞋的时候,卢仚后心一阵冷汗渗出,他的‘灵觉’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知到危险。 彻骨的寒意侵入身体。 一切,都和年前在酒楼后院感受到的危险一样。 “走!” 卢仚一声大吼,就要凌空掠起,跳上大街旁的店铺屋顶逃走。 ‘咯咯’一声凄婉的冷笑从轿子里传出,一道身穿大红色宫装,白发如雪,红颜如花,头上戴了宫式凤冠,打扮得好似新嫁娘的人影鬼魅般从轿子里闪出,直接出现在卢仚和老何身前。 卢仚刚刚跳起来三尺高。 白发女子左手轻轻一晃,卢仚眼前一花,她已经一手抓在了卢仚的腰带,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卢仚怪叫一声,被一把摔在了地上。 ‘嘭’的一声闷响,卢仚被摔得不轻。 他身体刚刚落地,立刻好似皮球一样弹起,贴着地面,离地三寸,‘唰唰唰’的连连翻滚,一招极其狼狈的‘懒驴打滚’,硬生生被他使得潇洒利落,弹指间向后翻出了七八丈远。 “风紧,扯呼!” 卢仚还是很够义气的,那女子手上的力道不对劲,刚刚抓住他腰带往地上一甩这股力道,比起如今的卢仚的极限力量,起码要大了两三倍。 百忙中,他不忘向老何大吼了一嗓子,提醒他赶紧逃命。 长得憨厚老实的老何,此刻面孔扭曲,变得无比的凶狠。 他看到了卢仚被摔在地上,然后如此轻快灵巧的一路翻滚着向后逃窜。 老何终于明白,在守宫监的时候,卢仚说自己‘跑得很快’是什么意思了。这样快捷灵巧的身法,何止是‘跑得很快’? 老何感觉,把七八个自己叠吧叠吧放在一块,也没有卢仚跑得这么快! 一声大吼,老何双手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手掌也膨胀了几分,带起一道恶风狠狠的拍向了面前诡异的白发女人。 卢仚已经翻到了七八丈外,他一个挺身翻起,好似疾风中的草叶,笔直的向空中窜起。 老何双掌如雷,带着沉闷的破风声重重轰出。 卢仚的眼角跳了跳。 老何使用的,是大胤江湖上,堪称烂大街的‘黑砂掌’。 这是一门常见的毒掌,入门粗浅,上限有限,和豪门大族的镇族武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是底层江湖人、苦哈哈们才会选择的旁门左道。 但是黑砂掌以各种毒物辅助修炼,手掌中内蕴剧毒,所以杀伤力极其强大。 带着丝丝腥味的手掌重重的轰在了白发女人身上。 ‘噗噗’两声闷响,老何的手掌居然直接轰穿了白发女人的身体。 一阵光影摇曳,白发女人的身体荡漾如水波,她美丽的面庞一阵扭曲,白净的面皮上突然蒙上了一层炽烈的血光。 老何发出一声惨嚎,他击穿对方的双手猛地收回,眼看着他的双手迅速蒙上了一层细小的冰渣,一丝丝寒气顺着他的手臂急速的向他肩膀上延伸。 他的双掌,分明已经击破了白发女人的身体,但是他手掌收回,那女人身躯上一片血光荡漾,居然不见任何伤势,就连衣裳都没有半点破损。 ‘嗤’! 卢仚已经腾空三丈,他身体一弯一折,正要跳向路边店铺的屋顶,又是几声阴恻恻的冷笑从他头顶传出。 淡淡的雾气中,两条身穿红裙的人影凭空出现,她们悬浮在卢仚头顶,双袖一抖,四条白绫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宛如四条大蟒,蜿蜒向卢仚缠了上来。 卢仚怪叫一声,他双手蒙上了一层淡淡水光,伴随着隐隐的风浪声,两手一前一后,连贯击打在头上袭来的白绫上。 ‘嘭嘭’巨响不断。 卢仚顷刻间在四条白绫上连轰了数十掌。 莱国公一脉秘传惊涛手,力道雄浑,一掌轰出,更有重重叠叠潜劲连绵而出,一掌叠加一掌,到了最后,掌力累积到自身力道的数十倍,一掌轰出,能摧城拔寨、开山断流。 卢仚数十掌连环轰出,一道道掌力犹如海啸漩涡,不断的回旋堆积。 一掌比一掌快,一掌比一掌强。 最初几掌,卢仚还能轻松操控。 十二掌之后,掌力堆蓄到可怕的程度,卢仚双臂被庞然的元罡撑得膨胀起来,双掌大如蒲扇,可怕的力道反震,每出一掌,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好似被一道道波涛冲刷翻卷一般。 四条白绫剧烈的震荡着,不断发出‘嗤嗤’的破空声。 白绫上蕴藏着极其邪诡的寒气,无形无迹的寒气透过卢仚掌力,直透他的身躯。 连续数十掌接触,卢仚的手掌上也蒙上一层薄薄的冰晶,双掌逐渐冰冷麻痹,就连两条胳膊都好似不归属自己,逐渐失去了知觉。 更让卢仚难受的是,这些白绫飘忽阴柔犹如水波幻影,他全力轰出的掌力,只有一成不到被白绫吃下,其他的力道几乎全部落空。 他轰出的力量越大,他自己受到的反震力道就越大。 两条手臂吃力过重,卢仚都能听到自己关节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哀鸣。 数十掌轰出只是顷刻间的功夫。 卢仚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掌力,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他怪叫一声,借力向一旁猛地斜斜掠出,四条白绫上堆积的庞然掌力轰然爆发,就听一声巨响,蓝色幽光一闪,两条红裙人影被巨力震得飞起几丈高。 卢仚不甘的朝那两条人影看了一眼。 以他的掌力,寻常人挨他一掌都会飞起这般高。两条人影吃了他数十掌,居然才打出这样的效果? 而且他能感受到,这两条人影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 莱国公府一脉的镇族武学,对这两条诡异人影的杀伤力极其有限! ‘咚’! 卢仚重重落地。 两条红裙人影在空中犹如纸片一样飘舞,四条白绫在胡乱的晃动。 老何双掌被半寸厚的冰晶封冻,他呼吸时,嘴里都喷出了乳白色的寒气。 他踉跄着向后急退,身形踉跄中,他向卢仚看了一眼,他眼睛骤然瞪得溜圆,嘶声吼道:“后面!” 刺骨的寒意从身后袭来。 卢仚在老何开口提醒之前,已经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浓烈恶意和可怕的危机。 他也不回头,身体猛地向前一窜,‘唰’的一下冲出了五六丈远。 ‘嗤嗤’破风声中,十几条白绫几乎是擦着他的脖颈飞了过去。 疾风震荡,寒气肆意。 卢仚回头一看,不由得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薄薄的雾气中,悍然还有七八条身穿红裙的女子,手持白绫,阴森森的离地三寸悬浮着。 ‘嘭’! 卢仚和老何背靠背,重重的撞在一起,相互掩护着,看向了雾气中的这些诡异身影。 从轿子里出来的白发女子‘咯咯’一笑,目光如冰,冷冷的扫过卢仚和老何:“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老何的右手在腰带上一翻。 他的手掌已经被冰晶封冻,他极力挣扎,两根手指勉强蠕动着,从腰带里掏出了一颗鸡蛋大小的弹丸,‘唰’的一下丢上了天空。 ‘嗤……嘭’! 一团红色烟火在离地十几丈的空中炸开。 酱坛子大街、油篓子大街、蒸笼大胡同两街一巷内,十几处高楼中,偷偷潜伏在内的守宫监所属同时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下一瞬间,两街一巷各处院落里,数百道人影腾空而起,尖锐的哨子声惊天动地,到处都有人嘶声尖叫:“守宫监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数十丈外,几处楼阁中,两名蓝袍校尉带着大群力士、监丁涌出。 一名蓝袍校尉骇然瞪大眼,看着眼前笼罩了大片街道的薄雾:“这雾气是怎么回事?大冬天的,哪里来的雾?” 分明隔着不远,这校尉放声大吼,但是他的声音透过雾气传来,已经变得模糊飘渺,好似隔着好几里地一般。 从这点来看,伴随着这些诡异女子出现的薄雾,倒是和卢仚用来遮掩行迹的水雾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卢仚的水雾中,可没有这种刺骨的、让人打心里发冷的诡异寒意。 白发女子缓缓转过身,她看了看四面八方飞扑而来的守宫监所属,幽幽叹了一口气:“好多相公,消受不得,嗤,嗤,下次找你们耍子。” 人影闪烁中,白发女子和十几条红裙人影同时冲进了那鸾凤轿子。 小小的单人轿,天知道她们这么多人,是怎么挤进去的。 薄雾升腾,鸾凤轿子离地三尺飘起,无声无息顺着大街急速飞驰,正面撞向了那两名校尉和他们的大群下属。 卢仚猛地腾空而起,跳起来七八丈高,跳出了薄雾笼罩的高度,朝着那边放声大吼:“几位大人小心,这轿子有鬼!” 那些校尉、力士、监丁听到卢仚吼声,一个个放慢了脚步。 他们身后,数十名悍勇的地里鬼身披甲胄,手持长枪大戟,排着整齐的阵型大步冲出。 枪戟如林,狠狠刺向了飞驰而来的轿子。 轿子的门帘掀开,数十道白绫击出,就听‘啪啪啪’一阵脆响传来,白绫在这些地里鬼的脸上挨个抽了一击。 数十条人影腾空飞起。 他们飞起时,还是一条条魁梧精壮的汉子。 落地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干瘪脱水的干尸。 目睹着一切的守宫监所属齐声大哗,四下里阵脚一阵大乱。 第二十六章 火起 油篓子大街被火把灯笼照得一片通明。 上千监丁将一路平安、福荫后人两家棺材铺围得水泄不通,外围有数千地里鬼,将附近的街巷彻底封锁。 空中有训好的鹰隼无声飞过,地上力士身边,一条条凶猛的猎犬低沉的咆哮。 各处高楼顶部,都有目光敏锐的弓手四处瞭望。 伴随着一声呐喊,一群手持铁锤、铁鞭、大盾牌的监丁破开店门,悍然冲进了两家棺材铺。 很快,刚刚在棺材铺里买棺材的枯瘦老人,还有两名白衣男子就被监丁们押送了出来。 枯瘦老人面皮隐隐发青,他跳着脚大声咆哮谩骂。 “我是东琦伯世子的管家,我是东琦伯世子的人!”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 “来人啊,救命啊,守宫监的阉党祸害诸侯啦,守宫监这群没-卵-子的混蛋,他们要冲着诸侯下手啦!” 在场的守宫监所属,从将军往下,所有的校尉、力士、监丁,乃至外围的地里鬼们,脸色全都变得很难看。 当即有一名红袍将军带着一群下属围了上去。 两名白衣男子手按剑把,冷然看着四周围上来的守宫监所属,其中一男子冷声道:“吾等,乃昊剑宫剑卫。” 两人身躯未动,他们长剑在剑鞘中铿锵震鸣,森森剑意席卷四方,方圆十丈内,所有人都觉得面目生寒。 站在卢仚身边的,鲁天星的姐夫,守宫监八星将军罗轻舟一甩手,冷哼了一声。 带人围上去的那名红袍将军闻声止步,很是忌惮的朝两名白衣男子望了一眼,朝那枯瘦老人冷声道:“闭嘴,守宫监行事,和你们无关,且在一旁站着。” 那枯瘦老人听得这话,原本惊惶不安的他立刻变得神气活现。 他挺直了腰杆,指着红袍将军,很是倨傲的说道:“既然如此,那铺子里,有我们定下的三口棺材,你们可别……给我打坏了。” 枯瘦老人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也不知道在动些什么主意。 罗轻舟朝他望了一眼,再次冷哼一声,然后看向了站在身边,正在默运沧海劲元罡,驱散手臂内被侵入的可怕寒气的卢仚。 “你,卢仚?”罗轻舟和颜悦色的询问道。 “属下卢仚。”卢仚笑着,朝罗轻舟拱了拱手。 “唔。”罗轻舟点了点头:“我见你眉眼、身量,生得有几分眼熟。尤其是你这般魁梧的模样,十八年前,不,现在来说,是十九年前,镐京羽林军中,有一位羽林中郎,叫做‘卢貅’的,他是?” 卢仚一听,急忙站直了身体,恭谨的朝罗轻舟一抱拳:“那正是属下祖父。只是……” 罗轻舟笑了起来,他一手拍在了卢仚的肩膀上,笑吟吟的说道:“那,咱们就是认真的自己人了。我出身羽林军,当年有幸,在卢中郎麾下担任校尉一职。” “哎呀,当年卢中郎一身沧海劲,一条錾金枪,是镐京羽林军中‘三刀’、‘三斧’、‘六飞枪’中的第一杆枪,啧啧。曾经羽林军内部大比,他一马一枪,日不移影,连挑羽林军五十四员大将,得上皇钦赐飞虎袍、龙鳞甲,那赫赫声名,啧啧!” 罗轻舟满脸是笑的向卢仚说道:“既然是卢中郎家小公子,那真正是自家人。以后,在守宫监,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 第二十七章 求死,惊退 “哈哈哈,九阴鬼母,渡我残魂,百死万劫,终成不灭!” 两个掌柜的,连同两家店铺所属,加起来数百号人同时嘶声狂笑,他们面孔扭曲,笑容癫狂,悍然一副活腻味了一心求死的癫狂状态。 极甜美,极悦耳,清清冷冷,婉转凄美的女子声音从一路平安号内传来。 “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大片薄雾从棺材铺里喷出,伴随着凄厉的惨嗥声,刚刚闯入棺材铺里抓人、搜查的监丁们好似飓风中的草堆,纷纷从店铺中飞出。 他们人在半空中,身躯就急速的干瘪萎缩,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具具干尸摔在地上。 薄雾中,一条若有若无,飘忽虚幻的女子身影缓缓而出。 她头戴红帕头,身穿红嫁衣,脚踏红绣鞋,身边漂浮着几盏猩红的灯笼,放出森森血光,照得方圆十丈内尽成血色。 那血光落在身上,就听得‘嗤嗤’声不断。 一股可怕的寒气顺着血光侵入身体,被血光照中的监丁、力士们体表喷出白色寒雾,一层薄薄的冰晶在他们身上急速扩散。 于此同时,两个棺材铺所属投掷的弹丸也纷纷落地。 沉闷的炸裂声中,一团团毒气急速扩散开,有些弹丸落在了大街两侧的店铺上,弹丸裂开,一缕缕绿色的磷火喷溅,迅速引燃了大街两侧的店铺。 大冬天,寒风一吹,店铺的建筑使用的木头早就干透了,眼看着数十处火头‘呼呼’的点着了。 毒气四散,数十名守宫监所属双手掐着脖子,重重的倒在地上。 那些棺材铺所属一个个嘶声吼着口号,面孔扭曲狰狞,变得丑恶如鬼,一个个亡命般朝着四周的守宫监所属发动了袭击。 守宫监的校尉、力士、监丁们,也多为好手,其中大部分,都是三尾黑蝎兄弟这样走投无路,被逼投靠守宫监保命的江湖亡命。 面对棺材铺这些人的冲击,这些守宫监所属第一时间做出了最致命的反击。 刀剑齐下,枪戟乱刺,四周高处的弓手、弩手箭如飞蝗一般落下,‘噗噗’刺穿了这些棺材铺所属的身体。 一个又一个亡命扑击的人倒在了地上。 他们哪怕被砍翻在地,哪怕被箭矢戳得和筛子一样,他们在地上抽搐挣扎的时候,都不忘大声嘶吼:“鬼母慈悲,渡我残魂!” 也有棺材铺的人顺利冲到了守宫监所属身边,他们的手掌变成了各种诡异的青色、蓝色、绿色,指甲泛着黑色磷光,阴柔无声的朝着四周乱拍乱打。 他们的动作看上去柔弱无力,实则手掌上蕴藏了极其恶毒的力道。 有守宫监的人和他们对拳、对掌,只是一击,他们的手掌看似完好无损,阴毒无比的力道已经侵入他们手掌,伤损了筋骨、肌肉。 更有剧毒顺着掌力侵入身体,顷刻间又有数十名守宫监所属被击倒在地。 两名七星红袍将军怒吼、咆哮,一队一队的校尉、力士、监丁,带着成群结队身披甲胄的地里鬼排着密集的阵型冲了上去。 地面有大队冲击围剿,头顶有箭雨攒射。 最重要的是,守宫监使用的,尽是大胤最顶尖的军械,是精品中的精品,杀伤力、防御力远超江湖人能弄到的那些刀枪棍棒。 两家棺材铺数百号人,在短短半刻钟间,绝大部分被击杀,其他个个重伤,一个个浑身是血的躺在了地上。 那些死人也就罢了,那些重伤的,一个个癫狂的笑着,歇斯底里的朝着四周的守宫监所属谩骂咆哮,只求速死! 他们,只求‘死’! 在这过程中,那从棺材铺里走出的诡异女子人影,只是静静的悬浮在薄雾中,周身散发出让人惊怖的寒意,却不见她有丝毫的动作。 渐渐地,随着四周的伤亡越来越多,那些死者、伤者的伤口里,丝丝肉眼可见,变得亮晶晶极其耀眼的血雾升腾而起,不断被吸入女子身边的几盏红灯笼中。 几盏红灯笼的火光变得越发耀目,亮晶晶的好似红宝石一般,壮大的灯火炽烈,照亮了方圆百丈之地,灯笼里散发出的寒气,就越发的酷烈难当。 卢仚静静的站在罗轻舟身后。 此时此刻,罗轻舟身边,是整条油篓子大街最安全的地方。 他脚下躺着一名身披软甲的监丁,他手中,拎着一杆一丈二尺长的虎头点钢枪。 这枪,本来是这监丁的。 这监丁跟着队伍向前冲锋,去剿杀那些棺材铺的人的时候,卢仚看中了他手中的长枪,当即一掌从背后砍晕了他,将他手中的长枪夺了过来。 顺便,卢仚一脚,将这监丁划拉到了自己脚下。 这地方,也算是处于罗轻舟的保护圈子里。 卢仚觉得,自己借用一下人家的兵器,顺便给人家安排一个‘安全’的‘好位置’,这算得上仁尽义至,很有良心了。 身边满是惨嚎声,刀剑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罗轻舟对四周的动静视若无睹,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站在面前的诡异女人。 他身上有一团凌厉的寒气翻滚,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寒光从他体内迸溅出来,‘铿锵’有声,犹如千百柄利剑挥舞,将四周的寒意切得支离破碎。 几盏红灯笼放出的寒气,没能逼近罗轻舟身周三丈之内。 除开卢仚,还有另外三名校尉、八名力士紧紧跟在罗轻舟身后。见到这般异象,几个人的目光中都透出了一股侥幸之色。 等到棺材铺的那些人绝大部分被格杀当场,两个掌柜的被砍得遍体鳞伤按倒在地,用枷锁死死的扣上,罗轻舟这才开口:“你的人,全倒下了。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 那朦朦胧胧,如虚如幻,身躯处于半透明状的女子身影‘咯咯’轻笑。 “你,不去救火么?相公?” 罗轻舟已经抓出了那柄奇形软剑,无铸剑意注入软件,一丈八尺长的奇形软剑绷得笔直。 ‘嘤嘤’剑鸣声绵绵而起,罗轻舟剑指那女子:“你是说四极坊?” ‘坊’字刚出口,罗轻舟突然发难。 软剑宛如受惊的毒蛇一样一卷,一弹,剑鸣声中,就是百多条寒光卷起白茫茫的剑气,撕裂了空气中的薄雾、寒气,当头朝着女子劈了下去。 弹指间,一百二十剑。 剑光如电,撕裂虚空。 稍远处,被几个监丁扣押的昊剑宫剑卫齐声喝彩:“好剑!” 卢仚手持点钢枪,眸子里一抹青光流转,他是在场不多的几个看清了罗轻舟剑势的人。 一百二十剑密雨一样落下,卷起了寒光,撕开了空气,一道道剑罡发出刺耳的尖啸,摄人心魄,宛如勾魂使者。 罗轻舟的剑,华美而狰狞,每一剑都没有丝毫浪费,全都朝着那诡异的女子周身要害倾泻而下。 软剑如软鞭,抽、卷、弹、打,剑光甚至从女子的身后飞掠而来,刺向她后心各处要害。 女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一百二十剑,剑剑命中。 ‘噗噗’声不绝于耳,剑光刺穿了女子的身影,而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不是人。”罗轻舟刚刚只是听了卢仚、老何和几个校尉、力士的陈述,而此刻,他终于亲自验证了,这些‘女人’,果真不是人! 他的剑,可以扫荡千军。 但是,如果对方不是人的话,该怎么办? 他的软剑上附着的剑罡,足以斩金截铁、洞穿城墙,但是他的剑罡,同样对这鬼女人没用,他该怎么办? 卢仚怔怔的看着罗轻舟冲着那女子疯狂挥剑,女子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不动。 灯笼里的血色光华越发炽烈,血光逐渐收敛,渐渐集中在了这数丈方圆地盘。 罗轻舟的剑锋上,一层细密的冰渣子浮现,寒气顺着软剑直透他的手掌、胳膊,眼看着罗轻舟的手掌逐渐发白、变青,一层寒气冉冉从他手臂上冒出。 毫无疑问,武道修炼出的元罡,对这女人的杀伤力微乎其微,几乎为零。 卢仚脑海中,神魂灵光剧烈的震荡着。 他突然举起右手,在枪尖上狠狠一划,掌心破开,热血顺着抢杠流淌下来。卢仚举起长枪,身躯微微向后倾斜,然后一枪刺了出去。 枪杆上幽蓝色光芒缭绕。 沧海劲附着在枪杆上,遮挡住了卢仚以神魂之力调动的一缕清风。 清风缠绕在一尺半长的枪头上,一声枪鸣犹如猛虎啸岗平地而起,震人心魂,引得罗轻舟百忙之中都回头望了一眼。 卢仚就在罗轻舟身后,他身体如弓,长枪如箭,一枪飞来,洞穿了纹丝不动的女人胸膛。 一声惨嚎。 卢仚的长枪在女人胸膛上破开了拳头大小的一个透明窟窿。 他的血附着在伤口上,烧得那女人胸膛‘嗤嗤’作响,一缕缕白烟不断冒出。 更有一缕风劲侵入女子身体,风劲旋转,宛如刀轮,将她的伤口不断的扩大。 女子惨嚎,身体一晃,薄雾翻卷而来,裹着她和几盏红灯笼向一旁的墙壁一扑,顷刻间就穿过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干得漂亮……可是,为何?”罗轻舟嘶声惊呼。 卢仚收回长枪,抖了抖,轻轻说道:“可能是因为,我是童男之身,童子热血,可破邪祟……嗯,大人平日里不看那些异怪小说的么?” “嘎?”罗轻舟和一众将军、校尉、力士、监丁齐齐傻眼。 ‘童男之身’? 无数人念叨着这四个字,一个个脸色变得无比的诡异。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难怪,在整条油篓子大街上数千号守宫监所属,只有卢仚能够重伤、吓走这个鬼女人! 罗轻舟猛地跺了跺脚:“记你一大功……快,去四极坊!” 第二十八章 肮脏 卢仚在棺材铺门口张望的那一会儿。 四极坊,崎芳园。 这是四极坊东侧的一座院子,就在运河岸边,园内溪水尽是活水,和运河相通。 崎芳园的东墙,也只是一座六尺高的装饰性漏花墙。 一座奇石堆成的假山上,精致的花厅内温暖如春,东边的窗门开启,透过硕大的水晶片,可以俯瞰院子里的上百株怒放古梅,以及墙外运河上的点点火光。 有人在冰封的河面上开凿冰洞,点起火把,或者垂钓,或者干脆抛下了拉网。 时不时的有人欢喜惊呼,想来是捕获了珍贵的鲜鱼。 精舍内,三名锦袍男子分席而坐。 主位上,是一名瘦削、高挑,生得英俊却略显刻薄、阴狠的青年。 这位正是崎芳园的主人,东琦伯丢在镐京充当质子的第九子齐胂。 在主宾位上,是一名相貌圆润,举手投足间略显放肆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紫袍,胸口、后心、肩头、手肘、袖口上,都有暗银色的鲲鹏扶摇图纹。 大胤武朝开国太祖,自称‘鲲鹏’降世,国朝皇室的图腾,就是鲲鹏。 袍服上能有皇室图腾,这位紫袍男子,正是当今大胤天子的亲叔叔,被封为‘澜沧王’的胤骍(xing)。 花厅中,有一队二十几人的女乐正在弹奏丝竹,曼妙乐曲如仙音天籁。 又有一队七八人的舞姬挥舞水袖,在花厅中轻舞助兴。 花厅外,游廊下,几名高手庖丁正守着火炉子,全心全意的操弄一条半刻钟前,直接从外面运河上的渔人那儿重金收购的三尺金鳞大鲤鱼。 胤骍‘哈哈’笑着,他受邀来崎芳园,刚刚入席没多久,但是已经连干了好几钟美酒,白净的面皮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红晕。 在齐胂的殷勤劝说下,胤骍又喝了一钟美酒,然后放下酒杯,朝着花厅中的舞姬们挥了挥手。 齐胂‘呵呵’一笑,用力拍了拍手。 舞姬和女乐们悄然无声的退出花厅。 胤骍朝着自己对面作陪的绿袍男子指了指:“世子,大过年的,你无缘无故,不会请我。这偌大的镐京,谁不知道我胤骍‘无利不起早’的名声?” 齐胂笑着摇头:“王爷哪里话?今日……” 胤骍急忙摆手:“别废话,别用虚头巴脑的话来对付我。大过年的,都忙得很。我这一天起码有上百顿酒宴的请帖飞进府里,我今天来你这里,可是给了你老大的面子。” 哈出一口酒气,胤骍眯着眼,朝着对面的绿袍男子看了又看。 “如果不是我有一份盐铁的买卖在你老子的地盘上,我今天是不会来你这里的。所以,既然来了,直说吧,这位小友,有什么事情求我?” 齐胂笑了,他朝着胤骍比了比大拇指:“睿智莫过于王爷。柳兄,你说罢?” 身穿绿袍,扎了一顶绿头巾,腰间挂着两枚绿玉佩的柳梧急忙站起身来,深深的朝着胤骍做了一揖:“下官柳……” 胤骍打断了柳梧的话,他歪着脸,斜眼看着柳梧淡然道:“你是官?” 柳梧急忙道:“下官柳梧,三年前得的佗山县令补。佗山县乃上县,下官乃国朝从六品的官衔。” 第二十九章 她,来了 酒酣耳热,歌舞再起,胤骍、齐胂、柳梧身边,也分别坐上了两位美姬伺候。 免不得,就有点放浪形骸,说话也开始云里雾里。 胤骍解开外套,露出了浅紫色的丝绸内裳,翘着二郎腿,上半身靠在了美姬的怀里,‘嘻嘻哈哈’说着镐京城内、皇城内外的各种八卦。 “要说,这个年,也过得不安生。” “啧啧,也就是我那太后嫂子手段高明,这宫里的消息哪,被严严实实的封住了,不然哪,这个年,大家都别想消停喽!” 胤骍举着酒杯,不无炫耀的看了看齐胂,又看看柳梧。 齐胂、柳梧齐齐捧哏:“唉哟?有什么大事发生么?我们可真是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王爷,就别卖关子了,偌大的镐京,谁不知道您交际广阔,最是消息灵通呢?” 胤骍得意的‘哈哈’一笑,很是神秘的压低了声音。 “嚇,竖起来,也真是耸人听闻,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双股战栗,不能自已啊!” 胤骍用了一长串合适不合适的形容,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神秘、鬼祟。 柳梧莫名的打了个寒战,面皮一阵扭曲,露出了一丝惊骇后怕之色。 但是他很快就端正了脸色,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的盯着胤骍,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齐胂也是瞪大眼睛,万分期待的看着胤骍。 作为东琦伯丢在镐京的质子,充当人质的同时,他未免也承担了一些收集消息,尤其是皇城里消息的任务。 虽然他不是专业的‘谍探’,可是送上门的消息,不听白不听呗! “世子,大年三十的时候,你是进宫参加过宫宴的。” 胤骍指了指齐胂。 齐胂急忙点头:“可不是么,啧啧,那场面,那气派,不愧是我大胤武朝,国力蒸蒸日上,真个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等偏僻小臣若不是……” 胤骍不耐烦的打断了齐胂的话:“太后和天子又不在,你拍什么马屁呢?” “那宫宴,的确是富丽堂皇,热闹喜庆。” “你们可着实想不到,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咱们在前面热闹快活的时候,深宫里面,那冷宫中,啧啧……” 胤骍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拼命的眨巴着眼睛,将松开的袍服又狠狠的紧了紧。 “咋了?”齐胂和柳梧同时紧张了起来。 “也亏了太后嫂子封锁了消息,不然,那叫做一个,吓人哩。” 胤骍压低了声音,脸色都变得有点诡异。 “上皇,也就是我那不安分的兄长,他的皇贵妃齐妃,就在大年三十晚上,连同十六位贴身宫女,悬梁自尽了。” 齐胂和柳梧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飞快的相互望了一眼。 胤骍喃喃道:“齐妃啊,唉哟,我还记得,当年她刚进宫,我陪着上皇在后花园用弹弓打黄雀呢,她去给上皇送点心,唉哟,那时候她刚刚豆蔻年华,那叫做一个鲜艳、水嫩。” “唉哟,勾得我那心啊,痒酥酥的,唉哟!” “绝世佳人啊,美轮美奂啊。难怪上皇他如此专宠,齐妃进宫三年,连升好几级,直接成了皇贵妃,一应吃喝用度,和现在的太后嫂子等齐。” 第三十章 质子气焰 罗轻舟带着下属往四极坊疾驰。 一条匹练般寒光裹着他身体,剑光震荡轻鸣,撕裂空气,带着他向前飞驰。 身为守宫监八星将军,罗轻舟的实力对得起他的官位。 他一个起落,就能凌空窜出十几丈远。 远远看去,罗轻舟就是一团寒光在一座座屋顶上方凌空闪烁,一个闪烁就窜出老远,将绝大部分下属远远的丢在了身后。 在油篓子大街的所有守宫监所属中,唯有卢仚能轻轻松松跟上罗轻舟。 提着一杆点钢枪,卢仚紧紧跟在罗轻舟身后六尺远的地方。 他身边不见罡风呼啸,也不见幽光闪烁。 他就这么很平常的,一步一步的踏着下方屋舍人家的屋脊,一步就是十几丈。 渐渐地,罗轻舟和卢仚将后面的守宫监所属丢下了老远一大段距离,回头望去,只有两名七星将军身上的红袍,还能勉强看到。 “好身手,难怪,你白日里敢对鲁天星说你跑得很快。”罗轻舟猛冲了一段路,不无赞许的朝着卢仚点了点头。 “从小没爹娘的孩子,族里免不得有些熊孩子想要欺负你。人家有爹娘做主,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用尽心思琢磨,怎样才能跑得快一点。” 卢仚向罗轻舟微笑:“还好,我似乎在跑路这一方面,很有天赋。从九岁起,族里比我大好几岁的娃,也再不能把我堵在小巷子里要钱了。” 罗轻舟凌空跃起,一道寒光闪烁,瞬间跨过了几个院落。 他朝着卢仚眨了眨眼睛:“如此说来,莱国公治家有道?” ‘治家有道’四个字,在罗轻舟嘴里说出来,颇有几分嘲讽之意。如今的莱国公府上下,嘿,嘿,不说也罢。 卢仚干笑:“哈哈,大家大户的,难免嘛。我又不是什么大房嫡系的公子,只是一个旁系小子。啧,这火,可够热闹的。” 一路疾驰,油篓子大街距离四极坊本来就没有几里地,卢仚和罗轻舟已经奔到了四极坊的西南侧,落在了街边一栋高楼上。 跨过一条宽有十二丈的街道,对面就是四极坊的地盘。 为了和周边的普通街巷分割出来,四极坊西面、南面、北面,都有一条宽数丈的明渠。 明渠上,每隔百多丈距离,就有一座石桥,连通了四极坊和周边的街坊。 此刻,四极坊内,崎芳园附近好几座园子已经烧得和瓦窑一样漫天通红。 但是明渠上的石桥上,大群四极坊内世子、小姐们的护卫,正堵塞了交通,‘叽叽喳喳’的和一队一队不断赶来的武侯、衙役、救火队的人推搡、吵闹。 就在卢仚和罗轻舟的斜对面,一座石桥上,一名身穿淡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气急败坏的和两名锦衣男子互喷。 大胤朝,紫衣为贵,只有朝堂三品以上的正式官员,才有资格身着紫袍。 风调坊是一品坊,风调坊的坊令也比其他坊市高出一等,乃是从三品衔。 看这中年男子身上的袍服样式,分明是风调坊的坊令大人亲自赶到现场。 大火起了没多久,风调坊令堂堂三品大员就赶了过来,可见这位坊令大人,还是蛮勤政的。只是,似乎他来了也没用,拦住他去路的锦衣男子,手指头都几乎杵到他鼻子上了。 罗轻舟绷紧的面皮顿时轻松了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嗤嗤’笑道:“好彩,有人顶锅了。本来就是嘛,这四极坊要是出了任何问题,要么鸿胪寺,要么风调坊,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责任。” 第三十一章 德性 浑身血色,遍体流血。 血滴成冰,冰封万物。 齐胂在花厅饮酒作乐,身边有很多人伺候。 那女人身影飘进花厅,地面上血色寒冰急速扩散,游廊上的庖丁顷刻被冻成了冰人。 花厅里的女乐、舞姬、美姬们,见到这诡异的人影,当即嘶声惊呼。 寒气席卷而过,这些女乐等等,一个个美眸一翻,身体哆嗦着昏厥。 游廊上,几个庖丁顷刻间在寒冰中化为干尸。 伴随着寒冰碎裂声,庖丁的身体也随之粉碎,变成大片冰晶落在地上。 而这些女乐等人,只是昏厥了过去,身上有一层薄薄的冰片,她们的生命,并没受到戕害。 震耳的长啸声远远传来。 崎芳园各处,一道道剑光闪烁,三十几名昊剑宫剑卫冲天而起,白衣如雪的他们脚踏一株株古梅,如电如风,从四面八方朝着花厅方向急速赶来。 除开这些白衣剑卫,崎芳园内,齐胂的数百卫队也是纷纷出动。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披上甲胄,抓起各色兵器,排着军阵涌向了花厅。 距离稍微近一点的,是胤骍的护卫。 胤骍在花厅里饮酒作乐,他的护卫就守候在奇石堆成的小山下。 听到花厅里的动静,十几名身穿蛟龙纹袍服的精悍护卫顷刻间就赶到了花厅外,手中刀剑带起寒光,劈开寒气,就要闯入花厅。 “王爷!”一众护卫齐声大吼。 “救命!”刚刚还口若悬河的胤骍见到那一步步飘过来的女子身影,已经吓得浑身瘫软。 听到自己心腹护卫的吼声,胤骍本能的嘶吼求救。 与此同时,胤骍一把抓住了脖子上佩戴的玉符,咬牙喊出了无忧道长传授给他的咒语。 玉符晃了晃,咒语念了念。 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胤骍呆了呆,他猛地撩起袍子,将六枚猛将牌亮了出来,又念诵了六道将军传授他的咒语。 同样没有半点儿反应,那女子身影甚至还略微停下了脚步,好奇的看了胤骍一眼。 胤骍面孔扭曲,一张脸气得铁青。 他猛地拔出了手中瓷瓶的塞子,‘嗷嗷’一声怒吼,将瓶子里色泽污浊的黑狗血、童子尿一下子泼了出去。 女子身影没想到胤骍手上还有这样的‘宝贝’。 带着刺鼻异味的黑狗血和童子尿的混合物,一下泼在了她的小半边身体上。 就听‘嗤啦’一声大响。 就好像烧红的铁水倒进了结冻的猪油里,女子身影上冒出了大片白烟,她半透明飘忽不定的身体,有一小半肢体突然消失。 凄厉的惨嗥声中,四周薄雾翻滚而来。 大片寒气不断涌入抽搐扭曲的女子身影内,她消失的身躯缓缓浮现,随着寒气的不断填充,她的身影一点点的重新弥补完全。 “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胤骍兴奋得手舞足蹈:“本王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法子,果然有效。” 随之,胤骍跺着脚嘶声怒骂:“无忧道人,六道将军,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今天不死,一定调动禁军,抄了你们的老窝,扒了你们的皮放风筝!” 十几名王府护卫已经冲到了花厅门口,他们齐声呐喊就要撞进花厅。 ‘嗡’的一声响,十几条通体红衣的女子身影从花厅门口浮现,她们大袖一挥,一道道寒风缠绕的白绫飞出,纵横交错,整个挡住了花厅大门。 十几个护卫一头撞在了剧烈震荡的白绫上,有几个护卫大喝一声,手中刀剑喷出尺许寒罡,在白绫上撕出了不小的缺口。 另外一些护卫则是一声闷哼,被白绫上的阴柔力道撞得倒飞了回去。 寒气沁入体内,这些护卫的脸上、手上全都蒙上了一层冰渣,动作骤然放慢了许多。 胤骍在大吼大叫,一群护卫被白绫隔绝在花厅外。 齐胂、柳梧这才回过神来。 齐胂很麻利的,一头扎进了席案下,扯着嗓子大声嘶吼:“我的心腹在哪里?” 柳梧则是很干脆的,‘咕咚’一下跪倒在地上,朝着花厅里的女子身影嘶声哀求:“绿雀,绿雀,我知道是你,是你。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一夜夫妻百夜恩,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人,我的人啊!” “我就是玩闹的时候,一失手而已。” “我不是有意杀你,我不是有意的!” “你已经杀了我爹娘,杀了大管家、二管家,杀了家里这么多人!” “你,你,你放过我罢?” 柳梧吓得面孔惨白,他哆哆嗦嗦的朝着那女子身影不断磕头:“古人云,冤冤相报何时了?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柳梧举起双手,眼角抽搐,看着女子身影嘶声道:“只要你放了我,我给你造大墓,换好棺,用正妻礼节将你安葬,逢年过节亲自洒扫,四季八时鲜果供奉……我甚至,我甚至……” 眼睛一亮,柳梧很有探讨性的说道:“我甚至,可以让你的牌位进我柳家宗祠,享受柳家所有族人供奉……哎,哎,从来没有女人牌位进宗祠的道理,我给你,给你,额外破例!” 女子身影发出‘咯咯’的冷笑声,她舍弃了泼了自己一身不明不白之物的胤骍,一步一步的向柳梧飘去。 齐胂的哭喊声突然消失。 他从席案下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睛朝着柳梧方向看了看,然后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 很好,不是来找他报仇的。 死的是柳梧,和他无关啊! 哎,虽然说大家是朋友,但是也只是青楼中认识、结交的酒肉朋友,因为大家都有凌虐-侍女的癖好,所以逐渐玩到了一块儿。 交情是有一点点的。 但是交情不能当饭吃,是吧? 大家没感情啊? 没感情,齐胂就没必要为柳梧扛锅嘛! 想到这里,齐胂屏住呼吸,四肢着地,一点点的向通往花厅后门的方向爬了过去。 胤骍也看出来了,柳梧这混蛋的表现,他认识这个诡异的女子。 胤骍也闭上了嘴,弯腰、团起了身体,一点点向后门方向退却。 冤有头债有主,柳梧这小白脸就在这里,您就尽情的祸害去吧! 不要给本王面子,千万别给本王面子! 刚刚退了两步,平地里一团小小的旋风掀起,一条白发红颜,生得绝美,同样身穿大红宫裙、红绣鞋的女子身影出现在胤骍的身前。 胤骍吓得一哆嗦,嘶声尖叫起来:“冤有头债有主,你……” 猛不丁的,胤骍瞪大眼睛,骇然看着那似乎相熟的白发红颜。 “齐……齐……齐……” 看到那女人飘忽、朦胧的身影,胤骍脑子里闪过一片灵光,他扯着嗓子尖叫起来:“齐妃嫂子,冤有头债有主啊,太后她在皇城里,要报仇,你去找她啊!” “我对你一片心意,你,你,你可不能杀我!” 胤骍用力的夹紧了双腿,一滴滴热水顺着双腿一点点的流淌了下来。 “嗤,嗤……” 白发红颜的冷宫齐妃目光阴阴的看着胤骍。 “是,澜沧王啊。” “本宫,记得你。” “哎,上皇还在时,你三番数次,偷偷送我的那些胭脂、香膏、香粉、香囊,还有那些极精美的簪子、镯子、戒指、环佩。” “怎么之后,我进了冷宫,这十九年来,你却是问都不问一声?” 一丝丝邪力在空气中浮荡,胤骍看着齐妃那一双泛着蓝光的眸子,下意识的嘟囔道:“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欸,上皇不在了,你进了冷宫,就索然无味了嘛!”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胤骍急忙挥舞双手,嘶声为自己解释:“不是,不是。齐妃嫂子,你听我解释,唉哟,都是太后嫂子她,她,她太会吃醋,手段太狠。” “我不敢,不敢去探视你啊。” “冷宫那地方,我若是去了,被太后嫂子惩罚还是小事。” “啧,你说你被关在冷宫里,我若是去探望……” 胤骍眨巴着眼睛,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话:“这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嘛!” 齐妃‘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当年上皇在的时候,你不择手段来勾搭我,就不怕我的名声变坏么?” 摇摇头,齐妃幽然叹道:“可见,你们男人啊,从骨子里,就是冷酷无情的腌臜货色。这世道啊,就是因为有了你们,就变坏了。” “镐京如此,大胤如此,天下如此……举世,莫过如此。” “就是因为你们这群男人啊,世道就变坏了!” “这世上,没有了你们,是多美的一件事呢?” 花厅四周,崎芳园里外,一团团冰冷无温的火焰升腾而起,然后,一座座楼阁精舍迅速被大火笼罩。一条条飘忽不定的人影在火光中飘来飘去,所到之处,就连冻结的溪流、一株株古梅,也都陷入了大火之中。 齐胂偷偷溜走。 胤骍大声哀求。 柳梧磕头如捣蒜。 一道道白绫封锁了花厅大门,大批护卫疯狂的攻击着白绫,和十几条红裙宫女的身影打成了一团。 四周火焰迅速炽烈,火光烧红了天上的浓云。 突然间,四周铜锣声响起。 一个冷傲的声音远远传来:“齐胂,齐胂,你还没死罢?你大爷帮你救火来了!” 崎芳园的西面,大团大团的柴火被丢了进来。 一罐罐油脂被投入了崎芳园。 火光引燃了油脂,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爆炸声。 瓦罐炸开,大片燃烧的油脂朝着四周乱泼,整个崎芳园迅速变成了一片火海。 四面八方响起了无数公子、小姐的欢呼声、鼓掌声、跺脚声。 齐胂想要爬出去的后门,也被一片火光笼罩。 齐胂气得跳了起来,指着天空嘶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然后,他也‘咕咚’一声,向着齐妃跪倒在地:“齐妃娘娘……我们无冤无仇,我是清白的!” 第三十三章 佛秘 卢仚看人‘救火’时,花厅里的事情正变得越来越精彩。 胤骍跪地求饶。 齐胂跪地求饶。 柳梧更是不断磕头,脑袋磕得地砖‘咣咣’作响。 无论是齐妃,还是绿雀,她们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的飘向自己的目标。 森冷的寒气在大厅里回荡,外界的大火升腾,热浪一股一股的涌了进来。 寒气和热浪泾渭分明的混在一起,相互之间绝不牵扯,这是两种迥然相异的力量,齐妃和绿雀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和外面冰封运河上的寒气绝对不是一码事。 所以,花厅里的人能同时感受到热浪的熏烤,寒气的沁骨。 齐妃和绿雀慢悠悠的逼近,她们并不着急杀死自己的目标。 她们似乎很欣赏胤骍、柳梧脸上漏出的恐惧和惊慌,那种绝望的呼喊,那种极致的恐惧,让她们好像吃了十全大补药一样,虚浮的身体逐渐凝实,更强大的寒意不断的从她们体内涌出。 齐妃更是喃喃自语:“斩断羁绊,立成鬼仙。” “我已经杀了把我送进深宫的爹娘,我已经杀了我的亲眷三族……” “就连那我做姑娘时,最喜欢的首饰店的满门老小,最爱的糕点房的掌柜全家,最中意的胭脂水粉铺子的所有人,都杀了。” “胤骍,杀了你,我的羁绊,就只剩下那该死的老寡妇了。” 齐妃眸子里蓝光幽幽,她死死的盯着胤骍冷笑道:“你说,她是不是该死?她之前都嫁了三个人,做了三次寡妇,她怎么还能进宫,还能坐上皇后宝座呢?” 胤骍抬起头来,很谄媚的向齐妃笑道:“嫂子,我也觉得,您才应该做皇后嘛!” 齐妃‘咯咯’笑了起来:“那,你帮我,杀了她?如果你愿意帮我杀了她,我今天,可以放你走哦!” 胤骍飞快的眨巴着眼睛:“您,怎么不亲自动手呢?” 齐妃‘咯咯’笑着,她走到胤骍身边,伸手轻轻的在他保养得白皙水嫩的面颊上轻轻一点。 ‘嗤’的一声,胤骍的面颊迅速蒙上了一层薄冰,丰满的面颊肉干瘪下去,透过皮肤,可以看到他凸起的牙床。 刺骨寒意混着剧痛袭来,胤骍‘嗷’的嚎叫了起来。 齐妃幽幽道:“天子的这么多兄弟里面,就你最奸猾无耻,嘻,没错,我是没办法亲手杀了她。哎,想不到,我连靠近她的寝宫都难。” 半透明的手指带着一丝丝寒气,轻轻的在胤骍的脸上划了一下,齐妃淡然道:“帮我杀了她,我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胤骍陷入了思索。 一旁的柳梧,一边磕头,一边歇斯底里的尖叫着:“绿雀,够了,够了,你已经杀了我满门老小,我柳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哦,不,不,还有我七个姐姐,你要报复,去找她们啊!” “如果不是她们从小溺爱,我也养不出这一身坏毛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的死,她们才是罪魁祸首啊!” “去啊,她们被关押在守宫监的秘狱里面,我的七个姐姐,七个姐夫,还有他们一家子老小,还有我柳家庄的那些族老。” “他们被关押在守宫监,你去杀了他们啊!” “我和你,怎么也是有感情的……你被我买下后,我对你不薄啊!” “穿的金,戴的银,身上是绫罗绸缎。” “我就是酒后和你嬉闹的时候,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下手狠了点。” “我只是误杀,误杀啊,按照大胤律,误杀怎么也罪不至死啊,何况,你已经杀了我爹娘,该消气了,该消气了!” 绿雀一步一步的飘向柳梧。 她的声音幽怨、凄厉、飘忽至极,她幽幽的嘀咕道:“我比齐妃姐姐更容易成就鬼仙,只要斩断羁绊,我就能成就鬼仙。” “我的羁绊,不多,不多,就剩下你,还有当日贩卖我的牙行背后的东家,安乐坊的坊令大人!” “少庄主,我这辈子很短,没和什么人结仇。” “杀了你,再去找那坊令算账,把他彻底了结,我就彻底褪去凡人躯壳。” “嘻,之前去杀那坊令官,让他逃跑了。” “杀了你,我的羁绊少了一大半,我的实力一定能突飞猛进。” “我再去杀他,就容易了。” “我的羁绊,就剩下你和他了。只要你们死了,我就解脱了!” 绿雀伸出两只飘忽闪烁的手臂,慢慢的朝着柳梧的脖子伸了过去:“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嘻,让我吸一口,就一口就行!” 那一边,齐妃的手也摸到了胤骍的脖子上。 胤骍突然一声大吼,他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瓶黑狗血和童子尿的混合物。云九小说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顾不上拔出瓶塞将混合物倾倒出去,而是直接一巴掌将瓷瓶拍碎在地上,双手往色泽浑浊的混合液里一蹭,随后‘嗷嗷嗷’犹如发狂一样嚎叫着,将一套《扶摇拳》狂打了出来。 大胤皇族以鲲鹏为图腾。 鲲化鹏时,巨大的身躯乘着旋风扶摇而上,那气势足以担起一块陆地直上九霄。 所以这套在大胤皇族内,用来奠基培元的《扶摇拳》,取的就是鲲化鹏时扶摇而起的神韵,刚猛、霸道、气势逼人、速度极快。 哪怕是胤骍这种吃喝玩乐的富贵王爷,他施展这扶摇拳,弹指间也轰出了将近两百拳。 ‘嗤嗤嗤’! 齐妃发出痛苦的尖啸声。 黑狗血混合童子尿,果然对她这种邪异的存在有一定的克制效果。 胤骍一拳落在她身上,就好像烧红的烙铁刺进了雪堆,伴随着刺耳的声响,大片白烟从齐妃的身上喷出,她身上不断多出一个个透明的伤口,然后又快速的愈合。 虽然伤口愈合了,但是很明显的,胤骍的偷袭带给了齐妃巨大的伤害。 她原本凝实,和肉身也差不多的身体,迅速变得半透明,体内散发出的寒气也稀薄了许多。 胤骍面孔狰狞的嘶声大吼:“齐妃嫂子,你死就死了,乖乖的安静的死吧,上皇当年最是宠爱你,你先下去等着他!” 齐妃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她盯着胤骍嘶声吼道:“什么?下去等他?他,他,他……” 胤骍飞速轰出了数十拳,他大声嚷嚷道:“是啊,上皇没死,他活的好好的。不过,这消息,也就寥寥数人知晓……反正他回不来了,你就当他死了罢?” 齐妃一时失态,完全忘记了反击。 跪在地上的齐胂猛地抬起头来,他大声吼道:“我的心肝在哪里?” 花厅角落里,那一队昏厥的女乐中,一名琴师、一名琵琶女同时长啸出声,她们手掌一翻,从手中的古琴、琵琶中抽出了一柄细细的、明晃晃的长剑,身体向前一翻,几个翻滚就到了胤骍身边。 第三十四章 冤家路窄 奇光涌动,诵经声声。 十几条女子身影齐声尖叫、哀嚎,浑身白烟翻滚,身形骤然黯淡到了极致。 “走!” 齐妃嘶声尖叫。 一道道微弱的旋风平地卷起,花厅中的寒气骤然消失。 齐妃、绿雀,十几条红裙人影同时缩在了旋风中,顷刻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柳梧‘咔咔咔’的狂笑着,面孔扭曲的他指着绿雀消失的方向嘶声怒骂:“贱货,当日你就挨了一下狠的,今天你居然忘了痛,还敢跑来送死!” 玉莲花上的奇光消散。 柳梧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浑身汗如雨下,原本瘦削的身体,更是瘦了一圈,很多地方皮肤紧紧包着骨头,骨节凸起,显得极其的吓人。 胤骍、齐胂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口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柳梧身上的玉莲花。 这是一件宝贝。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重宝。 虽然,使用它似乎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比如说,柳梧就是用自己的血激活了它,然后似乎是浑身的血肉精华都被抽掉了许多。 但是这不能否认,这是一件关键时候,可以用来保命的重宝。 “宝物,有德者居之!” 齐胂喃喃自语,他挺起胸膛,似乎想要证明,他才是那个有德行的人。 “此宝,与本王有缘!” 胤骍也挺直了腰身,他将手上腥臭的混合液体,用力的在齐胂的衣服上擦了擦,很是威严的指着柳梧:“柳梧是吧,将那宝贝献给本王,本王会记得你的好处……唔,本王求贤若渴,你可以来本王身边,做个内侍官嘛。” 齐胂咳嗽了一声,看了看胤骍:“王爷!” 胤骍很是严厉的瞪了齐胂一眼:“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们的交情没到这一步。这宝贝,本王看上了,你有意见?” 胤骍被齐妃弄得干瘪萎缩的面颊抽了抽,带着浓烈异味的手掌轻轻的拍了拍齐胂的面颊:“有意见,憋着,否则在镐京,本王有一万种手段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齐胂面皮一红,怒火直冲脑门。 但是很快,他就压制了怒火,朝着胤骍灿然一笑:“王爷说得对,这等重宝,只有王爷这般的天潢贵胄,才能配得上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齐胂自觉得,他是一名标准的‘好汉’,所以,他绝对不会得罪胤骍。 人家是大胤的亲王,镐京是人家的地盘。 而他齐胂,美其名曰是‘东琦伯世子’,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东琦伯所有的儿子中,最没有指望继承爵位的倒霉蛋,不然也不会被丢进镐京做质子。 胤骍有一万种办法整死他,而他的父亲东琦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不被看重的儿子得罪一名亲王。 齐胂看向了柳梧,伸出了手:“柳兄,那宝贝,你保不住,你也不配有,唔,给个价,将这宝贝献给王爷,你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了,是吧,王爷?” 胤骍威严的笑着。 一队王府护卫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迅速围住了胤骍,守住了前后入口。 齐胂麾下的护卫们,也都涌了过来。 但是在王府护卫们的呵斥声中,齐胂的护卫们被挡在了花厅外,几名昊剑宫的剑卫站在花厅门口,和王府护卫们无声的相互推搡,进行着暗中的较量。 崎芳园外,罗轻舟在振臂高呼:“保护王爷,保护王爷,澜沧王在火场中,快去救出王爷。” 几个守宫监的将军、校尉在放声大呼:“澜沧王最是慷慨,绝对不会亏待了救援他的诸位。” 呼喊声中,罗轻舟一马当先,带着大群守宫监所属,朝着还有余火缭绕的崎芳园冲了进去。 卢仚拎着点钢枪,紧跟在罗轻舟身后,同时和那些校尉、力士一般大叫大嚷:“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大概半个时辰前。 距离崎芳园不到五十丈,街道的斜对面,有一座‘幽篁轩’。 这里,是荦(luo)山侯第十九女黄珨(xia)的居所。 荦山侯,同为东神州的诸侯之一,最有趣的是,荦山侯的封地和东琦伯的地盘接壤,两家的边境线长达两千余里,偏偏在这边境线附近,多珍贵矿产如银、铜、钨、锡等等。 是以荦山侯和东琦伯为了这些矿产,三年一小打,十年一大打,两家已经相互厮杀了一百多年,堪称仇深似海。 平日里,黄珨和齐胂之间,也秉承了两家人的传统仇恨,在镐京街头,双方不见面还好,一旦见面,定有冲突。 有一说一,鸿胪寺的官员们,能够将齐胂和黄珨安排在相距这么近的园子里,可见他们也是操碎了一番苦心。 崎芳园四处着火的时候,幽篁轩的后院精舍中,高朋满座。 白露,朱钰是主宾。 除开他们,镐京城内,这几年崭露头角,颇有名气的‘诗狂’、‘诗鬼’、‘诗痴’,‘画妖’、‘画魔’、‘画君’,还有‘琴心’、‘琴意’、‘琴仙’等,总之就是琴棋书画等诸般风流人物中,年青一代最拔尖的一群人,大半聚集在此。 一裘华服,笑颜如花的黄珨,用尽了手段,布置了美酒佳肴,全心全意的招待这些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高人雅士’。 作为一个被自家亲爹送进镐京当质子的,不被看重的女儿,黄珨心知肚明,能够和这些镐京城内内的名人搭上关系,对她是极有好处的。 她更是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将这么多人请到自家园子里做客的。 但是,她是白露的闺蜜,极亲近的闺蜜! 而白露,和朱钰的关系极好。 朱钰出身‘圣人门第’,是朱圣的嫡系后人,在镐京文教弟子心中,朱钰地位特殊,身份尊贵。 白露向朱钰开口,朱钰一份帖子发出去,这些平日里眼高过定、桀骜骄狂的‘雅士’们,一个个就屁颠屁颠的跑来了自家园子里! 真是顶用的好闺蜜,不枉了黄珨平日里送给白露的那些价值千金的胭脂水粉、宝石项链等‘小礼物’。 就算今天这一场突兀的‘文会’耗费不菲,但是无论花费多少钱,黄珨都觉得,是值得的。 精舍中,琴音悠扬,几位琴技高手正在炫技。 几张大台子上墨香四溢,一群画画高手,正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挥笔泼墨,以幽篁轩为主题,创作‘大雪墨竹图’。 精舍的墙壁上,挂着数十张大纸。 几名书法高手,正聆听着那些诗词才子的吟诵,嬉笑着将一句句华美的诗句抄录在大纸上。 白露面皮微红,捧着琉璃盏,喝着鲜血一般殷红的葡萄酒,和朱钰肩并肩的站在一起,笑颜如花的点评着一句句刚刚创作出来的美妙词句。 这一对儿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卢仚刚刚加入守宫监,他们就收到了消息。 他们的如意算盘,彻底报废——卢仚已经是阉党,白长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孙女嫁给一个‘腌臜’、‘臭名’的‘阉党鹰犬’。 一切盘算都粉碎了,他们必须在白露的肚皮大得无法见人之前,找到新的替死鬼,将婚事给完成了。 白露狂怒,几乎将自己秀楼给捣碎。 朱钰同样愤怒,但是他比白露要有城府得多。 镐京城内,流言四起,无数污水朝着白露、白长空、白家人泼了过来,此时此刻,万万不可乱了阵脚,万万不能显得心虚。 所以,朱钰建议,用黄珨的地盘组局,邀请了大群‘雅士’组了这个‘文会’。 用文会做衬托,只要这个文会上,有几首高明的诗词流出去,有几幅上好的画作流出去,以文教弟子对舆论的掌控,这个文会只要一天时间,就能名满镐京。 白露作为主宾在文会上出现的事情,也会迅速传遍整个镐京。 白露的‘美名’,自然能随着文会传遍四方。 尤其是,流言满天飞之时,白露还能如此‘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的参加文会,可见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一切污水,一切污名,自然而然的就消散了。 朱钰凑在白露耳朵边,轻声笑道:“为霜放心,没人能够玷污你的清名。你依旧是镐京龙凤榜上的绝世天骄,采薇评上的无双贤人。” 那些吟诗作对的,那些挥毫泼墨的,那些弹琴喝酒的,还有散布在四周高谈阔论的,尽是镐京城内有名的俊彦、贤才,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时刻流露出浓郁的‘文采’香气。 身处这些人之间,白露癫狂的怒火逐渐平息,她又恢复了那清清冷冷、宛如出尘仙子一般的超脱韵味。 然后,崎芳园起火。 黄珨兴致勃勃的带着众人登上高楼,眺望不远处的大火。 卢仚在大街上放声叫嚷,挑动那些看热闹的质子们联手救火的时候,黄珨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那个厌物,真正该死……齐胂那厮,被烧死就烧死了,救他作甚?” 卢仚身高几近九尺,比寻常人高出了一头有余。 他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隔着老远,白露都一眼认出了他来。 白露身体骤然一僵,双目如火,死死的盯着人群中卢仚那魁伟挺拔的身躯,咬牙切齿的嘶声道:“是他,是他,世子,是他!” 朱钰顺着白露的目光望了过去。 他眯了眯眼,笑了起来:“如此高的个子?是那厮?” 白露用力点头。 朱钰就笑了起来:“守宫监的走狗,怎么敢进四极坊?” 朱钰向黄珨看了看。 黄珨一对妙眸,当即瞪得溜圆! 第三十五章 袭杀 崎芳园的火,熄灭了。 胤骍紧握着原本属于柳梧的那朵玉莲花,在一群诚惶诚恐的王府护卫簇拥下,走到了罗轻舟面前。 “王爷。”罗轻舟向胤骍行礼,目光钉在了紧跟在胤骍身边的柳梧身上。 柳梧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紧张兮兮的轻声叫道:“王爷救命!” 胤骍指了指柳梧,又朝着自己的鼻头指了指:“听说,你们守宫监的人,最近在找他?不管他犯了什么事,这事,本王替他平了。” 罗轻舟呆了呆,目光飞快的在胤骍和柳梧之间转了两圈。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怀抱着那根点钢枪,好奇的朝着四周张望着。 那些闯入崎芳园的质子们,已经围住了一脸狼狈的齐胂,七嘴八舌的朝着他咆哮。 有人要他赔偿自己被烧掉的‘珍贵货物’。 有人要他赔偿自己被吓出的‘精神损失’。 有人抓着他的袖子,大声嚷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名最早命令下属,往崎芳园里丢了几万斤柴火、几千斤油脂的世子,更是揪住了齐胂的衣领,嘶声咆哮‘救命之恩、必须给钱’! 刚刚被一群鬼女人吓得半死,心力几乎衰竭的齐胂,猛不丁的被这群如狼似虎的家伙围住,他浑身哆嗦着,突然白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卢仚笑呵呵的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 他的瞳孔里,一抹青光流转。 黑烟缭绕的崎芳园里,空气中,一丝丝红色的雾气若隐若现。 其他人没能看到这些红雾,唯有卢仚看得清晰明白。 无论是胤骍还是柳梧,还有被围在人群中的齐胂,甚至是好些护卫的身上,都残留着红色的雾气。 这些残留的红雾不断侵蚀着他们的身体。 卢仚能看到,胤骍等人的血气正在一点点的削弱,随着他们血气精华的削弱,他们身上的红雾也随着一点点的中和、消散。 地面上,还有一个个淡淡的红色脚印。 这些凌乱的脚印一路朝着四极坊的东北角延伸,穿过了几座宅院的院墙,向着皇城的方向去了。空气中那一丝丝红色的雾气,也随着这些脚印向着皇城延伸。 “皇城里,有什么吸引她们的?” 卢仚很好奇这个问题,不过,这种事情,不是刚刚加入守宫监的他需要操心的。 他现在只是一个白板的监丁,无论那些鬼女人做了什么,想要做什么,也轮不到他管,他也没有动力来管这些事情。 抱着点钢枪,往罗轻舟身边一缩,卢仚绷紧脸,保持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在胤骍干瘪、萎缩的半边面颊上看了又看。 这些鬼女人,下手还真够狠的。 胤骍急匆匆的带着护卫想要离开。 有一群显然喝多了酒,平日里也肆无忌惮惯了的质子朝着胤骍大声叫嚷:“王爷,我们怎么也有出力帮忙灭火,也算是救了您的性命,您多少得意思意思罢?” 胤骍耷拉着脸,根本懒得搭理这茬。 今天是活见鬼了,真的活见鬼了,真正是大难不死啊。 被吓了个半死不说,还被齐妃用那种可怕的手段,吸走了大量的血肉精华,弄得一张脸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也有好几处可怕的伤势。 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要他‘意思意思’? 如果不是顾忌身份,胤骍想要跳着脚骂大街。 高空,有鹰隼的鸣叫声响起。 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整齐的跑步声,隐隐可以听到甲胄撞击声传来。 四极坊闹成了这个样子,风调坊里的禁军驻军终于是出动了。 通往四极坊的那些石桥口,更大的吵闹声传了过来,有胆气壮的公子、小姐,带着护卫,将紧急出动的禁军驻军也挡在了四极坊外。 隔着老远,卢仚等人都能听到那些公子、小姐的叫骂声。 “官员与狗,不许进入四极坊!” “来,来,来,朝着我脖子砍!” “我爹是白阳侯,白阳侯,知道么?来,这枪头,朝我心口捅,来啊!” “将军?将军了不起?啊?将军就了不起么?来人啊,非礼啊,他当街非礼本小姐,非礼啊!” 胤骍阴沉着脸,带着护卫快步离开。 罗轻舟等一群穿着便装的守宫监所属,一个个屏气息声的,犹如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想要尽快的离开是非之地。 胤骍平安无事。 而且还幸运的,找到了守宫监正在通缉的柳梧。 无论崎芳园内发生了什么,是否和那些鬼女人有关,柳梧和这件事情的牵扯究竟怎样,反正,人找到了,罗轻舟对上面就有一个交待了。 后面是否要追查,如何追查,反正罗轻舟是惹不起胤骍的。 让鱼长乐去头疼吧!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如何安全的撤离四极坊! 卢仚抱着点钢枪,紧跟着罗轻舟一步一步往外走。 四周都是人。 四周的屋顶、楼顶上,都站满了看热闹的。 到处都是喧哗声,叫骂声,偌大的四极坊,就好像被烟熏的马蜂窝,乱糟糟的一塌糊涂。 更有甚者,眼看着崎芳园的这一场好戏落幕了,四周看热闹的围观者中,一些平日里有冤仇的公子、小姐们,猛不丁的在人群中看到了对头。 五感敏锐的卢仚,已经听到了一些很不对劲的对话声。 “你瞅我怎的?” “我瞅你怎么了?” “你刚才碰我了?” “你哪只狗眼看到我碰你了!” “你刚才,是不是看了一眼我的妞!” “你的妞怕人看?怕人看你带出来干什么?” 卢仚只觉得牙齿一阵阵发酸,他预感到,搞不好,四极坊今天晚上,还会有一场大热闹。 这些质子,平日里穷极无聊惯了,一个个又都是飞扬跋扈的性子。 刚刚的一场大火,刚刚点燃了他们心头的那一股子暴虐劲儿。 但是齐胂没被烧死,这股子暴虐劲儿还没彻底发散呢。 搞不好,他们就会借机生事,整一场大乱子出来。 人群中,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卢仚裹在身上的红狐狸皮大氅,然后用力的一扯。 卢仚想要避开。 以他的身手,他原本很容易就能避开这一下撕扯。 但是如今四面都是人,他势必又不能腾空跃起引人瞩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混在人群中的那个枯瘦的矮个子中年人,一把将自己的大氅扯落。 人群中,又有两个男子抓住了他身上的丝绸袍子。 这袍子是去探察那两间棺材铺之前,老何不知道从哪里‘借’出来的便服。 卢仚身材高大,远比寻常人魁梧,这袍子穿在身上很有点紧绷,完全靠着外面的皮大氅才能遮盖住身体。 两人用力一拉,‘撕拉’一声,卢仚袍子被扯得粉碎,露出了里面的衣裳——白色锦缎制成的守宫白袍。 一声尖叫从人群中响起:“呀,守宫监的狗腿子,怎么敢踏入四极坊?” 不只是卢仚,和卢仚相邻的几个守宫监的校尉、力士,也在人群中,被人猛地扯掉了身上的外袍,露出了里面青色、蓝色的守宫监官袍。 和卢仚身上的白色锦袍相比,这些校尉、力士身上的官袍色泽更加绚丽,胸口的守宫纹色彩鲜艳、花纹华丽,在四周的灯光、火把下显得格外刺眼。 四周骤然一片寂静。 无数的公子、小姐,他们身边的护卫、仆役们,纷纷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罗轻舟的脸骤然变得苍白一片,很是手足无措的看向了四周。 胤骍猛地回头,看到了露出了官袍的守宫监所属! 胤骍身体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嘶声道:“和本王无关,本王是来四极坊谈生意的……你们谁敢动本王一根手指头,本王豁出去性命祸害他家在镐京的产业!” 人群骤然一个涌动。 胤骍和他身边的王府护卫们,被人流一下子冲出了老远。 胤骍喊叫声还在回荡,人群中血光迸溅,他身边的好几个护卫齐声痛呼,不知道是谁,在汹涌的人流中悍然出手,几个王府护卫要害中剑,当即软在了地上。 ‘噗嗤’声不绝于耳。 胤骍身边的护卫被人流分开,人群中不断有人出手,一个又一个王府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击,就被突如其来的袭杀刺倒。 “救我,救我!”胤骍看着身边护卫一个接一个不断倒地,他扯着嗓子尖叫:“官升三级,本王保证,谁救我,连升三级!” 罗轻舟阴沉着脸,直接拔地而起,脚踏着一颗颗脑袋,快速朝着胤骍的方向掠去。 卢仚刚刚想要跳起,人群中,几道寒光袭来,径直刺向他的软肋、后腰、肝部等各处致命要害。 远远的,有银铃般笑声飘忽不定的传来。 人群中,好些人的眼眸突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叫你瞅我!” 一名质子突然拔刀,将面前一位公子一刀劈得重伤。 “瞅你怎的?” 另一名公子狂笑一声,拔剑而起,将身边女伴的手臂齐肩斩断。 四面八方,起码有上千人同时暴起发难。 他们毫无缘由,毫无理由的拔出兵器,朝着四周的人胡乱劈砍,就好像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 混乱中,几道寒光,几乎碰触到了卢仚的皮肤。 不远处,黄珨等人骇然瞪大了眼睛——是他们安排的人,扯下了卢仚和几个守宫监所属身上的外袍,露出了他们里面的官袍。 但是这些突下杀手的人,和他们绝无关联。 事情,有点不受控制了。 第三十六章 推波助澜 衣裳被扯碎的时候,乔感受到了强烈的恶意。 混在人群中的那几个干瘦矮子,卢仚从他们眸子里,看到了强烈的戏谑之情。 衣衫被扯碎,几个干瘦矮子迅速混入了人群,弹指间就跑得无影无踪,溜得比地老鼠还要快。 紧接着,混乱爆发。 几道寒光朝着卢仚的要害刺了过来。 那是几个长得平凡普通,五官相貌没有什么辨识度,衣着打扮也都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 他们手持短剑、短刀,面无表情的朝着卢仚出手猛击。 脑海中神魂灵光闪烁,卢仚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恶意。 没有恶意,却朝卢仚下了致命的黑手? 这些杀手,和那几个出手扯碎衣裳的,他们不是一伙! 卢仚双手从袖子里伸出,他伸手握住了枪杆,身体原地一旋,枪杆围绕着他的身体,急速旋转了一圈。 ‘叮叮’几声脆响,几道寒光全都被枪杆磕了回去。 出手的男子右手巨震,手中兵器差点被打得飞出去。 他们骇然看了卢仚一眼,当即换了目标,他们在人群中大步后退,手中兵器随性的朝着四周猛击。 ‘噗嗤’声中,十几人惨嚎倒地。 出手袭击卢仚的人更是连连挥动左手,一颗颗小孩拳头大小的弹丸朝着四周乱打,伴随着沉闷的爆裂声,一团团火光四溅。 路边一座座屋舍被点燃。 街面上,那些看热闹的人当中,也不断有人被弹丸命中身体,白磷、油脂附着在他们身上急速燃烧,将这些人迅速化为一个个惨嚎痛哭的火人。 火人朝着四周乱跑,可怕的磷火迅速引燃了更多的人。 大冬天的,所有人都穿得厚实。 毛皮大氅、丝绸袍子、丝绵内衬,这些都是引火的好材料。 短短几个呼吸间,崎芳园附近的街面上,起码有上千人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惨嗥声四起。 更远的地方,响起了大片的喧哗声。 起码有上百个园子突然升起了大火,先是一根根黑色烟柱冲天而起,眨眼间就是炽烈的火头冒了出来。 老天爷也来助兴,恰好一道狂风呼啸着从北面卷了过来,火借风势,一处火头眨眼间就掠过十几丈远,迅速的从一栋屋舍,延伸到下一处屋舍。 这一下,那些原本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公子、小姐们全都陷入了慌乱状态。 “救火,快救火!” “是谁在放火?是哪个混蛋?” “救命啊,快救命啊,有人杀人,有人杀人!” 卢仚手持长枪,将身边几个乱跑乱叫的人踢倒在地,然后腾空而起,落在了街边一栋小楼上。几个站在楼顶看热闹的人齐声喧哗,还不等他们做什么,卢仚就一脚一个,将他们全都踹下了楼。 不断有守宫监的人窜上了小楼和邻近的屋顶,他们惊慌失措的向四周张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附近的高楼上,一个又一个看热闹的倒霉蛋惨嚎坠落。 四处黑暗角落里,有箭矢不断的射出,这些人站在高处,四周火光照耀着,他们就成了最好的靶子,纷纷要害处中箭,不断惨号着从楼顶坠下。 第三十七章 诱敌 纨绔,难免有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行事猖狂放肆、恣意胡为的蠢货。 但是真正出身世家门阀的大纨绔,诸如四极坊的这些质子们,这些在自家不受重视,被送来镐京‘坐牢’的公子、小姐们,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趋吉避祸,懂得明哲保身。 能放肆的时候,他们比疯狗都放肆。 该老实的时候,他们比赘婿都老实。 风调坊禁军驻军向四极坊发动冲锋,这证明大胤朝堂高层有人急了,有人怒了,有人歇斯底里了。 所以,刚刚还犹如疯魔一样肆意放纵的公子小姐,一个个就变成了翩翩君子、娴静淑女。 身披重甲,全副武装的禁军犹如洪流,跨过了四极坊四周明渠上的石桥,呼啸着冲进了四极坊。禁军大队所过之处,公子、小姐们纷纷躲进自家宅院,紧紧的关上了院门。 银铃般的笑声逐渐消散。 空气中的暗香迅速变淡。 刚刚在混乱中挑拨是非的人,趁着混乱在快速溜走。 一座座高楼上,黑衣箭手们干净利落的丢下了手中弓箭,连带着箭壶等物全都胡乱抛下,然后纷纷跳下了高楼,顺着大街小巷就是一通乱窜。 人群中,这些黑衣箭手一边疾走,一边脱掉身上的黑色衣物。 四下里都是胡乱奔走的护卫、仆役,地上满是尸体和伤者,鲜血淋漓,已经被寒风吹成了血冰,受伤的人嘶声惨嚎着,崎芳园附近的两条街道,简直犹如战场一样凄惨。 胤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伤口嘶声谩骂:“太医,太医,给我找太医……哎唷,国朝每年花这么多饷银,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哦?” 哀嚎了几句,胤骍表现出了一位大胤亲王应有的最基本的素质,他比比划划的大声叫嚷:“抓住那些该死的刺客,抓活的……本王亲自和鱼长乐那老货去分说,一个活口,算你们守宫监一件大功!” 整齐、沉闷的脚步声响起,大队禁军士兵火急火燎的朝着这边汇聚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超过一千名禁军铁骑。 这些禁军骑兵全都是身高过八尺的魁梧大汉,身披重甲,座下的战马也都披挂着厚厚的马铠,奔驰之时,精钢马蹄铁践踏石板街面,不断迸擦出一缕缕火星。 ‘咚咚咚’,几名禁军骑兵将领从坐骑上腾空而起,重重的落在了胤骍身边。 他们右拳重重敲击胸口护心镜,精钢护掌和护心镜撞击,大片火星四溅,几名将领低头,隆声道:“王爷,末将等来迟了,王爷安好?” “好个-屁!”胤骍冲着几个禁军将领破口大骂:“看看我身上的血,看看这刀口……唉哟,哪个杀千刀的,我的屁股,都成了三片了,我能好么?” “去,抓人,抓人,那些该死的杀手,刺客,抓活的,我去和乐武打擂台,你们今天谁能抓一个活口,让他给你们在军中记功,记大功!” 胤骍昂起头,扯着嗓子尖叫:“四面八方的混蛋们,你们都给本王听好了。抓住那些该死的,敢在本王身上动刀子的混蛋,谁能抓到幕后主使,本王悬赏十……不,二十万贯!” 卢仚站在小楼楼顶,长枪缓缓从一个死不瞑目的箭手胸膛中扯出。 胤骍的悬赏,他听到了,但不为所动。 刚刚的混乱,分明有黑手在幕后操刀。 敢在四极坊做这样的事情。 能在四极坊做这样的事情。 这幕后主使之人,胆大包天,而且手腕通天。 他能派出这么多的死士,冲着四极坊的公子小姐们,尤其是冲着胤骍这样的亲王下黑手,幕后主使者的势力强大可怕,而且……细思恐极。 卢仚才不会为了一桩大功,或者二十万贯赏钱去拼命呢。 “这辈子,想要活得好,活得长久,活得逍遥快活,首先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卢仚从箭手的身上撕下一块衣襟,一点点擦拭染血的枪头。 “是非全因强出头,爱管闲事死得快。” 卢仚低声的喃喃自语:“枪打出头鸟,出头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唉,古人这么多至理名言,一定要认真学习、琢磨钻研。” ‘呼’! 低沉的破空声传来。 一股寒意直扑卢仚后心,卢仚激灵灵一个寒战,猛地一转身,手中点钢枪犹如怪蟒翻身,伴随着‘嗡’的一声轰鸣,搅动水缸大小一团枪花,朝着身后六尺远狠狠一击。 拳头大小一颗精钢铁胆重重撞在了点钢枪上。 ‘当啷、呛琅琅’一阵怪响,卢仚双手手腕一震,一阵酸麻胀痛袭来,小小的精钢铁胆上蕴藏了极强一股力道,点钢枪被打得弯曲如弓,卢仚立足不稳,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踏碎了小楼屋顶一大片屋瓦。 ‘嘭’! 铁胆被卢仚一枪打落地面,被冻得僵硬的小院地面,被破开了一个海碗大小,深达一尺多的大坑。 卢仚朝着铁胆袭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隔着下方宽达二十丈的小院,对面院墙和一栋女墙的夹角阴影中,一名高挑枯瘦的黑衣汉子正在那里探头探脑。 见到卢仚一枪将铁胆打落,那汉子低声咒骂:“狗-娘-养的小-杂-种!” 狠狠朝着卢仚指了指,那汉子一个狸猫翻身,无声无息的滚下了墙头,没入了墙后灯光黯淡的街角。 卢仚呆了呆,双手一振长枪,凌空跃起,一步跨过了小院,落在了刚才黑衣人所在的院墙上。 卢仚从墙头跳下,顺着黑衣男子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刚刚用铁胆偷袭自己的人,和那些箭手、杀手不是一路人——那些箭手、杀手,是毫无目的的随机杀戮,而刚才的黑衣人,他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的偷袭目标,就是卢仚。 而且他冲着卢仚低声咒骂的那一句,更是充满了强烈的个人情绪。 卢仚不会为了功劳和赏金去招惹那些箭手、杀手。 但是他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对自己有强烈敌意的人。 落到地面,脱离了四周高楼上的视线,卢仚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一倍有余,他几个大步冲出,就在前方街角看到了那个黑衣人。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件淡蓝色的大褂披在身上,正大袖飘舞的迈步疾走。 前方火光闪烁,一队禁军士卒打着火把,咋咋呼呼的闯了过来。 黑衣人当即一个转身,拐进了路边一条小巷。 卢仚向前大步狂奔,几乎是紧跟着对方拐了进去。 前面一队禁军士兵齐声呵斥‘什么人’,一名禁军军官当即厉声训斥:“瞎眼了?那是守宫袍,是守宫监的疯狗,招惹他们作甚?晦气!” 卢仚听得清楚,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他又加快了脚步,几乎脚不沾地的向前飞掠,脚尖只是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就快若旋风的向前冲出十几丈。 前方黑衣人对四极坊的小巷子似乎极其了解,他带着卢仚一阵疾走,七拐八拐中,就远离了刚才着火的崎芳园一带,半盏茶时间后,就来到了两座大院子之间的后门小巷中。 这里,偏僻无人。 宽达一丈二尺的小巷子,左右对开了两扇后门,门墙上各自挂着一对儿红色的灯笼。 黑衣人在这里停下,缓缓转过身,‘咯咯’的笑了起来:“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好胆气,居然一路追了上来?” “其实有点心虚。”卢仚笑呵呵的抖了抖手中点钢枪:“但是,我更是个小心眼。对那些想要害我的人,总要弄清楚对方是谁,不然,我晚上都睡不好觉的。” 黑衣人左手边那扇门户开启,伴随着刺耳的门轴摩擦声,一名身高九尺一二寸,身形魁梧如熊的壮汉大步走了出来。 “是我想要杀你,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 魁梧大汉满面虬髯,黑漆漆的面庞犹如铁铸,大冬天的,他就穿了一件蜈蚣扣的黑色劲装,下着一件灯笼裤,腰间扎了一条六寸宽的牛皮板带。 大汉刻意解开了上衣最上面的几个口子,衣领敞开,露出了大半截黑漆漆的皮肉。 借着两扇后门上四盏红灯笼的光,大汉袒露的胸膛上肌肉坟起,皮肤下一条条肌肉纹路犹如钢丝一样清晰可见,一条条粗大的血管浮在皮肤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扭一扭的好不吓人。 卢仚轻轻的抽了口冷气。 第三十九章 撞上 卢仚和熊顶天过招,两人互换了方位。 此刻,卢仚正好被熊顶天和那黑衣男子,一前一后的堵在了中间。 卢仚面朝着熊顶天,黑衣男子瞅准了机会,又从卢仚的话里,听到了让他不安的话,他当即出手。 三颗铁胆呼啸而出,直取卢仚后颈、后心、后腰三处要害。 之前为了将卢仚引来这里,黑衣男子用一颗铁胆偷袭卢仚,拳头大小的铁胆,居然能震得卢仚倒退一步,可见这黑衣男子的实力也着实厉害。 当时小楼上,卢仚被偷袭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一群守宫监的好手,卢仚可以心无旁骛的应对偷袭。 此刻卢仚面前有熊顶天这可怕的高手,黑衣男子再从后突袭,卢仚不仅要应付三颗偷袭的铁胆,更要小心熊顶天的正面扑杀。 黑衣男子距离卢仚不到三丈。 铁胆刚发即至,距离卢仚后心要害不到三寸。 熊顶天深吸一口气,原本身高九尺的他身形再次膨胀,身高拔高了半尺有余,体型更是变得粗大了许多,浑身肌肉凸起,宛如铁铸的墩子一样恐怖。 浑身热浪翻滚,熊顶天狠狠一踏地面,庞大的身躯宛如全速飞驰撞击的野猪,带着沉闷的风声全力冲向了卢仚。 他张开双臂,一丈多宽的小巷几乎就被熊顶天的身躯占满,卢仚的正面已经再无丝毫闪避之处。 眼看熊顶天的双臂就要落在卢仚身上,三颗铁胆就要命中他的身体。 卢仚发丝舞动,衣袂翻舞,他的身边一道流风平白无故的吹起,他就好像风中的一朵蒲公英,快捷绝伦的,循着极其诡异的轨迹在原地一阵乱旋。 熊顶天和那黑衣男子双眼一花,在那一瞬间,他们没能看清卢仚的动作。 卢仚好似动了,又好似没动。 但是原本轰向卢仚后心的三颗铁胆,莫名的出现在卢仚的胸前。 熊顶天全速撞向卢仚,变成了他全速撞向了三颗铁胆,而原本攻击卢仚的三颗铁胆,也变得攻向了熊顶天。 卢仚身高几近九尺,和熊顶天的身高略有差距。 尤其熊顶天的身体拔高了半尺后,撞向卢仚后颈、后心、后腰的三颗铁胆,就撞向了熊顶天的心窝、肚脐眼和小腹下三寸的尴尬位置。 修炼横练外功的人,在速度、身法上,比起正统的武修原本就有差距。 熊顶天又是全速冲锋,卢仚的身法又是如此的诡秘莫测,三颗铁胆就好像瞬移一般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声闷响,三颗铁胆同时撞上了熊顶天。 熊顶天闷哼一声,咬着牙,双腿再次加速,硬顶着三颗力道惊人的铁胆,狠狠的撞向了近在咫尺的卢仚。 下一瞬间,卢仚的身体一旋,几乎是紧贴着熊顶天的身体,划过一道半圆,掠到了他的身后。 与此同时,卢仚的右脚轻轻在熊顶天的脚踝上一勾,右肘狠狠的、全力砸在了熊顶天的后腰。 卢仚这不算攻击。 他全力的一肘子,也只是砸得熊顶天后腰皮肉略微凹陷,没能对熊顶天造成任何伤害。 但是熊顶天的乐子可大了。 橫炼武者本来动作就不够灵敏,被卢仚这一绊、一砸,熊顶天立足不稳,庞大的身体一个踉跄,很是狼狈的腾空半尺,张开双臂朝着前方目瞪口呆的黑衣男子拍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构陷 灯笼火把,照得四周通明。 高空,数十只矫健的鹰隼凌空飞舞,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啼声。 卢仚遇袭的小巷,四周街面已经被彻底封锁。https:/ 成群结队的铁甲禁军在街上巡弋,身穿各色袍服的守宫监所属,带着强弓硬弩,守住了四周高楼,朝着远近的小院虎视眈眈。 守宫监罗轻舟,风调坊令水英,风调坊禁军驻军左将军乐山,还有司寇台在风调坊的几位总捕头齐聚小巷,一个个面色阴沉。 一共三十二名杀手,有五人被熊顶天踹死。 借着灯笼火把的光,几个司寇台的仵作将这五个几乎零碎的杀手,整齐的铺在了油布上,一点点的检查他们的尸体。 其他二十七名刺客,则是死得整整齐齐。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异样的红色,一个个肌肉痉挛、关节绷紧,好似僵尸一样僵硬且沉重。他们在小巷的墙根下一字儿排开,每个人也享有一块油布的待遇。 刚刚卢仚发出信号,守宫监和禁军四面合围,这些杀手一个都没跑掉。 或者说,服用了燃血丹的杀手,他们已经绝了逃跑的念头,被包围时,他们拼死反抗,每一个都豁出去了性命亡命搏杀,守宫监和禁军分别付出过百人的伤亡,才将他们斩杀当场。 地上满是血水,寒风吹过,血水已经冻成了厚厚的血冰。 这些杀手服用了燃血丹后,生命力、体力变得超乎想象。 他们体内的鲜血几乎流光了,这才倒在了守宫监的弓弩,以及禁军长矛大戟的攒刺下。 油布上,这些杀手被扒得干干净净,身上密密麻麻的尽是各种狰狞的伤口。顶着寒风,仵作们围着这些杀手的尸体,一点点的切割剖析,寻找着最细微的蛛丝马迹。 几名守宫监的高手画师,在一旁撑起了画板,借着灯光,瞅着那些杀手的尸体,认认真真的描绘着他们的图影画像。 每画好一张,就有守宫监的人将画像第一时间送走。 这些画像会被复制上数千、数万份,然后发去四面八方,让各大衙门的人按图索骥,追查这些杀手可能的身份、底细。 附近几座园子的主人,已经被‘请’了出来,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面色惨白的顶着寒风站在巷子口。 司寇台的办案老手们,正穿堂入室,一寸寸的搜索着附近的几座宅子。 罗轻舟等人站在一旁,面沉如水,不发一言,等待着仵作们和那些办案好手的报告。 四极坊已经大致安静了下来。 那些箭手、杀手,就好像混入了大海的水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仚逮到的这群杀手,是守宫监、司寇台、禁军、风调坊令衙门等官方势力,抓到的唯一线索。 罗轻舟等人,亲眼目睹了寥寥二十几名杀手犹如野兽一样呼号死战,短短几个呼吸间,给守宫监和禁军造成了大量伤亡的可怖场景。 这些家伙,毫无疑问是‘死士’。 在镐京城,豢养这么多死士,作出这样的大事来,这幕后之人……细思恐极! 不用想都知道,等明天天亮了,大胤高层会是如何的雷霆震怒。 一大堆的麻烦等着大家伙呢! 越是想到上面动怒后,自己可能的悲惨下场,罗轻舟、水英等人越是心烦意乱。 他们的脸色就变得越发的僵硬、冰冷,一双儿眸子就好像刀锋一样,冷飕飕的钉在了跪在小巷正中的熊顶天身上。 倒霉的熊顶天。 刚刚被一群疯狂的杀手按在地上围殴,仗着强横的身躯硬是扛了过来。 在那些杀手的亡命攻击下,熊顶天只是受了一些不足挂齿的轻微小伤。 伤不要紧。 现在的情势,很要命。 浑身光秃秃的熊顶天,双手抱着头,一脸呆滞的跪在小巷里,寒风吹过,他浑身浓密的毛发乱舞,被烧得漆黑的双臂,隐隐散发出烤肉的芬芳。 守宫监、司寇台、风调坊令衙门的一批高手,吹鼻子瞪眼,凶神恶煞般团团围住了熊顶天。 卢仚双手揣在袍袖里,朝着面前的几个积年的办案老手不断的微笑点头。 “几位大人,事情就这么回事。” “小子卢仚,卢是泾阳卢的卢,仚是上人下山的仚,我是天恩侯府族人,今天刚刚加入的守宫监。方才在混乱中,瞅准了一个行迹诡秘的黑衣人,仗着自己有几分手段,鼓起胆子,就追了上来。” “哦,对了,那黑衣人,就是那块油布上的那个。脑袋被崩掉了,身上还破了两个大窟窿的那位,这肯定是杀人灭口啊,您说是不是?” “这家伙,还用一颗铁胆背后偷袭我。” “我可是有人证的,那,老何大哥,还有我们这一队的鲁天星大人,他们都看到了,那厮一颗铁胆背后偷袭我,被我用枪打落在地面。” “我的枪?” “哦,我的那杆点钢枪啊,喏,你们看,这边,这边,这边的墙壁上,这些碎片,不都是么?我和这个大块头大战了一场,他好生凶狠,硬生生将我的枪给打碎了。” 有司寇台的捕快窜了过去,在两侧院墙上仔细的勘查起来。 “我从小谨慎……嚇,直说吧,小子从小怕死,别的功夫也学得不怎么样,就是跑得快。” “我这一路追了上来,就追到了这里。然后,这个大块头就跑了出来,冲着我喊打喊杀。” “他的实力,很强,很强,我根本不是对手啊。” “所以,我就准备逃……不,我就准备招呼兄弟们来围捕这个家伙不是?” “结果,我刚准备发讯号,这群死鬼就蹦了出来。” “他们也是,一见面,就冲上来冲着我下了毒手。” 卢仚朝着跪在一旁的熊顶天笑了笑,然后压低了声音,但是声音却有恰好能够让熊顶天听得清楚:“所以,诸位大人,这家伙,肯定是这些杀手的同党。只要将他带回去严刑拷打,一定能查清背后的主使人!” 熊顶天急了。 他猛地抬头看着卢仚,嘶声咆哮起来:“小子,你休要胡说八道。” 熊顶天心里清楚得很。 他受人之托,来这小巷子里伏杀卢仚,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卢仚不是还没死么? 只要说一句‘私人恩怨’、‘打架斗殴’之类的借口,有委托他办事的那人暗中相助,熊顶天最多挨一顿板子,罚一笔钱,最惨最惨,被刑拘个大半年,这事情就这么过了。 但是卢仚说他是这些杀手的同党,这是要把他,把他全家,把他的熊氏武馆往死里坑啊! 这些杀手做得好大事。 在四极坊,在风调坊的中心地段,在皇城的隔壁,如此肆无忌惮的杀人放火。 而且杀的是各方诸侯的质子,烧得是这些质子在镐京的居所。 这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谁牵扯进去,都是要满门抄斩的! 熊顶天嘶声咒骂道:“我不认识这些人,我和他们无关,我是熊氏武馆的馆主熊顶天,我来这里,是为了揍这小子一顿!” 熊顶天狠狠的指了指卢仚。 他也颇为奸猾,他说他只是想要揍一顿卢仚,没说他有目的的想要杀死卢仚。 如此,就算事情闹开了,他最多是一个蓄意伤人,不是蓄意谋杀,罪名也要轻许多呢。 卢仚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熊顶天:“哈,你在说谎,你简直是,寡言廉耻,完全是胡说八道。我们无冤无仇的,我甚至都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藏在这里揍我?” 熊顶天冷笑道:“你才是胡说八道,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是卢仚,你是泾阳卢氏的族人,天恩侯府的子弟,今天刚刚加入守宫监的卢仚!” 熊顶天这话刚开口,他就觉得事情不对了。 他张了张嘴,整个人陷入了彻底懵逼状态。 卢仚摊开双手,朝着几个一脸怒火的办案老手苦笑道:“几位大人,你们听到了,刚刚小子自报出身来历,小子懂规矩,配合办案嘛,要把自己的出身、经历之类的,全都说清楚,这才方便诸位大人造档案、造案卷不是?” “可是这厮,怎的如此奸猾?他刚刚听到小子的身份来历,他居然就说认识小子,是为了在这里揍小子一顿。” 卢仚摇头感慨道:“可见,这些杀手,不仅仅凶残歹毒,更是奸诈阴险。” 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熊顶天,卢仚向几个办案官员建议道:“他刚才说,他是熊氏武馆的馆主?这熊氏武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藏身的窝点,也不知道熊氏武馆的人,是不是他们的同党。” 卢仚眯了眯眼:“小子斗胆,建议诸位大人这就调动人马,包围熊氏武馆,将他上下亲族一律逮捕,连带和他平日里有交情的故旧、好友,也都一网打尽,然后一个个认真、仔细的严刑拷打,一定能有所发现!” 卢仚笑得很灿烂。 要杀熊顶天,不用这么麻烦。之前一番交手,卢仚判断出来,熊顶天一身橫炼,果然强横无匹,实际战力绝对达到了拓脉境之上的开经境。 但是,单单要杀熊顶天,卢仚有十足的把握。 构陷熊顶天,不是卢仚穷极无聊,而是他想要看看,把熊顶天送进大牢后,究竟谁会来救他,又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救他。 无论幕后主使者是谁,想要从守宫监手上捞人……也是一桩大-麻烦吧? 麻烦,那就对了! 熊顶天双眼气得通红。 他‘嗷’的一声大吼,猛地原地纵起,一拳朝着卢仚的脑袋砸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觐见 被天子召见,卢仚本以为没自己事情。 没想到,那传令的小太监特意叮嘱了一声,罗轻舟就满脸是笑的招呼了卢仚,让卢仚也混进了前往九曲苑觐见的队伍。 穿过四极坊,往北一里地,有一座长桥横跨运河,直通皇城。 补充一点,大胤的皇城,分为三个部分。 皇城正北,是宫城,这所在不用多介绍。 皇城之外的区域,分为‘武胤’和‘鲲鹏’两大‘超品’坊。 西边是武胤坊,大将军府、守宫监、宗正府、司寇台、太府、少府、禁尉府、羽尉府等大胤武朝的‘传统’衙门,尽在武胤坊中。 东边是鲲鹏坊,丞相府、御史台、太史台、国子监、太学,以及近些年,随着文教势力崛起,在丞相府下新设的六部衙门等,全都在鲲鹏坊内。 顺着宫城的南城墙,沿着宫城的护城河向东疾走,穿过武胤坊和鲲鹏坊,经过一座座肃穆森严的官府衙门,在鲲鹏坊的最东边,顺着运河岸向北转,又沿着宫城墙根疾走一阵,就到了白天里白长空等人经过的石桥。 顺着石桥跨过运河,就是九曲苑。 卢仚跟着罗轻舟,一路骑着快马疾奔,从四极坊到九曲苑门口,就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他们骑乘的,还是从禁军借用的,混有异兽血脉的特种马匹。 如果换成普通的战马,或者民间的驭马,想要从四极坊横穿皇城赶到九曲坊,怎么也要小半天的时间。 镐京城,太大! 镐京城内的坊市,太大! 值得一提的是,乐山在路过宫城南门的时候,就离开了队伍。 他派了自己的一个副手跟着队伍前行,而他自己则是叫开了宫门,径直入宫去了。 乐山离开后,罗轻舟轻哼了一声:“嗯,大将军的消息也不慢,这是及早去给太后报信了。” 一行人赶到九曲苑的时候,东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在九曲苑的正门牌坊下马,卢仚跟着一行人在极尽华美的九曲苑内拐拐绕绕了许久,等到他们来到一座靠湖的大殿门前时,天色已经大亮。 一群小太监已经等在了这里。 卢仚等人到了,小太监们急忙引着他们进了一旁的偏殿里,催促着一群人沐浴、更衣,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更洒上了一些香粉、香露,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将一群人引进了一旁的大殿。 踏入大殿的一瞬间,卢仚的心剧烈的跳动了几下。 这里,是天子居所。 能够踏入这里,距离他的目标,分明又近了几分。 “哎呀,都来了?辛苦,辛苦,昨夜平定四极坊,你们可都是有功之臣。”静谧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了笑声。 卢仚抬头,就看到大殿最里面的宝座旁,身高八尺、腰围八尺,生得珠圆玉润、白皙水嫩的鱼长乐,正朝着他‘呵呵’笑着。 卢仚端正神态,收敛目光,显得很恭谨的微微低下了头,只是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四周。 然后,卢仚就被坐在九龙宝座上的天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天子胤垣,他的相貌长相,都不用说了,皇家血统千多年的优中择优,天子的长相、气质,都是人间拔顶的存在。 只是此刻的天子,有点给皇家血统丢人现眼。 身穿一裘紫黑色鲲化鹏大袍,披散着长发,两个黑眼袋极其明显的胤垣歪歪扭扭的坐在宝座上,白净的面皮上,左边面皮充斥着异样的红晕,一副很亢奋的模样。 而他右边的面皮呢…… 大胤武朝的天子陛下,他的右边脸皮满是淤青,而且有三条清晰可见的血印子,从他的耳朵下面直接划拉到了嘴角附近。 他的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油膏,隔着老远,卢仚都能闻到一股子极其清凉、馥郁,绵绵泊泊直透内腑,让五脏六腑极其享用的凉凉药味。 可见,胤垣脸上涂抹的,应该是顶级的内廷秘制伤药。 他的右边面皮,是外伤,看这痕迹,应该是被人在脸上糊了一巴掌。 但是,堂堂大胤武朝的天子,万万亿子民的至高主宰,谁敢在他脸上糊巴掌? 不仅是卢仚,就连罗轻舟,以及司寇台的一名总捕头,还有风调坊的坊令水英,一群人全都愣在了当场。 天子被人殴打了! 是谁干的? 罗轻舟和司寇台的捕头不敢吭声,他们乖巧的低下头,不敢多看、乱看。 水英则是猛地上前一步,皱着眉看着天子厉声呵斥:“陛下乃大胤亿万黎民之主,一身安危牵扯着大胤社稷、国祚,敢问天子为何变成如此模样?” 身为文教弟子,水英有着罗轻舟这样的皇家内廷衙门所属,以及司寇台这些‘鹰犬’万万不可能有的底气和胆气,见到天子身上的异状,他就是敢正面呵斥,质询天子。 胤垣目光闪烁,扭头看向了宝座旁的一座三足祥云鼎。 鱼长乐则是咳嗽了一声,指着水英曼声道:“水英,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呢?” 水英昂起了头,狠狠的盯着鱼长乐喝道:“鱼长乐,你身为内廷诸监之首,天子有恙,你就是罪魁祸首。保护天子不利,你罪该万死。” 鱼长乐圆润的面庞顿时皱起。 有点苦恼的看向了天子面庞。 这事体,如果闹大了,被外廷的朝臣官员知晓,天子被人糊了一巴掌,这肯定会引起无数人文教官员的口诛笔伐,他鱼长乐又得臭名远扬一番! 眼看着水英将火烧到了鱼长乐身上,胤垣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好啦,好啦,没什么大事,昨天我开心嘛,高兴嘛,一时兴起,找了条钢背熊摔跤嘛,哎,没想到,最近和祺妃‘乘’烛夜游次数太多,腰酸腿软,一不小心,被那熊掌糊了一巴掌。” 说着说着,胤垣的兴致变得高昂起来。 他得意的笑道:“可是,我也不是吃素的啊,那钢背熊刚刚糊了我一巴掌,我就一巴掌抓住了它的要害,狠狠一扯破了它的力道,将它抱摔倒地,然后拗断了它的脖子。” ‘呵呵’笑了几声,胤垣得意的拍了拍手:“四只老大、肥美的熊掌,从昨天下午让人炖着,稍后午宴,几位卿家都陪着我好好的喝点、吃点。” “啧啧,八十年钢背熊的老熊掌,那叫做一个肥美、膏腴,啧啧,妙不可言啊!” 水英呆住了。 卢仚一众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因为开心,天子找了一条钢背熊摔跤? 虽然挨了一熊掌,但是天子却赢了摔跤,剁了熊掌准备今天当午餐? 卢仚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听天子的话,什么叫做‘一巴掌抓住了它的要害’? 这熊身上,能够一巴掌被抓住的要害…… 啧啧,细思恐极。 天子对那头熊,究竟做了什么? 水英的脸色逐渐发红,他浑身哆嗦着,突然一声大吼:“陛下,你如此形状,简直……” 胤垣轻飘飘的挥了挥手:“昏君嘛,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 水英的红脸迅速变成了紫红色,他被胤垣的这句话堵得差点吐血。 ‘呵呵’笑了两声,胤垣歪了歪脑袋,眯着眼看着水英:“我懂,我不该做这种事情,作为天子,和一头狗熊搏杀,有点……的确有点说不过去哈。” “不过,开心嘛,高兴嘛,偶尔放肆一下,是不是?”胤垣笑得很灿烂。 “天子为何如此开心!”水英阴沉着脸问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白长空昨天被气吐血了。”胤垣张口就来,一旁的鱼长乐已经伸出了手,想要捂住他的嘴,但是硬生生没能来得及阻止他。 鱼长乐伸出手,五指开合了几下,他干巴巴的笑着,收回了肥厚的手掌。 水英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胤垣。 他的表情分明是在说——‘我知道你是昏君,但是没想到你居然王-八蛋到这种程度’! 胤垣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朝着水英干笑道:“好啦,好啦,开玩笑而已,我说我这是昨天偷摸小宫女的翘-臀,被祺妃发现,她吃醋给了我一巴掌,你信不信呢?” “你肯定是不信的,那,我就懒得解释了。” “嗯,水英啊,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罢。” “你看,四极坊失火,还死了这么多人,你身为风调坊的坊令,你这个官,可没当好,你不是一个合格的风调坊令,那么,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呢?” 胤垣双手放在肚皮上,很是笃定的问水英。 卢仚眸子里精光大盛,他瞪大眼睛看着胤垣,差点就鼓掌叫好——这话,问得劲道啊! 胤垣和鱼长乐居高临下,目光扫过被招来的一众臣子的脸。 两人同时看到了卢仚那一脸的惊叹和钦佩,不由同时微笑。 水英身体晃了晃,他看着一脸微妙的胤垣,‘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臣,惶恐……臣,有罪……臣……” 胤垣急忙一摆手:“别玩乞骸骨的那一套把戏,我不认啊……你要乞骸骨,最后头疼的还是我,你的那些师长、同年,又得在九曲苑门口敲锣打鼓,用脑壳撞牌坊,何苦呢?” “做臣子的,每个月都从我这里领俸禄,吃人嘴软哪,就不要太为难我这个皇帝了。” “赶紧说正经事,昨晚上究竟怎么回事?四极坊的那群小王-八蛋,死光了么?” 第四十四章 插手,提拔 正经事? 昨夜的正经事,唯有卢仚全程经历。 大殿内香烟缭绕,奇香馥郁。 十几名太监,数十名宫娥,全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站在一旁,目露奇光盯着卢仚,聆听着他的讲述。 卢仚详细的讲述着自己的亲身经历。 他昨天和老何搭档,去酱坛子大街巡逻、查探,自己如何‘侥幸’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跑去油篓子大街的两座棺材铺,结果和拜鬼母教的妖人正面撞上。 乘坐鸾凤红轿子的鬼女人突兀出现,一通大打出手,罗轻舟及时到来,惊退了那伙鬼女人。 之后,就是四极坊大火,卢仚等人想方设法进入四极坊,想方设法让那群疯癫的质子出手救火,从大火、鬼魅的危机中救出了澜沧王胤骍,并且平定了突然爆发的死士杀手的疯狂袭击。 卢仚是读过书的,他的讲述就好像说书人说书一样,一条条,一款款,详细、精彩,很是吸引人。 胤垣听得是目不转睛,不断的轻轻点头赞叹。 听到末尾,胤垣突然打断了卢仚的话,他指着罗轻舟问道:“那些九阴教的逆党余孽,且不说。那些突然出现的死士杀手,他们使用的弓弩,果真是禁军制式军械?” 罗轻舟急忙俯身行礼:“陛下,微臣详细检查过,的确是禁军制式军械,而且全是崭新从未动用过的好物件。只是,军械上的所有铭文编号,都被抹去了,无从追查。” 胤垣就看向了一起跟来的乐山副将。 那副将低头,沉默不语。 袭杀四极坊的死士杀手,使用的是禁军标配的军械,这种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副将,不懂其中的窍窍。不懂,所以他不开口;就算懂,他也不敢开口。 “看样子也是个没用的。”胤垣叹了一口气,又看向了被召来的风调坊令水英:“水英,你可知罪?” 水英的脸微微发白。 他是风调坊令,是风调坊的最高官员。 无论是九阴教在风调坊内布置了据点,又或者四极坊的一场大火,以及那些死士杀手的出现,任何一件事情,如果认真追究,他起码也是一个‘渎职’、‘昏庸’的罪名。 前来九曲苑的路上,水英就绞尽脑汁,想要计较出一个脱罪的法门。 但是见了胤垣,水英才发现,他居然无从申辩。 昨夜一事,风调坊令衙门的表现太差,他居然是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如果天子真要认真的追查这件事情,那么他很可能被扒了官袍,打入大牢,如果再从他身上下功夫,顺藤摸瓜的牵扯下去…… 水英有点心慌,脸色变得更白了。 就这时候,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向胤垣行了一礼:“陛下,余三斗余总管派人来,说太后召风调坊令水英奏对。” 胤垣呆了呆,摸了摸肿胀的面皮,幽幽问道:“哦?就一个水英么?” 那小太监看了看脸色骤然回复了正常的水英,低下了头:“皇城那边,刚刚大丞相朱崇、大司寇公羊旭、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台都御史等多位大人,进宫了。” 微微顿了顿,小太监继续说道:“另外,被送入守宫监秘狱的熊顶天,也被余三斗余公公的人提走了,已经转交给了司寇台。平安号、福荫号的掌柜的,还有被生擒的小二,则是被大将军的人提走了。” “那些死士杀手的尸体,则是被刑部的人,带着太后懿旨提走了。” “还有,储存在守宫监内的,那些死士杀手使用的军械、兵器等,一应物证,都被大理寺的人悉数提走。” 胤垣的眉毛耷拉了下来,他幽幽道:“既然如此,是太后要亲手处置这件事情喽?也对,毕竟牵扯到宫闱秘闻,太后插手,也是理所当然的。” 胤垣看向了鱼长乐:“没守宫监啥事了。” 鱼长乐向胤垣欠了欠身,满脸是笑,没吭声。 昨天晚上的事情,棺材铺内的异常,是守宫监发现的。 第一个和鬼魅交手的,也是守宫监的人。 第一个跑去四极坊救火的,是守宫监所属。 出力最大,将胤骍从大火中救出来的,也是守宫监。 那些死士杀手一通杀戮后,极有效率的撤离现场,其他官府衙门鬼影子都没找到一个,也是卢仚这个新加入守宫监的毛头小子,找到了线索,抓住了嫌疑人熊顶天,同时击杀了三十几位死士杀手。 这些脏活、苦活、累活,都是守宫监的人做的。 结果,等到事后要认真办案追查的时候,太后和大丞相直接入局,提走了一切人证、物证,这件事情,显然就和守宫监没关系了。 大丞相、司寇台、刑部、大理寺这些被文教官员掌控的衙门且不提。 余三斗,那是太后身边服侍了数十年的忠心老狗,在守宫监里,也有一支只属于他,直听命于他的力量。他的资历比鱼长乐还深的多,在皇城内外的影响力,都超过了鱼长乐。 余三斗,才是大胤朝真正的第一大太监。 他派人接手了,这事情就由不得鱼长乐这边继续追查下去,除非,他想挑战一下余三斗大内第一人的地位;除非,他想挑起太后和天子的正面冲突。 卢仚明显感受到了大殿内的气氛变得压抑了许多,胤垣的笑容后面,隐藏着很深很深的恼火和无奈。 鱼长乐‘慈善和蔼’的圆脸庞上,也透着一丝丝的阴云。 只是,他养气的功夫极深,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 送信的小太监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胤垣看看水英,抬头看看大殿屋顶华丽的藻井雕饰,然后灿烂的笑了起来:“行吧,水英啊,去向太后解释昨晚的事情吧。嚇,你也不要怪我多事,我叫你过来,只是很好奇,这世上,真有鬼?” 大殿内一片死寂。 一群宫娥吓得面色惨白,一个个面面相觑,身体微微颤抖着。 水英皱起了眉头。 昨夜他没能亲眼目睹卢仚、罗轻舟等人和那些鬼女人的战斗。 但是,作为一名坚定的文教弟子,文英绝对不能容忍‘鬼神之说’。 他猛地上前了两步,厉声喝道:“陛下,鬼神之事,绝对是荒谬之谈。世间,岂有鬼怪?这鬼祟的,只是人心。陛下作为大胤之主……” 胤垣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他摸了摸自己淤青片片的右脸,用力的挥了挥手:“没错,没错,世间没鬼,没鬼,怎么可能有鬼呢?” 胤垣笑看着水英:“风调坊令,去吧,太后有召,可不能怠慢了。赶紧去吧。” 微微顿了顿,胤垣淡然道:“这件事情,影响极坏,希望水卿能不负国恩,将这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 叹了一口气,胤垣摸了摸脸:“唉哟,这一熊掌好生结实,我准备……不是,我肯定要大病一场,三个月内,我是不准备搭理朝政了,你们谁都别来烦我……” 水英沉默,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胤垣,果然一言不发,向胤垣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就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水英一走,那禁军副将也随之请辞。 当他听那小太监说,说两家棺材铺的活口,都被大将军提走了,就知道这件事情的后续,和天子已经没啥关系了。 以天子的秉性,想来他也懒得再管后续的事情了。 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样么? 任何事情,只要有太后懿旨,有大将军、大丞相的人接管,天子就‘笃笃定定’的在九曲苑飞鹰走狗,万事不挂在心上嘛。 所以,这名禁军副将走的也很笃定。甚至他向胤垣告辞行礼的时候,那行礼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未免就有一种敷衍了事的感觉。 随之,其他一群相关的,不相关的,来自镐京、风调坊各衙门的小官小吏,也都被不耐烦的胤垣挥手赶走了。 这些人,昨夜就是在四极坊里凑了个热闹,好些人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昨晚上的那一场大火,那一场动乱究竟是从何而起,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们来九曲苑的时候,是诚惶诚恐。 他们被打发离开九曲苑的时候,是满头雾水。 最后,大殿内,就剩下了守宫监的一票人马,胤垣挺直了腰身,兴致勃勃的朝着卢仚和罗轻舟指了指:“好了,现在没碍眼的人了,全是自己人,认真给我说说。昨天的事情,真有女鬼?哎,小模样长得怎么样?俊俏么?胸-大么?这个体型,嘿嘿……骚-不-骚?” 卢仚登时一愣。 这才是胤垣的真面目么? 急促的说了一长串话,胤垣突然朝着卢仚指了指。 “老鱼啊,这小子我看着顺眼,可是他身上的白袍子,太难看了些。” “换一件,换一件……喏,换身红袍罢!” 罗轻舟骇然扭头,万分震惊、万分嫉妒的看着卢仚。 鱼长乐则是笑吟吟的,清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好咧,陛下,老奴觉得,这小子这般魁伟、英朗,倒是颗好苗子,您可别小气,再赏点,再赏点!” 第四十六章 更衣 胤骍手舞足蹈的,向胤垣讲述了他昨夜的惊险经历。 讲到兴起,胤骍居然掀起了袍子,解下腰带,露出了他狠狠挨了一刀的臀部。 他翘起用纱布包扎的后臀,对准了胤垣,甚至还很用力的晃了晃。 “凶险啊,陛下,凶险啊!” 胤骍扯着嗓子嘶声尖叫:“我长到这么大,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等凶险。” “我大胤武朝的都城啊,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帝都镐京,居然,居然鬼魅横行,妖人作祟。我堂堂大胤亲王,屁股居然被劈成了三片!” “大胤立鼎千八百年,何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这里面,一定有人捣鬼。” 昨夜的事情,显然胤骍被吓得快要崩溃了,他语无伦次的嘶声叫嚣着,手舞足蹈的蹦跶着,时不时的牵扯了身上的伤口,又‘唉哟’痛呼几声。 胤垣一直撇着嘴,斜着眼,冷眼看着自家亲叔叔的表演。 等到胤骍气喘吁吁的停下嘴,端起茶杯喝茶解渴的时候,胤垣才讥诮道:“这些事,和我有啥干系?有啥干系?啊?你该去向太后说嘛。” 胤垣幽幽道:“现在,最紧张这齐妃,这些女鬼的,应该是太后才对。” 胤骍当即翻了个白眼:“陛下说的哪里话?那群君子如今都在太后面前呱噪呢?我去找太后诉苦?不是自讨没趣么?哎,哎,这快晌午了,九曲苑连顿午饭都不请的么?” 胤垣哈哈大笑,于是酒宴就呈了上来。 炖得软烂的熊掌,浓香扑鼻。 其他搭配的菜肴,也是山珍海味,水陆咸呈。 至于饮用的美酒,是皇家窖藏百年的珍品,酒水粘稠如鱼胶,色泽已经变成了琥珀色,香浓无比,香醇异常。 卢仚从未喝过这等美酒,在胤垣的大声呼喝中,他也未免多喝了几杯。 皇家御厨的手段,比起外面的酒馆酒楼高出不知道几重天来,九曲苑使用的一应食材,又都是只挑贵的、好的、极品的,卢仚普一接触这等美食,差点舌头都吞了下去。 相比卢仚,同样幸运,得到胤垣赐宴的罗轻舟,还有几个守宫监的将军、校尉,就未免显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筷子都不敢多动,只是胤垣每次举杯的时候,他们都急忙举起酒杯大口灌酒。 如此喝了几圈酒,胤垣起身,摸了摸肚皮,目光在大殿内众人身上转了一圈,犹豫了一下,朝着卢仚招了招手:“卢仚啊,喝了这么多酒,肚子一定很撑……来,陪我去更衣。” 胤骍眨巴着眼睛,朝着卢仚看了一眼。 罗轻舟等守宫监所属,则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天子起身更衣,唯有极亲近的内侍太监才会在身边伺候着。 天子居然主动‘邀约’卢仚一起去……啧。 简在帝心啊,天恩深重啊。 罗轻舟等人心里酸溜溜的,怎么天子莫名的,就对卢仚这么上心呢? 卢仚呆呆的站起身来,在鱼长乐的低声招呼中,跟在了胤垣身后,在一群太监、宫娥的簇拥下,从胤垣宝座后的屏风一侧转了出去,走过一条不长的甬道,到了一间偏殿门前。 胤垣丢下卢仚,进了偏殿,过了一会儿,就有水声‘簌簌’传出。 过了一小会儿,胤垣气定神闲的,拿着一条滚烫的白手巾擦着双手,在两个小宫娥的左右搀扶下行了出来。 一旁的太监,打开了甬道一侧的活动门扇,眼前风景豁然开朗,白茫茫一片的冰封大湖就出现在眼前。 鱼长乐‘嘘嘘’了两声,所有的太监、宫娥就纷纷低头,步伐轻盈的顺着甬道离开,附近就留下了胤垣、鱼长乐、卢仚三人。 卢仚双手自然下垂,静静的站在一旁。 胤垣用上茅厕的借口,将他带到了这里,一个么,估计是故意做给罗轻舟他们看的,是要让他们明白,胤垣对卢仚有多看重。 另外一个么,胤垣估计真的有事情要找他。 这事情,估计牵扯还很大,甚至大到了,等卢仚离开九曲苑后,胤垣和鱼长乐都不方便向他发号施令,只能用这种当面的、面对面交流的方式,才能放心倾述的程度。 换句话说,胤垣、鱼长乐,连守宫监的那些小太监,竟然都是不怎么信任的了。 胤垣将毛巾递给了鱼长乐,然后背着手,站在身前两步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风雪中的大湖。 过了好一会儿,胤垣才轻轻道:“卢仚啊,刚才你说了那么多市井百姓的事情,看得出来,你没有胡编乱造,你是真的很有一套,你,不是一个浑浑噩噩混日子吃干饭的人,你比罗轻舟他们,最起码,不差。这么精明能干的年轻人……我,能信任你么?” 卢仚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个问题,问得刁钻。 他拱手向胤垣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脑海中神魂灵光荡漾,卢仚迅速搜遍了自己的本心每一个细微角落——嗯,大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相反卢仚还想要抱着天子的大腿,为实现自己努力活上一千年的小目标而努力呢。 所以,此时此刻的卢仚,对胤垣的确是忠心耿耿的! “很好。非常好。我心甚慰。” 胤垣笑着转过身来,握拳在卢仚的肩膀上轻轻敲了两下:“你祖父,是豪杰;你父亲,是……好人……吧。相信,你定然也是我的贤臣、能臣。” 上下看了看卢仚,胤垣笑问道:“十六岁啊,能否坦白告诉我,你为什么加入守宫监么?” 卢仚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选择一五一十的,将他那天夜里潜入蓝田园,听到的白露和朱钰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差的说给了胤垣和鱼长乐听。 胤垣瞪大眼睛,一脸惊诧莫名,却又激动莫名的看着卢仚:“呵,呵,呵,居然如此?居然,居然……简直……” 强行忍住捧腹大笑的冲动,胤垣面皮哆嗦着,狠狠的跺了跺脚:“简直是有辱斯文,简直是衣冠禽兽,简直是伪君子,我真正没看错白长空这老东西。” 鱼长乐则是骇然看着卢仚。 他幽幽说道:“这么说,卢仚你,居然能潜入蓝田园,还没有被白长空,以及他手下的护院等发现么?” “你可知道,这些年,守宫监在白家,折损了多少坐桩、暗谍?” 看着鱼长乐眼睛里浓浓的质疑,卢仚深深、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整个人就好似一抹柳絮,随着外面吹来的一道寒风腾空而起,盘旋而上三十几丈,又向斜刺里横着飘出了四五十丈距离。 他几近九尺高的魁伟身躯,在四五十丈外的一支梅花枝条上轻轻一碰,右手顺手摘了几片淡绿色的梅花瓣,就借着这么轻柔至极的一碰之力,卢仚身体倒弹而回,没有丝毫声响的飘回数十丈,轻轻落在了原地。 卢仚飞回时,他魁伟的身躯更是在空中连续几个螺旋转向,宛如风中落叶,轨迹变幻,无法捉摸。 整个过程,好似白鹤掠空,好似飞鸿投影,轻灵飘忽,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比起在四极坊,面对熊顶天和那些死士杀手时表现出的灵妙身法,卢仚此刻的表现,何止强出了数倍?这几乎,就有点凌空蹈虚、天人曼舞的韵味了。 胤垣张大了嘴。 鱼长乐瞪大眼,眸子里透着一丝发现了奇珍异宝的狂喜,死死的盯着卢仚。 “这等身法……”鱼长乐好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加入守宫监的时候,臣说过,臣的特长就是,跑得快。” 卢仚很谦逊的,向胤垣、鱼长乐拱手行礼。 “这何止是跑得快?这简直是,神乎其神,简直是……”胤垣用力挥动着双手:“好吧,我读书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 “我读书少,不是我笨,而是,我这些年,居然是白长空负责监督我读书?我怎可能跟着他学东西?所以,我读书少、没文采的原罪,是白长空啊!” “很好,很好,好得很,好得不得了。”胤垣指着卢仚笑道:“我明白了,为什么你要加入守宫监了。嘿嘿,好一个白长空,自家孙女,居然作出这么肮脏、下作、卑鄙、无耻的事情!” 胤垣又看着满脸是笑的鱼长乐,打趣道:“老鱼,所以说,有时候,招牌臭一点,也不是坏事。要不是你头上‘阉党’的招牌臭名昭著,我们能吸引到卢仚这样的人才么?” 这话,不好接。 卢仚和鱼长乐同时干笑。 第四十七章 升官 大内织造局的老太监们,手艺真个极精湛。云九小说 一顿午宴的功夫,他们已经给卢仚里里外外,整治了十几套崭新的守宫监袍服。 白色丝绸内裳,大红宫锦的外袍,内裳、袍服都无比契合身材,穿在身上舒适熨帖,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丝毫的牵扯挂碍。 五道梁的乌纱帽,厚底黑面官靴,腰间一条双鱼吞口的内造玉带。 玉带的鱼头样式,是大鲲模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天子御赐之物,要么简在帝心,要么给天子供奉了大笔钱财,否则这等制式的玉带,寻常朝臣都是极难弄到手的。 玉带左右,分别有一个小小的云头如意钩,左边挂着一枚巴掌大螭龙纹圆玉佩,右边挂着一柄一尺多长,外鞘镶金嵌玉的金错刀。 螭龙纹玉佩,代表这人是天子近臣。 金错刀,则在某种意义上,堪比‘尚方宝剑’,佩戴者在镐京城内,可出入无忌,什么宵禁之类的规矩,对佩戴者毫无约束效力。 站在九曲苑牌坊下,卢仚低头看了看胸口那一只张牙舞爪的大守宫。 大红色官袍,在守宫监内,对应的是将军职衔。 这条大守宫的刺绣工艺,格外的精致鲜明,每一片鳞甲都栩栩如生。 大守宫盘绕整个上半身,从头到尾,背脊正中的中线上,四颗血色星点格外醒目。 罗轻舟站在一旁,满心酸涩的看着卢仚身上崭崭新、光鲜鲜的袍服。 可怜他罗轻舟,在守宫监打熬多少年,才穿上了一件大红袍? 可卢仚呢? 昨天一大早加入的守宫监,今儿中午就穿上了和他罗轻舟同等的袍服。 心中酸溜溜的,罗轻舟‘哈哈’笑着,热情洋溢的握住了卢仚的双手:“卢兄弟,以后大家就是真正的自己人,我的为人,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们……有空多往来!” 不容卢仚开口,罗轻舟用力的拍了拍卢仚的手背:“你今日荣升,我这做哥哥的,自然要有一份心意送上。天子钦定你去雨顺坊公办,恰好巧了,我在雨顺坊东北面,有一座三进的宅子,就送给兄弟你,作为荣升贺礼。” “自家兄弟,万万不要推辞。老哥哥我一番心意,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后我们多多往来,多多往来!” 罗轻舟抓着卢仚的手,用力的晃了晃。 卢仚心里一动,好嘛,这刚刚升官,财源就滚滚而来。雨顺坊的一座三进宅子,啧…… “老哥放心,我卢仚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歹。以后,我们真正当兄弟处。”卢仚也用力握住了罗轻舟的手掌,上下狠狠的抖了抖。 昨夜和罗轻舟并肩对敌,卢仚对罗轻舟是有好感的,这是一个颇为负责、有担当的上司。 更不要说,一套雨顺坊的三进宅子。 就算看在这宅子的份上,卢仚也必须对罗轻舟多多热情一些,否则也太狼心狗肺了些。 密集的蹄声响起。 一队羽林军士卒,驱赶着一大群战马行了过来。 这些战马,平站在地上,马头比寻常人都高出两尺有余,通体毛色漆黑,唯有四个蹄子呈燃烧一般的血色,有一个称号叫做‘血蹄乌骓’。 在大胤军方系统内,血蹄乌骓也是排名前列的异种战马,若是路况上佳的情况下,六个时辰连续奔跑,极限可跑出六七千里地,堪比拓脉境圆满的武道高手速度。 罗轻舟的脸抽了抽,又是一肚皮的酸水冒了上来。 哎,哎,这天子,怎么就对卢仚这般的上心呢?简直比对亲儿子还要亲厚了。 以罗轻舟在守宫监内的职衔、地位,他用尽了手段、人情,也只是给自己弄了一匹血蹄乌骓当坐骑,平日里骑着那头宝贝进出时,罗轻舟心里那个得意啊! 可是看看天子亲自下旨,配发给卢仚的这一群血蹄乌骓。 罗轻舟用力的抿了抿嘴,他突然一点都不想和卢仚说话。 卢仚看着这些浑身血气弥漫,黝黑乌亮的皮毛下一块块铁锭般的肌肉高高凸起,四蹄站在地上,比自己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的骏马,不由得满心欢喜的叫了一声‘好彩’。 卢仚身后,三百名刚刚脱离羽林军军籍,临时编入守宫监名册的精悍甲士,也一个个双眼放光的盯着这些战马。 第四十八章 做个好人 莱国公府,距离族学最近的一座院子。 北面正房。 头扎白巾,太阳穴上贴着狗皮膏药,一脸病容的卢俊穿着内裳,哆哆嗦嗦的拎着一根平日里在族学使用的戒尺,面容扭曲,却极力压低声音的呵斥着。 “孽畜,跪下!” 一名生得七尺多点,长得细皮嫩肉的俊俏青年,一脸无所谓的昂着头,松松垮垮的站在卢俊面前,就当没听到卢俊的呵斥声,甚至还很不屑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团冷气。 “孽子,跪下!” 卢俊举起了手中戒尺,作势要打那青年。 青年翻了个白眼,猛地将脑袋往前一探,干巴巴的叫嚷道:“好罢,打罢,打死我拉倒,反正,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我也不想活了!” 站在卢俊身边,看上去三十出头,还有几分姿色风韵的妇人就冲上前来,一把从手脚无力的卢俊手上,将那戒尺给抢了下来。 “唉哟,老爷,您这是干什么?琳儿可是咱们唯一的儿子,他平日里读书辛苦,身子骨弱得很,你若是打坏了他……” “他是咱们自家儿子,又不是族学里那群来蹭本家便宜的外来破落户……那些狗崽子,打坏了就打坏了,自家儿子,你打得下手?” 卢俊无力,只能看着自家夫人将戒尺抢走。 他唯一的宝贝儿子,年龄和卢仚差不多的卢琳又是一声冷哼,将脑袋往卢俊面前又顶了顶:“娘,不要劝,不要劝,直接打死我算了。” “不就是几个小金稞子么?算得什么?” “我吃了那些兄弟这么多次酒席,回请他们一次又怎么了?” “这小金稞子……”卢俊气得七窍生烟,被自家儿子拿出去请人花天酒地,一夜之间败得干干净净的小金稞子,是白阆上门‘探视’他时,给他留下的汤药费。 这点钱,并不多,卢俊还要承担上‘识人不明、误人子弟’的恶名。 卢俊还想着,用这些钱,买两颗老山参,好好的补补身体呢。 眼看着就要正月十五了,过了元宵,族学就要开学了,他作为族学学正,总不能这么一脸病恹恹的去见人吧? 可好,一个不谨慎,自家这个败家子,这个该死的畜生,居然将那些小金稞子摸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单单是吃吃喝喝,卢俊倒也没这么生气。 可是卢琳除了请几个族里玩得好的纨绔子一通大吃大喝,他们还跑去了花楼浪荡了半宿。 卢琳今天一早回家时,那满脸的胭脂印,满身的水粉香…… 卢俊气啊! 这些年,丢了职司,只靠着族学里的一份束脩养家糊口。 他都舍不得花自家的钱出去花天酒地,自家的这个孽畜,居然做了他卢俊都舍不得做的事情! “慈母多败儿,你,你,你就继续宠着,继续宠着……”卢俊气得直哆嗦,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气,额头上大片冷汗就渗了出来。 “我不宠着,怎么办呢?”卢俊的夫人扯着嗓子干嚎了起来:“谁让琳儿命苦,摊上了个没用的废物爹?看看琳儿生得这般模样,这般人品,他应该就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官家公子!” “可他那个废物爹啊,已经到手的官,硬生生给弄丢了啊!” 第五十章 对门的邻居 半夜,子时。 卢仚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雨顺坊。 在鱼长乐派来打前站的几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卢仚带着忙碌了半夜的下属,来到了雨顺坊勘察司的驻地。 骑在血蹄乌骓背上,卢仚看着面前熟悉的门户,半晌没吭声。 可见,胤垣不是个厚道的皇帝。 这厮,良心简直坏到了极点的。 “果真是,昏君啊!”卢仚嘴角抽搐着,用力的捂住了额头。 新设的守宫监雨顺坊勘察司,它的驻地,地段很好,就在雨顺坊的东北面。北面隔着一条柳荫大道和堤坝,就是宽达数里的运河,风景是极好的。 驻地的东面,隔着两条街,就是雨顺坊的二号码头,这里的交通,自然也是极方便的。 码头旁边不远,就有一座市集,吃穿住用行等,乃至各种娱乐资源,也是极其丰富的。 这驻地本身,更是一座前后六进,左右双跨的大宅子。 而且,这宅子的后面,还带了一个极大的后花园,总占地能有一百五十几亩。 卢仚和他麾下的三百来号人,加上三百多匹血蹄乌骓,都能轻松的住下来,而且后花园的北门直通运河边的柳荫大道,马队出入也极其方便。 可以说,这驻地,真是一处风水宝地。 中午才给卢仚的任命,短短六个时辰中,能够在雨顺坊弄到这么一座大宅子给卢仚做驻地使用,还能将宅子原本的主人直接搬迁离开,可见胤垣是下了不小的本钱,鱼长乐也是真的下了力气的。 当然,以上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座大院子坐北朝南,南边的正门,隔着一条街道正相对的,一排松柏簇拥之间,就是白长空家‘蓝田园’的北门。 那北门,看上去极眼熟的,卢仚不久前,半夜里,才刚刚跨越过。 是的了。 卢仚和白家,做了面对面的邻居。 卢仚心中,有一万句不雅之词想要倾泻一下,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说出口。 说好的谨小慎微呢? 说好的小心从事呢? 张开嘴,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西北风,卢仚喃喃道:“陛下隆恩,监公对我等,也真是关怀备至。这院子,我喜欢。” “罗将军赠送的那套宅子,就暂且放在那里吧。” “这宅子,我中意,我就住这了,一定极有趣。” 卢仚跳下马,将缰绳丢给了一旁伺候着的一名监丁,抬头看了看自家院子的大门。 朱漆大门,规格比不得莱国公府和天恩侯府那般雄壮,但是也气派十足;厚厚的门板上一枚枚摩擦得溜光的黄铜门钉,在火把的光芒下闪耀着淡淡的光辉。 守宫监的效率极高。 大门上原本主人家的门匾已经被拆下,一块崭新的紫檀木鎏金大字的匾额,已经挂在了大门正上方,上书‘雨顺坊勘察司’六个大字。 在门匾的下方,大门左右两侧,杵着两块硕大的,高有两丈、宽有六尺的官牌。 黑底的官牌上,雕刻了两只硕大的,通体猩红的大守宫张牙舞爪,显得极其的威武、凶猛。 灯光下,一排十几名身披重甲、内着白袍的监丁一字排开,莫名给这座宅院添了几分凶气。 卢仚无声点头,又看了看白家后院的北门,轻轻一挥手。 朱漆大门无声开启,卢仚昂首挺胸,带着大队人马走进了勘察司驻地,随后大门重重关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卢仚的手下,都是羽林军的精锐转制而来,进驻驻地后,他们迅速的分配了房间,安排了明暗岗哨,各处高楼上,都伏下了弓弩手,订好了轮班换班的值日表。 卢仚也没闲着。 他带着几个小太监,在后院里一通忙活。 他之前带人去了天恩侯府,抢在胡夫人收到消息之前,将自己的小院几乎打包带走。 他在后花园的东边,挖了一个大坑,将几丛翠种了下去。 翠蛇从他袖子里滑了出来,在几个小太监的啧啧惊叹中,灵巧的窜上了竹丛,藏进了浓密的竹叶中。 后花园的东面,本来就有一眼水潭,这倒是省了卢仚的功夫,直接将鳄龟丢进去就好。 兔狲的窝棚,被卢仚安置在了园子的西面。 原本在兔狲窝棚下,土里面滋生出的珊瑚状金属疙瘩,也被卢仚挖坑,埋在了窝棚下面。 兔狲最是好奇、活泼,骤然从天恩侯府的后街小院,换成了这么大一个园子,这厮莫名的有点亢奋,不断‘哈哈’的叫唤着,在园子里疯狂的窜来窜去,时不时在角落里撒上几点尿。 大鹦鹉的笼子,被挂在了后园南边的一座书楼屋檐下。 新换了环境,大鹦鹉有点紧张,更有点好奇,它不断的低声叫骂着,浑身火一般的羽毛一根根的竖起,凶巴巴的朝着四周张望着。 大黄一直跟在卢仚身边,轻轻的摇着尾巴。 它最是笃定、沉稳。 只是,路过一些隐秘的假山角落、老树丛时,这家伙也和兔狲一样,偷偷摸摸的撒上一点尿水,圈定自己的新地盘。 一切准备妥当,卢仚重重的拍了拍手。 轻轻拍打着大黄的脑袋,卢仚看着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的后园:“好了,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会住多久。” “不过,虽然有一些波折险阻,但是整体看来,我们的生活水准在不断的提升,这是好事嘛。”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我觉得……放焰火应该是不坏的主意。” 抬头看看天。 月黑风高,浓云遮挡住了天空,镐京城整个沉浸在黑暗中。 用某些行家的话来说,这是杀人放火、串门入室的好晨光。 卢仚在心里暗骂,都做了面对面的邻居,也顾不得什么谨小慎微了……或者,干脆来个打草惊蛇呗? “大家跟着我,今天都辛苦了。” “忙碌了大半天,想法子,弄点夜宵,犒劳犒劳大家。” “不用省钱,从九曲苑出来的时候,陛下还赏赐了一些宫锦贡缎,够我们开销一阵子的了。好酒好肉,肥鸡肥鹅,全都准备上。” 卢仚莫名很快活的,向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太监发号施令。 大半夜的,三百多号人想要填饱肚子,而且还要大鱼大肉的,这可不容易。 但是他们是守宫监。 别人没办法,他们总归有办法。 两个小太监带着一队人,兴致勃勃的跑去了二号码头附近的市集,找了一家最大的酒楼,直接跳墙而入,打开大门,登堂入室的唤醒了酒楼的厨子、小二,风风火火的忙碌了起来。 卢仚则是坐在了正堂大厅里,招来了下属的小太监头目,和三个百人队的百夫长,点了灯烛,坐着闲聊。加强感情的同时,顺便加深对这四位下属的了解。 时间过得飞快,派出去的人,带着大量的酒肉赶了回来。 大半夜的,也没办法讲究什么‘脍不厌细’,想要做得精致,也没这个道理。 但是按照卢仚的吩咐,肥鸡肥鹅、肥鸭猪腿,全都炖得熟透,还有一坛坛的老酒,也都流水一般送了进来,三百多人嬉笑着,在房间里摆开了酒席,尽情的吃喝起来。 在九曲苑的时候,羽林军身为天子近卫,规矩森严至极,平日里想要嗅到点酒味都不可能。 跟着卢仚,却能在忙碌了一天后,尽情的大吃大喝。 这些羽林军专职的监丁们,心中最后一点不情愿,也就这么烟消云散,隐隐觉得,跟着卢仚似乎也是件快活畅意的事情。 三个百夫长开始,监丁中的小军官开始轮着向卢仚敬酒。 卢仚来者不拒,一碗碗老酒不断的灌了下去,不多时就灌了能有三五斤老酒,双眼依旧清明,惊得这些下属不断赞叹‘大人好酒量’。 吃着,喝酒,外面起了大风。 高空中,隐隐有模模糊糊的‘炸的稀碎了’之类的幻音飘过。 一名在高楼上放哨的箭手,突然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着火了,着火了,南面的园子着火了……哎,哎,这火头怎么一下子起了这么多?这火势怎么上来的这么快?” “耶,耶,这么多光-屁-股的人跑了出来?” “何其壮观!” 能够入选羽林军的精锐,最弱都是踏入培元境的好手,中气充沛,嗓音极大。 眼看新邻居家里着火,放哨的箭手忍不住趁着嗓子大吼,一时间惊动了四方。 卢仚猛地一跃而起,他大声咋呼道:“怎的?怎的?怎么好生生的就着火了?” “呀,大冬天的,天干物燥,这大火若起来了,牵连到左邻右舍,又是一桩大祸。” 卢仚大声吼道:“敲铜锣,鸣警哨,召集巡街武侯和街坊的救火队来救火,派人去通知左右邻舍的家主,让他们派出人手,相助救火!” “快,快,快,我等身为守宫监所属,职责就是忠君爱国、牧守百姓!” “邻居家着火了,我们得帮忙救火啊!” “快,快,快!” 卢仚大声叫嚣着,带着一群有了几分酒意的下属‘哗啦啦’的冲了出去。 ‘轰’! 卢仚一脚踹碎了‘蓝田园’的北门,顺势一肩膀撞在了门框上,将半截院墙撞得坍塌了下来。 那些监丁有样学样,见到自家上司这般做,他们也就喊着号子,大吼着‘救火’的口号,三两下将蓝田园的北墙打了个稀碎。 四下里铜锣声不断响起,尖锐的警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昨天夜里,四极坊才着了一场大火,朝堂大人们震怒,镐京城内各处坊市,早已暗暗的做好了各种预警。 尤其是,雨顺坊这里居住的都是豪门贵人,暗中的警戒越发森严。 蓝田园这边大火刚刚冒起来,四面八方就有大队的武侯、衙役、救火队等,以及全副武装的驻军士卒狂奔而来。 卢仚一马当先闯入蓝田园,正好当面几个光溜溜的英俊男子狂呼着跑了过来。 卢仚一通耳光抽得脆响,将几个男子打倒在地,同时放声怒喝:“荒唐,荒唐,大冬天夜里,不穿衣物满地乱跑,不是妖人就是疯癫,给我捆了!” 就有一群监丁扑了上去,将几个男子三下五除二捆得和粽子一般。 远处,传来白阆的怒吼声。 “救火,救火!” “护卫何在?看住四方,不许闲杂人等混入!” 第五十二章 臣子们 ‘啪’! 白家大火快要进入高潮时,大胤鸿胪卿李梓,吃了个清脆无比的耳光。 就在大胤鸿胪寺。 就在鸿胪寺大堂。 这里,是李梓平日里办公的衙门公所,是他的地盘。 就在他自己的地盘上,一群纠集起来,聚在鸿胪寺,向朝廷索赔的诸侯质子,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更有甚者笑得咳嗽放屁,各色丑态应有尽有。 洛阴侯第五子,生得肥头大耳,神态举止显得有点粗莽、颟顸的洛印,得意洋洋的举起了刚刚抽了李梓一耳光的手掌,朝着身边的同伴大声笑着。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洛印问李梓。 “唉,唉,世子只管说。”李梓干巴巴的笑着,朝着洛印点头哈腰不迭。 “你该打!”洛印指着李梓的鼻子训斥道:“你浪费了我们兄弟多少时间?” “我们一大早的跑来鸿胪寺,找你要赔偿,你居然一直躲在宫里避而不见。” “你不仅该打,更是该死了。” “好容易,你敢跑出皇宫,敢见我们兄弟了,你居然还敢和我们讨价还价?” “我们的账本,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我们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掉了多少东西。” “太后那边,是给钱了。” “但是太后给我们的钱,只能平息我们的怒火,让我们不向我们父亲告状。” “想要真正的平复这件事情,把我们的损失彻底的补上,否则,这事没完!” 一群质子放声大笑:“没错,没完!” 洛印得意洋洋的,一把抢过了李梓头上的官帽,重重的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你讨价还价这么久,从刚刚入夜,一直折腾到现在,这又浪费了我们多少功夫?有和你喷口水的闲工夫,我们不会找个楼子乐呵乐呵?” “所以,我揍你,你服不服?” 李梓干笑,朝着洛印深深的鞠了一躬:“世子说得有理,再有理不过。只是,诸位世子索要的赔偿太高,下官没有这个权力决定啊。” “要不,我把诸位世子的诉求告诉太后和丞相,以及朝堂上的诸位大人,然后,再给诸位世子一个交待?” 李梓可怜巴巴的看着洛印等人。 洛印一行人相互看了看,然后,好几个人同时打了个呵欠。 “好吧,走,走,走,今天到此为止。” “这要账的事情,不能急。” “明儿养足了精神,再来。” “走,走,走,找个地方乐呵去,天亮了回去睡个舒服,晚上再来找这家伙。” 洛印笑着,‘啪’的一声,又给了李梓一耳光,然后昂首挺胸的,在一群同伴的簇拥下,一行人大声喧哗,唱着歌,就这么一路横冲直撞的闯出了鸿胪寺。 大堂上,灯火昏暗。 这些诸侯质子来闹事,鸿胪寺有经验的官吏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就留下了李梓这个正牌子堂官在这里顶缸。 李梓缓缓的挺直了腰杆,双手按在腰间玉带上,突然‘嗤’的一声冷笑,枯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诡异,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去问问,九阴教,这是干什么呢?” “惹这么大的乱子出来,他们想干什么?啊?究竟想要干什么?” “按照约好的,大家守着自家地盘,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不好么?非要折腾,非要折腾,他们是不是和死人打交道太多,脑壳都坏掉了?” “要折腾可以啊,不要在我的地盘上折腾啊?” “他们这么乱来,要是引起了那些死对头的注意,给我们惹了麻烦……不要怪我召集盟会,把他们彻底从镐京清理出去。” 不知道大堂的哪个阴影角落里,刚刚传来一声低沉的应诺声,李梓突然脸色一变,面孔扭曲的狂奔出了大堂,跑到了鸿胪寺地势最高的一栋小楼上,朝着西南方向望了过去。 鸿胪寺的西南方向,就是雨顺坊。 白家的宅子,就在雨顺坊的最东北角。 白家宅子和鸿胪寺衙门,几乎就隔了一条数里宽的运河,白家的蓝田园面积很大,数十栋精舍烧得旺盛,火光熊熊,照亮了天空,站在鸿胪寺高处,深夜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一片翻滚的火焰。 “这又是哪位英雄好汉?” 李梓欲哭无泪的叹了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腰身都佝偻了许多。 “大家岁月静好的升官发财不好么?为什么要不断的折腾是非呢?” 眯着眼,认真看了看着火的方位,李梓举起右手拇指,朝着火焰的方向瞄了瞄,喃喃道:“似乎是白长空家?那……和我无关啰?” “得嘞,白长空这种文教祸害,烧死一个少一个,啧,妙哉!” “礼法?啊呸,遵纪守法,就有这么好么?” 脑袋一甩,背着手,李梓哼着小调,慢悠悠的走向了鸿胪寺的后院居所。他决定,今晚上弄点好酒,弄几样小菜,好好的疏散一下心中的愤懑之气。 走了几步,李梓又回头朝着四周望了望。 “对了,刚刚忘了说了,过几天,给洛世子安排一场街头的斗殴,废他四肢。” 黑暗中,又隐隐有一声低沉的应诺声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冷笑传来。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地下黑牢。 这是用来关押、惩罚那些犯了军纪的倒霉蛋的黑牢,因为军中将士多有武道修为,所以这黑牢建造得格外坚固,拓脉十二重的高手进来,也休想有逃脱的机会。 两家棺材铺的老板,连同还活着的小二、工匠、力夫、仆役,甚至还包括几个粗使丫头,全都被关进了黑牢里,用特制的弯钩、锁链扣得结结实实。 随之而来的,就是飓风狂澜的一通严刑拷打。 军队办事,和司寇台、守宫监不同。 司寇台的刑罚审问,那是一代代祖传下来的功夫,心理攻击和肉体伤害相互结合,一套一套的话术,能够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漏了底。 守宫监的太监们,他们的刑罚手段,则是极其的阴毒狠辣,在不怎么伤害身体根本的同时,在漫长的时间中持续给你最大的肉体痛苦,让你精神崩溃,无奈招供。 而大将军府的这些军中杀胚,他们哪里有这种技巧? 他们的手段,就和军队打仗一样,粗暴、直接、杀伤力巨大。 被关进黑牢的两家棺材铺的倒霉蛋们,短短几个时辰,就被摧残得一寸寸碎裂,整个身体彻底崩溃,不多时活口就被打死了大半。 负责刑罚的一名禁军将领还在放声大吼:“只要没打死,就往死里打。一群贼胚子,打死了拉倒!” 口供什么的,没人放在心上。 他们掌握着刀把子,无论这些棺材铺背后的人是谁,只要敢冒头,禁军就敢拔刀一路杀过去,杀他个干干净净,血流成河。 既然如此,口供什么的,重要么? 按照军师将军贾昱的命令——‘口供只要不落入文臣手中,就天下太平’! “往死里打!哪,一块烙铁怎么够?二十块烙铁同时上!”负责的将领叼着一根牙签,很快活的指使着士兵们忙活着。 小二、力夫们被打得稀烂。 几个粗使丫头更是倒血霉,被这些粗暴的士卒摆布了没两下,就不成人形了。 但是无论这些禁军士兵如何努力,两家棺材铺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带着痴痴的笑容,一脸沉迷的喃喃念诵‘鬼母降世’的口号,根本对他们的严刑拷打和肆意凌虐毫无反应。 可怕的骨折声中,两个掌柜的小腿被铜锤生生砸碎。 两个掌柜的轻呼了一声,然后继续带着笑,喃喃念诵‘鬼母降世’…… 禁军士兵们有点胆寒了。 这些人,完全就是妖人,他们根本不怕痛,不怕死,不是妖人是什么? 一声轻咳传来,一名穿着甲胄,外面却不伦不类的披了件现在大胤的文臣们,在家起居的时候最流行的宽敞道袍的文秀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黑牢门口。 “你们,出去。我有话,问他们。” 青年轻咳了一声,朝着黑牢里忙活着的禁军将士挥了挥手。 “欸,欸,是,是,乐水将军,请,请!” 黑牢里的禁军将士们不敢怠慢,忙不迭的丢下了各种刑罚器具,一溜烟的窜了出去,而且很乖巧的远离了这一片黑牢,唯恐让乐水误会了他们在偷听。 乐水,乐山的兄弟。 乐山是大将军乐武的侄儿。 乐水是大将军乐武的儿子。 乐山,是乐氏一族这一代武道天赋最强,最勇武精进的‘麒麟儿’。 而乐水么,他亲爹乐武都有点看他不顺眼——因为乐水不治武道,反而喜欢舞文弄墨的,更要命的是,他和太学、国子监的一些教授、博士的交情极好,他居然已经有点像是一个合格的文教弟子了。 乐武曾经就说过:“老子养了条小白眼狼!” 但是,乐武对乐水的关照比乐山要多不少,毕竟是亲儿子。 尤其是,乐水成了读书人,乐武好几次和白长空在朝堂上吵架的时候,曾经指着白长空的鼻子怒骂:“我儿子,我亲儿子,也是文教弟子。” 这话的意思,细细品味罢。 总之,乐水喜文,但是他也在禁军挂了职衔,大将军府的往来公文、军情军报,他都有资格染指,尤其是禁军的军纪军法的执行,他也有很大的话语权。 来黑牢探视几个注定要被打死的倒霉蛋,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手握一卷薄薄的诗集,乐水走到了两位满身是血的掌柜的面前,他看了看两位掌柜,摇了摇头:“你们这样子,早死早投胎罢?” “只是,好几位元老发来消息,想知道,你们九阴教的人,是抽风了罢?” “搅这么大的事情出来,是唯恐我们的日子过得太安稳了?”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给个合情合理的交待,否则,你们九阴教在镐京内的一切人手,十五天之内,会被彻底清洗干净。” 乐水反手抓起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随手按在了旁边一个小二的脸上。 他笑得极其的邪魅、狰狞,在没有平日斯文、潇洒的模样。 第五十三章 开经高手白阆 烈火,浓烟,高高飞起的头颅。 脖颈内喷出的血液,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一种妖艳的黑色。 卢仚的头皮一阵发麻,怒火从心头冲起,怒咋咋直冲到头顶。 昨夜被熊顶天一拳打断了长发,只剩下一尺多长的发须几乎一根根竖起,差点将头上的乌纱帽给顶得飞了起来。 六名监丁的无头身躯重重倒地,身上甲胄拍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卢仚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和那些鬼女人交手,死伤了上百名力士、监丁,卢仚毫无感觉。 四极坊一场大火,死了这么多的质子、护卫,他同样毫无感觉。 小巷中,二十几名杀手服用禁药,拼命拖着两三百禁军和守宫监所属同赴黄泉,卢仚依旧毫无感觉。 那些死伤者,和他卢仚有什么关系? 都是陌生人。 卢仚不是‘圣母’,他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的死,在一旁毫无用处的悲春悯秋。 但是刚刚被杀了六个监丁。 他们是卢仚的人。 他们刚刚从羽林军专职为监丁。 他们奉天子旨意成了卢仚的人。 就不久前,大家还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喝酒吃肉,这六个监丁,卢仚记得很清楚,他们都还一起来给卢仚敬过酒! 他的人,被人杀了! 蓝田园里的风,蓦然的就狂野了许久。 原本很顺畅的西北风,突然就变得有点凌乱了。 尤其是以卢仚为核心的这几亩地,寒风好似喝醉了酒的老汉,步伐变得蹒跚而凌乱。风不断的打着旋儿,好几栋精舍喷出的火焰上,居然出现了水桶粗细的火龙卷。 如此奇景! 四周来看热闹的公子哥们齐声大哗:“杀人了!” 那些护卫簇拥着公子哥们狼狈后撤,一个个不敢回头。 那些救火队的人,也都一个个丢下水桶、水龙、各种器具,忙不迭的撒丫子就跑。 一边奔逃,他们一边大吼:“杀人了,杀人了。” 卢仚抬头,看清了那几条人影。 那居然是,几名身形窈窕,浑身穿着黑色的紧身夜行衣,衣裳绷得紧紧的,浑身线条展露无遗的女人。根据她们身上的气息判断,她们年轻得很,青春得很,她们随风飘来的气息,很热烈,很旺盛,有着强烈的生命气息。 她们的脸蒙在纱罩下,每人都手持一柄只有一指宽,将近五尺长,略带弧度的奇形长刀。 这刀,很轻,很薄,很锋利。 在火焰照耀下,几个女人手中的长刀,甚至给人一种透明的错觉。 尤其是刀身泛黑,刀口一抹绯红在火光下闪耀着妖艳的光芒,带着致命的魅力,让意志不坚定的人,恨不得投身而上,让这柄刀轻轻的吻过自己的脖颈。 “打!” 调拨到卢仚手下的监丁们,绝对是驻守九曲苑的羽林军团精锐中的精锐。 六名同僚被突袭击杀,三名百夫长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同时爆发出怒吼。 一队二十名监丁军拔刀,齐齐上前一步,刀光如匹练,朝着空中落下的几个女人斩了下去。 在他们身后,二十名监丁挺枪,疾刺,枪头下的红缨划破空气,发出‘唰’的一声破风声。 稍远处,几名弩手已经挂弦,上箭,扣动弩机。 ‘嗡’的闷响声中,十几支半尺长纯钢弩矢破空飞来,直刺几个女人的胸腹要害。 火光中,几个女人齐声轻笑,笑声如银铃般动听,手中奇形长刀挥动,绯红色的刀光在火光照耀下化为一片片瑰丽的光线。 监丁们羽林军制式六尺长苗刀齐齐断折。 同样羽林军制式的虎头湛金枪齐齐断折。 十几支纯钢弩矢飞进了绯红色的刀光中,无声无息的就被切成了碎片,‘叮叮当当’落在了地上。 几个女人的刀法极快。 她们手中的刀,更是快到了极点。 监丁们的喝骂声中,几个女人轻盈落地,宛如枯叶飘落在雪堆里,没发出半点声音。 普一落地,几个女人就团身一卷,好似灵巧的猫儿,飞速朝着前排手中苗刀断折的监丁们飞扑而来。刀光缭绕,寒气透骨,两名监丁闪避不及,被刀光切过,身上的龙鳞甲被拉开了两条极深的口子,鲜血一下就顺着刀口喷了出来。 “后退!”卢仚大喝。 刚刚下属们列队进攻时,他就向前飞扑,想要迎击几个女人。 但是那些小太监…… 卢仚也不知道是该夸奖他们还是责骂他们。 卢仚向前飞扑时,几个小太监猛地挡在了他胸前,另外几个小太监七手八脚的抱住了他的胳膊,亡命拉着他往后跑! 卢仚气得鼻血都差点喷了出来。 然后,他猛地回过味来了。 这些小太监,都是内廷训练出来的精锐,他们在内廷受到的训练,很可能不是羽林军的正面攻杀,而是如何更好的保护那些重要的‘贵人’! 一旦遇到危机,一部分人去扛刀殿后,一部分人带着贵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危险之地,这些小太监做得完全没错啊! 但是他们的这些应变,在这里就真是要了命了! 卢仚厉声呵斥,将一群小太监骂得狗血淋头,飞起双腿将身边几个小太监踹倒,全力向前飞扑。 饶是他反应得快,又有几个监丁胸腹中刀,伤口喷血,重重倒地。 这几个女人手中的长刀锋利得匪夷所思,监丁们身上的龙鳞甲,全都是用特种合金精工锻造而成,近距离可抵挡重弩攒射,寻常开山大刀连续劈砍,也难以破开这种龙鳞甲。 但是这些女人只是轻轻一挥,长刀就破开了甲片,给监丁们造成了可怕的伤害。 监丁们不断痛呼,几个女人轻笑着蹦窜战技,绯红色的刀光所过之处,溅起大片的血水,被斩断的刀枪、箭矢,被斩破的甲胄碎片,‘当啷啷’洒了一地都是。 卢仚大喝,让监丁们后退。 但是这些女人出现得太突兀,监丁们和她们搅成了一团,几个女人的身法变幻诡异、快捷如风,监丁们听到了卢仚的命令,想要撤都没办法撤下来。 一片混乱中,奇异的‘哈哈’呵声响起。 一条白色影子灵动无比的从一排排监丁的大腿之间穿了过去,猛地逼近了一名身形如陀螺一样急速旋转着,挥洒的刀光将三名监丁剁翻的女人。 卢仚的那头兔狲猛地窜起,急速挥动两个前爪。 这厮肥厚的肉垫里,一根根一寸长,通体银白,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锋利爪子猛地探出,‘嗤嗤嗤’,弹指间,这厮无比凶残的在这个女人的脸上抓挠了数十下。 女人脸上的黑色纱罩被扯得稀烂,露出了她的脸。 嗯……这也不能算是一张脸了。 被兔狲这么一番撕扯,那就是一块被捣碎的血豆腐一样的混合物。 兔狲兴奋无比的‘哈哈’叫着,两条肥肥短短的后腿在这个女人的胸脯上狠狠一蹬,一个借力,猛地窜到了最近的另外一个女人后背上。 ‘嗤嗤嗤’! 又是一通疯狂的抓挠。 兔狲的速度太快,体型太小,混乱中,这女人根本没发现兔狲的靠近。 锋利的爪子在她的后脖颈上疯狂撕扯了数十下,差点没把她的颈椎骨给扯了出来。 两个女人齐声惨嚎,丢下兵器栽倒在地,歇斯底里的抽搐翻滚起来。 “我还不如自己养的一条猫?”卢仚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蹦窜如飞,爪子上寒光闪烁、煞气袭人的兔狲。 “该死的畜生。”一名速度最快,修为最高的女人猛地窜到了飞窜的兔狲面前,长刀一旋,斩向了兔狲的脖子。 “大爷,小心!”卢仚大呼。 兔狲‘嗷’的一声狂啸,右爪狠狠拍在了绯红色的刀锋上。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兔狲被长刀上巨力震得倒飞而起,银白色的爪子丝毫无损。 而那女人则是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她锋利的,斩龙鳞甲如切豆腐一般的刀锋上,居然出现了三个芝麻粒大小的缺口! “异兽?”女人目光如火,狠狠的看向了兔狲。 一道狂风吹来,卢仚顺着风冲到了女人面前,他注意到了女人看向兔狲的目光,不由得一咧嘴——这头大爷是他卢仚的心肝宝贝,岂能容外人窥觑? 全力催动沧海劲元罡,卢仚左手蒙着一层幽蓝色的幽光,重重一掌拍在了有点失神的女人肝部位置。 这个部位,就算是普通人一拳砸在人身上,都会让被击打者痛晕过去。 卢仚的力气又大,惊涛手又是力道极刚猛的武道秘术,这一掌直打得女子的肝部位置凹陷了下去,‘嘭’的一声局限,她窈窕娇小的身躯被硬生生轰得飞起来十几丈高。 ‘哇’! 女子吐血,体内一阵古怪的撕裂声传来,她的五脏六腑被卢仚一掌打得粉碎,人还没落地就已经暴毙当场。 女子飞起时,卢仚无比敏捷的抢过她手中长刀,抖手就是数十刀朝着另外一名女子劈了下去。 那女子的刀法比卢仚更快,两人手中长刀荡起绵绵刀光,顷刻间‘叮叮当当’撞击了上百次。 卢仚的力量比那女子大了起码两倍以上,刀锋撞击一次,女子就后退一步,弹指间,两人手中长刀的刀口,都变得坑坑洼洼和锯子一般。 “卢仚,你闯入我家,杀人放火,你找死!” 火光中,面孔扭曲惨白的白阆飞扑而来,距离卢仚还有十几丈距离,他猛地一指点出。 ‘嗤’的一声脆响,一道指风破空袭来,宛如箭矢,顷刻穿过十几丈虚空。 卢仚和身边一群下属同时吓了一大跳。 元罡离体,破空杀人,白阆悍然是一名突破拓脉境,达到开经境的大高手! 第五十四章 龙潭虎穴白家宅 培元壮体。 拓脉养气。 开经外放。 拓脉境修为,可以将元罡附着在肢体和兵器上,加强杀伤力。 拓脉境的强者,飞花摘叶也能伤人,一根芦苇,在他们手中,杀伤力堪比钢刀、利剑。 唯有开经境的武修,才能将元罡完全外放,纯粹以元罡凝聚成指劲、拳罡,外放杀敌。 且开经境的元罡外放,其攻击力,比寻常刀剑都要凌厉,比长弓硬弩更加灵便,杀伤力更大,攻击路线更诡异,攻击方式更灵巧,更加难以抵挡。 一如白阆,猛不丁抬起手来,就是一道指劲凌空飞掠。 寒夜中,一点指力破空袭来,宛如飞星极落,比箭矢、弩矢更快,却没有箭矢、弩矢这般的实体,寻常人根本看不到指劲所在。 卢仚眼眸中青光流荡,寻常人看不到白阆这一道指力,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白阆的指力,凌厉,更加灵动甚至有点诡秘。 指劲在空中飞掠的轨迹,宛如灵蛇游走,左右飘忽不定,并不是直线轨迹。 卢仚手中坑坑洼洼长刀徒然跳起,挡在了指劲前方。 ‘叮’的一声脆响,一股巨力袭来。 卢仚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手中暗伤处处的长刀骤然断成了七八节。 卢仚‘嘘嘘’的吹着口哨。 圆鼓鼓的兔狲听到哨声,‘唰’的一下没入了黑暗中,悄然潜伏下来。 卢仚从一名监丁手中抢过一杆虎头湛金枪,手持枪杆,朝着飞扑而来的白阆等人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 白阆面孔扭曲,带着大队人马飞扑到了卢仚身前,相隔五六丈距离站定。 他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衣,寒风呼啸着吹过,他身上袍袖乱舞,很有点鬼魅气息。 他怒视卢仚,厉声喝道:“想不到什么?啊?想不到什么?卢仚,你这腌臜无耻的小狗,你入了阉党也就罢了,我白家对你的情分,你可以一脚踩进泥泞中,任凭你践踏,我白家无怨无悔,只是为卢家伯父不值而已!” “可是你,你真的是天生的狼心狗肺?你就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你刚加入阉党,你居然就带着党羽,深夜入我白家杀人放火!” “你,你,你,天良何在?” “苍天啊,厚土啊,你们看看啊,我白家的一片好心肠,全都喂了狗了……这孽障,他怎么做得出来啊!” 白阆痛哭,流泪,面孔抽搐。 开经境的好手,元罡在体内流转如意,全身上下就没有元罡不能流经之地。 所以,白阆就很自然而然,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点点血水洒在地上,白艳艳的积雪上点点血水绽开,好一幅雪地血梅图,真个凄美到了极点。 四面八方,大队的衙役、驻军、武侯、救火队,以及四周邻居派来帮忙救火的家丁、仆役也都赶了过来,一些邻居家的老爷们,也在护卫的簇拥下,出于各种目的赶到了蓝田园外。 听到白阆宛如杜鹃啼血一般的倾诉声,几个裹着厚厚的皮裘,生得面如冠玉,浑身文质气息流荡的男子不由得齐声呵斥。 “果然是丧尽天良的阉党!” “啊呸,这就是泾阳卢氏的那个卢仚?” “真给他泾阳卢氏的先祖丢人现眼,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败类!” 第五十六章 储秀 白长空到家,直奔后院。 蓝田园北墙,昨夜被卢仚带着人捣得稀碎,白阆着人,用木板勉强拼成了一排简陋的木墙。 白长空看了看那一堵漏风的木墙,又看看几乎被烧成平地的蓝田园,饶是他养气功夫极深,也气得差点再吐一口老血。 咬咬牙,顾不得心痛这座他花费了老大心力,一山一石、一花一草都亲自设计的蓝田园,白长空直奔那座小楼崩塌,露出了下方坑道的假山。 白阆等九个白家第二代,包括伤损元气,一脸病恹恹的白邛,正站在小山上。 见到白长空,一群人急忙行礼。 白长空摆摆手,一言不发的跳下坑道,直落下十五丈,前方是一条宽敞甬道。 顺着甬道行走百丈,这里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大屋子,天花板、地板、四壁都用极珍贵的紫檀木装饰,藻井雕花、四角大柱,墙壁上都有雕琢精巧的山水花纹,美轮美奂,更是划归到了极点。 这一座大屋子占地能有一亩地,使用的紫檀木数量巨大,单这一间屋子的成本造价,大概就在三百万贯以上。 这,‘两袖清风’的白长空…… 白长空一人进了这屋子,阴沉着脸,看向了正背面墙根下的一座供坛。 同样是紫檀木雕成的供坛,上面供着一座高有丈许的鎏金雕像。 雕像的主角极其古怪,那是一三头六臂,形容凶狠,头戴莲花火焰冠的男子。男子六臂上缠绕着几条火焰飘带,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一丝不着。 男子一脚金鸡独立,一脚抬起,其上坐了一美貌少女,正和男子肢体交缠,作出不可名状的姿势。 这是一尊,不怎么正经的雕像。 白长空则是跪在供坛前,向着这雕像肃然磕了三个头,毕恭毕敬的合十嘟囔了几句。 紫檀大屋子的一角,一扇和墙壁严丝合缝,外面根本看不出半点痕迹的木门缓缓开启,一名身材高挑,几乎有八尺多高,比白长空高出一截,身段绝美,极顶火辣,身披轻纱的绝美少女,带着一缕香风,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昨夜,敲锣打鼓的,怎么回事?” 少女走到白长空身边,很是随意的抬起光溜溜的脚丫子,一脚踹向了白长空的面门。 白长空冷哼了一声,右手如刀,一抹暗金色幽光亮起,‘嗤啦’一声,一掌劈在了少女的脚板心。 ‘嘭’的一声,白长空纹丝未动。 少女则是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绝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容。 “唷,看不出,你白行走看上去糟老头子一个,骨子里可比那些壮汉还要威猛得多……昨夜,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几个侍女,死得也太莫名了些。” 白长空站起身来,从供坛的香囊中抽了九根细细的线香,就着供桌上的一盏长明灯点燃了线香,恭敬的插在了雕像前的香炉里。 “你,得换个地方。”白长空皱起了眉头:“镐京,这几天有点不安稳。” “九阴教出来闹事,这也不提了,他们被守宫监摸上了门,出事是必然。” “可是,四极坊有大几百死士暴起发难,无选择、无目的的肆意杀人。” 摇摇头,白长空转身朝着少女沉声道:“这事情不对,太平没两年,有人想闹事。昨夜,居然连我蓝田园都被烧了,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这里,你是露了痕迹……” 第五十七章 这就很尴尬 白长空带着儿子往前院跑,卢仚放下海碗,撒腿狂奔。 他踏着白家宅子的外墙,一路奔到了白家大宅的前门,速度比白长空父子几个还快了一线,恰恰看到了那一群小太监的精彩表现。 站在白家大宅正门外,卢仚看着那群神气活现的小太监,彻底在寒风中凌乱了。 哪个杀千刀的,想出来的缺德冒烟的主意哦! 让白露进宫,做今年增补的秀女? 这是要把白家的面皮彻底撕下来,丢进粪坑里腌起来做肥料哦! 大胤皇家增补秀女,这是有严苛的规矩、严密的程序的,能被加入储秀名薄的,全都是出身‘善良人家’的‘好女儿’,名声是不能有半点儿缺漏的。 直白些说,秀女入宫,是要经过三重体检的,每一重体检,都由最有经验的内廷嬷嬷过手。 白露,怎可能通过体检? 而皇宫这种地方,天下人都知道,是天下最大的筛子,什么秘密都别想保住的。 白露只要一进宫,半个时辰后,她的体检结果就能传遍武胤坊和鲲鹏坊,三个时辰就能传遍整个镐京,不用半个月,祖州各州、道、府,从官员到百姓,从流民到山贼,全都能听到这八卦。 不要忘了,还有个乐武大将军,时刻琢磨着帮白长空扬名呢? 有大胤军方的军情系统传递流言八卦,还怕白露的美名不能流传八方,不能为世人所知么? “这是谁下的毒手?这人,可以成为我的至交好友啊!”卢仚用力的摩擦着下巴,笑得大板牙都露了出来。 看着好似被雷劈了一样的白长空等人,卢仚的心情叫做一个畅快啊。 果然,做人做事的手段,是有高低之分的。 昨天晚上放了一把火,结果白家除了损失一些浮财,卢仚也没能把人家怎么样嘛。暗地里实力雄厚的白家,反而让卢仚吃了个闷亏。 但是人家一出手,看看,看看,这就把白长空一家子给逼到绝境了! 难以想象,白露未婚先孕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这对白长空、对整个白家的名声,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这就尴尬了,这就真无解了。”卢仚喃喃道:“白家就一个白露是女儿,要维护白家的名声,维护白长空的贤名,我能想到的,只有暴病身亡了!” “你们想要将女儿卖个好价钱的,此情此景,你们如何选择?” “你们舍得牺牲白露么?” 卢仚用力的抓挠着脑袋。 面对这一招绝杀,卢仚一时半会,是真的想不出任何可能应对的手段了。 要么,牺牲白露,请她去死。 要么,要么……卢仚想不出任何的解决办法。 为了避开白家的威逼,卢仚可以加入阉党,自毁名声,逼着白长空废除婚约。 可是白长空不要说加入阉党,他就算自切一刀,跑去宫里和鱼长乐拜把子做兄弟,白露的名字上了储秀名薄,她就得乖乖的去宫里报到。 稳重的脚步声传来。 一条身高过丈的魁梧身影,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来到卢仚身后。 身穿兽皮衣,大部分头皮刮得精光,只在脑门正当中留了巴掌大一片头发,扎了三根小辫的魁梧汉子走到卢仚身边,‘呼哧’喘着气,将一个粗布包裹递了过来。 这汉子的衣着打扮,还有他袒露开的胸膛上,露出的血色狰狞虎头纹身,分明标注了他的身份——他是来自北方汏州的蛮子,而且是最野蛮,最凶残的那一族类。 “仚哥,你要的东西。呼,这一路好赶。你昨夜让人给我传信,我天没亮就出门了。” 大汉‘嘿嘿’笑着,生得凶横无比的大方脸上,那笑容居然是如此的淳朴、憨厚,甚至透着一股子顽童的天真。 卢仚回头,轻轻拍了拍大汉比寻常人大腿还要粗壮许多的胳膊,‘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阿虎啊,辛苦了……嘻,我有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大汉阿虎瞪大眼睛:“笑话?啥笑话?不要说太复杂的,太复杂的我听不懂。” 卢仚稍稍提高了声音,他大声笑道:“这笑话就是——国子监副山长白长空老爷子的宝贝孙女,要进宫伺候天子去了!” 阿虎目光呆滞的看着卢仚。 他完全没能从卢仚的话里面,感受到任何的笑点。 他眨巴眨巴眼睛,双手用力的拍了拍光溜溜的脑袋,扭头看向了白家大门,突然咧开嘴,‘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好笑,好笑,太好笑了!” 卢仚翻了个白眼。 白长空、白阆、白奚等人身体微微哆嗦着。 他们看到了卢仚,更听到了阿虎的笑声,但是此刻,他们完全没心情料理卢仚。 可以说,自从白长空当年游学,被劫匪差点杀死,得卢仚祖父卢貅所救一事之后,白家最大的危机出现了。 白长空深吸一口气,扭曲的面孔回复了平静。 他浑身汗水顷刻间蒸发得无影无踪,他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走到了紫衣小太监的面前:“这位公公高姓大名?老夫……” 紫衣小太监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轻声向白长空笑道:“唉哟,白山长太客气了,搞得奴婢心里怕怕的不踏实……咱们这些没根的‘阉’人,平日里白山长哪里放在眼里?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这,这……” 指着和尚骂秃驴,紫衣小太监这话不怎么厚道。 不过,白长空和他的那些大贤好友,平日里言必称‘阉党’,动辄训斥、指责,时常发文章痛斥‘阉党误国’。他突然朝着小太监展颜微笑,这和他平日里的为人的确不符。 白长空的脸剧烈的一抽。 他的笑容逐渐收敛,目光变得清冷无比,直勾勾的盯着紫衣小太监:“是了,老夫和尔等阉党,有什么好说的?什么阴谋诡计,你们只管使来!”云九小说 白长空曼声道:“老夫白长空,生平为人坦坦荡荡,堂堂正正,一心为国,绝无私心,任凭尔等鬼蜮伎俩,老夫只当微风扑面。无论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只管来,只管用!” 转身,白长空朝着大街上逐渐围起来的人朗声道:“前日,老夫才在九曲苑血谏天子,让他亲贤臣、远小人,只要大胤能国泰民安,老夫何惜此身?” “只是没想到,老夫毕竟还是得罪了那些祸国殃民的阉党,他们的报复,居然来得如此之快……鱼长乐,你想要将老夫唯一的孙女弄进深宫肆意加害,老夫岂能容你?” “宁可玉碎,不可瓦全!” 第五十八章 师兄! “太后……看白长空不顺眼,这是故意给他难堪了。” “岂不是说,有人已经猜到,白露那丫头出问题了?” “下手真狠哪。” “不过,也难怪,我在九曲苑陪天子吃饭的时候,听到的消息可是,大司寇进宫,把余三斗提走的人,硬生生从太后那边给带走了。” “我估摸的不一定对,毕竟,我就算加上上辈子,我才活了几岁呢?” “但是我估摸着,大司寇公羊旭他们,这些文教的官儿,一定是联手欺负太后了……一群大老爷们,联手欺负一个死了老公的女人,人家能不报复么?” 阿虎憨头憨脑的跟在卢仚身边,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卢仚自言自语的话,对他来说,有点过于玄奥了。 什么太后啊,什么文官啊,什么欺负女人之类的? 太复杂,听不懂。 阿虎拍了拍肌肉虬结的胸膛,瓮声瓮气的问卢仚:“仚哥,你见过天子?天子长什么样子?当年我阿爹说,祖州的天子,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最厉害的人,拳头肯定就是最大的,他的块头,比我大么?” “诶?”卢仚扭头,看了看比自己还高出一尺多快两尺的阿虎,摇了摇头:“放心罢,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块头最大的一个……拳头也是最大的。” “天子嘛,他自己的拳头倒是不怎么大,但是他身边有很多拳头很大、很硬的人,而且,他身边的拳头很多,很多,很多,所以,他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想了想,卢仚认真的说道:“之一吧?” “这世道,太平了十几年,我现在有点看不懂了。以前我还会认为,按照大胤的政体,就算太后垂帘,但是天子应该是最厉害的人。” “但是现在女鬼都冒出来了,我也弄不清,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这样啊。女鬼比天子厉害。”阿虎低声嘟囔着,然后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真有鬼啊?” ‘啪、啪、啪’,响亮的鼓掌声传来,几条魁梧的人影一字儿排开,挡住了前方的路。 卢仚带着阿虎往勘察司驻地返回,阿虎体格巨大,虽然蛮力无穷,但是身法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卢仚也不可能带着他在墙头上蹦跶抄近路。 他们是顺着白家宅子东侧的夹巷,宽有两丈多点的夹巷往北走。 巷子西边,是白家,巷子东边,则是另外一位朝堂大员的宅邸,两侧都是四五丈高的院墙。青石铺成的街面,两侧都是白墙、黑瓦,夹巷打理得干干净净,大清早的也不见人影。 拦路的六个人,尽是高有八九尺的魁梧汉子,大冬天的,都穿着露出双臂的皮褂子,胸口纽扣敞开,露出密布黑毛的雄壮胸膛。 他们挡在路上,龇牙咧嘴的,朝着卢仚和阿虎直笑。 卢仚呆了呆,他抖了抖手上沉重的粗布包裹,笑道:“阿虎,你来的时候,被人盯梢了?他们这是,拦路打劫呢?” 身后也有脚步声传来,又是几个极雄壮的汉子步伐匆匆的赶了上来,一前一后的将卢仚和阿虎堵在了这条巷子里。 卢仚突然笑了:“我弄错了,不是打劫,是打击报复。” “是报仇雪恨。”沙哑的笑声响起,一个大汉推着一架轮椅,从后面往前行了几步。 熊顶天坐在轮椅上,龇牙咧嘴的朝着卢仚大笑:“你们这些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报仇雪恨啊,卢仚!你害得我苦,如果不是世子和司寇台有交情,我真会被你害得家破人亡!” 卢仚转过身,很认真的看着熊顶天:“但是,那时候在那小巷子里的场景,你的确有勾结乱党的嫌疑。啧,司寇台的办案效率,我真是佩服,这么短时间,你就洗刷了嫌疑,被放了出来?” “或者,是大司寇也会徇私?” 熊顶天目光幽幽的盯着卢仚:“他是不是徇私,我不管。但是卢仚,既然我出来了,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熊顶天被乐山打得几乎毁容的脸抽了抽,他咬着牙狞笑道:“来,跪下,膝行过来,舔我的脚丫子,喊我爷爷,磕头求饶。”https:/ “这一套你做得爽利了,让我心情舒坦了,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熊顶天笑得格外灿烂,被乐山重手废掉的手和腿,居然微微颤抖着,两条手臂摇摇晃晃的,居然从轮椅的扶手上抬了起来。 卢仚的眼神一凝。 他记得清清楚楚,熊顶天的两条膀子,是被彻底废掉的。 乐山重击,熊顶天的手臂臂骨粉碎性骨折,碎骨撕开了肌肉,破体而出,两条手臂里的骨骼失去了七八成,他的手臂,不可能再有行动能力。 但是他…… 居然真的当着卢仚的面,两条膀子虽然艰难,却实实在在的举了起来,而且狠狠的朝着卢仚指了一指。 “你这是,用了灵丹妙药了?”卢仚下意识的,飞快的眨巴着眼睛。 熊顶天得意一笑,然后回头,朝着他身边的几个雄壮大汉,带着一丝低声下气的笑道:“就是这小子了,看他伶牙俐齿的模样,是不会向我求饶的……几位师兄,有劳你们让他,还有他的狗腿子死得零碎些,痛苦些。” ‘嘎嘎’咬了一下牙,熊顶天狞声道:“他居然还混成了什么勘察司的司主?他驻地就在前面不远的大街对过,等撕碎了这小子,劳累几位师兄,把他的狗腿子也都给做了罢。” “世子对我有恩,我这是最后一次帮世子办事,总得办得体体面面的,给世子一个完美的交待。” “小事而已。”一名身高近丈,和阿虎相比也只是矮了一两寸,但是相比膀大腰圆的阿虎,显得瘦削了许多的汉子用力晃了晃脑袋,体内就爆发出爆豆子一样的闷响。 筋腱震荡,骨节撞击,更有五脏六腑气血浩荡汹涌,不断发出沉沉的雷鸣声。 汉子慢悠悠的,一步一步的走向卢仚。 他摇晃着双臂,手臂上的肌肉就一块块的蠕动着,然后迅速的膨胀起来。 尤其是他的两只手掌,随着气血运转,他的手掌迅速膨胀了一倍有余,手指皮肤上,更带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当当’两声,大汉双掌相互撞击,竟然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阿虎低沉的咆哮着,他双眼蒙着一层血色,张开双臂朝着大汉大踏步的迎了上去:“哈,大块头,看样子很能打,我和你……” 阿虎话没说完,大汉一巴掌朝着他扇了过来。 阿虎一声大吼,一拳朝着大汉的巴掌轰了过去。 就听一声巨响,阿虎的手臂扭曲,身体踉跄着向后连退七八步,身不由己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仚哥小心,这家伙的力气大得怪异。”阿虎面皮通红,急促的大声吼叫。 “胳膊没事吧?”卢仚看着阿虎有点变形的胳膊,急忙问他。 “没事,骨头没事,脱臼罢了。”阿虎咬着牙,站起身,上半身狠狠一抖,一条胳膊一甩,硬生生靠着蛮力将手臂的关节强拉回了原位。 ‘咔咔’几声响,阿虎喘着气,张开双臂,拦在了卢仚面前。 “小子,不错哦,有个可以跟着你一起死的兄弟。”手掌变成淡金色的大汉笑得很灿烂:“看在你们这份情分上,我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大汉向卢仚、阿虎笑了笑,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回头教训熊顶天:“熊师弟,咱们不是什么邪魔外道,报仇而已,把人杀了就一了百了,拆碎了零剐之类的事情,能不做,尽量不做。” 熊顶天显然很是敬畏这大汉,他急忙笑道:“师兄说得是,一切都由师兄做主。” 大汉笑着转过头,举起了双手:“得了,速战速决吧。” 大汉收起笑容,低沉的念了一句‘妖魔慑服’,双掌上骤然一片淡淡的金光亮起,两掌一前一后,缓缓的向阿虎、卢仚笼罩了下来。 阿虎瞪大眼,呆愣愣的看着大汉的手掌。 这手掌有鬼,他越是盯着手掌看,就越是觉得这手掌变得越来越大;看似缓慢压下来的手掌,居然呼吸间就变成了两座金色的五指山,好似将这一片天地都彻底囊括在内,雷霆万钧般碾压了下来。 避无可避,藏无所藏。 阿虎的双眼充血,他浑身剧烈的震荡着,看着那一对儿手掌,嘶声吼道:“有鬼!” 一对儿金色手掌,已经按在了阿虎胸前,手掌距离阿虎的胸膛还有一寸远,恐怖的掌力元罡,已经在阿虎的胸膛上,压出了两个清晰的,凹陷进去三分的手掌印。 卢仚动了。 他一把抓住了阿虎的腰带,将他庞大的身躯一把抡起,丢在了小巷的墙根下,自己挺身向前一步,正面迎向了大汉的手掌。 他举起右手,手掌一挥。 幽蓝色的元罡光芒笼罩手臂,手掌中隐隐有波涛声传来。 熊顶天坐在轮椅上不屑嗤笑:“沧海劲,惊涛手……卢仚,你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师兄他……” 卢仚手掌一挥,一抹青色流风从他手掌上飞出。 风极快,风极利。 风犹如一抹飞刀,轻盈的划过了大汉的脖颈。 ‘嗤’,极轻微的骨肉撕裂声响起,大汉的脖颈被卢仚挥出的清风劈开大半,鲜血顺着伤口‘唰’的一下喷了出来。 卢仚的惊涛手顺势向前一拍,‘啪’的一声巨响,大汉的整个头颅,连带着脖颈上那一抹薄薄的伤口,都被打成了血雾,一点痕迹都没剩下。 第六十章 一心求死 “鬼母降世……啊!” “渡我残魂……呀!” 十几名拜鬼母教所属,挥动着明晃晃的鹤嘴锄,喊着口号飞扑卢仚。 卢仚将粗布包裹塞给了阿虎,然后全速迎了上去。 墙头上,长腿少女‘呀’的惊呼了一声。 她看着卢仚快捷绝伦、变幻莫测的身形,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卢仚双掌幽蓝色的光芒缭绕,一掌接着一掌不断拍出,纷纷落在了这些拜鬼母教所属的手肘、肩膀上。 这些人看上去气息阴森,一副极难对付的模样。 但是他们的实力嘛,非常的马马虎虎。 拓脉境只有一名,而且大概就是拓脉一重二重的模样,修炼的功法也属于下三滥水准。 其他人都只是培元境的水准,面对卢仚真个不堪一击。 短短呼吸间,十几条汉子就双臂尽折,膝盖也被卢仚踢碎,一个个嘶声惨嚎着倒在了地上,面孔扭曲、不断的破口谩骂。 他们用尽了市井中极污秽的话语问候卢仚,口口声声不离卢仚的祖宗十八代。 “你们,是想死?” 卢仚站在这些人身边,背着手,俯瞰着在地上扭动抽搐的他们。 一群人龇牙咧嘴的看着卢仚,纷纷高呼‘鬼母降世’之类口号。 卢仚笃定了,这些家伙,他们是真的想死! 然后,他就听到了北面传来的箭矢破空声。 卢仚脸色微变,招呼了一声阿虎,急忙全速朝着小巷北端出口奔去。小巷不长,短短路程,弹指而过,卢仚冲出巷口,就看到一群同样身穿灰色、黑色短衫的男女,正拎着鹤嘴锄、洛阳铲、短刀、小斧等兵器,亡命的攻击勘察司驻地。 这些人,能有三四百号人上下。 他们没有披甲,没有盾牌,没有任何的防具,也没有什么长兵器、重兵器,也没有弓弩等物,就是依靠着一些普通的短兵,呼喊着‘鬼母降世’的口号,朝着驻地不断冲击。 驻地院墙上,一字儿排开的数十名监丁弓手面无表情的拉弓放箭,一波波箭矢带着刺耳的啸声飞出,狠狠的没入了这些人的胸膛。 卢仚从小巷里冲出的时候,已经有一百多人倒在了地上,身上插着或多或少的箭矢,浑身抽搐着,在地上不断的吐血哀嚎。 饶是如此,那些还能说出话来的人嘴里,还在断断续续的呼喊着‘鬼母降世’的口号。 看得出来,这些人绝大部分,就是修炼了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体格比寻常人健壮些,但是也没有超出多少。 极少数人,踏入了培元境的门槛。 只有寥寥两三人,有着拓脉境的实力。 而这两三个拓脉境,还有十几名培元境的‘高手’,正在大门口的大街上,被二十个手持软剑、身形飘忽如鬼魅的小太监按着打。 这些从九曲苑调拨给卢仚的小太监,步伐、身形极快,功法极阴柔,长剑挥出,一抹抹寒光又快又急,却偏偏没有半点儿破空声。 他们的实力比这些拜鬼母教的教徒高出了一大截,一人单打对方三五人都占尽了上风。 饶是如此,他们依旧二十人联手对敌人家十几人。 第七十三章 功高莫过救驾 齐妃还在絮叨。 “太后姐姐,你现在怎么不哭喊,不哀求呢?” “说不定,你哭几声,跪在地上求我几声,我就会放过你?” “哭罢,喊罢,嘻,或许我会心软哦?” “哦,还有你的好弟弟,乐武大将军。” “你们乐家,威风了十几年,今天要是你们死在这里,你们猜,你们乐家的下场是什么?” “所以唷,乐武大将军,你要不要,跪在我面前,求我呢?” 乐武圆鼓鼓的面庞耷拉着,他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齐妃,手中屠狗刀微微震荡,发出极轻微的‘嗡嗡’轰鸣。 卢仚骇然看着乐武。 这胖得就像是一尊‘大废物’的大将军,武道修为居然非常不错? 他并没有发力施展,只是心情紧张,体内元罡自然而然的泄露出来,就能催动屠狗刀如此震荡轰鸣,他的修为,起码也在拓脉十重天以上吧? 以乐武的出身而言,在这个年龄,能够有这样的修为,可见他平日里也是下了大力气修炼武道的,这位大将军,骨子里倒是有一把子刻苦劲! 卢仚轻轻晃了晃胳膊。 胤垣和胤骍一左一右,将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卢仚咬着牙,低声道:“陛下,王爷,你们这么抓着我,我怎么保护你们?” 胤垣和胤骍呆了呆,稍稍松开了手。 卢仚又看向了胤骍手中的莲花状秘宝:“王爷,这就是你说过的,柳梧用来重创绿雀的佛门秘宝?你,还能催动么?” 胤骍身体哆嗦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脸上,前些天被齐妃吸得干瘪,已经是皮包骨头,这两天服用了大量补药还没能恢复的面颊,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柳梧催动这秘宝,身体差点被吸成了干尸。 胤骍虽然修为比柳梧强出许多,身子骨常年用补药填补,体质也比柳梧强许多,但是要他催动这秘宝,他还真没这个胆量! 卢仚向胤骍伸出手。 卢仚倒不是贪图胤骍的这件秘宝。 而是他好几次看到这秘宝的时候,脑海中神魂灵光都不断的震荡,卢仚的本能告诉他,这秘宝对他有用。 而且,卢仚本能直觉,如果他使用这件秘宝,定然不会像柳梧那样,需要付出自身的精血才能勉强做到。 胤骍急忙将秘宝塞进了卢仚手中,他压低了声音:“卢仚,你只要能护得本王周全,今夜之后,你就是我自家亲子侄,你在镐京城内横行,我给你撑腰。” “我再给你三座大庄园,武胤坊,皇城西南角,最好的地段,我给你一座极好的宅子。” 胤骍面皮发青,嘴唇发白,显然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了,什么许诺他都给了出来。 卢仚紧握这莲花秘宝,深吸一口气,向前行了一步。 胤垣和胤骍极有默契的,一左一右往中间行了一步,两人蜷缩在一起,躲在了卢仚身后。 他们身边,一群守宫监的红袍将军围了上来,将两人紧紧包围在了中间,他们的脸色这才变好了一点,胤垣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小酒壶,‘哧溜’一声抿了口老酒。 齐妃还在絮絮叨叨的。 血雾一点点的向帷幕逼近,绿雀随着血雾,一点点的向前行来。 禁军、羽林军、宫娥、太监、大和尚、老道士们聚集在帷幕旁,他们无处可逃,无处可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雾翻滚而来,一点点的吞噬他们,淹没他们。 有禁军、羽林军被吓得肝胆俱裂,一个个歇斯底里的暴起,冲着绿雀发动冲锋。 漫天血色剑光犹如匹练一样落下,但凡敢冲锋的将士,全都被绿雀一剑斩杀,精血、魂魄被她一口吞得干干净净。 皇城西北角,拜鬼母教在镐京仅存的数百精英,还在疯狂杀戮。 烈火覆盖了大片民居,里面的百姓逃脱不得,正发出凄厉的惨嗥声,他们的哭喊声,甚至随着西北风,隐隐传到了皇城里。 被杀戮的百姓,血气不断腾空而起,注入空中悬浮着的十几盏红灯笼,化为血光不断融入绿雀的身体——绿雀身上的气息,变得越发的恢弘庞大。 渐渐地,绿雀每上前一步,大地都微微震荡一下。 磅礴的邪力充盈虚空,靠近绿雀的湖面,三尺湖冰都被震裂,湖冰‘咔嚓’巨响,相互撞击,露出了下面水波幽森的湖面。 齐妃还在继续呱噪。 她不断的用各种极其刻薄的奚落话,挑动太后等人的情绪。 太后等人心中的负面情绪越是庞大,似乎齐妃就能从中得到更大的好处。 所以,分明这血雾已经可以席卷整个帷幕,击杀这里的所有人,但是齐妃还在絮絮叨叨的浪费时间,不断挑选当年她在后宫和太后相互攻伐的往事,尽情的讥嘲、数落太后,以及太后出身的乐氏。 太后身边的余三斗轻轻挥手。 十几名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行到了帷幕后方,将几件大家伙上蒙着的锦缎取了下来。 卢仚看去,那几件大家伙,赫然是几件古色斑斑的军阵用具。 一面血色大纛。 一块鲲鹏纹的战车防牌。 一张色泽幽深,直径一丈二尺的鳄鱼皮战鼓。 一柄放在刀架上,通体煞气萦绕的龙纹砍刀。 胤垣、胤骍看着这些小太监的动作,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太庙里,太祖当年使用过的军械,如今放在太庙里做祭器的……” 好么,为了对付齐妃这群女鬼,太后连大胤太庙里的祭祀之物都取了出来。 这怎么说呢……放在百姓家里,这和刨了祖坟也没太大差别,性质都一样。 小太监们悄无声息的,将那巨大的战鼓抬到了太后的身后。 太后咬牙,突然大笑了起来:“齐妃妹子,我听澜沧王说,你曾经想要闯入我寝宫,对我下杀手的。可是,你居然连靠近我寝宫都做不到。” “也不知道我寝宫里有什么宝贝,能镇压你这邪魅鬼祟。” “但是既然我寝宫,你都无法靠近,可见这天下,还有东西能克制你……你试试,我大胤太祖留下的宝物,到底是什么滋味。” 太后举起雪白细腻的手掌,重重一掌朝着战鼓拍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一声大吼传来,站在乐武身后的一名禁军将领突然劈出一刀,一道匹练般刀光席卷而出,将那鳄鱼皮战鼓劈成了两片。 那将领一声长啸,刀光如雪挥洒,十几名搬运的小太监都来不及惨嚎,就被一刀斩成了两段。 大纛、防牌,同样在刀光中化为粉碎。 那禁军将领大声笑着,一把丢下手中长刀,大手朝着一丈二尺长的龙纹砍刀抓了过去:“鬼母降世,渡我残魂……哈哈,今日我立此大功,鬼母,我当得真鬼正果!” 齐妃的笑声响彻云霄:“好,好,好,你果然是本教的忠诚弟子。除了九位长老,不灭鬼躯,当有你一个名额!” “太后姐姐,怎么样,你为我准备的惊喜,是不是变成了惊怕?” “没有了这几样杀戮战器,你今夜,还怎么和我斗?” “你最后的一点希望,嘻嘻,就这么破灭了,你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绝望,是不是很后悔,你是不是想要跪下,抱着我的腿,求我饶了你?” 齐妃的笑声越发高亢尖锐,她的身形放出强烈的血光,逐渐向着宛如肉身的实质化转换。 卢仚等人齐齐悚然。 禁军将领中,居然有拜鬼母教的教徒。 而且,这教徒一直藏匿到现在,直到太后准备动用这几件大杀器了,他才突然发难,彻底掐死了太后最后一份翻盘的希望。 杀人要诛心。 齐妃这就是要让太后心中怀有一点希望,然后将这点希望彻底磨灭! 这样,太后才会产生更多的绝望、后悔、恐惧等等负面情绪,而齐妃,似乎才能从中,获取更大的好处。 果不其然,太后眼看着自家准备的大杀器被摧毁,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了一声,狠狠的给了乐武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耳瓜子:“阿武,你这个废物,你手下,居然有邪-教弟子!” 太后气得双眼发红,犹如厉鬼般盯着自家亲弟弟。 乐武和乐山、乐水等一众乐家族人,也都一个个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乐山更是一声大吼,一拳朝着那手持龙纹大刀的禁军将领轰了过去:“叛贼,死来!” 那禁军将领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乐山的对手,他嘶声吼道:“鬼母,救我!” 一道寒风席卷而来,绿雀俏生生的站在了乐山身前,右手一指,十几道血色飞剑就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朝着乐山轰了过去。 乐山怪叫一声,不敢抵挡,身体一翻,朝着后面狂退数十丈。 齐妃的笑声撕裂虚空,瞬间迫近到了帷幕门口:“太后姐姐,我们好生亲热亲热……绿雀啊,你要小心些,太后身娇肉贵的,我想要碎切她一万零八百刀再死,你可别一万零七百九十九刀,就不小心杀了她!” 太后脸色惨变,看着站在帷幕门口朝着自己微笑的齐妃,她终于发出了惊恐的吼声。 “哪位卿家,能降妖除魔……哀家,定有重赏!重重有赏!哀家,绝不辜负功臣!” 胤垣也大吼了起来:“我也是,我也是,护驾,护驾!” 胤垣吓得面色铁青,他差点就喊出了那句经典的话——‘冤有头,债有主’! 卢仚深吸了一口气,一直静观这一切的他,知道,一切都水到渠成,火候成熟了。 他上前一步,手持莲花秘宝,厉声喝道:“区区妖孽,焉敢作祟,欺我大胤无忠臣么?” 脑海中,神魂灵光震荡。 一股玄而又玄的灵力涌入手中莲花状秘宝。 一声梵唱冲天而起。 卢仚身边,大片明净柔和,让人心境宁和的金光绵绵而生。 一轮金色小太阳出现在大地,金光瞬间笼罩方圆里许之地。 绿雀、齐妃,还有迫近的血雾中无数人影同时嘶声惨嚎,血雾急速蒸发,顷刻间被逼退十里。 而绿雀、齐妃则是被留在了金光中,她们好似被浓硫酸浸泡一样,浑身不断喷出白色寒气,身形骤然变得飘忽朦胧。 卢仚高高举起右手,于是金光越发炽烈。 胤骍惊呼:“当日柳梧差点被吸干……卢仚怎么平安无事?难道,就因为,他是……镐京城独一无二的奇葩么?” 第七十四章 临危救难 血雾急退,雾气中,清晰可见数千条诡异人影被金光一耀,就好似被烧化的纸灰一样,炸成了大片粉尘随风飘散。 可见卢仚催动秘宝一击,对血雾中的邪诡造成了多大的杀伤。 胤垣喜笑颜开。 胤骍鼓掌叫好。 太后、乐武也都不由得抚掌,惊叹了一声:“华彩!” 面皮绷紧的鱼长乐、余三斗,同时展颜微笑,然后,两个老太监相互望了一眼,目光如剑锋,相互间狠狠撞了一记。 一群围在胤垣、胤骍身边的守宫监红袍将军中,罗轻舟是嫉妒得嘴角都喷出了口水:“我的-娘耶,卢仚兄弟,这是要发达了,彻底发达了。” 他在守宫监曾经听闻,天恩侯卢旲,就是曾经某次,拼死救驾,救了肆意妄为的嘉佑帝胤垣。 而胤垣虽然有各种荒唐,偏偏是个重情义的,他堪称是‘一意孤行’,直接将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小羽林军底层军官的卢旲,册封为天恩侯,然后短短数年时间,甚至不惜在太后面前撒泼打滚,硬生生让卢旲成为北界城的统军大将。 而今天,卢仚不仅仅是救了胤垣,更救了太后、大将军和澜沧王…… 啧,以胤垣的心性,可想而知卢仚即将得到的丰厚封赏。 而太后和大将军……你们好意思不给卢仚意思意思? 如果今天卢仚救了大家伙,你都好意思不给卢仚意思意思,那么就不要怪,以后你们麾下的臣子、将士们,对你们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救驾之功啊……还他-娘-的,连太后、天子、大将军、澜沧王,当今朝堂上最顶尖的四位大佬一起救了……啧,还有余三斗、鱼长乐两位大总管……” 罗轻舟神游天外,开始认真盘算,自己是否有机会,和卢仚拜把子做结义兄弟呢? 金光缭绕,祥和之气冲天而起,淡淡的梵唱声中,充斥着一种莫大的慈悲、清净的力量,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似乎有一双恢弘、博大、无所不及、无所不知的仁和双眸,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在这双目光的注视下,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没有一切负面的情绪。 所有负面情绪,尽被洗荡一空。 这是一种‘净化’的力量,祂能洗荡邪祟,对一切负面的、黑暗的、压抑的、扭曲的东西,造成致命的打击。 一如现在的齐妃和绿雀。 她们深陷金光笼罩的核心部位,身上不断喷出白色浓雾。 高空中,十几盏红灯笼发出女人哭泣一般的鸣叫声,不断有血色光柱从天而降,想要融入绿雀和齐妃的身体。 但是任凭这十几丈红灯笼在高空拼命摇晃,摇晃得灯笼架子都几乎粉碎了,落下的红光只是碰到金色光焰,就立刻燃烧起来,化为丝丝白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雀、齐妃同时发出凄厉的哀鸣。 齐妃懵懵懂懂的,嘶声叫道:“又是这件该死的东西……该死……” 绿雀则是厉声长啸:“法言宗‘清净禅光’……该死的贼秃啊……” 卢仚眉头一挑。 齐妃也只知道,这宝贝是在崎芳园,对她们造成了重创的秘宝。 而这绿雀,却清楚的说出了这金光梵唱的来龙去脉——以绿雀的出身,她只是一个被贩卖的可怜丫鬟,她如何知晓什么‘法言宗’,什么‘清净禅光’? 第七十五章 乱起 皇城鬼乱告一段落,卢仚得了极大好处的同时。 大丞相府西北面,就是飕飕西北风吹来的方向,有两架马车好端端的行走在大街上,突然驭马失惊,两架马车撞在了一起。 车厢里有取暖的小火炉,当即引燃了车厢。 车厢里不知道装了什么货物,火焰一起,顿时飘出无比浓密的青烟,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随着西北风,直扑大丞相府周边。 异香扑鼻,大丞相府内外巡弋的城防军士兵,各处明岗暗哨驻守的丞相府护卫,无不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只觉浑身暖爽,一股热力顺着血液直冲脑门。 大丞相府西面,一座高楼上,几名身穿轻纱的少女突兀的出现在屋顶,她们手持银铃,轻轻撞击,‘叮叮’妙音随风向四周传开。 这‘叮叮’声有着奇异的节奏,那些士兵、护卫听到这声响,就觉得浑身燥热,一颗心变得七上八下的,情绪不知不觉被控制。 那些少女开始轻歌曼舞。 她们‘嘻嘻’笑着,温柔甜美的笑声宛如天籁,在强大元罡的推动下,随风传出十几里地,将周边街坊整个笼罩在内。 大丞相府北面,距离燃烧的两架火车最近的地方,一队身披重甲,手持长戈,列队从丞相府城墙外走过的城防军士卒中,突然有两名士卒大声嘶吼着,挥动长戈朝着身边同袍就是一通乱杀。 明晃晃三尺戈头势如破竹,洞穿了好几个士兵的身体。 被重创的士兵嘶声惨嚎,他们不知所措的看着突然暴起发难的同袍,双眼顷刻间染上了一层血色。 他们挥动兵器,朝着暴起伤人者发动了凌厉的反击。 领队的军官还没来得及制止这些突然疯狂的下属,他的眼珠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在少女们轻柔的笑声中,军官拔剑而起,剑锋上一抹惨白色元罡缭绕,他嘶声咆哮,一剑挥出,七八名士卒胸口中剑,纷纷吐血飞起。 这一队城防军士卒发生的事情,犹如瘟疫一样迅速扩散开。 一如前些日子四极坊的翻版,大丞相府周边,原本好端端的士兵、护卫们,甚至包括大丞相府内的家丁、仆役、丫鬟、侍女,还有那些工匠、厨司、仆妇、杂役,无不双眼充血,犹如疯魔一样向身边的人发动了进攻。 大丞相府,顿时乱成一片。 后院小山上,高楼下,一名大丞相府的长史猛地顺着石阶向上疾奔,同时厉声喝道:“丞相大人,府邸有变,有人在捣鬼……还请丞相……” ‘嗤嗤’几声响,四面八方,大丞相府周边,一支支响箭冲天飞起,然后在高空中炸成了一团团火光。 喊杀声四起,大丞相府正南、正西两座府门被攻破,一队队身穿各色衣物,身披重甲,手持利刃,长相平平无奇的男子一声不吭的,大踏步闯进了大丞相府。 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他们当中,很有一批素质极高的箭手,他们紧跟着队伍前行,遇到敌人,就是一蓬箭矢劈头盖脸的射去,大胤官造的破甲箭矢杀伤力极大,大丞相府内这些没有着甲,只是佩戴了刀剑等随身兵器的护卫,是一射就是一个对穿的血窟窿。 和禁军、羽林军中的,那些组成大队,在战场上进行箭雨覆盖的弓箭手不同。 这些袭击者队伍中的箭手,他们自行其是,自行挑选目标,每一箭都好像黑暗中毒蛇暴起发难的毒牙,精准、狠辣、一击毙命。 这是江湖手段。 他们在混战中的威胁,比禁军、羽林军的同样更加危险十倍。 “来……”一名护卫头领强忍着心中嗜血、杀戮的冲动,从黑暗中窜出,正要招呼援兵,一支箭矢呼啸袭来,将他喉咙洞穿。 “有……”又一名城防军将领带着几名下属踉跄冲出。 一蓬箭矢袭来,这名浑身燥热、四肢却有点脱力的城防军将领,还有他身后的几名悍卒浑身要害中箭,浑身飙血倒在地上。 “何……”一名大丞相府的属官从自己公房中冲出,挥动一柄轻飘飘的文官装饰用剑,正要大声呵斥,十几支箭矢几乎同时钉上他全身要害,差点没把他打成碎片。 两个拳头大小的火油罐飞出,狠狠砸进了这名属官的公房。 火油四溅,磷火引燃了火油,公房迅速陷入了火光中。 火头在大丞相府四周升起,和远处街坊中上百个火头遥相呼应,一根根黑色烟柱直冲天空,和天空的浓云连成了一片。 不知道是天时异变,还是天地有感。 大冬天的乌云堆里,突然一声沉闷的雷霆声响起,一道道电光犹如车轮,翻滚着从天空碾压过去,乌云缝隙中,大片电光闪烁,照亮了燃烧中的鲲鹏坊。 鲲鹏坊内,四面八方响起了急促的哨子声、铜锣声,一群群巡街武侯、坊令衙役、城防军士兵犹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有人仓皇摔倒在地,摔得满脸是血。 鲲鹏坊内居住的,多为皇亲国戚、顶级官宦。 到处起火,到处都有这些大人物的护卫在嘶吼咆哮,他们挥动着各位大人的身份牙牌,勒令大街上乱窜的武侯、衙役、士卒们,赶紧将自家府邸包围起来,不能让自家大人出半点危险。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烟,到处都是乱跑的人群,到处都是手舞足蹈的各家护卫、家丁。 没想到鲲鹏坊居然会遇袭。 大胤立国一千八百多年,除了刚建国那十几年,还有前朝余孽猛不丁的跳出来杀杀人、放放火,一千八百年来,大胤已经安宁祥和了太多年。 尤其是,鲲鹏坊,皇城根下的超品坊市,谁能在这里放火?谁敢在这里放火? 鲲鹏坊,在这一夜,就好像一个不设防的小姑娘,光溜溜的暴露在某些蓄谋已久的人面前,顷刻间陷入了极端被动、极度混乱的状态。 ‘噗嗤’声不绝于耳。 一万多名杀手团团围住了大丞相府,他们冲进了府邸,一路杀人放火,顷刻间就杀穿了小半个府邸。 当场丞相朱崇,对自己的安全还是极其用心的。 平日里,他的府邸周边,有数千城防军士卒驻扎,他自家府邸里,更常年有大量家将护卫坐镇,那些家丁、仆役,也多为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 但是异香扑鼻,妙音乱神,大丞相府周边的城防军士卒,还有府邸里的家将护卫们,战力被削弱了大半,他们内部还掀起了内乱,相互杀得血肉横飞。 这些杀手四面合围,极有效率的顺着府邸中的一条条游廊、甬道,一路向核心区域杀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 熊泰斗 沉闷的‘嗖嗖’声不绝于耳,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十几名大丞相府供奉头颅纷纷炸开,他们甚至没能看清敌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就被击杀当场。 数百甲士齐声惊呼,一名将领猛地举起左拳:“盾!” 甲士反手,从身后擎出了半身高的兽面纹犀牛皮包钢重盾,‘咣’的一下杵在身前。 ‘咣、咣、咣’,连续十几声可怕的撞击声不断传来,十几名手持重盾的甲士齐声闷哼,他们持盾的左手剧痛,手腕骨被巨大的力量震得粉碎。 十几面包钢重盾的正中位置,被破开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凹陷。 盾牌表面的犀牛皮寸寸炸碎,凹陷的精钢盾牌四周裂开了无数条头发丝一般的裂痕。 在凹陷的正中,分明是一颗核桃大小的铁弹子。 “呵,大胤朝,也不都是一群废物。” 低沉的声音从杀手大队的身后传来,前两天,半夜闯入乐山修炼的石屋,击杀了乐山十几名心腹下属,却最终又放过了乐山的魁梧汉子,大踏步分开人群,走了上来。 大汉身穿古色斑斓的半身铜甲,右手把玩着几颗铁弹子,左手拎着一个硕大的麻袋,一路累累坠坠的拖拽着行来。 麻袋一头拖在地上,一路摩擦地上的石砖,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你们,不要给这些贪官污吏卖命了……我们今天来,是求一个公道……让开路,你们可以活!” 大汉目光如刀,盯着统辖那数百甲士的将领。 将领浑身冷汗不断渗了出来。 刚刚那十几名大丞相府的供奉有多厉害,他是心知肚明,那都是朱崇花了大价钱,好容易从江湖上请来的开经境的高手。 这样的供奉高手,以朱崇的身份地位,以朱崇的阔绰出手,偌大的大丞相府,也拢共就搜罗了不到三十人。 可是今日,却被人杀鸡崽儿一样,直接干掉了一大半! 将领喘着粗气,猛地举起了斩马刀:“乱臣贼子,诸位,随我杀寇……今日若是不死,丞相不会亏待我们!” 数百甲士齐声呐喊,纷纷举起长刀。 刀光如雪,步伐如雷,这些甲士举起重盾,排着军阵,向面前的杀手发动了反冲锋。 “可惜了,都是一条条好汉子啊。” 魁梧大汉摇头,长叹:“罢了,记住我的名字,我是熊泰斗,你们,真可惜了!” 熊泰斗深吸一口气,他身上的肌肉极其诡异的向内猛地塌陷,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骷髅架子。随后,伴随着悠长的呼吸声,他的肌肉急速的膨胀,他的身高也硬生生拔高了一尺有余。 熊泰斗变成了身高一丈开外的巨汉,浑身肌肉虬结,原本黑漆漆的肌肉表面,隐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犹如蒲扇的右手伸进左手拎着的麻布袋,一巴掌抓出了十几颗铁弹子,随手往头顶一抛。铁弹子飞起几尺高,然后急速坠落,他右手食指急速勾起、飞弹,指尖撞击铁弹子,发出可怕的轰鸣声。云九小说 一枚枚铁弹子化为肉眼不可见的残影飞掠,空气中炸开了一团团水缸大小的气爆。 这力道,比刚才他击杀那十几名供奉,还要凌厉数倍。 一面面重盾在震耳欲聋的音爆声中炸碎,铁弹子贯穿了重盾后面的甲士,将他们身上的甲胄连同他们的身体一起撕成了碎片。 一发铁弹子,就能在密集的军阵中轰出一条血肉胡同。 十几发铁弹子,轻松击杀了三四十名甲士。 熊泰斗又伸手抓了一把铁弹子,然后继续飞指弹出,密集的音爆声绵绵不断,身披重甲、手持重盾的甲士们动作迟缓,他们距离熊泰斗还有十几丈距离,就被密密麻麻袭来的铁弹子打得粉身碎骨。 可怕的破空声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数百悍勇的甲士悉数战殁。 熊泰斗咧嘴一笑,轻轻摇头:“修为相差太大,人数有什么用呢?嘿,不过是军功罢了!” 说道‘军功’二字,熊泰斗回头,看了看身后聚集起来的,密密麻麻的,面无表情的数千名杀手。 他举起右手,轻轻向前一挥:“清君侧,杀国贼!” 数千杀手好似打了鸡血一样,同时大声嘶吼着‘清君侧’的口号,犹如潮水一样冲进了二重大门,顷刻间将大丞相朱崇平日里会客、宴会的厅堂等彻底摧毁。 熊泰斗行走在最前方。 哪里有人负隅顽抗,他就是一颗铁弹子轰出,将那人轰得支离破碎。 有他的强势轰杀,这一队杀手犹如直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的就连破大丞相府好几进院落,击杀了不知道多少家将护卫、家丁仆役等,径直闯入了后花园中。 后花园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大丞相府的后门敞开,一队队身披重甲的城防军士兵,正火烧屁股一样狂奔而来,顺着后门闯入了后花园。 一队队杀手聚集在后门附近,正在和奔袭来援的城防军大打出手。 后花园内假山无数,丛林无数,更有大量的溪水池塘等人造景观,地势复杂,而且很多地方曲径通幽,道路很是逼仄。 这种园林结构,平日里会客交友,大家饮酒赏景,那是极风雅的。 但是遇到这种杀手进门,城防军想要攻进来救命的情况,那就尴尬了。 杀手们可以灵活的在假山园林中往来穿梭,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落里冒出来,疯狂袭杀来援的城防军。 而身披甲胄,手持各种长兵器的城防军们,他们连组成一个五人的小军阵都难以做到。 面对这些杀手的袭杀,城防军想要闯入后花园,就变得很艰难,很艰难。 尤其是,两架马车燃烧引发的青烟奇香,还在空气中流荡。 这些杀手的个体修为,比起这些城防军战士,也丝毫不弱。 杀手们使用的军械,也都是一般无二的大胤官方制造的军械,杀伤力很是惊人。 此消彼伏之下,城防军的救援行动,就显得颇为狼狈,后花园北大门附近,尸体堆起来有几尺高,但是他们最成功的时候,也仅仅冲进了北大门不到二十丈。 朱崇、白长空等人所在的高楼,整座假山都被上千大丞相府的精锐家将团团围绕。 他们依托假山,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在小楼四周,假山之巅,甚至架起了好几座重型的床弩,巨大的箭头死死锁定了假山唯一上下的石阶通道,任何人想要登山,都会受到床弩毫不留情的攒射。 在熊泰斗的带领下,杀手大队蜂拥而至,迅速杀散了后花园里三五成群的家将护卫。 灯笼火把照得四周通明,熊泰斗等人迅速来到了假山下。 在这个距离,居高临下的朱崇等人,可以轻松看清熊泰斗等人的模样,而熊泰斗,也能看清小楼最高处,那一片绚烂的紫色长袍。 “清君侧!杀国贼!” 熊泰斗把玩着一把铁弹子,朝着高楼顶部的朱崇等人嘶声大吼。 “清君侧?” 朱崇背着手,云淡风轻的和身边的同僚们说笑着:“这,应该去杀鱼长乐那老太监才对嘛。” “杀国贼?” 朱崇笑看着身边同样镇定自若的同僚们:“我们当中,谁是国贼啊?” 白长空等人纷纷抚须微笑。 ‘国贼’? 嘿,他们是堂堂君子,怎可能是‘国贼’? 下方,又传来了熊泰斗的吼声:“为安平州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原本还矜持微笑的一众君子,脸上笑容骤然一僵。 “安平州!”朱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件事情,不是处置好了么?” 站在朱崇身边,生得身长八尺,玉树临风,清雅俊秀,品貌极佳的当朝户部尚书崔无怖摸了摸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尺半长须,悠然道:“安平州之事,户部这里处置得妥妥当当,并无一丝一毫的差错。” 一旁的大理寺卿商羊背着双手,淡然道:“大理寺这里,也并无任何手脚留下。丞相是知道的,当年安平州涉事人等,全都被我判了流放西幽州,半路上感染了瘟疫,全都半路病故了。” 朱崇笑了:“那么,这么多人闯进我的大丞相府,喊打喊杀的,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摇摇头,目光扫过身边的一众文教君子,朱崇幽幽道:“现在,他们似乎占了上风。” 熊泰斗一马当先,带着大队杀手,顺着石阶向假山攻了上来。 假山石阶不宽,只有六尺多点。 大丞相府的护卫们,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在石阶上排成了长长的队伍进行防御。 熊泰斗向上攀登,同一时间,只能有一个护卫和他接战。 熊泰斗右手把玩着铁弹子,碰到一个护卫,就是一发铁弹子轰出。石阶狭窄,两侧都是造型精美的假山山壁,铁弹子轰出,护卫们无从闪避,只能硬接。 可怕的音爆声不绝于耳。 一个又一个护卫被轰杀当场。 一路势如破竹的,熊泰斗闯到了石阶的顶部。 四周八架床弩同时发出沉闷的爆响,二十四支长矛般大小的精钢弩矢激射而出,狠狠扎在了熊泰斗的身上。 高楼上,一众官员抚掌叫好。 下一瞬间,叫好声戛然而止。 二十四支弩矢命中熊泰斗,伴随着刺耳的金铁撞击声,弩矢扭曲、震荡、反弹,纷纷弹飞了二十几丈远,没有一支弩矢能够破开熊泰斗的皮肤,只能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个芝麻粒大小的白点。 第七十七章 平乱 皇城,南门口。 今日的皇城,守卫比平日更加周密,城墙上悬挂的牛油灯盏比平日里多了数倍不止,城墙上更是站满了禁军将士。 卢旲夹着贾昱,一路狂奔,从大将军府直到了皇城南门口。 在这里,他汇合了刚刚向刑部衙门投递公文的下属,三千苍狼骑,也齐聚他身后。 卢旲一手按着已经死心塌地,放弃挣扎的贾昱,右手举起了黄金斧钺,朝着皇城南门口的一队禁军将士大声呼喝:“本侯卢旲,欲进宫护卫陛下。” 两名站在皇城门前,身披金甲,系着血色披风的禁军将领眉头微微皱起,朝着卢旲身后的三千苍狼骑看了一眼。 一名年纪不过二十岁的禁军将领上前了两步,冷声道:“奉大将军令,今夜……” 沉闷的马蹄声从西边传来,超过一万名重装骑兵骑着高头大马,顺着大街正中的高速驰道狂奔而来。 见到这些骑兵,皇城城墙顶部,传来了一声声弓弦声响。 南门口的禁军士卒们,下意识的挺起了一丈多长的特制长矛,密集的长矛形成了枪阵,对准了奔驰而来的骑兵方向。 贾昱挣扎着从狼王背上直起了身子,他朝着南门口的两名禁军将领挥了挥手,一脸是笑的说道:“两位乐将军,天恩侯是自家人,他听闻,今夜皇城里,太后不是要……那个啥么?” “天恩侯一番忠心,特意赶来皇城勤王护驾。” “哎,你们别看我啊,今晚上,我可是奏明了大将军,我留守大将军府,没想着去掺和那档子事情……可是天恩侯,他太忠心了,呜,这不是,着急,就硬拉着我赶过来了么?” “我胆小,两位乐将军是知道的,我多带点人壮壮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两名青年禁军将领同时笑了起来。 贾昱在场,而且给天恩侯卢旲打了包票,那么,放卢旲进皇城,也就没问题了。 再说了,卢旲手持天子御赐的斧钺,如果真的惹毛了他,这家伙还真有权处置自己兄弟两个。 就在他们要下令开启宫门的时候,卢旲突然回头,朝着不远处的,大丞相府的方向望了过去。 大丞相府内,火光冲天。 不仅如此,鲲鹏坊内,还有上百个火头冉冉升起。 黑色烟柱冲上了天空,和高空乌云连成了一大片。 乌云中,居然有雷霆炸响,一道道电光闪烁,给乌云镀上了一层炫目的光边。 “这,这,这……” 贾昱呆滞的看着火光四起的鲲鹏坊:“这是……走水了?” 卢旲和他身后苍狼骑座下的冰原苍狼同时抬起头,它们的耳朵剧烈的颤抖着,然后不断发出‘呜呜’的鸣叫声。 一股瘆人的杀意从这些座狼身上扩散开来。 卢旲冷笑道:“不是走水,而是有人放火。有杀气,有大队人马在杀人!” 他座下的银毛狼王连续鸣叫了好几声,卢旲点头道:“好得很,居然有上万人在动手?明儿个,我要好好的参镐京令还有兵部衙门、镐京尉府一本,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居然有贼人在镐京杀人放火,他们难辞其咎!” 第七十八章 清净佛印 齐妃被斩杀时,血雾中,数以千计或浓或淡的血色身影同时仰天长嘶。 空中,十几盏红灯笼急速摇晃,皇城西北角,城墙外,大片浓郁的血光冲天而起,隐隐有哭喊声、厮杀声传来,拜鬼母教对杂役的杀戮已经到了尾声。 胤垣、胤骍一左一右抓着卢仚,就好像抓住了个特大号的人参娃娃,唯恐他遁地溜走了。 太后和大将军也目光火热的看着卢仚,那模样,就好像卢仚是他们不小心丢失了几十年的宝贝儿子,恨不得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来。 隐隐,可以听到太后的呢喃声:“好小子,可惜,他定然是不愿意入宫伺候我的了!” 乐武斜了自家姐姐一眼,低声道:“是我,我也不愿意啊!” 卢仚僵立原地,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天知道,齐妃体内,居然有比绿雀浓厚十倍不止的能量。 这股力量山呼海啸般冲击而来,卢仚刚刚又在进无可进的基础上,再次提升了三倍的十二正经,几乎被这股新来的力量冲击得几乎粉碎。 幸好他脑海中凝胶态的神魂灵光玄妙无比,这股庞大异常的能量,被他的神魂灵光急速融合,然后化为点点滴滴清澈水华灌注全身,再一次全方面的提升他的筋骨皮、经络五脏等等。 已经比寻常武修强大数倍的十二正经,再一次膨胀、强壮、变得越发柔韧宽敞。 连带着卢仚的身体机能,也在快速的飙升。 他不是衡量体修,但是此刻他的身躯就好像那些千锤百炼,用尽各种手段折磨肉身,更服用了大量古怪淬体药剂折腾自己的橫炼武者一样,身躯变得强大、强横,进而超凡脱俗。 体型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将近九尺的高度。 或许,稍稍长高了半寸? 这点变化,在四周数千鬼影嘶吼的乱状下,也没人注意到这点微弱的变化。 但是卢仚皮肤下,一条条肌肉、经络、筋腱、血管,强度比之前强横了何止十倍。 他只感觉,体内有一股火山般恐怖的力量蕴藏,只要双臂轻轻一晃,就能轻松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面前的一切都碾成粉碎。 卢仚想起了,曾经在莱国公府的典籍库中,见到的关于橫炼武修的一些说法。 在大胤立鼎之前,橫炼武修能够达到的最高标准,就是单纯肉体力量,能够有‘九牛二虎一条龙’的力量。 这是世间‘凡人之躯’纯粹肉体之力的极限,极致。 除非成为传说中的那些飞天遁地的神圣存在,否则没人能够拥有超过‘九牛二虎一条龙’的纯粹肉体力量。 当然,在莱国公府的典籍库房中,这种说法,也只是传说了。 随着天地异变,武道凋零,橫炼武修的上限也在不断的滑落。 所谓的一条牛之力,是对比异兽‘移山蛮牛’,就是十二万九千六百斤纯粹的肉体蛮力! 杀绿雀,肉体机能提升三倍。 杀齐妃,十二正经再强数倍。 卢仚略估估了一下,他此刻的纯粹肉体力量,大概在三牛以上,四牛不到的水准。 和传说中那些顶级的橫炼强者相比,他的力量自然是不值一提。但是在武道凋零的今天,这样的肉体力量堪称绝强。 再面对熊顶天,卢仚有信心一巴掌就能将他镇压,再也不用动用神魂灵光的力量。 卢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元罡奔涌,发出沉闷的浪涛声。 他此刻身躯还在急速蜕变,所以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第七十九章 大功 朱崇声嘶力竭的怒吼咆哮。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让人出去击杀熊泰斗,居然是自己年龄最小,平日里最受宠的儿子朱蹦了出去。 朱此子,自幼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 不要说朱家祖传的吃饭本事,他操持得稳稳当当,从小诗词歌赋、道论文章都写得极好。 他在武道上的天赋,更是出挑的好。 六岁修武,十岁培元,在大丞相府无数资源的堆积下,朱十七岁踏入拓脉境,今年刚刚二十,已经是拓脉六重天的高手。 他更是在两年前,拜了东神州昊剑宫游历镐京的大剑师为师。 短短两年,朱就将昊剑宫的‘养吾剑’修炼到了极高深的境界,虽然是拓脉境的修为,但是凭借剑技秘术,居然能够像开经境的大高手一样,放出剑芒破空杀人! 如此文武双全的天骄俊彦,朱崇向来是疼爱到了骨子里,在朱氏的年轻一代人中,朱的地位,也是稳稳的压过了朱钰一头,是朱氏下一代家主之位有力竞争者。 熊泰斗何等凶焰。 眼看朱跃出,一剑刺向熊泰斗,朱崇心肝骤然一抽,将朱身边的护卫骂了个狗血淋头,已经在心中裁定了那些护卫满门流放四十万里的严厉惩罚。 眼看朱被熊泰斗一拳打得吐血飞起,生死不知,朱崇‘啊呀’一声大吼,眼前一黑,差点没昏倒当场。 他声嘶力竭的尖叫了一声‘儿’,顾不得堂堂大丞相之尊,猛地瞪大眼睛,咬紧牙关,直接从高塔上一跃而下,双手从袖子里拍出,凌空朝着熊泰斗轰了下去。 “子曰,民,不可不学!” 朱崇身在半空,大声呵出了他家老祖圣人游走天下六百年,收徒、授业、解惑、传道时,被那些弟子记载下来,如今已经成为文教至高经典、至高教义的名言。 ‘民、不可不学’。 这一句话,蕴藏了莫名的力量,正把玩着铁弹子放声狂笑的熊泰斗只觉脑海微微发晕,他下意识的就要整理衣冠,放下凶器,向高空扑下来的朱崇行礼跪拜。 下一瞬间,一股凶煞之气从心头涌出,冲散了朱崇带给自己的古怪感觉。 熊泰斗大声问候了朱崇的母亲一句,右手十几颗铁弹子激射,撕开空气,激荡震波,一团团白色气爆轰出,铁弹子超出音速,朝着当空落下的朱崇胸膛轰去。 朱崇双眼充血,死死盯着熊泰斗。 “子曰,弟子者,不可忤逆犯上。” 右手轻轻一挥,朱崇保养得和二八小姑娘一样雪白水嫩的手掌上,一抹荧光缭绕。 十几颗铁弹子剧烈震荡,距离朱崇的身体还有十几丈距离,就猛地原地倒旋返回,以比来时更快了一倍有余的速度,劈头盖脸的砸向熊泰斗。 熊泰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隔着十几丈远,朱崇的掌力,居然能够让他的铁弹子反弹回来? 熊泰斗大吼,他同样走的橫炼路子,身法速度是他的缺陷。 十几颗铁弹子落下,熊泰斗来不及闪避,铁弹子重重打在他的身上,打得他上半身的黄铜甲胄火星四溅,打得他胳膊腿‘铛铛’作响。 自闯入大丞相府以来,就势如破竹,只有向前,从未后退的熊泰斗,终于被自己发出的铁弹子打得向后倒退了好几步,魁梧的身形踉跄着,黑漆漆的面皮上满是惊愕之色。 第八十章 师兄弟 鲲鹏坊一片混乱。 火光,浓烟,摇曳的救火的人影,到处乱跑的民众、军士。 黑暗中,熊泰斗落地无声的在黑漆漆的小巷里急速奔跑。他冲出大丞相府的时候,他就不再吐血,而且神态无比的轻松,步伐轻快犹如郊游漫步一般。 鲲鹏坊的最东侧,比邻运河的军用驰道旁,熊泰斗停下脚步,侧耳向四周聆听了一阵,笑着站定了身形。 卢旲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窜出,镇定的站在了熊泰斗身前三丈处。 两人对视了一阵,熊泰斗咧了咧嘴,带着一丝不情愿,朝着卢旲拱了拱手:“师兄!” 卢旲等到熊泰斗行礼过了,他才微笑点头,还了一礼:“不敢,您比我入门早这么多年,应该我称您一句师兄才是。” 熊泰斗一脸郁闷的看着卢旲:“可不敢,宗门戒律森严,你是内门真传,我是外门护法,谁敢乱了规矩,啧啧……” 摇摇头,熊泰斗摸了摸身上刚才被卢旲重拳轰击的部位,咧嘴笑道:“不错,泾阳卢氏镇族沧海劲,嘿嘿,倒还有几分力道,居然打疼了我!” 卢旲将手中佩剑归鞘,看着熊泰斗悠然道:“我只用了三成劲,您呢?” 熊泰斗大眼珠一翻,怪笑道:“你猜?”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眼,卢旲朝熊泰斗挥了挥手:“那么,就此别过,后续安平州那边,就有劳了。那可要打几场硬仗,才能将事情决定下来。” 熊泰斗轻轻拍了拍胸膛,满不在乎的说道:“放心吧,不会出错。在镐京,除了那些没-鸟-用的所谓死士,我们真正的实力,连半分都没使出。” “你等着看热闹吧,安平州……呵呵,以大胤朝堂如今的德行,谁敢领军过去,我不把他们的蛋黄打出来,我就是他孙子。嘿嘿……对了!” 熊泰斗突然深吸一口气,向前逼近了两步,一对大眼虎视眈眈盯着卢旲。 卢旲握紧双拳,警惕的看着突然绷紧了身体的熊泰斗:“怎的?有甚变故?” 熊泰斗伸手指了指卢旲,沉声道:“这件事情,两天前我就想亲自处置,但是,今夜大事在即,宗门戒律森严,我不敢造次,所以放纵了两天。” “你有个侄儿,叫做卢仚的。” 卢旲眯了眯眼睛,他沉声道:“卢仚,没错,那是我的侄儿……他不可能和你结怨吧?” 熊泰斗一脸古怪的看着卢旲:“你那侄儿,十六岁,拓脉境,这样的天资……你如果要保他,我们就要做过一场了。我唯一的侄孙,镐京熊氏武馆的当代馆主,熊顶天,应该是死在他手上了。” “除了熊顶天,还有我的几个外门弟子,也都死得干干净净!” “我盘算了许久,这件事情,只可能是卢仚做下的。” 卢旲目光深沉的盯着熊泰斗:“你要杀他?” 熊泰斗将脑袋左右晃了晃,颈椎骨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你要不要保他?唔,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宗门一甲子的苦功,都是喂了狗吧?你应该,不是我对手。” 卢旲手指轻轻扣动佩剑的剑柄。 他皱着眉头,很认真的思忖了好一阵子,这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论起来,他虽然是我侄儿,但是往年并不亲近。” “他虽然挂在我天恩侯府这一脉的族谱上,但是当年天恩侯府从莱国公府分出来的时候,其实按照血脉疏近,他应该留在莱国公府才对。” “但是呢,莱国公府长房,某位老爷的大侄儿,顶了他祖父留下的羽林中郎的世职。恰恰我立功封侯,按照国朝规矩,我不能继续和莱国公府厮混在一块,所以两家分家,就将卢仚分给到了我天恩侯府一脉。” “如此一来,卢仚他既然是我天恩侯府的人,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莱国公府,要回他祖父的那羽林中郎的世职了。” “嚇,天子近臣,统兵三万余,在羽林军中,那也是绝对的高级将领,而且常年陪伴天子身边,随时都有可能一步登天的,镐京城内一等一的好职位啊!” 卢旲轻蔑的一笑,摇头道:“堂堂国公府,这么欺负一个小娃娃,啧!” 熊泰斗一脑壳雾水的看着卢旲:“你到底想要说啥?我是个粗人,不习惯这么弯弯绕的。” 卢旲双手抱在胸前。 熊泰斗看到卢旲这般模样,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下——卢旲的这姿势,很不好发力突袭,应该是代表了他对熊泰斗的善意。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是要说服我自己,放纵你去杀死卢仚。” 卢旲冷然道:“毕竟,无论他本来应该是在哪里,他姓卢,他在血脉上,是我的侄儿辈,他如今的名字,更是在我天恩侯府卢氏族人的族谱上。” “你要杀他,就是打我的脸。” 熊泰斗目光有点散乱,他盯着卢旲,嘶声道:“那么,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卢旲抬头看天,天空乌云密布。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我说过,他本来,不该是我天恩侯府的人……唔,我想起来了,当年,我还被他爹卢旵揍过。” “我还在族学读书习武的时候,大家放学后赌钱耍子,我想要赖一个同族兄弟两吊钱,区区两百个铜钱的账……结果,卢旵将我暴揍了一顿。” “又后来,我读书不进,早早的进了羽林军。” “因为年少无知,触犯了军纪,他祖父卢貅,令人将我重责二十军棍。” “一点亲戚的情面都没有。所以……” 卢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的晃了晃脑袋。 他放开双臂,目光深沉的看着熊泰斗,语气幽幽的说道:“我想要说服自己,说卢仚并不是我亲儿子,也不是我太过亲近的侄儿。他爹,打过我,他祖父,打过我。” “但是呢,我年轻时,家境不好,非常不好。我这一房人,在泾阳卢氏,算是垫底的那种破落户。” “我重病了,卢旵掏钱给我买过药。” “在羽林军,卢貅亲自传我枪法,更从他薪金中,拿了钱,为我采购练功的药物。” “我记得很清楚,貅伯父那时候说过——莱国公府一脉,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难得有我这么一个还愿意流血流汗苦修武道的种子。” “其实我没想过什么狗-屁-的卢氏的基业,卢氏的荣光之类。” “我只是穷困极了,拼命想要博一个前程而已。” “可是我读书不进,不会经商,更不可能有举孝廉当官的机会。我除了一条烂命,投身军伍拼一个前程,我还能怎样呢?” “虽然有我自己的造化在,但是必须要承认,是貅伯父帮我在羽林军中站稳了脚跟。” “甚至,你知道么?我娶我现今的夫人,那份彩礼钱,都是卢旵掏空了私房钱借给我的。” 熊泰斗的脸色又变得凶狠无比,他恶狠狠的盯着卢旲:“所以,你不答应?” 卢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声恐怖的海涛拍岸声从他体内响起,他的皮肤变成了淡淡的暗金色,眉心一枚金刚印浮现,身体骤然拔高了一尺有余。 他朝着熊泰斗冷笑:“丢你-老-母,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来谋算我卢旲的族人?” “我是内门真传。” “你是外门护法!” “老子亲传师尊比你师尊身份高出百倍,老子身份比你身份尊贵百倍,老子是大胤天恩侯,统辖北界城数百万精兵强将,你就是一个荒野散人!” “你和我谈条件?” 不容熊泰斗回过神来,卢旲伸出长臂,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犹如大人摔婴儿一般,将他举过头顶,一把拍在了用三尺厚巨石板铺成的军用驰道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重拳砸了下去。 ‘轰、轰、轰’,地面微微颤抖着。 熊泰斗被床弩攒射都丝毫无伤的身躯,被卢旲三两拳就打得骨骼爆响,起码断了七八根骨头。他半边面门塌陷了下去,嘴里不断有血水喷了出来。 卢旲一通重拳打得熊泰斗毫无还手之力,硬生生将他打得浑身酸软,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轻轻拍了拍衣衫,卢旲俯瞰着倒在地上,一脸惊骇的熊泰斗,悠然道:“六十年苦修?嗯?就这点玩意儿?难怪你只能是外门护法,而我才是内门真传!这人跟人,真是不能比的!” “喏,滚回安平州,按照宗门计划发动。” “宗门戒律森严,你若是敢坏了宗门的布置,小心你的皮!” “还有,我在镐京城,就不许你对卢仚以大欺小……在镐京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熊泰斗怒极盯着卢旲:“不许我以大欺小?那,我的弟子辈呢?” 卢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既然是卢仚杀了你的晚辈,那么你的弟子辈出手报复,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过,你欠我一个人情,记住了!我允许你的弟子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找卢仚报复,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熊泰斗气急败坏的看着卢旲,又是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挨了一顿毒打,骨头断了七八根,居然还要欠人家一个人情? 可是…… 想到卢旲恐怖的重拳,熊泰斗就一阵头皮发麻,完全灭了任何与他争执的勇气。 门内真传啊! 真不是他这种外门护法能够相提并论的。 “就这么说定了。安平州的事情,定然万无一失。”熊泰斗强忍着骨折剧痛,站起身来,走到运河边,一脚在运河上踏破了一个大窟窿,在冰窟窿旁用力吐了几口血水。 第八十一章 大朝会 熊泰斗遁逃,鲲鹏坊的骚乱,告一段落。 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大火已经熄灭,黑烟直冲高空。 侥幸的是,遭灾最重的,是大丞相府,鲲鹏坊的普通百姓,倒是没多少受牵连的。 离天亮还有大概两个时辰,莱国公府,卢昱正在自己书房旁的小暖阁里呼呼大睡。 前两天,他专门跑去天恩侯府,向胡夫人狠狠的告了一状,在卢仚的事情上,两人取得了共识。 胡夫人赌咒发誓,要把卢仚踢出族谱,赶出宗族。 卢昱自诩是一个‘风轻云淡’、‘万事不挂心上’的‘优雅读书人’,胡夫人答应了这件事情,他就将其丢开脑后,优哉游哉回到公府。 看看书,写写字,门下高薪聘用的清客,还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了几件罕见的古瓷,一群人凑在一起,为了这几件古瓷,专门开了一个品鉴文会,整整热闹了一天,又喝了很多酒。 镐京皇城方向,城墙顶端,一排一百零八座高耸的哨塔顶部,一盏盏牛油大灯亮起,一面面打磨得雪亮的水晶大镜子,将灯火反射上了天空。 一百零八根水缸粗细的光柱直冲高空,在空中乌云层里,漾成了一片夺目的光斑。 莱国公府值夜的岗哨里,一名打着呵欠的家将朝着皇城方向看了一眼,猛不丁看到那一排在夜色中光华灿烂的光柱,他哆嗦了一下,急忙伸出手指急速的数了起来。 刚刚数了十几根,高亢的钟鸣声从皇城方向传来。 钟鸣声中,更混杂着清脆的、急促的玉磬鸣叫声。 家将一哆嗦,直接从高高的哨楼上跳了下来,大声的嚷嚷起来:“来人啊,来人啊,通知公爷,赶紧备上大朝服……朝堂急召,大朝会,大朝会,耽误不得,不敢耽误,迟到一刻钟,就要贬一级爵位哩!” 一小会的功夫,熟睡的卢昱就被侍女硬生生换上了整套的冕服,一条冰冻的毛巾在他脸上揉搓了两把,将他冻得惨叫惊醒。 随后,手无缚鸡之力,连骑马都会平地里摔下来的他,被塞进了一顶小小的暖轿,两名半步开经境的家将首领一前一后扛起轿子,撒丫子冲出公府大门,就往皇城的方向跑去。 两名家将首领身后,上百名家将骑着快马,紧紧跟上。 小半个安乐坊都是一片混乱,一个个有资格上朝的勋贵、官员火烧屁股一样蹦起,用最快的速度穿上朝服,气喘吁吁的全速赶向皇城。 大队大队的护卫簇拥着自家主子,犹如一条条小溪,在大街上汇聚,然后顺着街道正中的驰道全速奔驰,呼啸着跨过运河上的石桥。 卢昱浑身瘫软的坐在轿子里,两只手死死抓着扶手,饶是两个家将首领已经极力稳住身形,轿子依旧显得颠簸,上上下下的差点没把他的五脏六腑给颠了出来。 “夭寿哦……这还没到正月十五大朝会的日子……这是做什么?”卢昱哀嚎一声,差点没哭了出来:“一点准备都没有,怎能这么临时、匆忙的?” 按照大胤立国时,太祖定下的规矩,一旦皇城点起一百零八根烽火柱,一旦同时敲响金钟玉磬,就代表国朝有急事,召集镐京所有勋贵、以及有资格上朝的官员,齐聚皇城。 烽火柱亮起,一个时辰内,那些普通官员也就罢了,一旦迟到,不过是罚俸。 第八十三章 大朝会(3) “衣冠禽兽,衣冠禽兽。”站在扶摇殿大门口,看着大殿内按照爵位、品级,肃然而立的一众紫袍、红袍大员们,卢仚幽幽道:“满朝衣冠,尽禽兽呵!” 站在卢仚身后,两名负责大殿内外通传的紫袍小太监,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能够在扶摇殿伺候的太监,全都是裹上一层毛,就能装猴子的伶俐人,卢仚的这话说得暧昧,但是话里的恶意,稍稍品一下,就能琢磨出来。 一名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悄然道:“卢大人,倒是妙人。” 卢仚‘嘿嘿’一笑,双手揣在袖子里,顺势靠在了大殿外的一根柱子上。 守宫监,是内廷特设机构,卢仚是守宫监任命的官员,按律,他是没资格进扶摇殿参政议政的。 但是作为守宫监这个暴力机构的一份子,作为天子近臣,卢仚和其他一群身披红袍的守宫监将军一并,可以侍立在大殿外,随时听候天子的召唤。 一旦大殿内传来,‘将某某拖出去痛打三百廷杖’,这就是守宫监的活计了。 透过大殿,卢仚看到一大群文武勋贵朝着宝座上,以及宝座后面,厚厚的帷幕后方的太后起舞行礼,大声呼喊‘太后圣寿无疆’、‘陛下圣寿无疆。’ 随后,文武官员们站定,换上了一套大朝衮服,面皮透着兴奋红晕的胤垣,朝着下方的文武臣子们猛地一挥手:“罢了,每次都这么累赘的行礼,你们不累,我看着也累了。” 一旁,有一名身穿红袍,面容端方、威严的官员就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这是廷仪官,一个极其纠结的官职。 廷仪官的职责,就是天子或者臣子们在朝堂上失态时,发声提醒,甚至对礼节有亏的官员加以惩罚。从某种意义上,廷仪官在扶摇殿的某些权力,甚至凌驾天子之上。 在大胤的历史上,曾经有大将军失仪,被廷仪官下令拖出去打板子的! 但是时移世易,如今大胤朝堂上的廷仪官嘛……不说也罢。 胤垣侧过头,看了看廷仪官,很关切的说道:“这位大人,可是感染了风寒?若是病了,回家躺着吧……可不要将风寒传染给了诸位臣公。” 廷仪官面皮紫胀,用力的抿上了嘴。 胤垣就笑了起来,他看着下方的诸多臣子,洋洋得意道:“今天召集诸位臣公朝会,有几件大事要商议。其一呢,功高莫过于救驾。” 胤垣目光扫过下方诸多臣子,绝大部分臣子都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位一年上不了两次朝的天子,今天究竟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既然太后也在,那么……不会是太大的幺蛾子吧? 站在武将班列第一位的乐武向身后看了看,一名身披金甲,披着紫色鲲鹏纹披风,身形粗壮,满脸横肉的将领就跨出班列,捧哏道:“陛下所言极是,功高莫过于救驾,这是多少国朝,多少年来的规矩。” 胤垣笑得无比灿烂:“那么,如果有人,同时救了我和太后呢?” 乐武右手用力的拍了一下肚皮,他大声笑道:“那,自然是功高盖世,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了!” 如果单纯是天子要赏赐卢仚,或许乐武还要捣捣乱什么的。 第八十四章 成功 扶摇殿外,第九层台基,两座青铜铸成,高有数丈的獬豸雕像下,十几名牛高马大的神武将军,围住了全身都在哆嗦的卢昱。 神武将军,同为守宫监的一支下属力量,专门从羽林军、禁军、五军府中挑选高大、魁梧、帅气、精通格斗技击的精锐组成。 这是大胤天子身边一支最精锐的近卫力量,同时也是最有排场的门面力量。 总数八千的神武将军,所有的甲胄衣饰,全都是大胤能拿得出来的最顶级的内造精品。更不要说,他们平均八尺五寸以上的身高,穿戴上全套重甲后,是如何的威风凛凛、宛如神人。 大胤开国之初,太祖身边的神武将军,其入选的最低门槛,是辟穴境巅峰!https:/ 就算是现在,神武将军们,也都普遍有着拓脉境一二重天的修为。 已经三代没有修炼武道的莱国公卢昱,被这么一群凶神恶煞围着,就好像被一群豺狼虎豹围住的小白兔,整个人差点都瘫在了地上。 “按,按规矩来嘛。” 卢仚站得远远的,听到了卢昱细声细气的哀求声。 他就看到,一名神武将军伸出了手。 卢昱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白鹿钱,认真的看了看,递给了神武将军:“掌嘴八十,一次一万钱,我这里是值百万,有二十万钱,请各位将军喝茶!” 一群神武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个神武将军就伸出蒲扇大小的巴掌,另外一名神武将军拎着一块三层生牛皮缝成的掌嘴板,冲着同僚的巴掌‘啪、啪、啪’的,不紧不慢的抽了下去。 卢昱就很配合的,扯着嗓子大声嚎叫起来:“嗷,嗷,嗷,陛下,臣错了!” 卢仚翻着白眼,用手捂住了额头。 这个蠢货国公伯父,一辈子没挨过揍的。被人暴力抽耳光的时候,他哪里有可能,这么清晰的嚎叫出声?能‘呜呜呜’的悲鸣几声,就算他本领大了。 ‘掌嘴’一下接着一下。 大殿内,站得靠大门的一群红袍官员同时扯了扯嘴。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听到卢昱这般叫声,就知道他肯定按规矩来,花钱免了苦头。 大殿内,胤垣笑吟吟的看着众多臣子:“我封卢仚为天阳公,诸位可没有意见?” 白长空沉吟片刻,终于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当即‘哗啦啦’一下,一大群御史台、大理寺、鸿胪寺、光禄寺、太常寺,以及来自大丞相府下新设六部的官员,人数总有过百人,全都衣着紫、朱二色官袍,纷纷从班列中走出,在大殿中按照品阶站定。 “臣等……” 几名领头的紫袍重臣,也是这些年白长空辛辛苦苦在朝堂中培养出来的直系弟子,正筹措话语,准备驳斥胤垣对卢仚的册封。 这些文教官员,可是清楚的明白,卢仚加入阉党,坏了他和白长空家的婚约。 不管这里面有什么内幕,总之就是他们的师长白长空被打脸了。 白长空被打脸,就是他们被打脸了,是镐京文教弟子被打脸了。 所以,纯粹是因为反对而反对,他们也必须站出来。 这些人一出列,他们在各个衙门这些年培养出来的门人、弟子、下属、心腹等,各种瓜瓜蔓蔓牵扯成一系的文教官员们,也纷纷按照品阶高低出班站定。 一时间,一个牵着一个,一个连着一个,百多个文官走出来,竟然牵扯到三千多名各部司的大小官员纷纷出列。 白长空心中大为快慰。 这就是他做了这么多年国子监的副山长,积攒下来的朝堂话语权啊! 如此实力,也就只有丞相朱崇等寥寥几名文教大贤,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他白长空,果真是文教在镐京的一面旗帜,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胤垣看着这些纷纷出列的文官,嘴角抽了抽。 此情此景,当初他强行封卢旲为天恩侯的时候,也发生过,真是熟悉而难忘的一幕啊! 他不由得怀疑,秘史监的秘档中记载,开国太祖和后面的几位皇帝,朝会之时生杀予夺,一众文武臣子不敢吭声,一切都任凭皇帝乾纲独断的记载,难不成是老祖宗糊弄后世子孙的? 深吸了一口气,胤垣不等下方的臣子们开口,他就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先来聊聊第二件事情。” “昨夜,有狂徒逆党闯入大丞相府,杀戮无数,口口声声清君侧,杀国贼……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喊的口号是清君侧,而不是杀昏君,可见这件事情,和我是没多大关系的。”胤垣很奸猾的,抓着‘清君侧’三个字,硬生生将自己从这事情里撇了出去。 “而杀国贼么……”胤垣看着一下子被自己突兀的侧击打得阵脚大乱的臣子们,幽幽道:“国贼,嘿嘿,我的身边,出现了官逼民反的国贼嘿。” “将近两万逆党,潜入镐京,囤积了无数精良的甲胄、军械,居然直接潜伏在了皇城根下,直逼大丞相府,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这些逆党,怎么进的镐京?哪里来的军械?如何瞒过这么多衙门的耳目,做到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的?诸位臣公,谁给我一个交待?” 大丞相朱崇脸色骤然发白。 大殿内,数十名紫袍重臣一个个面色难看的相互使着眼色。 胤垣悠悠道:“另外,还有就是,安平州是什么地方?我似乎,很耳熟。那些逆党说,要为安平州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仇从何来?恨从何起?” “我登基以来,国朝大政,一律沿袭上皇旧规而行,不兴土木,不起战事,不加赋税,不加徭役。十九年来,也算是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为何会有人说,要为安平州的父老乡亲……呵呵!” 胤垣手指轻扣龙案:“哪位臣公告诉我,安平州,是什么地方,那里,发生了什么?” 朱崇用力的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眼,朝着白长空狠狠的看了一眼。 白长空沉吟稍许,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下方一众站出班列的文教官员,就好像退潮的潮水一样,‘哗啦啦’的退了下去,纷纷站回了原位,一个个低头袖手,犹如泥胎木雕一般一声不吭。 胤垣微笑,点头:“那么,还有第三件事情。昨夜逆党袭杀大丞相府,事发突然,原本驻守皇城的一部禁军和羽林军赶去增援,不幸逆党手段妖异。” 乐武走出班列,双手搭在大肚皮上,两行热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陛下,昨夜禁军、羽林军,一共阵亡八万七千余人,重伤三万有余……这笔抚恤金、汤药费,还有损失的军械辎重等等……” 第八十六章 秘史监(2) “这秘史监呢,是有来历的。” “这史家,还是值得钦佩的。” “大胤往上,十几个国朝呢,近些年的,短头也有三四千年国祚,更久远一些的,传闻国祚百万年,天子在宝座上的时间,动辄上万年哪。” “这么多国朝,这么多天子,这么多大事小事,明白事糊涂事,全都靠着这史家的一支笔给记了下来,辛辛苦苦保存至今,才有了秘史监。” 皇城,大内,两侧宫墙之间的夹道中,卢仚跟着一名紫衣玉带的老太监,慢悠悠的顺着夹道行走着。 之前大朝会,扶摇殿上,卢仚向胤垣提出了自己小小的个人诉求——他想要去秘史监,找几本合用的功法秘籍,用来培养自己公府的班底。 这是合情合理的诉求,胤垣当即答应,就连那些文教官员,都没有多大的反应。 武道秘籍而已,武道……凋零如斯。 如今文教大兴,这才是朝堂的根本! 宫墙上,禁军密布,夹道中,每隔百丈,就是一道厚重的城门。 如此一路经过了九重城门,卢仚面前,终于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空地,正中是一座极大的石殿。 空地长宽三里开外,全部铺以水磨大青石,不见一花一草、一树一木。 空地正中的石殿,四四方方就好像一块板砖放在地上,通体也是巨石垒成,不美观,但是很结实,很厚重。 漫长的岁月洗礼,长宽两里许,高十几丈的石殿,外表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青黑色。 在这一层风化的色泽下方,卢仚看到,石殿外墙上,有一道道瑰丽华美如蛟龙的巨大纹印,好似攀附的爬山虎一样,密密匝匝的覆盖了整个石殿。 卢仚看着这些纹印,脑海中神魂灵光猛地一晃,就连三眼神人观想图都莫名一亮。 “这些纹印?” 卢仚问老太监。 老太监背着手,皱着眉看着面前雄伟的石殿:“谁也不知道这些纹印是什么东西。但是呢,有皇城供奉的学士们说,这些纹印,或许是传说中的一些,拥有超凡伟力的存在。” “但是这么多年了,除了偶尔雷暴雨的天气,深夜中,这些纹印偶尔有几道闪光之外,就再不见这里有任何的动静。”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咱家在秘史监,待了整整九十年啦。那些学士说得天花乱坠的,什么符纹啊、符箓啊、超凡入圣啊,啧,咱家是看不到喽!” 卢仚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些好似直接从石殿外墙的巨石中长出来一样,好似天然形成的花纹般的纹印,笑道:“您老可别这么说,女鬼都见过了,谁知道,未来有什么造化呢?” 老太监‘啧啧’了几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得是啊,女鬼都见过了,万一……呵呵,天阳公,请,请,请,上面可是交待了,昨晚上的事情,宫里,不许多讨论呢。” 老太监提醒了卢仚一句。 齐妃、绿雀,还有那些鬼祟已经被卢仚扫荡一空,但是这依旧是太后的一块心病。在宫里讨论女鬼的事情,你不是给太后上眼药么? 卢仚笑着点头,跟着老太监,一步一步的走进了石殿,走进了秘史监。 “这秘史监,地上就这么大了,地上石殿,分九层,储存的,都是大胤九州的一些普通寻常的资料。比如说,历朝历代《九州地理志》的原版手稿,就存放在这里。” 进了石殿,就是幽长的甬道,一扇扇厚重的石拱门,老太监推开了两扇石拱门,卢仚看到里面是巨大的空间,一排排密集的阴沉木的书架整齐的摆放着,上面堆满了各色各样的典籍秘档。 那些典籍秘档,有石板,有木板,有泥板,有皮卷,更有兽骨、龟甲等各种奇怪的材料,相反里面的纸张等,只占了极少一部分。 石拱门开启的时候,有略显滞闷的香气从里面飘出。 老太监让卢仚认真参观了一阵,招招手,让几个小太监关上了石拱门:“这里面的香,都是有讲究的,是大胤之前,十八代前,有史可查最古老的国朝至圣神朝留下来的方子。” “方子很简单,就是几十种常见的香料和药材调配,就能制成《绝蠹香》,放在书房中,可让脆弱的书页、竹简的寿命,延长数百倍。” “这方子,从至圣神朝一代一代的沿袭下来,很多东西都失传了,唯有《绝蠹香》,倒是一枝独秀,一直留存至今。” 老太监带着卢仚继续向前:“天阳公待会,把这方子抄一份出去,以后天阳公的家族定然是要开枝散叶、兴旺发达的,一个豪门世族,必须有藏书啊,得有自家的书楼、书阁、藏书馆阁等等。要藏书,就必须有《绝蠹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卢仚笑着向老太监拱手:“您老说得是,这方子,我还真得抄一份回去。唔,如果有现成的绝蠹香,你卖给我几箩筐就是。” 老太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说,好说,大家都是自家人,给您成本价,都好说的。” 顺着甬道走了一段,通过三层厚重的门户,就是一道向下的石阶。 秘史监真正的枢机重地,真正珍贵的典籍,真正不能让寻常人翻阅的秘档,全都在地下。 顺着螺旋状的石阶一点点向下,每下降十丈左右的高度,就有一座小巧的圆形平台,上面有甲士和太监驻守,平台上,或多或少,有三五扇紧闭的石门,也不知道后面是何等所在。 “这秘史监,地下面积极大。”老太监一边带着卢仚往下走,一边介绍道:“大胤立国之后,就再没扩建、修整过,实在是太大了。” “一层一层的秘史监,更下面一点的,咱家就不说了。就这地下的上九层,总面积加起来,就有地面皇城的两个大!” “啧,也不知道当年那些工匠,是如何修建起这么大的地下建筑,又是历经了多少个朝代的修缮、增补,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卢仚跟着老太监一路向下。 地下,没有火烛,墙壁上,每隔一定距离,就有一座山形的青铜烛台,上面码放着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出蓝白色的光芒照耀四方。 不知道是哪里有通气管道,卢仚向下行进时,能清晰的感受到凉风扑面,到了地下几十丈深,居然一点气闷的感觉都没有。 走了一阵,老太监带着卢仚来到了一座圆形平台上。 这座平台上,有三座石门。 其中两座石门正开启着,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可以看到,石门后是两座占地极广的地下殿堂,很多身着青衣小帽,神态痴迷的男子,有老有小,正在密集的书架中穿梭着。 偶尔,会有或者沧桑沙哑,或者清脆高亢的谩骂声传来。 “简直荒唐,怪力乱神之事,古籍中多有之,本以为只是虚妄……没想到,确有其事?” “啊呀呀,要我们从这些故纸堆中,找到灭绝鬼祟之良方?我们是皓首穷经的读书人,不是降妖除魔的大法师!” “诸位,诸位,不觉得这事情很有趣么?吾等读书人的快乐,就是寻求世间一切不可知之事。妖魔鬼怪,女鬼狐仙,呵呵,老夫已经食指大动!” 好一个‘食指大动’! 卢仚垫着脚,想要看看这位口味殊奇的老先生,但是书架太多、太高、太密,也不知道是哪位在口出豪言。 老太监压低了声音,轻声笑道:“哎,宫里出了这档子事情,有一就有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太后下旨,让内史府的内史官,还有皇城供奉的学士们,来秘史监查询秘档,看看是否有应对的良策。” 卢仚点头,这是非常明智的应对之策。云九小说 太后、天子绝对不至于昏庸到以为,只要消灭了齐妃和绿雀,就真正天下太平了。 老太监笑了笑,挥挥手,几名小太监推开了第三座紧闭的石门。 “那两座秘阁中收藏的,都是一些灵异、志怪的典籍。嗯,这座秘阁中收藏的呢,就是各种武道功法了。哦,天阳公,这座秘阁中的武道功法,是可以修习的,更下面一些秘阁中的武道功法,是完全无法修习的。” 卢仚回头,看了老太监一眼,沉声道:“多谢指点,嗯,我有泾阳卢氏的镇族武学,其他的不需要,只是需要一些外功法门,用来培养亲兵护卫而已。” 顿了顿,卢仚笑道:“不过,您说的那些完全无法修炼的,能给我那几本上来,让我借鉴一二么?” 老太监笑得很和蔼:“自家人,没有不能的事。唔,既然是借鉴,我给您从近古、中古、远古的秘档中,分别拿几份过来吧。” “哎,咱家在秘史监一辈子,平日里无聊,也喜欢翻翻这些东西。” “那些近古的功法也就罢了,那些中古、远古的法门中,居然有一些法门,说是要‘凝炼九天雷霆、化雷光为雷液’,‘以雷液洗涤筋骨’,方能炼成‘神雷圣体’。” “何其……不可思议?”老太监摇头惊叹,带着卢仚进了刚刚开启的秘阁。 第八十七章 无量归墟体 足足有十几亩地大小的秘阁中,角落里,有一张小书桌,有软凳,有清茶点心。 卢仚坐在书桌旁,一本一本翻阅代表了大胤武道巅峰的橫炼外功典籍。 大胤武朝,顾名思义,以武立国,太祖立鼎建国时,曾尽收天下武学。 卢仚面前小山一般的橫炼典籍,囊括了禁军将士普遍修行的《盘亘山根劲》,禁军中高层将领修炼的晋级版本《不动须弥峰》。 也有羽林军将士普遍修行的《崩山狻猊劲》,以及羽林军中高层将领的晋级版本《百劫蛮龙体》。 卢仚细细的翻阅这些功法秘籍,脑海中神魂灵光摇曳,将所有秘籍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中。 人的体质不同,适应的功法不同。 同样修炼《盘亘山根劲》,有些禁军士兵两三年就能力达数千斤,有些禁军士兵七八年也就只有数百斤的力量。 卢仚不知道阿虎的体格适合哪一本衡量功法,他准备多记一些,回去让阿虎挨个尝试。 更不要说,除了阿虎,还有‘百虎堂’这么多兄弟呢? 反正修成神魂灵光后,卢仚就有了过目不忘之能,记下数百本功法,也易如反掌。 一个红袍小太监满脸是笑的跑了过来,一路笑得和小母鸡一样:“唉哟,天阳公,您看看,奴婢找到什么了?嘻,你一定喜欢这宝贝!” 卢仚丢下手中那本《疾风苍狼体》秘籍,向着这名一脸是笑,明显是有心逢迎自己的小太监望了过去:“哦,小公公可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顺带说一句,《疾风苍狼体》这部功法,是天恩公卢旲麾下苍狼骑的主修法门。修炼后,最能健壮‘筋’之力,让修炼者速度暴增,耐力飙升。 小太监笑吟吟的凑到卢仚身边,挑起大拇指,朝着身后指了指:“莱国公府镇族三武,包括《碣石功》在内的原本,您看看,这可一定没错的。” 小太监身后,几名身穿青袍,修为都在拓脉境之上的太监,一个个憋得面皮通红,齐心合力的用铁杠子,将一块石碑缓缓的抬了过来。 《碣石功》? 卢仚猛地站了起来,一步抢出,冲到那些太监身边,双手轻轻的抓起了这块石碑,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红袍小太监看到卢仚如此轻松的拿起了这块石碑,不由得捂着嘴轻笑惊叹:“唉哟,天阳公好神威,啧啧。” 卢仚可顾不得这些小太监,他认真的端详着面前的石碑,脑海中神魂灵光不断荡漾。他隐隐感到,自己的一份机缘,或许就在这里了。 莱国公府的《沧海劲》,这是元罡修炼根本法;《惊涛手》,这是战斗厮杀攻伐法。 而初代莱国公,能够在战场上纵横厮杀,他自然也有一门顶级的橫炼法门《碣石功》。正是依仗着《碣石功》淬炼出的强横身躯,初代莱国公才能在战场上不畏刀枪箭矢,立下赫赫武勋。 卢仚学过《沧海劲》,学过《惊涛手》,而且火候都很不错。 但是《碣石功》么,五代之前,居然在莱国公府内失传了。 据说,五代前的莱国公,最心爱的儿子修炼《碣石功》,过于急于求成,以至于浑身骨骼、经络寸断,成了彻底的废人。 第八十八章 传承 秘史监,角落里。 卢仚周身幽蓝色水光彻底消失。 诛杀绿雀、齐妃、数千鬼物后,卢仚体内十二正经、丹田内,原本充盈几乎爆出的元罡,同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唯有卢仚膻中穴,原本被先天元精堵得结结实实,没有开辟的膻中穴,此刻化为一个小小的,以神魂灵光内视,只有水缸大小的朦胧空间。 卢仚全身沧海劲元罡,凝成了一滴芝麻粒大小,色泽漆黑的元液,静静的悬浮在膻中穴内。 太上北溟仙宗,仙道根本法,无量归墟体,膻中穴,就是体内‘归墟’所在。 这一点元液,就是‘归墟仙元’。 倾尽卢仚之前全部修为,堪比寻常武修苦修百年所得的元罡,也只是凝聚了这么一滴微不足道的归墟仙元,可见这仙元的品质之高,蕴藏的能量之强。 凝聚归墟仙元,是去芜存菁、脱胎换骨的过程,是逆转造化、由凡化仙的门槛。 得了这一滴仙元,卢仚才真正意义上,从凡人一步登天,踏上妙不可言的仙路。 在之前浑身元罡转化为仙元之时,卢仚的身体受到元罡数万次的冲刷、捶打,他的身躯强度比起之前,不知道强横了多少。 这是无量归墟体附带的淬体效果。 相比仙道正果,这点点淬体效果,简直不值一提。 “真传一句话,假传忙断肠。” 卢仚把玩着从石碑中飞出的指环,端详着指环上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水波纹路,轻声的自言自语:“什么武道培元、拓脉、开经、辟穴,还有之上的种种挪脉、合经、融穴等等,感情,只是仙道筑基‘熔炉境’的功夫。” “培元、拓脉、开经、辟穴,这是正经的筑基法。” “挪脉、合经、融穴,这是天地异变,武修找不到前路,不知道怎么开辟出的旁门左道。” “至于橫炼功法,那更是旁枝末节,在这根本法之前,是提都不要提的丢脸玩意儿。” “这世界,有点颠覆三观了。” 卢仚将指环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将它往左手中指上试戴了一下,指环微光一闪,微微收缩,恰恰和他指节完美契合。 摇摇头,卢仚将指环取下,贴着心口放好。 进秘史监之前,没有这个指环,如果戴着这枚指环堂而皇之的出去,岂不是不打自招么? “本来以为,这世界是‘武道凋零之世’。” “没想到,‘武道凋零’都只是‘落幕尾声’,这世界的真正面目,是‘仙道凋零’的‘末法时代’。” “有仙啊!” 卢仚目光狂热的看着面前的石碑:“我的人生小目标,可以放大一点了。比如说,先努力活他个一万年?” “只是,这世界,哦,极圣天,极圣天灵机崩碎,仙道被斩,一切正统仙道之法,早已成了传说故事。” 卢仚皱着眉头,循着无量归墟体的正统法门,默运玄功,想要努力修行。 虚空中,一股让人窒息的混乱和浑浊的气息碾压下来,卢仚连续运转了好几遍无量归墟体功法,却无法按照功法所言,从虚空中获取任何的力量,功法没有任何进益。 第八十九章 亲,敌 卢仚出宫的时候,身后跟着两架大车。 四轮大车的车轴被压得‘嘎吱’直响。 封闭的车厢里,正是泾阳卢氏镇族三武石碑,以及邺国公一脉《业火明王怒》佛雕。 一路出了皇城南门,门前广场上,三千全副武装的羽林军,正骑着一水儿的血蹄乌骓,静静的列队等候。 这是胤垣从羽林军中,拨给卢仚的三千亲卫。 卢仚也没想到,胤垣居然会给这三千亲卫,全都配上血蹄乌骓。 在这三千亲卫的前方,三十六名甲胄鲜明的神武将军,一人持节,一人打着九曲青罗伞,其他人分持大纛,以及金刀银剑等诸般仪仗,昂首挺胸的凝视着卢仚。 卢仚看着他们,举起右手,握拳轻敲心口。 三千零三十六名精锐齐齐还礼,一旁,一个隐隐有金石撞击之声的声音传来:“仚哥儿,天阳公,好威风,好气派。” 卢仚看了过去,就看到数十丈外,列阵的三千苍狼骑前,卢旲正背着手,看着自己。 卢仚在秘史监耽误了蛮长时间,看卢旲这模样,他显然一直在这里等着卢仚。 卢仚跳下马,大步走到卢旲面前,向卢旲抱拳行了一礼:“伯父。” 上下打量着卢旲,卢仚心中骇然。 记忆中,卢旲身高八尺左右,比卢仚要矮了一截。 但是在北界城驻扎了几年,卢旲居然长到了一丈左右,犹如一截铁塔杵在面前,身上气势更是比当年离开天恩侯府时强大了无数。 卢旲也上下打量着卢仚。 “出乎意料。”卢旲缓缓道:“本来,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份彩礼。准备你今年满了十六,和白家履行婚约时,让你风风光光办一场。现在看来,倒是用不上了。” “我,还准备了一份军籍,准备你成亲后,白家丫头有了身孕,就带你去北界城,在军中混一个前程出来。以后慢慢提拔,总不会让你比羽林中郎差多少。” “当年,貅伯和旵哥如何对我的,我会一一的报答在你身上。” “只是没想到啊。” 卢旲握拳,轻轻的砸了砸卢仚的肩膀:“天阳公?吓死个人。” “我当年被狼群差点咬死,豁出去性命搏了一个救驾之功,你可好,这么轻轻巧巧的。” 卢仚很谦虚的笑着:“侥幸而已。” 卢旲深以为然的点头:“的确是侥幸。但是单靠侥幸,是走不长远的。” “你以后准备如何?”卢旲绕有深意的问道:“一心一意做你的天阳公,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俊俏侍女,尽情享受这世间顶级的荣华,等到百年之后,一摊枯骨?” 卢旲轻笑摇头:“我知道天子,肯定给你安排了事情,一如当年给我的安排一样。” “但是,仚哥儿,你应该有更高远的追求。” 卢旲看着卢仚的双眼,笑道:“不能做井底之蛙!” 卢仚看着卢旲,笑道:“伯父何以教我?” 卢旲沉默片刻,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卢仚,凑到他耳朵边,将声音压成了一条细线:“可愿长生否?” 一道莫名的凉气从天灵盖直冲脚掌心,卢仚浑身寒毛直竖,骇然看着卢旲。 当今之世,武道凋零,开经境武修高手,寿不过一百五十。 卢旲哪里来的底气,敢问卢仚‘可愿长生否’? 卢仚闭着嘴,屏住呼吸,直勾勾的盯着卢旲。 卢旲拍了拍卢仚的肩膀,低低道:“最近镐京,乱的很。九阴教啊,死士杀手啊,邪祟鬼魅啊,很乱,很乱。不过,一切才刚开始。以后这镐京城啊,会更热闹。” “当然,也更危险。” “自家侄儿,伯父能关照,就关照了。” “以后出行,小心些。若是对刚才伯父的话有意,就去侯府找我罢。” “我这次回镐京,大概率是不会回北界城了。我是你伯父,你是我侄儿,都是泾阳卢氏后裔,也都是天子近臣,你我,理所当然要同气连枝、携手进退。” 卢旲点点头,转过身,一步跳上了狼王,轻喝一声,三千苍狼骑簇拥着他,一溜烟的顺着驰道,直奔东边安乐坊的方向去了。 “可愿长生否?”卢仚看着卢旲远去的队伍,突然乐了:“看样子,我在秘史监的揣测,没错啊,这世道,要变天了。” “镐京城要乱了?不会,这些日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你有关吧?我的伯父大人!” 卢仚笑着,跳上坐骑,和那些新下属招呼了一声,三千亲卫、三十六神武将军仪仗队纷纷上了坐骑,紧跟着卢仚,顺着南门前的驰道一路笔直向南飞驰。 等到卢仚、卢旲都跑得远了。 皇城南门上方的城门楼子里,胤垣和鱼长乐转了出来,笑吟吟的看着卢仚远去的队伍。 “查实了?白长空家的那一把大火?”胤垣笑得极其嘚瑟。 “陛下,花了两天时间,扎扎实实的查,查实了,的确没有任何一人知道这火是怎么起来的,但是几乎顷刻间燃遍整个蓝田园……除了天阳公那神出鬼没的身法,老奴想不出,镐京城内还有谁能做到。”鱼长乐也笑得极其之灿烂。 “给天阳公记上一笔功劳。过些天,你去看看他,给他说,有些事情,要坚持的做,认真的做,长期不懈的做,当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来做。”胤垣摸着下巴,悠悠道:“可惜了,恨不能在场,欣赏白家君子们光着粉团四处乱跑的风采。” 寒风中,胤垣和鱼长乐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路南下,眼看着前方路口,向西拐,就是通往雨顺坊的运河石桥。 石桥桥头,一座高有九层的酒楼顶部,坐在轮椅上的朱,一只手打着夹板绷带,另一只手则是端着茶盏,喝着茶,看着下方的大街。 “师兄别急,那卢仚在镐京根基浅薄,出了宫,他能回去的地方,就只有他的那所谓的勘察司衙门。守在这里,定然能守到他。” 朱嗓音发哑,轻咳了一声,昨夜被熊泰斗一拳打断的肋骨,又隐隐作痛。 他忍着痛,看着面前坐着的浑身上下一片雪白的中年男子,苦笑道:“不过,他毕竟是陛下刚刚封的天阳公,虽然是幸进佞臣一类,毕竟爵位放在那里,师兄下手,还要有分寸些。” 朱很无奈。 昨夜,他本就不该在丞相府。 眼前男子巫水,出身东神州昊剑宫,是齐胂的卫队长。 前面说了,朱天资聪颖,武道天赋更是绝佳,他拜师云游镐京的昊剑宫大剑师,从他那里学了昊剑宫的秘传‘养吾剑’。 巫水的师尊,是朱的师叔,从这份上说,两人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齐胂被守宫监捉拿,巫水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配合调查’,以他东琦伯世子的身份,在镐京城,太后不开口,谁能难为他? 没想到,齐胂就是被太后当做‘捉鬼’的‘鱼饵’,丢进了‘羡鱼阁’。 巫水着急啊。 他所属家族,是东琦伯的世代家臣,他受东琦伯的命令保护齐胂,如果齐胂出了事,巫水担待不起,他的家族同样承受不了东琦伯的怒火。 第九十章 直面,重创 长剑粉碎,让人绝望的巨力犹如海啸,当面袭来。 巫水嘶声尖叫,他做梦都没想到,他倾尽全力,一击耗尽体内所有元罡,近乎同归于尽的一剑,居然被卢仚‘随意’的一挥手就轻轻粉碎。 死亡气息扑面而来,生死关头,巫水咬破舌尖,昊剑宫亡命搏命的秘技‘葬剑诀’爆发开来,一道道锋利无比的剑劲在体内乱窜,一瞬间体内十二正经、奇经八脉齐齐崩碎。 巫水持剑的右掌前方,一团雪亮的剑元爆发。 一声脆响,巫水右臂齐肩而断,整条右臂化为一道血虹,裹着雪亮的剑元向前激射,重重撞在了卢仚挥出的惊涛手上。 剑虹怒射,巫水身躯顺势向后飞退。 巨响声中,巫水牺牲全身修为所化的剑虹被卢仚一掌湮灭,惊涛手卷起一道狂飙,擦着巫水的身体高速掠过。 巫水大口吐血,身体轻飘飘的顺着狂飙的去向飞出了数十丈远,一头扎向了下方的运河,‘啪’的一声平拍在了厚厚的冰面上。 “师兄!” 酒楼里,数十名白衣剑卫急急冲出。 他们当中,有人奔向冰面上的巫水,还有人则是拔剑而起,朝着卢仚奔了过来。 卢仚身后,三千亲卫在卢仚遇袭的瞬间已经勒住缰绳,剑卫们冲锋时,亲卫们已经张开强弓,拉开硬弩,更有人结阵挺起了长枪马槊,将卢仚护在了正中。 剑卫们一脸茫然的僵立当场。 卢仚默运功法,体内充盈的黑色玄光一点点纳入膻中穴,重新凝成一点归墟仙元。 他俯瞰着那些僵立的剑卫,冷然道:“为何袭杀本公?” 一名中年剑卫上前一步,看着卢仚咬牙道:“我家世子,因你而死!” 卢仚呆了呆:“你家世子?哪位?” 剑卫怒道:“我家世子,乃东琦伯第九子齐胂是也!” 卢仚瞪大眼睛,怒道:“齐胂?没错,他死了,但是,他是因为……” 武胤坊的交通何等繁忙,运河上的石桥,更是交通要道,人来人往,热闹无比。 卢仚遇袭,四面八方已经有无数人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如果当众说出齐胂之死,是因太后拿他当鱼饵去捉鬼! 卢仚语塞:“齐胂之死,是因为……” 见到卢仚这般模样,中年剑卫惨笑一声:“明白了,果然,我家世子之死,和你天阳公卢仚分不开干系。好,好,好,我等无用,无法为世子报仇雪恨,但是我家主上,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一群剑卫同时仰天怒啸。 就在卢仚和他身后亲卫严阵以待,以为这些剑卫要亡命拼命时,就看到他们举起手中长剑,齐刷刷握住剑锋,‘叮当’一下将长剑拗断。 “今日之仇,今日之恨,此生此世,誓必报之!” 一群剑卫齐声高呼,用短剑划破手掌,将鲜血涂了自己满脸都是,然后转身就走,带着浑身经络寸断,少了一条胳膊,身体软塌塌犹如死人的巫水全速离开。 酒楼顶层,传来朱钰讥诮的冷笑:“哟,这就完事了?刚刚那是昊剑宫的断剑血誓吧?哎,天阳公,你可招惹麻烦了。你现在,成了昊剑宫的眼中钉,肉中刺,昊剑宫的弟子们,人人对你是杀之而后快了!” 第九十一章 全都因为卢仚 卢仚的动作,并无伤害,但极侮辱人。 朱因为卢仚的动作而呆住了。 他的护卫中,有人怒叱一声,好似被挖了祖坟般暴起,当面一剑朝卢仚的心口刺下。 卢仚身边,一名身形极魁梧,比卢仚还高出数寸的神武将军狞笑一声。 真是‘狞笑’,而不是冷笑,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浓烈的兽性。 他一步迈出,挡在了卢仚面前,两只比蒲扇还大的手掌张开,犹如两块小盾牌,一上一下挡在了那护卫的剑锋前。 ‘叮’的一声,朱拓脉境九重天的护卫,倾尽全力的一剑,在那神武将军的手掌中,只是留下了一条淡淡白印。 卢仚瞪大眼睛,赞叹道:“好彩,姓甚名谁,何等修为?” 这神武将军顺手一掌按在了惊呆的护卫胸口,将他一掌打得胸膛凹陷,骨折声如爆豆子,大口吐血向后倒飞了出去。 “公爷,卑职鱼癫虎,是这三十六名兄弟的队长。”鱼癫虎向卢仚低头,右拳轻轻砸在了心口上:“修为嘛,《不坏摩尼身》第三境,普通开经境一二重的武修,元罡破不开我身躯,他们也扛不住我一掌。” 可匹敌开经境? 高手,大高手! 而且姓鱼? 卢仚明白了,神武将军,就是天子在皇城的近卫兼仪仗队,一部分是从羽林军中精挑细选的可靠人手,但是还有一部分最贴身、最亲近的,就和守宫监的那些小太监一样,他们也是内廷收养的孤儿,从小精心调教,花费巨大资源培养大的‘真正自己人’。 神武将军在编制上隶属守宫监,归监公直辖,如今守宫监的监公是鱼长乐,这些孤儿长成的神武将军,理所当然也姓‘鱼’! “你名字里面有个虎字?我喜欢。”卢仚欣然看着鱼癫虎,手指还放在朱的脸上扭来扭去:“成亲了没?” 鱼癫虎憨憨一笑:“没成亲,忙着练功呢,没工夫,监公说,女人只会让我们的心有破绽。心要是出了纰漏,我们的功夫也就掉了一大半。” 卢仚笑着摇头,又狠狠的扭动朱的脸:“这话,对,也不对。以后,你这辈子,就归我了。以后,我给你找合适的大姑娘,成亲成家,生儿育女,你的子孙后代,也一并归我天阳公府照料了。” 卢仚明确的告诉鱼癫虎,还有其他三十五名神武将军。 你们已经离开神武将军,你们被送给了卢仚,你们就是天阳公府的人了。 按照大胤朝的规矩,鱼癫虎他们三十六人,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从此都是天阳公府的世仆、家臣,一代代都和天阳公府绑死了。 天阳公府好,他们就穿金戴银,荣华富贵。 天阳公府坏,没得说的,他们全家老小,全都得陪着挨刀子。 鱼癫虎眸子里兽性凶光闪烁,直勾勾的盯着卢仚大声说道:“卑职明白,公爷请看,以后谁想伤公爷一根毛,得踏着咱们兄弟的尸体过去。” 卢仚笑着,终于松开了朱的脸。 退后两步,看着朱白净的面皮上那一团逐渐发青的淤血,卢仚点了点头:“这位公子,朱钰已经数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们早就是仇敌了,不是么?” 朱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卢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不怕我丞相府?” 第九十二章 全都因为卢仚(2) 一夜鏖战,大丞相府几乎被夷为平地,就寥寥几栋偏房侥幸保存。 而且遍地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血水冻成的血冰,更有一些地方有余火不时复燃,火光闪闪,黑烟冲天,实在没办法待客聚会。 出了皇城后,朱崇等人就极有默契的,从大丞相府门口径直路过,到了隔壁在昨夜没有受到波及,依旧完好无损的礼部衙门。 宽敞、高阔,布置得古雅宜人的大厅内,朱崇等人依官职高低,依次落座,很快就有人送来了香茶细点。 白长空阴沉着脸,落座后一言不发。 他的脸色,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今天在大朝会上,他是吃亏了。 因为大将军乐武的‘友情帮助’,可以说,天下人都知道,和他白长空的孙女有婚约的卢仚,自甘堕落,加入了阉党。 在这件事上,白家声誉受损,白长空的名声也受到了影响。 虽然白长空用十二贤才登门求娶这类的把戏,多多少少挽回了一些舆论。 但是这种小把戏可以糊弄那些没见识的老百姓,对于文教内部的这些精明、老辣的同僚来说,这点小把戏有个屁的用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卢仚的所作所为,是一通大耳刮子,抽得白长空面目全非。 所以,在大朝会上,白长空发动这么多门人弟子,以及他们纠集起来的党羽、走狗,想要狙击卢仚一把。 哪怕不能彻底搅黄卢仚封爵之事,起码也要将他的爵位削减两三等。 由此,才能体现出他白长空的意志。 由此,才能挽回在很多人心中,白长空那受损的清誉、名望,各种有形的无形的东西。 不然的话,一个加入阉党,悔掉了和白家婚约的小儿辈,居然在短短时日内升官发财、建功封爵,你让白长空的这张老脸往哪里放?你让白家的面皮往哪里搁? 甚至,有人会这么想——哦,卢仚悔婚了,不和白露小娘子成亲,所以就封公了? 这话一旦传出去,对白露的名誉可谓是致命的打击。 如果未来,白露的夫婿不能封公,不能在‘功名利禄’这四个字上超过卢仚的话,无论白家、朱钰如何给白露造势,她的名声都好不到哪里去。 对比放在那里,对比太强烈了。 所以,白长空在大朝会上,是下了狠心要对卢仚出手的。 但是,朱崇的那一眼,让白长空偃旗息鼓,眼睁睁的看着卢仚得了天大的好处。 封公,授节,授大纛,得仪仗亲卫,还有这么多田地、矿场、牧场等等,可以说,一个煊赫豪门的骨架子,胤垣一手帮卢仚给搭起来了。 卢仚得到的好处越多,白长空、白家、白露受到的‘诋毁’就会越大,他们名誉、声望上的损失就越惨烈。 作为文教推出来的,在镐京朝堂上的旗帜之一,白长空今天的损失,很大。 所以他必须绷紧了面皮,给众人一个明确的信号——因为你们的事情,我受损了,这件事情该怎么善后,你们看着办。 朱崇端着茶杯,喝了几口茶。 他看了看白长空,又看了看大厅里沉默不语的十几名文教在镐京最核心的骨干大臣,放下茶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白大人今日,受委屈了。” 第九十三章 全都因为卢仚(3) 公羊旭闭上了嘴。 朱崇淡淡笑了声。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绕着大厅缓步行走。 “大胤立鼎建国,真正得了好处的,是那些武勋世家。” 朱崇看着白长空,淡然道:“白大人学识渊博,有些事情,不用本相多说。大胤的武勋世家,好些门阀源远流长,诸如……” 微微一顿,朱崇轻声道:“诸如泾阳卢氏,其家族历史,可向上追溯大胤之前十几个国朝。这些门阀之强盛,也是不用多说。” 武勋门阀。 泾阳卢氏这样的武勋门阀。 一个个国朝灭亡,而这些武勋门阀,依仗着绝世的武力,庞大的领地,无数的私兵,世世代代积攒的庞大财富,江山社稷风雨飘摇,却无法伤损他们丝毫。 甚至很多时候,一些国朝的灭亡,就是这些武勋门阀在幕后主使。 每一次国朝的灭亡,新朝的建立,都是这些门阀的一次饕餮盛宴。 一如当今大胤,莱国公府身后的泾阳卢氏本家,其家族的领地方圆数万里,治下百姓以百亿计,每年的赋税收入,真个犹如金山银海一样往库房里塞。 偌大的莱国公府,也只是泾阳卢氏推出来,放在镐京朝堂上的一块招牌。 莱国公府的确有钱有势,但真正的庞然大物,还得数盘踞在领地上,不显山,不露水,一心一意坐享无边富贵的泾阳卢氏本宗。 “他们,有地,本家领地横跨数万里;他们,有人,奴婢无数,私兵无数,自家苗裔数以十万计;他们,有钱,矿山,牧场,万亿亩的农田,还有商会行遍八方。” 朱崇突然站定,手指着地面大声说道:“但是,那是勋贵们。” “我们文教子弟,多出自草根,多出身平民。我们文教的先贤对他们说,好学,就能上进,上进,就能荣达,荣达,就能富贵!” “我们,也对我们的弟子、学生耳提面命,说读书是登天捷径,只要用心钻研文教典籍,就能闻达天下,功名利禄也就唾手可得。” 朱崇大声道:“我文教于大胤崛起,已三百年。三百年哪,诸如我们,朱氏、公羊氏、令狐氏等等,我们这些被尊为‘圣人世家’、‘亚圣世家’的大族且不言。” “我们的那些门人弟子,那些对文教忠心耿耿的门徒,三百年时间,他们要结婚生子,他们要开枝散叶,他们当中,很多人从三五口之家,已经繁衍壮大成数百、数千人的大家豪族。” 朱崇丝毫不掩饰的大声喝道:“这么多人,都是我们文教弟子,是我们的忠实拥趸,是我们能够立足朝堂,把持朝政的依仗。” “所以,他们要吃好的,要山珍海味,要陈年老酒。” “所以,他们要穿好的,要绫罗绸缎,要金钗玉佩。” “所以,他们要住好的,要豪宅大院,要森森园林。” “所以,他们要坐好的,要珍奇骏马,要四轮华车。” “所以,他们要玩好的,要娇妻美妾,要俊童俏婢。” “所以,他们就算死了,也要风光大葬,要选风水宝地,要营造地宫坟茔,要金银珠玉各种殉葬。甚至就连棺木……同僚使了一尺二寸板的金丝楠木,内外三重的棺椁,你好意思用九寸厚的水曲柳?”云九小说 朱崇站在了白长空面前,微笑道:“以上种种,全都要钱!所以。” 一旁生得白皙水润,好似一块糯米糍团一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户部尚书崔无怖幽幽道:“所以,当年赈灾之时,所有钱、粮、药材,乃至重建城池、屋舍的砖瓦、木材,其他一应物资,前前后后,大体钱八十亿贯、粮二十亿石,没有一分一文用在灾民身上。咱们,全分光了。” 崔无怖笑容满面的说道:“那时,幼天子登基,年仅七岁的天子,他啥都不懂;太后垂帘,一个深宫妇人,她啥都不懂;大将军忙着收买人心,一个杀狗的屠夫,他懂什么?” 摇摇头,崔无怖悠然道:“至于那些武勋,他们更不会关心一群草民的生死。” 双手一拍,崔无怖笑得极灿烂:“全分光了,除了一部分注定要死的替罪羊,整件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朱崇微笑看着白长空:“白大人,你问安平州的地。” 摇摇头,朱崇淡然道:“安平州的地,如今全都是我们的地。朱氏、公羊氏、令狐氏、诸葛氏、王氏、崔氏……嗯,大体就是民间所说的,我们文教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各家,我们占尽了安平州的地。” 他凝视着白长空:“安平州的人,如今也都是我们的人。那一场天灾中活下来的安平州土著,现在全都是无地之民,他们,在为我们耕作,为我们劳务。” “他们的子弟,给我们当牛做马;他们的女子,任我们恩宠把玩。” 大司寇公羊旭淡然道:“整个安平州,四周环山,唯有三五条通道通往外界。这些年来,已经被我们整治成了金汤城池,一丝风声都漏不出来。” 朱崇微笑道:“所以,我们才说,是宗室?是勋贵?是诸侯?又或者,是那两位,他们想要对我们动手么?除开他们,就安平州的那些泥腿子,他们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摆摆手,朱崇笑道:“不可能,断然不可能!” 朱崇向白长空伸出了手:“我做主,可以给白家在安平州一块膏腴之地。今日朝堂上,白大人一个示意,就有这么多门人弟子踊跃而出,白大人可谓是,深得我文教之精髓。” 白长空看着朱崇的手,他知道,这是朱崇给出来的善意。 今天他的门人弟子在大朝会上的表现,让朱崇认定,自己有资格,从文教放在表面上的招牌,成为文教核心的圈内人了。 ‘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 他白长空,终于有资格踏入这个文教的核心圈了么? 快哉! 白长空伸出手,握住了朱崇的手:“原来如此,理所应当。我要,国子监山长的正职。” 一直以来,白长空都挂着国子监副山长的头衔。 这个‘副’字,白长空早就想挪走了。 朱崇紧了紧白长空的手,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是很好办,但是,应该可以试试。” 两人用力握了握手,然后同时松开。 白长空望着朱崇,他当然知道朱崇所谓的‘不是很好办’是什么意思。 偌大的大胤,偌大的朝堂,各部衙门,各处坊市,从军队到民政,从行政到钱粮,要说有哪些地方是文教的官儿们无法伸手的。 一个是太史台,那是太史令鲁步崖的世袭地盘。 史官,这不是好招惹的,人家自成一系,虽然文教将‘史’也编入了文教体系中,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史家就是史家,他们和其他学派绝无任何瓜葛。 想要插手,你就准备着遗臭万年吧,所以起码现阶段的文教,还没那个底气插手太史台。 一个就是国子监。 国子监这衙门,收天下俊才而教之,是为国纳贤的机构。 按理,国子监天经地义是文教的地盘,但是大胤国子监现任的山长,是个没人招惹得起的怪胎、异类。 那老家伙人不在镐京,四处云游已经近十载,白长空也硬生生被按在副山长的位置上近十年。 想到那有点可怕的老家伙,朱崇也觉得有点牙痛。 实在是不好办,但是白长空既然提出了诉求,朱崇也有心将白长空真正接纳进文教的小圈子——正如他所言,今天的大朝会上,白长空已经展示了足够的力量。 在朝堂的基层官员这一块,白长空有着可怕的话语权。 文教君子们,是讲道理的,白长空你门徒众多、党羽无数,你就有资格成为切蛋糕的人。 白长空入伙的第一个要求,文教,得努力帮他实现才对。 朱崇心里有点恼火。 白长空的这个愿望,施行起来,会很扎手。 而白长空之所以有机会,在他面前提出这个愿望,毫无疑问是因为,在大朝会上,朱崇要求白长空不要狙击卢仚,让卢仚顺利的得封天阳公。 而朱崇之所以要欠下白长空这个人情,毫无疑问是因为,天子用安平州的事情,威胁朱崇等文教官员,抵对卢仚封爵天阳公。 所以,关键就在这里。 朱崇之后,之所以要帮白长空努力争取国子监山长的正职,全都是因为卢仚啊! 相比起来,平息安平州的事情,反而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这个卢仚啊。”朱崇背着手,看着大厅内十几名已经完全成了自己人的紫袍重臣:“诸公,这个卢仚啊……嘿,嘿嘿。” 一众重臣纷纷琢磨过味道来。 嗯,没错,这个卢仚,现在是天子推出来的,和他们这些文教君子捣乱的小混蛋。 否则的话,以天子和太后的秉性,什么安平州之类的,这些地方上的政务,直接交给衮衮诸公处置就行了么。 甚至是,平日里一直蹲在九曲苑遛狗的天子,根本没机会知道‘安平州’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因为要给卢仚封爵,如果不是唯恐满朝臣子反对,天子会用‘安平州’这件事情,和诸多大臣打擂台么? 可见,罪魁祸首,就是卢仚了。 本来可以岁月静好,悠悠闲闲的在幕后处理妥当的事情,却非要被弄到朝堂上,让满朝文武都知晓,让天下人都知道,让那些宗室、勋贵、诸侯,也都一个个关注到了这件事情。 这种‘亏心事’被放在了聚光灯下的滋味,很不好。 如果不是卢仚,能有这事? “此子,当铲除了他。” 大司寇公羊旭捧着茶杯,慢悠悠的说道:“得让天子清醒清醒,不是随便推个狗腿子出来,就能肆意妄为的。” “十六岁的‘公’?简直荒唐,简直滑稽,历朝历代,哪有这件事情?” 白长空脑海中闪过一道信息。 不说太古老的,就说大胤刚立鼎,四方征战的时候,有异人救驾,从重兵合围中救了大胤的开国太祖——那位异人,时当十三岁,武道修为已至绝顶。 开国太祖赐玉碟金牌,封他为‘武王’。而那异人辞官不受,只取了三坛老酒,畅饮高歌而去。 白长空淡然一笑,将这消息丢去了九霄云外,幽幽道:“这小狗,最近是有点猖狂。是要给他点教训了。” 话音未落,大厅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守在大厅外的护卫厉声呵斥。 而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相爷,相爷,不好了,两位公子,两位公子,被卢仚那小贼打得吐血不醒了。” ‘咔嚓’。 朱崇手中的茶杯碎成了渣滓。 第九十四章 直面,文采压迫 任凭朝堂纷纷扰扰。 无论皇城里闹鬼,还是大丞相府兵灾,老百姓的生活得继续。 连通武胤坊和雨顺坊的大石桥上,卢仚带着马队飞驰而过,在雨顺坊这边的桥头,被一大群拥堵的人挡住了去路。 这里,距离卢仚的勘察司驻地,以及白家的宅邸,只有三个街口。 一座规模极大的酒楼‘墨云楼’,正好杵在桥头,四周种满了古梅、青竹,邻水还有一排十几个雅致的观景水榭。平日里,雨顺坊的达官贵人们,最喜欢邀约三五好友来这里欣赏河景,品尝河鲜,吟诗作对,高谈阔论。 卢仚带队过来的时候,十一层酒楼里固然是座无虚席,十几个花费极高的水榭里,也是人头汹涌。 除此之外,桥头附近,酒楼前方,极大的一片地盘,拥挤了好几千人,而且一水儿都是带着纱帽、身穿长衫,大冬天还拎着各色扇子附庸风雅的读书人。 在冰封的运河河面上,更有大量的木筏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无数读书人在木筏子上备了小火炉,精细的酒菜等等,一个个犹如长脖子的呆头鹅一样,伸长了脖颈,直勾勾的盯着墨云楼的顶层。 “下一首,下一首,轮到谁了!” 这些读书人兴奋得面皮通红,一个个手舞足蹈的叫嚷着。 哪怕卢仚带着大队骑兵,放慢了速度,顺着大桥犹如一条钢铁洪流般碾了过来,这些狂热的读书人,也就最后面一圈有几个人回头朝着他望了一眼,然后不屑的转过头去。 人群堵塞了桥头的街道,根本无法通行。 卢仚皱眉,远处更有无法通过的百姓低声的骂骂咧咧。 但是面对这些读书人,普通百姓也只敢在远处低声咒骂,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和他们说理的。 卢仚跳下坐骑,走到一个读书人身后,一把掐着他的脖子,强行将他的身体转了过来:“这位兄台,这墨云楼里,出什么事了?” 看模样年过四旬的读书人被卢仚掐得脖颈生痛,他正要开口喝骂,猛不丁看到卢仚身后跟上来的神武将军们,目光扫过神武将军们手上的节杖、九曲青罗伞等仪仗,这读书人即刻堆起了满脸的笑容。 “这位大人,里面是我镐京的十二青年俊贤,他们在文比一决高低呢。” “哎,您知道国子监山长白长空白大人吧?” 卢仚立刻纠正他的话:“副山长!” 读书人瞪了卢仚一样:“迟早的事情……嚇,这都是闲话。白大人的孙女为霜小姐,前两日不是有十二贤才登门求娶么?” 卢仚眉头一挑,前两天的热闹,他记得清清楚楚。 熊顶天,还有那些九阴教的教徒,就是那天一大早来袭杀他,结果被他反杀。如今熊顶天他们的尸体,还躺在雨顺坊令衙门的仵作房里呢。 “这十二贤才,个个都是我镐京城文教弟子的人中之龙,个个都是满腹诗书,才华盖世,哪一个都是镐京城无数闺阁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啊!” “十二人同时登门求娶,为霜小姐好大的福气,真是……镐京城再也没人能比得上了!” “但是,为霜小姐只有一人啊,所以,今天一大早的,为霜小姐就在墨云楼设下文比酒会,邀请了一批镐京城的名士、贤人做评审,要从这十二人中,挑选一位如意郎君呢。” 第九十五章 直面,文采压迫(2) 卢仚站在一张雪白的,尚未有人落笔的大纸前,声音洪亮,缓缓说来。 “小子卢仚,出身泾阳卢氏旁支,无煊赫身世,也无闻达之名。生平所愿,并不宏大高远,无非是,农妇,山泉,有点田,缸内有米,身上有衣,一日三餐,无病无灾,则此生足矣。” 十二贤才齐声冷笑。 刚刚那华服青年见卢仚不搭理自己,只顾自言自语,他气急败坏,厉声喝道:“卢仚,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放肆!”鱼癫虎‘铿锵’一声拔出佩刀,刀指青年厉声喝道:“天子节杖在此,谁敢对公爷不敬,是要造反,想要被抄满门么?” 华服青年,十二贤才紧紧闭上了嘴。 鱼癫虎冷笑一声,手腕一旋,佩刀重重插在了地板上,直入地板一尺许。 白露的面色越发扭曲僵硬,脸色发青,身体微微的摇晃着,双眼一阵通红——‘公爷’? 杀千刀的卢仚! 他怎么成了公? 如果他成了公,白家这几年费尽心思的污他名声,一心退婚,以及后来的这么多小手段,究竟是图了个啥? 不就因为卢仚是个破落户,朱钰是圣人苗裔嘛。 朱钰固然是圣人苗裔,但是朱氏如今的爵位,也不过是一个‘公’! 这个‘公’位,除非朱崇这一房的嫡系子孙死绝了,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朱钰头上。 可想而知,朱钰就算借着朱氏的力量,能够在朝堂上登临高位,但是他想要成为‘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白露,白家,选择了履行婚约,认认真真的将白露嫁给卢仚。 岂不是,今日她白露,已经可以穿着超品公爵夫人的诰命衮服招摇过市,羡慕死身边的这群‘闺蜜’小-婊-子了? 白露的身体晃了又晃,坐在她身边的长腿少女眯了眯眼,一把抓住她的腰带,将她按回了座位上:“堂姐,你发什么呆,坐下,且看看我们这位新晋的,享受宗室封君仪仗的‘公’,能作出多好的诗词嘛。” 长腿少女笑颜如花,甚至很慷慨的朝着卢仚抛了个秋波。 白露的身体又是一哆嗦。 卢仚封公了,而且,享受的是宗室‘封君’的仪仗。 可见,卢仚简在帝心,他一定是得到了天子的极大恩宠,才有这样离谱的际遇! 卢仚向那长腿少女笑着点了点头。 这丫头,不就是前两天熊顶天袭杀他的时候,坐在白家墙头,嗑着瓜子看热闹的那位么? 这姑娘,有点意思。 而且,她是白露的堂妹? 卢仚手持毛笔,曼声道:“奈何,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人生坎坷,不过如此。其中细节,关系人家名节,小子就不在这里赘述了。” ‘关系人家名节’! 这句话一出口,白露就好像被雷轰了一般。她直勾勾的盯着卢仚,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卢仚什么都知道了’! 下一瞬间,她双手在袖子里死死握拳,告诉自己:“卢仚一定要死。” 卢仚继续说道:“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小子的经历,可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人生之危险,人情之冷暖,人性之不测,真是让小子一颗心,千疮百孔。” “所以,诸位咏梅,多咏其高洁,而小子,独说它之‘孤傲’!” 转过身,面对大纸,卢仚在身边的砚台上沾了沾墨,用在大胤朝前所未见的‘瘦金体’,铁笔银钩间,一首词在大纸上冉冉出现。 “这字!”有名士嘶声惊呼。 “这词!”有几个名士猛地朝着卢仚这边扑了两步,然后突然醒悟自己的立场,又讪讪的停下了脚步,但是一双眼睛喷着精光,直勾勾的盯着卢仚的笔头。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十二贤才中,一名衣衫略显寒酸的青年大声狂笑:“卢仚,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就算争春,你能争得过谁?” 这青年双眼通红,咬着牙死死盯着卢仚,已经把卢仚嫉妒、恨到了骨子里。 这词…… 吊打今日在场的十二人。 他们心知肚明,他们写不出这样的词来。 所以,只能鸡蛋里挑骨头,只能抓着卢仚作品中的一句话,无限制的放大他的缺点。 “可见,你是个妄人!”这青年蛮横的做出了决断。https:/ 其他十一贤才纷纷点头:“然也,果然狂妄,不当人子!” 卢仚转过身来,笑吟吟的朝着一众贤才:“我今年,刚满十六。” “我,为大胤,为太后,为天子出力,刚满十六,我立功封爵!” “我,刚满十六,我拓脉境大圆满的武道修为,你们十二个加起来,我一只手可以把你们打成肉饼!” “我,刚满十六,腹中也有锦绣诗书,一支笔写出的文字,我想,你们暂时无一人能在书法上赢我。” “我,刚满十六,我靠我自己的功劳,得授良田数百万亩,得授食邑三万户,得授封地方圆数千里!” 一群贤才被憋得面皮通红,说不出话来。 卢仚悠然道:“我不争,只是因为我想太平过日子。我若有心争……呵呵,小子侥幸,你们看看,我稍稍争一争,我就是国朝的公爵了。而诸位呢?平日里下-窑-子的钱,怕是还要从你们爹娘手中讨吧?” 十二贤才紧紧闭上嘴,一个个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卢仚的话极其难听,但是一矢中的,他们无法反驳。 卢仚又笑了。 他手中毛笔,朝着墨云楼顶楼的一群名士、千金、贤才指指点点,大声笑道:“见到你们啊,我突然明白了,‘朋党’两个字做何解释。” “难听的话,我也不说了,再说下去,未免得罪了太多人。” “但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今日来墨云楼,搞这么大的场面,甚至堵塞了街道、大桥,使得民间百姓只能绕道而行,平白耽搁他们营生……你们来这里,是出自本心么?” “白露的婚事,和你们!”卢仚指了指那一群做评审的名士。 “和你们!”卢仚又指了指那群千金小姐闺蜜们。 “和你们!”卢仚干脆的指了指那十二名贤才。 “究竟有多大的干系呢?” “你们来这里,无非是……一个名,一个利,你么看不破而已!” “所以,今日你们咏梅,我还非要咏点别的东西。”卢仚微笑,又用一手极其流畅,甚至嚣张跋扈的‘狂草’,在大纸上挥毫泼墨。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卢仚书毕,一名充当评审的名士猛地皱起了眉头:“这词不对,其意残缺,卢仚,你怎生不把全文写出来。” 卢仚歪着头,异常陶醉的看了看大纸上自己的狂草字体,曼声道:“残缺就对了,这词,我抄的,你们信不?” 一众名士纷纷摇头。 抄的? 抄谁的? 这一首词,单单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就足以广传天下。 你说,这是抄的? 卢仚笑着,他又看了看坐在那边,脸色犹如死人的白露,轻轻的摇了摇头。 “今日之后,怕是,我会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恨不得食我血肉。”卢仚笑道:“但是,就算我委曲求全,某些人,又会放过我么?” “所以,今日恰逢盛会,小子就放肆一把。” “人不轻狂,枉少年。” “至于后果么,我的靠山是天子呢,在镐京城里,谁敢不给天子面子?”卢仚‘嘿嘿嘿’笑得很古怪。 “所以呢,诸位啊,今天最后一首……嗯,也是我抄的!” 卢仚很认真的,用‘魏碑体’,在大纸上一笔一笔苍劲有力的书写起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字好。 词绝。 一众名士好似雷打过的蛤蟆,一个个呆呆的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如此的豪放不羁,如此的……如此的…… 名士们,竟然不敢评点卢仚的这首词。 卢仚丢下毛笔,双手叉腰,认真的欣赏了一下自己在纸上的大作,悠然道:“这三种字体,我名之为‘卢氏瘦金体’、‘卢氏狂草体’、‘卢氏金碑体’,你们若是模仿使用,要记得,这三种字体是我创的,你们谁用了,以后要叫我一声先生。” “这三首词嘛,我抄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卢仚深深的看了一眼白纸上的三首词,一挥袖,转身就走:“白家妹子,欢迎你来我家做客,呵呵。” 卢仚昂首,大步下了墨云楼,他大声吟唱《定风波》,‘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声音高亢如云,可裂金石,墨云楼上下,但凡听到卢仚吟唱者,无不浑身寒毛直竖,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来。 渐渐地,运河冰面上,有书生齐齐附和。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一日,卢仚‘文动镐京’,这几日里喧嚣日上的‘国贼’骂声,居然硬生生被他的三种字体,三首诗词打得气焰全消,再无人敢在公众场合提起。 第九十六章 炼化,机缘 接下来几天,镐京城无风无雨,只是市井中,那些文教弟子们相互吵嚷得厉害。 他们争吵的,无非是,卢仚究竟是‘自成一家的大贤’,还是‘附庸阉党的国贼’,他究竟是‘别有风骨的君子’,又或者是‘哗众取宠的伪君子’? 当然,这些卢仚都不关心。 得授公爵的第二天,卢仚备了一份礼物,去了天恩侯……哦,不,天恩公府。 胡夫人见了卢仚,就好像见了仇人一般——白家许诺给她的盐铁文书,在卢仚加入守宫监后,自然是被作废了。 坏了胡夫人的财路,没被她叫人将卢仚打出去,已经是她克制得好。 卢旲则是极热情。 他并没有提起‘长生’一事,而是设下家宴,和卢仚把盏言欢,又逼着胡夫人作陪,不断给卢仚斟酒布菜,狠狠的弥补了这几年他去北界城镇守,和卢仚变得疏远的亲情。 酒桌上,两人也就敲定了,拢共三百户,大概两千名卢氏族人,会从天恩公府分出来,加入卢仚的天阳公府。 三百户人家中,卢仚首先就挑选了和他关系最亲近的卢安一家子。 其他的各户人家,卢仚挑选的,都是之前几年,对他颇有关照的亲近族人,也都是心底忠厚、家庭康宁,没有什么不成器子弟的好人家。 只等卢仚的公府建成,这些卢氏族人,就会搬去公府的后街居住。 离开天恩公府时,卢仚顺便带走了卢安,以及数十名学识不错,个人能力不差的族人。 接下来,卢仚的心思,全放在了他从秘史监得来的好处上。 嘉佑十九年,正月十五。 难得的乌云散去,东边天际,有大片红霞浮现,雨顺坊勘察司的后院里,枝头的积雪不断‘簌簌’掉落。 后院小楼,卢仚的房间里。 卢仚盘膝而坐,五色氤氲弥漫四周,一枚亮晶晶指环悬浮在他面前,缓缓的旋转着,一丝丝五色光霞,在神魂灵光的催动下,不断融入指环中。 指环,来自传承石碑。 随着五色光霞的不断融入,指环上细密的纹路一丝丝亮起,眼看着只欠最后一两条细纹,整个指环就会被全部点亮。 后院正中,大黄狗在卢仚的小楼门前,口鼻之间黄光氤氲。 其他四个方向,四位大爷也在吞吐灵机,寻常人肉眼见不到的五色灵光笼罩了整个后院,好似硬生生将这个院子的空间,从这方世界切割了出来。 卢仚的膻中穴中,一点归墟仙元急速旋转着。 五色氤氲不断从卢仚口鼻中纳入体内,随后好似万流归海,尽入膻中穴,被这一点归墟仙元吞得干干净净。 卢仚在秘史监,全身元罡凝成一点归墟仙元时,这点仙元只有芝麻粒大小。 但是经过几天的尝试修炼后,这一点仙元的体积,已经膨胀到了黄豆般大。 卢仚这几日尝试过,一旦离开他布置了五行风水阵的后院,任凭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无量归墟体也无法动弹分毫。 但是在这后院中,卢仚可以自如运转无量归墟体,而且修炼速度很是不慢。 当东边一轮红日升起,阳光洒遍大地时,卢仚一夜的功课终告结束。他一口气吞尽了房间内的五色氤氲,然后张口将一缕缕五色霞光喷出。 第九十七章 新郎,及,他爹 君子,一诺千金。 说好了正月十五白露要嫁人,白家,当然要嫁女儿。 或许是因为卢仚的勘察司就在街对面的缘故,白家嫁女儿这事情,办得颇为古怪。 典礼现场,不在白家大宅,居然在国子监旁翠薇峰。 一轮红日,从东边冉冉升起,翠薇峰下,一株株老梅树枝节遒劲如龙,大朵大朵梅花绽放,幽香荡漾。寒风吹过,花瓣纷飞如雨,在晨曦中闪耀着淡淡光芒。 山顶翠薇峰,白长空和一众大贤老友身穿古朴的礼服,正襟危坐。 山下梅林中,地上铺着一张张草席,无数国子监和太学的读书人,正跪坐在草席上,聆听上山的石阶入口处,一名长相俊雅、气质古雅的长须中年男子讲道。 披散长发,身穿朴素葛衣,声音洪亮的中年男子名曰朱嵩,大丞相朱崇的堂弟,朱钰的亲爹,也是大胤朝太学的大祭酒,身份和国子监的白长空相当。 如果说朱崇是朱氏在朝堂上的门面,那么朱嵩就是朱氏在民间的招牌。 镐京城内有‘朱氏学堂’,遍布镐京每一个坊市,甚至最荒僻的九品坊市,都有‘朱氏学堂’的存在。学堂免费向镐京城的平民百姓、草根阶层的子弟传经授道,甚至是向贫寒学子免费提供笔墨纸砚以及早午餐。 朱嵩就是朱氏学堂的学正,无数朱氏学堂的学生通过他的选拔,加入太学深造,然后在科举中大放异彩,从此平步青云,脱离原本的草根阶层。 因为‘朱氏学堂’的关系,随着从学堂走出的官员、名士越来越多,朱氏的‘圣人苗裔’这块招牌就越发光彩夺目,朱氏在大胤就越发根深蒂固。 盘坐在石阶上,看着下方数以万计的书生,朱嵩淡然微笑,娓娓道来。 “尔等需知。白山长,治‘古礼’。” “古礼者,需克己,即约束自身的欲望,淬炼自身的节操,进而‘复礼’,就是恢复君子最原始的美好德行,遵循君子最原始的无瑕操守。”(此处‘克己复礼’的解释,按照白长空等人的诉求,进行了一定的曲解!) “白山长治古礼,当身体力行之。” “当今之世,民风日益奢靡腐化,今礼日益繁复驳杂,纳采、问名、聘礼、嫁妆,林林种种,无非,物欲横流,人心不古是也。” “是以,今日白山长以太古部落之时,我人族先祖最朴素、最纯粹之‘贤聚雅和’之礼,操办白露小姐之婚事,真正是大贤风范,不愧是‘礼学’宗师。” 朱嵩摇头晃脑,替白长空商业互吹。 他叽里咕噜一番话,大致就是——白长空认为古礼才是好的,现在的那些,举办一次婚礼,动辄就要好几个月的流程的今礼,无非是当今之人道德败坏、物欲横流的结果。 而且,白长空两袖清风、清正廉明,也没有这个财力,去按照当今的婚礼仪式操办白露的婚事。 所以,白长空就借着唯一的孙女出嫁的机会,行太古部落之时的‘贤聚雅和’之礼,以此传播自己对‘古礼’的认知,同时批判现今民间越来越奢靡的不正之风。 而所谓的‘贤聚雅和’之礼,就是太古部落之时,部落先民中,一对男女只要看对了眼,然后在部落长辈的评定下,两人的确是‘适合婚配的良人’,他们就能公证成亲。 一整套流程,只要小半天功夫就能完成。 简单,快捷,省钱,省事……因为镀上了‘克己复礼’这么一层金,这样简单却不简约的婚礼,更显得无比的高大上,显得格外的神圣、庄重。 尤其是,‘贤聚雅和’之礼,需要一群部落长者聚集在一起,为这一对儿男女进行评定。 现在翠薇峰顶采薇阁中,白长空、公羊垚,以及镐京的数十位文教大贤齐聚于此,他们将充当‘部落长辈’,评定白露和她未来夫婿的品行,裁定她们是否是一对儿良配。 一次婚礼,能够得到数十名大贤的认可和祝福,更有国子监和太学数万读书人的见证。 梅林中,无数年轻热血的读书人纷纷鼓掌欢呼,情不自禁的为白露和她选中的那位幸运的未来夫婿致以最高的祝福。 更有书生在相互交头接耳,热情的讨论这个话题。 “学生也觉得,当今婚礼,过于繁复。时间耗费长些,倒是不怕,三五个月,等得起。但是那聘礼之类……啧啧,过于靡耗。” “师兄所言极是。白师这‘贤聚雅和’之礼,只要男女一见倾心,且能得到长辈认可,就能结成良缘,如此古礼,大雅,且极庄重,果然是妙不可言。” “哎,可惜,我们是没这个福分,请来这么多大贤为我们评定一二。” “唔,也不知道,得到白露小姐认可的,究竟是十二贤才中的哪位?” “这,却是不知。只是,数日前,在那墨云楼上,天阳公……” “嘘,噤声,你不怕被人围殴么?” 翠薇峰顶,采薇阁大门外,一块平坦的青石上,白露身穿朴素的布衣长裙,跪坐在一块软垫上,轻抚面前五弦琴,‘叮叮咚咚’,弹出了一曲如高山流水的高雅之曲。 按照白家公布出来的程序,这是‘贤聚雅和’之礼中必备的一环,是未出嫁的女子展示才艺,让部族长老们评定自己是否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女子。 梅林中,有读书人鼓掌赞叹。 白露的这一首琴艺,不能算绝顶,但是也算上佳,在镐京城内,也能排入前百位。 加上她绝美的容貌,以及白长空唯一孙女的光圈,她的这一首琴曲,就博取了无数人的欢呼赞叹。 她在山上奏曲,下方就逐渐有太学、国子监的书生高声吟唱诗词,符合她的曲子。 梅林外,一株极大的松柏树下,一架朴素的四轮马车静静的停在这里。 鸿胪寺卿李梓阴沉着脸,坐在马车里,目光如刀,死死的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自己最心爱,最宠溺,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儿子李尔雅。 李尔雅,年仅十八,高有八尺一寸,生得玉树临风,极其的儒雅风流。 他就是前些天在白家门口求娶的十二贤才之一,也是在墨云楼上比拼文采的十二贤才之一,更是在卢仚大闹一场离开后,以一曲超常发挥的咏梅词,被白露一眼看中,最终确定为夫婿人选的幸运儿。 李尔雅真心实意仰慕白露多年。 只是,以前白露和朱钰走得极近,李尔雅哪里敢和朱钰竞争什么? 他对白露,就真的是‘念念不忘’,进而‘辗转反侧’,因此‘夜不能寐’。 猛不丁的,白露被卢仚‘悔婚’抛弃,白长空放话说,要从镐京贤才择优而嫁之,李尔雅当即动了心。听闻有人纠集同好,跑去白家登门求娶,他第一时间应和,火急火燎的掺合了这件事情。 第九十八章 红莲,灰马,刺客 九阴教分坛。 密室中,灰色的气茧急速流转,发出细细的‘嗤嗤’声。 一声裂帛声响,一支灰白色的手臂从气茧中探出,左右一分,将厚厚的气茧撕成了碎片。 尸无忧从气茧中走出。 一块极大的水晶镜放在一旁,他带着笑容,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身形丝毫未变,依旧是他自幼苦修得来的,那副一丝一毫都淬炼得堪称完美,找不到丝毫瑕疵的身躯。 唯有他的皮肤变成了怪异的灰白色,那是极度的白瓷一样的白色中,混入了一丝阴晦、妖邪的灰色。从额头到脚底,都是这般死气沉沉,让人不安的灰白色。 五脏六腑的活动,变缓了百倍不止。 一股阴冷而庞大的气息,充斥在脏腑之中,尸无忧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以及变得极其悠长的寿命。 非人之躯。 真鬼之躯。 尸无忧紧握双拳,浑身肌肉猛地一使劲,他的拳头上就喷出了一丝丝长有一尺许的灰色火焰。 他右手一挥,灰色火焰化为一个拳印无声的向前飞出。 ‘嗤’! 前方巨石掺以铁水铸成的墙壁,被拳印腐蚀出了一个水缸大小的凹坑。一缕淡淡的轻烟从凹坑中喷出,凹坑里的石块彻底消失湮灭。 这等威力,比他九阴教秘传的武典中,那些高深玄奥的武道不知道要强大了多少。 “宝焰蕴性丹……嘿……天地灵机崩碎……仙道断绝!”尸无忧回味着那‘鬼母’对他说过的话:“我这真鬼之躯,是依靠宝焰蕴性丹中自藏的一缕灵机转化而成。” “但是这一方天地,究竟是不适合修炼的了。想要长生逍遥,还得落在她身上。” “如果有更多的宝丹,更珍稀的宝丹,我……大道可期。” 尸无忧穿上衣衫,掏出‘鬼母’赐下的丹瓶,幽幽道:“还有八粒,这人选么……” 密室的机关被扣响,‘叮叮’铃声传了进来。 尸无忧昂起头,一掌拍在了墙壁上的机括上,曼声道:“是玉儿?进来吧!” 厚重的石门开启,端方玉行了进来,向尸无忧行了一礼,感受着尸无忧身上散发出的浓郁阴气,端方玉惊喜道:“恭喜师尊,贺喜师尊,师尊鬼体大成,从今往后,我们四圣盟中,当以师尊为尊。” 尸无忧摆了摆手,矜持道:“四圣盟,也不算什么。这镐京城内,藏龙卧虎,厉害的人物多着呢。嘿,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端方玉沉声道:“打听清楚了,八位长老和他们带去皇城的弟子,尽被禁军箭阵狙杀,死得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尸无忧满意的点了点头:“死了好,死了好,否则,还不知道要泄露多少本教机密。其他不说,如果你的身份泄露,对本教是多大的损失?其他呢?” 端方玉将他这几天打探出来的消息,详细的说了一遍。 尸无忧眉头一扬,笑了起来:“哦?白山长嫁孙女?他这孙女肯定有古怪,不然,不会整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当年在国子监,我认识白长空,这厮就是一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白长空嫁孙女也好,自己入赘也罢,都和本教无关。” “为本教大业计……为师,要去杀了那卢仚。”尸无忧深沉的看了端方玉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掏出一颗拇指大小,通体萦绕着一层灰色火光的宝焰蕴性丹,随手丢给了他。 “为师去杀人,你服下这颗宝焰蕴性丹,以后,本教在镐京的基业,就交给你处置了。” 尸无忧看着欣喜若狂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的端方玉,悠然道:“那些长老,死了也是好事。呵呵,他们名下的,那些属于他们的基业,你过些日子,去接收了。” 端方玉放声应道:“谨遵师命!” 雨顺坊勘察司驻地,阿虎的小楼中。 阿虎盘坐在那尊半透明的佛像前,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佛像。 他已经搂着这尊佛像好几天,但是他没能如卢仚所说的,从中窥到任何的玄妙。 倒是佛像的袍袖衣袂上记载的那一篇《业火明王怒》,他这几天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很有一点心得。 现在阿虎修炼的,是卢仚给他弄来的,在大胤江湖上不说烂大街吧,最多只能算二流水准的橫炼功法《黑甲功》。 他隐隐觉得,这篇《业火明王怒》很适合他。 简约,却不简单,有一种博大渊深的感觉,比起《黑甲功》强了起码百倍、千倍。 以阿虎的认知,世上还会有比《业火明王怒》更强,更适合他的功法么? 卢仚站在阿虎身后,看着认真盘坐在地上,双眼瞪得溜圆的阿虎,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些年,你就和我亲弟弟一样,总不能亏待了你。”卢仚回想起,六年前,漫天大雪中,他将又冷又饿冻得昏过去的阿虎捡回去的样子。 阿虎比他还大了好几岁,但是他头脑过于简单、单纯,一直以来,卢仚是兄长一般,照护着这头夯货逐渐长大成人。 摇摇头,卢仚微笑,他一掌按在阿虎的脑袋上,一掌轻轻按在了佛像上。 神魂灵光波动,一缕柔和的灵光注入雕像,当即整座佛像光芒大盛,佛像下方,一圈淡淡的红色火焰凝成了一座九重三十六品的莲台,整个重达数万斤的佛像,轻轻的悬浮起来。 一声高亢威严的梵唱响起,一缕缕极其微弱的意识涌来。 “三仙域·极圣天·大梵净世宗·根本自在法·红莲不灭体。” 卢仚凝神,屏气,以自身为通道,将涌来的信息一点点的注入了阿虎的脑海。 阿虎身上一块块肌肉膨胀起来,一丝丝红色火焰经由卢仚的身体不断注入他的身躯,快速在他的身躯中游走起来。 随着《红莲不灭体》的功法逐渐铭刻在阿虎脑海中,卢仚一狠心,强行截断了自己绿豆大小的一点神魂灵光。 脑海中,三眼神人图亮起,卢仚截断的这一点神魂灵光迅速抹去了所有的个人烙印,抹掉了所有的个人气息,化为最精纯的一点神魂之力。 好似一条滔滔大河注入了一片干涸的戈壁滩。 卢仚从十岁修持观想图,六年苦修,加上在皇城内诛杀鬼祟得来的好处,他的神魂总量是凡人的千倍以上。这么一点神魂灵光,就相当于十个普通人拥有的全部神魂之力。 阿虎近乎本能的双手合十,《红莲不灭体》功法自行的运转起来。 卢仚注入他身体的神魂灵光,也在顷刻间化为一点莲子状的红色火光,强行在阿虎几乎实心的脑海中开辟出了一方小小的虚空,静静的悬浮在内。 无数条极细、极弱的火光在阿虎体内流转。 这是《红莲净世焱》,大梵净世宗的传承道种,一种极其霸道,甚至可以说是蛮横不讲理的火焰神通。 《红莲不灭体》的精义,也在卢仚心头缓缓流转。 以人体为烘炉,以人体为铁砧,以人体为锻材,以《红莲净世焱》为根基,以大无畏之精神,勇猛精进,淬炼自身,历经千百万劫,则神通自成。 极端,霸道,强横无匹! 看似佛门手段,实则带着浓烈的魔道气息——大梵净世宗的宗门奥义本身就有问题,他们认为世间污秽,众生堕落,当以红莲净世焱洗荡整个世界,在大梵净世宗的主导下,再建一个完美的无瑕的佛门净土! 卢仚收回放在佛像上的手掌,笑道:“管他佛门魔门,强大,就是好门子。” 佛像轻轻落下,卢仚盘坐在阿虎身边,沉声道:“张开嘴,全力运功。” 阿虎张开嘴,卢仚手一抖,太初归墟瓶中,两点玄元神水飞起,一滴落入了阿虎嘴里,一滴落入了卢仚自己嘴里。 就听一声声沉闷雄浑的海涛声响起。 无穷无尽的精华能量犹如还小,席卷卢仚和阿虎身体。 阿虎的整个身体燃烧起来,红莲净世焱肆虐他的身体,以横行无忌之势,疯狂焚烧、净化他体内一切无用的杂质。 眼看着阿虎皮肤表面大量污浊的油腻杂质不断渗出,然后在红色火焰的洗荡下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阿虎粗糙犹如砂纸的皮肤,逐渐变得宝珠一样润泽,然后缓缓带上了一层妖异的红色。 卢仚的身躯,在皇城内已经淬炼了不知道多少次,身躯内没有丝毫杂质可言。 一滴玄元神水入腹,庞大的滋养之力爆发,顷刻间融入全身。 ‘嗡’的一声,卢仚奇经八脉中,两条经络齐齐开启。 庞大的先天元罡从奇经八脉中涌出,顷刻间融合那滋养之力,被膻中穴中归墟仙元一口吞得干干净净。归墟仙元的体积急速膨胀,一股霸道无匹的力量充斥全身,一遍遍的洗练卢仚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新开辟的奇经八脉即刻稳固下来,隐隐带上了一层紫黑色的玄光。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卢仚强横的身体,已经将一点玄元神水彻底吸纳,他的修为,也来到了开经境的二重天。 按照仙道说法,卢仚如今依旧是‘熔炉境’的水平,但是他的实力再次得到了飙升。 缓缓收势,卢仚吐了一口浊气,朝着小楼大门招了招手。 大黄缓步而入,兔狲则是犹如一颗肉团子,浑身肉浪翻滚的跑了进来,一头撞向了卢仚怀里的太初归墟瓶。 卢仚笑了:“这可是好东西,不过,要你们五个分享才是。嗯,过些日子,等蓄得多了,人人有份,不急不急。” 就在这时,小楼大厅一角,地面上,一团灰气直冲了起来。 一头浑身灰扑扑,被灰色烟雾缭绕的骏马双眸喷吐着火光,驮着高冠长袍,矜持威严的尸无忧,一头从地下撞了出来。 “卢仚小儿,我是九阴教主尸无忧,你,受死罢!” 尸无忧策骑直奔卢仚,张开右掌,一掌朝着卢仚头顶拍下。 九阴教秘术,开棺大手印带起一声鬼啸,顷刻间到了卢仚的头顶。 第一百章 赃款 九阴教,密室。 气茧翻滚,端方玉蜷缩在气茧中,轻声的哼唧着。 供坛上,九阴鬼母雕像下,两只血色绣花鞋突然‘啪嗒、啪嗒’,自行落在了地上。 阴冷的女子声音幽幽响起:“没用的男人啊……居然死了?那颗宝焰蕴性丹,还不如拿去喂了狗。” 绣花鞋飞起,落在了端方玉身边。 一缕青烟飞起,一双生得极美,但是从骨子里透着一丝阴邪疯狂气的半透明妙眸,在青烟中冉冉浮现,居高临下俯瞰着端方玉。 “越是俊俏的男人,越是会骗人。呵呵,呵呵!” “不过,暂且,还用得上他们。” “实力不够,外物来凑。让我想想,好像有一样东西,正好现在用得上!” 一支绣花鞋翻滚了一下,鞋子里,一个小小的玉瓶喷了出来,瓶口的塞子飞出,一滴拇指大小,粘稠漆黑的血浆缓缓蠕动着,从瓶口一点点的滑落。 血浆落到了端方玉体外的气茧中,气茧瞬间化为漆黑,然后一丝丝的融入了端方玉体内。 端方玉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白皙的皮肤下面,一片片黑金色的鳞片缓缓浮现,很快他全身都密布鳞片,额头上更有一根独角缓缓长了出来。 “男人,还是不可靠。” 绣花鞋低声嘟囔着:“女子,女子,心怀极度怨恨的女子。上哪里去找呢?” “嗯?” “我感觉到了。” “就在不远的地方,扭曲、嫉妒、极深的恨意……而且,怀有身孕?” 两只绣花鞋急速的翻滚飞舞,邪异的笑声充盈整个密室:“多好的材料,多有趣啊,嗯?” 一缕缕青烟从绣花鞋里飞出,迅速在空气中勾勒出了大片繁复的符文。 轻柔曼妙的仙音从符文中传出,幽幽仙音,在密室中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青烟符文闪烁,虚空被一点点撕开,出现了一个直径寸许的小小裂痕。 一支通体雪白,只有吹口处有一点殷红的玉箫一边自行吹奏,一边从裂痕中飞出。 绣花鞋急速飞舞起来:“呵呵呵,姐姐,你来了?” 玉箫在空中旋转一圈:“我来了。” 玉箫的声音极清冷,透着一股对万事万物全然不顾的冷寂气息:“你,情况如何?” 绣花鞋正要说话,那小小的裂痕中,‘啪’的一下,一枚造型精美绝伦,由七朵绝美奇花组成的发簪子带着一丝血光飞了出来。 “呵呵呵,有男人?杀!” 质地奇妙,好似玉质,却犹如琉璃一样透明的奇花发簪猛地飞起,尖锐处对准了气茧中的端方玉,化为一道血光笔直落下。 绣花鞋挡在了发簪前,‘嘭’的一声闷响,一道道阴冷气息四散,密室厚重的石墙裂开了数以千计的细细裂痕。 “小妹,听我说。” 绣花鞋的声音幽幽响起。 三件通体散发出阴冷邪气的物件凑在一起,不断响起‘啾啾’细语声。 九曲苑内,大白天的,一间大殿中,足以容纳百人共浴的白玉池中,胤垣正和几名最宠爱的妃子惬意的浸泡在滚烫的地泉水中。 泡着温泉,喝着美酒,身边还有小宫娥不断将各色温棚中出产的瓜果塞进嘴里。 胤垣舒服得浑身直打哆嗦:“哎哟哟,这才是做天子的,该有的人生啊……大半夜的去抓鬼,这种事情,以后再别找上我了。” “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除了吃点,喝点,我还能作甚么呢?” “哎,老鱼啊,老鱼,安乐坊的坊令官,你和大将军商量好价钱么?” 鱼长乐悄然进了大殿,站在一块帷幕后面,轻声笑道:“陛下,老奴和大将军的价钱商量妥了,现在大将军正满天下找有意的买主呢。” 鱼长乐一番话刚说完,一个紫袍小太监已经拎着一个精巧的黄铜管,一溜烟的窜了进来。 “陛下,监公,天阳公那边传来的消息。” “小猴崽子,一个个还是这么稳不住气。”鱼长乐朝着小太监瞪了一眼,一把抓过黄铜管,取出里面的小纸卷,一点点的展开。 “天阳公的消息?有啥事么?”胤垣吞下一口美酒,惬意的问道:“他这些天没啥动静嘛,他到底有没有找白长空的麻烦啊?” “哎,听说,白长空今天嫁孙女。前些天,余三斗不是把他孙女的名字列入储秀簿了么?” “我还准备,等他的孙女验证身明的时候,让人将他孙女有孕的事情好好的传播开。” “白长空要是把白露给嫁人了,那储秀名录的事情,他白长空,准备怎么给我,给太后,给天下一个交待啊?” 鱼长乐‘嘿嘿’一笑:“陛下,想要白露进宫,是别想了。大将军估计收了白长空的钱,白露的名字,已经改成了白霜,说是白长空的远房侄女。” 胤垣骂了句粗口。 ‘哗啦’水声,胤垣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我这娘舅,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欸?欸?他收了白长空的钱?白长空有钱让他改口?这不对啊,白长空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 鱼长乐笑呵呵的回道:“听说,是白长空掏空了家底子,毕竟这些年,他卖字、著书、讲经之类,合法收入不少。他在镐京城燕子坊,有几座小庄子,是这些年辛苦积攒的家底,也都抵押给了当铺,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正说着,他的瞳孔微缩,死死的盯住了纸条上的内容。 认真的将纸条上的情报读了整整三遍,鱼长乐才缓缓说道:“陛下,洛州牧尸无忧,居然是九阴教主。他潜入雨顺坊勘察司衙门刺杀卢仚,被卢仚反杀,首级和九阴教主令牌,都被卢仚缴获。” 胤垣站在白玉池中,一下子傻住了。 “啥?你说什么?”胤垣突然暴怒,一巴掌拍在了白玉池中,炸起了老大一片水花:“派人去洛州,用最快的速度派人去,抓尸无忧满门,我要将他满门抄斩……不,抓下来,就在洛州,严刑拷打,逼问口供!” 鱼长乐急忙应了一声,他一挥,几名小太监就撒丫子飞跑了出去。 “另外,卢仚可能,已经找到了白长空藏匿赃款之地——呃,前些日子,白长空送去大将军府上的那些钱,就是从那处运出来的。” 鱼长乐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白长空行事小心,自身修为莫测,我们守宫监多少盯梢好手,在他身上吃了亏,或者是跟丢了他,或者什么都没发现,或者干脆就直接消失无踪了。” 第一百零一章 赃款(2) 赵夭不在家。 作为白长空的入门弟子,白长空嫁孙女,赵夭带了自己两个儿子,一大早的跑去翠薇峰观礼去了。 赵夭家里,就剩下了他自己的夫人,两个儿媳,和几个孙儿孙女。 赵家府邸不大,毕竟是光禄寺的公产,低价租给本衙门的官员使用,院子只有前后三进,家中仆役也只有十七八人。 阿虎一马当先闯入院子,前院两名家丁还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飞溅的破砖碎瓦就将他们打晕了过去。 院子里,响起了妇孺的尖叫声,大队人马一拥而入,小小的三进院落,顷刻间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四面八方,隔壁邻舍的高楼也被占据,强弓硬弩张开,守死了一切可能遁逃的角落。 稍远处,隔着两条大街,另外一座宅邸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兴致勃勃的胤垣拉着卢仚,大踏步走了进来:“这宅子的主人,是官?光禄寺的官?人呢?抓起来,抓起来,老鱼啊,严刑拷打,我要知道一切。” 毫无反抗的,赵夭的一家子就被监丁们押了出来。 赵夭的夫人,一名保养得颇为水润的妇人呆呆的看了看卢仚身上的红色守宫袍,又看了看卢仚身后那些校尉、力士身上的袍子,猛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 “杀千刀的啊,我就知道,昧心事做不得啊!” “这老不死的,我就知道,他这些年一门心思当个小官,和他同年进光禄寺的,一个个升迁的升迁,外放的外放,就他蹲着那个破监事一动不动,就肯定有问题啊!” “呜呜,千错万错,都是那老不死的错,这位大人,和我家的孩儿、孙儿们无关哪!” 卢仚一挥手,几个小太监蹿了上去,用手绢堵死了赵夭妇人的嘴,将她拎到了一旁。 按照大胤律,明知自家夫婿触犯国法,却藏匿不报,也要按照同罪处置——偏偏这条律法,和文教君子们主张的‘亲亲相隐’的原则相悖,文教君子们现在力主的‘变法’,其中有一条,就是要将这条‘藏匿不报、同罪处置’的律法废黜。 阿虎带着一群牛高马大的亲卫,拎着铁棍、铁杵等重家伙,在各处房间里一通乱倒腾。 就听得‘哗啦啦’巨响不断,一座座房屋好像被一千头野猪连续冲撞一般不断倒塌,灰尘四起。 胤垣兴奋得面皮通红,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抄家嘿,这就是抄家嘿……过瘾,刺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胤垣低声嘟囔道:“老鱼,卢卿,以后咱们这种事情,可以多来点嘛。” “这宅子还是太小了一些,镐京城谁家的宅子最大?咱们下次找个宅子最大的人家抄一抄。” 卢仚轻咳了一声:“不出意外,除了皇城、九曲苑,镐京城最大的宅子,是大将军府。” 胤垣闭上了嘴,很幽怨的瞪了卢仚一眼。 卢仚笑了笑,那厢里,后院一栋偏房中,传来了阿虎的吼声:“仚哥,有条暗道……嘿,我闻到了猫爷的尿骚味,就是这里没错了。” “陛下,请,我们找到地了。”卢仚笑着向后院指了指。 大队人马涌入后院,一队监丁披着重甲,拎着重盾,悍勇无畏的冲进了地下暗道。 地下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一名小太监一溜烟的窜了过来,一脸惊骇的说道:“陛下,监公……下面,下面……” 小太监深深的吞咽着吐沫,受惊过度的他,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半刻钟后,卢仚、胤垣、鱼长乐一行人,目瞪口呆的站在了白长空藏匿黄金的地下大厅中,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一口口打开的硬木箱子。 金砖、金锭、金元宝,各种造型的金子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口口大箱子里。 在一些大箱子中,金锭、金元宝之间,还填满了芝麻粒般细小的金沙,整个箱子填得满满的,一口箱子就等同一大块金子。 还有一些箱子中,金块之间,更是塞上了各种红蓝宝石,各种金刚宝钻,乃至玛瑙珍珠等珍稀之物也是应有尽有。 更有一些箱子里,没有金子,却放满了比金子更珍贵的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碧玺、玉璧等物。 整个大厅里,这一笔财物的价值,一时间难以估算。 “我也算是能捞钱的了,每年过手的钱财,也算是金山银海。”胤垣看着面前这两千上下的大箱子,幽幽道:“但是入手的钱多,花的更多。老鱼啊,九曲苑,我的私库里,现在还有多少钱啊?” 鱼长乐干笑了一声:“年前老奴盘点,陛下私库中,现在剩下的,不到十亿贯。” “我乃大胤天子,坐拥九州,不说其他各方诸侯,就一个祖州,纵横七十二万里,子民以万亿计……” “如今嘉佑十九年啦,我挂着昏君的名头,豁出去脸来捞钱。只要肯给钱,就算卖猪肉的屠夫,我都敢给他的老娘一件三品诰命的大衮服过把瘾!” “为了这些破烂事,我被文武大臣们骂得哦!” “嘉佑十九年了啊,我捞了十几年,私库结余不到十亿贯。我不舍得花钱啊,连老鱼的赌债,能赖,我就赖了。” 鱼长乐翻了个白眼,朝着胤垣很幽怨的望了过去。 “看看,看看,这里。” 胤垣兴奋得满脸通红,指着那些箱子指指点点的比划着:“一朝暴富啊,这里有多少金子啊?比我的私库要多吧?要多得多吧?你们说,一个国子监教书的老家伙,他怎么就能这么富呢?” 卢仚就叹了一口气:“陛下,您捞钱,还要背上卖官鬻爵的罪名。人家不一样,人家那叫做,‘为国举贤’!” “您卖官鬻爵,一般只能卖闲职。人家为国举贤,可是实实在在的安排官职的。” “您觉得呢?” 胤垣走到一口大箱子旁,伸手抓起一把金沙,微微敞开手,金沙就顺着指缝流淌下来,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 他又抓起一块金元宝,无比陶醉的在自己脸上磨蹭了又磨蹭。 “查吧,看看,这宅子是怎么回事,这暗道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一个地下密室,又是怎么回事。” 胤垣幽幽道:“这里可是武胤坊,他们都能在地下整出这么大的地盘来,是不是哪一天,他们的地道就直接挖进皇城了啊?是不是就能直接挖到九曲苑啊?” “这里可不是勋贵的宅邸。那些勋贵,在地下弄点密室、暗道什么的,我能理解。门阀士族,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喜欢在地下遮遮掩掩的。” “但是这座宅子,可是光禄寺的公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粒沙土,都是大胤太府的财产。” “光禄寺的公产,可不能有这些密室、密道什么的。” “这么大的工程,只能是事后他们自己开凿出来的。” “查吧,得杀一批人了。” 胤垣随手将手中的金元宝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转过身,朝着卢仚点了点头:“天阳公,这档子事情,干得漂亮,不管能不能追究到白长空头上,这笔财,咱们爷们发了!” “唔,见者有份啊,我可不是一个抠门的天子。” “这里的钱呢,老鱼你拿一成,卢仚你拿一成,剩下八成,是我的。” “今天出动的儿郎们,他们的赏钱,定得优厚些,这一笔,就从我这一份里面出了。” “另外,老鱼,在银麦坊,给卢仚的庄子,再加三个,食邑和田土,全部给我翻倍。” 卢仚抱拳,向胤垣深深鞠躬行礼。 妙哉,有了这一注横财,卢仚的那些小摊小贩积攒起来的钱财,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拿出来开销了。 胤垣说着说着,他又转过身,走到一口大箱子旁,挑了几颗色泽极好的大红宝石,很自然的顺手揣进了袖子里。 “另外,我发现,这里只有金银珠宝、珊瑚玳瑁等。” “但是,既然是受贿,自然不会只有这些……古董、名画、孤本书籍、奇珍灵药,这些肯定都是有的。但是这里没有,证明,他肯定还有别的藏匿赃物的所在。” “卢仚,这件事情,交给你了。给我把他挖个倾家荡产!” “老鱼啊,其他的朝臣,你也给我认真些。一个白长空都是如此,那么其他的朝臣呢?嗯?说得更直白些,一个国子监山长都是如此,那么太学的大祭酒呢?” 鱼长乐干笑:“陛下,太学大祭酒,怕是不怎么好查。朱嵩在民间,尤其是在读书人口中,声望极佳,甚至比大丞相的名望更高出了许多。” “他们这是,绑架民意啊!”胤垣说出了诛心之言。 卢仚耷拉着眼皮,没吭声。 能说出这话,证明胤垣心里还是清醒的,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那么,总要抓几个人出来。”胤垣幽幽道:“我,缺钱。现在看来,抓贪官比卖官,来钱快嘛。” 卢仚和鱼长乐对望了一眼,同时起了想法。 胤垣又笑:“对了,尸无忧的脑袋呢?还有九阴教主的令牌呢?这可是,可以去太庙向先祖祭祀的好东西。历朝先祖没抓到的人,被我的卢卿给抓住了,可见,我比先祖们能干啊!” 卢仚没吭声。 胤垣则是很陶醉的笑了起来。 外面,一名小太监一溜烟的窜了进来:“陛下,监公,事情极有趣了,白山长的孙女,和她的夫婿的宅子,居然就在附近。” 第一百零二章 卢仚的好意 空中日头,已经转向了西边。 时间,大致是申时左右(15:00-17:00)。 卢仚站在被撞得粉碎的赵夭宅大门口,眯着眼,看着远处行来的队伍。 光禄寺的公房,地段是极好的。 国子监,就在这片公房的东边。 从翠薇峰到这边,也就是十里地不到。 隔着老远,卢仚就看到,一架用红绫、绸花装饰的四轮马车行在最前面,小太监送来的情报中,被白露和白家选中的幸运儿李尔雅,笑得合不拢嘴,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驾车前行。 白长空还有一众大贤,骑着马,优哉游哉的跟在马车后面,一路高谈阔论,个个红光满面。 在他们身后,更跟着长达数里的队伍,尽是太学、国子监的书生们,他们人手一支梅花,一路走来,纷纷吟唱各种歌颂男女美好爱情的优美词曲。 人群中,唯有李尔雅的父亲,鸿胪卿李梓是强颜欢笑,勉强应付着身边众人。 白家的这场婚事,打了李梓一个措手不及。 李梓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儿子怎么就被白家给选中了,偏偏李尔雅还屁颠屁颠的送了上去! 而贤聚雅和之礼,过于简约。 白露施展才艺,李尔雅施展才艺,一群大贤纷纷称赞两人是郎才女貌,男贤女惠,果然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事情,李尔雅和白露就在数万太学、国子监读书人的见证下,成为了一对‘合礼’的夫妻。 随后,白长空又当众提出,按照太古部落先民的古礼,新婚夫妇,会在双方长辈的居所之外,开辟属于小两口的新宅——放在太古之时,大概就是在山林中挖个新山洞,或者搭个新的茅草棚子的事情。 总之,新婚小两口,是不会和双方长辈住在一起的——这也符合部落先民开枝散叶,繁衍壮大的道理。 所以,白长空已经‘付了三年租金’,在武胤坊内,光禄寺衙门的公房区,给小两口租了一套前后三进的院子,供小两口居住。 光禄寺是一个油水极其丰厚的衙门,所以它的公产颇丰,有不少空置的宅邸,朝堂上不少别的衙门的官员,但凡买不起私人宅邸的,多从光禄寺这里租住。 白长空的这把操作,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半点纰漏来。 李梓心里有一万句问候白长空女性长辈的话,却不好意思当众说出来。 他就是提防着白家的这场婚事有鬼,忙不迭的让人安排了三百乞巧阁内门弟子,顶替自家的仆役、侍女,准备将自家宅邸打造成一座安全堡垒,确保自己的宝贝小儿子不会出问题。 万万没想到啊,白长空这‘老贼’‘奸猾如斯’,居然给李尔雅和白露另找了一套宅子居住。 而且,这找宅子的借口,还是如此的‘合乎古礼’,李梓一点儿反对的借口都找不出来——以李梓在文教中的身份地位,以他在‘礼法’学术上的份量,他不可能是白长空的对手。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路边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叽叽喳喳的,杂乱的声浪渐渐拔高。 一排身穿蓝色、青色守宫袍的校尉、力士,带着大群白袍监丁一字儿排开,将街道堵了个结结实实。 第一百零三章 卢仚的好意(2) 卢仚掂了掂手中木匣子,正要说话,人群中,当代莱国公卢昱一下子窜了出来。 圆乎乎的面庞上满是惊怒,卢昱冲到了白长空的马头前,指着卢仚厉声呵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如此大喜之日,卢仚,你逼死了赵夭大人,你,你,你……” 卢仚的脸耷拉了下来。 看着这名义愤填膺的莱国公伯父,卢仚冷然道:“莱国公,你是要造反么?” 一口沉甸甸的大帽子扣了下来,卢昱猛地退后了一步,嘶声道:“胡说八道,卢仚,你竟敢诬蔑我?” 卢仚冷然道:“你如果不是想造反,莱国公的爵位,已经是人臣之极,进无可进,你需要捧白长空的臭脚,为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么?” “堂堂莱国公,不在自家府邸精心养气,享受荣华富贵,反而上蹦下蹿,肆意勾结朝堂大臣……你不是想造反,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过,似乎,你真有造反的本领。泾阳卢氏本家领地数万里,私兵数百万,如果你再交好了满朝大臣,只待时机一到,你戳杆子领军造反,白大人他们里应外合,啧啧!” “哎呀呀,还有天下无数文教弟子为你喝彩助威!” 卢仚朝着卢昱比出了一根大拇指,赞叹道:“事情,大有可为啊,莱国公……哦,不……如果事成,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赵夭家院子里,一栋侥幸没被阿虎推倒的小楼中,胤垣和鱼长乐笑呵呵的看着大门口的动静。 听到卢仚怼卢昱的一番话,胤垣的眉头一皱:“虽然是胡搅蛮缠,但是这话有理。卢昱他已经是公爵了,他和这些大臣,未免也太亲近了些。老鱼,给泾阳卢氏本家发信,该敲打,要敲打。嗯,今年明年,莱国公府的那一份俸禄,就扣下吧。” “穷啊,能省点,就省点吧!” 赵夭家大门口,卢昱目瞪口呆的看着卢仚,然后他举起袖子,捂住脸,转身就窜进了人群中。 这话,他没办法接了。 作为堂堂莱国公,他的确已经到了人臣的极致。作为最顶层的武勋贵族,不在府邸中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天天和势力日益见长的文教大臣们厮混在一起…… 说你造反,都是轻的。 换成大胤刚立鼎建国,太祖当朝那功夫,哪个武勋敢肆意结交大臣,办你一个‘朋党谋乱’的案子,杀你九族一个人头滚滚,那是妥妥当当的。 卢昱败退,白长空有点惋惜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跳下坐骑,缓缓向卢仚走了两步。 “卢仚,我和你阿爷……” 卢仚急忙举起手中的九阴教主令牌,忙不迭的说道:“你别提这件事情,我今天还给你留点面子。既然你提起来了,呵呵,白‘副’山长,不好意思了,今天这婚礼,就到此为止吧。” 白长空脸色一寒,他看清了卢仚手上的令牌。 “九阴教主?什么意思?”白长空目光游离的看着卢仚。 卢仚将令牌丢给了身边的小太监,亲手打开了手中木匣子,将尸无忧用石灰炮制好的脑壳给拎了出来:“洛州牧,尸无忧,堂堂国朝二品大员,是九阴教主。” 卢仚笑得极灿烂:“难怪祸乱前朝江山,弄得民不聊生,引出当朝太祖拨乱反正的九阴教,能够在本朝尸居余气,剿杀不尽,是因为有国朝大员做内应啊!” 人群中,一众大贤和大臣齐齐哗然。 几个和尸无忧有交情的大臣猛地上前几步,看清了卢仚手中拎着的脑袋。 “果然是尸无忧!这,这,这……” “这怎么可能?尸大人他……” “这,这……守宫监又要办冤假错案了么?” “谁,是谁?”卢仚猛地看向了那群大臣:“哪个说我卢仚要办冤假错案的?呵呵,是这位大人啊,拿下,拿下,他定然是尸无忧的同党!” 一群校尉、力士飞扑了过去,团团围住了一名面白长须的紫袍男子。 那男子急忙摆手:“胡说八道,我,我……” ‘嘭’,男子肚子上挨了一记重拳,嘴里被塞了两颗麻核桃,双臂往背后一掰,几条牛筋混着细钢丝特制的绳索就将他捆得和粽子一般。 ‘哧溜’。 男子疯狂挣扎着,被守宫监所属好似拖大鱼一样,三两下就拖进了赵夭家的院子里。 “我卢仚,不会办冤假错案。”卢仚指了指那些大贤、大臣,冷然道:“尸无忧是九阴教主,罪证确凿。诸位回去,好生自省,看看是否和尸无忧平日里有什么书信往来,万一被守宫监抓住了证据,嘿嘿。” 人群中,好几个大臣的脸色顿时微微一白。 尸无忧能混到洛州牧的位置,在朝堂中,怎能没有一个牵牵扯扯的人脉圈子? 朝堂中,起码十分之一的官员和尸无忧这样的封疆大吏有书信往来。 尸无忧已经被杀,守宫监的人肯定已经在赶赴洛州的路上。 如果他们过去的书信被查抄了出来,里面偏偏又有一些暧昧言辞的话,怕是都要和刚才的那个倒霉蛋一样,去守宫监的秘狱走一遭。 卢仚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些面色骤变的官员,将手中的人头凑到了白长空的面前:“白‘副’山长,对不住了。尸无忧被我击杀之前,他曾亲口供述,说朝堂中,有大臣子嗣不肖,和他九阴教有染。” 白长空冷然道:“大臣子嗣?会是谁?” 卢仚笑得格外灿烂:“听说,鸿胪卿李梓大人的小儿子李尔雅,就很有嫌疑。” 摇摇头,卢仚道:“所以,对不住了,今天,李尔雅是不能和白露小姐洞房了,他,得跟着我去守宫监,好好的配合调查!” 马车的车夫位上,手持马鞭的李尔雅吓了一大跳,他猛地站起来,嘶声道:“胡说,胡说,什么九阴教,我根本不清楚。这,这,洛州牧尸无忧,我从未见过他,我怎么可能和他有干系?” 数十名重甲亲卫,已经骑着马,团团围住李尔雅的马车。 马槊反射着寒光,仅仅相隔两三尺,锁定了李尔雅全身。 感受着马槊上的森森寒气,李尔雅吓得面皮惨白,身体战栗犹如筛糠一般。 李梓大步从人群中走出,双手忙不迭的摆动着:“天阳公,天阳公,我家尔雅,他从小就听话老实,除了风花雪月,他从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他绝对不会和九阴教有牵扯,下官用性命担保,他绝对和尸无忧无关,绝对和九阴教无关哪。” 李梓心里有无数句优美的问候之词想要倾泻。 他真的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他的宝贝小儿子绝对不可能是九阴教的门徒——作为四圣盟中排名第一的乞巧阁的当代宗主,自己儿子是不是九阴教的人,他还能不清楚么? 卢仚将尸无忧的脑袋塞回了木匣子,将匣子递给了身边的小太监。https:/ 李梓冲到了他面前,卢仚一手按住了李梓的肩膀,凑到了他耳朵边低声道:“李大人,我当然相信你儿子不会是九阴教的门徒……我,并无恶意,李公子甚至都不用去秘狱,我就请他在我勘察司的驻地住上三个月!” “好吃好喝好伺候,我给他安排十几个侍女、数十个侍卫,除了不能离开我的勘察司驻地,他想干嘛都可以。” “三个月,一眨眼的事情,就当让他闭关读书,好好的涨涨学问,你说呢?” 卢仚的声音不大不小。 李梓听了个清清楚楚,白长空、白阆、白邛同样听得真真切切。 三个月? 白长空、白阆、白邛脸色惨变。 甚至,赵夭自尽,连带两个亲儿子一并斩杀带来的冲击,都没有此刻白长空一家子受到的震动大。 三个月! 三个月后,白露的肚子就是想要遮挡都不可能了! 卢仚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告诉白家人——白露的肚皮里的古怪,他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饶是白长空老奸巨猾,此刻也好似被雷劈了一样,僵立原地,作声不得。 卢仚又看了看白长空,幽幽说道:“李公子和白露成亲,那么,白露也有勾结九阴教的嫌疑。所以,三个月内,还请白‘副’山长约束白露小姐,请她留在白家,寸步不许外出。” “每一天,我都会派人去监察白露小姐的行踪。” “白‘副’山长,你是治‘礼’、知‘礼’、更守‘礼’的人。”卢仚接过了鱼癫虎手中的节杖,朝着白长空晃了晃:“天子节杖在此,白露小姐若是行差踏错半步,呵呵……那可就是大不敬的罪名,不要怪我拿你治罪了!” 白长空目光深沉的盯着卢仚:“我家为霜,温婉贤良……” 卢仚拍了拍李梓的肩膀,幽幽笑道:“恭喜李大人,有一个温婉贤良的好儿媳妇。呵呵,白‘副’山长,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总之呢,李尔雅,我是要带走的,三个月后,我再放人。” “白露嘛,就按我刚才说的,她就在白家禁足,同样是三个月不许出门。” “三个月后,呵呵!” 卢仚又拍了拍李梓的肩膀。 李梓耷拉着眼皮,转过身,目光幽幽的盯了白长空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向了李尔雅。 “尔雅,听天阳公的。” “天阳公一番好意,也是为了给你洗刷嫌疑。短短三个月,你就在天阳公的衙门里,安心读书罢。” 第一百零五章 白家出鬼 雨顺坊勘察司,后院。 小溪旁,亩许大小的观鱼台,气息悠长的大黄静静的躺着,身上刚刚长出的半寸长毛发,犹如刷了清油的金丝一样润泽、亮丽。 卢仚盘坐在大黄身边,默运无量归墟体玄功。 虚空中,寻常人肉眼不可见的灵机化为丝丝缕缕光雾,不断被卢仚纳入体内。更有五色氤氲从虚空中渗出,不断被大黄和其他四位大爷分别吸纳。 白天,大黄它们分享了一滴玄元神水,直到现在,它们还没有苏醒。 对于它们而言,哪怕只是五分之一滴玄元神水,力量也太大了一些。 洗精伐髓,脱胎换骨,甚至是血脉提纯、强化。 其它四位大爷且不说,就趴在卢仚身边的大黄,气息变得越发悠长,一呼一吸足足耗费寻常人三十次呼吸的时间。 而且大黄不仅毛发更加亮丽,身躯也更大了一圈,厚厚的皮毛下面,一块块雄壮的腱子肉异常的凸起,比那些常年熬炼躯体的橫炼高手的肌肉块更加发达。 大黄身上有一股异常厚重的气韵冉冉向四周扩散,它趴在地上,就好像一座小山匍匐在这里,异常的吸人眼球。 卢仚感觉到,这后院的天地灵气,假如大黄它们服用玄元神水之前,只有零点零零一的浓度。那么此刻,后院的天地灵机,已经提升到了零点一的水平。 他依旧能感受到,天地灵机中那种溃散、崩坏、支零破碎的感觉。 但是已经好了不少。 无量归墟体,可以在后院范围内正常修炼。 一呼一吸之间,膻中穴内归墟仙元收缩膨胀,一道道紫黑色灵光流转全身,皮毛筋骨、血肉脏腑,都在不断的强大。 与此同时,卢仚观想三眼神人图,他的神魂灵光也在不断强大。 神魂灵光和肉体的强大遥相呼应,相互刺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奇异力量滋生,推动着卢仚的‘灵’和‘肉’,‘性’和‘命’都在不断的强大,不断的进化。 在卢仚身后,观鱼台上,阿虎只穿了一条小裤头,挥汗如雨,喘息如雷,正带着数十名百虎堂的核心骨干,按照《业火明王怒》的锻体功法修炼。 业火明王怒,开国邺国公一脉的镇族功法,大梵净世宗根本法的入门外功,必须配合各种珍稀药材炮制的丸散、汤药一起修炼。 一旦修炼,则浑身精血沸腾如烈焰灼体,如烧红的铁块被巨锤轰击,在痛苦中一遍遍的淬炼肉身,提升精血能量,将身躯锻炼得犹如明王金刚,衍生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痛苦,就是业火明王怒的最大特征。 阿虎带着数十名百虎堂的核心骨干,都是有名有号的诸如——下山虎、上山虎、白毛虎、黑毛虎、插翅虎、独眼虎等等,全都是镐京街头有数的好汉。 他带着这些家伙开始修炼业火明王怒,同时也已经提前说明,只要他们能熬过这一关,就有大造化,卢仚会让他们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同时共享荣华富贵。 如果他们熬不过这一关,无法炼成业火明王怒的话,那么什么造化都没有了。 以后,那些修成业火明王怒的兄弟,跟着卢仚平步青云、升官发财,这些没炼成的,就只能继续在百虎堂做一个街头的打手头子,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 说起来,这些百虎堂的核心骨干,他们比如今镐京城内几乎所有的勋贵弟子都要强出许多。 他们好勇斗狠,他们凶狠歹毒,他们心里更是有着一团火——凭什么人家就能锦衣玉食、高头大马,而他们就只能粗衣布鞋,在街头舞刀弄棒? 所以,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修炼业火明王怒。 可怕的剧痛带着精血沸腾的高温袭来时,数十条牛高马大的汉子哪怕痛得快晕过去,他们一个个死死咬着牙,硬生生扛住了这从五脏六腑中传来的剧痛。 汗水混着污浊的血迹不断从毛孔中涌出,一旁有人拎着木桶往来行走,按照阿虎的喝令声,不断用水瓢,将一瓢一瓢浓缩的药汁灌进这些‘虎爷’的嘴里。 依托着药汁的力量,不断补充精血消耗,这些百虎堂的汉子们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的壮硕有力,皮肤下的肌肉一块块缓缓隆起,他们有一种精力无穷的奇异感觉悠然滋生。 痛并快乐着。 这种肉眼可见的强大,让他们一个个沉醉无比。 “开国邺国公家的镇族功法……我们这辈子,还能有这种造化!”一名面皮上满是刀疤,生得极其丑恶,绰号‘鬼虎’的汉子咬着牙,嘶声道:“我等,誓死效忠仚哥!” 一群痛得浑身肌肉都在哆嗦的汉子齐齐低呼:“誓死效忠仚哥。” 卢仚深深的一吸气,然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他收功,起身,看着这群浑身汗如雨下,通体散发出刺鼻腥臭味的汉子,轻轻点头:“都是自家兄弟,你们熬得过去,我就带着你们共享荣华。” “熬不过去,我也不会亏待你们,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是做得到的。但是,你们就能忍下这口气,看着自家的兄弟飞黄腾达,自己却只能苟活一世么?” “你们,忍不下这口气,我知道,你们可没有一个善茬!”卢仚笑得很灿烂:“所以,忍着,憋着,受着,给我熬过去。” “修炼业火明王怒,需要耗费巨量的钱财。” “钱,我不会吝啬,只要你们能熬得住,为了你们能变强,我多少钱都能花。” 一群大汉齐齐应诺,咬着牙,摇摇晃晃的,跟着阿虎作出一个个极其扭曲,几乎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慢拳架子。 拉扯经络,开筋错骨,激发五脏六腑潜力,不断吞噬药力。 精血沸腾,精气燃烧。 大汉们浑身骨节发烫、发热,痒酥酥的好似有无数蚂蚁在爬行,偶尔能听到骨头关节处传来‘啪啪’的脆响声——这些小则二十一二岁,大则三十出头的汉子,居然开始了身躯的二次发育。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些修炼橫炼功夫的,哪一个不是生得八尺多高九尺高? 卢仚满意的看着这群汉子,不甘平凡,愿意为了前途、命运拼命的家伙,才是有出息的,才有资格留在他身边啊。 业火明王怒这门功法,虽然修炼极痛苦,耗费极惊人,但是只要舍得钱,只要忍得住痛苦,进度也是无比惊人。 这群汉子,只要熬炼几个月,放在羽林军中,也算是不错的好手了。 卢仚有所感的抬起头,看着天空。 高空一轮明月高照,四面八方有富贵人家点起的大灯笼,一盏盏大灯笼悬浮在空中,各色造型美轮美奂,和天空明月遥相呼应,竟然给人一种换了一方天地,不知道天上人间的幻梦感。 “美啊,可惜……这里不是墨云楼,想抄诗,也没用。”卢仚背着手,皱起了眉头。 今夜的月亮大则大也,亮则亮矣,但是月亮旁边,有厚厚的一圈毛边,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毛边,居然荡起了一圈一圈细细的,肉眼极难看清的七彩虹霓。 “毛月亮?”卢仚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不吉利啊,月亮带毛,这是要闹鬼么?” 卢仚话音未落,勘察司驻地街对面,白家宅邸里,一股可怕的邪气冲天而起。 ‘嗖嗖’风啸声传出老远,卢仚在后院里,都听到了那股子尖锐、凄厉的风声,他猛地回头,就看到一道淡红色的气息冲天而起,好似一根狼烟柱子直冲高空,似乎和天空的月亮连在了一起。 有清脆的,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相公!” “相公!” “相公!” 一声声或者娇媚入骨,或者清脆甜美,或者阴冷无情,或者充满无边怨念,凄厉狠毒到极点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不断响起。 或者远,或者近,飘忽不定,有时候就好像直接在你脑海中响起,一股让人极度不安的惊惧气息,瞬间笼罩了方圆好几条街。 远远近近,各家各户,都有护卫惊动。 卢仚呆了呆,‘咯咯’笑了起来:“说曹操……咳,咳……这个,说到就到,这真是,闹鬼了嘿!白家闹鬼,这……” “按《大胤律》……啧,守宫监只管监督文武百官,查访市井民情,可是……没有哪一条法律说,守宫监要负责抓鬼,我从十一岁开始钻研《大胤律》,诸般律条都是记熟的。” “事不关己,最好是高高挂起!” 但是,卢仚想起了在皇城里击杀齐妃和绿雀后,突然涌入的那种让他修为飙升的奇异能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跃而起,一步就轻松冲出了上百丈,径直从后院冲到了前院,一声唿哨,带着数百下属就涌出了驻地。 白家,白露的秀楼外,白长空、朱嵩等人站成一排,面无表情的看着小楼。 “卢仚此子,留不得了。”朱嵩背着手,以极其权威、不容辩驳的口吻冷然道:“他必须要死。但是,他现在是天子心腹,想要他死,也得找个机会。” “天子,毕竟是天子,不好太过于悖逆了他。” 文教之所以能够崛起,其一是因为勋贵的自我堕落,其二就是因为皇权的选择。 所以,文教出身的官员,他们一方面从天子手上抢夺权力,一方面他们本能的维持天子的体面。杀卢仚,一定要杀卢仚,但是手段必须合乎流程。 小楼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披头散发的白露轻声笑着,慢悠悠的从小楼里走了出来。 她的裙子下面,正不断的往下滴血。 她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了长长一条血痕。 第一百零六章 白家出鬼(2) 白露面色惨白,步伐踉跄,在四面八方传来的银铃般笑声中,一步一步走向白长空。 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家祖父,‘嗤嗤’笑着:“阿爷,我的孩子没了,我们白家,还有他们朱氏的清誉,可保住了么?” 邪气冲天而起。 白长空等人虽然肉眼凡胎,看不见这一道狼烟血气,但是空气中气温的变化,他们能清楚的感知到。尤其是,四周风声大起,那古怪的女人笑声,更是邪意森森。 见到血水不断体内滑落,在身后拖得一片血迹的白露,白长空、朱嵩、白阆、白邛、白奚等人,一个个面色扭曲,不断的向后退去。 “为霜,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卢仚小狗,太狠毒,太阴损,他用软刀子杀人,是他,是他啊!” 白邛声嘶力竭的咆哮着。 白露这般模样,白邛很熟悉,年前他和贺钧在琼花阁喝酒时,被女鬼找上门来,他挨了一掌狠的,到现在都还病恹恹的没有恢复。 白露身上的气质,和那天的女鬼很像。 但是白露比那天白邛所见的女鬼,更阴邪,更狠戾,更加的扭曲…… 望着自家女儿那一对儿黑眼珠缩小到只有黄豆大小,白眼珠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面积的眼睛,白邛浑身发寒,只觉得一波波扭曲的意念不断冲击着他的神魂,让他脑海剧痛,眼前幻象丛生。 “卢仚当然是要死的,但是你们!” 白露突然扭头看向了同样瞪大眼睛,一步一步向后退的朱钰。 “世子,你可爱我?” 朱钰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比白邛更机灵,前些天,镐京闹鬼,皇城抓鬼的故事,市井百姓无人知晓,但是这消息可瞒不过他。 大红衣袍,浑身血,面色惨白,色狰狞。 此刻的白露,怎么看都不像是以前那温婉可爱的白家大小姐了。 朱钰一步一步不断后退,他眼珠子乱转,琢磨最佳的逃跑路线。 “你,不爱我。”白露幽幽叹了一口气,美丽的脑袋,很流畅的在脖子上旋转了一千多度,连续打了好几个转儿。 “天哪!”白长空、白阆、白邛齐声惊呼,脸色变得比白露那惨白的面皮还要难看了许多。 “奥哟!”不知真名,但是此刻在白家,名曰白霜,身份是白长空远方侄女的长腿少女惊喜的瞪大了眼睛,有滋有味的看着白露的脑袋在脖子上乱转:“嘿,真是鬼嘿!” “你不爱我,我在你心中,大体就是家族联姻的工具罢?” “因为我生得美丽,所以,我还是一个身份不低,使用起来颇为酣畅淋漓的玩物罢?” “男人!” 白露‘嗤嗤’笑着,她的身影突然一闪,血淋淋的身躯骤然原地消失,下一瞬她直接出现在朱钰面前,双手指甲长出了半尺多长,宛如十把亮晶晶的小刀,狠狠抓向了朱钰的胸膛。 “世子哥哥,我死了,我们的孩儿也死了,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我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一刻都不能分开!” 白露嘶声尖啸。 她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她要说的言辞重重叠叠,一波波、一浪浪的冲进了众人的耳朵。 短短一弹指间,她所要说的两句并不简短的话语,就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铿锵’一声,朱钰腰间佩剑出鞘,一剑狠狠贯穿了白露的胸膛。 “疯女人,你要死,你去死啊!”朱钰气急败坏的咆哮着:“这事,能怪我么?能怪我么?你要报复,去找卢仚啊!” 朱钰破口大骂,狠狠的骂了一句市井粗口:“镐京城豪门大家的小姐,我上手了也不是十个八个的,就你事最多,黏上了还甩不掉了!” “要不是你祖父白长空是国子监副山长,就你长相,身段,我身边的大丫鬟里面起码有七八个比你更漂亮,身材更好的,又精通伺候我的技巧,我和她们玩得不知道多快活,你连我身边的丫鬟都不如,如果不是你祖父是白长空,你以为我会娶你?” “我和这么多女人欢好过,别人都没有身孕,就你大了肚子?” “啊?你是不是设计我?是不是?” “我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是你勾引的我,我是被你勾引的,这件事情,是你故意设计我,你看中了我的家世,看中了我的才华,看中了我的品貌!” “你这个无耻、下流的女人!” “死就死吧,还变成鬼吓人?” 朱钰气急败坏的,手持长剑,‘噗嗤、噗嗤’,没说一个字,就狠狠一剑洞穿白露的胸膛。 一番无情无义的话说完,朱钰已经将白露胸膛捅得和筛子无异。 白露面无表情的看着朱钰,两行血泪从她眼眶里不断的流下来。 四面八方,一道道小小的,肉眼可见的小旋风‘呼呼’卷起来。 天空中,一片乌云凭空而生,遮挡住了月亮。 朱嵩嘶声吼道:“来人啊,来人啊,保护世子,保护老爷我……钰儿,走,你和她掰扯这些干什么?” 从白露异变带来的惊悚中回过神来,朱嵩一边大吼大叫,一边转身就走。 白长空一把抓住了朱嵩的袖子:“朱兄!” 朱嵩狠狠一甩袖子,一道柔韧绵泊,但是爆发力极强,有开山破玉之力的元罡爆发,宽大的袍袖‘啪’的一下炸成粉碎。 “谁是你的朱兄?”朱嵩翻脸不认人的厉声喝道:“白长空,你家居然闹鬼!可见,是个平日里不积德,没德行的伪善之家……你这样的人家,也敢攀附圣人门第?啊呸!” 朱嵩朝着白长空的脸喷了口吐沫:“你我,恩断义绝,以后,休要再说我认识你!” 白长空双眼微微泛红,他也顾不上白露了,死死盯着朱嵩冷笑道:“朱嵩,你这话,可就没意思了!” 朱嵩森森看了白长空一眼:“白日里,你一句话逼死赵夭的时候,老夫就在盘算,和你这等心思深沉、阴狠毒辣的人攀亲,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朱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可以心思深沉、阴狠毒辣,但若是我的亲家也是如此……呵呵,我朱嵩可是睡觉都睡不安稳的。” “更不要说……你家闹鬼了!”朱嵩嘶声吼道:“你-他-娘-的还想我儿子找个女鬼不成?” 一群朱嵩、朱钰带来的朱氏护卫,连带着大群白家的护卫涌入了秀楼所在的小院。十几名朱氏护卫在朱钰歇斯底里的喝骂声中,急匆匆的扑向了浑身是血的白露。 “果真无情。”白露抿嘴微笑,‘咯咯咯’的笑得极其欢快。 她左手向身后一抓,‘嗡’的一声响,秀楼的墙壁破碎,一张玉琴飞了出来,稳稳的落在了她手掌中。 白露将玉琴横在胸前,右手扣住琴弦轻轻一拨。 ‘嗡’! 肉眼可见的大片血色气爆从她手中玉琴喷出,十几名朱氏护卫首当其冲,被气爆一冲,当场炸成了一团团血雾,残破的血肉碎骨随着气爆喷出了数十丈远。 血水溅了朱钰满身满脸。 他距离白露最近,气爆就在他面前爆开,但是他丝毫无损,只是浑身满是鲜血。 朱钰被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吓得嘶声尖叫。 他手忙脚乱的松开剑柄,转身‘嗷嗷’尖叫着撒腿就跑。 ‘嗤嗤’几声响,玉琴上五根琴弦突然飞出,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脚踝和脖颈,细细的琴弦阴寒刺骨,森森寒气不断透过琴弦侵入朱钰体内。 “跑啊,跑啊,跑了就没命了哦!” 白露笑嘻嘻的,身形轻飘飘的飞起,紧紧的贴住了朱钰的后背。 “世子哥哥,还记得你和我第一次的那晚上,我们说过的话么?”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嘻嘻,我们做一对连理枝好不好嘛!” 长剑还镶嵌在白露的胸膛上,剑柄的云头撞得朱钰后背生痛。 朱钰一动不敢动的僵立原地,他嘶声道:“白露,放过我,只要不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哦?什么都可以?”白露歪了歪脑袋,小小的红唇一扯,嘴角猛地拉扯到了耳垂下方,她嘶声笑道:“那,你去杀了你爹!” 被一群护卫团团围住的朱嵩浑身一哆嗦,他嘶声道:“妖女,你大胆!”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这大胤,不是尔等妖孽肆意胡为之地!” 朱嵩指着白露大声喝骂,同时一步一步的,在护卫的护持下不断的向后院的大门退去。 朱钰已经被白露控制。 朱嵩准备放弃这儿子。 虽然他这一房人丁艰难,连着好几代都是一线单传。 但是,儿子的命和自己的命比起来,当然是自己的命重要——他朱嵩的这条命,是要为大胤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做贡献的,岂能因为一个儿子,而平白的抛弃在这里? 他朱嵩年纪还不算大,四十岁出头的人,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 “走,走,快走!” 朱嵩急促的催促着。 不仅是朱嵩在快步撤退,白长空等人也是转过身大步疾走,都忙不迭的想要离开这院子。 一道寒风平地卷起,‘咣当’一声,后院的大门猛地闭合。 白长空一声长啸,他一把抓住了病恹恹的白邛,平地里窜起来七八丈高,犹如一只大鸟朝着院子的墙头滑去。 第一百零七章 白家出鬼(3) 朱钰挥剑疾刺时,卢仚的下属们,推倒了蓝田园废墟外草草铸成的木栅栏,正和白家的一群值夜的护卫撕扯。 卢仚自己则是一跃而起数十丈高,犹如一只大鸟划过一条曼妙的弧线,在白家的护卫们绝望的目光中,轻盈的随风飘过了整个蓝田园,落在了白露的秀楼屋顶。 脚踏屋檐上的一只屋脊兽,卢仚俯瞰下方小院,就看到白露从身后拥住了朱钰。 手按佩刀刀柄,卢仚笑看着小院中的混乱。 白长空带着白邛,白阆和白奚等几个儿子随着他腾空跃起,急匆匆跳向了墙头。 平地里一道恶风卷起,一名身穿黑袍,手背、面颊上密布着黑鳞的高挑男子从恶风中扑出,‘咯咯’冷笑着,突兀的出现在白长空面前,一掌劈在了白长空胸膛上。 白长空措手不及,被一掌打得胸骨一阵脆响,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无比狼狈的从空中落下。 白阆、白奚等人齐声惊呼了一声‘爹’。 他们已经落在墙头,但是他们只是回头看着躺在地上不断吐血的白长空,并无一人跳下墙头,返回小院。 黑袍男子咧嘴一笑,面皮上的黑鳞一片片蠕动着,显得无比狰狞。 他一脚踏在了白长空的胸膛上,朝着白阆等人勾了勾手指:“下来,一命换一命,只要你们有一人愿意给白副山长抵命,我杀你们一人,绝对会放过白副山长!” 白阆、白奚等人站在墙头,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看着黑袍男子。 没人说话,没人动弹。 朱嵩见到白长空被黑袍男子一掌劈落地面,再看看被风刮得紧闭起来的院门,他喘了口气,朝着护卫们嘶吼了一声。 几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冲向了院门,狠狠一脚踹在了门上。 ‘咔嚓’! 木门犹如水波一样蠕动,一根根拇指粗细、一尺多长的血色木刺从院门中猛地弹起。 护卫们的脚丫子狠狠踹在了木刺上,靴子连同脚丫子一起被木刺捅穿,‘汩汩’吮吸声从木门中传来,几个护卫嘶声惨号着,顷刻间就被吸成了干尸,软塌塌的挂在了木门上。 朱嵩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茫然向四周张望着,猛不丁的,他看到了站在秀楼屋顶边缘,探出头来张望的卢仚。 朱嵩的脑袋里闪过了‘皇城抓鬼、卢仚封公’几个字眼。 以朱氏的力量,朱嵩自然是知道,前几天夜里,皇城中是闹鬼了的,而那鬼,也最终是被消灭了的。 事后,就是天子和太后一力主张,给卢仚封公! “天阳公,救我!”朱嵩嘶声尖叫起来:“救我,救我孩儿,今后,我朱氏,愿与天阳公,共进退!” 卢仚站在屋顶,笑呵呵的看着一脸惨白的朱嵩。 摇摇头,卢仚将双手揣进了袖子里,摆明了袖手旁观的姿态。 后院方向,一名白家的护卫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老爷,老爷,对面守宫监的人,他们要闯进来。” 白露反手一点,‘嗤’的一声,一道血光从她指尖飞出,那护卫的额头‘啪’的一下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窟窿,眼看着一道道血水从伤口中喷出,白露回头,张口一吸,那八尺护卫顷刻间就成了一具干尸。 第一百零八章 天女曼妙 白露逞凶,黑袍男子狙击白长空,乃至阴风四起,哭笑声不断,浓雾笼罩了附近几条街市,卢仚脑海中,神魂灵光都平静如古井,没有丝毫危险预知。 但是身后那女子声音响起,卢仚脑海中神魂灵光骤然震荡,后颈汗毛炸开,一股极度危险的感知袭来。 卢仚头也不回,清净禅光发动,一片澄净宁和的金光喷出,腰间佩刀‘铿锵’一声震鸣,佩刀自行跳出刀鞘,划出一片弧形刀光朝着身后狠狠一扫。 “秃驴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银铃般甜美的声音骤然变冷,一片暗金色霞光绵绵而生,挡在了清净佛光前。 金色、暗金色的光影相互撞击,发出‘嗤嗤’声响,好似烧红的铁块和冰块撞击,两者相互消融,卢仚只觉得神魂灵光不断消耗。 百炼精钢锻造的雁翎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劈到身后,一枚精巧绝伦的发簪带起大片绚烂的花影轻轻一点,卢仚的佩刀就好像脆弱的肥皂泡,‘啪’的一下炸成了粉碎。 可怕的寒气袭来,闪烁着迷离幽光的发簪化为一抹寒光疾刺卢仚后心。 卢仚已经转过身来,他全力催动脑海中那枚符纹,大片清净禅光如同瀑布一样洒落,他也看清了,身后放出暗金色光霞和清净禅光对抗的,赫然是一支玉箫。 而那发簪已经迫到了面前,可怕的锋芒锐气扑面而来,击得卢仚面皮刺痛难当。 这是异宝! 非寻常凡物所能抵挡! 卢仚狠狠一跺脚,脚下小楼‘哗啦啦’坍塌,他的身体骤然向地面掉落。 发簪带起无数道美轮美奂宛如梦境的花影,微微一旋,从上方笔直坠落。 花影中,无数条寒芒闪烁,可怕的锐气袭来,卢仚身体急旋,几道寒芒擦过他的身体,‘嗤嗤’几声,卢仚手臂、大腿上,被切开了几条半寸深的伤口。 伤口微痛,森森阴邪寒气侵入体内。 卢仚膻中穴归墟仙元爆发,紫黑色仙光充盈全身。伤口附近的邪气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被仙元一击,当即化为大片血色冰片喷出体外。 经过数次淬炼,卢仚无量归墟体已经比寻常人的身体机能强悍数十倍。 伤口邪力被逼出,伤口内血肉立刻开始生长,呼吸间就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发簪闪烁,漫天花影呼啸着落下。 一个凄厉的声音嘶声尖啸:“这是,这是……我记得,我记得!” “该死,你该死啊!” 无数片花影激荡,笼罩卢仚头顶十几丈方圆的空间。 花影所过之处,一根根梁柱,一片片砖瓦被切得粉碎,白露的这栋小楼就在‘嗤嗤’脆响中坍塌、崩碎,被彻底夷为平地。 卢仚落地,身边清风流荡,金光缭绕中,他犹如一个陀螺一样满地乱旋。 无数条寒光藏在漫天花影中,不断的朝着他穿刺。 卢仚的身法太快,一道道寒光不断的擦着他掠过。 发簪不断发出凄厉、怨毒的叫骂声,花影绽放的速度越来越快,花影中蕴藏的寒光越来越密集。 卢仚掠过一群白家的护卫。 花影掠过这群白家的护卫。 数十名白家护卫,其中不乏拓脉境十重、十一重的高手,无数绚烂的花影一闪而过,他们身上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犹如蜂窝一样的伤口,随后精血‘噗’的一下喷出,被那发簪吸得干干净净,数十个护卫瞬间成了干尸。 第一百零九章 风生水起 清净禅光被压制。 脑海中,神魂灵光不断被消耗,不断融入那枚符印。 但是放出的清净禅光,威能依旧有限。 卢仚心中恍然,借助符印发出的清净禅光,毕竟只是外力,并非自己修为。 放在皇城的时候,欺负一下绿雀、齐妃身后的那鬼祟,还是足够的,但是如今显然是三大鬼祟同时现身,她们联手放出的这一队飞天天女,依靠这枚符印放出的清净禅光,就难以应对了。 金光逐渐收敛,手中降魔杵带起一道烈焰,狠狠轰向了一名手持琵琶,朝着自己巧笑嫣然的飞天。 飞天身体轻旋,清香扑鼻,仙音悦耳,卢仚身体摇摇晃晃,神魂灵光震荡不安,手臂上的力气骤然软了下来。他心中一抹温柔之意油然而生,眼前的这一队飞天,此刻看上去,居然是如此的温婉可爱。 简直就是,百世轮回都忘不了的,刻骨铭心的恋人。 卢仚轰出的降魔杵悄然停滞,他缓缓放下降魔杵,挺起了胸膛,想要任凭这飞天,收取自己的性命。 一旁朱嵩、白长空心情复杂的哀鸣了一声。 白露无比骄狂的放声大笑。 脚踏白长空胸膛的黑袍男子‘咯咯’笑着,他甩下了重伤的白长空,步伐轻盈,落地无声的向卢仚逼近。他偷偷摸摸的从身后靠近卢仚,伸出十指扎向了卢仚的后心要害。 阿虎见到卢仚陷入困境。 他嘶吼着想要冲上去帮卢仚,但是卢仚都无法抵挡这些飞天拥有的邪力,阿虎和身后的一群汉子早就浑身瘫软的坐在了地上,根本手指头都动不得一下。 仙音‘叮叮当当’传来,一队载歌载舞的飞天天女围住了卢仚。 卢仚浑身精血气息奔涌,好似要从毛孔中倾泻而出。 空中,玉箫轻轻旋转,发出悦耳的啸声:“这位相公精血如斯旺盛,真正是大补呢。” 一名天女手中的金花崩碎,身上衣衫粉碎,雪白细腻的皮肉化为飞灰飘散,只留下一具琉璃色透明骷髅架。红粉骷髅带着淡淡的香气,‘咯咯’笑着向卢仚扑了上来。 黑袍男子也‘咯咯’笑着,和那红粉骷髅一前一后,想要将卢仚身上扎出百八十个透明窟窿。 蓝田园里,几条影子从昏厥倒地的白家护院身边掠过。 步伐沉重的鳄龟占据了院子里北面一座水潭,身形矫健的兔狲悄然来到了小院西边,翠蛇无声无息的爬上了东边的一颗大松树,红鹦鹉则是尖声叫嚣着,径直从空中落到了南边院门的门楣上。 大黄化为一道金色流光,‘唰’的一下冲到了卢仚身边。 五色氤氲从空气中缓缓滋生,奇异的天地灵机悠然喷吐。 卢仚浑浊茫茫的脑海中,一抹灵光闪过,三眼神人像浮现,它好似受到了什么冒犯一样,四周虚空剧烈的震荡着,手中风龙、水龙仰天狂啸,风影、水光激荡,将虚空搅得一团混乱。 卢仚丢下降魔杵,抬头看着那三大鬼祟。 “真法只在心头,何必假物外求?”卢仚晒然一笑,眉心一抹淡金色幽光飞出,那枚清净禅光符印被他神魂灵光暴力驱逐,从他脑海中飞了出来。 清净禅光符印在空中转了一圈,猛地向下坠落,融入了阿虎的降魔杵。 卢仚双手举起,他身边白色水雾呼啸着涌出,狂风翻滚,风水之力化为青色、蓝色两条水龙冲天而起,被他双手分别握住。 风龙一起,卢仚身后的黑袍男子一声闷哼,直接被一道狂飙卷起,身不由己的向后倒飞,一头撞在了院墙上,撞垮了几丈长的一段花墙。 水龙腾空,低沉的水波翻滚声中,大片白色水雾弥漫,笼罩了整个小院。 狂风推卷水汽,水汽化为云霭,云霭急骤摩擦,小院上空一阵风起云涌,无数条极细的电光伴随着沉闷的雷鸣声骤然迸溅。 卢仚双眸青光流动,他死死锁定面前飞扑而来的红粉骷髅大喝了一声:“雷!” 几片方圆数丈大小的白云急骤摩擦,就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拳头粗细的电光从云层中坠落,带着十几片栲栳大小的雷火,重重劈在了红粉骷髅的头顶。 一声惨嚎,红粉骷髅炸成粉碎。 一道精纯无比的能量呼啸着涌入卢仚的身体,卢仚体内一阵酥痒,奇经八脉中,又有一条被精纯的能量硬生生冲开,经络急速扩张,经络附近的一枚枚窍穴犹如明灯一样亮起,每一枚窍穴中都有庞大的精气涌出,迅速化为元罡流转全身。 膻中穴内归墟仙元涌动,窍穴中精气所化元罡被吞噬一空,顷刻间转化为一滴滴归墟仙元与之融为一体。 身躯一阵鼓荡,身体机能急速飙升。 卢仚的皮肤上,一条条细密的宛如水纹的符印亮起,他手持风水双龙,朝着身边的一队飞天天女就是一通疯狂击打。 归墟仙元和神魂灵光融为一体,不断注入风水双龙中。 风水双龙威势飙升,伴随着一声声高亢的龙吟声,一道道拳头粗细的电光混着雷火呼啸着砸下,将一个个美妙绝伦的天女轰得支离破碎。 邪法被破,暗金色的云霞被轰得稀烂。 卢仚看向了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陷入了‘呆滞’状态的三大鬼祟。 他‘呵呵’笑着,脚下狂风流动,水云升腾,他脚踏一团白云直接御风而起,顷刻间就到了百丈高空,风龙水龙犹如两条巨鞭当头砸下,一道道雷光犹如暴雨一样倾泻下来。 随着那些天女被击杀,一道道精纯、强大的能量不断融入卢仚身体。 一条又一条奇经八脉被破开。 短短呼吸间,卢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悉数贯通,他体内气血运转之声犹如海啸轰鸣,‘嗡嗡’声震得整个小院都在颤抖。 风水双龙脱手飞出,化为两条流光轰向了悬浮在面前的红绣鞋和玉箫。 两大邪祟齐声尖啸,狼狈的化为血光向外飞退。 卢仚脚踏流云直冲那花纹发簪,双手带起黑色狂飙,无量归墟体催动惊涛手,双手一前一后卷起一波波浩大的波涛水影,狠狠的排在了发簪上。 无量归墟体乃无上北溟仙宗根本仙法,自有其征战之法。 击杀鬼物,卢仚修为飙升,无量归墟体中的斗战之法涌入心头,卢仚神魂灵光荡漾,他的悟性比寻常人高出了何止十倍。 一时间各种斗战之书信手拈来,每一击都宛如飞鸟翔空,自然精妙,妙绝人寰! 发簪被漫天雷火劈得无比狼狈,浑身气焰骤然下降。 卢仚双掌蛮不讲理的拍了下来,就听‘轰轰’几声巨响,发簪表面的幽光被连续上百重击打得支离破碎,一道道浩瀚无垠、霸道汹涌的仙元径直侵入发簪核心。 一声凄厉的惨嚎传来。 发簪核心处,一抹邪异无比的神魂被卢仚一掌轰得粉碎。 卢仚浑身肌肉隆起,他好似被无数条雷霆同时贯穿了身体,一道比齐妃、绿雀和之前的所有天女被诛杀后加起来还要强大十倍的力量,犹如天河倒灌一样涌入卢仚身体。 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同时放出强光。 扩宽,柔韧,变强,不断的增补根基,让卢仚的身体机能向着非人的境界突飞猛进。 四牛之力。 五牛之力。 六牛之力。 …… 短短呼吸间,卢仚的肉体力量就达到了九牛之力的极致。 他浑身骨骼一阵滚烫,身高骤然拔高了一寸左右,双手、双腿的长度也长长了一寸有余。 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已经提升到了当前的极致,磅礴精纯的能量依旧源源不断的注入。 卢仚身体内,寻常功法根本不可能触及的一些极其微小的偏支经络纷纷破开,一时间卢仚体内不断传出‘嗤嗤’裂帛声,体内所有细小经络同时贯穿,磅礴元罡呼啸而出。 归墟仙元化为黑紫色仙光扫荡全身。 归墟仙元品质远胜元罡百千倍,仙光扫荡之处,一枚枚窍穴不断闪烁亮起,随后窍穴中的先天精血气息在仙光扫荡下宛如雪狮子向火,顷刻间化为元罡汹涌而出。 辟穴境! 达成。 而且只是顷刻间的功夫,卢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租金,七十二枚主要大穴几乎是同时开辟。 双眼刺痛,双耳轰鸣,鼻孔内好似被细针穿刺,酸痒无比,舌尖更是一阵阵剧痛袭来,一道道酸甜苦辣诸般滋味都有的涎水绵绵而生。 辟穴境。 每开辟一个窍穴,都自然而然能挖掘其对应的,自身某种宝藏。 如视力更好,听力更佳,嗅觉更灵敏,味觉更清灵等等…… 还有力量更大,跑得更快,跳得更高! 而一些窍穴被开辟,卢仚的皮膜一阵滚烫,他的皮肤变得更加厚实、致密,犹如老牛皮一样,防御力也会更高。 卢仚强忍着这一波能量的冲击。 正是因为这一波强烈的冲击,他身体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玉箫和红绣鞋化为血光遁走。 一声尖锐的呼啸声远远传来。 白露和那黑袍男子身体一抽,白露发出一声怨毒无比的吼声,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了朱钰的脖颈上。 顷刻间,朱钰化为干尸瘫倒地面。 白露看了一眼悬浮在空中,周身风云翻滚的卢仚,身体一晃,化为一抹阴风跑得无影无踪。 而那黑袍男子跑得更快,赶在白露消失之前,他就已经没入了黑暗中。 卢仚在半空静静的悬浮了一盏茶时间,这才脚踏水云,轻轻降落地面。 无数脚步声已经逼近小院,雨顺坊的衙役、驻军,还有街坊的邻居们都赶到了…… 卢仚背着手,看着狼藉一片的小院,轻咳了一声:“今夜的事情,想必诸位会守口如瓶的……嘿,我倒是想要杀人灭口……” 白长空和朱嵩脸色一惊。 已经有驻军士兵从破损的院墙冲了进来。 卢仚摇摇头,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第一百一十章 盘蛮 白露化鬼,朱钰亡。 白家父子,尽重伤。 果真是文教势大,几乎可以一手遮天。 白家这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被遮盖得滴水不漏,整个镐京城内,硬是半点儿相关的风声都没有。 卢仚其实蛮想将李尔雅提前释放,让他去白家索要自己‘合理合法’的妻子。 但是稍稍琢磨了一下,卢仚没有这么干。 他只是加派人手,堂而皇之的监视白家,哪怕白家一个采办蔬菜、米粮的仆役出门,身后都会跟着十几个守宫监的耳目。 白露对白长空他们,是有怨念的。 化为鬼祟之后,白露的思维已经不能用常人的概念来判断。 她肯定会找回白家,斩断牵挂;只要白露出现,那么那玉箫和红绣鞋,也极有可能出现。 卢仚现在就是把白家当做鱼饵,等着钓鱼呢。 他只是斩杀了那发簪,修为就突飞猛进,若是能斩杀了玉箫和红绣鞋,他得到的好处肯定会更大——而且,搞不好还能通过这两大鬼祟,引出更多的邪门外道来? 所以这些天,卢仚和闭门不出,静心养病的白长空等人,是互不打扰,岁月静好。 镐京城内也一如既往的,明面上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二月初一大朝会的时候,大丞相朱崇在扶摇殿宣布,所谓的‘安平州’一案,已经彻底的尘埃落定——那一夜袭杀大丞相府的死士,都是九阴教的逆党,他们用‘安平州’的名义,妄图动摇社稷民心,想要图谋造反。 文教的势力这些年还是发展得极其强大,各派门徒遍布朝堂内外。 在朱崇等人的一力主持下,镐京城外各州、府、县的官员们齐齐努力,居然还真的破获了上百个九阴教的分坛,剿杀了数以十万计的九阴教徒。 至于那夜逃脱的熊泰斗,已经被扣上了九阴教妖人的头衔,影印画像传遍天下,被司寇台、刑部、大理寺联名通缉,头上的悬赏更高达千万贯! 二月初二。 雨顺坊勘察司衙门,卢仚在办公房中,细细的阅读守宫监传过来的情报。 朱崇等人,还是极有手段的。 破获上百九阴教分坛,抓、杀了这么多九阴教徒,他们居然还真弄出了些东西。 九阴教在镐京城,以及外面的各州、府、县等,开设了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高低档次的棺材铺,他们用这种手段,直接摸清了客户的家底情况。 去他们的棺材铺买棺材的人,买薄皮棺材的,自然是没什么油水的。 而那些定制了珍稀木料、多层棺椁的昂贵棺木的大家大户——在他们的长辈安葬之后,或者三五个月,或者两三年,他们的墓穴都被九阴教盗掘! 所有殉葬品,全都成了九阴教的战利品! “这就是一路平安号、福荫后人号的掌柜们口中的大事?”卢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挖人祖坟,这是不共戴天之仇。这就是他们的大财源?” 这一次,九阴教算是彻底凉凉了。 如果他们只是私蓄武力,图谋造反,或许还有很多势力、很多人乐于看热闹。 但是他们用开设棺材铺的手段,盗掘大户人家的祖坟,盗取那些昂贵的殉葬品……他们得罪了天下所有的豪门大户…… “死定了!”卢仚随手将情报丢给身边的小太监,让他们将这情报送去归档:“啧,天下的豪门大户,现在怕是都在开启自家祖坟,查勘自家长辈的坟茔是否完好吧?” “你们,都欠我一个人情!” “尸无忧,可是被我斩杀!” 接下来好几天,镐京城内暗波汹涌,好些大户人家都派出了心腹人手,跑去自家祖坟祭拜先祖,磕头搞告罪,然后偷偷摸摸的挖掘自家先辈坟茔,查勘是否被九阴教的人给祸害了。 卢仚倒是没这个烦恼。 他虽然是泾阳卢氏出身,但是他这一支族人嘛,人丁单薄不说,也并不豪富,唯一一个混出头的卢貅,还是战殁的,连尸体都没一具,只是立了个衣冠冢。 所以,任凭谁的祖坟被盗掘了,九阴教的妖人也不可能去挖卢仚这一支的先辈坟茔! 卢仚很笃定的,每天在勘察司衙门里练功,喝茶,撸兔狲,时不时的亲自下场调教百虎堂的一群虎爷。 有着极其雄厚的财力支持,大量珍稀药材源源不断的灌进肚子里,百虎堂的一群虎爷修为突飞猛进,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普通精钢兵器劈砍不入,双臂一晃有万斤之力的地步。 二月七日,卢旲终于给卢仚送了一张帖子过来。 白家、朱氏都毫无动静,期待中的打击报复并没有如期到来,连着几天被胤垣召去了九曲苑陪着斗蟋蟀,运气糟糕连输了三千多贯钱,已经输得几乎抑郁的卢仚,当即兴致勃勃的带了亲卫,浩浩荡荡的赴约而去。 镐京,三品坊市白马坊。 这座坊市就在安乐坊的东面,仅仅隔着一条运河,面积比安乐坊略大一些,坊中居住的,多为家资丰厚的富商大贾,商业极度发达,娱乐极度奢靡。 白马坊西南角,一条蜿蜒小河南边,一片青秀翠峰逶迤而起。 翠峰上,尽是青松翠柏,林木葱茏中,可见一座座林苑错落分布,这些林苑,尽是白马坊富商们的度假别业,时值二月,天气依旧阴寒,这些别业人烟稀少,只是偶尔有几个看守的仆役出没。 卢仚带着三百亲卫策骑狂奔而来,远远的,他就看到山之北、水之南,一个风景清幽的河湾旁,用锦缎帷幕圈起了老大一块地盘。 帷幕外,站着百多名身形魁梧,肤色黑红,大冷天也只穿着无袖兽皮褂子的壮汉。 这些汉子的面皮上,袒露的胸口,全都纹了密密麻麻的怪异图纹,什么蝎子、毒蛇、蜈蚣、蚂蟥,诸般毒虫应有尽有。 在这些壮汉附近,数百头体积庞大的苍狼,正在冰封的河道旁嬉戏。 数百苍狼骑三五成群,静静的盘坐在苍狼附近,身边放着长弓马槊,警惕的眺望着四面八方,一副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架势。 卢仚带着亲卫奔驰而来,那锦缎帷幕里,一条大汉冲了出来。 他‘哈哈’大笑一声,猛地跳上了一条板角蛮牛,拎着一根长长的,通体密布着疙瘩头的藤杖,策骑朝着卢仚冲了过来。 “天阳公卢仚,哈哈,没想到咱们还是自家人!” “我是南蛮州赤身峒赤阳公第十三子盘蛮就是。” “来,来,来,上次四极坊大火,我们见过……今天,我好好掂量掂量你!” 袒露上身,露出繁复的纹身,肌肉虬结如怪蟒的盘蛮挥动着藤杖唿哨着冲来。 卢仚微微一愣神。 卢旲所说的碰头地点,就在这里。 这个盘蛮,他记起来了,正月里,四极坊大火的那一夜,卢仚和罗轻舟想要闯入四极坊,结果在四极坊的边缘,被一群蛮子给拦了下来。 那群蛮子的主人,就是这个盘蛮。 也就是这个盘蛮,他很热情的带着自己的护卫和仆役,带着数千斤油脂和数万斤柴火,去崎芳园帮齐胂‘救火’,差点没把胤骍和齐胂全给烧死在里面。 根据守宫监的情报,四极坊那一场乱子之后,盘蛮很是在鸿胪寺报了个花账,他说他有几万斤珍贵药材储存在崎芳园隔壁的院子里,而且还有数十名诸侯质子为他作证。 仗着这个,盘蛮狠狠的从鸿胪寺讹诈了超过两百万贯! “不是个好东西……”卢仚喃喃道:“不过,他敢狮子大开口,李梓那老货,他也真敢给!” 盘蛮骑着蛮牛呼啸着冲来,手中一丈八尺疙瘩头藤杖带起一道恶风,呼啸着直打卢仚心口。 跟在卢仚身后的阿虎、鱼癫虎正要冲出去,卢仚呵斥了一声不许他们出手,自己从血蹄乌骓背上一步迈出,向前激射二十几丈,右掌一翻,归墟仙元催动惊涛手,带起一道道波纹朝着藤杖拍了过去。 ‘噼~轰’一声巨响,卢仚手掌和藤杖重重撞在一起。 一股如同大山一样厚重巍峨,更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浩大、霸道韵味的巨力袭来,卢仚的身体威震,向前激射的势头被扼制,身体轻飘飘落地。 骑在蛮牛背上的盘蛮则是一声闷哼。 他座下蛮牛浑身震动,身不由己的向后连退了十几步。 盘蛮只觉双掌剧痛,再也握不住自己这根得意的奇门兵器,藤杖脱手飞出,带着一道刺耳的破空声向后倒飞数十丈,‘噗’的一下深深的插在了冰封的冻土里。 一丈八尺长的藤杖,硬生生扎进硬度堪比生铁的冻土九尺多深。 盘蛮双臂酸软,剧烈的哆嗦着。 他骇然举起双手,他从小浸泡药液,又修炼秘术神功,淬炼得坚韧无比的手掌皮肤被撕破了老大一片,皮茧翻卷,露出了红色的嫩肉,血水正不断的冒了出来。 “你小子,有这么强?” 盘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放声大吼:“那天夜里,你的实力,也就是稀疏平常!” 后方,帷幕中,卢旲背着手走了出来。 “盘蛮,现在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卢仚,都是自家人,护卫留在外面,进来再说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金刚寺 “天阳公好力气,自家兄弟,以后多多走动。”帷幕门口,盘蛮双手涂抹了药膏,裹了纱布,装模作样的,学着那些读书人的模样,朝着卢仚叉手行了一礼。 他朝着卢仚一阵挤眉弄眼:“稍后,我这做哥哥的,有一份心意送上。南蛮荒僻,没啥好东西,天阳公不要嫌弃就是。” 卢仚笑而不语,朝着盘蛮拱了拱手。 南蛮州,还是有好东西的。 其他不说,就南蛮州起码有一百条江河冠以‘金沙’之名,就知道那地方的特产了。 荒僻? 南蛮州哪里是什么荒僻之地? 除了民风野蛮了一些,彪悍了一些,凶残了一些,狠戾了一些,南蛮州完全可以用地大物博、人烟繁茂、物产丰茂、富得流油来形容嘛。https:/ 一份心意,卢仚肯定是不会嫌弃的。 锦缎帷幕圈起了大概亩许大小的地盘,帷幕里,四个角落设了大火盆,热力升腾,一点儿寒气都没有。 帷幕正中,地上铺了老大一块油布,上面放了白马坊的堪舆图。 地图绘制得极其细致,尤其是帷幕南边这一片小山,哪一个山头上有几座林苑,每一座林苑都属于哪一户人家,哪一户人家背后有那些靠山关系等,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在堪舆图旁,放着七八个蒲团。 卢仚刚刚走进帷幕,就看到正中蒲团上,一名盘坐在地上,身高都将近六尺,一旦站起来,身高妥妥当当过丈,而且骨架子极大,却又极瘦的光头男子。 光头男子头皮刮得锃亮,几乎可以当做镜子倒映出人影来。 他盘坐在蒲团上,周身气息潜而不发,却给卢仚一种莫名的危险感,甚至比上个月在白家后院,同时应对三大鬼祟时的危险感更大。 光头男子枯瘦异常,长得平平常常的脸上,唯有一对眼睛极其有神——他的眼珠带着一丝淡淡的蜜蜡色泽,让人一见就印象深刻。 “这位是释恶师兄。”卢旲很是随意的朝着光头大汉指了指:“我入了宗门,释恶师兄和我是同一个师尊的师兄弟,我有大半的功夫,倒是释恶师兄代师传授。你,称呼师伯,也行。” 卢旲向卢仚看了一眼。 卢仚上前两步,从善如流,向释恶躬身行了一礼:“小子卢仚,见过释恶师伯。” 正盯着堪舆图看的释恶抬起头来,眸子里闪过一抹金灿灿的幽光,枯瘦的面皮上露出一丝笑容:“天阳公卢仚,好,好,好……可惜了,刚才听你和盘蛮动手的动静,你似乎修成了卢氏的碣石功?” 卢仚眯了眯眼睛。 无量归墟体,可以说是沧海劲、惊涛手、碣石功三门功法融合后的进阶版。当然,无量归墟体的层次,远非这三门功法能相提并论的。 但是催动无量归墟体和人交手,外表的特征的确有点像是那三门功法的结合。 “是,我在秘史监,得了泾阳卢氏的传承石碑。”卢仚微笑道:“连泾阳卢氏本家,都好些年没人修炼成功的碣石功,我侥幸入门了。” 释恶看了卢旲一眼,摇了摇头:“晚了一步,碣石功极其霸道,一旦入手,不修炼到圆满境界,是不能更改功法的了。” 叹了口气,释恶淡然道:“暂时,委屈天阳公做本门的外门弟子罢,等他将碣石功修成大成,更改了后续进阶功法,再收入内门也不晚。” 卢仚心里打了个咯噔。 释恶和卢旲的这番话,有点意思。 他看着释恶,笑道:“释恶师伯,您所谓的这宗门是?” 释恶和尚笑而不语,低头,继续看着那堪舆图发呆。 卢旲‘呵呵’笑着,轻抚长须,悠然道:“还记得,上个月,在皇城南门,我对你说过的那件事情么?” ‘长生’?卢仚脑子里转过念头。 盘蛮站在卢仚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卢仚的胳膊:“天阳公,师尊和师叔,就是天恩公,都是大金刚寺内门真传弟子。” “大金刚寺,是大胤佛门三宗三寺三禅林之一,号称斗战第一,乃大胤佛宗护法宗门。” 卢仚眉头一挑,他心头无数念头滚动,却带着笑说道:“三宗三寺三禅林?我大胤坐拥九州之地,不提其他,就镐京城内,起码就有数千座寺庙。” 释恶抬起头来,淡然道:“尽是一些不得真法的野狐禅,旁门左道,不值一提。我等佛宗真传出世,这些寺庙所属,要么虔心归附,为我等驱使,要么,就此灰灰了吧。” “我大金刚寺,乃佛门护法,不仅对外抵御邪魔,对内,更是清扫异端。” 两颗眸子缓缓变成了琥珀一样的淡金色,释恶周身释放出让人窒息的恐怖气息:“你所谓的,镐京城内的数千家寺庙,就和祖州,以及其他各州的数以十万计的大小寺庙一样,尽是我佛门异端。” 卢仚怔怔的看着释恶。 这话说得真是霸道无比,其他地方卢仚不知道,就说安乐坊,就有一家清凉院,这是大胤立鼎建国之时就有的寺庙,传承了将近两千年的古寺。 在释恶口中,这清凉院也是佛门异端,是要么归顺,要么灰灰的存在喽? 卢旲拍了拍卢仚的肩膀,淡然道:“此中关碍,你日后就清楚了。天地大变就在眼前,你先入我大金刚寺外门,这就是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正经事和你说。” 卢仚向卢旲点点头:“伯父只管说就是,加入大金刚寺外门?既然伯父是大金刚寺弟子,要我加入,自然没多大问题。” 先是鬼祟出现,然后是大金刚寺出世。 卢仚隐隐察觉,所谓的天地大变,或许牵扯着这一方世界更深层的秘密。 独善其身固然是好。 但是如果能够加入一方大势力,让其为自己遮风避雨,难道就不好么? 卢仚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盘蛮,这厮居然也是大金刚寺弟子?呵呵,下次如果白露上门斩牵挂,让盘蛮带着人出面战鬼,不也是蛮有意思的么? “三万年前,这一片山林,是我大金刚寺在镐京的外院所在。”卢旲蹲在堪舆图旁,手指在一片小山上划过:“大金刚寺出世,按照主持和几位长老之意,要重建镐京外院,地点,自然就要在当年的原址上。” 卢仚挑了挑眉头,他一眼扫过去,这一片翠峰长有七八十里,宽有十几里,此刻山林中有数百处林苑,尽是白马坊的豪商所有。 看那些林苑旁标注的信息,这些豪商当中,很多人都和大丞相府下方的六部官员有牵扯。 甚至,好些豪商的家族中,有子弟是国子监的学生,甚至本身就已经是职位不低的官员。 “若是买下这些林苑?”卢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些人家,不缺钱。”卢旲皱眉道:“好些林苑,是他们祖传的产业,豪门大户,爱惜脸面,他们不可能作出出售祖产的事情来。” “这,地契?”卢仚想到了一个极其靠谱的法子:“三万年前,这里既然是大金刚寺的外院,那么……” “地契倒是有,就在大金刚寺本院,而且保存完好。”释恶一脸抽抽的看着卢仚:“但是三万年前,那时还是大卫天朝一统天下,拿大卫天朝签发的地契,来大胤武朝索要山林,怕是,没人肯认账。” 卢仚抿了抿嘴。 是这个道理,三万年前,前朝衙门签发的地契,你拿来找大胤的衙门打官司,想要拿回这片山林,搞不好会被治一个前朝余孽、图谋造反的罪名。 “总不能逼着人家给我们迁地,这些文教官儿牵一发而动全身,招惹一个就是招惹了一大群。这件事情,从根子上来说,我们有理,但是如果计较起来,天下人,不会有人觉得咱们有道理。” 卢仚背着手,看着堪舆图,叹了一口气。 释恶也不断摇头:“若是本门鼎盛之时,强占了,也就强占了。些许蝼蚁,反掌可灭。但是如今,宗门实力正是最低谷的时候,这等雷霆手段,有心无力哪!” 卢仚就看了看释恶。 听着话,就知道,这大金刚寺,不是啥正经、善良的宗门。 “所以,就是哥哥我派用场的时候了。”盘蛮拍了拍卢仚的肩膀:“我会找这些大户人家的子弟撕扯,趁他们各种聚会的功夫,和他们发生纠纷,然后,我会挨一顿毒打。” “我被揍了,就有劳天阳公出面,找他们的家长算账。” “满镐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这些诸侯质子,招惹不得……我可以把自己的伤弄得严重点,逼着他们将这些林苑出让给我们就行。” “这些家伙,平日里就喜欢拉帮结派的各种聚会,我跑过去和他们撕扯,挨上三五十顿毒打,这事情也就差不离了。” 卢仚愕然看着盘蛮。 这主意,好得很啊! 虽然是有点昧良心,但是这的确是好主意,很有实操性。 “那么,其实世子您一个人,就足以完成这件事情,何须我出面?”卢仚不解的看着释恶和卢旲。 “给你个机会,给宗门建立功勋。”卢旲瞪了卢仚一眼:“否则,我大金刚寺在佛门中何等尊贵,真法从不轻传,更不要说,在未来的天地大变中,给你谋一份好处!” 卢仚看着卢旲,沉吟了一阵,笑着点了点头:“也是,没有功劳,宗门何必给我好处?那么,这件事情,只要世子演得像模像样一点,我去请天子圣旨,就以保护诸侯质子的名义出面,保证这一片山林,最后都会落入我们手中。” 一旁释恶微笑点头:“如此,甚好!” 释恶右手一翻,一块淡金色巴掌大小的令牌就飞向了卢仚。 卢仚接过令牌一看,满是莲花纹的令牌上,已经刻好了‘大金刚寺外门弟子卢仚’的字样,显然,叫他卢仚来这里,释恶和卢旲早就有了成算。 卢仚点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让我想个法子,一次性解决,不要拖拖拉拉的零敲碎打,反而弄出纰漏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拦路虎(3) 白马坊,守宫监镇守衙门,前院大堂。 有白马坊令衙门派来的官吏,正在大堂里现场办公,帮卢仚交割地契、房契。 大堂里,摆放了一大堆木箱,里面装满了灰扑扑的铜钱。 这些铜钱储存的环境显然不怎么的,有些铜钱都发绿了。 之前,白马坊各大豪商代表,交割了地契房契,带着自家公子小姐离开镇守衙门的时候,身边的家丁仆役们拎着这些铜钱,都是一脸的嫌弃。 卢仚和何太平赶到大堂时,大堂里的交割工作已经停歇。 一名大圆脸,小眼睛,一脸精明之色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大椅上,见到何太平,他急忙站起身来,朝着何太平拱了拱手:“何将军。” 何太平深深的瞪了这男子一眼,向卢仚笑道:“天阳公,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马家的家主马千里,是极北汏州澪州候补安抚使,从二品的衔儿。” 卢仚的面皮抽了抽。 胤垣也太不要脸了。 卖官鬻爵,他居然将正经八百年前就失去控制,早已独立为王的极北汏州的官都能拿出来卖? 啧,这位马千里,他倒是有胆去澪州上任啊? 卢仚朝着马千里拱了拱手,冷然道:“马大人,就是你说的,你家那别业,不卖?” 马千里眨巴眨巴眼睛,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一名着战袍,系着披风,腰间佩剑,脚踏厚底镶钢板战靴的魁梧青年。 看模样,这青年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骄纵和狂傲。 干笑了一声,马千里眯着眼笑道:“嘿,这事情嘛,毕竟是祖宗的基业,后辈子孙再不肖,也不能把祖宗留下的东西给卖了吧?” 卢仚回头,看向了挂在大堂上的,前些日子和卢旲相会时见过的那张堪舆图。 堪舆图上,卢仚找到了马家的那栋别业。 卢仚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马家的那栋别业有二十亩大小,更囊括了附近三千多亩山林,而且正好处于金刚溪南边那一列翠峰的核心位置。 释恶给卢仚看过另外一张图纸,马家的那一片别业所在地,当年正好是大金刚寺镐京外院的祖师殿所在,是外院供奉大金刚寺历代祖先的核心要地。 别的外围别业若是拿不下来,对外院的重建工作关碍不大。 但是这核心区域的一套别业拿不下来,这外院的重建是想都别想——大金刚寺的高层明确发令,外院的重建,必须完全按照三万年前的原始图纸来做! 卢仚目光深沉的看着马千里:“马大人再考虑考虑?如果是嫌价码不够,我们可以再谈谈。” 马千里急忙摆手:“不是钱的事,咱们都是什么身份?要说钱,太俗!” 马千里笑看着卢仚:“真的是孝道上的事情,先祖的基业,不能出售。” 卢仚点了点头:“那,贵公子殴打赤阳公世子的事情,可就洗不清了。” 马千里笑了笑,退后了几步。 他身后的劲装青年上前两步,站在了卢仚的面前,咧嘴朝着卢仚笑了笑:“卢公爷,马大人的公子,我要带走。还请,行个方便。” 卢仚好奇的看着这青年。 青年身上有着浓烈的军伍气息,卢仚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隐隐的血腥煞气,显然手上有着不止一条人命。如此情势下,他能跳出来给马千里出头,可见身后靠山不小。 “这事,你确定?”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笑呵呵的问道。 “这事的真相,需要我说出来么?”青年‘嘿嘿’怪笑着:“卢公爷摆明了是想要巧取豪夺金刚溪南岸的那一片山林办私活,故意构陷马公子。可是,马家不是好欺负的。” 卢仚皱了皱眉头:“敢问,贵上哪位?” 青年挺起了胸膛:“我,风调坊禁军左将军乐山帐下,龙骧校尉,乐钦就是。” 微微一笑,乐钦抬起头,带着一丝挑衅之意,斜眼看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卢仚:“对了,当朝大将军,是我堂伯。” 何太平绷紧了面皮,向后退了两步,不吭声了。 他虽然想要交好卢仚,但是大将军乐武的族人,他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卢仚固然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但是乐武可是太后的亲弟弟,天子的亲舅舅,掌控了大胤军权的实权派。 卢仚如果和乐氏族人起了冲突,何太平绝对不看好卢仚。 卢仚看看乐钦,又看看站在乐钦身后,眨巴着言,笑呵呵看着自己的马千里。 “这,让我很难办啊。”卢仚抓了抓脑袋,他对马千里苦笑道:“马大人,那一片山林,我是准备用来盖庙的,您家的那块地,正好在那一片山林的核心位置。” 马千里笑着没说话。 乐钦向卢仚逼近了一步,咧嘴笑道:“要不,卢公爷就换个坊市?比如说,那些九品坊市面积辽阔,多得是荒山野地,哪里容不下一座庙呢?” 卢仚摇头,叹了口气:“可是,就是白马坊的这一块地,是风水宝地啊,有人给我说,这庙,还必须得盖在这上面,丝毫更改不得。” 乐钦摇了摇头:“这庙,你修不起来。” 卢仚沉默了一会,回头问刚刚给自己传信的那卢氏族人:“平叔,这地契房契,交割多少了?” 卢平有点担忧的对卢仚拱了拱手:“公爷,就缺这位马大人家的那一份了。” 卢仚抿了抿嘴,挥了挥手:“那,将马大人的公子,送去雨顺坊勘察司衙门关押。我怀疑,他和九阴教妖人有染。” 马千里脸色惨变,他嘶声道:“天阳公,你不要冤枉好人。” 乐钦更是暴起,一掌朝着卢仚面颊抽了过来:“卢仚,给脸不要脸是吧?” 乐钦十八九岁的年龄。 今年是嘉佑十九年,乐武当上这个大将军,也已经十九年。 乐钦成长的这段时间,正是乐氏一族权势飙升,地位飙涨,在大胤朝堂呼风唤雨的崛起阶段。 乐钦从小堪称锦衣玉食,寻常宗室亲王的世子、郡主,都不见得有他的受用。 所以,乐钦骄纵惯了。 丝毫不顾卢仚的身份、背景,乐钦当众就是一耳光。 但是他出手快,卢仚的出手更快了十倍不止,乐钦的手掌刚刚抬起来,卢仚的右手已经带着一道恶风抽在了乐钦的面颊上。 ‘啪’的一声脆响,乐钦半边面皮差点从脸上被抽了下来。 乐钦还没感觉到脸上的痛苦,卢仚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腹上,就听一声闷响,乐钦向后飞出,一头撞在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马千里身上,将他撞得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咕噜噜’。 乐钦和马千里在大堂光滑的地板上乱滚,直接被卢仚一脚踹得滚出了大堂,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又在大堂前的大院里,狼狈的滚出去了好几丈远。 四下里哗然,何太平歇斯底里的叫嚷着:“公爷,那是大将军的侄儿!” 何太平想拔刀自杀。 敢问,天子面前当红的心腹,和天子的亲舅舅的侄儿,也就是天子的亲表弟起了冲突……何太平作为目击证人,他应该站在哪一边? 卢仚回头,朝着手脚乱抖的何太平龇牙一笑:“何将军,你可要记得,咱们都是守宫监的!” 一队身披半身软甲,面容精悍的士卒冲进了大堂。 一名和乐钦生得有几分相近,尤其是耳朵轮廓几乎一模一样的青年拔刀乱劈:“哪个狗戳的,敢打我大哥?” 这青年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和卢仚差不多一般。 但是他身上的骄狂骄纵,比起乐钦更盛了几分。 拿刀虚劈了几下,青年猛地盯上了卢仚:“嘿,你是卢仚,我见过你……奴婢一般的贱种,你怎么就敢伤咱们家的人?” 青年猛地向前一跳,双手握刀,一刀朝着卢仚当头劈下。 卢仚‘啧啧’了两声,怎么说,他也是天子刚刚钦封没几天的天阳公,正儿八经得到朝臣承认,有正式封地的公爵! 这青年居然二话不说拔刀就砍,要么是傻的,要么就是,被人忽悠瘸了! 刀光落下,距离卢仚头顶还有两尺,卢仚飞起一脚,将这跳起来挥刀的青年一脚踹飞了出去。 乐钦还是在大堂地面上滚了出去的,受到的伤害小了许多。 卢仚恼怒这青年下手狠辣,干脆一脚将他踹得直接飞出了大堂,巨力冲击,这青年一边向后飞的时候,大口大口的血就已经吐了出来。 一众士卒手忙脚乱的冲出了大堂,一个个嘶声惊呼‘小将军’不迭。 镇守衙门大门外,路边一茶馆内,乐山端坐在靠窗的茶桌旁,慢悠悠的喝着茶。 听到镇守衙门里面传出的动静,乐山龇牙咧嘴的一笑:“得了,打起来了,好吧,我来会会我们的天阳公。” “之前皇城抓鬼,他倒是立了大功。” “也不知道,他的那一手佛门神通,除了对鬼有用,对人又如何?” 摇摇头,乐山低声道:“不过,早就想会会你,只是没有借口罢了。” “那熊泰斗的委托,还是尽早完成吧,人情债这种东西,还是不要欠得太久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魂寺 乐山穿着一裘血色长袍,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进了镇守衙门。 身高近九尺,身如熊罴,面如獬豸,面皮青灰色的乐山,行走之时,气势极足,压迫得衙门前院里的守宫监监丁们,一个个低着头,悄悄的不断后退,一直退到了墙根下。 抱着肚子,在地上抽抽的乐钦也停止了抽搐,他抬起头,朝着乐山嘶吼:“山哥……” 乐山摆了摆手,淡然道:“我给你讨回公道。” 说话间,乐山已经走到了卢仚面前,相隔不到三尺,瞪大眼睛,凝视着卢仚那张端方刚正、刚毅威严的面庞。 乐山心里一阵嫉妒。 他生得面如獬豸……这话,从好的方面理解,是说他长得威武不群;从坏的方面理解,就是说,他的脸几乎就是一张马脸,下巴还是尖尖的! 乐山长得不讨人喜欢。 但是卢仚的这张面皮嘛……大胤科举取士,有一个环节,就是礼部官员对中举的预备官员做五官相貌的评定。 长得威严不凡的,升官道路自然是畅通无阻,一路青云。 长得贼眉鼠眼的,难免就一辈子蹉跎,甚至再无缘升官。 卢仚这张面皮,放在科举评审中,定然是一个‘甲等’的评定。 而乐山这张脸么,凭一个‘丁等’,估计还要偷偷塞点钱才行。 乐山阴沉着脸,也懒得多话,劈面一拳就砸向了卢仚那张让他不舒服的面庞。 卢仚冷笑,右手‘啪’的一下接住了乐山的重拳。 乐山左拳狠狠轰出,直捣卢仚下巴。 卢仚后发先至,右腿猛地弹起,就听一声破风响,他一脚踹在了乐山的胸膛上,乐山立足不稳,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十几步。 一队士卒齐声惊呼:“将军!” 乐山摆了摆手,制止了士卒们的冲动。他看着卢仚,‘咯咯’笑了起来:“这里地方狭小,不方便动手。有胆子,随我出去,找个旷野僻静的地方,好好较量较量?” 卢仚看着乐山,冷然道:“乐山将军,我们似乎无冤无仇?” 乐山拍了拍胸口硕大的靴子印,冷然道:“马千里的侄女,是我刚纳的小妾。这事,你说我该不该管?” 卢仚无奈摇头:“只是为了一座别业而已。” 乐山‘嘿嘿’直乐:“别业不值钱,我乐山的面子很值钱。” ‘嘭’的一声响,乐山身形如弩矢,带着强烈的破风声向后飞掠,几个起落就跑出了一里多地,远远的,就听到他的声音飘了过来:“想要那座别业?打趴我就行!” 乐山一动,卢仚几乎是紧跟着他窜出了镇守衙门。 乐山飞掠之时声势狂暴无比,卢仚紧随其后,飞掠之间不见丝毫动静。 卢仚紧跟着乐山,冷声道:“好,那我就打趴下你。不过,你被揍了,可别找太后哭鼻子告状。” 乐山放声狂笑:“就你?卢仚,你真以为你得封公爵,是你有多大的本事?嘿,嘿,嘿。” 乐山莫名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服和挑衅。 不要说乐山,大将军乐氏一族的年轻一代中,十成十的人对卢仚都不服气。 在他们看来,卢仚不过是机缘巧合,从胤骍的那件佛门秘宝中得了好处,所以才在皇城凑巧立了功劳,得了太后和天子的青睐。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魂寺(2) 盘蛮吐血,飞退。 这一次,是真的被打得大口吐血,不是绿柳楼斗殴,自己逼出来的血。 “高手,绝非对手……扯呼!” 盘蛮人在空中飞着,一边吐着血,一边嘶声尖叫着。 他带来了百多个蛮兵,这些蛮兵中,几个头发花白,身材矮小,年纪能有五十多岁的男子同时长嘶,他们撕开身上的兽皮软甲,露出了密布纹青的胸膛。 嘶吼声中,几个男子胸口的皮肉蠕动着,‘噗噗’几声响,他们的胸口炸开一个个手指粗细的窟窿,十几条通体血色,背生膜翅的蜈蚣尖嘶着破空飞出。 卢仚的面皮扭曲,浑身寒毛直竖。 南蛮州的虫师,卢仚在一些志怪闲书上见过相关的记载,这是南蛮州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在南蛮州,招惹了当地的诸侯、土王、土司等地头蛇,最惨不过是被剁成肉酱喂狗。 但是得罪了这些诡异莫测的虫师,他们有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习惯性的牵连九族,甚至左右邻居都不会放过。 得罪了他们死法千奇百怪,惨绝人寰! 看看这几个家伙,居然在自己胸膛血肉里饲养蜈蚣! 从树林中飞扑而来的人影怪笑一声,十几条蜈蚣飞掠而来,他随意伸出右手,食指一点,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就有一条条淡淡的血气宛如暴雨飞洒,将那十几条蜈蚣打得炸碎开来。 蜈蚣墨绿色的血肉落在地上,烧得地面‘嗤嗤’直响,可见其毒性之厉。 人影狂笑,飞扑,顷刻间就追到了盘蛮身前,他一手伸出,抓向了盘蛮的脑袋:“你刚才施展的,可是轮回杖法?嘿嘿,这是你们先坏了规矩,不能怪我以大欺小!” 人影抓住了盘蛮的脑袋,用力一甩,将他狠狠砸向了地面。 若是摔得结实,盘蛮不死才怪。 微风划过,盘蛮的身体刚刚从空中被甩下来,距离地面还有几尺高,卢仚踏着流风冲到他身边,一手抓住了他的腰带,原地转了几个圈,将他身上可怕的力道化解无形。 随手将盘蛮向后一丢,卢仚厉声喝道:“带盘蛮走!” 话音未落,那出手突袭的黑影双手一搓,他的指缝中居然喷出了大片血色火焰,双掌如烙铁,带着逼人的高温,以及一股子让人窒息的腥臭毒气,当头朝着卢仚拍了下来。 四方空气中,淡淡的,大概只有卢仚后院百分之一不到的灵机缭绕。 这黑影一击,体内力量流转,在他身后,极淡极淡的血色雾气缭绕,化为一尊通体血色的狰狞人影,高有一丈许,正俯瞰卢仚无声的嘶吼。 卢仚举起了双手。 膻中穴中,半粒芝麻大小的归墟仙元蒸发,一股紫黑色仙光充盈全身,双手同样一错,大片黑蓝色水波从指缝中喷出,卢仚施展惊涛手,全力一击朝着头顶砸下来的手掌迎了上去。 一声巨响,四周大地裂开,乱卷的气浪炸开了一道道土浪,方圆十丈内地面被撕得支离破碎,一条人影被反震之力冲起来十几丈高,卢仚膝盖以下,则是没入了坚硬的冻土里。 双臂灼热,一股可怕的毒力顺着手臂经络向内疯狂侵蚀。 卢仚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一口血喷了出来。 那被抛飞的人影向后飞出三十几丈远,宛如陨石一样重重落地,一声闷响,他的两条腿也深深扎进了坚硬的冻土中。 “小辈!” 那人低声嘶吼着,嘴角也有一丝血水缓缓流出。 这是一名身高九尺五寸开外,高挑,瘦削,皮肤呈青灰色,披散长发,着血色战袍,周身煞气升腾的中年男子。 淡淡的血气在身后缭绕,那尊血色的狰狞人像越发凝实。 一道道无形的狂飙在中年男子身边乱卷,地面上,不断被无形的煞气撕开一条条深达半尺的印痕。 卢仚深吸气,膻中穴中归墟仙元涌动,侵入体内的热毒被一丝丝的消磨。 归墟仙元的本质,显然比这中年男子修出的热毒高出许多,虽然卢仚的修为比对方弱了不止一个大境界,但是侵入体内的热毒被归墟仙元很好的压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只是消磨了一些血气能量。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卢仚擦了擦嘴角的血水,冷声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敢袭杀当朝公爵,袭杀赤阳公世子,你这是,想要造反么?” 四肢被盘蛮轮回杖法打断的乐山躺在地上,‘嘎嘎’狂笑:“师叔,你来得正好,我欠了人一条人命的人情,人家要我打杀这卢仚,你帮我杀了他!” 中年男子沉闷的喘息着,他将双腿从冻土中拔出,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卢仚。 随着他的逼近,他身后的血色狰狞人像微微蠕动着,蓦然间,血色人像长出了新的头颅和手臂,化为一尊三头六臂的怪异人像。 被一群蛮兵簇拥着向后急退的盘蛮看到这一幕,他瞪大眼睛,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兄弟,当心,这是,这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师尊给我说过的……九劫魔身!” “他们是血魂寺的魔崽子。” “血魂寺和我金刚寺,是不共戴天的世仇!” 中年男子双眸逐渐亮起,有三寸长幽幽血光喷涌。听到盘蛮的吼声,中年男子怪异的咧嘴一笑:“金刚寺的贼秃,都教了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不共戴天的世仇?” “嘿,你们可知道,根据三教秘约,天地灵机崩碎,魔、道、佛三教遁世,只留外门行走留存世俗,监察天下。” “按三教秘约,三教行走,严禁相互攻伐,否则严惩不贷。” “你金刚寺是佛道贼秃,我血魂寺是魔道正统,你金刚寺的小秃驴,恶意伏杀我血魂寺镐京行走弟子乐山,嘿嘿,是你们主动下的手。那就不要怪我,循密约,对你们加以严惩了。” 卢仚脑袋里无数念头闪过。 他也将双脚从冻土中拔了出来,缓缓的一步一步的向后退,他看着中年男子冷笑道:“白马坊有起码一千人作证,是乐山主动挑衅我,将我引来荒野之地痛下杀手。” 中年男子狂笑:“人证?乐山,那些人证,可敢指证你?” 乐山得意狂笑:“师叔放心,只要卢仚和这盘蛮死了,镐京城里,谁敢因为两个死人指证我?不管怎么样,我可都是太后的亲侄儿,天子的亲表兄!” 中年男子满意的点头,他朝着卢仚笑道:“所以,只要你们死了就行。唔,你小子的爪子,有点硬,夜长梦多,得赶快宰了你才行。” “天地灵机崩碎,若是耗力太甚,补充起来太过艰难,毕竟不是在自家山门里。” “不过,应该花不了多大力气罢?” 中年男子深深吸气,他身后三头六臂人形骤然凝成了血色实体。 一声大吼,那三头六臂人形通体燃起了淡淡的血炎,六条手臂中分别多了一柄造型怪异的骷髅剑。这人像脱离中年男子身后,化为一抹残影,顷刻间冲到了卢仚面前,六柄长剑带起无数条血色剑光,劈头盖脸的朝着卢仚砸下。 与此同时,中年男子后背两颗人头大小的肉瘤肿起,伴随着爆裂声,血水四溅,两颗肉瘤中长出了两条壮硕的手臂。 中年男子向着卢仚飞扑,四条手臂带起无数道拳影,暴风雨一样砸了下来。 卢仚只觉一股可怕的压力当头袭来。 中年男子修为太强,远比卢仚强出了不止一个大境界,而且对方使用的斗战法,绝非如今武道,而是‘仙道秘术’。 卢仚修炼无量归墟体才几天? 无量归墟体对应的仙道秘术,他根本还没开始正经修炼。 面对漫天剑光和拳影,卢仚只能脚踏流风,用尽全速向后飞退。 饶是退得快,三条剑光依旧劈中了卢仚身体,他也结结实实挨了中年男子两拳。 剑光在卢仚身上留下了三条半寸深的伤口,重拳则是打得卢仚骨骼爆响,大口吐血,步伐骤然变得散乱,身形如飘叶,倒退的轨迹变得飘忽不定,速度也骤然慢了下来。 眼看卢仚就要被中年男子的拳影、剑光淹没,数里外的小树林里,身形高挑、干瘦,犹如骷髅架的释恶大步走出。 释恶轻轻一步,就向前行出一里多远,颇有一种缩地成寸的奇异感。 他刚刚出现在卢仚视野中,就骤然到了中年男子身后。 释恶没发出半点儿动静,更没有开口打招呼,右手食指中指猛地化为暗金色,更密布一层层细密的金刚佛印,狠狠一指戳向了中年男子的后心要害。 中年男子毫无所觉。 躺在地上,艰难的探长脖子朝着这边张望的乐山嘶声尖叫:“师叔,小心!” 中年男子骇然动容,他顾不得击杀卢仚,四条手臂同时向身后狠狠一击,三头六臂人像也是转过身去,瀑布一样的血色剑光狠狠劈向了释恶。 ‘噗嗤’一声,暗金色的手指刺破了中年男子的身体,卢仚清楚看到,面朝自己的中年男子胸口处,两根手指印凸起来有一寸多高。 中年男子大口吐血:“金刚劫指……这是哪位老相好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外门护法熊泰斗 释恶身后,有胸口缠龙的光头人像浮现。 中年男子身后,三头六臂血色人像和释恶身后的缠龙人像狠狠撞在一起。 四周空气剧烈的震荡着。 卢仚脚踏流风向后急退。 他掠过盘蛮,从那些蛮兵手中,将盘蛮一把抢了过来,带着他全速后撤。 一团金红二色混杂的火光从释恶那边冲天而起,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震荡,无数烂泥和树木碎片向四面八方飞射,好似箭矢一样发出‘嗖嗖’声响。 乐山躺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大吼了一声,然后被冲击气浪卷起,向远处抛出了一里多远。 所幸他得了血魂寺的传承,肉身强横,远比普通的所谓橫炼武道高手强了数倍,这一击只是让他的伤势雪上加霜,又吐了十几口血,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而盘蛮带来的百来个蛮兵,大半被当场炸得骨断筋裂惨死当场,只有三十几个实力最强的大口吐着血,被冲击波冲飞老远,一个个浑身是血的昏厥倒地。 卢仚带着盘蛮向后逃了两里多地,等到身后的风暴平息了,他才向刚才交手处望了过去。 原地被炸开了一个直径七八丈、深有三丈的大坑,坑壁光洁,一丝丝暗金色的气息和一丝丝血色毒气混在一起,不断从坑壁中喷出。 两种气息相互交错冲击,不断发出‘嗤嗤’声响,然后迅速的中和湮灭。 释恶和中年男子面对面,站在大坑两侧,两人双眼充血,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显然中年男子是吃了大亏。 毕竟,释恶是极其不光彩的从背后偷袭了人家——从这一点看来,卢仚觉得,这个大金刚寺,虽然带着佛门的招牌,但是似乎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势力。 中年男子的后心处,被释恶用手指头戳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血窟窿。 一丝丝血色火焰蒙在伤口上,烧得伤口附近的皮肉‘嗤嗤’响,中年男子显然用秘术强行压住了伤势。 释恶上半身的衣衫粉碎,袒露出了干巴巴的身躯。 他的皮肤下面,一缕缕金光流转,宛如黄金铸成,透着一股子坚不可摧的强大气息。 他的左肩,有一条浅浅的血痕,显然是被那三头六臂血色人像的剑光所伤。 他全身上下,也就这么点伤。 偷袭,看样子还是占便宜的。 “我佛慈悲,贫僧释恶,见过师弟。”释恶微笑,双手合十,没有丝毫烟火气的朝着中年男子行了一礼。 “魔劫苍生,血魂寺,血陀罗,见过师兄。”中年男子左手背在身后,五根手指剧烈的抽搐着,右掌竖在胸前,向释恶还了一礼。 咳嗽了一声,血陀罗冷笑道:“门中典籍记载,果然不虚,金刚寺形迹近乎魔道,今日果然见识到了。” 释恶一脸慈祥笑容,温声温气的笑道:“大金刚寺乃佛门正统,其他种种,无非是污蔑之词,师弟万万相信不得。” 血陀罗‘嘿嘿’笑了两声,他从腰间暗袋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金属瓶子,打开瓶盖,掏出一粒血色药丸,丢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释恶也没吭声,他微笑着,目不转睛的盯着血陀罗。 他身上淡淡的金光流转的速度越发快速,卢仚隐隐觉得,释恶似乎想要‘趁他病要他命’,只要血陀罗露出任何虚弱的征兆,等待他的就是致命的一击。 啧,这种感觉,释恶更加不像是名门正派出身。 这大金刚寺,似乎是有点问题,血魂寺的典籍记载,怕不是还真有几分道理。 远处传来了沉闷的破风声。 两个身穿血色战袍的魁梧男子跨过一条条小河,跨过一座座小丘陵,正急速朝着这边逼近。 释恶身上的金光骤然内敛,他叹了一口气,合十向血陀罗深深一礼:“我佛慈悲,敢问师弟,为何不顾三教秘约,悍然对本寺弟子痛下杀手?” 释恶耷拉着眼皮,很是温和的说道:“若是师弟今日不给贫僧一个交待,就怪不得贫僧奏请师门长辈,去血魂寺山口扣关求一个道理了。” ‘咚咚’两声闷响,两名身穿血色战袍,明显和血陀罗一伙的两名壮汉重重落地,一左一右护在了血陀罗身边。 一名大汉冷然道:“血陀罗,是这死秃子打伤了你?联手,做了他?” 远处树林中,一股浩然血气化为肉眼可见的血气狼烟,冲起来十几丈高。在那一柱血气狼烟下,隐隐可见淡金色的光芒闪烁。 无疑,那处树林中,藏有大金刚寺的人。 卢仚猜测,极大概率是卢旲藏在那树林中——也只有卢旲,碍于自己天恩公的身份,才不方便堂而皇之的出现。 三名血魂寺弟子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血陀罗朝着远处躺在地上吐血的乐山指了指。 后来的一名血袍壮汉飞扑了过去,一把拎着乐山,赶了回来。 卢仚也抱着盘蛮,大步来到了释恶身边。 释恶看看卢仚和释恶,从腰带里同样掏出了一个金属药瓶,取出两颗色泽暗金,异香扑鼻的丹丸,笑呵呵的递了过来:“做得不错,力扛血魂寺长辈高手,还能站得这么四平八稳,不愧是我大金刚寺的弟子。” 卢仚笑着接过丹丸,给盘蛮塞了一颗,自己也吞了一颗。 丹丸入口即化,化为一道刚猛狂暴的热流席卷全身,短短功夫,被血陀罗殴伤带来的内腑疼痛就快速消失,损耗的体力急速恢复。 卢仚只觉浑身精力充沛至极,若是此刻盘坐运功,甚至有可能再开辟几处窍穴。 ‘咔嚓’声中,刚刚被打断了好几根骨头,伤势沉重异常的盘蛮居然闷哼了一声,依靠自己的力量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伸手拍了拍卢仚,沉声道:“好兄弟,刚刚救了我,这人情,我记住了……嗯,赶明儿,我再送几车土特产过去,你可不要推辞。” 卢仚拍了拍盘蛮的胳膊,没吭声。 血陀罗也取出了血色的丹丸,塞进了乐山的嘴里。 乐山吐了好几口淤血,又有新赶来的血魂寺高手帮他正骨,按摩,一通施为后,四肢都被打断的乐山,居然就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咬着牙,隔着大坑怒视卢仚、盘蛮。 血陀罗这才开口:“释恶师兄,我来找乐山师侄,所见正是你金刚寺弟子联手,殴伤了乐山。” 卢仚轻咳了一声,他沉声道:“这位前辈有所不知,是乐山先找我们的麻烦。” 一旁的盘蛮冷然道:“乐山阻碍我们收购原本大金刚寺镐京外院遗址山林,更将卢仚师弟诱来郊外,口口声声要打死卢仚师弟。” 盘蛮向释恶行了一礼:“师尊,此事白马坊有无数人亲眼目睹,人证是绝对不缺的。” 释恶微笑看着血魂寺一众人:“这般说来,是你血魂寺的弟子恶意挑衅我金刚寺弟子,阻碍我金刚寺重建镐京外院……血魂寺,是想要违背三教秘约,和我金刚寺开战么?” 血陀罗三人脸色骤变。 血陀罗咬着牙,指着卢仚喝道:“你是金刚寺弟子?” 卢仚掏出了前些日子,释恶给他的那块淡金色的金牌,拎在手中晃了晃。 血陀罗反身,一巴掌抽在了乐山的脸上,他厉声喝道:“我师兄没给你解释过什么是三教秘约么?三教弟子在外行走,各行其是,互不侵犯,触犯者死!你,你,你,谁给你的胆子?” 乐山气急败坏叫嚷道:“师叔,谁知道卢仚和这盘蛮是金刚寺弟子?他们也没表明身份!” 他跺脚道:“而且,找卢仚的麻烦,又不是我的本意……我之前,还邀请卢仚加入我禁军呢,我和他无冤无仇的,我没事想杀他做什么?” 眨巴眨巴眼睛,乐山冷笑道:“要我杀他的,是他们金刚寺外门护法熊泰斗。” 乐山突然拍着手大笑起来:“没错,是熊泰斗向我表明了身份,说他是金刚寺弟子,我欠他一份人情,所以,他要我出手,帮他杀了卢仚!” 乐山大声笑道:“卢仚杀了熊泰斗的晚辈熊顶天,熊泰斗要我帮他报复杀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们都是金刚寺的弟子,这是你们窝里反,可不是我主动破坏三教秘约!” 释恶面皮僵硬看着卢仚。 血陀罗和两个同门放声狂笑,兴奋得手舞足蹈:“贼秃,这是你们金刚寺的弟子窝里反了,这种事情,三教秘约也管不得。” “哈哈,想不到,想不到啊,今天能看这么一场好戏。” 血陀罗一声唿哨,三人带着乐山转身就走:“此事就此作罢,如果你们非要告去三教高层那里,那也由得你们。只是此事的前因后果已经清楚了,就算是三教长老,也怪不得我们今日出手。” 看着远去的血魂寺众人,卢仚挑眉问道:“师伯,熊泰斗,居然是我们金刚寺弟子?” 卢仚脑子里一片混乱。 之前皇城抓鬼之夜,有将近两万死士突袭大丞相府,带头之人就是熊泰斗。 而熊泰斗统辖的死士大军,是被卢旲带着苍狼骑和一万多禁军重骑兵剿灭。 一场大战,只有熊泰斗孤身一人逃脱。 而熊泰斗,居然是大金刚寺外门护法? 这是搞什么鬼? 释恶沉默许久,才轻颂了一声‘我佛慈悲’! “此事说来话长。” “等时机到了,不用我说,你们也就自然知晓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安平州,反! 二月十五。 良辰吉日,宜破土,宜远行,宜兴师征伐。 白马坊金刚溪南岸,大队大队的车马正在往山内运送物资、器械。 释恶和血陀罗一战,双方摆明车马、亮明了身份,因为所谓的三教秘约的压制,双方各退了一步,卢仚很顺利的,从马千里手中,拿到了他家的那一份地契、房契。 卢旲办事,颇有军伍之风,堪称雷厉风行。 将金刚溪南岸的一片山林地契全部拿到手后,当即洒出了大把金钱,雇佣了上万的工人,采购了巨量的建筑物资,短短几天内,已经向山里运送了不少材料。 今天是个好日子。 卢仚、卢旲、释恶、盘蛮等人聚齐,一大早的,释恶就设下了供桌法坛,准备破土开工。 卢仚也见到了除释恶之外的,其他金刚寺弟子。 释难,释劫,释厄,释殃! 和释恶一般,这五个金刚寺的上一辈高手,都是高挑个,皮包骨,气度森严,隐隐给卢仚极强的压迫感和危险感。 除了盘蛮,还有其他数十名出身南蛮州的诸侯世子,也都偷偷赶了过来。 和盘蛮一般,这些诸侯世子,是释难等人的门徒。 卢仚也刚刚知道,大金刚寺的本部山门,就在南蛮州极南的百万神魔山中,靠近南蛮州和极南荒州的边境线。 香烟缭绕,三牲祭品。 释恶等五个光头老僧口诵经咒,绕着法坛手舞足蹈捣了一阵鬼,手持铁锹,在山头上轻轻的动了一铲土。 四下里聘用来的工人齐声欢呼,他们拎着各色工具,冲着这座山头附近的几座别业就下了狠手。一通乱打乱砸,几座原本美轮美奂的别业就成了废墟,各种建筑垃圾流水一样的运了出去。 大金刚寺镐京外院破土动工的同时,镐京西南八千里,群山环绕之间,绵延数万里的安平州,长平郡,郡城长平城。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对于大胤朝,对于大胤朝的世家豪门,无疑都是极重要的事情。 一大早的,长平郡守诸葛律,就已经召集了各部属官,齐聚长平城外一块上好农田。 鼓号齐鸣,锣鼓喧天,田埂旁,诸葛律着人设了祭祀农神、禾神的供桌,献上了三牲祭品、瓜果美酒诸般祭祀之物。 一番跪拜祈祷后,诸葛律脱了官靴,卷起裤腿,在十几名亲卫的伺候下,赤脚进了面前这一块能有百亩大小的良田,左手扶犁,右手持鞭,驱赶着一头膘肥体壮的大公牛,在良田里像模像样的犁了两分地。 私下里掌声雷动,郡城各衙门的官吏,随行的衙役、护卫、庄头、农头等等,一个个面色红润,兴致高昂,纷纷鼓掌赞叹诸葛律‘勤于农桑’,颇有古之大贤‘躬身勤耕’之风范,乃真正的文教君子,是大胤的‘良臣干将’。 这一片良田四周,黑压压聚集了数万衣不遮体,面带菜色的农人。 这些农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个死气沉沉,好似木桩子一般站在那里,目光呆滞的看着诸葛律在农田中装模作样。 当那些官吏、庄头、农头们鼓掌欢呼的时候,这些农人没人动弹,没人出声,就好像一群死人杵在原地丝毫不动。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争之世 鲲鹏坊,琇园,刚入夜时分。 后院,枯败的荷花池旁,观鱼水榭中,李梓捧着茶盏,呆呆的看着从天而降的一滴滴雨点。 “时令乱了,当有妖孽啊。” 镐京的气候,一般到了三月,才会有第一场春雨。 今天才二月十五,往年这时候,搞不好还会飘一两片小雪花,但是今年居然就下起了雨。 “皇城闹鬼,加上春雨提前……啧,还好,没打雷,否则就真是……” 李梓话音刚落,天空的薄云后面,就隐隐传来了一声雷鸣。 李梓的手微微一荡,瞳孔骇然一缩。 “呵,这是哪里出什么大乱子了么?” 手掌一翻,李梓将茶盏放在了水榭护栏上,他左顾右盼,水榭周边无人,他微微一笑,身体左右一晃,化为两条残影一左一右向前飘去。 “噫?不对?”李梓突然惊呼出声。 随后,他所化的残影,从两条骤然变成了九条,而且其中六条残影刚刚幻化出,就在烛火摇曳中,迅速融入了烛火洒出的影子里。 ‘啪’! 一条残影凭空凝滞,悬浮在了半空中。 随后,残影向后一招手,一抹黯淡的流光飞出,依稀可见那是一支手掌虚影。 流光快若闪电,顷刻间飞出数十丈远,然后猛地倒飞而回。 李梓九条残影猛地向内一合,他举起右手,呆呆的看着掌心一颗从荷花池里老莲蓬里摘下的,从去年夏天保留至今的黑莲子。 “无影步,拿月手。” 李梓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着:“这是,这是宗门典籍中,历代祖师,从未有人修成的‘神通’。” “这,这,没错,没错,这是神通,而不是武道。” 李梓身体剧烈颤抖着,他不可置信的一把握紧莲子,一抹云烟在掌心缭绕,莲子被碾成了粉碎。 李梓深吸一口气,他身形凭空消失,下一瞬间,他从三十丈外的荷花池核心部位显出了身形。他踏着一根枯败的荷花杆儿,宛如一支轻巧的蜻蜓,静静的站在上方。 又是一声雷鸣,雨点洒落,打湿了他身上白色缎子制成的宽松道袍。 “嘿,嘿嘿,嘿嘿嘿。” 李梓古怪的笑着,他深深的深呼吸着,随着他悠长的呼吸,他体内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以及已然开辟的一百三十四处大穴内,一丝飘忽不定犹如浓雾流云的元罡,缓缓化为一抹体积压缩百倍,带着丝丝霞光的元力。 “乞巧灵元!” 李梓两排牙齿相互撞击,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他的声音又大了点:“乞巧灵元!” 他念头一动,刚刚凝聚的这一丝乞巧灵元骤然消失,他的身体‘唰’的一下化为二十几条残影朝着四面八方飞掠而出。 那些残影飞出了数十丈就冉冉消失在空气中,而李梓的本体,则是悄无声息的从水榭的一抹阴影中悄然浮现。 无声无息,宛如鬼魅,穿梭虚空,瞬间而至。 前朝余孽四圣盟之乞巧阁,秘传神通无影步。 “祖师没有蒙骗我等后生晚辈,我乞巧阁的传承,果然大有来由,真是传说中的仙道宗门所传?” “这绝非武道修为所能解释的事情,我乞巧阁……我李梓……” 身体微微颤抖着,李梓咧嘴一笑,他袖子里两把薄薄的无柄月牙弯刀,只有半尺长短的弯刀悄然滑落。 他身体飘忽不定的在水榭中一阵闪烁,两片弯刀就无声无息的带起了一抹抹寒芒,轻盈的划过水榭中的桌椅、帷幕等陈设。 所过之处,一切尽成粉碎。 如此施为了半盏茶时间,将水榭里的一切都切得稀烂,李梓这才收起了两柄月牙弯刀,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是神通,不是武道。” “历代祖师留下的话,这一方天地出了问题,所以神通不显,武道称雄。” “这些年,就连武道都凋零不堪了,可是这神通,却又莫名其妙的恢复?” 背着手,缓缓在水榭中行走了两步,李梓突然轻松一笑。 “明天,去雨顺坊勘察司衙门,让天阳公,提前释放尔雅罢……呵呵,白长空,你欺人太甚……尔雅重获自由之后,你若是不能将白露交给尔雅……嘿嘿,老夫当亲手取你项上人头!” 远处,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很快就到了水榭门前。 李梓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李国风:“匆匆忙忙的,什么事啊?” 李国风举起了手中一个细细的纸卷儿,一脸莫名的看着李梓:“爹,咱们安排在安平州的弟子传回的消息,安平州,反了。” “安平州的州城安平城,还有下辖二十三郡、四百三十三府、三千七百余县……州牧朱遇刺重伤,身边亲卫战死八千余,更有三郡郡守,七十三知府,八百余县令,被暴民击杀。” 李梓的手微微一晃,骇然看着自家儿子。 沉默许久,他抬头看着淅淅沥沥不断有雨点落下的天空,喃喃道:“这还真是,出妖孽了……但是我看这大胤朝,和前朝最后呜呼哀哉时的记载,还大有不同啊。这大胤,还没到山河破碎的份上呢?” 李国风‘嘿嘿’一笑:“爹,前朝是被咱家四圣盟给折腾坏了……当今大胤,我们四圣盟虽然是躲起来发财,没怎么下手折腾。但是当今大胤有文教啊!” 李梓呆了呆,猛地一拍手:“哈,说得不错,大胤有妖孽,妖孽,就是那群君子啊!啧啧,安平州,嘿嘿,安平州。十几年前,你爹还只是朝堂上一不入流……就隐隐察觉,那安平州赈灾之事,有鬼。嘿嘿!” “不过,这事体,和我们无关。” “国风,来,你试试你一直没能修成的无影步。爹爹今天,似乎有所感悟,也不知道你能否入手。若是能,以后……” 与此同时,白马坊,金刚溪南,群山之中。 一座小山下,大片竹林中,一座极雅致的别业里,卢仚、卢旲、盘蛮,正相对饮酒。 雨点稀稀拉拉的敲击着小竹楼,耳中尽是雨声。 一口小炭炉上,一锅子狗肉炖得浓香扑鼻,里面加了大量盘蛮从南蛮州带来的珍稀药材,大补血气,效力刚猛得一塌糊涂,寻常拓脉境武修若是吃上一口,都会口鼻流血的那种大补。 酒,则是南蛮州有名的‘九虫九花酿’,透明的水晶酒坛里,清晰可见金蛇、银蛇、铜蝎、火蜈、鬼脸蝾螈等古怪毒虫,更有九朵从拇指大小到拳头大小的奇花悬浮在淡绿色的酒液中。 卢旲端着酒杯,‘哧溜’喝了一口,面皮上一抹淡淡的血气一闪而过。 他拿着筷子,敲了敲炖着狗肉的小炉子,朝着卢仚曼声道:“仚哥儿,这酒太补了些,你少喝点。这酒,对我们这种大男人是极好的,你这种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少年,过量则伤身,不好,不好!” 已经喝得半醉不醉的盘蛮就‘哈哈哈’的放声狂笑。 “兄弟,我打探来一消息,说是天子封你‘天阳公’,这个‘阳’字……” 卢仚的脸色就骤然一黑,斜着眼扫了盘蛮一眼,幽幽道:“看来,金刚寺的疗伤丹药真是好,前两天刚被打断了骨头,今天就有心情说笑了?” 盘蛮笑声一滞,他举起酒杯,干巴巴的笑道:“嘿,嘿嘿,我只是想说,兄弟你也满了十六了,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房里不塞上百八十个丫头,真是……辜负了你这一身荣华富贵啊。” 用力拍了拍胸膛,盘蛮大声嚷嚷道:“怎么样?南蛮州有一条桃花江,江边有三峒九谷七十二坞三千九百八十二寨,啧啧,桃花江水,善养美人,尤其是花女峒的大姑娘,啧啧,那皮肤,那长腿,那胸脯,那一对儿桃花眼……能迷死人!” “哥哥我这就传信,给你弄三百花女峒的姑娘过来?” 卢仚略有点尴尬,举起手中酒杯大口喝酒,只觉酒力炽烈,烧得浑身通红。 卢旲笑着指了指盘蛮:“你这师兄,和其他诸侯质子不同,他不是因为不受赤阳公重视,被丢进了镐京城苦熬。相反,他是赤阳公已经内定的,继位世子。” “南蛮州的姑娘嘛,野性是大了点,不过只要你能真心待她们,她们的忠诚,可比其他各州的妖艳贱货强了百倍不止,她们是真的一辈子只认定一人的。” “花女峒的名声,我也是知道的,那里的姑娘,润而美,好得很。”卢旲也有了几分酒劲,他悠然道:“身边放几个花女峒的丫头,起码以后酒水饮食中,不怕中毒了……她们,才是玩毒的大行家,都是传女不传子,母女世代秘传的本事。” 卢旲继续说道:“你现在是天阳公,堂堂公爵,身边没几个女人点缀,不像话。你等着吧,如果三个月内你自己还没有动静,太后、天子、大将军,宗室里的那些王、君,甚至是那些出嫁生了女儿的公主、郡主,都会盯上你。” 卢仚尴尬干笑,举着酒杯‘嘿嘿’个不停。 正笑着,一名卢旲的亲卫快步跑了过来,将一个小铜管递给了卢旲。 卢旲打开铜管,扯出里面的纸条扫了一眼,然后大笑了起来:“好,干得漂亮,朱重伤,安平州的郡、府、县各阶官员死伤惨重,乱民总数已经超过千万。” “呵呵,你们猜,大丞相他们,会怎么对陛下解释?” “他们,又会派谁去平定安平州呢?” 第一百二十章 大争之世(2) 二月十六,卯时(05:00-07:00)。 安平州反,皇城又一次亮起了血色的烽火光柱,更响起了金钟玉磬,召集大朝会。 身为天子钦封的天阳公,卢仚也生平第一次,以朝臣的身份,正式的踏足扶摇殿,站在武勋班列的前列,参与大朝会奏对。 大殿中,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大殿外,站满了神武将军和禁军、羽林军,更密密麻麻围上了无数的守宫监将军、校尉、力士等等。 更让人惊悚的是,自胤垣登基,十九年来,扶摇殿外,第一次摆出了大胤开国太祖所设大律刑器。 枷锁,囚笼,廷杖,皮鞭,甚至是铡刀,绞架,全套一共一百零八种刑器,通体镀金,在晨曦照耀下,这些专为朝臣准备的大律刑器通体金光华彩,端的耀眼。 一群群光着膀子,头扎血色头巾,生得膀大腰圆、满面横肉的刽子手,一个个绷紧面皮,站在这些一字儿排开的刑具旁,目光阴冷如毒蛇,满心期待的看着大殿内列班的朝臣。 很多大臣身体绷紧,面色无比难看。 他们进殿时,见到了那些大律刑器。 那些枷锁、囚笼也就罢了,当场套枷罚站,或者被关进囚笼,无非是面子受损而已。 廷杖、皮鞭之类,也无所谓,挨一顿廷杖、皮鞭,只是一点皮肉苦。相反,在文教大臣中,已经养成了不成文的潜规则——唯有挨过廷杖的,才是真正的‘铁骨铮铮的贤臣’! 十九年了,胤垣只顾罚钱,就没怎么给大臣们‘赏赐’过廷杖,很多大臣对此还颇有不满。 但是,看到那铡刀,绞架,甚至是那几个用青铜铸成,挂着无数锁链、铁钩的‘凌迟’架,大臣们一个个沉默不语——这次,某些人真把太后、大将军给惹急了。 卢仚站在武勋贵族的前列,在他前面,也只有数十名开国的公爵而已。 几乎所有的武勋,都轻松自若,一如宝座上歪歪斜斜靠着的胤垣一样,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而那些文臣们,则是一个个面沉如水,好似死了亲爹娘一般,一个个口观鼻鼻观心,犹如泥胎木雕,再无平日里的口齿伶俐、能言善辩。 胤垣身后,珍珠串成的帘子后面,太后乐氏沉默良久,突然站起身来,抓起面前长案上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镇纸,‘哗’的一下砸了出去。 镇纸几乎是擦着胤垣的头皮飞过,重重拍在了大殿中,‘啪’的一声砸成粉碎。 碎玉飞溅,好些碎片打在了站在前列的文武臣子的脸上。 卢仚倒霉,他的下巴也被一块黄豆大小的碎玉击中,痒酥酥的有点刺痛。他骇然看着剧烈晃动的珍珠帘子后面的太后,暗自腹诽看起来娇滴滴的太后,居然有这么一把子蛮力! “说话啊!” 太后冷厉的声音响彻扶摇殿。 “前些日子,几位卿家信誓旦旦对哀家说,安平州平安无事,侵入镐京,夜袭大丞相府的,只是九阴教的妖人臆造的口号。” “哀家幽居深宫,当然是相信几位卿家的话喽,这安平州一事,就这么过去了。” ‘嘭、嘭、嘭’,太后气急败坏,右掌连续重击长案,震得整个扶摇殿都‘嗡嗡’直响,宝座上的胤垣浑身一哆嗦,小心翼翼的缩成了一团,很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大殿中的臣子们——当然,着重是看文教臣子们的笑话。 太后气得直喘气。 实在是,安平州的那些乱民,他们喊口号‘清君侧、杀国贼’,这也就罢了。 清君侧,证明天子身边有奸臣。 杀国贼,证明这些乱民,他们还是忠君爱国的,他们针对的,只是奸臣,他们对大胤,对天子,对皇室,还是忠心耿耿的。 但是要死不死的,安平州的那些乱民在攻下来的城池中,肆意的发布檄文,张贴告示。 他们说: ‘太后-淫-乱宫闱,蓄养三千面首’! 他们说: ‘太后窃国,当今天子非上皇所出’! 他们说: ‘太后乃深宫无知妇人,之所以十九年前能垂帘听政,是得到某些大臣的支持’! 他们说: ‘太后一个不识字的妇人,何以得到某些大臣的支持呢?’ 他们说: ‘某年某月某日,太后于皇城后花园,通宵达旦,与某某、某某、某某大臣盘肠大战’! 他们说: ‘乐武一杀狗卖肉的屠夫,何以成为大将军?何以掌握大胤军权?那是因为,乐武为了权力,自甘献身……不要看乐武长得肥胖臃肿,实则他是很多喜好南风的大臣心中‘白嫩可爱的兔宝宝’’! 这话,太阴损,太恶毒。 也不知道是哪个脑壳坏掉的蠢货,将这些檄文、告示全都抄了下来,原原本本的送进了皇城! 据说,昨儿晚上,太后收到情报的时候,她直接气晕了过去,宫女太监们急救了好一会儿才把她给唤醒。之后,太后的寝宫就被砸了个稀烂,必须要重新装修的那种稀烂。 太后摔镇纸,拍桌子,疯狂发飙。 站在武勋第一位的乐武,更是犹如被烙铁烫了屁股的野牛,龇牙咧嘴,喷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大丞相朱崇等文教臣子。 他乐武,堂堂八尺雄伟男儿,居然在那些乱民口中,变成了‘白白嫩嫩的兔宝宝’? 是可忍孰不可忍? 简直…… 乐武浑身煞气弥漫,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力,让方圆数丈内的温度不断提升,熏得诸如卢昱等一群没有武道修为的公爵浑身大汗淋漓,一个个无比骇然的看着他。 没人想到,乐武居然有如此霸道的武道修为! 今年已经是嘉佑十九年,乐武坐上大将军的宝座已经十九年。 十九年里,大胤风平浪静,国泰民安,他这位大将军,是个太平将军,他从未和人动过手,更没有领军打过仗。 在很多朝臣心中,乐武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杀猪屠夫,仗着自家大姐势,侥幸做了大将军。 在很多朝臣想来,乐武这等屠夫出身的下贱胚子,他就算练武,大概也就是培元境的水准。 拓脉,是不可能拓脉的。 开经,更不可能开经的。 但是感受乐武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威势…… 这厮,怕不是已经有了辟穴的修为吧? 一名辟穴境的大将军,掌握了大胤绝大部分军权的辟穴境大将军,细思,何其之恐怖! 站在班列中的李梓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看大殿外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大律刑器,在心中不无得意的叹了一口气:“所以说,岁月静好的偷偷发财就好,历代老祖的教诲,果然不差。” “哎,贪图这么多干什么呢?啊?干什么呢?” “这下好了,把太后、大将军彻底惹怒了,唉哟,好精彩的一场大戏,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戏,看戏!” 李梓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急忙举起袖子,捂着嘴,干咳了好几声。 廷仪官立刻朝着李梓这边看了过来:“鸿胪卿李梓,你可有话要说?” 乐武通红的双眼立刻转到了李梓的身上:“李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是没话说,你咳啊咳的,是嘲笑本大将军么?” 朝着大殿外的刑具狠狠一指,乐武狞笑道:“那,本大将军不介意帮他松松皮!” 李梓吓得一哆嗦,他放下袖子,又回复了平日里那副谨慎小心、唯唯诺诺的嘴脸,他小碎步除了班列,朝着前方的太后、天子行了一礼,然后又朝着乐武深深作揖。 “还请太后、天子、大将军明鉴,臣以为,那安平州的乱民造反,无非是有所诉求罢了。要么是钱粮,要么是赋税,要么是有什么冤情。” “以臣之浅见,不如……派能臣干吏,前去安抚一二。” “这天下事,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太后、乐武同时呵斥:“废物,闭嘴,滚回去!” 李梓急忙窜回了班列中,紧紧闭上嘴,绷紧了面皮,再不敢发出半点儿响动。 朱崇极其凶狠的盯了李梓一眼,他缓步而出,朝着太后、天子拱了拱手:“臣以为,此例不可开。乱民,就是乱民,他们既然打出了造反的口号,他们就不再是我大胤的子民。” “臣奏请太后、天子下旨,兴兵,平定安平州!” 太后冷笑,朱崇这老家伙终于蹦出来了。 她冷声道:“大丞相,可否给哀家一个解释?” 朱崇肃然看着太后:“臣以为,安平州本无事,一定是九阴教妖人作祟。” 坐在宝座上的胤垣咳嗽了一声:“我怎么听说,那些安平州的乱民,他们打出的旗号不是‘鬼母降世’,而是‘红莲现,天下安’?这九阴教,和红莲有关系么?” 朱崇面皮火辣辣的。 他很是气恼的看着胤垣——知道你守宫监消息灵通,但是不要当场打脸好不好? 安平州的民变,和九阴教有个鬼的关系。 那红莲,天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鬼玩意。 深深吸了一口气,朱崇淡然笑道:“陛下所言,臣尚未听说。所谓红莲,或许只是九阴教的某个分支?” 迅速转移话题,朱崇沉声道:“当务之急,是平定叛乱,平靖地方。臣奏请,由镐京城防军尉府,出动大军,以雷霆万钧之时,犁庭扫穴,平定安平州。” 眨巴眨巴眼睛,朱崇说道:“尤其城防军尉府安远将军诸葛鹂,乃安平州土著,更骁勇善战,兵法纯熟。若由他为先锋……” 太后打断了朱崇的话:“很好,就由你们筹措着办。要多久,才能办妥啊?” 朱崇眸子里闪过一抹杀意:“太后,陛下,臣以为,区区乱民,最多六个月……” “可!”太后重重的拍了一下长案:“六个月后,如果安平州还没‘安平’,就不要怪哀家,连前账一起算了。”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略有些怜悯的看着朱崇。 你们啊,根本连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 你们啊,注定只是祭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争之世(3) 大朝会散,卢仚、卢旲直回白马坊。 路上,卢仚问卢旲:“大丞相他们的征伐大军,是一定要败的罢?” 卢旲点头回答卢仚:“他们,是一定要败的。” 卢仚点头,不语。 这是佛门三宗三寺三禅林联手,由大金刚寺发动、揭幕的,‘大争之战’。 争,争的是大胤气运。 争,争的是天地灵机。 争,争的是大道仙途。 争,争的是长生之机。 太古之时,这一方世界天地灵机破碎,仙路断绝,再无人可以长生。 而现今,那斩碎这一方世界天地灵界的力量已然消逝,天地有感,天地灵机正在缓缓恢复——可将这个世界想象成一头巨兽,挨了几乎将它一刀两断的重创后,此刻生机萌发,伤口正在自行的愈合。 然,天地灵机若是自行恢复,想要恢复到太古之时气象,让修士可以飞天长生,怕不是要千百万年之久? 三宗三寺三禅林,乃至魔、道两教,等不得。 他们宗门内,那些已经到了寿命极限,却还想活下去的长老,等不得。 所以,不知道翻阅了多少故纸堆,终于找到了可行的加速天地灵机恢复的法门,就有了三教秘约,让门人弟子各自施展手段,公平竞争,以‘人’补天。 掀滔天战火,夺大胤气运,让门人弟子‘香火封神’,以‘人神’而补天道。 不恰当的说,可以视为,将门人弟子化为‘创可贴’,一贴一贴的贴上天地这头巨兽的伤口,促进它的愈合,从而萌发更多的天地灵机。 天地有感,天地有灵,‘香火封神’夺取的神位越多,获得的神位越高,越重要,背后的宗门得到的好处就越大,宗门长辈就长生有望。 大胤所在之世,是一个武道都极度凋零的时代。 一群自太古修炼盛世苟延残喘,挣扎着存活下来的仙道宗门,他们自沉睡中苏醒,宛如万万年不化的僵尸木乃伊,将他们苍老、衰败却依旧强横的手,伸进了这个正在复苏的世界。 以仙道,降维碾压武道。 谁敢阻挡他们的长生之路,死。 “我佛门,是有优势的。”带着大队亲卫奔驰了许久,卢旲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向卢仚点头:“三教秘约,必须我佛门先出手,一年后,他们才能正式发动。” “在这一年中,我佛门,定然纵横睥睨,绝无对手。” “这也是应有之理……为了探察天地灵机崩碎之地,那毁灭之力消散的真相,我佛门损失了一位有真佛气象的佛子,他们两教没能洗脱嫌疑,就必须在时间上,给我们让步。” ‘损失了一位有真佛气象的佛子’? 敢说出这种话……卢仚不由得悠然神往,那所谓的佛子,该有多么惊天动地的修为? 与此同时,兵部大堂。 文教大臣们,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整个文教系统的官员,全都歇斯底里的运转起来。 安平州反,太后、天子、大将军的怒火,以及可能降临的惩罚,一切暂时都抛之脑后。 朱崇等人,此刻已然震怒到了极点。 那些叛乱的乱民,他们突然发难,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文教世家在安平州安置的族人,死伤惨重,每家都有过两万直系、旁系的族人被杀。 尤其是最早爆发的长平郡,诸葛氏在长平郡安置的将近十万族人,一个不漏,全部惨死。 那些卑贱的泥腿子啊,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 文教世家的族人,何等珍贵、何等高贵,他们可都是‘君子种子’,是‘国之储备’啊! 朱崇亲自坐镇兵部,催促各衙门全力运转。 军械库内,堆积如山的精良甲胄、弓弩、兵器,各种器械一车一车的运了出来。 由文教大臣一力推动建立,由他们完全掌控的城防军尉府,鹞鹰满天乱飞,无数条命令风风火火的传向四面八方。 镐京城内,一处处坊市中,一座座城防军大营内,那些修为达到了培元境以上的精锐悍卒被挑选出来,一队一队的赶赴城防军尉府报到。 当今世道,武道凋零,军中士卒,能够踏入培元境,就是一等一的精锐悍卒,每个坊市的军营中,这样的悍卒数量也不过一千两千而已。 他们战力超群,他们配发的装备军械,享用的粮饷待遇,都是普通士卒的十倍以上。 户部库房开启,堆积如山的粮食,铜钱,银锭等,也都好像流水一样的被运了出来。 各坊市衙门,则是大张旗鼓拜访各个商行、商会的主管,强势征收他们的车辆、牲畜、货船、力夫等,充为随军的运输队,为大军搬运粮草。 兵部大堂中,大胤兵部尚书摩罗朽,接过了一卷公文,轻步走到了朱崇身边。 摩罗朽,大胤西幽州土著,并非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文教世家出身,生得一头卷发,满面虬髯,身形魁梧雄壮,宛如沙漠雄狮,气息逼人。 他是西幽州某土王之子,游学镐京,与文教各家逐渐交好。 兵部,是除了大将军府外,唯一掌握军队的实权衙门,是掌握在文教大臣们手中的刀把子。 文教各家,谁也不愿意其他人家掌握此要害部门,多方协调、权衡之后,摩罗朽居然一步登天,轻轻松松的坐上了兵部尚书的宝座。 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摩罗朽拿着文书,递给了朱崇,低声道:“先锋军由诸葛鹂统辖,从各营挑选培元境悍卒十万组成先锋营……但是报给太后、天子的数字,是六十万。” 摩罗朽微笑道:“其他五十万悍卒配套的军械甲胄、粮食战马,还请相爷示下。” 朱崇眯了眯眼,挥了挥手:“按例办理吧。账,做得平稳些。” 摩罗朽笑着,拿着公文走到了户部尚书崔无怖身边,两人交头接耳,低声嘟囔。 要把账做得平稳,自然少不了户部尚书的全力帮助,而且,吞没五十万大军的军械甲胄、粮饷战马,这其中的利益划分,也要考虑得周全些。 毕竟安平州大乱,各家各户都死了人,如果还不能从钱粮上找补一些,这让各家的主事之人心意如何能平? 至于说,贪墨粮饷之后,能否平定安平州的叛乱么…… 区区泥腿子,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凄厉的哭喊声传来,一身白色孝服,哭得眼睛通红宛如两颗桃子的诸葛鹂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大堂,他哭喊着扑到了朱崇面前,双手抱住了朱崇的小腿。 “丞相,伯父,我爹死得好惨,好惨啊!” 安平州的消息不断的传回镐京,诸葛律被乱民击杀后,尸体被熬成了一锅肉汤喂了野狗的消息,自然也都传了回来。 自己亲爹被熬成了肉汤! 诸葛鹂五脏俱焚,此刻他恨不得能飞到安平州,将乱民杀个干干净净。 朱崇的脸上,也浮出了一丝怒火。 诸葛律能成为诸葛氏在安平州的主事人,和朱崇也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老朋友,被煮成了一锅肉汤……何其惨绝人寰,何其残酷血腥! “不要哭,腰,挺直喽。”朱崇轻轻的拍打诸葛鹂的肩膀:“你做先锋,切记,不要进入安平州。你唯一的任务,是掐死安平州通往镐京方向的唯一出路。” “不许一个乱民踏出安平州一步。” “城防军尉府,会随后调动大军前往平叛,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守死安平州通往镐京的通道,只待大军一到,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低沉的脚步声传来,一裘黑衣,面色发青的朱嵩背着手,缓缓走了进来。 “鹂儿,你作为先锋大将,你再帮伯父一个忙!” 朱嵩微笑着,向朱崇点了点头:“大哥,有劳你帮忙下份公文了!” 朱崇用力闭上了眼睛,他沉沉说道:“可惜了,那白长空,手段是不错的,六圣十九贤之家,有大半都看好他能成为第六十四达……可惜了。那就,把事情做绝了吧。毕竟,已经不可能和他结亲,我也不想和他为仇,那就只能让他家破人亡了。” 被朱崇判定要家破人亡的白长空,此刻正站在白家大宅门口。 这些天,白长空都因病告假,连今早的大朝会他也没去参加。 太后、天子,也没把白长空缺席大朝会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一个国子监的副山长,你还能指望他扛枪扛刀去安平州和人拼命不成? 一滴滴小雨从天而降,一架极其简朴的小马车,被一头白嘴小叫驴‘嘀嗒嘀嗒’的拉了过来。驾车的车夫,是一名生得纤细、高挑,举手投足之间极有风流文采,略带几分女相的俊俏青年。 小马车在白长空面前停下。 身着粗布衣的俊俏青年跳下车,轻轻拉开了车厢门。 一名同样身穿粗布衣,发髻上插着一根简陋的木发簪,除此之外,浑身全无任何佩饰的妇人轻轻巧巧的走了出来。 妇人衣饰简陋,却有牡丹国色。 蹲在白家大门口街对面,堂而皇之监视白家一举一动的两个小太监,都看得直流口水。 他们身边跟着的二十几个监丁、地里鬼,更是看着那妇人,莫名的面皮通红,一个个尴尬的弯下了腰去。 “弟妹,远来辛苦。放心吧,到了我这,就是到家了。” 白长空朝着妇人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了站在妇人身边的俊俏青年:“这就是啸天吧?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我白家儿郎。” 点点头,白长空朝街对面的小太监指了指,厉声道:“去告诉你们那阉党头目,就说,老夫远房堂弟暴病身亡,我弟媳带着我堂侄前来投奔于我。” 小太监和一群监丁、地里鬼,全傻眼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监军 队伍刚过安乐坊,卢仚就收到了鹰隼传来的情报。 “呵?远房堂弟的媳妇,带着远房堂侄来投奔?”云九小说 卢仚抖着手中小纸条放声大笑:“白长空他们家亲戚,这是走的什么运?先是一个远房侄女死了双亲,赶来投奔他,现在又……” 卢仚笑声突然一停。 他看着卢旲,轻声道:“白长空身后,不会,也是有人的吧?” 他将上个月,白长空家蓝田园一场大火,烧出了几个身手极凌厉的女子的事情,向卢旲说了一遍。 卢旲目光闪烁,悠悠一笑:“这套路,有点意思了。女子?嗯,无论佛、道、魔,都有宗门以女子为主,但是行事这么诡秘的……走,去问问释恶师兄他们。” 白家,蓝田园。 那天晚上被烧塌的小楼下方,幽深的甬道尽头,换上了丝绸长裙的美妇,眉头微蹙,看着被建筑垃圾填了大半的,原本用紫檀木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地下大殿。 “宫主,还请恕罪,您的行辕……实在是。”白长空有点讪讪的朝美妇行礼不迭。 “师尊啊,这事啊,弟子觉得,和那个叫做卢仚的俊小伙分不开关系。但是弟子这么聪明伶俐的人,居然也没查清,这把火究竟是怎么燃起来的。” 长腿美妞白霜抓着美妇的胳膊,轻轻的摇晃着:“那卢仚啊,高大,威武,帅气,还有这么一手好本领……不如,您把他也收入门下,和弟子做个伴?” 白霜眯着眼,很是神往的笑道:“等弟子进了宫,把天子迷得昏天黑地的,那卢仚就在宫里和我偷偷私会,做我的面首,唉哟,不要说有多开心了呢。” “胡说八道。”美妇轻轻拍了拍白霜的面颊,轻笑道:“宗门大计,是你能肆意胡为的?不过,那卢仚么……你既然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兴趣了。” 跟着美妇进来这里,名义上是美妇儿子的那俊俏青年,就一脸幽怨的朝着白霜望了一眼。 “罢了,一处行辕而已,我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美妇叹了一口气:“随便找个院子,让我住下吧。这次,我估计要在镐京待很长一段时间了。” “白行走,你把白露化鬼的前因后果,给我说说清楚。” 一对秀美的长眉一挑,四周空气一荡,白长空等人衣袂齐齐翻滚,可怕的压力让白长空、白霜和俊俏青年等人同时色变,踉跄着向后连连倒退。 “鬼祟?邪异?呵呵,不管她们是什么东西……” 步伐声起,上个月被鬼祟重创,元气伤损极大,至今依旧病恹恹一脸青灰色的白阆,一溜烟的小跑着冲了进来。 “弟子白阆,见过宫主。”白阆目光好似涂了蜜一样,黏黏糊糊的扫过美妇的面孔和身躯。 美妇显然很享用白阆的目光,她打量了一番白阆,微笑道:“极乐天宫,是最逍遥、最快乐的宗门,世俗礼法之类,本宫弟子是从不讲究的,以后,不用这么多礼了。” 白长空笑得有点尴尬。 在文教之中,他白长空以‘礼’著称。 但是自家所属的宗门,偏偏对‘礼法’嗤之以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监军(2) 九曲苑,校场。 卢仚身后,神武将军鱼癫虎手持节杖,端端正正坐在血蹄乌骓上。 几面大纛迎风飘扬,各色狼尾在风中乱晃,散发出逼人的杀伐气。 一面九曲青罗伞罩在卢仚头顶斜上方,罗伞上有皇室专用的鲲鹏纹,华贵,威严,凸显出了天子亲授的无上特权。 数十名紫衣、红衣小太监,连同一群身着各色袍服的守宫监校尉、力士、监丁们,总人数一万出头点,威风凛凛左右分开,更加衬托得卢仚的仪仗煞气腾腾。 两万羽林军,连同卢仚三千亲卫,同样骑着血蹄乌骓,在卢仚身后列阵。 在羽林军左近,是一万名身披重甲,手持车轮大斧,全身都用厚厚甲胄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禁军重骑。 这些禁军重骑的坐骑,是块头比血蹄乌骓更大一圈,通体膘肥体壮,额头上有一支或者两支尖角的龙角驹。 龙角驹,一如羽林军的血蹄乌骓,也是大胤禁军特有的异兽血脉坐骑。 这种坐骑虽然奔跑速度不如血蹄乌骓六个时辰狂奔五六千里,但是也能稳定在四千里上下。最重要的是,龙角驹力大无穷,耐力极长,能够驮着身负数百斤甲胄的重骑兵,稳定的以每天四千里的全速,连续奔驰半个月以上。 沉闷的奔跑声从远处传来,两名身披黑甲,系着血色披风,手持长戈的雄伟青年,带着一队苍狼骑浩浩荡荡的冲进了校场。 卢峻、卢屹,卢旲的儿子,其中卢峻比卢仚大了十岁,卢屹比卢仚大了八岁。 两人都修炼了大金刚寺的功法,都和卢旲一样,骨架宽大,个头极高,身高直逼一丈,坐在苍狼背上,就好像两尊铁塔。 卢旲回京,在天恩公府设宴,卢仚和卢峻、卢屹都见过面,喝过酒。在卢旲的穿针引线下,卢仚和两位族兄建立了交情。 “仚哥儿!”卢峻、卢屹带着三千苍狼骑呼啸而来,兄弟两一声呼喝,两头苍狼在卢仚面前停下脚步,兄弟两举起右手,轻轻敲在了胸口,目光火热的扫过卢仚身后的一应仪仗。 “两位哥哥来得正好,我们这就出发罢。呃?这几位是?”卢仚看到,卢峻、卢屹带来的苍狼骑中,混着几个身穿丝绸长衫,长得白白嫩嫩,一身富贵气的男子。 “哦,是我的三位舅舅,五个表弟。”卢峻不以为然的朝着几个浑身直哆嗦的男子扫了一眼,淡然道:“父亲说,这次监军,是个轻松活儿,所以用天子钦赐的斧钺,征辟了他们,让他们随军效力,也能得一个富贵。” 卢峻压低了声音:“要不然,这几个家伙文不得,武不得,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富贵……呵呵,总不能每年都让我们娘亲在库房里哭喊一通‘遭贼了’罢?” 卢仚就笑了。 卢旲在北界城镇守的这几年,天恩公府每年年底的时候,都会遭贼,这已经成了镐京权贵圈子里的笑谈。 问题是,有家将守卫森严的天恩公府,你丢个千儿八百两金银,或许是家将懈怠了,这是解释的过去的。 你每年都遭贼,每次都被偷走几万两金银,甚至是几十万贯铜钱,这就太离谱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监军(3) 鹧鸪坊禁军驻地辕门,白邛手持一块黑底血纹令牌,带着一队随从,正和几名禁军军官撕扯。 白邛一肚皮火气,面皮通红,头顶腾腾的冒着热气。 辕门后一步远,一队禁军手持长矛,枪头朝着白邛等人,若是他们敢硬闯,势必被长矛戳成筛子。 辕门两侧的箭楼、哨塔上,数十名禁军士兵手持弓弩,同样锁定了白邛一行。 “我奉命前来,要见你们将军。”白邛挥动着令牌大声嚷嚷。 “这令牌,我们不认。”一名校尉双手抱在胸前,懒散的摇着头:“给我滚蛋!” “你们,大胆!”白邛气得眼角乱跳:“这是兵部签发的行军令牌,所到之处,各地驻军必须服从军令,全力配合。” 另外一名校尉‘哈’的一声大笑,他指着白邛笑道:“兄弟,看你文绉绉的模样,生平第一次从军?你拿着兵部的行军令牌,冲着我们禁军发号施令?” 白邛无比凌乱的看着面前的禁军校尉:“啊?有,有什么,不同么?” 卢仚带着人大步走了过来。 听到白邛的嚷嚷声,卢仚讥诮道:“白邛,你们整天吹嘘你们文教君子,一个个上知天文,下识地理,武能定邦、文能治国,个个都是百艺精熟,是治国理政的国之栋梁。这可真他-娘-的笑话,你连大胤军伍最基本的体系划分都没弄清,你也敢从军?” 听到卢仚的声音,白邛好似火烧屁股一样一跃而起,气急败坏的转过身来,恶狠狠咬着牙盯着卢仚。 死死的盯着卢仚看了许久,白邛才厉声道:“卢仚,你怎么在这里?” 卢仚身后,鱼癫虎举起手中节杖,大声训斥:“放肆,天阳公乃天后、天子、大将军,联名署命的平乱军监军。你是平乱军先锋军团的人?什么职司?敢对监军无礼,当我们刀剑不利砍不掉你的脑袋么?” 卢仚身后的一众神武将军,将天子钦赐的金刀银剑等仪仗猛地举起,更有卢仚的亲卫拔出了佩刀,明晃晃的指向了白邛。 白邛猛地倒退了两步,面皮扭曲,说不出话来。 卢仚指了指白邛,心里大为疑惑。 白露化鬼那一夜,白邛兄弟九个,全都元气大伤,精血损失惨重,这些天,全都躺在家里,每天就靠着各种滋补药品吊命。 但是眼前的白邛,精血充沛,甚至元气旺盛得有点离谱。 他头顶有丝丝缕缕的白气不断腾起,那是头顶温度过高,细小的雨点打湿了他的头发,又被蒸发成水汽。 如此旺盛的血气,显然他的伤势已经痊愈。 “是,今天来投靠白长空的那妇人?”卢仚眯着眼,将这问题藏在心底,冷声问道:“天色黑了,白邛,你擅闯禁军大营,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禁军校尉凑了上来,笑着说道:“天阳公明鉴,这厮拿着兵部签发的行军令牌,让我们营头给他们准备粮草、酒肉……这不是,开玩笑么?” 卢仚呆了呆,和他身边的卢峻、卢屹等人全都放声狂笑。 很多年前,大胤的军队,全都归属大将军府统辖,在那时候,任何一支军队,在任何一处驻军营地,手持大将军府签发的行军公文,都能按需调拨辎重补给。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心炽烈 是日,深夜。 白邛兄弟九人居住的营帐内,白邛趴在坚硬、短窄的行军木床上,一名生得俊俏阴柔的护卫,正小心翼翼的给他的屁股上涂抹伤药。 药力刺激伤口,白邛的身体一抽一抽的,眼泪水不自禁的流淌了下来。 “大哥,我要卢仚的命!” 白邛死死咬着牙,目光凶狠的盯着白阆:“都是因为他,才有了我们家如今的不幸!都是因为他,才会让为霜惨死!都是因为他,我们才和朱嵩那老匹夫交恶!” “如果他乖巧听话,按照我们的计划和为霜成亲,然后老老实实的去死,我们和朱氏的联姻已经成功,我们怎么可能沦落到现今的境地?” “现在我们不仅没能和朱氏联姻,反而和他们彻底结仇。” “朱氏的报复好生无耻……居然把我们征辟到军中,居然,居然,让诸葛鹂这匹夫用军法来坑害我们!” 白邛嘶声道:“朱嵩该死,朱氏该死,诸葛鹂这匹夫该死一万次……但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切的祸害根源,都是卢仚,全都是卢仚的错啊!” 白邛双手用力抓着粗布制成的床单,咬牙切齿道:“我要他死,他不死,我,我,我死不瞑目!” ‘嗤啦’一声,俊秀的护卫用粉色的药膏涂满了白邛的伤口,然后他取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打开瓶塞轻轻一抖,几滴血色的粘稠药液洒下,落在了粉色的药膏上。 粉色的药膏立刻燃烧起来,冒出了一寸多高的火焰。 白邛的面皮变得无比的怪异,他的屁股上,一阵阵噬魂销骨的酥痒绵绵袭来,他身体剧烈的哆嗦着,双手死死抓着床单,想要叫,却又不敢叫出声来。 刚刚挨了一顿毒打,整整八十军棍,差点没把他盆骨给打碎了。 如果不是白邛自身也有拓脉境十重天的修为,这一顿军棍真能活活打死他。 大半夜的,如果他敢在军营中大吼大叫,诸葛鹂这匹夫,绝对不会吝啬再给他一顿好打。 屁股上的火苗燃烧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随后,火苗熄灭,粉色的药膏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粉色软皮,轻轻的贴在白邛屁股上。 俊秀的护卫拎起软皮的一角,轻轻的一揭,软皮就‘嗤啦’一声,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味脱落,露出了白邛完好无损,莹润白皙,宛如羊脂美玉的皮肤。 白阆、白奚兄弟几个见到这等景象,不由得同时欢喜的笑了起来。 不愧是出自天地交汇极乐天宫的仙丹灵药,刚刚白邛的屁股被打得和豆腐渣一样,肉都被打烂了,但是此刻,短短一刻钟时间,伤势赫然痊愈! 白阆笑着向那护卫拱了拱手:“有劳师兄了。” 那护卫微笑着点头:“一家人,不客气……嘻,以后在镐京,还有劳诸位师弟多多照拂呢。” 眼珠一旋,秋波泛滥,护卫又柔柔的笑道:“至于那卢仚么,诸位师弟想他死,又有多难?” 白阆、白邛等人狂喜。 一夜无话。 随后几日,卢仚等人就在镐京城内全速奔驰,顺着驰道,越过一处处坊市。 二月二十这一日,起了个大早,又正是一个好天气。 小风微寒,迎面吹拂,东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卢仚带着监军大队,超出后方的先锋军一百多里地,拔营后奔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一堵极高的城墙赫然在望。 卢仚生平第一次,见到镐京城的外城墙。 东方的红日头,光芒端端正正的照在这镐京城的西城墙上,通体淡黄色的城墙,就在阳光下反射出了黄金般璀璨的金光。 自南而北,不知道这城墙有多长,总之一眼望不到头。 自上而下,这镐京城的外墙高有三里! 整整三里高的城墙,墙表面看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整条城墙好似一体铸成,浑然天成,没有任何的缝隙。 大胤立国一千八百多年,在大胤之前,镐京城还是十几个国朝的都城。 那些国朝,距离大胤最近的几个国朝有据可查的,其中最长的一个国朝的国祚,绵延三万多年! 镐京城的外城墙,起码经历了数十万年的岁月洗礼,墙表面却没有丝毫的斑驳、裂痕。 何等恢弘伟力,才能铸成这样不可思议的奇观? 卢仚身边,卢峻、卢屹兄弟两也出神的看着前方数里外的巨墙:“仚哥儿,是不是,很震撼?哈,这不是人力能铸成的东西。” “这的确不是人力能够铸成的东西。”卢仚握紧了缰绳,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可惊,可叹,细思,何其可怕?如此造物,呵!” 大队人马继续向前。 越靠近城墙,越能看清上面的细节。 城墙表面,有‘之’字形的阶梯走道,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城墙最上方。 ‘之’字形走道每一个拐角处,都有一座方圆百丈的平台,上面隐隐可见人影活动。 在这些‘之字形’的走道附近,一条条垂直的梯道从地面直达墙顶,远远的听到铁链摩擦的‘光朗朗’声响传来,一架架长宽数十丈的巨型平梯,正缓缓的顺着梯道上上下下。 “那是水力云梯。”卢峻介绍道:“北界城,也有这玩意。用地下暗河的水流推动,云梯上下一次,可运载上千兵力,或者数万斤粮草、辎重等。” 卢屹则是在一旁感慨:“仚哥儿,我一直没能想清楚,这么高的城墙,当年究竟是用来防范什么?啧,一如你刚才所言,细思,何其可怕,三里高的城墙啊,从上面跳下来,摔死都要好一会儿。” 卢仚沉默不语。 他在遐思,当年天地灵机没有崩碎之时,这一方天地,究竟是何等气象。 是否有人能直上青冥? 是否有人能长生久视? 是否有人可骑鲸驭龙? 甚至,是否有人真个能战天斗地,以自身伟力…… 卢仚用力的摇头,将脑袋里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全都甩得干净。 他微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见识到这一切!’ 毕竟,他已经走在了这条大路上。 金刚寺,血魂寺,九阴教,还有其他各色各样的佛、道、魔诸多宗门…… 这一方世界的精彩,卢仚很期待。 前军哨探已经冲到了城门口,或者说,冲到了‘城门群’。 在这附近的城墙上,绵延上百里的范围内,一溜儿开凿了三十六座城门,每一座城门都宽百丈,高百丈,四四方方,巨大无比。 一通军令交接后,镇守城门的禁军将军一声令下,地面微微震荡着,城墙内、城墙下的巨型机括被强劲的暗河水流冲击,爆发出了无穷的巨力。 一座城门口,一块厚达三丈的金属闸门‘嘎吱吱’冉冉升起,露出了幽森的门洞。 卢仚麾下队伍放慢了速度,坐骑一溜儿小跑的进了门洞。 前方不断传来‘嘎吱’声。 镐京城的外城墙厚达五里,在城门洞中,每隔一里就有一座巨型闸门,伴随着机括的轰鸣声,这些巨型闸门正一扇接一扇不断开启。 卢仚在城门口勒住了坐骑,自下而上眺望高高的城墙。 阳光照在淡黄色的城墙上,卢仚眸子里青光流转,城墙表面,普通人肉眼无法看到的一条条巨大的纹印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七彩光霞。 这城墙,是有古怪的。 卢仚莫名的心满意足——这城墙,果然不是一堵普通的城墙。 它,曾今是大不凡的。 于是,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浑身充满了莫名的力量,卢仚朝着城门两侧肃立的禁军门卫笑着点了点头,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双腿一用力,座下血蹄乌骓一声长嘶,用尽力量朝着幽森的城门洞子奔了进去。 五里长的城门洞子一晃而过,卢仚这辈子第一次,走出了镐京城。 之前有城墙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一出城,卢仚,还有好些和他一样,这辈子第一次走出镐京城的羽林军、禁军、守宫监们,无不发出了惊叹声。 好一片辽阔的壮丽山水。 镐京城外,春意比城内来得更早,就在卢仚的面前,是宽达百里,笔直向西的祖州主干驰道。 卢仚的队伍,是从三十六座城门中,偏南向的一座城门出城,所以他们冲出城门后,他们距离主干驰道的南面,只有不到一里地。 面前,是巨龙一样,呈淡黄色,和镐京城墙一样,没有丝毫缝隙,不见任何岁月斑驳,没有任何磨损痕迹的笔直驰道。 驰道南面,一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火烧一般的红云。 那是杏花。 比镐京城内早了大半个月,绵延数千里的杏树林,已然花朵怒放,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子柔和淡雅的花香气。 这是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杏树。 就在卢仚视线所及之地,就有上百颗高有数十丈的老杏树。其枝条虬结如蛟龙,满树杏花何止千万朵,每一朵都大如手掌,色泽绚烂犹如晚霞。 好些士卒都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呆呆的看着这一望无际的花海。 “壮哉!”卢仚和好些随行将校同时鼓掌赞叹。 远远的,就看到,杏树林中,两名生得娇俏可爱的少女拎着花篮,蹦蹦跳跳的行了出来。 她们快要走上主干驰道时,猛不丁的看到驰道上的大队人马,一时间吓得一哆嗦,又向着杏花林退了好长一段路。 就在这时,十几名衣衫华美的青年从杏花林中窜了出来,无比娴熟的捂住了两个少女的嘴巴,扛着她们,一溜烟的窜进了杏花林里。 卢仚呆了呆。 卢峻、卢屹傻眼了。 随行的一名小太监‘嗤’的一声冷笑:“怎么着?公爷,您看,这是怎么说的?一群老鼠在猫儿面前偷食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心炽烈(2) 小太监的吐槽,没能引起卢仚的共鸣。 脑海中,神魂灵光微微摇晃,卢仚察觉到,杏林中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演技差了点。”卢仚叹了口气:“数万大军当前,我的仪仗如此鲜明,这群混蛋,除非他们的亲爹是陛下,否则怎么敢当着大军的面劫掠民女?” 刚刚说话的小太监顿时面皮一僵。 卢仚转身,伸长手臂,轻轻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你们啊,从小长在皇城里,太单纯,太善良,不懂人间险恶。以后出来行走啊,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一群小太监被感动得眼泪水都要喷出来了。 嘿,还是天阳公真正是贴心的自家人啊,就知道咱们这群做奴婢的,‘单纯’,‘善良’,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啊。 而一群禁军、羽林军的将校,则是斜眼看着这群小太监。 虽然大家都是为皇室卖命的,但是你们这群守宫监的死太监,你们‘单纯’、‘善良’? 杏花如火,绿草如茵。 就在杏花林的边缘地带,一群如狼似虎的华服公子将两个少女丢在了地上,然后远远的传来了衣衫被撕开的声音,两个少女犹如小羊羔一样轻微、柔弱的‘救命’声,也飘飘忽忽的传了过来。云九小说 卢峻、卢屹的脸色骤变。 这里距离杏花林要远不远,也有百丈左右,两个身娇体弱的少女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的呼救声,居然能传出这么远? “来!”卢仚向一旁伸出手。 骑着一头血蹄乌骓,拎着降魔杵,一直闷声不吭跟在卢仚身边的阿虎凑上前来,将一柄标枪递给了卢仚——这样的标枪,在阿虎的坐骑上,有足足一包三十六根。 卢仚抓着标枪,一声呵斥,座下乌骓猛地向前飞驰,跑出了二十几丈,卢仚右手一挥,就听一声炸响,他手臂前一团白色气爆喷溅,标枪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笔直飞向了杏花林。 一名正‘嘎嘎’狂笑,忙着宽衣解带的青年猛地抬头。 标枪呼啸着飞向了他,这青年怪叫一声,身体左右一晃,带起几条残影,‘唰’的一下向一旁滑出了十几丈远。 来势汹汹的标枪极其诡异的,在距离青年原本还有三寸左右的位置,标枪突然停了下来,疲软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哈,哈哈!”卢仚抚掌大笑:“这位仁兄,好身手。嘿嘿,给我圈上去!” 卢仚伸手一指,禁军、羽林军、守宫监中,都有将校大声呵斥,就有超过三千骑兵从队列中唿哨而出,呈雁翎阵朝着那些华服青年左右包抄了过去。 十几名青年同时向后退却,两名衣衫不整的少女也一跃而起,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身形轻盈宛如流云,冉冉升上了离地数丈的杏花树枝,一路踏着枝条轻盈远去。 骑兵追到了杏花林边缘,几名校尉齐声唿哨,大队人马就停了下来。 杏花林中,无数古树错落而生,地势对骑兵极其不友好。 天知道里面有什么埋伏? 这些禁军、羽林军的精锐,可做不出冒冒失失一头撞进密林追击小股敌人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心炽烈(3) 二月二十日,戊时(19:00-21:00)。 比邻一座府城‘菡萏’,卢仚扎下了营寨。 ‘菡萏城’顾名思义,城外有千里大湖,若是夏天,可见满湖菡萏盛开,风景堪称一绝。 卢仚的营寨就在湖边,相隔不到两里,就是诸葛鹂的营地。 菡萏城内,同时有禁军和城防军的驻军。 两军都开启辎重仓库,调运粮草酒肉,供给城外驻扎军队。 卢仚带着大队人马,绕自家营地巡视一周,安排了比前几日多了三倍的岗哨,又来到了两军营地之间的一座小土包上,眺望诸葛鹂那边的营地。 同样有一支队伍在绕着诸葛鹂的营地游走。 远远的,卢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好奇,带着亲卫凑了过去,就看到白阆的上衣被扒了个精光,左右肩头分别被一支箭矢扎穿,两根棍棒从他腋窝下穿过,几个士兵担着他,慢悠悠的绕营行走。 ‘扎箭游营’,这是军中一种伤害不大,但是极有侮辱性的刑罚。 白阆痛得嘶声高呼,但是他的呼喊声,被前面一名领着铜锣,一路走一路敲锣的军法官的吼声压了过去。 “不尊军纪,延误军机,这就是下场!”军法官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喝:“诸军谨慎,引以为戒,否则下次扎箭游营者,就是你!” 白阆犯了什么错,没说。 他造成了什么损失,没提。 反正,白阆的肩膀被箭矢扎穿,被人用这么屈辱的方式担着,一路血水滴答的,绕着大营不断的游走。 卢仚带人凑了过来。 白阆看到了卢仚,他双眼一下变得通红,挣扎着,朝着卢仚嘶吼谩骂。 卢仚摊开了双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白阆似乎把仇恨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但是和白家的恩恩怨怨,他卢仚有错么? 白阆骂得难听,卢仚身边的下属一个个义愤填膺,好几个将领就要冲上去撕打白阆。 卢仚制止了这些将领的冲动,朝着白阆指了指,然后带队转身离开。 入夜。 卢仚的中军大帐,四周重兵合围。 卢仚取出归墟瓶,轻轻的晃了晃。 取出一个玉碗,卢仚将归墟瓶一倾,一滴小小,黄豆粒大小的玄元神水喷吐着淡淡灵光,从归墟瓶中‘叮’的一声落在了玉碗中。 这一滴玄元神水,体积极小,大概只相当于正常一滴玄元神水体积的三分之一。 就这么一点点玄元神水,在这如今天地灵机崩碎的环境中,也已经是归墟瓶整整一天不断凝炼的份量。 而且,这凝聚出的玄元神水,远没有归墟瓶传递给卢仚的信息中,那原始版本的玄元神水的功效强大。 真正的效力,大概只能相当于原始版本玄元神水的万分之一不到? 只不过,这些天来,卢仚和阿虎持续服用玄元神水,得到的好处还是极大。 卢仚取出一柄小玉刀,将那一滴玄元神水分成了四份,将一份丢给了阿虎。 两人不多话,分别服下了一份玄元神水。 磅礴的能量在体内汹涌流动,身体机能不断提升,修为一丝丝拔高。 卢仚膻中穴中,那一滴归墟仙元已经有鸡蛋大小,黑色灵光鼓荡跳动,时刻滋养全身。 ‘咕’。 等到卢仚收功起立,大鹦鹉从帐篷下挂着的小鸟架子上飞了下来,落在卢仚肩膀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全歼 极乐天宫男弟子们毫无防范,被翠蛇打了个措手不及。 翠蛇游走如风,小脑袋左右乱甩,顷刻间,它在七名极乐天宫男弟子的脚脖子上,留下了热情的‘吻痕’。 它的身躯娇小,毒牙也不大,尖尖细细的,扎进人的身体,就是两个细细的小洞眼,和银针扎过差不多。 它的毒囊也不大,体内囤积的毒液,也就黄豆粒这么大小两三滴。 但是自从跟了卢仚,先是被五行风水大阵淬炼了几年,翠蛇的根基,已经从一条普通的竹叶青,得到了极可怕的提升。 这些天来,它隔三差五的,还能有一小滴玄元神水享用。 它的血脉底蕴,生命层次,已经超过了所谓的‘毒蛇’。 它很吝啬的,每咬一个极乐天宫弟子,只是往他们体内注入半粒芝麻大小的毒液,就是这么一点点毒液入体,顷刻间就将大量血液转化为剧毒,然后一路顺着血管攻城拔寨,摧毁沿途的生机。 七个极乐天宫的男弟子倒下,他们脸上蒙着一层浓浓的绿气,被咬的脚脖子附近,方圆半尺的血肉已经变成了墨绿色,伤口内渗出来的毒血,迅速从血色变成了黑色。 毒血滴在地上,刚刚借着春意萌发的绿草芽儿,都被腐蚀得‘嗤嗤’作响。 这些极乐天宫的弟子,还是生平第一次跟着他们教主外出行走。 江湖经验,是没有的。 厮杀经验,更不要提。 他们从小在极乐天宫长大,这次跟着教主出门行走,临行前,极乐天宫的长辈们向他们灌输的信念就是——‘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注定要在这个天地灵机恢复的大争之世,成仙成佛,长生久视’! 没有人告诉他们,作为仙人,如果在夜间的树林里被毒蛇袭击,该怎么办! 七名师兄弟倒下了,剩下的十一名极乐天宫男弟子嘶声尖叫着,他们顾不得珍惜法力,手中折扇、玉箫、玉笛等物一通乱挥,一道道微光闪烁,狂飙四卷,一股淡淡的氤氲香气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这氤氲香气,是极乐天宫弟子修炼的小神通‘极乐天香’。 这是一门极其歹毒的小神通,若是普通人嗅到,就会情发如火,成为极乐天宫弟子肆意采补的药鼎。情火更会焚烧精血精元,将一个大活人炼成‘精血元丹’,任凭极乐天宫弟子享用。 要论歹毒无耻、下流卑鄙,‘极乐天香’的效力,甚至比白露所化的鬼魅更加狠毒。 只是,这‘极乐天香’对翠蛇无用。 翠蛇‘啪啪’甩动着尾巴,化为一道绿色的流风在地面穿行,它丢开了那十一名疯狂下手,将地面轰出一个个大坑的极乐天宫男弟子,朝着那六名不知所措的女弟子奔袭而去。 “蛇!” 一名女弟子看清了翠蛇的模样,她怪叫一声,双手一挥,两柄精巧的月牙弯刀脱手飞出,化为两条六尺寒光,盘旋着劈向翠蛇。 一道白光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两柄弯刀刚刚出手,兔狲就宛如一道箭矢裂空袭来,它挥动着两只前爪,‘叮当’几声,硬生生将两道寒光打得向一旁飞出,然后它顺势爪子一挥,长而锋利的银白色爪子,狠狠划过了两名女弟子的小腹。 第一百三十章 信仰(2) 先锋军团队伍庞大,顺着谷道一路绵延,其队伍的右侧翼,距离那万多名百姓埋伏的小山包不到一里地。 那数十名身穿铠甲,手捧大旗,彪悍凶猛的壮汉嘶吼着,用远比骏马还要快的速度,一头撞入了先锋军团松松垮垮、毫无防范的侧翼。 壮汉们身上淡淡的雾气缭绕,身上一块块肌肉怪异的扭曲震荡着,一道道可怕的元罡从身躯各处奔涌而出,在他们身边化为无形涡流。 开经境巅峰大圆满。 周身经络全部敞开,元罡充盈全身,故而能从身躯的每一处释放元罡,攻杀敌人! 壮汉们所过之处,他们身边十几丈方圆内,顿时变成一片血肉屠场。 那些身穿皮甲、轻甲的城防军战士,都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四下里可怖的元罡潜劲袭来,就听‘嘭嘭’声响不断,一个个城防军战士就好像被万钧巨锤轰击,当场化为一团模糊血肉,随后被元罡冲击,炸成粉碎。 残肢断臂喷出数十丈远,这些壮汉循着一条直线直冲进了城防军的队伍中,远远看去,就是数十条血肉胡同在不断的向外喷洒残破的肢体。 几个呼吸间,起码有数千城防军战士被轻松击杀。 先锋军团右侧翼一片大乱,无数战马以远比人类敏锐的感知力,察觉到了这些壮汉身上可怕的危险气息,这些战马疯狂的嘶鸣着,用尽全力丢下主人,朝着远离壮汉的方向逃窜。 三四万匹身高力大、奔行如风的战马炸窝,先锋军团右侧翼的士卒们被战马冲得骨断筋裂,踏得口吐鲜血,彻底乱成了一团。 那万多名百姓。 其中包括好些瘦骨嶙峋,年纪起码有六七十岁的百姓。 他们的奔跑速度,居然也有普通战马那般快捷。 卢仚站得不远,他看到,这些百姓一个个皮肤通红,皮肤下一条条血管凸起来老高,蠕动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们拎着各色乱七八糟的兵器,什么木棒、竹矛、菜刀、铁锤等物件,紧跟着那数十名壮汉,仅仅落后了数十丈远,在壮汉们造成了先锋军团可怕的杀戮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们就一头扎入了先锋军团的队伍中。 更大的伤亡爆发了。 明显看得出来,这些百姓没有任何的武道修为,他们就是最普通的大胤平民。 但是此刻他们不仅仅变得矫健快速,更变得力大绝伦。 卢仚眼睁睁看到,一名干干瘦瘦,大概七尺不到的老太太,抡着一个浇菜的粪勺,狠狠一击胡乱的扫出,她面前的三个城防军士卒就好像草把一样飞上了天。 三名身披甲胄的城防军‘精锐’,居然被一个不到七尺的老太太轻松击飞。 而且看那三位士兵身体扭曲的模样,他们的脊椎骨很可能已经被这老太太一击打得粉碎。 老太太手中普通杂木制成的粪勺也断成了十几节,老太太瞪大眼睛嘶吼着,将被她一击打飞的士卒掉下的铁矛捡了起来。 大胤城防军使用的铁矛,通体用精铁铸成,重不重也有四五十斤,这些城防军士卒都有培元境的修为,力气大不大也有几百斤,所以才能使用这等铁矛作战。 而这干干瘦瘦,平日里不知道能否背动五十斤米粮的老太太,她居然左右手各持一根铁矛,嘶吼着,两臂挥舞铁矛,带起一道道寒光,‘嘭嘭嘭’,打得面前乱成一团的城防军士卒不断倒地。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打倒了十几名培元境的城防军‘精锐’! 卢仚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仅是这老太太,还有其他那些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都表现出了他们绝对不应有的速度、力量和反应。 他们比那些培元境的城防军士卒更快、更强、更凶悍,他们在数十名壮汉的带领下,只用了短短一盏茶时间,就荡平了先锋军团的右侧翼军队,超过三万名城防军士卒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三万战损,其中有一万五左右彻底死亡,剩下的个个重伤,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卢仚骇然道:“如果……安平州内的百姓,都是这般模样,怕是……” 卢仚想说,如果安平州的百姓都变成了这等凶猛的‘战士’,那么前几日传回镐京的情报里,安平州只有一小半的地盘上发生的暴乱。过了这么几天,怕不是整个安平州都保不住了? 而且,这里还在安平关外,还不属于安平州的范围。 “这些年,安平州周边的州郡,也被祸害的不浅。”卢峻倒是知道一些内幕细节,他冷声道:“大胤开国太祖立下的规矩,定下了赋税的定额。但是这些年么,文教的君子们巧立名目,在太祖定下的赋税定额上,起码加了十倍以上的苛捐杂税。” “对下,多收赋税;对上,则劝说天子不要与民争利,要削减税款,以将养民力。” 卢峻讥诮冷笑:“所以,这些年,太府原本负责天下钱粮征收的,可是如今太府的库房里,几乎能跑耗子了。” “所以,不仅是安平州,而是安平州附近的州郡,也会出乱子?” 卢仚听懂了卢峻的话。 如果安平州周边的百姓,都能变得和眼前的这些百姓一样骁勇善战,那么……卢仚为即将到来的兵部平乱大军感到了悲哀。 远处的杀戮还在持续。 ‘红莲现,享平安’! ‘清君侧,杀国贼’! 诸般口号此起彼伏。 而那数十名捧着红莲大旗冲杀在最前方的壮汉,他们已经彻底撕开了先锋军团右侧翼的队伍,一头扎进了诸葛鹂原本应该在的中军队伍。 只是,诸葛鹂早就带着麾下将校离开了中军,提前进安平关休息去了。 此刻的先锋军团中军,只有一支精锐的,用来拱卫中军的重骑兵,以及代表着诸葛鹂的仪仗旗帜等物。 数十名大汉和那支五万人规模的重骑兵重重撞在一起。 无形的元罡在空气中肆虐,一个又一个重骑兵大口吐着血,身上甲胄扭曲,连人带马被元罡放翻倒地。 但是这些重骑兵,连人带马的总重量在数千斤上下,他们催动战马开始冲锋奔杀的时候,其杀伤力也极其的可怕。 尤其是这一支重骑兵中,普通的军官都有着拓脉境的修为,几个留下来督管军队的将校,更有着半步开经境的实力。 如此修为,穿戴上精工打造的重甲策骑冲刺,数十名手捧红莲大旗的壮汉也受到了压力。 浩浩荡荡的重骑兵呼啸而至,一柄柄特制的马槊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一根根马槊被无形的元罡扭曲、折断,马槊的主人也被可怕的力量从马背上掀飞。但是有更多的马槊刺了下来,四面八方,无所不至。 这就是军队的力量。 大半壮汉被马槊刺中,就听得沉闷的撞击声中,大汉们一个个被马槊顶得连连后退,不断发出沉闷的吼声,但是只有小半大汉被马槊的锋芒撕开了皮肉,其他大半大汉,居然在马槊的穿刺下丝毫无损。 开经境巅峰,外带强横无匹的橫炼功夫! 这是大胤开国时,那些武勋贵族的标配! 元罡外放杀敌,橫炼庇护自身。 一如卢仚出身的泾阳卢氏开国莱国公,那位就是以沧海劲、碣石功横行战场,每一战动辄杀戮数万,完全就是一头人形的战场绞肉机。 时至今日,大胤朝堂中,还有如此标配实力的武勋,几乎绝迹。 反而是这和安平州相关的乱军当中,这样的壮汉一下子冒出来了数十个。 卢仚心里明白——这就是大金刚寺这样的仙道宗门,和世俗皇朝的差距。 壮汉们的奔杀被遏制了势头,但是后面上万名近乎疯狂的百姓已经高呼着口号冲了上来。 拱卫中军的,自然不仅仅是一支重骑兵。 这些百姓刚刚冲到中军附近,就听密集的梆子声响起,四下里无数弓弩兵齐齐开弓放箭,密集的箭矢犹如黑夜的夜幕,笼罩了这上万名没有任何阵型可言,相互拥挤在一起胡乱冲锋的百姓。 ‘噗嗤’声不绝于耳。 上万百姓当场倒下了三千多人。 随后一波又一波箭矢不断落下,密密麻麻的百姓浑身是血的接连倒下。 带头冲锋的壮汉们眼看已经不可能冲入中军所在,他们一声唿哨,好不恋战的转身就走。 他们避开了中军的重骑,狂奔着闯入了两翼的弓弩兵中。 元罡全力释放,无形的潜劲搅动四方。 这些没有重甲,只是身披半身皮甲的弓弩手如何挡得住开经境巅峰高手的元罡绞杀。 就看到两翼弓弩手阵型大乱,无数弓弩手浑身飙血,断骨不断从体内刺穿皮肉露了出来,残破的身躯被元罡轻松抛飞数十丈,弓弩手的队列当即一片混乱。 “撤退!”只是有十几人受了皮肉伤,其他丝毫无损的壮汉们冲到了那些百姓当中,元罡化为无形的护罩裹住了这些百姓,一行人快如奔马,唿哨连连的窜向了刚刚他们埋伏的小山包。 随行的禁军将校中,一名身穿金甲的禁军将领抱拳向卢仚请示:“天阳公,我们此刻若是横截一刀,有望将这些乱民全部留下。” 卢仚回头,斜了他一眼,轻轻挥了挥手:“我们是监军……你懂,监军是什么意思么?” 那禁军将领就面红耳赤的退了回去。 卢仚眯着眼看着狼藉一片的先锋军团队伍,摇了摇头:“派人传讯诸葛鹂,让他给我一个解释……这一战,他的部下损失惨重,他是怎么领军打仗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信仰(3) 诸葛鹂做得很绝。 他将白阆兄弟九个,整整齐齐的派来了卢仚军中,供卢仚问询先锋军团被乱民袭击,导致战损惨重一事。 诸葛鹂做得很妙。 虽然受了朱嵩的委托,要争取让卢仚彻彻底底留在安平州,这辈子也回不去镐京…… 他居然派了白家九兄弟来卢仚军中后,又让自己的心腹将校,送了一匣子白鹿钱过来。 一匣子打磨得精巧纤薄的白鹿皮。 每一张都是‘值一千万钱’。 一共十张。 一亿钱,约合九万贯! 正好,派来卢仚军中的白狼兄弟,也正好是九个。 卢仚寻思了一阵,将这一匣子白鹿钱交给了随行的守宫监小太监,让他们登记造册,归进了行军档案——‘某年某月某日,安平州平乱军先锋军团遇袭,损失若干兵马,向随行监军陆某某行贿一亿钱’! “诸葛鹂派你们过来?” 小山包下,设下了帷幕、公案,摆上了令旗、灵符,设下了诸般仪仗,四周环绕着无数骄兵悍将。 卢仚端坐在公案后,看着一字儿排开站在面前的白阆兄弟九个。 白阆兄弟几个一脸扭曲的看着卢仚。 曾几何时,就在两个月前,他们还能风轻云淡的,随口安排了卢仚这辈子的命运。 短短时日,他们居然身不由己的站在卢仚面前,任凭卢仚以平乱大军监军的身份,问询刚刚先锋军团遇袭一事。 作为大哥,白阆强忍着心头怒气、怨气和仇恨之意,咬着牙,上前了两步,朝着卢仚拱了拱手。 白阆恨啊,恨极乐天宫那群弟子,在他们面前时,一个个骄狂无比,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怎么派出去刺杀卢仚的那一群人,就被一锅端了呢? 恨啊! 卢仚怎么就不肯老老实实的死掉呢? 想到狠处,白阆的表情不由变得狰狞了一些。 斜刺里,鱼癫虎连着两个神武将军一步抢了出来,手中鎏金鲲鹏纹棍棒狠狠一点,白阆两腿剧痛,‘啊’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没规矩,军中文官,见了统军的主帅,必须跪下行礼,除非有甲胄在身,战事紧急时,方可免之……此刻并无大战,你们也没有披拂甲胄,为何不跪?有爹娘生,没爹娘教的蠢货。” 鱼癫虎骂得酣畅淋漓。 白阆等气得差点吐血。 这个规矩,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让他们向卢仚下跪行礼? 白阆的面皮气得通红,他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拳,无比屈辱的弯下腰身,朝着卢仚行了标准的跪拜礼:“下官白阆……” 卢仚敲了一下公案,淡然道:“另外八位,怎么不跪?” 白邛兄弟几个‘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咬着牙,看了看四周围绕的兵将,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了下来。 卢仚看着跪在地上的白阆等人,‘噗嗤’笑出声来:“我知道,先锋军团吃了亏,打了败仗,和你们无关……但是诸葛鹂将你们送过来问询,我若是按照大胤军律,斩了你们,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诸葛鹂将你们送过来送死……啧,我若是斩了你们,显得我太蠢了一些。” “你们,还有用呢。” 卢仚在心里嘀咕,如果现在就杀了白阆几个,岂不是平白损失了钓出白露和那两个鬼祟的鱼饵? 上次卢仚催动风水之力,引天雷重创了那些鬼祟,也不知道她们还敢不敢来找卢仚的麻烦——如果她们以后避着卢仚走的话,那么白阆他们就不能死了。 “拖下去,重责一百军棍。”卢仚挥了挥手:“打完了,把他们丢回去,告诉诸葛鹂,兵戎乃国之大事,不能懈怠,要是下次他继续吃败仗……总不能一次一次都把几位白大人送来顶缸吧?” 白阆兄弟几个一肚皮的怨毒之气,一声不吭的被军法官拖了出去,一字儿排开摆在了帷幕门口,扒掉了裤子,拎着军棍就狠狠的走了下去。 白阆他们修为都不弱,本能的运起元罡抵消军棍上的力道。 饶是如此,一百军棍也打得他们皮开肉绽,一个个痛得昏过去了好几次,尤其是年纪最小、修为最弱的那两个,更是打得盆骨都碎裂了。 卢仚派人将兄弟九个丢回了诸葛鹂那边,据说诸葛鹂都没出面询问他们一二。 谷道中,诸葛鹂的部下正在救死扶伤,原地设了营地,将谷道堵得结结实实。 因为乱民突袭的关系,安平关的守将也变得极其小心,诸葛鹂麾下大军进城,也都是一队一队鱼贯而行,必须一队军马完全进城后,后方军马才能离开营地按序而行。 如此一来,没有五六天的时间,诸葛鹂的大军,不可能完全通过安平关。 由兵部和城防军尉府组织,号称总数六百万的平乱大军主力,此刻也已经在半路上。 浩浩荡荡,布满驰道的平乱军主力军团向着南方飞驰。 毕竟是如此规模的大军团,行军之时,速度肯定比不上卢仚的监军大军和诸葛鹂的先锋军团,饶是如此,主力军团每天依旧能行进上千里。 主力军团中军,城防军尉,上将军,柱国,假节钺,挂兵部右侍郎衔儿,出自文教六圣世家之王氏的王璞,正骑着一头通体青色的白斑大马,向身边的军令官发号施令。 年近五旬,生得高挑、儒雅,肤色微黑,嗓音如金铁撞击,高亢有力的王璞,看着刚刚军中鹰隼送来的情报,很不屑的冷笑着。 “诸葛鹂这个废物。” “打败仗,不稀奇;稀奇的是,被一群老百姓手下吃了败仗。” 王璞手指轻弹,手中的小纸条就‘啪’的一下炸成了粉屑。 “让前军一支骑兵突前,赶去安平关和诸葛鹂汇合,不要这厮还没到安平州,就被人给拾掇掉了,反而落了本帅的面皮。” “传令监军卢仚,让他在安平关外等我一等,告安平关守将,不许卢仚入关。” “安平州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由不得他守宫监的阉党在里面碍手碍脚的。” “哼哼,红莲现,享平安?” 王璞耷拉着眼皮,眸子里奇光闪烁,面色诡异的向身边几名身披重甲,面无表情的魁梧汉子看了一眼,然后‘嘿嘿’的笑了起来。 “三教秘约……屁!” 是夜,安平关周边。 白日里,诸葛鹂的先锋军团遇乱民袭击,损失惨重,诸葛鹂的公文已经传遍周边数百里的郡县,勒令周边郡县配合,捉拿乱党,协助平乱。 如今大胤的地方官员,将近七成出自文教弟子,诸葛鹂的公文上,用了代表他文教六圣世家之一诸葛氏嫡系族人的私章,各郡县官员闻风而动。 各郡县的城防军、衙役、捕快等,倾巢而出,严查地方。 甚至有些郡县的禁军驻军,也被调动了大半,浩浩荡荡的出城勘查。 很显然,安平州周边,文教官员的势力,已经渗入了地方禁军驻军。 距离白天诸葛鹂遇袭之地不到三十里,一座极大的镇子内灯火通明。 大晚上的,镇子里两三万百姓全都头扎红带,拎着灯笼,簇拥着一尊供坛顶礼膜拜,一口大鼎烧得通红,一筐一筐香粉不断倒进大鼎里,一道青烟冲起来能有几十丈高。 供坛上,一座血色莲台上,是一座栩栩如生的木雕人像。 那人像面容绝美,头上是高高的发髻,身披红袍,遍体璎珞。 两名身穿青铜重甲,外面裹着杏黄袍,身高近丈的大汉一左一右站在木雕人像旁,就好像两尊泥铸的金刚,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青烟缭绕,熏得木雕和两尊大汉遍体浓香。 有镇子的乡老手持长香,朝着供坛大声诵读祭文,无非就是‘红莲现、享平安’之类的口号。 随着他们的诵读声,供坛上的一名大汉右手一挥,那木雕人像头顶就有一圈红光亮起,随后木雕全身迅速燃起了一层尺许高的红色火焰。 火焰高温,熏得靠近供坛的乡老遍体大汗。 但是那木雕的人像在烈焰包裹中,却是丝毫无损。 不仅如此,两名重甲大汉就靠在木雕旁,他们任凭烈焰在身上缭绕,可是身上一丝伤都没有,就连身上的杏黄袍都没烧着半点。 无数百姓齐声喧哗:“红莲天女显灵,金刚护法神威!” 声浪滚滚,传遍方圆数十里。 就在这座镇子的隔壁,就隔着一条里许宽的大河,眼看着河对岸一座极大的镇子,同样是灯火通亮,同样有无数父老在跪拜祭祀,同样在高呼口号。 从高空俯瞰下去,这样大半夜还在闹腾的镇子、乡村,在这安平关东面千里范围内,数量何止千百? 马蹄声声,一支数百人的衙役、捕快、城防军士卒混编的队伍闯入了镇子,他们冲着最喧腾的镇子中心位置狂奔而来。 一名捕头挥动着长刀,嘶声咆哮:“你们在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大半夜的烧香……” ‘呼’! 一块砖头从黑暗中飞来,当面将那捕头打得面颊凹陷,口吐鲜血重重倒地。 四面八方,无数镇民起身,一步一步的冲着这支小小的队伍围了上来。 领队的城防军校尉惊骇失声:“他们,他们要造反……走,走,走……” 供坛上,两尊重甲大汉突然放声大吼:“杀妖!” 数万镇民齐声应和:“杀妖!” 黑夜中,无数镇民嘶吼着,宛如疯狂一样,朝着这支侵入镇子的官方队伍扑了上去。 两名重甲大汉跳下供坛,振臂疾呼:“杀妖魔,净人间,红莲天女将士,百姓得享福报。拜天女,废赋税,杀妖!” 嘶吼声中,数百官差士兵在短短半刻钟间被撕成了粉碎。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战魔(2) 小山包上,卢仚和卢峻、卢屹兄弟两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一些卢仚之前不理解的事情,今日终于得了答案。 比如说,分明是大金刚寺在外奔走努力,但是打出来的口号却是‘红莲’! 原因就是,红莲寺是当今佛门三宗三寺三禅林中地位最重要的分支。 倒也不是说红莲寺的传承有多么了不起。 红莲寺的传承,是来自太古大梵净世宗。 卢仚听到‘大梵净世宗’这个名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因为他给阿虎弄到的那一份红莲不灭体功法,就是大梵净世宗的根本法! 大梵净世宗,曾经是佛门都领袖,红莲寺作为大梵净世宗的下院,或者说一个分支,它的传承自然是了不得的。 但是大金刚寺在安平州起事,却用‘红莲’之名,就是因为红莲寺有一座天造地设的大火山,依托着那座火山,红莲寺如今是佛门唯一还能规模化出产‘灵药’‘烈火红莲子’的宗门。 烈火红莲子炼制的‘红莲固体丹’,可以让凡人百姓的战力飙升,以普通凡人拥有近乎培元境巅峰,甚至是半步拓脉境的战力。 而红莲寺的红莲天女,用烈火红莲子炼制的其他丹药,则是佛门各宗,尤其是大金刚寺急需的淬体丹药。 有了红莲寺的灵丹,就能尽快的让修士完成‘熔炉境’对身体的熬炼,进入‘精气升腾’的‘烈火境’。 从修炼境界上来说,还在辟穴阶段的卢仚,仅仅是‘熔炉境’。 而卢峻、卢屹都已经踏入了‘烈火境’,以肉身为熔炉,以精血为柴薪,极力的升腾精血,壮大体内先天之火。 以卢峻和卢屹的资质,以当今世界的环境,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烈火境的。 但是卢旲在北界城为大金刚寺奔走,秘密在军中为大金刚寺发展门人弟子,更搜刮了无数极有火候的珍稀药材,故此大金刚寺从红莲寺弄来了几颗‘红莲渡厄丹’,让兄弟两在短短半年内,完成了烘炉境的修炼,踏入了烈火境。 “所以,此次起事,借红莲之名,好处的大头让红莲天女先拿了去,催生烈火红莲子,迅速壮大佛门根基力量。”卢峻拍了一下卢仚的肩膀:“等这次事情办好了,少不了你一颗红莲渡厄丹。” 卢仚眼睛在夜色中变得锃亮锃亮。 玄元神水固然效力强大,但是三天才能凝聚一滴,而他还这么一大家子要养呢,想要依托玄元神水,让自己完成烘炉境的肉身熬炼,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红莲渡厄丹? 听起来就是好东西,应该多弄一些。 王璞的大军营地,在谷道内外绵延近两百里。 乱民们从山林中冲出,宛如奔马闯入大营的位置,恰恰就在大营的腰部,距离王璞的中军不远。 一道道栅栏被为首的大金刚寺外门护法弟子们轰得粉碎,一道道拒马被他们随手丢出老远,一座座箭楼、哨塔发出刺耳的呻吟声,被他们手臂一抡就直接轰倒在地。 营地里,一个个夜间照明的大火盆被这些护法弟子一脚踹得飞起,火油四溅,火炭乱滚,当即就有大片的帐篷被大火引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借刀 接下来几天,卢仚和卢峻都闷在椓郡城里,忙着服药、运功,填补身体的亏空。 岁月如梭时间一晃就到了嘉佑十九年三月二日。 王璞中军被打散,前军、后军却安然无恙。 几天时间里,重伤丢了一条膀子的王璞,指挥着平乱大军收拢兵马,依托安平关,组建了防线,和乱军连续大战。 毕竟是文教花费心思,用来分割大胤军权的城防军精锐,哪怕乱民们有了红莲固体丹这样的作弊器,乱哄哄一团的乱民们,也就是和军阵整齐、训练有素的平乱军团打了个不相上下。 连续好几天,派出的游骑巡哨传回的情报都是,乱民和平乱军的战损,基本上是一比一的模样。 方圆两三百里的战场里面,乱民和平乱大军打成了一锅粥,乱糟糟的,每天都有数万人的伤亡。 三月二日,夜。 前几日强行催动小风车,消耗一空的精气、仙元、神魂灵光都已补充完全,借助十万红莲固体丹的力量,又吞服了一滴玄元神水,卢仚的修为更进了一步。 体内新开了几处窍穴,力量更大,速度更快,五感更加敏锐,生命层次再次得到了提升,这都是‘熔炉境’修炼的应有之理。 无量归墟体玄妙无穷,卢仚以神魂灵光内视,他的膻中穴内部空间已经有一丈方圆,内中只有一颗鹅卵大小的归墟仙元悄然旋转,偌大的膻中穴给人一种‘空、虚、灵、幻’的感觉,更好向一个黑洞,无时无刻向外释放出隐隐吞噬吸力。 椓郡郡守府,小院里,卢仚绕着小巧的花园散着步,为服下了玄元神水的阿虎和五位大爷护法。 他一边绕着圈子,一边默默思量无量归墟体的功法奥义。 无上北溟仙宗,无量归墟体,这是一门极其霸道的功法。 化肉体凡胎为‘无边归墟’,包容万物,吞纳万物,以霸道手段掠夺天地灵机为己用,铸造世间最雄厚、最强大的‘仙道根基’。 铸最强的‘熔炉’,纳最多的‘新柴’,燃最狂的‘烈火’,种最玄奥的‘烈火金莲’。 烈火金莲,花开登仙。 这一方世界‘极圣天’,无论佛、道、魔三教,根本的修炼途径就是如此。 无非是熔炉根基强弱有别,烈火玄妙高低有差,金莲莲种奥义不同,最终结出的道果,获得的神通、仙途不同罢了。 而无上北溟仙宗,如果卢仚得到的北溟戒中那一缕意识没有吹牛的话,毫无疑问是极圣天最强大的顶级宗门,堪称仙道都领袖。 “而且,还挺不要脸的。”卢仚咀嚼着无量归墟体的精要,在心中暗自腹诽。 无量归墟体号称包容万物,自然也能包容世间一切法,模拟世间一切功,当无量归墟体修到大成,归墟仙元可变幻万千,随意幻化佛、道、魔三教神通秘术。 ‘归墟纳四海,万法终归一’! 卢仚缓步行走,膻中穴内那一处虚空悄然收缩,四周空气中,一缕缕氤氲之气不断渗出,被膻中穴强行吸纳。 卢仚并没有运转无量归墟体。 但是功法在他体内自行运转,不分昼夜,不管他是在行走、坐卧、饮食、休息,膻中穴都在自发的吸纳四周天地灵机。 一如传说中的万流归海,海入归墟,一切都是自然造化,一切都浑然天成。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赖账 安平关,前些日子被一道狂风吹得稀烂,现在紧急抢修了两天,勉强糊弄起来的城墙上,王璞慢慢的活动着刚刚生长出来的,才只有一尺多长,和婴孩臂膀一样雪白粉嫩的左臂。 “真是神妙啊!” 王璞感激涕零的看着身边一名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要做一个残疾人了。 没想到,战魔殿派来了一名外门执事,给他捎了一颗灵丹过来。服用后,短短几天时间,他的手臂就重生了出来,眼看着也再过三五天,他就能恢复如初。https:/ 加入战魔殿,最初之时,王璞只是将战神殿当做一个‘强大的武道宗门’,他是有心鸩占鹊巢,将战魔殿当做自己的工具使用,让自己在朝堂更进一步。 战魔殿的那些弟子给他说的,所谓的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之类的大神通,王璞一直当神话志怪小说来听,从没当过真的。 但是这次,亲眼目睹了战魔殿弟子和大金刚寺弟子的可怕战斗场景,又亲自领教了那一条可怕至极,顷刻间摧毁了他数万大军的飓风后,王璞对战魔殿,就有了别的心思。 尤其,是这条重新生长出来的手臂! 简直是神迹! 用稚嫩的手臂抓了抓面颊,感受着小小的手臂中那股可怖的,比原本身躯强大十倍不止的力量,王璞向身边中年男子笑道:“师兄放心,椓郡那边,王瑚已经和那卢仚谈妥了。” “那小狗手下,有几万精锐,个个都是国朝一等一的强军,按照师兄所言,服用那秘药后,战力都能飙升到拓脉境的水准,对方乱军,绝对不堪一击。” 微微顿了顿,王璞犹豫道:“这秘药,真有那效果?” 中年男子背着手,悠然道:“师弟乃凡俗出身,不知宗门之神异。那秘药服用之后,只要过了半个时辰,感受到本门功法气息,所有服药者,都会变成力大无穷、悍不畏死、刀枪不入、水火不浸,更重要是灵智全泯的……战魔傀儡。” “以本门秘术,可以轻松操控之,将对面大金刚寺组建的乱民一扫而空。” “那秘药,还是太古之时的先辈流传下来的,门内也所剩无几,所以,才会让你挑选你能找到的最强士卒服用,以此打造最强的战魔傀儡。” “正好,你不是答允了大胤丞相他们,让那卢仚死在这里么?这事情,就顺手办了,一举两得的事,多方便啊?” 王璞用稚嫩的手指捅了捅自己的鼻孔,这种感觉颇为新奇,他忍不住将手指整个塞进了鼻孔里。 中年男子瞪了他一眼,王璞急忙将手指扯了出来。 他笑道:“但是,我听闻三教秘约,我们和大金刚寺这般大打出手……” 中年男子用力拍了一下王璞新长出的肩膀:“所以,才用得上你们这群口灿莲花,比那群佛门贼秃还能糊弄人的文教君子嘛。” “我们魔道,只擅长杀人,不擅长耍嘴皮子。” “如果大金刚寺要来和我们理论,你就出面和他们吵呗……反正的确也是,他们主动袭击了你统辖的大军,又不是你主动找上门去,不是么?” 第一百四十章 身份败露 椓郡城,郡尉府,白天被暴打一百军棍,盆骨差点被打碎的王瑚,正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栋小楼上,眺望着郡守府的方向。 在他身边,一名身穿黑衣的战魔殿弟子,正口诵咒语,冲着一个黄铜水盆手舞足蹈。 一缕缕黑气不断渗入水盆清水中,等到郡守府方向密集的梆子声响起,黄铜水盆里一片黑烟缭绕,清水变成了淡黑色的水晶一般,郡守府内正在发生的事情,就在水盆里呈现了出来。 身穿黑衣的战魔殿弟子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身体微微摇晃着,朝着王瑚笑道:“本门秘传千里魔光术,只要修为足够,千里内,风吹草动都能一览无遗。” 王瑚低头,朝着水盆望了过去,朝着战魔殿弟子笑道:“师兄辛苦,真正没想到,族兄居然加入了如此神妙的宗门,居然今日才向我透露详细……以后大家都是自家人,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说着说着,王瑚就摸了摸白天被打得皮开肉绽、骨断筋裂的伤处。 战魔殿真是不可思议的神奇宗门,这么重的伤,居然短短两三个时辰就几乎痊愈,王瑚暗自赞叹,王璞果然走了一招好棋,有了这样的底牌,何愁王氏不能更上一步? 甚至,取代朱氏在文教和朝堂上的地位? 王瑚野心大盛。 站在他身边,几乎被这个千里魔光术榨干的战魔殿弟子,则是矜持的看着一脸敬畏的王瑚。 如果不是为了卖弄自家本事,让这个刚刚在王璞的介绍下加入战魔殿的新人,加深对战魔殿的忠诚和信心,自己哪里会耗这么大力气,在山门外施展神通秘术? 王瑚不眨眼的看着水盆。 水盆中,卢峻、卢屹的眉心亮起了金刚印,他们身躯猛地拔高,化为丈许金刚,三两下就将几个战魔殿弟子打飞了出去。 “师兄,那卢峻、卢屹是怎么回事?” 王瑚嘶声惊呼,他身边的战魔殿弟子骇然低头,朝着水盆里的影像望了过去。 小院里,卢峻、卢屹通体蒙着淡淡的金光,他们犹如两尊真正的金刚天神,一左一右站在卢仚身边。十几名战魔殿弟子飞扑而来,被他们一拳一个全都轰得吐血飞退。 这些战魔殿弟子,都还在熔炉境内打熬。 而卢峻、卢屹得了红莲渡厄丹,他们早就踏入了烈火境的修为。他们浑身精元升华,修得金刚禅力,实力比起熔炉境何止强大十倍? 这些战魔殿弟子放在别处,都是世俗罕见的高手。 碰到卢峻和卢屹,就有点不够看了。 卢仚也是一声轻喝,见到卢峻、卢屹展露了修为,他也取出了这两天一直在用神魂灵光温养、沟通的小风车。 小风车上青色的风纹一根根亮起,开始缓缓的旋转起来。 ‘嗖、嗖、嗖’! 不紧不慢的风啸声响起。 卢仚谨慎的控制着输入小风车的力道,不再像那天夜里一样,‘哗啦啦’就是一条不受控制的风河席卷而出,小风车旋转着,一片一片风刀络绎飞出。 巴掌大小,青色透明,密布风纹,宛如水晶雕成的风刀凌空飞掠。 风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湍急的弧形轨迹,飘忽不定却又极快无比。 风刀掠过,百多名冲进小院的战魔殿弟子脖颈处纷纷飙血,一颗颗头颅不断飞起,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卢仚风刀一击。 顷刻间,大半战魔殿弟子被斩杀。 剩下三十几名战魔殿弟子嘶声惊呼,他们一个个转身就跑。 卢仚紧握小风车,脚踏流风,以远比他们快出一倍有余的速度追了上去。不管这些战魔殿弟子如何加速奔跑,卢仚距离他们是越来越近。 小风车旋转着,风刀一片一片的飞出,将一个又一个战魔殿弟子斩杀当场。 最后一名战魔殿弟子猛地回过头来,指着卢仚嘶声咆哮:“无知小儿,你敢吞没本门祖传秘药,你……” 卢仚归墟仙元一摧,小风车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了数倍,‘唰唰唰’,上百片风刀喷涌而出,顷刻间吹过这战魔殿弟子的身体。 血雾喷溅,这战魔殿弟子整个炸了开来。 卢峻大踏步到了卢仚身边:“仚哥儿,没受伤罢?” 上下端详了卢仚两眼,卢峻笑道:“看来没受伤……啧,这宝贝到了你手上,怎么就变得这么乖巧听话?每次我用它,都快要被榨干了,怎么偏生你就使用得如臂使指,难不成它真的和你有缘?” 卢仚点头摇头微笑:“当然真是和我有缘,难不成呢?唔,这件事情,如何善后?” 卢峻眸子一冷,煞气腾腾的说道:“一不做二不休,他们给了我们最好的借口,就说有乱民精锐潜入椓郡,杀了郡尉王瑚等人……我们,帮叔,将整个椓郡给占了。” 王瑚在小楼上,将水盆里传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他骇然看着身边面无人色的战魔殿弟子,嘶声道:“他们,他们要杀人哩……师兄,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战魔殿弟子深吸一口气。 刚刚耗尽体内魔元,强行施展千里魔光术。 此刻体内贼去楼空,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看到刚才水盆中的影像,和卢仚打,是打不赢的。 只能逃跑。 但是此刻虚弱如此,自己孤身一人逃跑,还有点指望。如果带上王瑚这个累赘,嘿…… 魔道弟子的本性凸显,战魔殿弟子用力的拍了拍王瑚的肩膀,鼓励道:“你是椓郡郡尉,掌控了城内几乎所有兵马……你害怕他们作甚?召集大军,围住他们,难道他们还敢在城内和你大打出手不成?” “你顶住,我去安平关,请救兵!”https:/ 这战魔殿弟子一番话说完,忙不迭的转身就走,魔元耗尽,好些手段都施展不出来,这战魔殿弟子只能仗着远比常人强横的肉体,一路撒腿狂奔,遁入了黑暗中。 王瑚在小楼里呆立了一会儿,他猛不丁的打了个冷战,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继之前郡守府之后,郡尉府内,梆子声四起,大群大群的城防军士兵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将郡尉府围得水泄不通。 王瑚小心翼翼的走出了楼顶房间,站在走道上,朝着下方张望了起来。 黑暗中,一抹巴掌大小的风刀从里许开外的黑暗中呼啸袭来,王瑚还没看清风刀来势,‘噗嗤’一声,他的头颅就翻滚着从脖颈上脱落,‘咕噜噜’摔下了楼去。 四下里惊呼声四起,无数城防军士卒纷纷喧哗。 很快,卢峻、卢屹就伴着卢赶了过来,卢以郡守的身份,开始收拢城防军的指挥权。 卢仚则是在黑暗中潜行,他循着卢给的情报,椓郡的官员府邸,他挨个的找了上去。这些平日里和王瑚沆瀣一气的官员,一个个都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挨个享受到了一抹风刀,引起了无数的惊呼尖叫。 安平关外,山林中。 十几名战魔殿弟子,团团围住了一株散发出淡淡黑气的山核桃树。 “找了你们一天啦,这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你们这群藏头缩尾、鬼鬼祟祟的家伙。”一名战魔殿弟子冲着那颗碗口粗的山核桃树冷声道:“你们窥视安平关,想要干什么?” 山核桃树轻轻晃了晃枝条,一个沙哑的笑声响起:“何必紧追不舍呢?我们并没有妨碍你们一丝半点啊?” 山核桃树又笑了几声:“不过呢,你们和贼秃们在安平关大打出手,啧啧,我们这不是过来好好的学习、观摩么?争气运,补灵机,这种事情,大家都没经验。” “所以,不只是我们一家,其他好几家都有人在这附近呢,干嘛只盯着咱们?” 这片山林对过,隔着一个小山谷,大概两里外的半山坡上,一盏油灯亮起,灯下可见一名垂髫少女脸色惨白,死灰色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一个尖锐难听的声音从少女没有丝毫起伏的胸膛处传来:“这等蛊惑民心,争夺气运的事情,他们贼秃是行家,贼道士们略差一些,却也不弱。” “唯独我们魔道,实在天生的缺陷……得好好学学,一定要好好学学!” ‘哗啦’! 空中一道人影一闪而过,一个魁梧的壮汉,就是从王瑚府上逃跑的那战魔殿弟子,被人从空中狠狠丢了下来。 战魔殿弟子哀嚎着,一路撞断了十几根大大小小的树枝,鼻青脸肿的摔在了地上。 空中有冷厉的声音传来:“那群贼秃,实在是手段高明。他们在安平州挑起了民乱,蛊惑百姓信奉红莲天女,以此争夺气运。这也就罢了,大胤朝堂平乱的大军中,那监军和他身边的两名将领,居然也是大金刚寺弟子!” “啧啧,官也是他,贼也是他……这些贼秃手段这么厉害,咱们要是不联手,怕是争夺道途的先机,我们就大大的错过了。” ‘啪’! 一柄飞刀从数里外的山林中飞出,扎在了这附近的一株大树上。 飞刀的刀柄上雕刻的一枚精巧的鬼头中,传来了阴冷的笑声:“只是,我们魔道各宗,还能和他们贼秃一样齐心联手不成?” 山林中一片沉默。 第一百四十二章 鬼城镐京 安平州战火四起之时,三头小叫驴迈着欢快的步伐,踏着满地飘落的杏花瓣,屁颠屁颠的顺着驰道,行到了镐京东北角一座水门。 “哇!” 小叫驴背上,两名生得明眸皓齿、鲜妍可爱的总角少女,目瞪口呆的看着水门外宽敞的运河上,一条条小山般巨大的货船、客船。 四下里满是喧哗声。 有力夫在揽生意。 有小贩在高声叫卖。 有船上的客人、商人朝着岸边大声叫嚷着什么。 更有一条条鲢鱼般灵巧的小船,上面挂着红旗,正中书写了一个税字,在一条条巨大的货船间灵巧的穿梭着,时不时的靠在某条货船上,和货主大声嚷嚷几句。 水门旁的码头上,车水马龙,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往来奔走,衣袂如云、挥汗如雨,端的让人眼花缭乱。 空气中更弥漫着臭豆腐、螺蛳粉、豆汁儿、烤肉串的诸般香气。 附近不远处,一辆运货的马车翻了车,数十个硕大的酒坛打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香,货主跳着脚,冲着几个愁眉苦脸的力夫工人破口大骂。 “姊姊,姊姊,这就是天下之都镐京耶,果然好繁华!”两个少女左眼珠往左看,右眼珠又忍不住往右看,时不时又要往前看,往后看,一小会的功夫,两人的眼珠转得都快抽筋了。 另外一头小叫驴上,一名比这两名少女年长一二岁,略显老道些的绝美少女也是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车、船。 “啊呀,真是,真是……这一小会我们看到的活人,比之前十年看到过的都要多。”这年长的少女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真是,不可思议耶!” 见到三位少女这般稚嫩模样,又听到她们这么稚嫩的话语,几个混在人群中这里撞一撞,那里晃一晃的男子,纷纷笑了起来。 他们带着恶意的笑,迅速凑到了三位少女的小叫驴前,殷勤的朝着她们连连鞠躬笑着:“三位姑娘,你们是第一次来镐京吧?你们……” 两名总角少女脸色微变,她们手上的金丝缠绕,镶嵌了小粒珍珠的小马鞭子化为无数条残影呼啸而落,几个男子发出凄厉的惨嗥声,被小小的二尺马鞭抽得和陀螺一样旋转起来,口吐鲜血飞起十几丈远,一头扎进了一旁的运河里。 “呵,走!”年龄稍长一些的少女笑了一声,一声轻喝,小叫驴连蹦带蹿的,一溜儿风的窜进了水门,‘嘀嗒嘀嗒’的闯入了镐京城中。 两名总角少女‘嘻嘻’一笑,急忙跟了上去。 三头小叫驴跑得飞快,码头上维持治安的巡街武侯还没反应过来,三女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姊姊,这就是嬷嬷她们说过的,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恶人罢?” “想来是了,不过真奇怪,弱成这样子的恶人?他们凭什么作恶呢?” 从镐京东北角的水门进来,跨过两条人工运河,赫然就是天子常驻的九曲苑。从九曲苑向南边一点,就是国泰、民安、安乐诸坊。 第一百四十四章 鬼城镐京(3) 嘉佑十九年,三月二十日。 按黄历,今日,万事皆宜。 一大早的,皇城那边就有了动静儿,等到太阳升上了三竿,皇城东门开启,浩浩荡荡的车驾仪仗就往九曲苑去了。 出了皇城,过了石桥,就是九曲苑的牌坊。 进了牌坊,所有人下了车驾,有守宫监的小太监领着,规模缩减了许多的队伍顺着蜿蜒甬道,在桃红柳绿的林苑中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一片明丽的大湖旁。 湖边,一座白玉垒成的平台上,朝着大湖的蛤蟆雕像蛤蟆口里,插着一根根粗粗细细的鱼竿,数十名小太监一人一根守着这些鱼竿,不眨眼的看着水面的鱼漂子。 平台有九级台阶,胤垣穿着一件水白色道袍,踏着云鞋,挽了个发髻子,戴着一顶道士惯用的莲花冠,四平八稳的坐在一张白玉雕成的云床上。 他身后站着四个做男童打扮的小宫女,分别捧着拂尘、玉磬、长剑、如意四件物件儿,两侧有仙鹤造型的香炉喷吐着青烟,缭绕在云床旁,越发衬托得胤垣好似九天下来的神仙。 胤骍穿着一件大红色袈裟,头上戴了一个行者箍儿,双手捧着佛珠,盘坐在云床旁的一个大蒲团上,妆模作样的念着经,一副高僧做派。 这天下间身份最尊贵的叔侄两个,或许是前些日子被鬼吓着了,这些天但凡起了兴致,就在九曲苑里折腾这些有的没的玩意儿。 脚步声起,一群守宫监的小太监领着一千八百名秀女一路走了过来。 这些秀女,二月中就已经送进了皇城,经过了好几次的筛选,又认真的学习了宫里的各种规矩、礼仪,经过重重剔除,最终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整个镐京城最顶尖的姑娘。 长长短短,燕瘦环肥。 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秀女,穿着一模一样的水蓝百褶裙、挽着一模一样的发髻,犹如一株株水边的柳树,摇曳生姿的排成了整齐的方队。 一旁有司礼太监呼喝着,指挥这些秀女按照宫里头的规矩,向胤垣行叩拜礼。 胤垣坐在云床上,居高临下的俯瞰这些秀女,突然朝着身边的胤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阿叔,你可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胤骍嘴角带着涎水,笑眯眯的看着这些秀女,眼珠乱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胤垣的话,胤骍喃喃道:“当然是,怎么把她们一个个给……” “我是这样的人么?”胤垣白了胤骍一眼,喃喃道:“我是在想啊,我幸好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这些美人儿选了进来,我大体也不会在她们身上浪费太多的精气神。” 胤骍就斜着眼看着胤垣,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胤垣也斜了他一眼:“你想想啊,这九曲苑里,还有这么多狮虎豹熊,这么多蝈蝈蟋蟀,这么多好玩的玩意儿……我能把我不多的精气神,全耗费在她们身上么?” 胤骍瞪大了眼睛,惊叹道:“果然有道理哦?那么,这里这么多的大美人儿!” 胤垣很大方的一挥手:“阿叔你多挑些回去就是……想来,她们的家人也能理解,不能成为皇妃,成为王妃也是不错的嘛。啧……这些姑娘,也……也……也……” 说话的时候,胤垣的目光正逐个在这些秀女身上扫过。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了站在最后面的一个秀女身上,然后,他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些精挑细选后,送入九曲苑的秀女,就是身高,都有一定的标准。 按照年龄,这些秀女的身高大体是在六尺八寸到七尺三四寸之间,太矮,未免对未来可能的皇子、公主的身高有妨碍;太高,则未免对天子有所冒犯,你总不能和天子长得平齐罢? 偏偏在这一群秀女中,最后面一排,最左侧第一个,也就是距离胤垣最远的位置,有一位姑娘,身高超过了八尺二寸(190C 守宫监的情报里,更是详细的说明——原本贾昱要恶心白长空,放进储秀册子里的名字,是白露。 但是白长空给大将军乐武送了一大笔钱,大将军这才勾搭了余三斗,将储秀册子上的名字改成了白霜。 反正,都是白家的姑娘,在储秀册子上的名字没有正式公布之前,填谁不是填?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如此佳人!”胤垣有点心猿意马。 如此佳人,可惜是白长空的远房侄女。 但是紧接着,胤垣的心脏就剧烈的跳动了几下——‘嘿嘿,居然是白长空的侄女’? 转瞬间,胤垣又叹了口气,朝着胤骍叹道:“可惜了,居然只是他的远房侄女……” 胤骍狠狠的白了胤垣一眼:“真是可惜,可是,就算白长空有远房小姨之类,以他的年纪……呵呵!” ‘呵呵’两声很是伤人。 胤垣想了想白长空的年龄,用力的摇了摇头。 他走下台阶,凑到了白霜身边,用力的嗅了嗅,果然,他嗅到了一股馥郁幽微,清清凉凉,有点像是龙涎麝香,却又更加清雅隽永的自然体香。 “如此佳人……唉!”胤垣抬头,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了半个头的白霜,喃喃道:“难怪你生得这般个子,还能被送了进来,白长空的远房侄女,无论如何,也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老鱼啊,老鱼,其他秀女,也都不用看了,按照规矩,送去各处宫殿楼阁服役吧。” “这白霜么……” 胤垣向身后招了招手,他身后四位女童就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 他看了看,从一名女头手上,将那枚镶嵌了宝石、珍珠、玛瑙、玳瑁等七宝的红玉如意接了过来,摩挲了一下,递到了白霜的手中。 “哎,以后,你就是我的贵妃娘娘了,身份,和祺妃相当。” “唔,得给你想个好的妃号,那些‘贤良淑德’什么的,太俗,配不上你……你出自国子监副山长白长空家中,白山长可是文教大贤啊。” “白霜啊,以后,你就是我的贵妃‘文妃’了,嘿嘿,‘文妃’,‘文’!妙不可言!” 胤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很是猥琐的‘呵呵呵’笑个不停。 白霜接过红玉如意的时候,白露凭空出现在鲲鹏坊国子监藏书楼的最高处,仰天发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啸。 第一百四十五章 鬼城镐京(4) 极尖锐的啸声。 寻常人肉体凡胎,一双耳朵,根本听不到这啸声。 这声音也古怪,寻常人的话语声,弹指间也不过随风传出去里许地,而且寻常吼叫声传出一里多地,也就没了力量,渐渐就湮灭于天地巨音之间。 白露的这一声长啸,弹指间却能传出数百里地,而且绵绵密密,后劲十足,轻轻松松就传遍了大半个镐京城。 啸声所过之处,镐京城内一条条运河上,无数鱼儿跃起,河面荡起了无数涟漪。 镐京城的天空中,一只只鸟儿好似喝醉了酒,摇头晃脑的扑腾着翅膀一头载落。 大街小巷中,那些感知力灵敏的猫狗之类,无不炸起了全身长毛缩在墙角发抖。 皇城里,齐妃和绿雀作祟那天夜里,皇城冷宫,还有那些不知道藏了多少冤魂的水井,都被卢仚用清净禅光洗涤了一遍。 啸声掠过皇城,偌大的皇城里,只有寥寥几处,有淡淡的血雾升腾,被太阳当头一晒,这极淡的血雾也就彻底消逝不见。 而啸声掠过镐京城的其他所在,则有惊天变故诞生。 一座座豪门大宅后院里,清净的禅堂中,那些在家族内斗中失利,被圈禁在禅堂里诵经祈福的妇人,年龄从七八十岁到十七八岁应有尽有。 啸声掠过,她们身上或者耳环,或者发簪,或者戒指,或者腰带,或者身边摆放的香囊、香炉等物中,都有淡淡的血雾升腾而起。 这些深藏禅堂,心中积累了不知道多少怨气的女子同时嘶声长啸,血雾往她们身上一扑,她们的身体当即化为大片淋漓的血水喷溅。 一滴滴水银一般晶莹剔透,沉重异常,却透着一股子阴冷煞气的血水翻滚着,一滴滴的跳动着,快速的窜出了禅堂,在豪宅大院的后院里肆虐。 一个个丫鬟,一个个侍女,一个个仆妇嘶声尖叫,一滴滴血水侵入她们的身体,顷刻间抽空她们的精血神魂。 只是一刻钟的功夫,镐京城内,不知道多少勋贵、大臣、豪商富贾、耕读世家的后宅中,被这些血水击杀的仆妇侍女何止百万? 镐京城内,两千多座坊市中,数以万计的青楼里,大片阴森血雾从一处处水井、一座座墙壁、一片片荒地中窜了出来。 这些不管高档、低档的青楼中,好些乐器无风自鸣,好些床榻上传来了男女欢笑声。 大白天的,这些青楼的光线变得黯淡阴森,好似太阳落山,时近黄昏一般。 鲲鹏坊、武胤坊,还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大坊市的顶级青楼中,好些青楼的后院里,深埋的土地下,优美的荷花池中,甚至是深深的古井里,一根根细细的白骨冉冉的探了出来。 整个镐京城上空,无数龟公、嬷嬷、老鸨、侍女、打手的惨嗥声响起,血雾升腾,幽影乱晃,笑声、哭声、骂声、哀求声,还有凄厉的诅咒声、扭曲癫狂的喃喃声不断响起。 镐京城官办的教坊司中,官办的牙行里,官办的织造局内,同样有无数女子的凄厉喊声冲天而起。 血雾升腾,幽影乱闪,这些官方衙门里,无数官吏顷刻间被杀得死伤狼藉,无数幸运逃生的官吏嘶声怪叫着‘闹鬼了’,一个个歇斯底里的撒腿狂奔,盲目的夺路奔逃。 在那官办的济生堂内,好些女婴的哭泣声冲天而起,同样是血雾、幽影四溢,无数嬷嬷、仆妇手舞足蹈,歇斯底里的从这些济生堂中窜了出来,身后紧跟着无数飘忽不定的女婴身影,她们没能跑出几步,就被幽影扑倒,顷刻间化为一滩狼藉血肉。 国子监藏书楼,最高的楼顶,白露坐在最高的一头屋脊兽的脑袋上,眺望着壮美秀丽,被红花绿柳装点得美轮美奂的镐京。 “真是天地间第一绝妙之城……嗤嗤,能亲手将它毁掉,真是酣畅莫名!” “几位姊姊,你们想要屠尽这一方世界,那么小打小闹的可不行……听我的,小妹虽然一介凡人出身,但是自幼熟读经典,也颇有几分兵法心得。” “你们只管将你们的力量、传承都与我,我自然会帮你们完成心愿,让这一方世界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鲲鹏坊,六德居里。 端方玉约了数百平日里交好的公子王孙,齐聚六德居最大的一间宴会厅。 “诸位,都是兄弟我多年的至交好友,此次机缘,如果不是真正的好朋友,我是碰都不会让他们碰一下的。” 端方玉袒露胸膛,露出白皙如玉,却一块块肌肉颇为雄壮的身躯。 他手持一柄短刀,当着数百宾客的面,一刀从上而下,剖开了自己的肚皮,露出了正蠕动着的五脏六腑。 数百公子王孙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无数人嘶声尖叫,更有人捂住面皮痛哭流涕。 更有人吓得屁滚尿流、满地乱滚乱爬。 但是转瞬间,无数人同时嘶声尖叫,一个个不可置信的看着端方玉急速愈合,顷刻间一尺多长的伤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的肚皮。 “这,这,这!” 无数人齐声大喊:“天哪,端方兄,你这是……” 端方玉矜持的看着数百公子王孙,幽幽道:“我得了仙缘,没错,就是我们神话志怪小说中的那种仙缘。我的修为不高,没什么神通仙法,但是这一具不死仙躯,你们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端方玉又在自己身上用力切割了几刀,每一刀都冲着自己的致命要害下手,刀刀凌厉,刀刀凶狠。 但是所有伤口全都在眨眼间愈合,甚至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有人不信,凑上前来,端方玉直接将短刀递给他,任凭他在自己身上乱切。 任凭几个公子王孙咬牙切齿,如何在自己身上胡乱施为,端方玉的身体依旧是不留丝毫疤痕,多么凶险的伤口都在顷刻间愈合。 所有人都信了,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盯着端方玉。 “我有仙缘,所以也惦记着诸位兄弟,我身后,有一极大的仙门,准备出世。” “这一次,我是挑中了诸位兄弟,和我共享这一份机缘。” “这里,有一碗升仙汤,服下后,就能得到和我一般无二的不死仙躯,日后进了仙门,我们就是一个班辈的师兄弟了。” “未来长生途中,我们相互提携……多好的事呢?” 端方玉笑得极其灿烂。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丝奇异的颤音,莫名的就让在场的公子王孙们对他的话坚信不疑。 第一百四十六章 鬼城镐京(5) 一队兵丁眼神一直,浑身发软,步伐凌乱的,朝着几个红衣女子行了过去。 他们一步步向前,七窍中就有血雾喷出,冉冉飞入几个女子的嘴里。 他们走了没几步,身体就干瘪如沙漠中晒干了好几年的干尸,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好似漫天枫叶从天而降,一名名身穿红裙的女子轻盈的从四面八方飞掠而来,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国子监四周的街巷中。 国子监附近的学监兵丁们,没能发出任何预警声,就纷纷倒地。 四面八方,尖锐的警哨声号角声冲天而起,更有滚滚马蹄声朝着这边汇聚了过来。 前两个月鲲鹏坊大乱,甚至有近两万乱民杀入镐京,差点屠了整个大丞相府。 镐京城的各部衙门,一直提着这根弦儿不敢放松。 尤其是大将军府和城尉府,更是调重兵严加防范。 这么多女人凌空飞掠,直奔国子监而来,各处驻军早就发现了她们,一个个忙不迭的朝着这边紧急增援。 “可是,终究是来不及的。” 白露坐在藏书楼屋顶,笑看着数里外一队队禁军、城防军的士卒狂奔而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嘻。” 她反手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做工精美绝伦的小香炉,端端正正放在屋顶。 她又取了几块积年的,在地下埋了起码千年的美人骨,放进小香炉里,混了几滴死得极惨的倾城红颜临死前吐出的那一口心血,然后一口气息吐出,小香炉就燃起了冉冉青烟。 一丝丝极细的青烟冲起来百多丈高,然后朝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青烟化为一张大网,将整个国子监笼罩在内,随后细细的青烟骤然扩张开来,化为一层氤氲浮动的青色烟网,迅速向外扩张了数里地。 冲在最前面的禁军、城防军士卒,他们一头撞进了扩张的烟网中。 四周笑声不绝于耳,银铃般的笑声中,无数生得天香国色,体带异香的少女从烟雾中浮现。 她们笑着,向冲进来的士卒们轻轻的勾动手指。 四面八方,又有曼妙的乐曲声响起,一张张铺了粉红色锦缎的床榻,轻盈的从天而降。 近万名第一批冲进烟网的士卒目迷五色,纷纷跟着走到身边的红衣少女,步伐蹒跚的朝着那一张张床榻走去。 只是一阵凄厉的惨嗥,近万士卒全军覆没,骨髓枯竭、精血全干,全都变成了被榨汁机榨了一百遍的甘蔗渣! 四周不断有禁军、城防军士兵冲过来。 淡淡的青色烟雾在街道上弥漫,他们毫无所觉的一头冲了进去。 数千,一万,两万,三五万…… 鲲鹏坊附近几个街市中屯扎的士兵,连同巡街武侯、官府衙役等,全都没入了这一片氤氲中,然后再无一个人走出来。 笑声冲天而起,无数红衣女子脚踏血雾,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轻盈的越过了国子监四周的高墙,侵入了书声琅琅的国子监。 到了这时候,她们反而不急着杀人,而是摇曳生姿的,宛如踏春出游的仕女,笑着,扭着,一队队的走到了国子监的一座座学堂旁,隔着大水晶窗,朝着屋子里的监生们指指点点。 监生们的读书声渐渐静了下来。 无数监生看到了学舍外的女子,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些绝妙的红衣美人。 在白长空的多年操持下,如今的国子监,真正出身寒门的优秀读书人已经寥寥无几,能够跻身国子监的,要么是文教世家的精英,要么是勋贵豪门的公子,或者干脆就是四方诸侯、土豪大族的公子哥们。 这些人啊,见多了莺莺燕燕,个个都是花丛老手。 饶是如此,窗子外的那些红衣美人,依旧震撼得他们目眩神迷,真正是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如此有魅力的可人儿! 一名来自西幽州的土王公子猛地站了起来,丝毫不顾讲席上那位教谕先生的呵斥,打开身边的窗子,朝着外面的红裙美人笑着招手:“姐姐是哪家院子的姑娘?怎么从未见过?” 那红裙美人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这土王公子的身前,目光如水,朝着他抛了好几个秋波媚眼。 “小女子蒲柳之姿,公子就算见过,又怎能记得?” “嗤,公子这般看着我,可是想要……想什么嗯?” 身躯雄壮,通体披金挂银,大有土豪风范的土王公子大笑着,伸手去摸那美人的面庞:“我当然是想,带你回家……不,带你们姐妹回家,我们做一群儿好鸳鸯!” 红裙美人笑着,然后一手抓出,将土王公子一颗还在跳动的心一把抓了出来。 鲜血喷溅中,红裙美人‘咯咯咯’笑得无比欢快:“生则同裘、死则同穴……可是这个道理么?” 四周学舍中,目睹这惨厉一幕的数千监生齐声尖叫,一个个手舞足蹈,吓得魂飞天外。 无数红衣美人‘咯咯咯’放声狂笑,一阵阵阴风席卷而起,大片寒霜封冻了国子监的一株株大树,一条条溪流、一座座假山,也将那些学舍整个封冻在了里面。 白露此时,已经笑吟吟的推开了白长空的公房大门,俏生生的站在了白长空的面前。 “阿爷,好久不见,你可想我么?” 白露笑得极灿烂:“还有我爹,几位叔伯,他们此刻,都在哪里呢?” 正手持毛笔,在书案上临摹卢仚瘦金体字帖的白长空身体猛地一哆嗦,手中毛笔‘啪’的一下炸成了粉碎,他怒视白露,嘶声道:“妖女,你焉敢来此?” 白露笑看着白长空:“今日,是阿爷那不知道来历的侄女送进九曲苑的好日子,阿爷一定是在等好消息吧?孙女觉得,阿爷不能太得意忘形,所以,特意赶来给您提个醒……小心乐极生悲哦!” 白长空死死盯着白露:“能有什么乐极生悲?” 白露幽幽道:“如果,整个国子监被血洗一空,阿爷会是什么下场呢?” 白长空冷冷淡淡的看着白露,突然淡然一笑。 镐京皇城方向,高亢的金钟声冲天而起,数十根血色的烽火光柱直冲高空,大白天的更有数十根黑漆漆的烟柱笔直的窜了起来。 民安坊,市面上最顶级的一座客栈‘南山居’,后院最顶级的一套天字号套院内,三名少女背着剑囊,呆呆的站在屋顶看着不断飞过的一条条红色的身影。 过了许久,那年长少女才匆匆翻出那厚厚的书本,皱着眉头一页一页的快速翻阅起来。 “我族子弟切记,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行侠仗义,吾等本分也,但行侠仗义之前提,是保全自身。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族子弟若是遇见诸般不平之事,需知,人力有穷,区区三尺青锋,斩不尽世间不平。” “若见诸般极惨、极悲、极不平之事,欲出手前,需先问自己,出手后,可平安否?” “呃!”少**着脸,将几页纸迅速翻过,然后恼火的将厚厚的书本塞回了行囊中。 “过去出山游历天下的老祖,难不成都是这般德行?” 又是一队红色身影从天空掠过,三名少女行囊中,剑鸣声‘嗡嗡’不绝。 突然,一队十几名红衣女子停了下来,她们带着诡秘的微笑,低头看向了三名少女。 “唷,想不到,在这里,发现了宝贝了。三位小妹妹,可愿意和姐姐们一共快活去?” 这些红衣女子‘咯咯’笑着,眸子里闪烁着诡异的幽光,慢悠悠的从天空落下,将三名少女团团围在了中间。 附近的套院里,小楼上,传来了男女客人惊恐的呼喊声。 下一刻,三条青色剑光冲天而起。 两条青色光虹长只有七八丈,而第三条青色剑光长达二十几丈,矫健如龙,灵动非常,剑光中更隐隐可见一枚枚青色光鳞若隐若现,剑光腾空时,清澈幽寒的剑光,竟然令得天空凭空出现了细细霜花,宛如雨雪一般纷纷落下。 十几名红衣女子嘶声惨嚎,在剑光中化为极细的青烟消泯。 四面八方,数以百计的红衣身影宛如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呼’的一下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年长些的少女厉声喝道:“刚刚还有一位先祖的游历笔记说,若是麻烦上门,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青鳞,杀!” 双手结印,一口青色光雾从口中喷出,剑印左右一分,年长少女的那一道如龙剑虹‘铿锵’一声,从一道剑光分化为三条,朝着漫天飞来的红色身影绞杀了过去。 稍远处,另外一间套院内,有年轻男子兴奋欲狂的吼声传来:“剑仙,剑仙,古人诚,不欺我……世间真有剑仙……” “那位仙子,可愿收徒否?小子家中,也有亿万贯家资,良田百万顷,愿献与仙子,以为束脩供奉!”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年轻男子的吼声戛然而止。 白长空的公房内,白露看着白长空的笑容,异常恼怒的嘶吼着:“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你,你,你就不担心那些臭书生的死活?” 恰在此刻,胤垣将如意交给了白霜,许她贵妃之位! 第一百五十章 力挽狂澜(3) 镐京城内满大街鬼影飘飞,豪门大宅内黑鳞乱奔之时。 椓郡城外,卢峻、卢屹正统辖苍狼骑、禁军、羽林军,和一支顶盔束甲全副武装,赶来侵扰的乱民打得热热闹闹。 城内,卢仚正在招待女修井月。 前些日子,井月将战魔殿一葫芦邪门药液带回了红莲寺,山门内几位精研丹药之道的大和尚对此颇为欣喜,很是夸奖了井月一番,给记了一宗门大功。 井月得意,趁着又一次给安平州前线送红莲固体丹的机会,巴巴的在返程的时候绕道椓郡,又给卢仚送来了几节莲藕。 “小玩意,不当事的,这莲藕,我从小当饭吃。在熔炉境,它还是有点效用的,但是越是接近烈火境,就越没啥效力。” “这次来,一个是感谢你给我立功的机会。一个呢,是提醒你一下。” 井月‘叭叭叭’的说出一番话来,卢仚顿时皱起了眉头,心里涌出了一丝火气。 之前,卢峻和卢屹提起过红莲渡厄丹,那是红莲寺炼制的灵丹,普通人若是得了一粒,都能尽快的完成熔炉境的修炼,顺势踏入烈火境。 要知道,熔炉境巅峰,寿不过三百六十,但是一旦踏入烈火境,哪怕是再不做任何晋升,都寿达八百! 卢仚的第一个小目标,也仅仅是活到一千岁。 所以烈火境,他是一定要尽快踏入的,这是他这辈子最根深蒂固的人生执念。 红莲寺先祖流传下来的红莲渡厄丹,已经是消耗一空了。 恰恰就是卢峻和卢屹服下的那两颗,是红莲寺最后存货。 而且据红莲寺老僧所言,那两颗红莲渡厄丹,虽然红莲寺已经用尽了办法保存,但是天地灵机崩碎,那两颗丹药毕竟是三万年前留下的老货,保存再好,用尽手段,药力也消散了九成以上。 红莲寺正在借助这次安平州之乱凝聚的气运,修复天地灵机,注入一株沉睡多年的万年红莲中,催生万年红莲子,准备新炼一炉红莲渡厄丹。 这一炉新的红莲渡厄丹,将会是三万年来,红莲寺出品的第一炉新丹。 哪怕手法不如古时的宗门先辈,但是毕竟药力新盛,比起卢峻、卢屹服用那两颗,强出了不止五六倍来? 为了鼓舞士气,振奋门下弟子在这天地恢复的大争之世为宗门出力,佛门三宗三寺三禅林的高层一致决定——这一炉红莲渡厄丹,大致不会超过九颗,将全部授予安平州一战中立功的弟子,大体就是大金刚寺领军作战的弟子。 而熊泰斗,他在领军夺取了安平州所有的城池后,已然向大金刚寺发文叙功,将自己和其他十几名大金刚寺的外门弟子,列在了功劳簿的第一栏内。 “老和尚们说,天地灵机崩碎这么多年,宗门辛苦攒下来的那点老底子,省了又省,还是消耗得差不多了。” “在山门真正的恢复元气之前,大体也就能凑齐一炉红莲渡厄丹的药材。” 井月看着卢仚,很认真的说道:“我和一众师妹,都不喜欢熊泰斗,当年他跟着他师傅跑去红莲寺拜会,我们养的一群儿兔子也没得罪他,居然被他生火烤了吃。” 卢仚看着井月,缓缓点头。 果真,不要得罪女人,看看熊泰斗吧,如果不是井月巴巴的跑来送信,这消息卢仚如何能知道呢? 卢仚也不多说话,他只是让亲卫在椓郡最好的点心铺里,将最上品的蜜饯果子、点心酥饼之类的一扫而空,用食盒装了,用蒲草打成了一个极大的包裹。 井月尝了蜜饯后,眉开眼笑的直夸奖卢仚是一个‘大好人’,她和一群师妹都会记住他的‘好儿’! 而井月的那头坐骑,那头翼展极大的红鹤拎着一丈见方的大包裹,略显狼狈的腾空冲起的时候,这厮转过长长的脖子,很是幽怨的瞪了卢仚一眼。 卢仚不搭理这显然有消极怠工情绪的扁毛畜生,很热情的站在屋顶朝井月挥手致意。 等到井月的大鹤飞入云层不见了,卢仚脸色一变,急匆匆的跑到了椓郡的城墙上,就看到了正骑着苍狼,和几名乱军‘大将’走马灯一样打着玩的卢峻。 卢仚抢过身边几名士卒手中长枪,一声大喝,手中长枪化为雷霆,带着巨响冲出,瞬间洞穿了几名乱民‘大将’座下的坐骑。 几头高头大马整个爆开,血雾喷出了十几丈远。几员‘大将’狼狈的腾空飞起,被长枪上巨大的力道震得大口吐血,落地后连连翻滚,好一会儿爬不起来。 乱民大军一如卢仚刚到椓郡的那一日,他们一声呐喊,顿时丢下了自家将军转身就走。 卢峻、卢屹见到卢仚突然出手,知道有事发生,他们急忙让麾下大军返回营地,自己则是带着亲卫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卢仚将井月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熊泰斗和我,是有仇的。在镐京白马坊,他就托了大将军乐武的侄儿乐山对我下杀手。” “这红莲渡厄丹,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或者全部落入他手中。” “否则,得到红莲渡厄丹的,尽是他那一派的外门弟子,他和我不对付,未免未来,他就成了咱们在大金刚寺内最大的威胁。” 卢峻、卢屹面色严肃的思索着这个问题。 卢仚说得极有道理,这红莲渡厄丹,是绝对不能完全落入熊泰斗手中的。 大家没仇也就罢了。 既然大家有仇,那么天晓得熊泰斗和他的人实力飙升后,会作出什么来? “这些日子,我们也和大金刚寺的外门弟子有过接触,交换过情报信息,很显然,熊泰斗是知道仚哥儿和我们统军在外,所以他特意提前请功,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得到好处。” 卢峻冷声道:“嘿,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咱们兄弟领军出来了,功劳就必须有我们一份……管他是谁,敢独占功劳,就打破他的狗头!” 卢峻、卢屹都身量极高,身形魁伟,此刻兄弟两同时黑着脸,一脸煞气,浑身冷气直冒,真个犹如两尊杀神降世,附近的亲卫都不由得连连倒退。 卢仚看着两位堂兄,微笑道:“既然如此,他做得,我们也做得。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是……” 卢仚凑到卢峻、卢屹面前,将他的想法提了出来。 卢峻瞪大眼看着卢仚:“如果是这般,你的风险太大。” 卢仚笑着摇头:“想要长生,想要进益,怎可能没有风险?就按我说的做,不要忘了,这宝贝可只有我才使得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扼住咽喉 漫天风刀呼啸而来。 王璞看着那风刀,本能的想起了前些日子,安平关整条关墙差点被风刀撕开的惨厉场面。 绝望袭来,王璞一大一小两条臂膀胡乱挥动,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一名战魔殿外门执事大步抢出,看着当面奔袭而来的风刀,他同样发出绝望的吼声,身上肌肉瞬间干瘪,塌陷,变得好似晒干的杏子一般。 他全身几乎所有的精血融成一团,冲入他的左掌。 他右手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黑漆漆骨质盾牌,狠狠往左掌一拍。就听一声闷响,他的左掌炸开,血雾瞬间融入了骨质盾牌中。 ‘呼’的一声响,一块直径六尺、厚达三寸,表面有怪异的兽头纹路的黑色骨盾带着森森寒光喷出。 魔道手段,果然和正道迥异。 这块黑色骨盾几乎抽干了这名修为已经到熔炉境巅峰的战魔殿外门执事,骨盾旋转中,大片黑雾升腾而起,在盾牌前方化为一个个直径尺许的黑色漩涡,和青色风刀疯狂的撞击、吞噬。 风刀和漩涡不断对撞湮灭。 王璞等人似乎看到了一丝逃生的机会,王璞大袖一甩,丢开就在他身边,已经干瘪得动弹不得的外门执事,倾尽全力朝着一旁逃去。 那些战魔殿弟子倒是很有几分义气,他们飞扑上来,伸手抓向豁出去性命的外门执事。 卢仚看到楼里动静,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出点血,是不行了……啧!” 长叹一声,卢仚咬破舌尖,同样一口血喷出。 小风车旋转的速度飙升十倍,伴随着刺耳的‘嗤嗤声’,卢仚体内汹涌澎湃的精血瞬间消失了三成,膻中穴内拳头大小的一滴归墟仙元燃烧了七成,脑海中的神魂灵光也光芒黯淡,卢仚身体一晃,七窍中都流出血来。 一声闷响,方圆数里的地面都颤抖了一下,漫天烟尘平地而起,一根根水缸粗细的龙卷风平地而生,卢仚身边,一栋栋楼房屋舍在龙卷风的撼动下纷纷坍塌,无数破砖碎瓦、甚至是整根的柱子被龙卷风吹上了高空。 四下里传来无数士兵的惊呼。 更有懂行的将领在破口大骂:“这般大的雾,怎么又有这样的恶风?这情势,不对,不对啊!” 是啊,这么大的雾,怎么还有这么凶恶的龙卷风? 无数风刀从一根根龙卷风中凝聚出来,然后从四面八方朝着小楼碾杀了过去。 骨盾上一个个漩涡不断湮灭,随后无数风刀劈头盖脸的砸在了骨盾上。就听密集的撞击声不断响起,骨盾表面一层淡淡的幽光被不断破开,风刀随之斩在了骨盾的本体上。 顷刻间,骨盾化为原本巴掌大小的本体形态,被一枚风刀劈开老远。 原本藏在卢仚身后的大黄一声咆哮,猛地化为一道狂风冲出,那骨盾还没飞出多远,就被大黄三两步赶上,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兔狲刚才正在院子里肆意杀戮,它速度比大黄快了许多,但是距离也远了许多。见到骨盾被劈飞,兔狲飞窜了过来,就差了一步能追上骨盾的时候,大黄一口将骨盾吞下,气得兔狲‘嗷嗷’直叫,朝着大黄亮了亮爪子,终究是垂头丧气的转过身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扼住咽喉(2) 镐京城内,满地鸡毛。 到处都是臭烘烘的黑血,巡街武侯和各衙门的衙役们,组织了无数的民夫用清水冲了又冲,依旧有粘稠的血浆顽固的附着在各处,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卢旲带着三千苍狼骑,在皇城和九曲苑一带巡弋着。 黑鳞怪物作祟,核心爆发地就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四个一品坊市。 它们出现得太突兀,身上鳞甲太坚固,又力达数千斤,奔行如骏马,每一头黑鳞怪物,都可视为一尊全速奔袭的重骑兵,实在是难以对付。 四大坊市的城防军驻军、巡街武侯、司寇台捕快等等,但凡上街维持秩序的,几乎被这些黑鳞怪物斩杀一空。 就连一直以来,都维持了‘强军’风范的禁军驻军,也在黑鳞怪物的突袭下损失惨重。 侥幸乐武带着一批乐氏将领,带着大将军府一支压箱底的精锐重骑兵强势出击,这才硬生生将那些黑鳞怪物弹压了下去。 饶是如此,乐氏出身的将领,也一战折损了近百人,心痛得乐武闯入皇城,朝着太后嚎啕大哭,据说已经好几次哭晕了过去。 卢旲三千苍狼骑,有了大金刚寺供佛的香灰涂抹兵器,对那些黑鳞怪物的杀伤堪称恐怖。 加上这三千苍狼骑,实际也就是三千大金刚寺的外门弟子,个个修为强横,都是足以媲美拓脉境的橫炼高手。 连续几个时辰的高强度厮杀,三千苍狼骑没有一人战殁,重伤数百,轻伤千余,斩杀的黑鳞怪物几近十万,更将近百户官宦人家,从几乎灭门的厄运中拯救了出来。 天子怕死,知晓卢旲这支苍狼骑的辉煌战绩后,当即下令,让卢旲领军在九曲苑附近巡逻,就近拱卫皇城和九曲苑。 与此同时,国子监方面也传来了惊天的消息: 有数万女鬼闯入国子监,意图覆灭国子监中的‘文教种子’,哪知道国子监副山长白长空临危不乱,奋起数十年孕养的一口浩然正气,将数万女鬼一扫而空! 镐京城内,无数惊魂未定的读书人,已经开始交口称赞白长空。 短短一日内,白长空在镐京城内的名望喧嚣而上,大有‘国朝第一大贤’之望。 甚至,有一群和白长空惯来交好的文教大贤、名士,有意无意的鼓吹——白长空有‘圣人风范’! 而国子监内,十万被白长空救下来的监生,更是对白长空顶礼膜拜,无比敬仰的将他当做了‘在世圣人’。 十万监生,绝大多数都出自豪门大族,乃至四方诸侯。 而他们,亲眼目睹了同学被女鬼挖心而死,他们的确是白长空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 十万监生感激涕零,视白长空为再生父母。 他们更是亲眼看到,白长空高悬虚空,一声大吼后,天地间热浪奔涌,‘正气四溢’,那漫天鬼雾就变得无影无踪,依旧是阳光灿烂、岁月静好。 他们真的,将白长空当做了‘神圣’! 这份人情。 这份人脉。 无论之前白家和卢仚发生了多少次明里暗里的冲突,无论在卢仚有意无意的打击下,白家曾经陷入了多么尴尬、狼狈的局面。 经此一役,白家彻底翻身。 白长空,在镐京的文教圈子里,真的有了足以和‘已经死去的圣人’相提并论的,‘在世第一大贤’的威望! 领着苍狼骑,缓缓行过皇城和九曲苑之间的大石桥,卢旲皱着眉,看向了鲲鹏坊国子监的方向。 “白长空,能够从数万女鬼手中,救下那些臭书生?” “呵呵。他有这么大的能为,怎可能被仚哥儿逼到那种狼狈的境地?” “啧啧。” “送进宫的远房侄女……天子钦封的贵妃……以及那……极乐天宫?” 卢旲眯着眼,低声道:“呵呵,好算计。这事体,得和师兄们说到说到。极乐天宫此举,算不算违背了三教秘约?这节骨眼上,可轮不到她们出手?” 天空中,三头鹰隼从天而降,络绎飞向了卢旲和他身边的两名将领。 卢旲举起手,接住了鹰隼,从鹰隼爪子上解下了一支小铜管,从中取出了用密语书写的情报,眯着眼认真看了起来。 “嗯?熊泰斗这狗东西,他想要独吞红莲渡厄丹?” “好大的狗胆,当天应该多断他几根骨头。” “呵,仚哥儿居然敢这般做?” “战魔殿的魔崽子,倒是无所谓,迟早要做过一场的事情。斩杀战魔殿在大胤朝堂培植的王璞,这份功劳……” 卢旲抬起头来,很是古怪的笑了笑:“这手段,倒是有几分像他祖父、父亲了。” 用力一把,将记载了情报的小纸条捏成了粉碎,卢旲淡然道:“想吃独食,可不行,熊泰斗这狗东西,新炼出来的红莲渡厄丹,除了仚哥儿,当有我两个孩儿的一份!” 卢旲朝身边的一名将领看了一眼,沉声道:“将城外的那一支苍狼骑,调去安平关,日夜急速,两天内必须赶到。” 用力一拍座下苍狼王,卢旲冲向了九曲苑的牌坊:“速速禀告天子,臣天恩公卢旲有重要军情禀告——安平州平乱一事,出大乱子了!” “就说,王璞战殁,卢仚以天子钦委监军之职,临时提督平乱大军,正和乱民大战!” 是夜。 安平关城外,山林中。 按照大金刚寺弟子传来的信息,卢仚应约来这里相会。 卢仚孤身一人,静静站在山头一树红灿灿的野桃花下。 将近子时(23:00-1:00),远处传来一点动静,随着一阵微风,几条魁伟的大汉跨过密集的荆棘丛、野草丛,大步来到卢仚面前。 卢仚掏出了释恶给他的那块大金刚寺外门弟子的令牌,朝着几个大汉晃了晃。 几个大汉看了看令牌,领头的一人同样出示了一块令牌。 “我知道你们来做什么。”卢仚看着几个大金刚寺外门弟子,淡然道:“回去给熊泰斗说,这档子事情,他做得不厚道。红莲寺的红莲渡厄丹还没炼出来呢,他就想着吃独食了?” “做人也好,做事也好,都没有这么干的。” “回去给他说,红莲寺三万年来,重新开炉炼制的第一炉红莲渡厄丹,我要四颗。少一颗,他就别想跨过安平关一步!” 几条大汉闻言,一个个浓眉倒竖,同时向前逼了一步。 “小子,你说甚?” 一名大汉更是两步逼到了卢仚面前,伸出比胡萝卜还要粗的食指,狠狠朝着他胸口点了下来:“后生晚辈,敢这么对师门长辈说话?” 食指破风,带起刺耳尖啸。 指尖一点淡淡的黄光缭绕,正是当日释恶用来背后偷袭血魂寺血陀罗的金刚劫指。 相比释恶,这大汉的金刚劫指怕是刚刚入门,只有指尖一点黄光,但是怎么也是佛门神通秘术,一指之力不下数万斤,集中在这么小的指尖上,足以洞穿重甲。 卢仚不躲不让,同样一指头点了出去。 ‘嗤’的一声响,卢仚右手食指变成了一片漆黑,隐隐好似海边礁石。 这是泾阳卢氏镇族功法《碣石功》所化异象,《碣石功》是橫炼功法,以此淬炼全身,能将身躯淬炼得好似海边万亿年不朽的礁石一样强横坚硬。 只是……《碣石功》毕竟只是世俗武道。 但是……卢仚看似催动的《碣石功》,实则他消耗的是归墟仙元! ‘嘭’! 大汉咧嘴狞笑。 他的金刚劫指和卢仚的食指狠狠撞在了一起。 大汉的手指比卢仚的指头粗了一倍有余,就听刺耳的碎裂声中,卢仚的手指好似一根铁钉子,狠狠的扎进了大汉的手指中,硬生生将他手指扎出了一个三寸深的窟窿。 大汉死死咬着牙,‘咔嚓’声中,剧痛让他硬生生咬碎了两颗大牙。 他一声不吭的,重重向前欺进一步,左手高高举起,手掌心中一抹极其黯淡的黄光缭绕,隐隐可见一尊金刚虚影在黄光中若隐若现。 那金刚虚影飘忽到了极致,只能隐隐看到一尊人形,其他五官、衣袂等细节一概不得见。 大汉闷哼一声,倾尽全力一掌拍下。 作为大金刚寺外门有数的熔炉境巅峰高手,这大汉的肉身熬炼到了极致,已经有九牛一虎之力。 但是卢仚最近修为飙升,尤其是击杀王璞等人之后,他莫名的修为飙涨,他未到熔炉境巅峰,可是单纯肉体力量已经到了九牛二虎的水准。 一牛,十二万九千六百斤力。 一虎,十二牛之力! 这就是无上北溟仙宗无量归墟体,和大金刚寺熔炉境功法的差距。 卢仚同样一拳轰出,波涛声大起,重拳落在淡黄色的掌心,卢仚身后红灿灿的一树桃花骤然一荡,无数花瓣纷纷飞起,粉碎。 大汉闷哼一声,他整个身体被打得飞了起来,大口呕血飞起来四十几丈高,然后重重的砸向了地面,被同行的几个大金刚寺弟子一把接住。 “好胆!”山林中,熊泰斗一步而出,大步冲到了卢仚面前,挥拳朝着卢仚胸膛狠狠砸下:“身为大金刚寺外门弟子,以小犯上,容不得你!” 这里不是镐京城。 而且,卢仚刚刚击伤了同门弟子。 所以,熊泰斗悍然,全力,毫不留情的出手。 下一瞬间,卢仚将小风车取出,一道狂飙平地而起,狠狠卷在了熊泰斗身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抽身 依旧是大胤南荒,百万神魔山极深处。 与世隔绝的秘境中,一座通体象牙白,形如金刚杵的奇峰挑起近万丈高。 奇峰尖锐的顶部,是一座小小的佛阁,方圆不到三丈大小,里面供奉了一座通体金灿灿,如琉璃一般透明,内部有暗金色的光影,勾勒出了一条条脉络、窍穴,乃至是骨骼的大金刚力菩萨像。 高有丈许的菩萨像前,摆放了十几个蒲团。 十几个身材魁梧,皮包骨头,苍老得几乎没有一点儿人气的老僧,正哆哆嗦嗦的盘坐在蒲团上,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笸箩,一边说着话,一边忙活着。 时不时的,有小和尚走进来,将一筐一筐按照比例配好的香料送进来。 这些老僧就抓起一把一把的香料,双掌轻轻一搓,就将香料搓成极细小的粉尘。他们掌心隐隐有金光缭绕,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一根根细细的、坚硬无比的线香,就硬生生被他们用肉掌搓了出来。 一根根通体泛着淡淡金光,细如绿豆,长有三尺六寸的线香,被这些老僧一根一根放进面漆那的笸箩,每放满了一笸箩,就交给走进来的小和尚带走。 小和尚们扛起这些笸箩的时候,明显很是吃力。 经过这些老僧的手,这些香料进行了极大密度的压缩,小小一根线香重达十几斤,一笸箩线香有数百根,重量就在四五千斤上下。 小和尚们能够扛起这些笸箩,攀爬这高达万丈的奇峰,可见他们怎么也有上万斤的力量,堪比世俗拓脉境的修为——但是看这些小和尚嫩头嫩脑的模样,有些小和尚明显才五六岁大小。 这里,是大金刚寺本宗山门。 大金刚力菩萨像前,几根线香快要烧尽。距离菩萨像最近的一名老僧站起身来,颤巍巍的拈起几根新的线香,一口气喷出,香头亮起,他朝着菩萨像拜了拜,将线香又插进了堆满了香灰的香炉中。 “安平州那边,几个小家伙掐起来了。”重新上好香,老僧坐下来,又一把一把的搓着线香。 “听说了。是外门的那熊泰斗太贪了。”另一名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老僧幽幽道:“有多大的胃口,端多大的饭碗。想要一口独吞一炉红莲渡厄丹,要有这本事,无妨啊。大金刚寺,向来是强者为尊,你吞得下,可以吞。” 又一名老僧幽幽道:“可是没这个胃口,就动这个脑筋,不好,不好!” 上香的老僧低着头,一点点的搓出一根新的线香来:“堵住他路的那小娃娃,论起来,虽然还没正式叩入山门,真正论起来,从释恶那儿算的话,他算是我这一支第十三代的灰孙子。不是我护短,就看外面弟子传回的消息,他比熊泰斗能干。” 一名老僧喃喃道:“几颗红莲渡厄丹而已,许了他吧。那卢仚小子拿四颗走,剩下的给那熊泰斗。赶紧把事情解决掉,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十几名老僧纷纷抬起头来,相互看了看对方那枯朽、死气沉沉、密布老人斑的面庞,同时点了点头。 上香的老僧笑了笑,喃喃道:“接到外面弟子传回的书信的时候,我心有所感。” 所有老僧同时向他看了过来。 这位距离大金刚力菩萨像最近,负责给菩萨像换香的老僧,正是大金刚寺这一代的主持神醉(醉酒的神祗友情出演),也是如今大金刚寺年龄最大,活得最长,修为也最强悍的高僧。 无论佛、道、魔,都说大金刚寺就是一群只知道砍砍杀杀的莽和尚。 唯有大金刚寺的这群老僧才知道,神醉触类旁通,在大金刚寺的根本法之外,还修行了三宗三寺三禅林的其他佛门秘术,在这天地灵机崩碎的时代,都很是修成了几种了不得的大神通。 ‘心有所感’,就证明,他预见到了某些有趣的、重要的事情。 “那熊泰斗,平平无奇,这辈子,也就是在外门奔走的命。”神醉又一点一点的搓出了一根线香,轻轻放进了婆罗里。 “可是这卢仚么,有几分造化。虽然我修为浅薄,看不清他未来如何。但是毫无疑问,他未来成就,是熊泰斗的千百倍之上。” “着人去武库……我记得……当年哪位老祖,斩杀一名在世间作祟的黑熊精,缴获了一套品质不错的武装。着人给他送去罢。” 一名坐在神醉身边的老僧笑着:“师兄说的,可是那一套甲、枪、弓?在本门武库中,那已经是极出彩的好东西了。” 神醉叹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 “那是现在。放在以前,也就是不入流的玩意儿。一头穷扣扣、可怜兮兮的黑熊精炼的玩意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奈何,当年老祖们,连同所有的传宗重器,一并殁了。剩下来的一点好东西呢,天地大变,这么多年来,也朽的朽,崩的崩。” “反而是这一套黑熊精的玩意儿。”神醉干瘪的面皮抽了抽,露出了极其无奈的表情:“反而是这套玩意儿,没什么高深的手法在里面,就是用一堆还不错的材料堆起来的物件。” “越是简单的,留存得越长久。如今山门武库中,这套物件,也算是极不错的了。” 神醉摇摇头,摆摆手,轻咳了一声,佛阁门口,一尊身形魁梧,身高一丈开外,生得是满面横肉,扫帚眉大环眼的大和尚应了一声,径直向前一蹦,就从这万丈奇峰之巅跳了下去。 神醉眨巴眨巴眼睛,又有气无力的将一句话送了出去:“既然送了甲胄什么的,再挑一头还不错的异血坐骑送去罢。” 坐在佛阁门口,一名老僧抬头笑道:“师兄,若是这卢仚真有这造化,不若就提前收入内门罢。大争之世,争气运,也要争人才。若是被别的宗门搜罗了去,总归不好。” 神醉眯了眯眼,缓缓点头:“如此,传信释恶,让他将卢仚收入门下吧。释字辈下,是法字,嗯,给他赠一个好法号。” 安平关。 西墙。 卢仚坐在一个城墙垛儿上,搂着兔狲用力撸着,笑呵呵的看着城外进退不得的乱民。 可怜熊泰斗,原本的粮草辎重被烧得干干净净,后面的粮草又运不上来,这两天,他发动了好些人去山林里狩猎,以及采摘蘑菇野菜等等。 折腾了两天,好容易凑齐了一批食物,让数万乱民吃饱了,再次发动了进攻。 这一次,卢仚直接在西墙外催生了十里浓雾,雾气与城墙平齐,西墙遮挡得结结实实。大雾中,堪称伸手不见五指,数万攻城的乱民距离城墙还有好几里地,就彻底乱了阵脚,不知道多少人扭伤了脚,撞伤了头。 大雾中,到处都是乱民的惊呼乱骂。 时不时的,有不熟悉的乱民队伍撞在一起,大惊之下,双方拔刀相向,‘叮叮当当’就是一通火并。 任凭熊泰斗在大雾外如何怒吼谩骂,大雾中的乱民完全听不清他在叫嚷些什么。 也就是卢仚心软,可怜这些乱民,要不然这些乱民在大雾中动弹不得的时候,只要城墙上一通箭矢射下去,这些乱民起码也要死伤大半。 “想独吞功劳,独占好处?” “就凭你熊泰斗,也配?”卢仚冷笑,朝身边卢峻低声道:“有办法给上面告状么?就说熊泰斗勾结血魂寺的妖人,伏杀本门弟子。” 卢仚突然又想起了熊泰斗曾经做过的好事来。 这可不是冤枉熊泰斗,乐山是血魂寺弟子罢? 熊泰斗的确是托了乐山,在白马坊约战卢仚,想要置卢仚于死地罢? 卢仚很好奇,如果他将这件事情捅给大金刚寺的高层,也不知道那些大和尚老和尚,会如何处置熊泰斗呢? 就在卢仚掐住了安平关,憋得熊泰斗进退不得、暴跳如雷的时候,镐京城内,持续了好几天的朝争,终于告一段落。 首先是文教世家的臣子们,被安平关传回来的噩耗惊得目瞪口呆——王璞居然在中军被乱民高手刺杀,居然是卢仚接管了军权,正统辖大军和乱民作战。 这种事情,如何能忍? 万一卢仚攻入了安平州,知晓了里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果太严重,不敢想! 天子训斥王璞平乱不力,要追加处罚。 朱崇等文教官员则用镐京遍地闹鬼的事情,隐隐以‘天子失德’作为威胁,逼迫胤垣让步。他们一边和天子争吵,一边用最快的效率,组建了第二支平乱军团,准备开赴安平关。 又有数百号损失惨重的官宦人家,穿插在内哭天喊地。 闹腾了好几天,好容易才争吵出了一个各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扶摇殿上,只有太后、胤垣、大将军乐武等寥寥几人留下,其他朝臣早已告退。 “这些君子啊。呵,呵呵,呵呵呵。”胤垣翘着腿儿,抽着嘴角,恣意的冷笑着。 “我还以为,王璞是多么能征善战的良将,这才主动请缨,统辖大军去安平州平乱。”胤垣讥诮道:“没想到,还没进安平州,就在安平关被干掉了。啧啧,幸好有天阳公力挽狂澜,不然的话,那些乱民一旦冲出安平州!” 乐武在一旁冷笑:“如果乱民冲出安平州,王璞他们再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冷笑几声,胤垣站起身来,大声道:“给天阳公记大功,调回镐京听用。啧,既然大丞相他们坚持,要由他们的人去平乱,那就让他们去折腾吧。” “不过,天恩公说得有道理。那些文教君子,耍嘴皮子是一把好手,真个打仗么……不行!” “大将军,下调令,北界城八十万苍狼骑,悉数调来镐京备用。”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有缘(2) 空空和尚走了。 来得潇洒,走得也潇洒。 只是,他很潇洒的朝着南边行进了数十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狠狠的一拳轰在了路边一座小土包上,将那三十几丈高的小土包整个夷为平地。 “直娘贼……佛爷我,我,只带了一匹坐骑出来……这一路,我得自己走回去?” “啊,啊,啊……苍天,厚土……这一路……” 空空和尚欲哭无泪,用脑袋狠狠的砸向了驰道,只听得‘咣当’巨响,火星四溅,任凭空空和尚砸得自己头昏目眩,驰道光洁如新,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俺,走!” 咬着牙,空空和尚很有点萧瑟的回头看了看卢仚所在的位置,痛不欲生的撒开两条腿,朝着南边狂奔而去。 小山包上,卢仚神色阴郁的看着南边。 卢峻、卢屹则是犹如两条拆家的二哈一样,翻来覆去的摆弄着那一套全封闭式的重甲,以及那一杆长枪,一柄强弓。 这套重甲,厚只有半寸,却重达三万六千斤,并非世俗工匠手艺,而是上古通灵的大妖炼器手段,整套甲胄堪称天衣无缝,各处关节处活动灵巧,宛如活物一般灵动。 造型威猛的重甲,左右肩膀、左右手肘、左右膝盖和胸口、小腹处,都有极其狰狞凶猛的兽头吞口。整套重甲表面,有着极其流畅的深色云纹,直显得神异非凡。 而这根一丈八尺长的长矛,长柄有小碗口粗细,枪头就长达三尺,深深的血槽,长长的刃口,三棱透骨锥造型的枪头配上黑漆漆、暗沉沉的枪杆,越发显得凶猛威风。 顺带说一句,这一杆长枪,重达一万两千斤。 而这一张长弓,同样是沉重无比,也就比长枪略轻一些。 这弓倒也没什么其他的好处,就是弓劲绝强,配上合适的合金箭矢,若是以仙道元力催动,可以轻松将箭矢射出百里之外。 而这头形如马鹿,却生了一对儿尖锐的三尺蛟龙尖角,身高一丈三尺开外,满口獠牙的坐骑,则是有一个好名头——‘万里乌云兽’。 它头上的这一对儿尖角,就足以证明它不凡的血脉。 大金刚寺后山,有一座蛟龙潭,依托着山门的特殊环境,那蛟龙潭内,还有几条蛟龙苟延残喘,勉强维持着蛟龙的血脉不失。 这万里乌云兽,就是大金刚寺的和尚,用山中活过百年,有气候的异种马鹿和蛟龙配对而成,是当今之世极其罕见,极其珍贵的异兽坐骑。 万里乌云兽全速奔跑,一个时辰就能轻松跑出三万里,尤其是它气脉悠长,可连续奔跑数日而不停,因为蛟龙血脉的关系,横渡江河也只是反掌之易。 翠蛇从卢仚袖子里探出头来,小眼珠直勾勾的盯着乌云兽。 乌云兽感觉到了翠蛇的目光,它也低下头来,眨巴着略带血色的大眼,恶狠狠的盯着翠蛇。 猛不丁的,乌云兽张开密布獠牙的大嘴,狠狠朝着翠蛇咬了下来。 卢仚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乌云兽要了一个空,‘咔嚓’一声,满口尖锐的獠牙溅起无数火星,乌云兽低沉的咆哮了一声,甩开蹄子就要扑向卢仚。 但是刚刚一动,乌云兽就猛地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兔狲已经溜到了乌云兽的肚皮下,以一种极其无耻的姿势,两支前爪探出了尖锐的银白色爪子,一左一右,轻轻捧住了乌云兽不可名状的致命要害。 大鹦鹉从天而降,站在了乌云兽的两根尖角中间,挥动着大翅膀,朝着它的马脸就是‘嘭嘭嘭’一通大耳光子。 “给我记住!” “晚进门的,是孙子!” “咱们才是,你大爷!” “你,是孙子!” “以后每天晨昏三叩首,早晚两请安,听大爷们的话,好好学学规矩!” 卢峻、卢屹被卢仚这群大爷的表现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看看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的乌云兽,再看看下手猥琐的兔狲,以及穷凶极恶的大鹦鹉,兄弟两差点没笑得滚下山去。 与此同时,两人也是无比羡慕嫉妒恨的看着卢仚。 这些兔狲、大鹦鹉,卢仚都是从哪里捉摸来的? “想什么呢?进了内门,是好事。”卢峻笑了一通,狠狠给了卢仚肩膀一拳。 “啧!”卢仚肯定不能说,自己是因为那个法号而心生惆怅,他干笑了几声,喃喃道:“赐了法号,入了内门,这个……以后婚配什么的。” 卢峻和卢屹同时斜了卢仚一眼。 卢峻一通解释,卢仚这才明白,这一方世界的佛门,居然是不禁婚娶的。 当然,也有一心求道的苦修和尚,但是也有卢旲这样,结婚生子的弟子。 佛门弟子,不论男女,凡是剃了光头的,就是一心潜修的苦修和尚;但凡蓄发的修士,全都可以婚嫁生子。 “怎么着,想要找婆姨了?”卢峻笑着调侃卢仚:“不过,也是时候了,十六岁了呢。回去镐京,让父亲给你物色几个好的……哎,‘公’耶,你可以同时娶好些个的。” 卢仚挥挥手,懒得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他伸手在那一套重甲上按了一下,一丝归墟仙元注入,就听‘铿锵’响声不断,重甲内部的一处处活扣松解开来,整套重甲化为数十个零部件,宛如活物一样蹦跳而起,精准的扣在了卢仚身上。 ‘叮’的一声脆响,整套重甲扣上卢仚身体后,内部活扣,还有内层的甲片一阵蠕动、旋转,整套重甲就无比契合的贴在了卢仚身上。 除了有点重,整套重甲就和一套贴身的内衣一样,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无论行走、奔跑、蹦跳,全都灵活如意,宛如没有穿戴一般。 只是这重甲毕竟太沉重了一些,卢仚一旦蹦跳起来,落地时,那响动真好像陨石天降,砸得地面天崩地裂。 “我擅长用枪。”卢仚抓起了那杆丈八长枪,随手一抖。 ‘嗡’! 长枪的质地极其沉重、坚韧,力气小的人挥动它,这就是一根挺直的、坚硬的、无法撼动的硬杆子。但是力气足够的人诸如卢仚,加上一丝归墟仙元诸如,这长枪突然就活了。 它变得弹性绝强,韧性绝佳。 卢仚轻轻一挥的功夫,长枪整个就圈成了一个圆形,随后随着卢仚用力向前一荡,长枪横扫向前,在空气中轰出了一大片白茫茫的气爆,发出可怕的雷鸣巨响。 长枪向前一荡,巨大的势道化为磅礴巨力向前轰穿,卢仚措手不及,根本没想到这根长枪还有这么一招,差点被长枪向前的震荡力量给带得飞了出去。 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卢仚骇然举起长枪轻轻一晃。 “好宝贝,好宝贝!” 放下长枪,卢仚抓起长弓,从看得口水直流的卢峻手中接过一根精钢穿甲箭,搭上弓弦后,一丝归墟仙元注入其中,然后缓缓拉开了长弓。 将长弓拉了个满月,卢仚将归墟仙元一丝一丝的注入其中,渐渐地,长弓的力道变得越来越强,渐渐地,就连卢仚都变得双臂剧痛,有点承受不住长弓上的力道。 终于,卢仚抬起长弓,胡乱朝着西南边安平关的方向放了一箭。 ‘嗤’的一声脆响。 卢仚等人没有一个看到这支穿甲箭是如何飞出去的,就连一丝儿黑影都没捕捉到,长箭就飞得无影无踪。 “好宝贝啊,好宝贝啊!”卢峻、卢屹好似两条体型巨大的叭儿狗一样凑到卢仚面前:“仚哥儿,借我们玩玩,这甲和枪我们不要,这弓一定要借我们玩玩!” 卢仚很慷慨的将长弓随手塞给了卢峻:“我对弓箭没什么造诣,你们爱玩,拿去玩就是。” 卢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卢仚用力拍了一下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的乌云兽,大声喝道:“继续出发,安平关一战,大家都有功劳,回去镐京,本公向陛下,为诸君请功,好处,落不了你们的!” 全军齐声欢呼,卢仚跳上乌云兽,轻轻呵斥一声,兔狲放开乌云兽的要害,麻溜的窜上了乌云兽的脊背,趴在了卢仚的身后。 乌云兽一声长嘶,猛地跃起,然后撒腿就朝北面窜去。 ‘唰’! 一溜儿轻烟掠起,卢仚被乌云兽驮着,顷刻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安平关北面,群山之中。 十几名身穿黑色长衫的男子,正骑在一只只翼展过丈的乌鸦背上,朝着安平关的方向飞驰。 飞驰中,隐隐传来他们的吵嚷声。 “现在的外门弟子,真是一群废物,区区一群秃驴居然都摆不平,非要我们离开山门。” “可不是么?如今天地灵机尚未恢复,我们离开山门容易,这行走坐卧之间,修为都在不断消退,这损失,也不知道怎么补回来。” “哎,外出行走,也有外出的好处,之前遇到的那几个小美人,你们不也是玩得很尽兴么?啧啧,在山门里,这样的好货色,哪里轮得到咱们?” 一群人齐声欢笑。 “听闻我们的那位外门行走,居然是当今俗世的一员高官……我们不远万里去救援他,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他敢不给我们好处?嘿嘿,我已经,食指大动,食指……” ‘嘭’! 一名黑衣男子连同座下的黑乌鸦同时炸成了一团血雾。 黑衣男子们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受到惊吓的黑乌鸦驮着他们急速逃窜,很快就窜出了几十里地。 “是,箭矢?” “是……箭矢!” “哪里射来的?” “没有看清楚!” “一定是大金刚寺的贼秃,一定是他们……” “为师弟报仇!” “杀他们一个秃头滚滚!”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缘(3) 镐京,九曲苑。 大湖旁,观鱼台上,蛤蟆口里又插了许多鱼竿,一群小太监目不转睛,盯着湖面上的鱼漂子。 香炉升起了冉冉青烟,极好的檀香味四处飘荡。 释恶换了一套杏黄色僧袍,外着大红色袈裟,左手托着一个重达数百斤的铁木鱼,右手拎着一根百多斤重的木鱼棰,‘咣咣’敲着木鱼,为胤垣念诵着经文。 前几天,镐京满大街闹鬼,成全了白长空,以及卢旲。 禁军压箱底的重骑兵都在那一战损失惨重,唯有白长空横扫国子监鬼物,唯有卢旲统辖三千苍狼骑,击退了一波又一波黑鳞鬼物,更救下了众多官宦人家。 胤垣是被这一波乱子吓得不轻,连续几天坐卧不安。 卢旲趁势将释恶引入九曲苑,让他为天子诵经安神。https:/ 胤垣端端正正的盘坐在蒲团上,认真聆听释恶的经文,在他身后,坐着几名他最宠爱的妃子,如一直和他‘乘’烛夜游的祺妃,以及刚刚被封为贵妃的白霜。 其他妃子都安静听经,一个个闭目凝神。 唯有白霜微微眯着眼,直勾勾的盯着释恶,恨不得突然暴起,一拳打爆释恶的秃头。 正邪不两立,尤其大金刚寺的功法天生和极乐天宫反冲。听着释恶的经文,白霜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滚,心头一阵阵的作呕。 如果不是胤垣在场,白霜早就想法子给释恶一个好看了。 一卷超度经文诵完,释恶放下沉重的木鱼和棰子,向胤垣合十道:“陛下且放心,陛下是有大福报的人。这镐京城内的鬼祟,和陛下是半点儿干系都没有的。” 胤垣眼神微微一动:“和我无关?” 释恶微笑着点头:“老衲观陛下,头顶有千丈紫气,百亩红云,乃天生大福报、大气运者,否则如何能坐上这天子至尊的宝座?” “一切鬼祟,都是奈何不了陛下的。之所以镐京不安,无非是朝中有妖人作祟罢了。” 释恶目光一挑,轻轻扫过了白霜。 白霜心肝一颤,难不成,这老贼秃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或者,这老贼秃是,看上了自家的美色? 白霜咬着嘴唇,心里纠结,却不忘朝着释恶抛了个媚眼。 胤垣的脸耷拉了下来:“朝中,有妖人?” 释恶幽幽叹道:“是啊,朝中,有妖人,只是老衲道行浅薄……” 释恶迅速转换了话题,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的锦囊,递给了胤垣:“这里面,是老衲出身的禅寺,在菩萨面前供奉了多年的香灰,有降妖除魔之神效。” 胤垣麻溜的,用近乎于抢的速度接过锦囊,将其递给了站在身边的鱼长乐。 他向卢旲看了一眼:“天恩公也对我说,他之所以能带着区区三千苍狼骑,就击杀这般多鬼祟,正是因为大师您的供佛香灰?” 站在一旁的卢旲笑而不语。 释恶则是微笑点头:“天恩公和老衲有缘,是以,天阳公要修家庙,天恩公特意请老衲来镐京,作天阳公家庙主持。” 胤垣闻言而喜。 释恶是有道行的,和之前皇城抓鬼之夜,那些表现狼狈的大师高僧完全不同。 卢旲引释恶进九曲苑,胤垣对释恶是否有降妖除魔的本领还是将信将疑,但是释恶往观鱼台上一站,手朝着大湖一指,就看到满湖的鱼儿纷纷跳起,如水族朝拜龙王一般激动雀跃,胤垣就知道,释恶是有真本领的。 听说释恶会留在卢仚的家庙中做主持,胤垣欢喜得直鼓掌:“如此甚好,镐京城有大师这般高人坐镇,从此无忧矣。” 释恶微笑,顺势说出了大金刚寺山门里传来的消息。 “天阳公,是和佛门有缘的。” “否则,他如何能从小小一件佛门遗宝中,悟出降妖除魔的禅光神通?” “老衲已经决定,等天阳公此次出征回来,就将天阳公收入老衲门下。” 胤垣挑起了眉头,惊喜道:“天阳公和大师有缘?可不是么,不然大师怎会去他的家庙?唔,老鱼啊,大师是真正有修行的,去我的私库,挑一些上好的供奉,让大师带回去!” 白霜板着脸,目光阴郁的看着释恶。 贼秃们的爪子,伸得真快——一如极乐天宫典籍上记载的,这些贼秃最擅长蛊惑人君,从而占据道义上的优势。 不过,白霜甜甜一笑,又朝着释恶抛了个媚眼。 你贼秃的手段再狠,能有极乐天宫狠么? 白霜能爬上胤垣的龙床,你释恶老和尚试试看? 此时,卢仚已经到了镐京城西门外,他正骑在乌云兽背上,一脸狼狈的回头张望。 驰道上空荡荡的,鬼影子都没一个。 乌云兽跑得太快,从安平州到镐京城,不过区区八千里,有平整的驰道供奔走,乌云兽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一路跑了过来。 但是卢仚麾下大军,怕不是还要两天才能赶回来? 镐京西城墙,离地二十丈高处,伴随着‘咔咔’机括声,一扇狭窄的暗门开启,下方一块石板伸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石台。 一名禁军士兵走出暗门,站在石台上,朝着卢仚大声呵斥。 “什么人?脱下甲胄,露出面目,否则……” 卢仚一声不吭,拨转乌云兽,‘哧溜’一声,一条长长的烟尘掀起,他又骑着乌云兽原路返回,找自家的军队去了。 “好家伙,好家伙,跑得这么快,我也不会亏待你。哈,今晚上,给你吃点好的。”卢仚笑着,用力抚摸着乌云兽的脑袋。 乌云兽得意洋洋的长嘶了一声。 卢仚则是陷入了苦恼中——养五位大爷,已经有点捉襟见肘;再加上这头乌云兽,归墟宝瓶产出的玄元神水,是完全不够用了。 希望,红莲寺的红莲渡厄丹,能够快些个送过来罢? 勒住撒欢的乌云兽,卢仚随着大军缓缓行,这一日,大军终于回到了镐京。 厚重的城门一重重开启,卢仚带队进入镐京,几个小太监已经垫着脚,昂着头,好似几只白鹅一样,守在了城门里。 “天阳公,陛下让您回来了,赶紧去九曲苑呢。您就别跟着大队人马慢悠悠的走了,赶紧的,陛下急着见您呢。” 一见到卢仚,几个小太监就忙不迭的叫嚷起来。 一个紫衣小太监更是一挥手,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就有几只极大的仙鹤,和一头卢仚颇为眼熟的秃鹫从天而降,扑腾着大翅膀,掀起了漫天的灰尘。 那秃鹫刚刚落地,猛不丁的见到卢仚,下意识的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嘎嘎’尖叫了几声。 很显然,上次驮着卢仚赶路,差点没被压死的惨状,它还记忆犹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结交 乌云兽咧嘴嘶吼,探头探脑的,想要用头上尖角去顶三头小叫驴。 三头小叫驴也是驴脾气,它们同样翻开嘴唇,露出白生生的大牙,朝着乌云兽撅蹄子,一副和它死拼到底的彪悍做派。 三女和卢仚相互盯着,卢仚右手握住了长枪,三女行囊中,剑鸣声就好像秋蝉鸣叫,越发高亢清亮起来。 “我是人,不是妖。”卢仚看着三女,向那年龄最长的少女笑道:“而且,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年长少女没吭声。 一名总角少女昂了昂脖子,冷哼了一声:“朗朗乾坤?嚇,前些天镐京城内还漫天女鬼,遍地邪祟……你眼瞎了,没看到么?” 卢仚目光扫过三女身边的行囊,那种如芒在背的冷厉感,让他猜测,这行囊中,大体是三柄利器罢?这般高亢清扬的鸣叫声,倒是有点像剑鸣? “本公乃当今天子钦封天阳公,刚刚领军从安平州平乱前线回来,奉命前往九曲苑觐见陛下。”卢仚微笑道:“前些日子镐京闹鬼?听过,没见到。” 年长少女目光在卢仚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看向了他挂在马鞍旁的长枪。 犹豫了一阵子,她从行囊中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本,皱着眉头翻了起来。‘唰唰唰’翻了好些页,她恍然点头道:“没错了,人是好人,但是你的这兵器,不是个好的。” “你一介肉体凡胎,若是和蕴藏妖气的物件待得久了,怕是会因祸上身。”年长少女很认真的看着卢仚:“不如,将这长枪交给我们,由我们将其销毁,省得遗祸人间。” 卢仚上下瞅了瞅少女,寻思了片刻,他伸出右手,一缕缕清风凭空而生,迅速化为白色的细小风漩,绕着卢仚的手掌一阵盘旋飞舞,不断发出‘嗖嗖’风响声。 三位少女微微一愣。 年长少女微笑着点头:“感情是同道中人。唔,如此便无挂碍了。” 刚刚小手挨揍的少女,就狠狠的瘪了瘪嘴。 卢仚朝着少女抱拳:“大金刚寺弟子,卢仚。” 卢仚已经大致摸清了大金刚寺的行事风格,他觉得,这样的宗门‘很可爱’,所以,他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身份。 年长少女笑着点头:“青鳞剑阁,青柚。这是我的两个妹妹,青柠和青檬。” 一边说着,青柚一边伸手在空气中,认真的书写自己的名字。 卢仚憋住了笑容,这三位姑娘的长辈,是多么的爱吃啊?柚子、柠檬,拿来做女孩儿家的名字,倒也清新可爱。 “有幸见过三位姑娘。三位以后在镐京城,若是有什么麻烦,可以去雨顺坊勘察司衙门找我。或者,实在找不到我,去安乐坊天恩公府给我留信也行。天恩公卢旲,是我伯父。” 卢仚正说着,就发现三女的眼神一阵迷离,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的怪异。 一名总角少女,不知道是青柠还是青檬的干笑道:“啊,雨顺坊勘察司,我们晓得了。呃,你是大金刚寺的弟子,你应该有个法号喽?” 青柚又在翻那厚厚的书本,她翻了一阵子,认真的点头:“没错,先祖留下手札有言,和佛门同道结交,当尊称其法号才是。” 卢仚的脸一阵抽搐,耷拉着面皮,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干笑道:“法号,这东西,当然是有的……承蒙本寺当代主持厚爱,他亲自给我取了个法号,兆头倒是蛮好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红颜白发 又是一次妥协。 安平州平乱一事,继续被文教臣子们牢牢掌控。 他们会从镐京城外各州郡抽调城防军,组建第三支规模更加庞大的平乱军团。 不仅如此,因为户部钱粮短缺,第三支平乱军团的一部分粮饷,将由太府库内支出;而大将军府和五军府,将为他们提供一部分军械辎重、战马坐骑。 最重要的是——在摩罗朽的提议下,大将军府下辖的乐山等将领,将参与这次的平乱。 与之对应的是,文教臣子们,将对东琦伯以齐胂之死为借口造反一事,和太后形成默契。 齐胂的死,和太后有关。 太后用他钓鱼,结果鬼祟横行,齐胂暴毙。 这事情传出去,太不好听,对太后的名声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太后以不插手安平州平乱一事为交换,换取文教臣子们对东琦伯造反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要发动文教弟子们的力量,大肆抨击东琦伯的‘狼子野心’,在舆论上帮助太后占领道义的高地。 双方一拍即合,于是散朝,唯有大将军、大丞相等几员重臣留在扶摇殿,商讨平乱的详细章程。 卢仚一行人缓步出了扶摇殿,顺着驰道一路到了皇城南门。 勋贵们嘻嘻哈哈的,上了自家的马车、轿子,在护卫们的簇拥下招摇过市,各自返家找各自的乐子。 这些勋贵啊,治国理政指望不上他们,行军打仗他们也没了这本事,如今的大胤武勋们,出了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他们还能做什么? 其他文武官员们,则是各自返回各自衙门理事。 第三支平乱大军的规模将远超前两次,甚至摩罗朽还主动邀请大将军乐武的子侄们加入平乱军团,这就有点拉拢大将军,主动给他的子侄们分润功劳的意思了。 摩罗朽这神来一笔,势必让第三支平乱军团得到大将军府的大力支持。 禁军体系的精良军械、甲胄,还有底蕴深厚的禁军系统内,无数优良马场驯养的那些异血坐骑…… 大将军已经答允,会给第三支平乱军团足够的支持。 这些精良的军械、甲胄,还有那些价值千金的异血坐骑,单单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好些文臣已经下定决心,在里面上下其手,先捞上一大笔。 所以,他们一个个跑得飞快。 皇城南门口等候的护卫,还有浩浩荡荡的车队、马队很快就散去了七七八八,最后就只剩下不多的几队人。 卢仚骑着乌云兽,抚摸着它的尖角,笑盈盈看着李梓挡在了白长空面前。 白长空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梓:“李鸿胪,东琦伯作乱,这正是你鸿胪寺的公务,你不回鸿胪寺坐镇,拦住老夫,这是做什么?” 李梓向卢仚望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悠然道:“白山长,本官只是想问,吾那儿媳妇呢?吾儿已经返家,你家为霜,人呢?” 白长空的脸色就变得极其的难看。 他目光闪烁看着李梓,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李梓笑了:“白山长和我家结亲,莫不成,是别有用意?” 李梓笑看着白长空,目光在他两个腰子部位扫来扫去。 他记得,他昨夜的确是重创了白长空,以神通直接破体挖出了白长空的两颗腰子。他嫌弃那玩意儿腥臭,直接丢在了雨顺坊勘察司的后院。 人没了腰子,必死。 白长空怎么看起来这么精神?红光满面的,比他往日里气色还好? 南门口,还有一些走得慢的文臣朝着这边张望。 感受到李梓和白长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这些个好奇的文臣也没有靠近,但是也没有离开,而是兴致勃勃的远远围观。 白长空看了看那些文臣,再看看面前的李梓,突然流下了两行热泪。 “李大人,为霜她,她……” 白长空仰面看天,清泪如雨,顺着面颊滑落,点点滴滴洒落尘埃。 李梓向后退了一步。 这话,就没办法谈下去了,白长空这老匹夫,居然当众流泪,以他如今在镐京的声望,若是传出去是他李梓逼得白长空哭了,他李梓怕不是要臭名远扬? 卢仚策骑行了上来,‘呵呵’笑道:“白大人不会说,白露她忧愤过度,重病身亡了吧?而且,她之所以重病,是因为本公逼迫导致……这口锅,本公是不扛的哦!” 白长空的眼泪水很神奇的戛然而止,他低下头,面皮上一抹热气升腾,几滴眼泪就化为蒸汽消散。 他目光深深盯着卢仚,幽幽道:“难道不是么?” 卢仚笑着摇头:“要点脸吧,老白,白露是怎么回事,你不清楚么?前些日子镐京闹鬼,不就是她折腾出来的?” 卢仚向着李梓点了点头,淡然道:“李大人,你家儿子,差点成了垫背的。白山长家的那位白露姑娘,呵呵。” 卢仚看着四周张头张脑的文臣们,放大了声音,朗声道:“白大人,国子监的女鬼,就是你家白露为首……你却仗着驱散了国子监的女鬼,成就‘在世圣人’之名……” “这事情,不会是您自己一手操弄的吧?” 四周文臣面色骤变,然后好些人看向白长空的目光,都变得无比的幽森而微妙。 白长空在国子监,以所谓的‘浩然之气’,顷刻间扫荡了数万女鬼,救下了十万国子监监生。此事一出,白长空在镐京城的名望简直堪比文教历史上的那些个圣人、亚圣。 文人相轻,好些文臣早就看白长空不顺眼了。 奈何如今人家有‘圣人光环’庇护,没人敢平白无故的得罪白长空。 可是卢仚这话一出…… 好些文臣已经下定决心,不管那些女鬼是否和白露有关,总之,他们要授意自家门人弟子,将这件事情散播出去。 就算没有真凭实据,也要往白长空的头上泼点污水! 更不要说,这两天,市井中本来就有风声传出来——白长空卖女求荣,堂堂‘礼学’大贤,居然将自家远房侄女投献天子,以此换取爵位! 白长空脸色微变,他怒视卢仚,正绞尽脑汁想要辩驳,一架大青骡子拉的香藤儿小车‘哒哒哒’的行了过来。 小车行到了白长空身侧,车窗帘子一挑,一张如花美颜露了出来。 美归美,这张小脸蛋却是病恹恹的,苍白,憔悴,一副重病未愈的模样。 她隔着车窗,看了白长空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阿爷,你不是说好了,陪我去静宁寺上香的么?耶?卢家世兄,有些日子未见了。” 白长空‘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他讥诮的斜睨了卢仚一眼,淡然道:“李大人,刚才我要说的就是这事了,为霜重病未愈,正在疗养。她和尔雅已经是夫妻,等她身体稍好一些,尔雅只管来接了她家去。” 卢仚瞪大眼睛,骇然看着那张和白露生得一模一样的面庞。 这……应该又是极乐天宫的手段吧? 沉默了一阵,卢仚‘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是本公弄错了……李大人,恭喜,恭喜,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呵呵,我祝贵公子和为霜姑娘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李梓的脸色变得极其的诡异,就好像有人硬生生往他嘴里塞了三斤干牛粪一样古怪。 卢仚‘呵呵呵’的干笑着,朝着左右使了个眼色,策骑一溜儿小跑的迅速离开。 让李梓和白长空撕扯去吧。 而李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跳了起来:“天阳公,天阳公,我家尔雅,似乎的确误交匪人,本官怀疑,他们就是九阴教的妖人。” “天阳公,天阳公,你将尔雅带回勘察司,好生管教一段时日罢?” 那‘白露’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轻轻的朝着李梓呼喊了一声:“公公,你怎么这么狠心?尔雅何在?我也有点想他了呢。” 李梓就好像没听到一样,大踏步的跳上了坐骑,一声大喝,骑着快马紧追着卢仚离开了。 白长空微微一笑,朝着四周一脸‘索然无味’的文臣们拱了拱手,悠然道:“诸位大人可以为老夫做个明证,这天阳公,被那阉党教坏了……他居然大白天的说瞎话,造谣生事,说为霜居然成了女鬼,简直荒唐可笑!” “为霜就在这里,诸位大人看个清楚,她可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姑娘。” 白长空猛地举起了右臂:“阉党,无耻!” 一众文臣纷纷点头,一个个引经据典,又将鱼长乐以下的阉党们破口大骂了一通。 皇城南门口,一群太监龇牙咧嘴的看着这群文臣——你们骂卢仚就是,干嘛牵扯到咱们啊?这档子事情,和咱们这群阉党无关哪! 白长空惺惺作态了一番,就带着几个护卫,簇拥着香藤儿小车一路向南而去。 无论是平乱安平州,还是东琦伯造反,这事情都和他国子监没什么关系,他有大把的时间,陪伴自己‘可怜’的‘孙女’,去静宁寺上香祈福。 行出了十几里地,白长空丢下坐骑,跳上了马车。 马车里,除了那和白露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还有一名满头银发,但是容颜却和二八佳人一般俏丽秀美,唯有一双眸子深沉如渊的女子,静静的坐在那里。 白长空在小马车里向那女子行跪拜大礼:“太上,多亏了太上运筹帷幄,否则今日,老夫还真说不清楚了。” 女子轻轻挥手:“那少年,就是卢仚罢?呵,倒是一块好补药。” “那李梓的来历,我已经看透了。乞巧阁的余孽,下三滥的旁门左道,下极乐天令,让乞巧阁归顺本门,否则,就灭了他们苗裔。”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扭曲,九子(2) 高空中,一点红光急速掠过。 大街口,卢仚背着手,看着几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书生。 “罢了,给他们一点教训就是,毕竟是国之栋梁,呵呵。” 卢仚讥诮的笑了几声,挥了挥手。 高空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你-妈-炸了’的尖叫声,卢仚的脸抽了抽,抬头看了看,正好看到大鹦鹉从高空一掠而过。 “白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卢仚冷哼,朝着青柚三女打了个招呼,跳上乌云兽,策骑就往白家宅邸那边狂奔而去。 他们就在雨顺坊逛街,这里距离白家宅邸不过十几里地,对于乌云兽来说,这就是刚起步,就赶到的事情。 三女正炸臭豆腐玩得不亦乐乎,就连神武将军们围殴几个书生,都没能让她们多看一眼。 但是听到卢仚的嘟囔声,再看看天空飞过的大鹦鹉,三女同时往油锅看了一眼,青柚抿了抿嘴,拎着剑囊跳上一匹血蹄乌骓,急匆匆追了上去。 青柠、青檬两女一阵手忙脚乱。 她们又想跟上青柚,又舍不得已经炸好的以及还在油锅里的臭豆腐。 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两女恶狠狠的张开嘴,往嘴里塞了好几块重辣加料的臭豆腐,依依不舍的朝着油锅看了又看,同样跳上血蹄乌骓,一边策骑狂奔,一边不断的回头看着那浓香四溢的臭豆腐摊子。 她们嘴里塞满了刚刚出锅的臭豆腐,浓香异常,鲜美无比,却又滚烫得让她们直抽冷气。 如果不是有修为在身,这几块臭豆腐都能烫掉她们嘴里的皮。 两女一边大口咀嚼,一边策骑狂奔。 嘴里烫得很,青檬调配的重辣加料的辣酱又用力过猛,恐怖的辣劲儿烧得舌头通红,两女不自觉的眼泪吧嗒,却又舍不得吐出嘴里的美味。 一阵鸡飞狗跳,两女‘呜呜嗷嗷’的,好容易才追上了青柚。 青柠将一个小碗递给了青柚:“吱吱……嗤……” 青柚接过小碗,绝不客气的直接用手拈起了两块臭豆腐塞进嘴里,然后眯起了眼睛,很是幸福的大口咀嚼起来。 青鳞剑阁某一代游走天下的剑主手札记载——‘吾等剑修,当挥最快的剑,斩最凶的妖,喝最烈的酒,吃最辣的菜’! 青鳞剑阁历代传人,由此是无辣不欢! 白家大门口,做童子装束的男子‘咯咯’笑着,手中拨浪鼓‘咚咚’敲击着。 几个家丁莫名感到毛骨悚然,他们冲下台阶,动作粗暴的推搡着男子,想要将他驱赶得远远的。 男子单足着地,但是任凭几个孔武有力,有拓脉境修为的家丁推搡,身体纹丝不动。 几个家丁的脸色渐渐变了。 他们迅速向后退了几步,发出了尖锐的口哨声。 白家大门轰然开启,几名身形妖娆,生得俊俏风流的极乐天宫男弟子带着一大群护卫涌了出来。 这些护卫身穿软甲,手持利刃,甚至有人暗藏手弩等管制利器。 他们迅速将童子装束的男子围了起来,一名极乐天宫男弟子昂着头,倨傲无比的发号施令:“不管是什么来路,来这里找事,你不是讨死么?打吧,打碎四肢,丢进运河里,看他的命喽!” 说话的时候,这男弟子朝那群护卫使了个眼色。 说是打断了四肢丢进运河,但是如此八尺大汉,肯定不能这么浪费了。多好的药罐子啊,对极乐天宫的弟子来说,这样的魁梧汉子,正是最好的修炼辅助资源呢。 一群护卫摩拳擦掌,正要围上去,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苍头颤巍巍的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他认真的朝着那男子端详了一阵,嘶声尖叫起来:“住手,住手,一群瞎了眼的狗东西,这是大少爷,大少爷……啊,大少爷,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https:/ 老苍头杵着拐杖,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跑到男子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张画得花里胡哨,甚至有点诡异的面庞。 男子涂满了鸡血色胭脂的嘴唇一扯,露出了一个极其瘆人的表情。 “唷,大山叔……嘿,嘿!爹呢?” 老苍头白大山——白长空的忠仆,当年白长空出门游历的时候,家境破落的白长空身边,就只有白大山这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跟着。 当年白长空在游学途中遭遇恶匪,几乎身陨,幸好得到卢仚祖父卢貅搭救,这些事情,白大山都是全程经历的。 白大山比白长空还大了二十几岁,如今已是‘耄耋’(mao’die)之年,因为和白长空同甘共苦过,又对白长空有抚养、照料之恩,白大山在白家的地位,是极其特殊、极其尊崇的。 他,对白长空的一群儿子、孙子、孙女,也是最熟悉不过的。 哆哆嗦嗦的看着白阆,白大山嘶声道:“大少爷,你吃苦了……呜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些天,老爷派了好些人去安平关打探你们的消息!” “其他几位少爷呢?他们人呢?” 几个极乐天宫弟子也凝神看着白阆。 白家的另外几个儿子是死是活,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极乐天宫派去做他们护卫的那群弟子,他们的生死情况。 白长空派了人去安平关,他们极乐天宫也有精英弟子去了安平关查探。 但是无论是哪边的人手,都没打探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现在可好,白阆居然打扮成这个鬼样子,突兀的出现。 远远的看热闹的车马中,有贵人惊呼:“这是白阆?嘶……何其惊怖,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有人说话极其刻薄:“还好此刻人多,若是在深夜大街上,猛不丁的见到他,还以为是扎得纸人童子作祟……啧啧!” 有胆小的贵人在轻轻催促自家的车夫、护卫:“赶紧走,赶紧走,我心口发冷,后心发凉,这白阆,古怪得很,怕是今天,要出大事!” 有一部分车马掉转头,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还有一些机敏的人,直接跑去附近自家宅邸里,招呼全家的男女老少尽快的撤离。 实在是,最近一段时间,围绕着白家,出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 白阆犹如纸扎的殉葬童子一样装束,这般诡异的跑了回来……天知道等会会发生什么事情? 作为白家的邻居,倒血霉哦! 赶紧撤离全家老少,平安未上,平安是福啊! 白大山紧紧抓着白阆的手,急促的询问白奚、白邛等人的下落。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扭曲,九子(4) 手指扣响枪杆,卢仚冷眼旁观。 白俪的挣扎,父爱的流露,或者说是人性的升华之类的……都没能打动他。 白家这一家老小,卢仚已经看透了。 这群人吧,啧。 大胤若是失去了他们,就算不能变得更好,但是绝对不会变得更坏!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风凉话还是可以说说的,于是,卢仚提起了一丝归墟仙元,轻轻将自己的话传遍了附近几条大街。 白俪身体挣扎、蠕动,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断有黑色血沫子从他嘴角渗出。 他挣扎,拼命的挣扎,然后,就没了动静。 他又变成了刚出现时的那副模样,死气沉沉,邪气四溢,眸子里灰扑扑的,再也不见任何灵光。他身体内残留的最后一丝灵智被抹杀,他彻底变成了邪物。 ‘哒哒哒’! 青柚三女骑着血蹄乌骓狂奔了过来。 在她们身后好几里的地方,三头小叫驴迈着不紧不慢的小步伐,慢悠悠的朝这边赶着路。 卢仚回头看了看,摇了摇头。 青柚三女的小叫驴,也是蛮傲娇的。 “这是……什么鬼?”青柚嘴角挂着一丝殷红的辣酱汁水,瞪大眼睛,很是惊诧的看着白家大门口站着的那几位。 卢仚压低声音,将白阆等人的情况说了一遍。 青柚呆了呆,从行囊中翻出了那本厚厚的书本,认真的翻找起来。 “鬼物篇,鬼物篇……嗯,大头鬼,吊死鬼,跟靴鬼,溺水鬼……”翻了数十页后,青柚皱起了眉头:“九子鬼母?耶?白家正好有九个儿子?” 低头看看书本,抬头看看白阆九人,青柚一脑袋雾水的看向了卢仚:“但是,九子鬼母似乎,也不是这般做派?这,这,这……” 青柚目光散乱,陷入了莫名的凌乱中。 她的一切江湖经验,都来自自家先祖游历天下书写的手札。如今老江湖的经验对不上新情况了,她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总之是鬼祟,你们怕什么?”卢仚看着青柚三女,安慰道:“见怪不怪,一剑斩之,怕什么?” 青柠、青檬一边用手绢擦着嘴,一边连连点头。 可不是么? 剑修! 剑修从来不问敌人是什么,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之类的哲学问题。 面对敌人,剑修只管挥剑斩之,如此天下可定! 青柚也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她将书本收好,瞥了一眼卢仚轻扣抢杠的动作,有样学样的,水葱一般水嫩的手指轻轻的扣动剑囊。 青柠、青檬也是眼睛一亮。 她们莫名的觉得,这个动作很……很怎么说呢? 威风? 气派? 似乎都不是。 但是,莫名的就让人想要学一下。 于是,两女也板着脸,微微挑起了下巴,手指轻扣剑囊。 剑囊内,三口青鳞剑阁世代传承的青鳞剑‘嗡嗡’轰鸣。 凄婉的二胡声从远处传来,又一个白家儿子拉着二胡,蹦蹦跳跳的行了出来。 不多时,白阆等九个白家公子,带着九色乐器,一字儿排开站在了白家大门口。他们带着邪异的笑容,朝着大门内不断吐血的白长空磕头膜拜。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扭曲,九子(5) 白露巧笑嫣然,朝着白长空露出了两排银牙。 白长空步伐蹒跚,一步步走出了大门,他不看白露,而是看向了卢仚。 刚刚卢仚枪出如龙,枪芒击穿了白阆鬼躯,这让白长空知晓,卢仚的实力,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高得多。 他咳嗽一声,吐了口血,看着卢仚沉声道:“卢仚,鬼祟作乱,你……” 卢仚急忙摇头:“别废话了,安心应付你孙女罢……她要杀你全家,我是绝对不会救你的。” 白长空气急:“你!” 卢仚‘哈哈’大笑:“我可不是我祖父,救了你,莫非你还要和我拜把子不成?然后,再签一份婚约?罢了,罢了,小子高攀不起!” 卢仚这话,委实恶毒。 换了任何一个有骨气的人,怕是听了卢仚这话,就再也不会做任何纠缠。 但是白长空嘛…… 他挺直了腰身,背着双手,厉声喝道:“你身为国朝重臣!” 卢仚将长枪横在了马鞍上,急忙摆手道:“别,我是阉党,阉党,祸国殃民的阉党,我怎么可能豁出去性命,救你这种君子大贤呢?我们是,死对头啊!” 白长空沉默。 卢仚身上的好些污名,都还是白家人主持着泼在他身上的。 此刻卢仚用这些污名做盾牌,抵挡白长空正义凛然的道德捆绑,白长空有点想吐血。 这年头的年轻人,才十六岁的年轻人啊,怎么就学得这么奸猾了呢? 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白长空颓然发现,他似乎真拿卢仚没什么办法。 卢仚已然笑了起来:“白露,你要对你阿爷做点什么,请尽早,我等着看呢。” 白露很古怪的看着卢仚,音调上下起伏,阴柔变幻的笑着:“你就不怕,我拾掇了他们之后,再把你一点一点的……” 卢仚摆了摆手:“少废话,你这娘们真是不爽气,做人的时候就一肚皮坏水,阴阳怪气,本以为你做鬼了,会变得成器些,没想到还是一盘臭狗肉,上不得正席!” 这话太伤人。 白露气急败坏咆哮了一声,簇拥在她凤辇旁的数十名红裙女子齐齐尖啸,一时间天上地下血烟沸腾,高空中,数十把血色雨伞凭空浮现,伞面冉冉张开,无数血色枫叶飘飘荡荡从天而降。 这些血色枫叶虚幻,成半透明状,看似虚影一般。 实则一片片枫叶锋利无比,落下的速度似缓实急,落下时更带着一丝丝尖锐的破空声。 白家大院里,一众家丁、护院措手不及,被天空落下的暴雨一般的血色枫叶攒射,锋利的叶片撕开他们的身体,大片血水喷得满地都是。 白家二十几个第三代‘小君子’,更是一个个被打得遍体鳞伤,一个个痛得嘶声惨嚎。 白家的第三代们,一如两个月前,卢仚夜探时所见,他们只用了短短两代人的时间,就完成了勋贵们一千八百多年的腐化过程。 他们一个个都是玩弄-丫鬟、书童的高手,各种盘肠大战的手段,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烂熟于心。 但是他们的舞蹈修为么…… 白家第三代二十几个小君子,只有年纪最大的那几个二十多岁的,勉强一只脚踏入了拓脉境,其他的么,还都在培元境门槛上晃荡。 无数血色枫叶密密匝匝的落下,二十几个小君子好似被凌迟碎剐一样,顷刻间就成了一个个血人,痛哭流涕的倒在了地上挣命。 白长空猛地回头,看到二十几个孙儿全都成了血葫芦,顿时吓得嘶声尖叫:“干娘……” 卢仚悚然。 白露悚然。 站在门口的白家九个儿子,也有好几个人的眸子一阵明暗不定,显然最后一丝残存的灵智,也被白长空这突兀的一嗓子给吓了一大跳。 ‘干娘’? 你白长空都六十好几快七十岁的人了,你好意思拜个‘干娘’? 一缕粉色云烟从白家后院升腾而起,顷刻间化为一朵灵芝状罗伞,将整个白家院子笼罩在里面。 红颜白发的极乐天宫太上在一大群男女弟子的簇拥下,穿着一裘极其华丽的流云水袖缓步而出。 一套三十六柄巴掌大小的粉色弯刀悬浮在身边,弯刀轻轻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刀鸣声,极乐天宫太上手指处,弯刀化为一道道精芒冲天而起,和那些血色枫叶狠狠的撞成了一团。 密集的切割声宛如无数蜜蜂在震动翅膀。 无数血色枫叶被急速旋转刀芒搅得粉碎。 极乐天宫太上来到了白家大宅门口,所过之处,丝丝缕缕的粉色烟雾旋转着,一丝一缕的注入被重伤的白家第三代体内。 这些几乎昏死的白家第三代一个个剧烈的喘息着,他们身上的伤口收拢、结痂,一股股炽热的、不正常的热力在他们体内疯狂流转,他们喘着气,面皮和眼眸微微发红,一骨碌的站起身来。 极乐天宫可没有那种让人急速愈合,让人毫无后患的恢复伤势的手段。 但是作为擅长采补的魔道邪门,极乐天宫精通各种刺激人的潜力,让人在极短时间内燃烧全身精气神的邪门秘术。 二十几个白家三代,此刻就是全身精血沸腾,刺激了生命潜力,身体机能在短时间内提高了数十倍,所以伤口才在极短时间内有了一定的好转。 只是这种秘术使用了,事后他们免不得元气大伤,大病一场就是。 “本座天地交汇极乐天宫太上长老红鸾。”太上那张宛如二八佳人的俏脸带着盈盈笑意,站在白长空身边,笑看着白露:“你就是白露罢?若是归顺本宫,本座可以破例收你为徒哦。” 红鸾悠悠一笑,又说道:“不过,本门的门槛可是有点高,想要入我门来,你得把你之前的经历交代清楚。你的传承何来,以及一切功法、秘术,得全都交出来。” 白露笑看着红鸾:“老妖婆,你也配?” 红鸾的笑容一僵,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幽幽道:“你说什么?” 白露伸出舌头,轻轻的舔着白牙:“我是说,隔着三百丈,我就嗅到你身上那股子又老又臭的狐媚子骚味……嘿嘿,天地交汇极乐天宫?不就是从佛门叛逃的大欢喜寺嘛!” 卢仚眉头一挑。 红鸾脸色骤变。 她‘咯咯’笑道:“大欢喜寺,这名字,知道的人可不多,不应该啊?你难不成,是哪个太古老怪物……也不对,天地灵机崩碎,不可能有太古的老怪残留至今,万万没有这个道理!” 白露身体微微摇晃着,眸子里,两行血泪莫名的流淌下来:“时间不多了呢,今天可是个良辰吉日,不能耽搁了时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扭曲,九子(6) 墙壁倒塌。 屋舍倒塌。 楼房倒塌。 无数黑鳞怪嘶吼着,好似洪水一样席卷而来。 它们顺着大街奔跑。 它们顺着小巷奔跑。 它们一路将拦路的宅院、屋舍等等全部暴力推平,浩浩荡荡的狂奔而来。 它们的嘶吼声在雨顺坊二号码头那边响起后,不到半盏茶时间,这些黑鳞怪的前锋就已经冲到了白家大宅附近。 雨顺坊勘察司那边,阿虎已经带着卢仚的亲卫和守宫监所属,跟这些黑鳞怪杀成了一团。 因为前些日子镐京大规模闹鬼的缘故,释恶那边给卢仚送了大量的供佛香灰。卢仚的亲卫和守宫监所属,兵器上都涂抹了香灰,此刻正在夜间放出淡淡的光辉。 那些黑鳞怪身上的鳞甲堪比百炼精钢重甲,寻常兵器根本无法破开。 但是面对这些涂抹了香灰的兵器,它们的鳞甲就好像豆腐皮一样被轻松的撕开。 勘察司衙门那边,可为是金汤城池,黑鳞怪们一时间难以冲突进去。 但是它们冲破了白家刚刚修好的后园围墙,浩浩荡荡的闯入了后园。 白家园子里,还有大量的工匠。 这些工匠有白家护院盯着,之前大门口闹出动静,这些工匠联想到了前些日子白家的某些传闻,他们也想逃走。 但是他们没能顺利逃脱。 黑鳞怪们一拥而入,后园的上千工匠当即被撕成了粉碎。 随之,白家院子里,一栋栋楼阁屋舍纷纷坍塌,白家的家眷,还有那些丫鬟、侍女、家丁、护院的惨嗥声从四面八方不断响起。 没多少功夫,白家宅邸就被夷为平地。 四面八方,这一条大街的建筑都被暴力推平,无数黑鳞怪密密麻麻的挤在了一起,一个个眯着眼,虎视眈眈盯着包围圈中的卢仚等人。 卢仚向身后做了个手势。 鱼癫虎等跟在卢仚身边的神武将军们,也同样掏出了纸包,将释恶送来的香灰涂抹在了随身兵器上。 刀剑锋口放出淡淡的光芒,鱼癫虎等人轻轻摸了摸心口的位置。 他们心口的暗袋中,都有一枚青铜铸成的金刚佛印。卢仚给他们说,这佛印能驱邪,辟鬼。 看到四面八方无数的黑鳞怪,鱼癫虎他们一个个浑身绷紧,这块佛印勉强给了他们一丝和这些黑鳞怪拼杀到底的勇气。 白露在癫狂大笑。 “阿爷,各位哥哥弟弟,开心么?以后,我们就永远的融为一体,我得了仙道正果,就是你们和我一并长生久视,长生不灭啊!” 血色烟雾中,端方玉‘嘿嘿’笑着,他和他身后的数百名黑鳞怪深深的吸着气,他们体内传来沉闷的血液流动声,伴随着一声声嘹亮的骨骼筋腱跳动声,他们的身躯迅速的膨胀。 一丈、两丈、三丈…… 呼吸间,端方玉变成了身高十几丈,头顶生长了好几根尖角的黑鳞巨怪。 “你们去,生擒卢仚。”白露朝着端方玉指了指:“不要伤得太重……唔,那三个女人,你们可以肆意享用!” 白露嫉妒无比的盯了一眼青柚三女。 三女的青春靓丽,尤其是她们身上无瑕的淳朴气韵…… 哪怕是她白露没有变成鬼祟之前,哪怕她还是镐京城无数公子哥的梦中情人时,她白露也只是一个表面上干净纯净,骨子里却已经是骚烂无比的贱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露之殇 天色刚黑。 九曲苑内,一座临河的大殿,可容纳百人聚会的大殿中,只点亮了一盏小小的青铜灯。 灯里用的油,也是品质极差的菜油,灯光黯淡,衬得整个大殿黑黝黝的好似闹鬼老屋。 胤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盘坐在油灯下,眯着眼看着前线送来的军情。 他的袍子左袖放在身侧,正好是灯光最亮的位置。 袖口上,两个鸡蛋大小的补丁很是显眼。 趁着黑,白霜迈着轻盈的小碎步,为胤垣送了一盏茶上来。 今天的茶水,水是好水,是九曲苑一座秀峰上的天然山泉水;但是茶叶的质量很差,就是街头力夫走卒用来解渴的大叶子茶,两个铜板就能买一两,老板还额外赠送二钱的那种。 灯光下,茶汤色泽昏黄,还有点点渣滓漂浮在内。 胤垣接过茶盏,用力喝了一大口,将茶盏放在油灯旁,品质低劣的茶汤就越发的刺眼。 他拍了拍身边的软垫,低声笑道:“摩罗朽打得不错,三十六路大军齐发,除了安平州本土,州外成规模的乱民都被弹压下去了。” 白霜静静的坐在胤垣身边,目光如水,看着他笑。 哪怕是坐在地上,白霜都比胤垣高了半寸左右,此女的个头,实在是太高挑了。 胤垣目光扫过白霜凹凸有致的身躯,‘呵呵’笑了起来:“爱妃在九曲苑,住得还好?” 白霜点了点头,看了看昏暗的油灯,又看了看胤垣袍袖上的补丁,以及那粗劣的茶。 “陛下,这灯太暗,伤眼睛。我给您点几根蜡烛?”白霜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哎,国事艰难哪。”胤垣挥了挥左手,两个补丁在白霜眼前晃了晃:“能节省点,就节省点吧!” 白霜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 ‘能节省点,就节省点’,这话,怎么也不该出自胤垣之口。 他白天跑去狮院亲自喂一头刚刚送来的,全身漆黑的异血大狮子,那头大家伙一顿吃掉了上好的精瘦牛腱子肉两百多斤! 就那肉钱,足够点多少根蜡烛的了? 白霜展颜一笑:“陛下操心国事,实在是……太委屈自己了。” 胤垣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身为天子,这也是应有之理……唔,爱妃在九曲苑住的习惯?可想家,可思念亲人么?” 不等白霜开口,胤垣就继续说道:“我不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你若是思念亲人,这两天,你就回去白家,看看白老大人,略叙天伦,也是应该的嘛。” 继续不等白霜开口,胤垣‘噼里啪啦’的继续说道:“只是呢,你如今封了贵妃,按理,白老大人怎么也该有个‘侯爵’的衔儿,但是如今……艰难哪!” 摆摆手,依旧是不给白霜开口的机会,胤垣幽幽叹息道:“爱妃放心,我绝对不是因为外面市井谣传的,所谓白老大人卖女求荣之类的流言蜚语,这才故意扣下了他的爵位。” 白霜瞪大了眼睛,眼眶里水汪汪的,水汽迅速的凝聚。 胤垣翻了个白眼,看着黑黝黝的天花板藻井雕花,幽幽道:“只是……国事如此艰难,爱妃看看我,这些天,都抠唆成什么样子了?” “刚开春,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户部已经精光了,太府库刚刚调拨了一大笔军饷费用出去,也快精光了;少府库还有一点点钱,但是这么多宗室眼巴巴的等着发钱呢?” “我的私库,哎,就不用提了,这也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啊!” 白霜眼泪汪汪的看着胤垣,终于抢到了一句话:“陛下实在是,太艰难了!” 胤垣不断的点头:“是啊,艰难啊,这么大一个大胤,这么大一个摊子,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偏偏呢,进项少,出去的多,我难,太难了!” 白霜微微咧嘴,纯属礼貌的给了胤垣一个微笑。 她倒是知道,前些日子,卢仚从某个小官家里抄了一大笔钱出来,那一大堆金子和其他的珠宝,兑换成铜钱的话,简直是一个可怕的天文数字。 这才几天呢?胤垣就穷成了这样? 呵呵! “爱妃应该是想家的,应该是思念亲属的……明天吧,就明天,我让人送爱妃回去雨顺坊白老大人那边省亲。嗯,略叙天伦嘛。” 胤垣的眼珠在油灯黯淡的灯光下发着绿光,直勾勾的盯着白霜。 “你把今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告诉白老大人。唔,就说,我是有意给白老大人封一个‘公’的,可是,封‘公’,就要给封地,给俸禄,给各种恩赏,可是现在,国事艰难,上上下下,穷啊!” 白霜瞪大眼睛,骇然看着胤垣。 太无耻了,胤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胤垣耷拉着眼皮,幽幽说道:“你可以给白老大人说,甚至是一个‘君’的封号,也不是不可能的。嗯,国子监的正山长,我也可以考虑嘛。” 白霜‘吭哧吭哧’的,柔柔弱弱的看着胤垣:“臣妾明白了,只是,怕是伯父他,没什么钱……镐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伯父他就是一个穷教书先生,两袖清风,没什么钱。” “哎,这是哪里话?”胤垣甩了甩袖子,很幽怨的看着白霜:“白老大人当然是两袖清风,清正廉明,但是他这么多徒子徒孙孝心可嘉嘛……听说,白老大人在起园子,而且,规模颇为可观,总花费不下千万贯?” 白霜眼睛皮一跳,她急忙说道:“万万没有这样的事情,区区一个园子,能花多少钱?” 白霜对世俗的起园子之类的开销,是真没概念。 但是再没概念,当银钱什么的数字达到了‘千万’这个量级,她知道这都不是小事。 胤垣摆了摆手,扯了扯袍子的前摆,露出了上面一个巴掌大小的补丁:“哎,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唔,爱妃啊,我再和你商量商量!” 胤垣看着白霜,幽幽道:“这九曲苑里呢,我的妃子当中,就你和祺妃的位格最高,其他的妃子,也就是普通的嫔妃,唯有你和祺妃,是贵妃格。” “呃,贵妃呢,每个月的开销用度,都是有规矩的,那也是一大笔钱啊!” “可是最近,国事艰难,如果找不到一个进项……我和祺妃已经商量过了,过几天,就把九曲苑里的嫔妃的位格,都往下面降一降。” “祺妃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她都愿意将自己从贵妃降成嫔……而其他的几位爱妃,也都答应,将自己的位格降得比嫔更低一等,到‘美人’一级。” “爱妃,怕是也要委屈委屈了。” 白霜骇然看着胤垣:“嫔?” 胤垣急忙摇头:“哪里的话,我最是民主不过,祺妃和几位爱妃都说,爱妃刚刚进宫,还是个新人,骤然得了高位,怕是不适应……我觉得很有道理啊,所以,委屈爱妃你,做一个比‘美人’更低一级的‘答应’……可好?” 白霜的嘴角抽啊抽的。 她在胤垣身边得了贵妃之位,就是给极乐天宫无形中争抢了一大团气运。 凭借她的贵妃之位,极乐天宫就能坐享无穷的好处,她甚至能想象,极乐天宫的山门内,此刻已经不知道是何等神奇瑰丽的景象了。 如果从贵妃骤然变成仅仅比普通宫女高两级的‘答应’? 怕是极乐天宫的那群临死不远,只等着天地灵机续命的老古董,会亲自跑到九曲苑来弄死她! 白霜委委屈屈的看着胤垣:“陛下,臣妾明天就回去省亲。” 胤垣拍了拍前摆上的大补丁,悠悠笑道:“如此,甚好,略叙天伦,呵呵……爱妃不要将这里的窘迫说给白老大人听,这种事情传出去,毕竟有失天家体面。” “呵呵。”白霜干笑了两声。 鱼长乐就好像一缕幽魂一样,不带一点儿声音的从大殿外窜了进来,径直到了胤垣身边,凑到他耳朵边低声嘟囔了几句。 胤垣的身体骤然一僵,然后猛地一跃而起。 “啊?又来?” “白长空这老东西,他是,他是,走了什么背时运?啊?又来?” “现在雨顺坊附近的黑鳞怪物有多少了?” “从高空俯瞰,不下百万之数?而且还在不断从运河中冒出来?” “得了,白长空这老家伙,这次算是玩完了……召卢旲,召卢旲,让他赶紧将皇城和九曲苑护起来。” “让人在雨顺坊周边设防,接应九曲坊官民,同时,严防死守,不许那些黑鳞怪物向其他坊市扩散。” “让大将军动起来,让五军府动起来。嗯,城内驻军若是不够,让五军府从城外五军大营调兵。” “放下运河水闸,放下闸门,隔绝进出通道,不许再让那些黑鳞怪物顺着运河侵入。” “哎,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胤垣气急败坏的朝着大殿外一溜小跑:“请释恶大师进驻九曲苑,请他老人家过来坐镇,否则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白霜站起身来,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 胤垣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大声嚷嚷道:“爱妃且休息吧,我今晚上,是没心情折腾了。”云九小说 “哎,哎,你那好伯父……等消息吧。今晚上过后,他还活着,你回去省亲。” “他若是死了……你就,你就……一辈子‘答应’罢!” “国事艰难,九曲苑也要节约开销用度,实在是,难!” 白霜看着胤垣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心里有一万句问候大胤开国太祖的芬芳妙语,一时间来不及说完。 第一百八十章 白露之殇(3) “阿爷,就剩你了!” 白阆等九人挥舞着双手,蹦蹦跳跳的朝着白长空放声大笑。 被一群极乐天宫弟子护在中间的,白家的那些女眷们,白长空的发妻当场昏厥倒地,白阆等人的正妻、小妾们,则是一个个哭喊连天。 尤其是白邛的妻子,白露的亲娘,更是双眼通红的朝着白露嘶声怪叫,她声音癫狂凌乱,语无伦次的,也不知道她在叫些什么。 下一刻,白阆等人的好几个妻妾猛地发难,一爪子挠在了白邛妻子的脸上,将她的脸抓得横七竖八,鲜血一下就冒了出来。 “咯咯,咯咯,咯咯咯!”白露放声狂笑。 她笑得前俯后仰,周身血气弥漫,茫茫血气混着阴邪的寒气直冲高空,然后化为一张巨大的血色罗伞倒垂下来,将小半个雨顺坊都笼罩在内。 二十几名白家三代的精血被白露吞噬,她的气息变得越发的恐怖。 高空中,数十把血色雨伞开始急速旋转,空气在急冻的寒气作用下变得粘稠,血色的雪花从天而降,卢仚小风车放出的龙卷风,威势顿时大降,风都有点旋不动的架势。 红鸾的脸骤然阴沉下来。 白长空是她极乐天宫选中的外门行走,是极乐天宫争夺气运的重要棋子。 当着她红鸾的面,白长空二十几个孙子被屠戮一空,这无论如何,都是大失颜面的事情。 白长空的儿子、孙子,都已经出事,那么,白长空自身,就绝对不能再有任何的意外。 红鸾一口咬破舌尖,一道精血喷出,三十六柄弯刀凌空乱打乱劈,所化精芒骤然一亮,声势一时飙涨。 她又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子,一翻盒盖,三枚精巧的小剑形发簪带着‘哧溜’破空声飞出,化为粉色的幽光凌空乱飞。 三枚发簪和青柚三女的飞剑不同,倒不是以锋芒伤人,而是放出了大片的粉色雾气,和天空降落的血色雪片急速的冲撞消融。 空气中,更有一丝丝粉腻腻的幽香浮荡。 虚空中,隐隐有女子的笑声传来,更有曼妙的仙音冉冉飘荡。 迷香,幻象,幻音。 极乐天宫的神通,归根到底就是这么几大类。 魔道邪门,毕竟是旁门左道,走的都是不正经的路子。 白露得意洋洋的放声狂笑,她身边悬浮着的那些戒指、发簪、手镯、项链等女子饰物纷纷放出血光,一条条迷离的女子幽影从血光中浮现,和红鸾放出的诸般幻象、幻音相互抵消。 “好有趣,我是鬼耶……”白露瞪大眼睛,一脸天真的看着红鸾:“你对一个女鬼,用这些下三滥的幻象,迷香,你脑壳坏掉了吧?”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得意的地方,白露抱着高高隆起的肚皮放声狂笑。 红鸾气得嘴巴直歪歪。 她当然知道白露是鬼祟,自家的神通似乎对她不是很好使……但是,要说降妖除魔之类的本领,佛门是行家里手,道门也有雷法真火,都能对白露这样的鬼祟造成巨大的伤害。 而魔门嘛…… 尸魔道,或者说尸魔洞擅长养尸控尸,除此之外,他们也略通一些驱鬼害人之类的邪术。 除了尸魔道,当今的魔道六宗,居然没一个是擅长阴魂、幽冥之类神通秘法的。 太古之时,幽冥教倒是对这一套玩得精熟。 幽冥教的道统早已崩碎,据说被大胤世代通缉的九阴教,就得了幽冥教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皮毛传承——要命的是,九阴教似乎和这些鬼祟勾结在一起了啊! 红鸾咬着牙,不断的放出一件一件极乐天宫秘传的宝物,各色奇光异彩绕着她乱飞,期望着能有一件两件秘宝对白露造成足够的杀伤。 白露倒也没有加强攻势,她得意洋洋的笑着,轻轻抚摸着肚皮,朝着白长空放声挑衅。 “阿爷,我们很快,就能全家团聚了。” “嘻,你说,诸位伯母婶婶,要不要连带她们也捎上?” 院子里,被极乐天宫弟子们簇拥在中间,又是惊吓,又是伤心的一众白家女眷齐声嚎哭。 哭喊声中,白长空不看白露,而是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了百多丈外的卢仚。 “你,满意了么?” 白长空朝着卢仚厉声嘶吼,他双眼突出,莫名的满面是血,看上去真个犹如厉鬼一般狰狞。 卢仚莫名其妙的看着白长空:“我?” 白长空紧握双拳,朝着卢仚嘶声尖啸:“当然是你……天阳公,卢大爷,你满意了么?我白家,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满意了么?” 卢仚摊开双手,极其无辜的看着白长空:“你家破人亡,是我的错?” 白长空嘶声尖叫:“不是么?难道不是么?如果你之前,乖乖的完成婚约,不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了么?如果你乖乖的完成婚约……” 卢仚打断了白长空的话:“白长空,我真不明白,我祖父当年,怎么会救了你?我卢仚,可有半点对不起你白家的地方?” 白长空嘶吼:“你为何,不娶白露?” 卢仚身边,三条青色剑光飞舞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三女瞪大眼睛,一脸惊喜莫名的看着卢仚,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青柠、青檬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一小包瓜子,‘咔嚓、咔嚓’吃得无比开心。 卢仚轻咳了一声:“白露肚子里有了朱钰的娃儿,你还要我和她完婚?” “白露和朱钰定下毒计,在我和白露完婚后,就要下毒手将我害死,以此打造她天生福气、寻常人承受不起的尊贵命格。” “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或许我就稀里糊涂的上了你们家的当。” “但是我既然都知道了你们的谋划……我穿着一双新鞋出门,看到了一堆牛粪,我还要故意踩上一脚不成?” 卢仚朝青柚三女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看,看看,人心叵测,世道险恶啊!” 青柚三女拼命的点头,青柚顺势从自己妹妹手中抢过了一把瓜子,‘咔嚓’、‘咔嚓’的磕了两颗,提起声音,朝着白长空喝道:“老先生,这就是你们不对了!” 白长空双眼通红,大袖一挥,朝着青柚放声呵斥:“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焉敢评断老夫?” 青柚声音一滞,气得面皮通红,身边剑光骤然暴涨了一截,‘唰’的一下窜出两三里地,沿途数百黑鳞怪被她一剑扫得干干净净。 白长空跳着脚吼道:“没错,白露和朱钰有了私情,怀了孩子,准备让卢仚顶缸,用他的命,成就白露的美名……可是,他就不能顺从一二么?我家的白露,这么好的姑娘!” ‘咯咯’,白露娇笑了一声,裂开的大嘴里,一条三尺长的红舌头狠狠的吞吐了一下:“阿爷,你不要自家人夸自家人嘛……弄得奴家都不好意思了。嘻嘻!” 卢仚直翻白眼,这白长空,他是疯了吧? 白长空吐了一口老血,嘶声尖叫道:“你就不能看在你家和我家多年的交情上,成全白露么?” “只要你和白露完婚,只要你婚后一死,白露为你守节两年,就能顺顺当当以平妻之位嫁给朱钰。我白家和朱氏结盟……不,联姻,我白长空,就是名副其实的当世圣人!” 白长空猛地举起双手,嘶声道:“我,白长空,圣人在世,尔等还不速速膜拜!” 正绞尽脑汁,催动法力和白露僵持的红鸾猛地转过身来,一耳光重重的抽在了白长空的脸上:“你个不成器的老蠢货,发你-娘-的癫呢?这里是镐京,怎么这么久了,就咱们在这里和她拼命呢?” 白长空被打得一头栽倒在地,嘴里嫩肉被牙床磕破,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呆呆的看了看红鸾,然后指着卢仚嘶吼道:“他,他……他……” 卢仚急忙举起长枪,一个横扫,将疯狂突进的十几头黑鳞怪拦腰斩成了两段,随后黑色妖气升腾,被斩断的黑鳞怪嘶吼着化为了大片灰烬。 浑身热浪升腾,卢仚一边运转无量归墟体,一边大声嚷嚷:“白山长,你可别冤屈人,我是守宫监所属不假,我只负责监察百官,可没有给百官当护卫的职司……啧,今天过后,如果你还能活,你去弹劾大将军府、五军府、城尉府才对!”云九小说 白长空呆了呆,他在地上爬了两步,一把抱住了红鸾的小腿。 “干娘,事不可为,我们就撤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红鸾皱起了眉头,看了看被极乐天宫弟子们围在中间的白家女眷:“她们呢?” 白长空咳嗽了一声,嘶吼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孩儿修炼了无上秘法,寿命绵长,如今体格更和青壮无异,多娶小妾,还怕没有孩儿?” ‘呵呵’笑了几声,精神有点错乱的白长空怪笑道:“再说了,孩儿在鲲鹏坊,还有三房外室,她们为孩儿我孕养了四个孩儿……嘿嘿,只要孩儿今日能逃脱,白家只会更加兴旺发达!” “我白长空,就是白家!” 卢仚倒抽了一口冷气:“白山长,你的‘礼’……啧!” 白露的眼珠里血光汹涌,她跳着脚狂笑了起来:“嘻,嘻,嘻,我还有四个叔伯?真是,阿爷,您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和我们一家团聚的。” 四面八方,无数黑鳞怪喷吐的精血气息绵绵不绝融入白露体内,白露的气息越发庞大,连带着白阆兄弟九个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强。 他们‘嘻嘻哈哈’的蹦跳着,手中乐器偶尔弹奏一声,就有好几个极乐天宫弟子炸成粉碎。 第一百八十一章 白露之殇(4) 红鸾想逃。 被击杀的那些极乐天宫弟子,男弟子也就罢了。 在极乐天宫,一百个男弟子,有九十九个都是人形的大补丹,仅仅是修炼所需的材料而已。只有一个幸运儿,才是真正的内门真传。 而极乐天宫的女弟子,则十有八九,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弟子。 容貌,气质,学识,诸般狐媚子手段,全都是极乐天宫的长辈,从小呕心沥血调教出来的好胚子。 被白阆等人随手击杀的那些极乐天宫弟子中,有三人是红鸾刚刚收下没几年,准备着在大争之世崛起,为自己争夺利益,争抢极乐天宫权势的种子选手。 她们莫名折损在这里…… 红鸾一把抓住了白长空头顶的发髻,嘶声道:“撤……白露,等本座修成了本门无上神通,再来和你计较!” 身边三十六柄小弯刀同时爆发出夺目精芒,朝着身后那群极乐天宫弟子一卷。 每一道精芒都卷起了三五个极乐天宫弟子,红鸾一跺脚,就要带着他们逃走。 白露‘咯咯’笑着。 她身边悬浮着的那些零碎物件中,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指环突然一闪。就听‘叮叮叮’脆响不绝,一枚指环骤然化为两枚,随后是四枚、八枚、十六枚…… 指环迎风一晃,就是漫天数以亿计的碧绿指环乱飞,随着白露一声轻笑,无数指环劈头盖脸的朝着红鸾打了下来。 红鸾同样冷笑,她腰间一条粉红色绸带飞出,荡起大片水波挡住了那些指环。 下一瞬间,白露身边,同样一条血色缎带骤然向前一扑。 那血色缎带中,一名生得天香国色、气质宛如神人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她驾驭着缎带猛地一闪,骤然就到了红鸾身边,硬生生突破了红鸾七件秘宝组成的防御圈。 缎带一把卷住了白长空的腰身,然后又是一闪,带着白长空就到了白露身边。 不容白长空反抗,白露一把掐住了白长空的脖颈,犹如拎着死鸭子一样,用力的摇晃着他的身体。白长空的脖颈骨骼‘咔咔’直响,好似都被抖得拉长了三寸。 “白露!”红鸾又惊又怒的嘶声咆哮。 她的右手猛地伸进了怀中,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她怒视白露,缓缓说道:“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你敢和我极乐天宫结仇?” 白露一脸温柔的看着红鸾:“我们,不是已经,结仇了么?” 红鸾轻轻摇头:“不一样,不一样,你杀本门一些普通弟子,杀死你白家自家族人,这不算什么……但是白长空,是我极乐天宫外门行走,你杀了他,不仅是我,就连宗门内,辈分比我更高,修为更强的长老,也会惊动。” 大争之世,争夺气运修复天地灵机。 极乐天宫的手段,就是直接送白霜进宫,让她在胤垣身边,直接切割一大块气运供极乐天宫使用。 而白长空,就是这里面最关键的枢纽。 白霜是顶了白长空远房侄女的‘位格’,才被送入胤垣身边。 白长空,几乎可以说是,大胤气运向极乐天宫输送的管道。 白露如果杀了他,就算白霜还在胤垣身边,极乐天宫得到的气运,以及山门天地灵机的修复,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气运之争,就是这么玄乎。 就连主导大争之世出现的三教高层,对这秘术也只是粗浅涉及,至于其中蕴藏的大道玄妙,当今之世,三教之中的那些活得最长的老古董,也是弄不清的。 所以,白长空一定不能有事。 如果白长空被白露击杀,极乐天宫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再找一个外门行走。 “放开白行走,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商量。”红鸾尽量用上了最温柔的语气。 “可是,我就是想要杀死他呢。”白露眉开眼笑的看着红鸾:“杀了他,再杀了卢仚,我就基本上,没什么太多的挂念了……哦,再去杀了我阿爷在外面留下的几个叔伯,嘻嘻!” 白露身后,一枚雕刻了龙凤呈祥图样的红宝石手镯——这枚手镯,整个就是用一整块红宝石抠出来,通体打磨得油光水亮,雕工精细入微,堪称绝世奇珍。 这枚红宝石手镯,在白露嬉笑的时候,一点点的浮起,一点点的飞到了白露的头顶。 四面八方,无数黑鳞怪一边疯狂冲锋,一边大口吐血。 它们吐出来的精血,全部化为一缕缕黑色血雾朝着这边飞掠而来。 之前,这些精血都被白露吞下,但是此刻她在故意的调侃红鸾,在她不注意间,她头顶这枚红宝石手镯,就一点点的,将那些精血全部吞了下去。 红宝石上雕刻的龙凤图样好似活了过来,那条龙,那条凤,犹如活物一样在手镯上游动。 一对儿猩红色,充斥着凶戾之气的眼眸在手镯上方冉冉浮现。 这一对儿眼眸居高临下,俯瞰着毫无所知的白露。 卢仚身边,青柚低声嘟囔:“感觉不是很好……青鳞剑,在预警。” 青柠、青檬更是直接,她们催动坐骑,往卢仚身边靠了靠——卢仚魁梧的身形,以及他身上的重甲,给了她们足够的安全感。 万一有什么变故发生……卢仚应该能多扛一段时间吧? 白露‘咯咯’笑着,一边折腾白长空,一边和红鸾对骂。 她用各种不堪的话语,侮辱白长空,挑衅红鸾,不断挑起两人的负面情绪。 红鸾也就罢了,白长空心中的负面情绪,会化为她强大的资粮。白长空越是恐惧、愤怒,她白露就会变得更加的强大。 白露身后,数十件女子饰物停下了四处乱飞。 她们也在大口吞噬四面八方涌来的黑鳞怪精血,一对对造型各异的猩红色眼眸,悄然在这些女子饰物上方浮现。 四周有女子的笑声传来。 极乐天宫的神通,也基本上是这种手段。 红鸾之前驱动了好些古怪神通,所以这女子笑声出现后,白露并没有任何警惕。 反而是红鸾的脸色微变,她看到了白露身后那些女子饰物的异动,她警惕的向后退了好几步——她还以为,是白露正在准备什么威力巨大的法术神通。 白露抽了白长空几个耳光,向红鸾笑骂了几句,然后扭头向卢仚笑了起来。 “卢家哥哥,等会我吃了阿爷,就来找你哦……嘻嘻。还有你身边的三位姑娘,我会让她们和我融为一体的……以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活着的时候,我们无缘成亲,但是我们死后,我们会永世都不会分开。” “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这般雄壮,这么威武,其实我是蛮动心的……” “但是我是个孝顺的女孩子,我阿爷,我爹爹,我叔叔伯伯们,都要我和朱世子亲近,我们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 “可是,没关系,活着的时候没机会,死了,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啦!” “开心不开心?高兴不高兴?兴奋不兴奋?” 白露狂笑。 然后,那枚红宝石手镯骤然分化,化为五枚一模一样的红宝石箍子,死死扣住了白露的脖颈和手腕、脚腕。 ‘咔吱吱’,红宝石箍子疯狂的向内收缩,白露的脖子和手腕、脚腕当即被勒得缩成了芦苇杆一般细小。 白露身体僵硬,手掌松开,白长空颓然倒地。 白露肚皮开始剧烈的翻滚,凄厉的嘶吼声不断从她体内传出:“诸位姊姊,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我说过,我会帮你们屠尽这一方世界,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咯咯’,‘咯咯’,‘咯咯’。 阴寒的邪气笼罩四野,银铃般的笑飘忽不定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个阴冷无比,毫无人性的女子声音幽幽从那红宝石中传出:“可是,我们怎么会相信你呢?” “白露,你看,你杀了你爹,你伯伯,叔叔,杀了你的兄弟们。” “只差白长空,只差卢仚,哦,还有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只要杀光他们,你就能斩断牵挂,按照我们赐予的秘术,修成无上鬼躯,成就无上仙道。” “就差他们了,就差一步,你就能一步登天。” “可是现在,你杀不了他们了。” “你是不是,很愤怒,很惊慌,很绝望……更有一种被人欺骗后的羞愧和羞耻?” 白露疯狂的挣扎着,声嘶力竭的嚎叫着。 她刚才吞噬了太多的黑鳞怪精血,她的实力飙升到了极其可怕的水准,红宝石手镯所化的箍子,居然一时半会压不下她,眼看着红宝石箍子上血光闪烁,白露隐隐有挣脱控制的征兆。 三枚造型精美的发簪‘噗嗤’一声,扎穿了白露的天灵盖和左右太阳穴。 白露的身体骤然一僵。 那女子声音幽幽响起:“愤怒吧,恐惧吧,绝望吧……呵呵,你的一切负面情绪,都会成为我们强大的资粮……啊,看看你脚下的白长空,看看近在咫尺的卢仚……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白露双眼喷出红光,声嘶力竭的嚎叫着:“我可以帮你们的,我可以,我可以……” “不,我们不需要。” 那女子声音轻柔无比:“你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我们发现,你是我们真身降临的最好母胎……整个镐京城,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 “你天性凉薄,天性凶残,天性阴险,天性狠毒……你为人下贱,心狠手辣,行事无耻,也无底线,你心中充斥着我们能想象的一切不好的东西……你,偏偏还怀了一个不该有的孩儿……” “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么?” “好了,白露,你腹中孩儿也快成熟了,我们,也该摘果子了。” “嗤嗤,听到我的话,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白露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全身都在抽搐,扭动,身体犹如软面团一样拉长缩短,在她皮肤下,更露出了无数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卢仚紧了紧长枪,压低了声音:“小心些,准备往勘察司衙门撤。”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真正的…… 见到如今的白露,卢仚只想说,罪有应得。 这货…… 卢仚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她。 卢仚也不知道白露是如何跟这些鬼祟勾结上,如何转化为鬼祟的。 但是很明显,她被人晃点了。 这些鬼祟。 这些明显是女人使用的器具,其中就包括了卢仚极其眼熟的一双红绣鞋,一支玉箫,这些古怪玩意儿,它们……或者说‘她们’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白露嘶声长啸,用卢仚都无法想象的恶毒、污秽的言语问候着白长空,问候着卢仚。 她双眸喷吐着血光,疯狂的扭动着脑袋,时而看看白长空,时而看看卢仚。 卢仚能感受到,她心里那无边的怨毒,无底的仇恨。 “这些鬼祟,似乎是特定目标心中的邪念越强烈,她们能够得到的力量就越强。”卢仚不敢回头,他警惕的看着白露等人,轻轻拍打着乌云兽的脑袋,示意它缓步后撤。 他向三女低声解释道:“看白露这个模样,她不知道把我和她阿爷恨成了什么模样……她若是再发生什么变故,她能拥有的修为……” 青柚三女俏脸微微发红,她们居然莫名有点亢奋。 尤其是青柠和青檬,她们召回了自己的飞剑,手持剑柄,长剑喷出十几丈长的剑光,居然跃跃欲试,想要冲上去和白露,还有那些鬼祟分一个高下。 卢仚急忙叮嘱道:“不要冲动,先看看……” 卢仚的话,被无数黑鳞怪的嘶吼声打断。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黑鳞怪同时停下了脚步,它们纷纷抬起头来,仰天发出尖锐的嘶吼声。 随后,它们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双手交叉按在胸口,齐声吟唱莫名的咒语。 “波尔忒斯特米……雅尔琪菲勒斯……”青柚瞪大眼睛,倾听了一阵这些黑鳞怪吟唱的咒语后,她又翻出了那本厚厚的先祖手札。 她迅速的翻动着书页,喃喃道:“邪门咒语……邪门咒语……呃,和鬼怪、邪祟有关的……呃,不对,不对,这个也不对……” 卢仚紧握着长枪,只觉手掌心一阵阵的渗出汗水。 青柚却惊喜的笑了起来:“耶?居然是先祖都没有记录的新的咒语呢?赶紧记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大胤镐京,红衣女鬼、黑鳞怪物……” 青柚居然真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支纤细的毛笔,迅速的在书页上划拉起来。 而随着吟唱声,这些黑鳞怪身上的黑鳞开始缓慢的褪色,它们的鳞甲就好像在短短呼吸间,就经历了数千年岁月洗礼一般,鳞片的光芒黯淡,一点点的腐朽崩碎,露出了鳞甲下面厚厚的黑皮。 黑鳞怪们的吟唱声越来越洪亮,渐渐地震荡空气,激得高空响起了隐隐闷雷声。 雨顺坊附近,十几个大小坊市全都听到了这些黑鳞怪的吟唱,一座座坊市顿时鸡飞狗跳、孩子啼哭,皇城内的金钟玉磬声越发急促。 高空中,起码有数千大型飞禽在盘旋。 九曲苑胤垣派出来的耳目。 守宫监的小太监。 大将军府的斥候。 通传军情的信使。 数千人趴在飞行坐骑背上,瞪大眼睛,强忍着扑面而来的疾风,死死盯着下方被血雾笼罩的雨顺坊。 隐隐的,可以听到有人在低声抱怨:“白家,就消停点吧……在世圣人哪,就是拿我们这些苦哈哈开玩笑的么?” 卢仚隐隐察觉不对,他呵斥一声,想要带着青柚三女和一众护卫撤走。 数十把血色雨伞飘飘荡荡来到了他们头顶,无数血色枫叶飘飘荡荡落下,化为一张巨大的帷幕,将卢仚一众人笼罩在内。 三女剑光再起,化为一道光幕挡在了头顶。 血色枫叶和剑光撞击,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又有数十盏红灯笼飘浮而来,团团围住了卢仚一行人。红灯笼的光芒黯淡,在灯笼旁缠绕的血色烟雾中,隐隐可见一条条窈窕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 这些女子‘嗤嗤’的笑着,隐隐听到‘相公’、‘公子’、‘郎君’等诸般呼喊声。 卢仚脑海中神魂灵光震荡,强行稳住了心神。 三女神魂有飞剑剑意镇压,这些女子的呼喊声,也无法对她们造成太大影响。 而卢仚身边的数十名神武将军,有一大半人心神一荡,一不小心应了一声,他们七窍中就有血水喷出,闷哼一声,一头从坐骑上栽倒在地。 “麻烦了!”卢仚呼出一口气,双腿一用力,乌云兽就停下了后退的脚步。 “相公,我们来耍子呗?” 一盏红灯笼摇摇晃晃的朝着卢仚飘了过来,一名生得极其秀美,但是两眼不断流出血泪的少女虚影在灯光中朝着卢仚不断的招手。 卢仚看着少女苦笑:“冤有头,债有主……” 那少女朝着卢仚抛了个媚眼:“哎唷,相公说得什么话?奴奴一片好心,只是想要和相公配对耍子来……嘻,相公尝尝我的胭脂甜不甜?” 卢仚用力抿上了嘴。 你的胭脂再甜,卢仚也是没兴趣品尝的。 白家门外,白露的惨嗥声响彻天地。 无数黑鳞怪的身体一点点的干瘪、萎缩,越是靠近白露的黑鳞怪,它们躯体腐朽崩坏的速度就越快。渐渐地,卢仚身边数里范围内,黑鳞怪全都化为灰尘飘散。 肉眼可见黑鳞怪体内一道道精气腾空而起,不断注入白露高高隆起的肚皮。 白露越是恶毒的咒骂、诅咒,她的怨念越是沸腾燃烧,这些精气注入的速度就越快。 白长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回了红鸾身边,用力抱住了红鸾的小腿:“干娘,救我,救我……咱们,撤罢……白露,没救了,让她死,让她死在这里!” 一对对猩红的眼眸浮空,死死盯着浑身扭曲的白露。 一个个或者冰冷,或者甜美,或者柔媚,或者骚-浪的女子声音在不断的高高低低的笑着。 “看,这就是你祖父。” “啊呀,真是无情呢。” “嗤嗤,你恨不恨他?” “想不想,杀死他呢?” “唉哟,卢仚要跑了。” “可不能让他跑掉了。” 这些女子声音,每一句话,都好像一把刀,深深的扎进白露的心窝,将她残留不多的灵智一点点的抹杀。 随着无数黑鳞怪精气的不断注入,白露浑身变得通红一片。 她的身上,有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 ‘嗡’的一声响,白阆九人蹦跳着来到了白露身边,他们围着白露载歌载舞,奏响了手上的乐器。 他们的身体,也一点点的崩塌,腐朽,一丝丝血色精气不断融入白露的身体。 四面八方,有奇异的声响传来。 大地开始缓缓的蠕动,地面裂开缝隙,有黑红色的污水从裂缝中喷出。 那数百名身躯巨大的黑鳞怪,它们没有像那些普通黑鳞怪一样崩毁。它们的身体犹如融化的胶一样蠕动着,一头又一头黑鳞怪开始拼凑在一起,逐渐化为体积更加庞大的鬼祟。 也就是小半刻钟的功夫,一尊高有千丈的巨型黑鳞怪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厮高高举起双手,也开始高声念诵那古怪的咒语。 四周黑鳞怪崩毁腐朽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道道血肉精气宛如长河一样翻卷而来。这头巨型黑鳞怪开始疯狂的吞噬涌来的血肉精气,一团粘稠的血色火焰,从它的心口位置开始燃烧,然后迅速燃遍了全身。 ‘咔咔’巨响不断,这尊巨大的黑鳞怪身躯扭曲、分裂,一根根大骨破体而出,化为一座怪异的白骨祭坛。 被禁锢的白露发出凄厉的惨嚎声,她身不由己的冉冉飞起,落在了这尊巨大的白骨祭坛上。 当白阆九人的身体彻底飞灰,全部精气都融入白露体内,白露也落在了祭坛中心,粘稠的血色火焰疯狂的灼烧起白露的身体。 无数女子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剑光如飞瀑,将天空落下的血色枫叶不断‘叮叮’搅成粉碎。 天地间邪力越发炽烈,青柚三女的脸色开始发白,她们已经无力再支撑飞剑的消耗。 一盏红灯笼飘飘荡荡的飞到了卢仚面前,灯光中,窈窕的少女伸出手,想要拥抱他。 卢仚很不客气的一枪轰出,一道黑色枪芒贯穿百丈,红灯笼连同少女轰得支离破碎。 “我……不……甘!”白露发出了凄厉的惨笑。 “这就对了!”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猩红色的眼眸附近,有曼妙的身影冉冉浮现。天音悦耳,天花乱坠,空气中有馥郁的幽香冉冉扩散。 一声巨响,白骨祭坛彻底燃烧殆尽,侵入镐京的所有黑鳞怪也随之化为飞灰。 白露高高隆起的肚皮‘啪’的一下炸开,一名生得白白嫩嫩的女婴‘咯咯’笑着,从白露的腹中冉冉飞出。 女婴刚刚飞出,可怕的刺骨寒气就席卷虚空,方圆二十几里地顷刻间化为一片血色的冰天雪地,四面八方传来稀稀拉拉的惨嗥声,那是来不及撤走,在刚才黑鳞怪的突袭中侥幸存活的雨顺坊居民,被可怕的寒气瞬间冻得暴毙。 女婴迎风一晃,就变成了三五岁大小。 一道寒风吹过,女婴又变成了七八岁。 也就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女婴变成了十四五岁的模样。 满头血色长发,一双猩红的眼眸,白嫩嫩的皮肤下,隐隐有淡红色的花瓣纹路密布全身。 她‘咯咯’笑着,阴冷无情的眸子死死盯着身躯几乎变成透明的白露。 “执念唷!” “那,成全你罢?” 女婴……不,诡异的少女轻轻一挥手,白露就突兀的出现在卢仚面前,几乎和卢仚面碰面的贴在了一起。云九小说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白露尖叫着,张开大嘴,狠狠的咬在了措手不及的卢仚脖颈上。 ‘咔嚓’! 卢仚身上的太古重甲火星四溅,白露疯狂的一击,连一丝擦痕都没留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金刚真传 红宝石手镯脱离了白露的身体。 白露扭曲变形,更变成了半透明状,也说不清是肉身还是鬼躯的身体,死死的缠在了卢仚身上,张开大嘴,疯狂的撕咬他的身躯。 满口锋利的大牙摩擦着重甲,火星四溅,一片片碎牙不断飞起。 “死啊,死啊,死啊!” 白露一边撕咬,从她的胸膛里,还有疯狂的嘶吼声不断传出来。 她的腹部炸开,血淋淋的染了卢仚全身都是。 青柚三女呆呆的看着疯狂而狰狞的白露,剑光朝着白露的身体落了又落,但是迟迟没能真个落在她身上。 同为女子,白露此刻的情状太过于惊悚,三女有点下不去手。 “你们对不起我,对不起我!” 白露还在撕咬,还在咒骂。 “为什么不能让我安心快活?为什么你们要一个个……一个个的……欺凌我?” 卢仚身体突然一动,归墟仙元涌入重甲,一道黑色妖气冲天而起,将白露的身体掀飞了出去。 手中长枪轰鸣,卢仚厉声喝道:“欺凌你?哈!” 卢仚很想文采斐然的训斥白露一番,但是此情此景……卢仚摇摇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和这么一个心底扭曲的鬼女人浪费什么口舌? 手中长枪一刺,一道枪芒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激射而出,重重打在了白露的胸膛上。 白露的胸膛炸开,她哀嚎一声,被一枪轰飞上百丈,重重的砸在了白家大宅门前。 那些鬼祟的攻击停了下来。 从白露的肚皮中,用邪术降临的少女慢条斯理的穿上了一套红色宫裙,踏上了一双红色绣花鞋,用一条红色缎带绑住了满头血色长发。 她带上了红宝石的手镯,将那些悬浮在她身边的戒指、项链、耳环、玉佩、香囊等零碎饰物,全都一一佩戴整齐。 笼罩了整个雨顺坊的血色烟雾,也一丝一缕的不断被她纳入体内。 红鸾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喘着粗气,向后倒退了两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悬浮在空中的诡异少女:“妖女……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这诡异少女出现的方式,太耸人听闻。 哪怕在极乐天宫的典籍中,也从未记载过类似的事情。 以白露为母体,献祭了她的父亲、叔伯,牺牲了二十几个兄弟,更以数以百万计的黑鳞怪为祭品,挑动白露心底最怨毒的负面情绪,以如此巨大的牺牲,这才从白露的腹中破体而出。 而且,刚刚‘出生’才几个呼吸的时间,居然就变成了十四五岁少女的模样! 这怎么看,都不是人。 哪怕是鬼祟,这样的降生方式,也太诡秘了些。 诡异少女精致的红唇微微一勾,幽幽道:“我是什么来路?嗤,名字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呢?” 歪了歪头,诡异少女又点了点头:“不过,似乎的确要有个代号才好。嗯,我是来杀人的,你们叫我……‘花丧女’就好。” ‘花丧女’说出自己名号时,她的皮肤下淡粉色的花瓣纹路不断亮起,伴随着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绝妙天籁之音,她身边大片光影浮现,一片片拇指大小,形如琼花的花瓣光影纷纷扬扬的洒落,就好像下了一场花雨。 第一百八十四章 金刚真传(2) 卢仚本来以为,还会有一场生死大战。 万万没想到,邪气盈塞天地的花丧女,居然被一道金光直接惊走。 眼看着那道阴风冲上了天空消失不见,一团黯淡的金光慢吞吞的从花丧女化风消失之处冉冉飘落。 卢仚跳下马背,伸出手接住了这一团金光,然后‘嗷’的一声,又将它丢了出去。 这团打伤花丧女,将她惊走的金光,赫然是一颗通体金灿灿,略带琉璃质地,隐隐可以看到一枚枚金刚佛印若隐若现的骷髅头。 比正常人脑袋大了两圈的骷髅头,落到手中却沉重异常,起码有七八千斤,密度比什么百炼钢、千炼钢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去。 就凭这密度,这重量,就能想象,这颗骷髅头的主人活着的时候,他的身躯能有多么坚固,多么强横,完全是非人的存在。 ‘咚’的一声,骷髅头重重落地,砸碎了一大片地面。 破风声响起,释厄和尚脚踏一根禅杖,离地三尺飞掠而来,他近乎连滚带爬的窜到了被丢出去的骷髅头旁,‘噗通’跪倒,朝着骷髅头连连磕了七八个响头,这才珍惜无比的将它捧了起来,又念叨了几句后,往袖子里一塞,骷髅头就不见了踪影。 “师叔……这是?”卢仚急忙问释厄和尚。 “往上数,我的二百九十五代之前的老祖。”释厄和尚摸了摸光溜溜的头皮,大声嚷嚷道:“他老人家,可是咱们大金刚寺最后一批修出大力金刚法体的在世神佛……可惜,天地灵机崩毁,池塘养不了蛟龙,他老人家终究也是耗尽了寿命,陨落了。” 用力拍了拍袖子,释厄和尚低声道:“前些日子,镐京不是闹鬼么?我们传信回去,方丈就让人,送了几颗老祖们的佛骨舍利过来。” 萝卜粗细的手指狠狠的在卢仚胸口捅了捅,释厄和尚的声音越发低了下来:“要不是看到你小子被那女鬼威逼,怕你吃亏,我也不会把他老人家的脑壳当暗器丢过来啊!” 摇摇头,释厄和尚的声音又拔高了些:“不过,他老人家大人大量,为了救护后辈弟子,他老人家不会怪罪的……再说了,咱们大金刚寺用先祖遗留的佛骨舍利降妖除魔,不是正常操作么?” 吧嗒了一下嘴,释厄和尚无比神往的抬头看天:“我看山门典籍记载,一百三十二万年前,先祖们曾经用三千六百具老祖的舍利佛骨,一击破碎了当时的魔道总坛,杀了魔崽子们一个血流成河……也就是那一战之后,我大金刚寺才有了‘佛门护法’之美誉啊!” 卢仚觉得牙疼。 大金刚寺,看样子是个非常‘务实’的宗门。 将老祖的骷髅头当暗器,用老祖们的舍利佛骨做‘大炮仗’…… 卢仚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争取活得长久一些,最好就长生久视不要死了,否则死后,留下的骸骨搞不好哪天就被大金刚寺的后辈子孙拿去爆破了! 高空有翅膀拍击声响起,一头头巨型飞禽冉冉落下。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浓郁的邪气、寒气,这些飞禽惊恐的落在地上,不断挥动翅膀,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守宫监、羽林军、禁军、司寇台、大理寺、刑部等衙门所属,一个个战战兢兢的跳下坐骑,面无人色的看着附近被夷为平地的街坊。 雨顺坊的东北角,白家宅邸方圆五里左右的宅邸悉数被夷为平地。 以白家宅邸为圆心,方圆二十里的区域,其中包括了一小部分武胤坊的街坊,都被血色的冰晶覆盖,被波及的镐京官民死伤颇为惨重。 雨顺坊的其他方向,无数黑鳞怪从运河中冲了上来,放肆的杀戮破坏,虽然很快它们就成了花丧女降世的养料,但是它们也给雨顺坊造成了极其惨烈的破坏。 雨顺坊北面、西面、南面,那些靠近运河的热闹街坊,起码有七八万座宅邸被摧毁,死伤的官民数以十万计。 幸好那些鬼祟下手太快,花丧女降世,吸干了所有黑鳞怪的精血。 若是她们有意识的放慢一些速度,让那些黑鳞怪再疯狂破坏一刻钟,整个雨顺坊都会化为一片鬼蜮,基本上没人能够逃生。 饶是如此,雨顺坊也被毁掉了一小半。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大一品坊市,能够居住在这里面的,无不是达官贵人、巨贾富豪……而且达官贵人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或者伯爵以上的勋贵,或者身家亿万的超级富豪,个个背后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 他们死伤了一大批,有得朝廷头疼的了。 相比这些贵人的死,雨顺坊内居住的那些,为这些贵人服务的市井小民,以及仆役、丫鬟、侍女、奴隶等人的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沉重的奔跑声传来。 一身金甲,手持象鼻子大砍刀,骑着一头体高两丈卷毛血牙巨象的乐武带着大群重骑冲了过来。 见到卢仚安然无恙,乐武欣然大笑:“天阳公,你可婚……咳,咳,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巨象冲了过来,乐武将大刀丢给身后的副将,双手一撑象背,‘咚’的一下跳了下来,然后双手叉腰,用力的扭了扭腰身。 “这,这……啧。”乐武瞪大眼睛,看着四周狼藉的废墟,喃喃道:“这下玩大了,啧,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白长空的家?” 卢仚轻咳了一声:“大将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鬼祟,疯狂突袭白副山长家宅……咳咳,本公恰逢其会,面对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鬼祟,本公率领麾下将士拼死反抗……奈何,鬼祟势大啊!” 乐武想起了那密密麻麻从运河中升起,连成一片冲进雨顺坊的黑鳞怪,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没错,鬼祟势大,老子亲眼所见……所以……” 乐武眨巴着眼睛,看着卢仚。 “一个坏消息,白副山长满门老小,死绝干净了。” 卢仚摊开双手,无奈的看着乐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哎,这消息,好啊……啊,啊……啊……好让人伤心啊……”乐武一拍巴掌,然后扯着嗓子‘啊啊啊’的哭喊起来:“白大人啊,我的白大人,你怎么就这么,英年早逝,夭折了啊……呜呜,还是这种断子绝孙的死法,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卢仚、释厄、青柚三女,同时向后退了好几步。 乐武这哭喊的声音太难听了,而且他那满是肥肉的脸一哭起来,那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实在是……无法容忍。 哭嚎了几嗓子,乐武凑到了卢仚面前,低声问道:“确定全家死光了?” 乐武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迫不及待的恶意。 卢仚轻咳了一声,他想起了白长空说过的那些话,犹豫了一会儿,卢仚幽幽道:“白长空大人临死之前,说他在鲲鹏坊养了几家外室,生了四个儿子……咳,咳……大将军,这……” 乐武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肥肉剧烈的哆嗦起来。 “哎呀,白长空老大人为国尽忠,老子怎能让他死不瞑目?”乐武转向了原本白家大宅的方向,用力的朝着那边拱了拱手:“白老大人只管放心去,你家妻女,老子帮你养了……你的妻,就是我的妻,你的女,嗯,也是我的妻!” 卢仚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乐武这货,简直……恶劣到了极致! “白老大人留下的,是四个儿子!” 乐武呆了呆,很是遗憾的一摊双手:“不是女儿啊?真是……扫兴。不过,他的妻子,老子不能让她们孤苦伶仃的啊?她们这是成了寡妇?哎,寡妇好啊,老子这就娶她们进门。” “嗯,四个儿子?啧,我妹子身边缺人伺候,白长空老大人可是文教大贤,他的娃儿定然是长得斯文秀气、知书达理的……我送他们进宫伺候我妹子,这可是天恩浩荡啊,寻常人哪里有资格进宫伺候太后的?” 卢仚的嘴角扯了扯,看了看乐武,摆了摆手。 好吧,随你去吧! 对于白家人…… 对于白家人的血脉、基因,卢仚不做任何指望。 乐武想要如何报复,想要如何肆虐,随便他吧。 想想当年,卢仚的祖父卢貅救了白长空,还和他做了结拜兄弟,甚至动用家族资源帮助他从一介穷书生扶摇直上…… 可是结果呢? 呵呵,如果不是卢仚有几分运道,藏了几分手段,他现在骨头都能用来敲鼓了吧? 所以,乐武爱干嘛干嘛吧! “大将军,这里的善后事宜,有劳大将军了。” 卢仚咳嗽了一声,张口就是一道热血喷了出来:“本公受伤颇重,只能回去休养了。” 不等乐武回答,卢仚就朝释厄眨巴了一下眼睛。 释厄‘嘿嘿’笑了几声,拎起那根海碗粗细的禅杖,朝着乐武点了点头,跟着卢仚就走。 卢仚的护卫们相互搀扶着,那些被鬼祟的呼喊声弄得昏厥过去的倒霉蛋,也被扛了起来,一群人慢吞吞的,朝着这一片区域唯一还剩下了几栋屋舍的勘察司驻地行了过去。 离开了乐武一行人,卢仚压低声音,向释厄低声道:“师叔,今夜一战,我修为飙升,已经到了碣石功圆满极致的水准……下一步……” 释厄一巴掌拍在了卢仚的肩膀上。https:/ “下一步,当然是转修我大金刚寺的无上法门。” “啧,我大金刚寺的根本法,在整个佛门,也是一等一的强悍。” “看到我刚才丢出去的老祖佛骨舍利吧?” “想想看,你就能将你的脑袋,炼成这般强大……哈,那可真是……” 卢仚咧嘴苦笑。 第一百八十六章 自信的李梓 嘉佑十九年,四月二十五日。 诸事皆宜。 卢仚搬家。 前些日子,在白马坊,借黑鳞怪贡献的能量,卢仚当着五个大和尚的面,在一个时辰内,以大金刚寺《龙虎金刚体》根本法,直接将心脏窍穴修到了圆满境界。 释恶等五个大和尚目瞪口呆,直接向大金刚寺本宗发信,信誓旦旦的说卢仚一定是太古真佛转世,随之送回去的,还有那两首让他们顿悟、破境的佛门偈子。 释恶他们如何吃惊,大金刚寺是如何反应,卢仚是顾不上了。 一如前面所言,无量归墟体是太上北溟仙宗仙道根本法,海纳百川、归墟无量,以归墟仙元、无量归墟体,可以模拟幻化一切功法。 以《龙虎金刚体》示人,自身根本却是比其强大百倍、玄妙百倍的无量归墟体。 离开白马坊后,卢仚在残破的勘察司后院闭关了一段时间,等到黑鳞怪贡献的能量消耗一空时,他又连续点燃了肺脏、肝脏、肾脏等几处熔炉。 烈焰锻体,精气燃神。 到了烈火境,卢仚的实力真正是一日千里,比之前强大了不知道多少。 修行上的事情,暂且不表。 白露登门寻仇,黑鳞怪肆虐的那一夜,要说侥幸吧,为卢仚新造的那座天阳公府,甚至是北面的那条后街,都没受到半点儿伤害。 原本这座府邸主体占地一千五百多亩,一条附属的后街长达两里,有近千套小院子的天阳公府,就已经快完工了。 这些天,那些工匠又在卖命的苦干,只求尽早完工后离开雨顺坊这鬼地方。 所以,早几天前,整座天阳公府就已经彻底完成,卢仚托了人,测了个良辰吉日,就定在二十五日这天,正式入驻新府邸。 胤垣赐下来的,那些嬷嬷、宫女、仆役等等,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就位,将府邸上上下下打理得干干净净。 被摧毁的雨顺坊正在火急火燎的重建,大胤朝堂上下,都忙着用新建筑、新住户掩盖前些日子难看的疮疤。 卢仚也就不好意思大操大办,他在镐京也没什么一定要请的至交好友。 所以乔迁新府邸,卢仚办得很是低调,就请了卢旲一家子,还有一众族中老人吃了顿酒宴,让释恶和尚抓了一群小和尚,绕着占地巨大的府邸转了几圈,念了一通祈福、安宅的经文,事情就算糊弄过去了。 一切办得波澜不惊,唯一值得说道的,是胤骍得了胤垣的委托,眼巴巴的在卢仚办酒的这天亲自登门,给卢仚封了一个大红包。 哦,还有件事情值得讲一讲,那就是青柚三女的仙人居也在那一夜被彻底摧毁,在卢仚的邀请下,见到卢仚的府邸实在是大得可怕,而且修得也是美轮美奂,三女也就很不客气的,在卢仚府中借住了下来。 四月二十六日。 一大早。 卢仚从陌生的床榻上冉冉站起身来。 他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环境,这才点头告诉自己:“哦,换新家了。” ‘叮’,一名鹅蛋脸,生得俏丽柔美的小宫女敲响了玉磬,‘公爷起身了’,悠悠的呼喊声一声接一声的传了出去,外面立刻有了各种动静。 一队二十几名小宫女就捧着各种水盆、痰盂、头油、毛巾之类的物件行了进来。还没等卢仚反应过来,十几只小手就抓在了他身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 紧急抓捕(3) 五尺青锋,化虹袭来。 出手的白衣剑士更是傲然冷笑:“杀无赦?卢仚小儿,你谁也杀不了!” 卢仚‘咯’的笑出声来。 飞剑! 而且,是以气御剑! 剑修一脉,以气御剑,是最下下等的手段。 出手的剑士,自身修为,大概就是拓脉境十一重天左右,换成修士的说法,就是熔炉境刚刚入门的水平。 而卢仚,已经是烈火境,更修炼了太上北溟仙宗仙道根本法,他点燃了心、肝、肺、肾四处熔炉,放在当今之世其他修士宗门中,已然堪比那些宗门烈火境大圆满的水准! 毕竟大金刚寺烈火境的修行,也只是主修心脏熔炉,辅修肺脏或肝脏熔炉呵! “哈,我谁也杀不了!”卢仚一声大笑,银蛟剑从北溟戒中喷出,膻中穴内归墟仙元涌出,附着在银蛟剑上,‘嗤’的一声响,二尺银蛟剑化为七八丈长一道银光,朝着对面三丈寒光迎了上去。 对方的五尺青锋,只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口剑器,勉强搭上了‘飞剑’的边儿。而银蛟剑,是太古剑器,虽然泯灭了灵机,但本源犹存,本身的材质就比这口青锋强出了十万八千里。 对方的主修功法,只是昊剑宫的武道功法,体内元罡的性质,完全无法和归墟仙元相提并论。归墟仙元是祖宗级别的,对方的昊剑元罡,是三十六代灰孙子级别的。 在质量上,卢仚占了绝对的优势。 而在数量上,卢仚的归墟仙元单纯数量,大概占了数十个绝对的优势。 银光和寒光一碰,就听‘嗤’的一声响,银蛟剑绕着寒光一旋,五尺青锋硬生生被搅成了十几段,‘叮叮当当’掉落地面。 出手的白衣剑士骇然动容,喷出的元罡溃散,牵动体内元罡躁动,震荡了全身经络,一口老血当即喷出了七八尺远。 “不可能!”白衣剑士嘶声尖叫:“师弟们速速出手!” 另外几名白衣剑士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家师兄被斩断坠落的青锋残片,咬咬牙,同时一拍腰间剑鞘,同样造型的五尺青锋脱鞘而出,化为三丈长短的寒光直刺卢仚。 卢仚身后,骑着小叫驴一路跟上来的青柚三女眼睛骤然一亮。 青柠、青檬齐声讥笑:“哎?你们这也算,御剑?” ‘嗡嗡’剑鸣声中,青柚三女一拍腰间剑囊,三条青色蛟龙般的剑光带着彻骨的寒气喷薄而出,一条长有将近二十丈,两条长有十三四丈,摇头摆尾的破空而去。 卢仚毕竟是刚刚上手御剑之术,他的剑光速度快也是快了,但是比起三女的青鳞剑,那简直慢得和蜗牛一般。 三条青色长虹呼啸而去,后发先至,将银蛟剑远远抛在后面,一头撞在了几条寒光上。 这些天,三女住在卢仚天阳公府上,不知不觉的,也受到了五行氤氲以及悄然恢复的天地灵机的滋养,她们的修为迅猛提升,剑光威势比前些天强了何止倍许? 几道寒光和青色剑虹微微一碰,根本连半点儿声音都没能发出,直接化为一蓬碎碎的金属粉末纷纷扬扬的洒落。 三条剑虹激射而去,绕着诸葛府大堂一旋,所有梁柱、墙壁、屋顶同时被剑光绞得细碎,变成了最大只有拇指大小的碎片。 砖瓦碎片‘哗啦啦’砸了下来,砸得诸葛明明和几个白衣剑士浑身是灰。 诸葛明明目瞪口呆的看着卢仚几人。 几个白衣剑士不断吐血,同样惊骇的看着卢仚和青柚三女。 “你们,你们……你们怎么……”几个白衣剑士脑壳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卢仚他们为什么也会御剑之术,而且远比他们强大了无数倍。 诸葛明明则是瞪大了眼睛,指着三女哆哆嗦嗦的说道:“你们,你们,你们是前些日子,陛下钦封的皇家供奉……雨顺坊仙人居,就是给你们的!” 诸葛明明嘶声道:“你们,你们不是陛下偷偷摸摸养在九曲苑外的外室,你们是……” 青柚、青柠、青檬同时皱起了眉头,俏丽的小脸蛋皱巴巴的挂满了寒霜。 “老而不尊。”青柚呵斥。 三条剑虹绕着诸葛明明就是一阵狂旋,三柄飞剑侧了过来,用无锋的剑脊那一面冲着诸葛明明的老脸就是一通猛抽。 ‘啪啪啪’,连续上百声脆响传来,青鳞剑抽脸,可比肉掌打耳光厉害多了。 诸葛明明老脸瞬间红肿,肿得几乎透明,嘴唇更是肿得好似含了两根香肠一样,一甩脑袋,嘴唇就颤巍巍的晃荡个不停。 他好艰难的张开嘴,‘呜呜呜’的想要叫骂些什么,结果‘噼里啪啦’的,几颗发黄的老牙就从嘴里喷了出来,血水也顺着冒了出来。 卢仚大笑,他深吸一口气,银蛟剑发出‘嗡嗡’剑鸣声激射而回,绕着他旋转了一圈,乖巧的钻进了他的袖子里。 翠蛇‘嘶嘶’吐了吐信子,小舌头在银蛟剑上轻轻的舔了舔,身体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一片片蛇鳞同时竖了起来,差点没被银蛟剑上凌厉的剑意将它舌头给绞断了去。 卢仚手中长枪朝着大堂前的百多个护卫一指:“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那些护卫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看着卢仚。 卢仚和青柚三女,还有几个白衣剑士展示的手段,让这些护卫心知肚明,他们完全不可能是卢仚等人的对手。 但是,他们都是诸葛氏的家生子,全家老小性命都操持在诸葛氏手中。 面对卢仚的训斥,他们咬着牙,紧握着兵器,一个个从喉咙里发出了又是绝望、又是悲愤的嘶吼声! 太冤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守宫监的人就上门抓人了! 自家主子做了歹势,却要他们这些下人去拼命…… 或许是卢仚给他们的压力太大,几个护卫头子猛地暴起,亡命般朝着卢仚冲了过来。 阿虎和百来个百虎堂的汉子手持重盾,轻轻松松的挡住了这些亡命拼命的护卫,手中兵器全力轰下,将他们砸成了一块块肉饼。 ‘当啷啷’,剩下的护卫被自家头目的惨状吓得魂飞天外,他们丢下了手中兵器,哆哆嗦嗦的跪在了地上。 诸葛明明气得嘶声咒骂:“你们,你们……养条狗都比养你们强啊……你们……” 卢仚一声长啸,乌云兽朝前猛地一跳,直接跳过了长有数十丈的广场,重重的落在了诸葛明明的面前。 长枪朝前一顶,锋利无比的枪尖轻轻的点在了诸葛明明的喉结上。 诸葛明明艰难的吞了口吐沫,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元罡一阵运转,嘴里冒出了一大片血水,淤青肿胀的面皮,肿得香肠一样的嘴唇,在极短时间内回复了正常。 他举起了双手,一脸肃然的看着卢仚:“天阳公,老夫毕竟是当朝礼部尚书,你需得给老夫留一点体面……否则,天下文教弟子数以万亿计,口诛笔伐,万夫所指……” 卢仚打断了诸葛明明的话:“又是这种没用的废话,本公,阉党是也,怕你们的口诛笔伐?怕你们的万夫所指?” 诸葛明明差点气得吐血。 ‘阉党’……‘阉党’…… ‘阉党’这名号,还是他们这些文教大贤们炮制出来的玩意儿,本来是用来和余三斗、鱼长乐他们争权夺利的‘党争’工具。 这名号,已经被他们这些文教君子弄得臭不可闻。 但是卢仚偏偏将‘阉党’这名号拿来做盾牌……诸葛明明呆呆的看着卢仚,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一句很荒诞的话——‘吾不要脸,尔等能奈我何’? 诸葛明明的声音降了好几个调门。 他干笑道:“老夫对大胤,对太后,对天子,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老夫是大胤的礼部尚书,开国太祖曾经明昭天下——刑不上士大夫!” 诸葛明明小心翼翼的举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的按在了卢仚的枪头上,轻轻用力,想要将枪尖从自己的喉结上挪开。 “老夫年纪一大把了,天阳公不要喊打喊杀、舞枪弄棒的,真个弄伤了老夫,天阳公过意得去么?” 卢仚深吸了一口气,居高临下的看着诸葛明明,由衷感慨道:“不愧是……老而不死谓之贼,尤其是你们这些文教的老贼,这一张嘴吧,‘啪啪啪’的太能说了。” 卢仚收回长枪,双手抱枪横在胸前,歪着头看着诸葛明明:“得了,跟我走一趟吧。你是忠臣还是奸臣,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听太后、陛下的意思罢?” 摇摇头,卢仚压低了声音问诸葛明明:“话说,要不,您坦白告诉我,你们诸葛氏是抽了什么风,敢作出这样的事情?” 诸葛明明眨巴着眼睛,他略显浑浊的眸子里,也在极短时间内,露出了一丝迷茫之色。 苦笑了一声,诸葛明明不断摇头:“天阳公不要套老夫的话,老夫是忠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诸葛氏出几个不肖孽障……可怪不到老夫头上来。” “老夫,这就随天阳公进宫,觐见太后、陛下!” 诸葛明明扭头,看了看几个还在小口吐血,头顶热气升腾,显然在用元罡疗伤的白衣剑士。 卢仚摆了摆手:“他们,您老就别想了。他们敢飞剑袭杀本公,定然是叛党逆贼,啧,打断他们四肢,废掉他们修为,送去守宫监秘狱。” 几名白衣剑士一声怪啸,骤然向诸葛氏府邸的后进院落狂奔而去。 但是他们刚刚施展身法腾空掠起,三条青色剑虹凌空一闪,精准的刺穿了他们身上十几处窍穴,截断了他们体内开辟的经络,泄掉了他们全部元罡。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子点将 卢仚给诸葛明明留了体面。 诸葛明明换上了全套的朝服,带了礼部尚书的全套仪仗,被卢仚带人,护送着去了皇城。 当然,诸葛明明在镐京的家属,就没有了这种优待。 各有一队禁军和一队羽林军,奉太后和天子的谕令,将诸葛府团团围住,开始抓捕诸葛明明的亲眷。连带着诸葛氏在镐京的其他族人的府邸,也都被军队圈起,按照守宫监提供的名册逐个抓人。 诸葛氏在镐京的一些产业,比如说一些商铺、农庄等等,也都由各坊市的禁军驻军出动,所有产业都被查封。凡是姓诸葛的,全部送去了守宫监秘狱;那些掌柜、小二、仆役、侍女等等下人,全部丢进了大将军府的地牢里。 卢仚押送着诸葛明明进了皇城,一路进了扶摇殿。 抓捕诸葛明明耽搁了一些时间,扶摇殿内,该到的人,都到了。 大将军乐武,大丞相朱崇,以及品级足够的文武大臣们,全都站在了扶摇殿中,一个个口观鼻鼻观心,低头闷声不吭。 鸿胪卿李梓…… 又是倒霉的李梓。 大殿中这么多文武大臣,就只有李梓一个人无比狼狈的跪在地上,脑门上挨了一家伙,卢仚押送着诸葛明明进扶摇殿的时候,一缕鲜血正顺着李梓的面颊往下滴呢。 卢仚抬头,看到了台阶上,巨大的长案后面,脸色阴郁,眼角在不断抽搐的胤垣。 他更看到了,胤垣面前的长案上,原本那些金的、玉的宝贝,比如说金印、玉玺、玉镇纸、古董青铜小香炉等陈设,今夜全都不见了踪影。 巨大的条案上,码放着一些青花纹路的碗、碟之类的玩意儿。 卢仚开启了全身窍穴,双眼视力好得惊人,刚进大殿,他就看清了这些青花纹碗碟的品相——全都是市面上两三个铜钱一个,一次买十个,老板还会饶一个,粗制滥造的民窑货色。 李梓的面前,光溜溜的金砖地面上,散着一片碎瓷渣。 卢仚能想象,胤垣一声大吼,李梓跪地奏事,胤垣顺势砸了一个青花碗下来,端端正正砸在了李梓的脑门上。 倒霉催的李梓! 卢仚朝着李梓翻了个白眼——这厮,怎么也是半步烈火境的修为,怎么就过得这么悲催呢?云九小说 轻咳了一声,卢仚站在李梓身边,朝着胤垣行了一礼:“陛下,臣,将诸葛尚书请过来了。” 面色阴沉的胤垣抬了抬眼皮,朝着卢仚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轻轻挥了挥手:“卢卿,往旁边站点,哎,对了,再往旁边站一点!” 卢仚急忙向卢旲那边走了好几步,走进了武将勋贵的班列中。 胤垣‘咯咯’笑了几声,又朝着诸葛明明勾了勾手:“诸葛尚书,诸葛卿家,诸葛爱卿,您……请您往前走两步,哎,对了,就是刚才天阳公站的地方,就在鸿胪卿身边,哎,对了,站在那里,别动啊,别动!” 胤垣指挥着诸葛明明站定,然后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操起条案上一叠十二个青花纹路大粗瓷海碗,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嗷’的一声,将十二个大瓷碗狠狠的砸向了诸葛明明。 诸葛明明可不是李梓,哪怕是被卢仚押送进皇城的,他可没这么乖巧听话的挨打。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子点将(2) 今夜,太后一句话都没说。 只有胤垣在怒吼咆哮,以一名撕破脸的‘昏君’做派,将文武大臣们骂了个狗血淋头,更乾纲独断的发号施令,将事情安排了下来。 满朝文武,无论是乐武这样的外戚,还是朱崇这样的权臣,无比配合的,将胤垣的命令执行落地。 诸葛氏的行为,突破了底线。 甚至和诸葛氏应该是天然盟友的文教诸家,都无法接受他们这次的背叛! 大家本为一体,但是你居然丢下了其他诸家,一家子偷偷摸摸的想要吃独食……无论诸葛氏从哪里的来的底气,无论诸葛氏想要做什么,文教诸家势必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卢仚、卢旲离开扶摇殿。 身后,胤垣还在怒吼咆哮:“查,一查到底。诸葛氏在镐京的所有产业,通通没收,通通没收……和诸葛氏有关的所有官员、商贾,全部抓起来,抓起来……没收他们的所有产业,所有产业!” “老鱼,这件事情,你亲自去负责……一个铜板都不许拉下,一个铜子儿都不许遗漏!” “唔,礼部不可靠了,礼部所有的官员,从上到下,全部撸光……和他们有关的所有人,全部抓起来,先查封他们的家产,然后慢慢严刑拷打。” “礼部的空缺职位,先封起来,封起来,不着急填补。” “唔,今年五月,有一次科考?大将军,大丞相,这次的科考,你们两个负责,大将军为主考官,大丞相做副考官,事情,就这么定了!” 卢仚、卢旲步伐沉重,一步一步走下扶摇殿前的台阶。 走下最后一阶台阶,卢旲转过身,看向了卢仚:“昊剑宫,一直是诸葛氏的自留地。昊剑宫,我们一直怀疑,他们是道门心剑宗的外门势力。” 卢仚点头:“那就没错了,抓诸葛明明的时候,他身边有昊剑宫的剑士御剑杀人。” 卢旲微微一笑:“看样子,大家都按捺不住了……嘿,心剑宗自家门人不出手,让昊剑宫做探路石子,这三教秘约,看样子也约束不了多少时间了。” “仚哥儿,此行,小心为上!” 卢仚朝着卢旲点了点头:“您放心罢,大家老老实实行军打仗,谁怕谁?他们就算想要施展什么盘外招,谁怕谁?” 卢旲放声大笑,用力拍了拍卢仚的肩膀,满意道:“甚好,不愧是释恶师兄认定的,佛门真佛转世,哈哈哈,谁怕谁?” 皇城南门口,卢仚一声唿哨,跳上了乌云兽,朝懒洋洋等在南门外的青柚三女拱了拱手:“三位,奉天子谕令,我要带兵出征,讨伐谋反的东琦伯……嗯,他身后有昊剑宫撑腰,就是刚刚你们碰过的那些白衣剑士。” “有兴趣,一起去热闹热闹么?” 卢仚向青柚三女发出了正式邀请。 青柚微微颔首。 青柠、青柚则是欢天喜地的跳上了自家小叫驴,用力的在驴头上拍了一巴掌:“去,当然去。我们正好见识见识,当今天下剑修,究竟是什么成色。” 青柠更是拍了拍胸口:“刚刚那几个家伙,实在是弱了一些。希望这次去,能碰到几个高手才好。” 第一百九十六章 血脉返祖(2) 嘉佑十九年,五月十六日,晨。 青柚三女早早的就出了大营,在驰道旁选了一座清秀的小山,面朝东方吐纳呼吸。 青鳞剑阁秘传,自有独特之处。 红日初升之时,卢仚好似隐隐看到,天际有缕缕毫光朝着三女所在的小山落了下去,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玄虚。 没多一会儿,虚空中青色剑光一闪,三女已经回到了中军大营。 青柠、青檬还好,气息略微上涨了一些。 青柚的变化却是极大,一夜不见,今早的她周身剑芒森森,双眸冷冽如寒泉,卢仚看她的时候,觉得眼睛都隐隐刺痛,显然她的修为得到了极大的突破。 卢仚笑呵呵的和三女互问早安,大营中,却已经躁动了起来。 好些士兵挥舞着刀枪剑戟,一个个不可置信的大呼小叫——他们的力量飙升了数倍,平日里使用起来恰恰好的兵器,今日居然感到轻飘飘的。 随后,一大早就跑去照顾自己坐骑的士兵们,更是大声喧哗起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些血蹄乌骓、追风乌骓、豹突骑等,体格增大了一圈不说,皮色、毛发花纹,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尤其是,这些家伙平日里呆愣愣的,和普通大牲口没什么两样。 而今天一大早,见到自家主人的时候,这些坐骑居然忽闪忽闪的眨巴着眼睛,大脑袋在他们身上亲昵的蹭来蹭去,对他们的各种命令,更有了极其明确的反应。 一夜之间,这些坐骑灵智大增! 有征东军团的豹突骑迫不及待的套上坐骑,翻身上马,跑到大营外,顺着驰道放马狂奔。 一旁有老道的军官为他们计时测速,几次测试下来,所有东征军团的将士几乎疯魔了——这些豹突骑,一夜之间速度最少也增加了四成。 原本这些家伙,一天狂奔六个时辰,定格只能跑出三千里上下。 而现在这些豹突骑,它们的速度居然增加到平均四千一二百里。 而那些东征军团的将领们,他们的豹突骑都是精挑细选的,从数以百万计的豹突骑中挑选出来的血脉比较浓郁,体格、速度都最强的那一小撮儿。 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豹突骑,不仅仅身上皮毛变得油光水亮,体格增大了两圈,速度也提升了将近七成,大概六个时辰,能够跑出六七千里。 豹突骑的血脉,是远不如血蹄乌骓和追风乌骓的,但是一夜的功夫,这些精选出来的豹突骑,居然表现出比血蹄乌骓和追风乌骓更快的速度。 而羽林军那边,五万血蹄乌骓轻骑、五万追风乌骓轻骑,更是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欢呼声。 血蹄乌骓原本六个时辰全速赶路,最多能跑出五六千里。 可是现在测速后,发现血蹄乌骓的速度平均提升了五成到六成,也就是说,如果体力跟得上,这些大家伙,一天之间,能够跑出上万里地! 原本每天赶路的路程只有四千里的追风乌骓,它们的速度也提高了五成上下,如果体力不拉胯,那么它们极力奔走,六个时辰也能赶出六千里左右。 卢仚召集了军团的军法官们,直接下了封口令。 “本公幸运,得世外高人赠送灵丹,让士卒和坐骑提升了些许。这是天佑我大胤,这是天佑太后、天佑天子……此事,严禁任何人向外泄露,违令者,杀无赦。” 卢仚很严肃的告诫召集来的军法官们:“此乃绝密的军机……接下来的几天,士卒和坐骑还会有进一步的提升……这对我们,是巨大的惊喜,但是对我们的对手……” 军法官们纷纷点头,眸子里无不闪烁着惊喜的杀意。 士卒的力量平均提升了四五倍,坐骑的速度平均提升了四五成,这对卢仚麾下的大军,固然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但是对他们的敌人来说,这就是巨大的惊恐! 在战场上,如果东琦伯一党,还以原本的老情报制订作战计划的话,当他们碰到卢仚麾下战力飙升、速度飙升的讨伐大军时,可想而知会是多么凄惨的下场。 大营内一道道炊烟腾空而起,军法官们带着人,一个营头一个营头的去传达卢仚的封口令。 兴奋的士卒们心知肚明,这一定是昨天卢仚发下来,让所有人、所有坐骑都服用的那一颗红色丹丸的神奇效果。听了上级传下来的封口令,士卒们纷纷向中军的方向行礼。 一颗一成效力的红莲固体丹,让卢仚尽收这四十万精锐军心。 士卒们心知肚明,大战将近,自身战力突然提升了数倍,自己从大战中存活的概率翻着跟头提升,送给敌人的,是同样翻着跟头提升的死亡概率。 半个时辰后,大军拔营而起,继续顺着驰道向东方挺进。 当天夜里,大军扎营,卢仚继续引动五位大爷的五行之力,五行氤氲修补天地灵机,一丝丝天地灵韵不断融入体内药力尚未完全消耗的士卒和坐骑体内。 第二天一大早,士卒们发现,自己的肉体力量又提升了许多。 更有数万原本就在培元境打下了扎实基础的精兵,一夜之间破开了十二正经,从培元境直达拓脉境,修为、实力突飞猛进。 而那些坐骑当中,也有那些血脉原本就比同侪浓郁一些的精锐,血脉得到了更大的提升。 有数百头血蹄乌骓,全身都蒙上了血色的细细纹路,奔跑的时候,嘴里喷出的热气,居然能将人的手臂烫出水泡。 有近千头追风乌骓,它们不仅仅是尾巴,就连两条后腿上的长毛,都变成了青色,奔跑的速度居然已经追上了普通的血蹄乌骓,而且短距离的加速、腾挪、闪避折返,比血蹄乌骓更加灵动流畅。 有超过三万头豹突骑,它们的体格变得更大,毛发纹路更清晰,而且它们嘴里的大牙,也从原本草食性马匹的大板牙,向着肉食性动物的尖锐牙齿发生突变。 这些豹突骑的速度只增加了一成左右,但是它们的体格增大,力量飙升,已经不弱于普通的追风乌骓。 卢仚当即下令,将这三万头豹突骑单独整编成军。 大军正好路过一座州城,卢仚掏出天子圣旨,出示自己的天子节杖,打开了州城的武库,搬运了大量的军械辎重。这些实力提升的豹突骑都换上了铁甲、长戈和重弩,战斗力瞬间增加了何止倍数? 如此一路前行,五月二十六日的时候,卢仚大军已经距离镐京十八万里,短短十天时间,大军居然向东边奔驰了十二万里,平均每天的速度,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两千里。 而三十万东征军团的豹突骑,已经全部换上了新的军械,无论是防御力、攻击力,全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至于原本的羽林军十万轻骑,他们全都换上了三重连环锁子甲,就连五万血蹄乌骓和五万追风乌骓,也都披挂上了厚重的马铠,从轻骑兵摇身一变,变成了实打实的重装骑兵。 十天中,红莲寺那边,又给卢仚送来了一批药力更强的红莲固体丹。 卢仚毫不吝啬的将这些红莲固体丹分发了下去,这些士卒和坐骑得了丹药的力量,加上卢仚每天夜里辛苦催动五行风水大阵,这些士卒和坐骑才如此飞速提升。 一个传出去,能够将大将军府和五军府都给吓倒的消息就是——卢仚麾下十万羽林军,已经全部拓脉成功,少则一条十二正经,多则三条五条,这些羽林军的实力,比起离开镐京时,起码翻了数倍上去。 而三十万东征军团的豹突骑,超过十万人拓脉成功,剩下的,自身修为也全都达到了培元境巅峰圆满状态,只要不是蠢到极点,三五日内,也有极大概率破关成功。 没人知道卢仚麾下这支军团的惊人变化。 卢仚也没有向镐京传信说明这事情,他憋着一股子劲儿,准备给东琦伯一个天大的惊喜。 嘉佑十九年,五月二十九日,距离镐京二十一万里,驰道旁,三河交汇之处,一座雄伟的大城巍然耸立。 东征军团的一名军中参谋用手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疾风,朝着卢仚大吼:“公爷,前面是邬州城,这邬州,可是好地方,号称鱼米之乡,大胤的江鱼水产,天下公认,邬州所产为天下第一。” 卢仚看向了参谋:“鱼米之乡?好啊,这些天啃干粮,吃得嘴里寡淡,在邬州城外扎营,持我节杖,让邬州牧为大军提供新鲜粮草、酒肉。” 卢仚麾下的战兵,行军速度是越来越快,那些后勤兵,早在十几天前,就跟不上战兵的行军速度,早早就被丢在了后面。 没有了后勤兵,这些天,卢仚等人想找一点热汤水都难,基本上就靠又干又硬的军用干粮果腹,实在是饥渴得紧了。 邬州号称鱼米之乡,那么,干脆就在邬州好好补充一下粮草辎重,倒也不错。 现在卢仚麾下的战兵坐骑,全都变得膘肥体壮、体格壮大,一个个极能负重。 在邬州多调运一些新鲜粮草,直接让这些坐骑背负着行军,每一头坐骑,起码能负重千斤,还不会降低多少速度。 队伍中,尖锐的号角声响起,从队伍的最后方一路向前络绎传递。 卢仚麾下大军缓缓减速,行军队伍的最外层,有一支千人队唿哨着离开了主驰道,朝着邬州城方向疾驰而去。 邬州城那边,同样响起了尖锐的号角声,一根根黑色狼烟从城墙上腾空而起,原本城门楼前的旗杆上,大胤的鲲鹏纹大旗被丢下了城墙,一面蓝色底,上面绣有一头硕大贼鸥的旗帜极快的升到了旗杆顶部。 蓝底贼鸥旗,这是东琦伯的家族旗纹。 第一百九十七章 破城 邬州城,已经被东琦伯攻下? 卢仚有点茫然的看着那一面蓝底贼鸥旗。 镐京方向,无论是守宫监,还是大将军府,通过鹰隼送来的情报中,都没有这条消息啊? 或许,这些天,自己行军的速度越来越快,情报还在路上,没能及时送过来! 不管是怎样,邬州城既然升起了东琦伯的旗帜,卢仚就不能置之不理。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数百支斥候队伍离开大军队伍,向四面八方散去。 十万羽林军重骑拨转马头,排成了数十个小方阵,缓缓朝邬州城压上。 三十万豹突骑则是向两翼散开,排列成一层层游击阵列,将卢仚中军左右两翼和后军保护得严严实实。 四十万大军似乎是一个很小的数字,但是当四十万骑兵按照军阵排列开来,浩浩荡荡的军阵左右散开数十里,纵深十几里,宛如一片乌云,黑压压的朝着邬州城涌了过去。 邬州城外,是大片肥沃的田土,离城数十里内,有十几个村镇点缀其中。 大军一动,村镇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乡老们诚惶诚恐的带着香烛炉鼎,走出村镇,在路口朝着大军顶礼膜拜。 有军法官出面,带着骑兵,将十几个村镇的百姓全部驱逐出村子,圈了一个临时营地,将好几万百姓圈禁其中。 沉重的马蹄,踏碎了田坎,踏碎了稻苗,将肥沃的田地踏得一片细碎。 身披重甲的战士和坐骑,将沿途的树木撞倒,踏碎,一路缓缓而行,逐渐到了离城六里的地方。队列中的将校们纷纷大喝,最前排的骑兵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作为州城,邬州城的城墙规格只比皇城略差一筹。 高有六十四丈的淡金色城墙光洁如镜,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卢仚等人从东面逼近邬州城,城墙上,无数身披重甲的弓弩手纷纷冒出头来,强弓硬弩对准了城外的大军,更有一架架重型床弩从城墙垛儿后探了出来,将近一尺长的巨型箭簇反射出了刺眼的寒光。 那些普通弓弩还好,在城墙上向下抛射,射程最多不过一里多地。 但是按照大胤武备的标准,在六十四丈高的城墙上,这些城防用的重型床弩,极限射程已经超过五里。 离城六里,算是比较安全的距离。 若是再靠近一点,很可能就会受到城墙上重型床弩的打击,就算一般的拓脉境高手,也挡不住从六十四丈高的城墙上发射的床弩弩矢。 普通士兵,哪怕是身披重甲,也是擦着就伤,挨着就亡。 卢仚眯着眼,朝着城墙上那些身披重甲的士卒看了一阵子,向前挥了挥手,低声嘟囔了几句。 一名军中校尉跳下坐骑,大踏步的走向了城墙。 六里……五里……四里……三里…… 城墙上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那名校尉大踏步走到了离城不到一里的地方,拉高了嗓音大声叫嚷起来:“奉天子谕令,天阳公卢统军平叛……尔等本……” 城墙上传来一声轻笑。 ‘嘭’的一声巨响,三架重型床弩骤然一抖,九根几乎有成年人手腕粗细,长有一丈许的重型弩矢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朝着校尉攒射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破城(2) 卢仚看着诸葛绥明。 诸葛绥明看着卢仚。 骤然间,诸葛绥明一声大吼,城墙上数十架床弩,数百弓弩手同时瞅着卢仚攒射。 卢仚也是一声长啸,袖子里银蛟剑骤然窜出,化为一条数丈长银虹直扑诸葛绥明。 诸葛绥明身边,数十名白衣剑士脸色骤变,他们纷纷一拍腰间剑鞘,‘铿锵’声不绝于耳,数十道三丈多长的寒光腾空而起,一个盘旋,宛如寒鸦赴水,纷纷向银蛟剑挡了过来。 诸葛绥明也是有胆气的,面对银蛟剑,他居然不躲不闪,而是左手拎起了一面重盾护在面前,右手抓起一柄标枪,倾尽全力朝着卢仚一枪投下。 数十道寒光后发先至,和银蛟剑撞在一起。 一阵‘叮当’声响起,数十柄五尺青锋纷纷折断,化为废铁坠落。 数百箭矢、百多支重型弩矢当头砸下,银蛟剑凌空一旋,箭矢纷纷碎裂,残破的箭头、箭杆‘哗啦啦’犹如大雨一样落下。 卢仚一口归墟仙元喷出,原本已经飞行绝迹的银蛟剑,速度再次飙升,拉起了将近十丈长的银色光虹,‘嗤嗤’有声到了诸葛绥明面前,将他投掷的标枪劈成了两片。 诸葛绥明怪叫一声,左手重盾蒙着一层淡淡幽光,狠狠砸向了银蛟剑。 他刚刚出手,他身后一名白衣剑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扯着他向后急退,两三步就向后退了老远,直接跳出了城墙,飘然落向了邬州城内。 卢仚冷哼,他用力一拍乌云兽的脑袋,乌云兽‘昂’的一声大吼,这些天服用了不少玄元神水,更日夜受五行氤氲、天地灵机滋养,这厮已经变得神骏非凡,远比空空和尚将它送给卢仚时强了不知多少。 这货脚下一片黑烟升腾,它脚踏黑云,带着卢仚一个蹦跳就窜过了百丈宽的护城河,冲着城墙撞了上去。 ‘哒哒哒’,这厮居然顺着垂直的城墙狂奔,顷刻间就冲上了六十四丈高的城墙,威风凛凛的站在城墙垛儿上抬起了两个前蹄,吐着吐沫星子‘昂昂’直叫。 后方,鱼癫虎等亲卫呆滞了片刻,同时仰天大吼:“天阳公威武!” 随后,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十万羽林军士兵齐齐鼓噪:“天阳公威武!” 东征军团的三十万精锐豹突骑距离太远,好些士兵没能看清这边发生了什么,但是有斥候、传令兵策骑狂奔而来,将卢仚一人斩杀上千守军,单人匹马冲上邬州城的事情大吼了出来。 渐渐地,三十万东征军团豹突骑齐声欢呼,纷纷用兵器敲击甲胄、盾牌,‘咣咣’巨响惊天动地,吓得邬州城墙上的守军胆战心惊,面色发白。 “杀了他!” 邬州城墙上,几名身披金甲的守将歇斯底里指着卢仚大吼。 一批身披重甲,手持长柄大斧的精锐甲士‘嗷嗷’嚎叫着,亡命的朝着卢仚冲了过来。 重达两三百斤的长柄大斧,若是放在常规的守城战中,绝对是守城、杀敌的大杀器,居高临下疯狂斩击,就算是拓脉境一二重天的武道高手都会发憷。 但是碰到了卢仚…… 卢仚一动不动,熊妖重甲从北溟戒中飞出,‘铿锵’声中披挂全身,就连面孔都被厚厚的面甲遮盖,整个变成了一个铁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