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双重生)》 1. 第一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一) 月下,石板上一层银霜,尖细且长的荒草从断土坯里探出。油灯一窜一窜地冒着,蜡油滴落烛台,闻之有细微嘶啦的声响,窗纸内微暗微明,昏黄物影也随风打颤。 深秋之末,初冬待临。 屋内拔步床上轻靠着一人,青灰薄纱隐去了她的样貌,只能见得薄弱至极,毫无声息。 丫鬟水慧将一袖炉放至袁冬月手中,又替她和紧了披帛,便陪坐在床榻边,静默无言。 她的手如枯槁,朱颜难续,委身在一方杂院里已有十余年载,虽不在深宫却更甚深宫的辟冷。 守在这一方宅院,不得出不得动,她早疯了。只道是,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她的前半生,步步为营,处心谋划,在终于要迎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前夕,一道圣旨骤下。皇权面前,她的心计不过如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长姐得势,将她囚禁于远在西洲的一方宅院里,雇佣兵看守,供以最简朴的吃穿,又命一水慧侍其左右。 这水慧原是长姐身边的丫鬟,生得雄壮彪悍,远不如其名那般温静,将她安插在袁冬月身边,美曰侍奉,无非是一眼线罢了。 水慧也真真与长姐一个鼻子孔出气,自是不待见袁冬月,平素从不给她好脸色看,洗衣烧饭等活更是自管自的,与其说是她的贴身丫鬟,倒更像是时刻看管她的仇敌。 这人一开始还只敢在心里巴着袁冬月快死,好让她早日回京,后来便也没了顾忌,便是当着袁冬月的面也能施以最恶毒的诅咒。 袁冬月没了权势,没了靠山,却也不是吃素的人,有人咒你当然便要还回去。可她终归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粗言秽语自不会说,她便对水慧使鬼把戏,捉虫下药装神弄鬼等等,只要能气死水慧的事,她便都做过了。 但即便气死一个水慧,又如何呢? 初至西院时,她与水慧水火难容,将满腔悲情怒火一概发泄出来,白日相斗不休,夜里以泪洗面。昔日娇贵无比的她,玉指生茧,乌丝染白,活脱变成乡妇模样了。 一眨眼好几个春秋过去,水慧未能得偿所愿回京,也认清了自己便是这辈子都要跟袁冬月耗死在这西院。袁冬月也认清了,长姐不会放过她,祁政不会来救她,或者说,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祁政。 袁冬月原模糊的视线忽得对焦了,落在那积了灰的柜台上。 她恨了他十年,甚过对长姐袁俞月的恨。 时至今日,他的身形样貌都不甚清晰了,盖子孙满堂,皇恩浩荡,润泽天下,不同她这般人老珠黄,凄惨孤寂的模样。 纵使她一开始便是有意接近祁政,助他排除万难,以固太子之位,却也难保这经年累月的相伴,她未曾交过一丝真心。 当时天下险象丛生,她却助他一路峰回路转,扳倒秦王祁寒、晋王祁序背后的集团。 她深明凡是资源集中的地方,永远都会是竞争激烈的战场,无论其表面如何风平浪静,这是历史的铁律。 只是人非草木,她以清醒之身入局,况是一场惨败。 难道他祁政嘴里口口声声的爱便全是假的。 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竟浑成笑话。 袁冬月叹出一口薄气。 这辈子她与祁政恩恩怨怨,不过都是相互利用罢了,如今便是赌错了,也不甚后悔。 她袁冬月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唯独疏漏了祁政这个变数,这个最明显又最致命的变数。 院内传来轻细的脚步,水慧闻之即刻迎出去。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水慧俯身叩拜,声音颤抖道。 袁俞月捏着丝帕捂向鼻子,轻瞥那匍匐在地上打着颤的水慧,一地落了灰积了叶的门槛,周围之暗淡破败与她这荣华凤仪格格不入。 “死了?” 她捏着嗓子问道,生怕吸入晦气。 “当在这刻去了。” 袁俞月眼眸一转,缓缓踱向拔步床边,冷冷地看着靠卧在床边,那个她亲手囚禁了十年的妹妹。 眼前的冬月,依稀能见得与她眉眼间的几分相似,只是面颊凹陷,形容憔悴,浑是将死之相了。 她轻笑一声,缓坐在袁冬月身旁:“小月,阿姐来看你了。” 袁冬月半阖着眼,五感渐失,只能见昏暗的身影,听得模糊的言语,依稀闻得她前半辈子最喜爱的香料味。 这香料。 袁冬月将眼合上了,过往幕幕忽从她脑中飞也似的划过,她却觉得时间流逝得太慢,慢到一幕幕都太记忆犹新。 “小月,小月!”袁俞月忽抓紧她的手,一声一声真切地唤着。 她用尽最后一口气,睁开眼,见到了她十年来不曾见过的脸,身体却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当今皇后,母仪天下,看着也不过个搽脂抹粉,膏泽脂香的妇人。倘她这十年来踏入这西院半步,袁冬月都要狠狠报复一番,只是如今她久病缠身,已全无气力了。 她抽动着手指,浑身的怒气在胸腔翻涌,袁俞月抓过她的手放至其微隆的小腹上,轻轻地说道:“皇上待你好,纵本宫孕有皇子,也允本宫来西洲探望你一番。” “姐妹情深,做姐姐的总要送妹妹最后一程。” “你!你……” 她笨拙地颤抖着,眼底尽是不甘与恨意,死死盯住袁俞月的脸,水慧服侍在皇后身旁,撇过头去不忍见袁冬月此番模样。 她不在意长姐与祁政多么相爱,只恨人情淡如水,恨自己被背叛,被抛弃,勿论袁俞月与祁政,便是整个袁家的人,这十年间都未曾有一人寻过她! “恐妹妹不知,你身体虚空如此之快,可都是你床榻旁这香在作祟。” 袁冬月咬紧牙关,瞥了一眼畏缩在皇后身后的水慧,一阵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淋漓在丝褥上。 水慧闻其声响,失声叫喊了一声,对上袁冬月猩红的目光,又怯怯地扭过头去。 眼前袁俞月淡漠得如一汪死水,怔怔地注视着她,朱唇勾出僵持的浅笑,浑像吃死人的女鬼,正等着她的生命一分一秒逝去,预备要饮血剥肉。 脑中又开始飞逝过往,大都是她围绕在祁政身旁的画面。 文熹五年,春社日那晚,她借由秦王祁寒与太子祁政相识。 同年十月,她获得祁政信任。在东宫庭院内,二人究极星象,祁政允诺她此生非她不娶,仅她一人而已。 次年九月,她借机从秦王口中套出潜藏在东宫的底细,为祁政顺利登基铲除了最大的祸患。 那晚,她心情格外愉悦得意,秦王自以为获得了她手里的要秘,自也怡然自得,两人在黑暗里笑得喘不上气来。 画面一帧一帧划过,袁 2. 第二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二) 经由喧哗夜市,乘车至秦王府邸便更觉寒森。其门皆金钉朱漆,镌镂龙凤飞云之状,屋椽高大重叠,其顶皆覆琉璃瓦,很可谓之雕甍画栋。 袁冬月不由得想起自己那破老的西院,想必只有寂冷能与之比划一二。 祁寒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她,笑着说了声失陪便离开。袁冬月随在府邸总管身后,待下人打点过厢房后便安顿在东池院子里。 当下,她必须即刻理清自己的思绪,处境,以及做好心理防备。好在秦王府也尤为僻静,并无人来招惹烦琐她。 十年来不曾与陌生人言语,竟让她养成了个癖冷的性子。袁冬月俯身撑在桌面上,手一边捧着脑袋,忧虑半刻后便忍不住嗤笑一声,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愁绪。 昔日她,以口角生风,妙语连珠名贯京城,如今却忽地意识到,自己心底竟然留存了一丝害怕与人交涉的情绪,当真戏谑! 虽说天分还在,只需稍捡起一二便可恢复,然而── 她只怕自己见了长姐袁俞月又或偶遇上祁政便要起杀心! 门窗外贴近一人影,几声敲门声后便从外走进一名丫鬟,道:“二小姐,王爷吩咐小的给您送些吃食茶水。” “放那吧。” 袁冬月摆摆手,随即那丫鬟碎步退出房门去。 她正欲捡起方才思绪,奈何心思已全然被那食盒给吸引去。 她即刻起身走至桌案边,拆开那精致的盒层,几方杏花满酥饼,几叠果脯蜜饯,底下还有一碗温热的燕窝元子羹。 虽不是大鱼大肉,却也许久未尝过如此精美的吃食了。 她匆匆忙忙拿起一块饼送入嘴中,嚼了几下便觉口水更流,索性一把塞入,接连吃了两三个,又觉口渴,先是用勺,后便直接用手端起。 袁冬月头一次觉着这供给王爷小姐用的餐具略过精致,倒没她在西院用的方便。 祁寒推门而入,见她弯腰曲背,一手抓饼一手扶碗,正吃得开心,便道:“今晚是本王疏漏了,倒没让二小姐在上仙楼用膳便匆匆回府。” 话是如此客气,袁冬月却立马听出里头潜含的嘲弄。她即刻回过身去,对上祁寒的目光,那眸子里温温柔柔的,瞬间让她嚣张的气焰灭了不少。 “殿下怎么来了?” 到嘴只问了这么一句。 “方才有事耽搁,二小姐来秦王府一趟,岂有不亲自招待之理?”祁寒笑道。 袁冬月将碗放下,又将手中咬去一半的饼放回食盒中,正想拍去手上的碎屑,又连忙从衣袖中扯出丝巾来擦拭。对于祁寒这番话,她只先堆出笑容,却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二小姐来得匆忙,此时也已夜深,倒难寻些唱词曲的艺伎,或弄些个台班来提提雅兴,若有不周到之处可见谅?” 袁冬月又立即警觉出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暗戳戳地嫌她来得突然,嘴却着了魔般发出甜甜的笑声来回应。 “殿下何必如此客气,您能答应臣女的要求已是万分感激了。” 袁冬月朝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好似印象中他常是笑容洋溢,也少有王爷的架子,看着便令人舒心,颇有亲近之感。 ──也可能是自己上辈子见过这人哭,才有这么个错觉。 总之,这是她重生以来,感觉自己又融入这个世界的第一把钥匙。 · 昨夜二人又客套几句,祁寒便回自个院落休息了。今日清早,袁冬月便早早梳妆打扮好,预备回袁府。 她瞅着镜中的自己,心底是欣欣向荣的。 昨夜她思量许久,总结出了这么个法子。 ──现如今,她又回到年轻气盛,花容月貌的年华,上辈子她在浑水中况能运筹帷幄,这辈子她已然洞察天机,再配之聪明绝顶的脑瓜,单凭她一人也定能风生水起,打破夫人梁氏与长姐的打压,还要让所有抛弃她,背叛她的人付出代价! 她简略收拾过自己的物品,而后随着府邸内仆从去了客堂。 客堂两列方椅共有八只,座无虚席,祁寒正落座正中血檀交椅上,面上笑如春山,其间满是公子墨客,谈语声不断。 袁冬月冒昧来访,声音忽断,座下八人皆回望并起身作揖。 “袁二小姐。” 袁冬月稍愣,随即笑着回礼道:“诸位公子,幸会。” 她细细打量了番诸位的面孔,隐约能忆起其中几人的来历,应是上辈子有过萍水相逢的缘分。 祁寒见状,遂也起身走近袁冬月,脸上还未收起方才的笑容,眼尾极其上扬,露出贝齿,笑道:“即刻便要回府,不再多留了吗?” “是的殿下,昨夜有劳了。” 祁寒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吩咐几人备上马车好生送她回府,目送她走出几步遂又混入笑语中去。 马车轻颤,袁冬月掀开帷帘,眼前一派热闹的市井之气扑面而来,她竟觉眼眶有些许湿润,心头止不住地泛出激动与久违之感。 京城──她的故土,这十年来未踏足的地方。 御街一道用朱漆杈子相围,再往里几步便是汴桥,袁冬月朝桥上望去一眼,那里人流熙来攘往。 前世,相会约是这刻钟了。 她将帏帘放下,遂在轿内阖着眼休息。 马车既停,一道春雨说来便来。下人撑开油伞,她在袁府门口顿了片刻,直至体肤间感得微冷,脸上才扬起笑走了进去。 方走几步,便听得绳鞭撕风,道道落在人肉上的哗哗声。 定睛一看,一名男子正趴卧在长形木凳上受着家罚,布衣被雨水淋得阴湿,发丝凌乱贴鬓,道道血痕纵横在背上,只不过咬牙忍受着,没有声响。 纵是如此狼狈,也能观得是名美艳无比的男子。 “阿姐,这下人是犯了何事?” 袁冬月只瞥了一眼,便走向袁俞月问道,此时袁府内老爷夫人,众姨娘及她的弟兄姐妹也均在场,她遂又朝其行了礼。 “妹妹可回来了,昨夜竟未回府?” 袁冬月叹笑一声,正准备回答,却又被她抢先。 “且不说外头安不安全,就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夜不归宿也不成体统。”只听尾音被她拉 3. 第三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三) 外头雨渐大,听得些淅淅沥沥的声响,庭院里海棠树下,花瓣铺地。 丫鬟闻蝶拿了件软烟色披风给袁冬月和上。有时闻蝶会偷偷抱怨老爷给小姐取的名儿,倒真让她主子如冬月般身子清寒。 她的屋院,还是旧样,还有闻蝶,她也许久未见过了。 闻蝶不知为何今日总能对上她主子的眼神,好似看不够般,这倒让她心底稍生羞意,便声称去找郎中配些补药来,怯怯地退开了。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袁冬月的思绪,只道了声“进”,便回过头去看。 又是扑通一声,原是那乐师前来道谢。 只见他换了身干净的素衣,发丝也洗净梳齐,双手叠于额前趴跪在地。 “小人谢小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必永铭于心,小人不才,若小姐有用得到的地方,尽可吩咐,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声音颤抖,言辞激愤。 “快起来吧。”袁冬月赶忙说道,见他抬脸,果真是眼里兜泪,两颊泛红。 本还想打趣几声,只觉算了,何必揣着明白来嘲弄他呢。 “太子祁政,不喜甜食,忌酸辣,是个口味刁钻的人。” 袁冬月又思索了番。 “尤喜听琴音,好骏马奇鸟,对诗书文墨等物没兴趣。性格的话,沉稳隐忍,心思缜密。” 至于还私底下他是如何,袁冬月便不好告知了。 她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乐师一脸讶异的模样,只觉他感动得两行热泪呼之欲出,道:“保真。拿去交差吧。” 他俯身作揖,那腰弯得都快要站不住脚,道:“谢小姐!” 见他离开的背影,袁冬月的思绪又飘远了。 今日,本是她与祁政相会之日,那么上辈子这乐师便是如此被赶出袁府了。 她也并非是路见不平便定要拔刀相助的人,只是她那弟弟袁庭樾与这男乐师有情,上辈子她只感得袁庭樾精神日渐萎靡,却不知是为何,最后竟自缢在院池内,而她生母兰氏── 儿子死了,她一人被囚禁在西洲,恐晚年也是凄惨。 梁氏应是察觉到这乐师与庭樾之间微妙的关系,故意欺压罢了,至于父亲袁满仲,或是嫌这乐师着实美艳,而府内小妾又多,才借机赶走吧。 · 天边泛着幽蓝,将近暮色,汴桥上来往小贩披蓑衣、戴斗笠,推着木车约都收摊归家。 一袭人影翩然立于桥上,飒爽挺立,便衣素装,却无不透着矜贵之气。一柄青伞揭开,窥得眼眸冰冷,宛如峨山夹杂细雪的风。 “殿下,还等吗?” 过了良久,汴河呈墨蓝色样,岸边灯火照得河面上圈圈圆圆的边界,至于再往中去,便不甚可观了。 他薄唇轻启,道:“起轿袁府。” 太子祁政来得措不及防,袁府上下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当时正值用晚膳时候,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正厅朝袁氏一家通报,众人顿时起身,忙叫下人收拾了桌席,重做盛宴来招待。 袁冬月一听,含着半分诧异,想着借身体抱恙回院休息,却遭父亲拒绝。那便罢了,自己只是不想见他,又非怕了他不可。 太子侍从举着油伞,脚步略快地追在祁政身后,生怕雨飘落在他面上。袁满仲见祁政下了马车,赶忙笑着迎上去,夫人及其余众人便在客堂处静候。 袁冬月抬眸望了眼袁俞月,只见她翘首以待,面若桃夭之羞涩,眼若秋波之潺潺。想来上辈子祁政与长姐着实恩爱,自己不过是他利用的一枚棋子。 祁政神色漠然,阔步无言,抬眸轻看客堂一众,而又垂睫,直坐上客堂正中黄檀高椅,举止颇有帝王之风范。 “臣,参见殿下!”袁满仲呼声行礼,其一众亲眷随其后均躬身静默。 “免礼,入座便好。”他启唇,淡淡道。 袁冬月本是垂眸,听此熟悉低醇的声线,她却不自觉抬眼。 如今是文熹五年,祁政二十有二,长她六岁。她只看了他片刻,便移开眼瞳,脸色更沉了几分。 祁政还是她印象中那模样,冷傲,不怒自威。 “谢殿下。”袁满仲琢磨祁政的面色,暂不能知其意图,心头略惴惴不安,随后众人入座,他便忙笑着问道:“殿下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并非。只是前阵子闻得袁卿身体抱恙,便奉父皇之命前来慰问。袁卿近日可好?” 此言一出,袁满仲顿时舒了半口气,忙答道:“劳烦皇上与太子殿下挂心,臣实则惶恐,现已安康。” “便好。” 袁俞月朝其丫鬟低声言语几句后,眼神如轻烟般撩过祁政,便朝其父微使眼色,情急娇憨之状难耐。 袁满仲见此时客堂内静默无言,想来太子确非有要事来往,倒是个天赐的好机会。 “臣与夫人梁氏有一小女,名唤俞月,如今已是二九年华。”袁满仲起身作揖道。 此言既出,袁俞月缓缓站起身来,丫鬟朝她递来一件朱红弹墨鹤氅,她接过,踱向祁政,轻语道:“小女见过殿下。” “小女见殿下外衣被雨水打湿,又沾了些许泥泞,可莫要着了冻。”说罢,轻看了他一眼,便羞羞地垂睫将手中的鹤氅递出。 祁政微愣,轻瞄自己一身行装,竟不曾注意它早已被风雨拍湿,略显窘色。他伸手接过鹤氅,看了袁俞月一眼,道:“有心了。” 两行丫鬟呈着道道佳肴,由外碎步走进,摆在祁政面前的桌案之上,后又有仆从给袁老爷及各妻妾儿女上菜倒酒。 “殿下此行匆忙,恐还未用晚膳,由此略备薄酒菜品,招待不周,还望殿下海涵。”说罢,她便退下了。 长姐倒是殷勤,袁冬月心底想着,眼神本是下意识随着袁俞月的动向去,却恍惚间与祁政对视。 她心头一诧,恍惚间往事翩涌。他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他眼神里最藏不住事,她也知道。那眸子里,含的是情。 只是仍与上辈子无丝毫的差别,是将她都骗过去的,似真其假的情。 “此茶糕倒不错,清爽不腻。”祁政说道。 袁满仲顿时心里头更安稳欣喜几分,那乐师伺候在袁庭樾身后,本是偷偷打量 4. 第四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四) 春分日后,京城绿繁如锦,丛花纵深。圣上宴请诸王丞相及其亲眷,今日巳时于太清宫赏花。 袁冬月落座铜镜前,闻蝶正为其梳妆。 昨夜祁政一走,她便浑觉长姐眼芒相刺之感,父亲的计划虽落空,但好在太子殿下似留意到自己,倒也陶陶然,只是夫人梁氏遂冷言冷眼回院去。 一阵敲门声,水慧端一陶盏走进屋内来,道:“二小姐,大小姐命奴婢给您送早露羮。” 袁冬月闻言瞥眼,面色沉了下去,心头尝得不明状的滋味,随后收过目光,淡淡道:“放那吧。” 水慧定在原地半刻,并未即刻动身,只是瞅准时机,偏要触闻蝶胳膊肘一下,将那陶盏置于袁冬月眼前。 “啊──” 闻蝶被她猛推,那石黛朝袁冬月眉角歪去,活脱扯出半寸长来。 “你!──” 闻蝶惊怒道,遂又转头惶恐地看向袁冬月,本是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便又最末一水黛眉出了差错,浑毁去了美意。 水慧咚的一声跪地,直道:“奴婢该死!求小姐责罚。”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安的什么心?!”闻蝶发怒道,遂忙拿了丝帕去沾水。 袁冬月对着铜镜侧脸,轻看一眼自己那眉处,眼底闪过一丝凉意。 此等低劣把戏倒还在使。她想着,却觉令人发笑。 “怎么了?” 袁俞月晃着腰肢,还未踏进房内便发声问道。一进门见得这情景,连忙数落道:“哎哟,水慧!你如今竟如此不利索了,瞧你把冬月的眉毛弄成什么样了?快下去自领板子去。” 遂又忙至袁冬月身边,用手替她擦去扯出来的墨膏。闻蝶走来,却见得眉处愈加脏污,浑成一坨了,抬起拿着丝帕的手,急忙出声道:“大小姐,这──” “啊唷,小月,你这可如何是好?即刻便要巳时,马车已然备好启程去太清宫了。”袁俞月惊异道。 不想我去太清宫赏花? 袁冬月泛出轻笑,遂眼尾上扬地望着她,而又握住她的手,甜润道:“阿姐不用自责,妹妹戴顶轻纱帏帽便可。” 说罢,她即刻示意闻蝶去取,又搀上袁俞月的手,道:“快去吧,莫让父亲母亲等久了。” “……好。” 袁俞月扯出笑意,也覆上她的手,一同朝府外走去。 · 太清宫内,花阵酒池,红纱锦帐,盛席延毕,阵阵芬香,又有琴音柔曼,舞姬妖娆,好一幅纵情声色之图景。 待礼毕,圣上令下,百余显贵入座。 “今日不求礼数,众爱卿尽兴便好。”皇帝朗笑道。 “谢陛下──”一齐人和声应道。 “众爱卿之令郎令爱可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子,如此闲适灿烂的春光,若不吟诗作对,岂不白白浪费去了?” 一经话出,座下略有些许骚动。 “父皇。”待众人稍安,祁寒站起身作揖道:“儿臣见今日天朗气清,举国一派向荣和气,忽欲题字一幅以作始端,不知可否?” 一众官员皆注目望去,袁冬月拨开帏纱,见得一片花光中秦王形貌昳丽。 “甚好,请。”皇帝敞笑道,遂凝眸望去。 一行宫女忙呈上纸墨来,一方棉韧光洁的宣纸遂在台案铺展开来,祁寒提笔,身形板正,一袭墨绿色刻丝鹤氅如瀑布般光滑泻下。 微思片刻,他蘸墨下笔,满座无不惊起张望。只见他手臂劲稳,指节如玉,晶亮的眸子缓慢游动着,笔酣墨饱之字样愈显现出来。 “春和貽蕩勝友如雲” 顿笔收尾,祁寒将毛笔按台,一名内侍竖立宣纸以展示,他面上漾开笑,朝皇帝稍作揖而转身面向众人,道:“献丑了。” 宣纸之上,八字雄健洒脱、力透纸背,颇予人愉悦惊艳之美感。皇帝只得连连称赞道:“好字!好字!”座下亦是赞叹连连。 “秦王殿下当真有文人之风骨!在下忽觉诗性大发,便承殿下之题作诗。”吏部尚书之子慕容崈起身作揖道。 “请。”祁寒道。 “恨春无觅处,转入清宫来。日暖气疏晴,踏绿寻红瘦。”慕容崈缓缓道来。 众人倾耳聆听,或有微微点头者。 “周遭花之繁茂,何以为红瘦二字?”座下一位公子不解道。 祁寒轻笑,遂而答道:“本王以为慕容公子所作之诗便巧在这寻字上。既是寻,便是不得见之意,以寻红瘦反衬花之肥硕,岂不妙哉?” 座下一众只觉茅塞顿开,笑语掌声或起。“秦王殿下与在下心照不宣,实属荣幸。”慕容崈抱拳行礼而笑道。 接而,各感物而思纷的公子小姐接连吟诗作词,宴会上喜气盛然。 袁冬月从方才轻松的氛围里回过神来,思虑又重了几分。 眼下父亲与长姐在宴席上似如鱼得水,与诸王将相交谈甚欢,自己身为庶出之女,必要抓住任何机遇,升官也好,笼络人心也罢,方才能求得自保,不被长姐踩在脚下。 “素闻袁公小女多才多艺,其舞姿之曼妙更是名冠京城,不知今日令爱可赏脸,让在座一众一饱眼福呢?” 一道中年男声从对面处传来,袁冬月抬眸看去,依稀辨得是礼部左仆射,正隔道举杯而与父亲相望。 此提议一出,宴会之重心忽移到袁冬月身上,皇帝也静默望来,袁满仲连忙起身,笑着回应:“昌贤公有礼了。” 遂而他转头看向冬月,见她轻微点头,才继续说道:“昌贤公盛情难却,小女承蒙虚名,今日便献丑了。” 话毕,袁冬月起身行礼,碎步走至中央阔台,帷纱如轻波漂流,一袭苏绣桃粉柳叶纹衫,身形窈窕轻盈。 琴音再起,身肢随乐音舒展开来,柔软似春枝慢绽的桃夭,遂而起舞,长袖翩然,宛如薄雾里袅袅婷婷的烟丝;琴音转急,舞姿由柔转劲,力道恰如水面惊鸿;琴音切切,裙裾翩飞,身姿百媚流转,满地花瓣打着旋儿飞舞起来,缕缕醇香绕鼻,实乃天仙飘然于天地,只可远观矣。 众人如痴如醉般望向台中,满座哑然。祁政注目瞧去,举杯之手顿在空中,心头猛跳却浑然不觉茶水已荡出杯中。 舞闭稍许时候,满座才爆发出震耳的掌声。 “献丑了。”袁冬月合手,稍屈膝行礼道。 皇帝拍手大笑:“袁卿小女,舞艺精绝。唤作何名?” “回陛下,臣女名唤冬月。” 皇帝点头,忽道:“朕记起明日外国使臣来朝,你可愿今日留身宫中,明日献舞一支,以展大晟王朝之风采?” 袁冬月心头稍颤,忙道:“臣女荣幸之至。” 袁满仲满脸笑意,抬着脸傲然看向袁冬月,周遭艳羡阿谀之语不绝于耳。 “姑娘可愿将帷帽取下,让众位过目真容?若面容不及舞姿,岂非少了美感,难道明日宫廷献舞,姑娘也要以纬纱遮面么?”一名女子忽尖言说道,袁冬月顺着声音看去,原是长姐之友,中书侍郎之女金姝。 此话一出,皇帝似也 5.第五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五) 稍过正午,白通宫里却寂静得很,方才出了太清宫,又经几道石砖路,两旁朱墙排立,诺大皇宫只偶见得几列内侍巡走,真真肃穆。 一进屋,袁冬月便将帷帽取下丢置一边,忙歇下靠卧榻栏边,将脚悬空来,感得脚踝处一阵密密麻麻的刺感,方才忘却的气愤又回涌来。 闻蝶赶忙找白通宫里的管事嬷嬷要来膏药,先是对红肿之处推拿按摩几许,待缓解些疼痛后便为其贴上。 “小姐,感觉如何了?”闻蝶小心地将她的腿抬至床榻上,遂问道。 闻蝶抬眸才见袁冬月扭拧的面庞,眉处水墨晕开,却有一丝娇俏之感。“实是疼痛难忍!”袁冬月稍有愠气道。 “啊──”闻蝶顿时抱拳,眼里泛出慌乱来。 袁冬月本是埋头发气,抬眸一瞅她满脸担忧的模样,忽觉自己言过其实了:“骗你的,其实还好。” ──如今可也有一人真切地关心她。 袁冬月努努嘴,心底又觉畅快了。 “希望不会因此误了明日献舞之事吧。”她略有担心地说道。 “嬷嬷称此膏药极为管用,明日定能痊愈。”闻蝶安慰道。 · 院里寂寥,并无外人走动。 袁冬月由闻蝶搀着走至中央一方八角亭,此亭好似名曰任兰亭,她便独坐其间,打发闻蝶去用膳来。 重生约二三日,她却常觉恍惚,常不能辨自己身处何方,又常难理脑中头绪,唯见了旧人旧事旧光景,才一次次将自己从虚妄里拉回。 日影斜,石子路上竹影细碎,细细尘粒浮游于光束之中,偶有鸟啼几声,日暖间杂着近黄昏而逼来的冷气。 “殿下。” 一名侍从走来躬身作揖。祁政忙抬手,阻断他的话语。 人影东斜而长,替她遮了昏黄光影。 身形伟岸,背手而立,一身耀黑镂金锦缎圆领袍,尽显威严,乌丝却泛着柔光。 目光静落在她酣睡的面颊上,原微蹙之眉因阴影而慢慢舒展开来,眉尾那一圈墨色,倒尤是突出。 ──如此恬静,想必是个美梦吧。 袖摆之下,他微捏了指尖,面上却无神色。 “吩咐御医备上等膏药,晚些至白通宫替袁姑娘医诊。”祁政低声说道。 凉风吹裙角翩飞,一阵冷意袭身,袁冬月迷糊睁眼,撑桌直身,一袭霜色狐裘从她肩处滑落,她赶忙回手扶住。 此时月已黄了,悬挂在天边。 回眸,闻蝶提盏圆灯朝她走来,隔老远便唤道:“小姐,天凉了,该回屋了。” 她遂和紧狐裘,沿路走去,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怎忽然睡着了。 回屋,袁冬月哈欠一声,在心头筹划着明日献舞一事。 尖细低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伴着敲门声:“袁二小姐,可在屋内?” 闻蝶将晚膳放至桌面,遂回头。 “进。”袁冬月同是疑惑看去。 只见一人手提药箱,约年过半百,满面堆笑而微低头,单膝跪而行礼道:“老奴见过二小姐。” “老奴听闻小姐足踝不慎折伤,遂前来医访。” 御医将袁冬月的脚轻放至金丝软枕上,细观之,略青肿,其病况虽未恶化,但若不及时引血去瘀,恐明日仍难正常行走。 他连忙展开针袋,取出银针为其针灸,过了良久,淤血既出,遂收针擦拭,又取一冰丝巾敷脚踝处。 袁冬月见御医后脖脊椎处同是贴着膏药,味道有些许呛鼻,不禁打了个喷嚏,便问道:“我所用之膏药与你的相同么?” “回小姐,自是不同。老奴这是痹症,这两日忽又复发了,小姐可放心,您所用之药并无此等气味。”说罢,他遂从箱底找出一方牛皮纸。 “这方膏药待安寝时敷上,明日盖能痊愈。”御医向闻蝶递过膏药,躬身笑道:“若无他事,老奴便告退了。” 袁冬月轻点头,目送御医离开。 “御医怎知小姐受伤了?” “不知诶。”袁冬月细想着,“难道是秦王殿下?” 闻蝶一听,忽忍俊不禁地望着她。 ──算他还有点良心。 袁冬月想着,瘪瘪嘴,又瞧去那肿处渐平的脚踝。 · 皇宫内殿,朱梁金壁,富丽堂皇。其顶吊一巨型八角宫灯,以雕木为骨,镶以绢纱玻璃,镂印龙凤云纹;殿内十余高大漆柱,以栩栩如生之金龙盘绕,目向苍穹;正中一敞大金漆宝座高于地面五阶,一朱红毯由上而下铺展延伸开,两方置十副矮桌,又配金丝软垫。 桌案之上,美酒盈金觞,绮肴溢雕盏。 皇帝及外邦使臣,再者几位亲近大臣亦或刺史官员在座,满堂欢声笑语,政议很是顺利。 摄人心魄之弦乐悠扬而起,美人羞出。座中皆语凝而望之。 只见袁冬月步迟迟,眼波媚转,宛若月下羞花,而又轻佻而入,一袭红衣若朱蝶恋舞,翩翩然然,罗袖动香,香不已,似红蕖摇曳袅袅秋风里。 舞闭,外邦使臣难掩惊喜,起身作揖而笑道:“大晟王朝真乃群英荟萃之地!此舞当真精绝,吾不枉此行!” 皇帝朗声大笑,袁冬月遂碎步回退至一方,再有新曲目呈上,宴席续之。 “西部泗州旱情严重,入春已许久,何不见丝雨落下?” “真是怪哉,如今无雨,恐今年谷物收成要损收不少,圣上为此倒是日夜难眠。” 袁冬月细听前头两位官员之谈话,其间叹息声不止。 文熹五年,泗州大旱,好似上辈子有那么些印象,但遂又得解,于新历二月── 她微蹙眉,细细想去,却始终忆不起具体是哪日。 忽觉灵光乍现,笑意竟忍不住浮上脸来,此举虽含几分风险,然仍有几分把握。 ──昨夜西风乍起,窗台薄纸簌簌作响,夜里倒因此醒来数次;昨夜御医称其痹症复发,可见其身体先觉水寒之汽;恐此时泗州旱情已解,只因讯息所传稍慢而暂未得知。 殿内乐音喧天,袁冬月单立一方,在心底琢磨着措辞。 · “臣女袁冬月请见陛下。” 通观殿外,一道清亮女声响起。 “宣。” 袁冬月提裙缓步走进殿中,宴会方结束,皇帝便回殿批奏听政,见是她来了,遂放下竹简,抬眸看向她。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袁冬月行礼道。 “寻朕所谓何事?”皇帝问道,话语中携有几分轻松。 “臣女听闻陛下近日甚是忧心泗州旱情一事,臣女此次前 6.第六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六) 袁府忙敞开正门正厅,高堂之上摆放香案,袁氏一族皆改换官服,立于正厅等候。 太监手持圣旨,跨步入厅门,高声道:“圣旨到,袁相之女袁冬月接旨──” 袁冬月心底一惊,忙领家眷正襟双腿下跪,上身直挺垂头而听旨。 “文熹五年二月初八昭示,兹闻尚书令袁满仲之女袁冬月秀外慧中,温良敦厚,夜以观象,洞察天机,颖悟绝伦,朕躬闻之甚悦。着即册封为中散大夫,佐御史大夫之要务,以昌国运,布告天下,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冬月高呼而应,双手接旨,目光落向手中金丝玉帛,满面春风掩不住,其余人皆讶异而惊喜,独梁氏与袁俞月二人面色阴沉。 ──中散大夫,乃正五品文散官,要务不多而官品却佳,此举确是赌赢了。 甘松香薰绕,日影照黄纸,袁冬月独坐窗台前,持一卷册,细细读来其上有关天文气象之学识。 其母兰氏叩门而入,身着一袭牙色平织交领中衣,乌丝高绾,面上几道浅纹,素净的装扮却也难掩其美人气质,只是神情怯怯,带着几分软弱之感。 “姨娘,你怎来了?”袁冬月即刻起身,招呼兰氏对坐于茶案两侧。 “冬月,如今你为皇上器重,拜中散大夫,为母甚是喜悦。”兰氏双手交合,眼中很有深情地望她。 袁冬月只是笑一声,道:“路还长远着,女儿自以为不可沾沾自喜。” “为母听闻蝶那丫头说,秦王殿下替你解围,又听闻你受伤,特地找来御医替你医治。这不是,春社日那晚,秦王殿下还执意留你么,──”兰氏话语顿住,张了张口却未接着说。 “这话可万万不能说。”袁冬月赶忙劝道:“若给别人听了去,可就难辩解了,女儿与秦王殿下清清白白,还望姨娘莫要多想。” 兰氏听过,只感觉浑身气质又低沉些许。 沉默片刻,声音忽又高昂:“那太子殿下?” 兰氏见袁冬月忽扭紧眉头,满面谨慎,才又放低声音道:“太子殿下好似甚喜琴音,你琴艺绝湛,──” 袁冬月轻吁一口气,道:“姨娘之意女儿明白,只是人心难测,他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兰氏微低了头,二人缄默对坐半晌,她才又缓缓开口道: “冬月,你是知道的,你那弟弟庭樾资质不高,又不学无术,整日只知玩乐之事,若是放在平民百姓家,兴许都难以度日,但在这袁府,又有梁氏及俞月的打压,为母只怕自己哪日去了阴曹地府,将来独留你弟弟一人在这白受欺负!”说罢,她竟眼底含泪来。 “其实为母也是想着你能有靠山,有势力,如此将来还能多担待些庭樾,你说呢?” 兰氏真切地望着袁冬月的眸子,愁容铺面。 袁冬月挪开眼神,脸色渐渐僵住,只觉心头凉了半截,很是踌躇了几许,才压住心跳道:“姨娘还是将心思放在如何鞭策庭樾一事上更佳,靠女儿也恐是靠不住的。” 说罢,她起身道:“姨娘若无他事,女儿便要忙公务了。” 兰氏闻言起身,与袁冬月对视一眼,遂沉默着出了房门。 · 次日清晨,袁冬月随父亲头次上早朝,途中,袁满仲事无巨细地向她叮嘱着各项事宜,又安慰她莫紧张,称当今圣上仁慈宽厚,不必害怕。 只是父亲不知道的是,上辈子她在祁政身边,对政事礼仪已甚是了解了。 她怔怔地看着父亲,忽觉幸福。 在整个袁府中,想必最疼她的便是袁满仲了吧。 回府马车既停,二人一同朝府邸走去,远远瞧去,见客堂内一男子以青带束发,干净疏朗,一袭银丝白锦袍,肤色偏浅,浑身透着书卷气。 男子见其二人走来,连忙迎上去作揖道:“小生见过老爷,见过小姐。” “初次见面,在下李尤恩。” 袁冬月抬眸,见其眼底澄澈透亮,行为举止把控得恰如其分,很予人舒适之感。 她遂微笑回应之。 袁满仲即刻请其落座,待下人满上茶水,他闷过一口,歇了片刻,李尤恩从袖中拿出一筒卷轴,躬身双手递过而笑道:“此乃小生所作词赋,还请老爷过目。” 袁冬月细细打量着他,此人上辈子倒未曾谋面过,只是名字些许耳熟。 袁满仲取出其中熟纸,缓缓铺展开来,袁冬月也遂探头望去。见其字迹大小划一,工整隽秀,单拧任一字又可见其奔放娟美,通篇未有丝毫涂改污顿之处,尤是科考极品。 再细读其上内容,约是描写大晟之壮丽山河兼其雄心抱负,体制宏大,极尽铺陈扬厉,博富绚丽之辞藻尤盛,默读来又觉声律和谐,口齿留香,确为不可多得之精作。 袁冬月此时豁然明白,此人乃是行“行卷”之风俗,携作品而拜谒达官显贵,冀求延誉介绍。 “此文实乃佳作。”袁冬月称赞道。 李尤恩闻言,面中绽出笑来,眼眸晶亮地看向她:“能得小姐认可,小生实感荣幸。” 袁满仲指尖发力,稍捏皱了熟纸两角,越朝下读去,眉头越是拧住,遂抬眸瞧了眼李尤恩,缓缓道:“老夫这阵子接待过许多文人,你的资质算是不错,却仍难让老夫读之称叹不已。” 说罢,他将卷轴递出,李尤恩微愣片刻便忙笑着接过。客堂内忽陷入一阵寂静,李尤恩略是无措地立在原地,待笑容不再鲜活,他便作揖道:“小生此后会继续精进笔力,努力写出使老爷称叹之文章,便不多打扰了,小生告退。” 说罢,他略迟疑片刻,右脚微移出半寸,而后微笑转身,大步朝府外走去。 “慢着──” 袁冬月忙出声挽留,声音几分慌乱。 她忽记起自己为何觉着他名字耳熟,想是中了状元之人便是他了! “本小姐瞧公子之文甚是精彩,忽欲向公子请教一番,不知可否?” 李尤恩顿步,略有诧异,却回首笑道:“小姐谦虚了,能与小姐商讨文学,小生荣幸之至。” · 丹兰庭苑,莲池中一 7.第七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七) 市井热闹,八街九陌里头,来来往往些便民商贾,马车慢走其间,稀奇些的,几名壮丁手捆几卷粗绳,遛着些野猪样的畜牲,周遭人都躲得远。 袁冬月束发行装,发丝利落盘在头顶,盖一乌纱帽,一袭雪青长裰配墨色腰带,松龄芝寿纹正印胸膛间,乃一标志的清秀官人。 她听腻了袁二小姐,而需别人称她袁中散,袁大人亦可,最好是只知其官称,而不知其人。 那日她换装出于屏风后,闻蝶竟呆愣许久──她身形修长,面若冠玉,换上官服,矜贵干练,若非与之相识,竟俊俏得雌雄难辨。 马车晃悠慢走,袁冬月眯着眼打盹儿,方从宫里办完事,这会便回袁府了。 帷幔外,尖细哭闹声渐逼耳底,她睁眼,拨开幔纱微探头朝前望去。见一老者身着七色彩衣,手摇鼗鼓,神情痴笑略有疯癫,咚咚声不绝于耳。其脚旁,四五垂髫孩童哭闹而跳起抓其手,欲夺走鼗鼓。 那老者将鼗鼓一送一收,恼得孩童捶胸顿足。 ──这老人家怎么还和小孩子抢玩的?也没个人来管。 忽而,老者将孩童腰间所挂糖袋拽下,遂又痴痴笑着朝一小巷跑走,孩童忙追,那人立即伸出一脚,将其皆绊倒在地,遂又嘿嘿笑去。 袁冬月微眯了眼,见那老者手中并非糖袋,更是孩童腰间所佩之软玉。 “停车──” 车夫连忙御停,袁冬月即刻下了马车,见那孩童膝盖处破血染尘,那老者脚步微跛,还惺惺回头瞻望。 真是奇人,不抓住你倒觉不痛快! 那老者见袁冬月气势汹汹般朝他跑来,顿时双目圆睁,嘴角微抽,回过头快马加鞭似的一瘸一拐朝人流里隐去。 · 平铜正道,宽约十二丈,乃京城主干道,两旁楼牌林立,避去些许日影。 祁政一身绛紫玉绸圆领袍,配饰精简,只垂眸思量,穿梭慢走人群中,周遭百姓或有瞥眼打量,只敢隔着些距离,怔怔窥过几眼又收回。 “哎哟喂!”一头围粗布,手提羊腿的屠夫大叫。 祁政闻声,即刻回过神来,原是他踩上了屠夫的脚。 他随即将脚收回,眸子轻抬,片刻后盯向那人眼神,眼底无丝毫起伏。 “哪个王──!” 那屠夫满脸怒色,猛抬右手,恍然对上他眼神,只见其眼底阴冷威严至极。屠夫只猛一哆嗦,双目微扩,咬紧的牙关顿时松懈些许,哑然愣了半许。 祁政见他并无何反应,遂跨步走开,留下些许眼白让他独自领会。 屠夫稍回神,拖着身子怔怔走出几丈地,心底仍有几分余悸,回头望祁政似渐远了,才从喉咙里低吼:“此人甚装也!” 祁政摩挲了番袖底藏的那柄刀刃,步子愈缓,终而顿住。他眼底忽暗,面色更沉几分。其右边,乃茶雅阁,楼三层,伙计客官穿梭往来,喧闹至极。 他微侧头,眼神朝茶雅阁二楼所开那扇窗探去。吉祥纹葫芦式悬灯照得里间橙黄透亮,丝乐闹耳,人影印叠窗纸。 忽地,一柄利箭朝他疾驰射来。他死死盯住那泛着寒光的箭尖,愈扩大而逼近,顺着方向,瞥了眼那身处二楼浑身裹黑之人。 瞳孔微沉,一口薄气未叹出,只得连忙抽刀作抵。 须臾间,背后感得猛烈撞击,无意识间猛朝前跌去一步,手中刀刃还未拿稳,那柄利剑只倏地扎进地面。 四周,约十余名身着布衣、原随人群走动的侍卫忽显惶恐,立刻抽出长刀来赶至祁政身边,周遭百姓见此情状顿时惊慌逃窜出此地。 马车顿停,祁沅猛拉开帷幔,见眼前动乱之景,慌忙下了轿车。 祁政缓捏紧了拳,发丝有几分凌乱,但面色立即又矜贵镇定下来,直过身抬眸看去,只见一身着青衣长裰之人正死死追着一身着彩衣的老人,一拨侍卫即刻跑入茶雅阁抓刺客,余下几人紧盯那冲撞了太子之人,挥刀要将其捉下。 “皇兄,没事吧?!”祁沅慌忙赶至祁政身边,怔怔瞧了眼那利箭,问道。 “无碍。”他面色阴沉,微眯了眸朝前看去。 几名侍卫反按袁冬月肩膀,使着蛮力将其押解至祁政跟前。 “你们无缘无故抓我做甚?小偷竟给你们几个放跑了!” “闭嘴,去殿下跟前解释。” 袁冬月闻言一惊,喉间顿时梗住,偷抬眸打量一番眼前之景,忽面露苦色。那些个侍卫只当她怕了,更是蛮力按住她推着向前走。 ──平铜正道。袁冬月恍然忆起,只恨自己怎忽然追着追着跑这来了,上辈子舍命救他,这辈子阴差阳错还救他!真欠他的! 罢,上辈子穷追不舍才记住本小姐,这辈子他又不认识我,慌什么? 侍卫将她押至祁政眼前,喝道:“把头抬起来!” 祁沅只捏了捏祁政袖口,不自觉咬唇,满眼担忧地瞧着袁冬月。 袁冬月抬眸,强作镇静望向祁政,夹了夹嗓,作深沉音,正欲开口。 “放肆。” 袁冬月一愣,到嘴之话立即吞入肚中。 ──这句放肆简直可称作他的口头禅,每每这么说,想必是动怒的前奏。只恨过了十年,听见这句话仍会胆颤。 侍卫惊慌收手,猛下跪,颤抖道:“殿下恕罪!” 袁冬月闻言抬眸,见其眼底怒色翻涌,却是死盯那侍卫,心底恍然涌出诧异。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袁冬月忙趁机作揖道,声音低醇宽厚。 祁政稍愣,眼神缓移至她脸上。 “你记得本宫?”祁政细细看着她作揖的模样,话语里含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 “微臣在宫中做事时,曾有幸目睹殿下圣颜,由此便记住了。”说罢,袁冬月只懊悔早知佯装不认识了。 “你救了本宫。”祁政又道。 ──是啊,真欠你的。 “殿下洪福齐天,安详脱险乃是必然!微臣侥幸救下殿下,实乃荣幸之至!”袁冬月更躬深身子道。 祁沅瞧祁政竟未动怒,顿觉轻松,细细看去袁冬月,嘴边仍不住翘出笑来:“公子何许人也?作何官职?” 祁政闻言,微拧了眉头,扑朔几下乌睫,脸色遂又平缓下。 “想必这位便是文善公主吧!微臣有眼不识泰山,方才竟未辨出,还望公主恕罪。”袁冬月稍作惊讶,又忙提高声音道。 “无碍无碍。”祁沅轻松道:“方 8.第八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八) 祁沅乍看祁寒推门而入,星眸忽闪,雀跃道:“二皇兄可让我好等!” 祁寒以笑眼盈盈回应之,后乃端正些朝祁政作揖道:“皇兄。” 祁政虽有几分诧异,神色却不见波动,稍点头,祁寒遂踱步朝四方木桌走近。 只听得脚步声愈近,袁冬月忐忑不安地坐着,拽紧了衣角,面色忽白忽青,心头如鹿乱撞。 “微臣见过秦王殿下。” 待祁寒走近些许,她忙起身,将头埋下而行礼道。 祁寒微愣,端详了番她的后颈发丝,展颜一笑道:“袁二小姐竟也在此,幸会。” 袁冬月闻言面色一僵,只觉心头奏起鼓乐,欢送魂魄出体,持着作揖模样半晌,她方强挤出笑来,满眼怨意地瞪了眼祁寒,才愣愣拧着眉入座。 他不禁半挑眉,虽略有不解,仍泰然入座。 “什么?小──姐,啊?”祁沅怔怔看过祁寒,又望向袁冬月,口中之话难以连贯。 祁政将茶杯置下,作惊诧模样,浅浅望向袁冬月,道:“竟是袁二小姐。” 袁冬月迎上眼神,只觉那淡淡狭长的眸子里,却似黑潭般深沉,欲要将她的心底剖穿,她只故作轻松笑道:“名讳此物,无足轻重罢。” “袁小姐咽嗓不适怎未寻个郎中医治一番?”祁寒冷不丁问道。 “哈哈。”袁冬月捏紧了嗓子,细眯了眼瞪他,作笑道:“自是请郎中医过,奈何总未见成效。” “原是如此。” 祁寒点点头,眸子瞅向祁沅,见其张圆的朱唇仍未收回、眼底含着落寞,他嘴角忽扬出几分笑意,打趣道: “她生得如此秀气,皇妹竟能看走眼?” 他侧头望着祁沅,侧颜愣地闯入袁冬月眼帘,只见那眼波似桃夭沾露,清澈而婉媚。可惜,生了张不会审时度势的嘴。 一晕绯红染上祁沅脸颊,她只微鼓腮帮,并不作答。 四人忽静默,袁冬月只觉如坐针毡,祁政她自是不愿看,然祁沅将她误作男子,竟错付芳心,更是尴尬,她只得扭眼看向祁寒。 见他正垂眸,似专注于把玩手中一柄碧玉流苏笛,略过片刻,他才回神来,抬眸开口道: “原与皇妹相邀看戏,既然皇兄、袁二小姐均在场,倒不如玩些投壶把戏,也好有些趣味?” “好呀好呀!”祁沅欢腾道,余下二人自是默许。 · 一台流金龙纹投壶,壶口两边镶着两只壶耳,静立锦毯之上。四人各持六八支长约六尺的棘木箭,皆以目丈量,于心头斟酌力道或方向。 一名小厮侍立犀牛瑞兽木制容器旁,手持筹码,待稍后为四人计分。 袁冬月假意寻角度,偷遛至祁沅与祁寒二人之间,力求眼不见为净! “赢者得筹,负者饮酒。诸位意欲以何为筹?”祁寒声音欢快,屋内气氛倒渐舒缓松弛起来。 “不如拿二皇兄的玉笛?”祁沅朝他眨眨眼道。 “不可。” 袁冬月瞧他斩钉截铁般拒绝,想来此笛于他倒是重要。 “金银珠宝既皆不稀罕。”祁沅想来:“倒不如输者实现赢者一个愿望?” “可。” 祁寒故作姿态,仅说一字,瞧祁沅反应,遂又朝她露出笑来。 袁冬月夹在中间,插不上话来。 “皇兄先请。”祁寒朝祁政说道。 祁政手捏棘木箭,身形伟岸,略抬手,掐准力度轻投,倏地便落入壶中,动作甚是利落。 祁寒与祁沅顿时面放光彩,笑而欢贺。 “还记得吗皇兄,儿时母后常陪我们一同投壶玩耍,只是今日三皇兄不在。”祁沅冲着祁政笑道。 他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柔和几分。 接而,祁寒由随从手里接过一柄箭,刹那间瞅准便投去,仍是不偏不倚入壶,他努努嘴,掩盖几番得意的滋味。 “袁二小姐请先罢。”祁寒回眸看向袁冬月。 “谢秦王殿下。” 清脆悦耳之女声响起。 ──糟了。 袁冬月脑中神经猛然绷紧,脸倏地便通红,似打了胭脂似。 方太久未开口,竟神游几许,开口竟忘夹嗓。 祁寒见其面露难堪之神色,倒觉几分可爱有趣。祁沅、祁政二人微怔,遂即刻反应过来,原她先前竟是装的。 想必今日乃撞了邪神,袁冬月只懊恼着,眉头紧皱,欲要闭上双眼回避现实,默然在心头刻下回府定请巫婆跳脚除去邪祟几个大字。 “想是殿下投壶技艺之精湛,微臣的嗓子竟迫不及待痊愈以作赞扬。”袁冬月强作镇定道。 祁沅嗤笑一声,轻眨长睫,道:“痊愈便好。” 祁寒抿嘴笑着,接又伸手示意其投壶,袁冬月强忍羞躁,稍望几眼壶便脱手将箭投出,不出意料,没中。 祁政此刻嘴角竟荡出明显笑意来,祁寒、祁沅二人即刻注意到,四人之游乐竟渐入佳境。 · “皇弟近日可好?” 怡悦氤氲中夹一丝清意,祁政忽道。 “日是寻欢作乐,虽无聊赖,倒也舒坦。”祁寒一道清笑回应,一道专注于投壶。 “皇弟倒也需勤勉些。” “皇兄所言极是。” 袁冬月听着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只装不在意,凝眸望壶,极是认真地投掷。 ──前世,皇帝于秦王之偏爱渐显,朝中关乎太子之位恐易主的言论四起,后泯灭于秦王于烟柳巷纵情声色,怠惰成性之讯息。 真假自难知,只此讯息一经流出,此后秦王集团愈渐颓靡,最终丧失竞争力。然而此时秦王的话术,恐只是欲要祁政掉以轻心罢。 袁冬月思及此,方沉浸于投壶之乐的她,只觉不寒而栗。表面和谐欢快的皇子之聚,她方才竟未觉端倪,自己与长姐之斗况暗流涌动,更谈皇权之斗? “二皇兄可真舒坦,不似沅儿日是习那琴棋书画。”祁沅埋怨道。 祁寒听罢,只朗声笑道:“皇妹日在宫中,多有姊妹母后相陪,不也欢乐?” “倘二皇兄仍在宫中便是更为欢乐!” 木廊外几人疾驰过,风哗啦响,砰地一声,雕花折门猛砸开。 袁冬月猛一 9.第九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九)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闻蝶皱着眉,面颊浑拧成“八”字,望着袁冬月道。 袁冬月默坐窗台旁,予闻蝶一安慰的眼神,细细思量去。 ──梁氏既要指婚,确是选了个最佳人选,吏部尚书之子慕容崈。 其权势不高不低,又相貌堂堂,文采亦可称作斐然,父亲也无话可说。如此,自己便于长姐飞升之路毫无威胁。 可若自己默允,长姐便会放过自己? 只恐是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沦落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境地。听闻慕容崈癖好男宠,自己嫁入慕容府,不过是掩人耳目之妻罢,怎奢求他能护她爱她? 袁冬月冷笑一声。 同她玩心眼子,那便试试看吧。 · 安南化道,车水马龙。 慕容崈着一袭粉蓝玉缎阔袖蟒袍,骑白马慢行,身板清秀,窄眼细眉,面色素白,阴郁健美。 街道两旁,楼盘之间,妙龄女子或有掩面窥望,或有结伴惊呼,抑不住激动似的朝他投掷些鲜花果品,情书字画等物。 此人前世游走于祁政与祁寒两人之间,既与权势无欲无争,怀何居心,便昭然若揭了。思于此,袁冬月只轻笑一声,如此仰慕太子与秦王之人,却癖好游街,热衷珍藏女子予他之情书等物。 前方一处人群层围,原是城内赫赫有名的风水相士重出江湖。慕容崈忙下马,朝其踱步而去。 周遭百姓惊异让路,慕容崈甚是享受此番注目,面色泰然,勾起一抹笑与风水相士对视。待他欲要开口之际,相士大惊。 “福祸相生,吉凶难料啊!” 慕容崈面色一沉:“先生这是何意?” “小姐,他能信么?”闻蝶俯于袁冬月身后,靠着她左臂,隐匿凉水铺所挂幌子后,二人探出脑袋张望。 “此人极信神佛风水之论,闻蝶你可看好了。”袁冬月回复道。 “想必公子乃是吏部尚书之子,慕容公子罢。”相士似道破先机般,先声夺人。 不待慕容崈讶异惊喜之神色浮现,相士又道:“公子五行缺土,眼长鼻悬,天庭饱满,口约三匀,乃福祸相依之相。近日恐祸端多发,若能加以干预,应能规避。” 这相士不过见了慕容崈片刻,话术张嘴便来,闻蝶只揪着心,生怕他察觉出异端。 “还望先生指路!”只见慕容崈面色乍变,身子都躬下几许。 “小姐神算!”闻蝶称赞道,袁冬月只低笑一声。 “缘起于己,天自有安排。若接连几日确如老夫所算,再于此地寻找老夫也未晚。” 说罢,相士便要收摊离去。 “这──” 慕容崈惊顿片刻,眸子扭动一番,慌忙挽留:“晚生还恳求先生指明道路!” 相士踌躇些许,叹气一声,才缓缓道:“罢。公子形神气质与叶眉凤眼者相冲,若身边有此类人等,公子应规避远离。如此,兴能奏效,还恕老夫暂且只能道破这些。” 说罢,相士跨步离开。 “果真是怕死之徒。”闻蝶唾弃道,瘪瘪嘴,转而又露出笑称赞:“小姐竟连这也料到了,真厉害!” 袁冬月浮出笑来,心思却沉下几分。 · 慕容府外,二人匿于石狮像后,听得府内一片争闹嘈杂声,大门忽开,数名丫鬟仆从腰挎布袋被扫地而出,细观去,均为叶眉凤眼的标志人物。 “此效率……”闻蝶念念道。 袁冬月瞅闻蝶一脸难以置信之嫌弃,心情活络些许。“走啦,回府。” 袁府,客堂一众熙攘。 袁冬月方下马车,即刻一婆子出府来迎。那婆子见袁冬月一袭男装,颇有玉树临风之资,只猛吸一口气憋在胸腔,微蹙了眉,“啊唷”一声疾步走来搀住她的手。 尖眼细细打量她几许,唇角勾出笑来道:“二小姐可算是回府了。” 袁冬月随着婆子走,客堂已然坐了几许人物。其间又一婆子,着红紫衣裳,白粉脸,红胭脂,发流油,鬓簪花,手持帕,浑是尖嘴猴腮样,瞧了袁冬月便忙起身,眼里便流出光彩来。 袁俞月轻挑眉,声音细柔道:“方出府又作甚去了?” “回阿姐,因是科举之事在即,事务繁重,方才从宫中回来。” 袁俞月听闻,便轻点头。 “小月。”袁满仲面色稍许沉闷,朝她喊道。 袁冬月闻言走向他,稍行礼:“父亲。” “如今你年已及笄,父亲母亲为你谋了门婚事,乃是吏部尚书之子慕容公子,不知你──”袁满仲眼里稍有忧虑,话语并不利索。 袁冬月抬眸望去,才惊觉父亲面上的皱子深过几许。 客堂忽静,一众凝眸,将目光落在袁冬月面上。 袁冬月先是讶异,眸子扭转几许,不与何人对视,顿了片刻,待众人心提到嗓子眼罢,她才面露羞怯,软言细语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女儿自是听凭父亲母亲定夺。” 闻此,袁俞月垂眸细思,瞧她如此欣然,心头也不是滋味儿,倒觉指婚给慕容崈乃便宜她了。 媒婆听罢,尖言叫唤一声,客堂顿时热络起来。 “如此一来,袁老爷是同意议婚罢?” 袁满仲唇边扬起笑,神色却漠然几许,并未即刻作答。 “自是同意了。”梁氏扭眼瞅袁冬月,热情道。 “倒让妹妹早于我出嫁了,母亲,你可也得为我谋门好婚事呀!”袁俞月稍有嗔怒,羞涩道。梁氏只难掩笑意,一面应和着,一面又亲自接洽着接下来媒婆问名之流程。 袁冬月独一人踱至众人身后,作探头张望怯怯之羞态。袁俞月瞥眼与她对视,袁冬月片刻间便读懂她那意味颇多的眼神。 ──那意思乃是,莫以为得了便宜,待你嫁入慕容府,可有你好苦头吃。 袁冬月弯了眼稍,朝长姐甜甜笑去。 · 湖面如镜,石子道旁一片葱郁,杂草茂盛,几树直挺。 袁冬月与闻蝶二人躬身俯腰,匿于茂密草丛里。闻蝶稍显慌乱,一面替袁冬月赶去飞虫等物,一面又时刻提防二人脚下莫要出现些爬蛇蚁虫。 闻蝶见袁冬月镇静自若,凝眸静待,忍不住小声道:“小姐,您不是最怕虫子的么?” 于那破败西院委身十年,此等虫蚁已然见怪不怪了,袁冬月回复道:“正事要紧,此等细枝末节忽略罢。” 话毕,闻蝶自顾自点头,收起动作来,丛林即刻 10.第十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 婚事在望,袁府里头,安然平淡间皆埋了份喜气,管家婆子预备着各项婚娶事宜,父母长亲几位皆流露出不舍之情来,这几日待袁冬月尤好。 媒婆时有走动,这不,清晨一早便乐悠悠似的赶来。 “老爷,夫人──” 声音拉得尤长,老远便能听见。 待媒婆作揖,袁满仲及梁氏等人招呼过她后,她满面蜜笑地开口:“好消息!请过相士占卜,二小姐与慕容公子尤是合婚呐,慕容公子五行缺土,二小姐五行属火,若二人成对,定互旺彼此!” 袁满仲点头而笑,梁氏拉过袁冬月来,覆上她的手,嗓音略低沉:“既是个好夫婿,也算了了母亲一桩心事。” 袁冬月叹息一声:“只怕女儿嫁得太早,没办法在父亲母亲身旁尽孝,哎。”说罢,她眼中竟噙泪,缓缓抬眸与梁氏对视。 袁满仲闻言,看去袁冬月,静默不语。 据近日派去视察慕容崈的小厮来报,自他那日落水,次日又受了惊,已二三日未出府,只委身宅院里静养罢。 是日,并未有公务在身,袁冬月忖思稍许,只得以亲自出门采办吉服为由出府,打消梁氏与长姐的疑虑。 ──只又恢复小姐装扮,莫有男装之便捷利索。 · 薄暮,欲要点灯之时。 宅院处,浅绿杂白的郁金樱同拇指大的绿叶一簇簇和着,霞光为其清芬平添稍许柔软。此树生得茂盛,树冠如云,竟探出围墙来。树下光影混沌,氤氲着木香花香。 二人从角落搬来木箱,堆叠起来,袁冬月提裙,闻蝶忙扶稳,待她爬上围墙后,即刻将手中的丝线与转轴递去。 “小姐小心啊。”闻蝶抬头望着,眼含忧虑。此墙说高不高,但若从其上摔下,轻则也定要伤筋动骨。 “放──心──吧。”袁冬月扭头小声回复着,朝闻蝶使一眼色,她即刻点头,遂跑去路口把守张望。 此院乃慕容崈的寝院。 樱树枝桠错杂,袁冬月将身子轻轻调整,一腿恰好夹于两枝桠间,还借了稍许力,终于稳住了身子。她即刻抬眸探去,果真院内已布下了细细丝线。 院内一小厮佯装打扫,却时不时朝围墙上望去,终于,袁冬月对上他的眼神。 她遂轻点头,小厮即刻将扫帚靠于梁柱,从衣间拿出几面人样的皮影来,那皮影,乃叶眉凤眼,唇间勾出阴冷的微笑,两颗眼珠空洞却诡异,活像真人般。 小厮将皮影与丝线缠绕,遂避开纸窗躬身躲去。 日渐西沉,金光四射,袁冬月转动转轴,皮影即刻竖立在窗外,房内霎时投出可怖的阴影。 她灵活地扭动五指,皮影顿时活灵活现起来,如此还应感谢水慧,她可在西院练就了一手绝妙的牵丝戏。 黄昏之际,暗色侵袭,物像已不甚清晰,慕容崈从榻上睡醒,双目惺忪,眨了眨眼,猛然见地面一叶眉凤眼模样的女鬼缓缓朝他靠近。 慕容崈惊声尖叫,赶忙沿着床榻朝里爬行几步,扭眼,又见窗外一女鬼正狞笑地盯着他,飘飘然,似下一刻便要遁地于他身边吸食其精气。 他面色灰青,冷汗瞬间浸湿内襟,惊恐地朝四周张望几许,瞅准那褥子,猛挥手掀过蒙起头来,哆嗦着匍匐跪床而念经。 另一面,闻蝶睁圆了眼,四处打量可能要走近的人群。忽然,一辆马车于不远处稳稳停住,闻蝶细眯了眼看去。 此车甚是豪华,精美的车轮雕刻复杂花纹,车身镀金镶钻,帘幔柔顺华美,应也是大户人家的马车。 闻蝶心里默想着,遂移开眼继续把守。 忽觉眼前稍暗,闻蝶顿感不妙,略有迟疑地扭眼抬头,看清那人脸庞,她惊叫一声,才猛然想起行礼:“奴婢见过秦王殿下!” 祁寒微拧眉,并未想通这是哪位公子小姐身旁的丫鬟,竟在府外遇见了。 “免礼。”他开口道,遂朝里走去。 闻蝶捏着手,心跳还未捋顺,瞧他走远三步才恍然反应过来,犹豫片刻,只得硬着头皮向前阻拦。不料一时竟嘴笨,急得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清话来,浑然无丝毫效用。 袁冬月专注地操纵着皮影傀儡,耳边声响渐大却未注意,只待她浑身一紧,猛然侧头看去,才发觉有人已走近。 祁寒皱着眉朝前走,终于听清那小丫头似说何停住,不要再走了此类话语,他这才顿步。 ──猛地,一阵惊叫从上边传来。 祁寒抬头。 暮光温和,花枝颤了,晚樱纷落,一袭霓裳海棠纹羽衣层层翩飞,似盛绽红蕖,充斥在他眼帘。 此刻,美得摄人心魄。 闻蝶双目渐圆睁,瞅她家小姐由围墙上摔出,惊叫还压在嗓下,正欲冲上接住。 祁寒伸手,袁冬月稳稳摔入他怀中,轻盈柔软,裙摆仍随风颤,花雨漫飞,一瓣轻落她朱唇间。 她紧闭的双眼试探地睁开,二人刹那间对视。 袁冬月呼吸一凝,脑中忘得干净,只有云彩霞光下,漫天白樱纷飞,祁寒额前发丝随风颤,乌睫长垂,眼底凝秋露,眼角含情笑。 半晌,祁寒道:“袁二小姐,事不过三,这已是你第三次摔在本王面前,可要当心小命。” 袁冬月只觉脸颊忽烧,慌乱移开眼神。 “什么人?!──” 宅院小门,慕容崈破门而喊道,其面色躁红,鬓角被汗浸湿,衣衫不整,形容狼狈。 闻言,袁冬月猛扭头将脸埋入祁寒胸膛,便僵着不动罢。 慕容崈见是秦王,其怀中竟抱着一女人,惊异之余忙作揖道:“见过秦王殿下,在下失礼了。” 袁冬月感得他胸脯稍颤,原是轻叹了一口气,他笑道:“无妨。” “殿下与在下相约酉时相见,为何──?”慕容崈话语顿住,眼神落在袁冬月身上,眯过眼打量:“敢问殿下,这位小姐是?” 袁冬月心头顿震,指间紧攥祁寒衣袍,压着声:“殿下,救臣女这么多次了,不差这一回吧……” 她又感得他胸脯轻颤几许。闷声笑过几声,他抬眸,回应道: “路上捡的美人。” “与慕容公子之议事暂改明日罢。” 话毕,他留一浅笑,遂抱着袁冬月转身离开,慕容崈虽不 11.第十一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一) 入夜,屋外乌啼四起,屋内明灯照得亮堂。 袁冬月猛睁眼,入眼之景象却熟悉温馨。她缓缓坐直身来,倒吸一口冷气,忍着腿腹的疼痛瞧眼房间,确是自个宅院。 ──原他口中的“回府”,回的乃是袁府。 她瘪瘪嘴,忽忆起昏厥前那一出牵丝戏,不由得紧张起来。 “小姐,您醒啦。” 闻蝶一席话打断她的思绪,闻蝶正端过食案走来。“小姐放心,郎中已替您处理了伤口,临了还留下药粉,自不会留疤。” 袁冬月朝她点点头,正欲开口。 闻蝶低着头,指尖捏着勺正搅凉汤药,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得亏秦王殿下送得及时,您那口子深,若晚个片刻可要流脓疮。” 说罢,闻蝶抬眸看向袁冬月,面上又有打趣:“小姐,那时情况紧急,这腿伤奴婢都未曾注意,秦王殿下竟注意到了,您说殿下对您究竟何意?” 袁冬月抬眸对上她讪讪的眼神,只略有愠色道:“闻蝶你胆儿愈大了。” 谁知他何意呢?又不重要。 袁冬月忙将闻蝶思绪拉回:“我昏阙这段时间里,可未曾暴露吧?” “未曾,不过──” 闻蝶扭眼一想,忙道:“殿下声称您的腿伤乃石子划破的,他于街市偶然遇见您,遂将您救回。小姐,这说辞可莫要记混了,想必夫人,大小姐恐还要问你。” 袁冬月闻言点头。 厢房外,袁俞月提一圆灯贴耳静立,听过此番话语,面色乍变,遂轻步离开。 “那便好。”袁冬月喃喃道,慕容府内留下那几张人面皮影,当时小厮应已收得干净,如此,虽有几分赌的成分,应能取胜罢。 后半夜,袁冬月服下药,又有袁满仲、兰氏、袁慎等几人听闻她已醒来,接连前来探望叮嘱几许,折腾半晌,宅院里才清净。 夜沉,庭下若积水空明,透白之月光流入她心泉。 后日便是慕容府一家前来袁府提亲之日,袁冬月原是在心中忖量着胜算,谁知头脑却愈精神,竟难入眠了。 她脑中不自觉浮现祁寒的面庞身影,只恨上辈子一心扑在祁政身上,与他交往甚少,竟摸不透他的性子。 按理,她应要毋庸置疑的。 他总笑容灿然,似和煦春风,意气扬扬,周到有理,待她更是热情洋溢,甚至多次不问缘由地相助于她。 可为何她总觉,那双眼眸中,是一种不达眼底的笑意。 为何当她靠近他的胸膛,却感得那闷在胸腔的,压抑内敛的笑。 为何当她摔倒的刹那,会瞥见他眼底的冷漠。 为何。 ──为何上辈子,他在她面前哭得如此彻底。 · 翌日,南安化道。 慕容崈一袭青灰长衫,头顶帷帽,神情猥琐,下马车后,直奔风水相士的门铺,其身后紧跟几随从,均四处张望保护着他。 “先生!先生──” 慕容崈焦急地叩门,过了半晌,相士敞开木门,眼中甚是忧虑般瞧他。 只幽幽道:“祸兮祸兮。” 慕容崈听罢,睁圆了眼,相士这才发觉其眼中布满血丝,极其诡异。他心中虽诧,语气却平淡:“慕容公子印堂发黑呐,可是近日祸端多发?” 慕容崈直攥住他手,声音吞吐:“正如先生所料,──先生!恳请先生救在下一命?!”不料动作稍大,一面黄纸由袖口脱出,飘飘然落于地面。 相士垂眸看去,原是袁二小姐之生辰八字,心中偷笑,面色却凝重,缄默片刻。 “罢。老夫昨夜起卦,预见慕容公子命中有一劫。应是克星将临,才引发公子近日的一系列祸患呐。” 相士闭眼拂须。 慕容崈迅速瞟眼黄纸,顿时惊得只差哭出,相士睁眸,轻啧一声,手持蒲扇,朝他轻点: “慕容公子乃幸运至极,近日祸端乃上天予你的提示,是在救你呐。” “先生此话何意!” “老夫虽推测不出公子之克星究竟谓谁,然你只需多加留意提防,老夫相信此等人物近日便会出现。”相士语调平缓,极具说服力。 慕容崈浑身一抖,嘴角忽似笑非笑,愣过片刻,忙朝相士道谢,又吩咐仆从大力赏赐他,随后缩进马车回府。 · 袁府正门,喜贴对联,高悬彩灯,礼炮三声响,一袭挑红担、携朱箱的小厮浩浩荡荡而来,打头那位擒一大雁于手,吏部尚书慕容仕笑面盈盈,其后随着其夫人及慕容崈等人物。 两族皆着华服,得体适宜,袁满仲一众扬笑快步相迎,府内排场盛大。 袁冬月今日着一袭墨绛红缕金锦裙,露白皙肩颈,身姿款款,长发高绾,配细碎银饰,娇美无比。 慕容仕一众进了客堂,作揖问好之欢声不断。 “袁相近来可好?” “甚好甚好。”袁满仲握上其手,待笑过,撇头便见慕容崈。见其身着一袭镶滚云彩大氅,服表华丽却难掩其温文尔雅之气质,实乃淑人君子。 袁满仲较觉满意,慕容崈遂注意到他的眼神,微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袁丞相。” 袁府众人皆注目慕容崈,瞧其谦逊作揖模样,话语中仍带几分羞涩,不禁皆笑声打趣。 一众皆注目于他,或于心头端详其样貌,或待他开口来。 “素闻贵府二千金知书达理,花容月貌,今日便携家父家母前来贵府,略备薄礼,希望求娶府中小姐。”字字细顿,尤是真诚,待话毕才了然抬头,与诸长辈对视过,慕容崈露出知礼浅笑。 袁冬月匿于客堂一方紫檀珊瑚屏风后,细听众人谈话,倩影窈窕,如柳拂风。 “小月,便出来罢,见过慕容公子。”梁氏细言叫唤着,客堂一众皆凝眸望去。 慕容崈挺直身杆,手微蜷着半抬于腹前,确闻袁二小姐乃绝世佳人,那日宫宴之上未曾目睹,今日便可得好好瞧瞧。 袁冬月微抬手,低垂眼帘,锦绣半遮面,款款踱步而出,纵瞧不清样貌,却也见得乃肤白体匀之美人。 慕容崈心中好奇更甚,睁圆儿了眼,尤是探了目光去。 袁冬月神色怯怯,缓将袖袍放下,眼神先是飘向袁满仲,众人见了她姣好容颜,底下不禁又掀起些许细碎的笑来。 慕容崈只感觉心跳忽快。 待她得到父亲欣慰鼓舞的眼神,这才又怯怯与慕容仕及其夫人对视,只听得他二人赞叹连连。 末了,她眼神忽转,盯向慕容崈。 陡然,慕容崈瞳孔巨震 12.第十二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二) 袁冬月断肠至极,竟当众昏阙于客堂。 场面更陷慌乱,袁慎忙命仆从传来郎中,急慌将其抱去屋内床塌去,慕容仕一族只得打手作揖又连连致歉,然袁满仲不曾想就此罢休,两家遂不欢而散。 喜事沦作悲事也罢,况现小女因此受了惊吓,转而又思及自身颜面何存,袁满仲只冷着脸回了书房。 此事的责任,自然而然落在了谋婚主使梁氏肩上。 梁氏见袁满仲离去之背影,面色铁青,身旁站着同是惊愕愤怒的袁俞月,二人独立客堂,除几丫鬟在此,其余人均散去。 “夫人,这是怎么?”梁氏丫鬟孙姑俯首怯怯开口。 “闭嘴!”梁氏怒斥。 原是与慕容仕商量得极好,怎会临时变卦? 梁氏眸子阴冷下去。 “母亲,这该如何是好?”袁俞月一时头脑并不清晰,只沉浸于计划失策的挫败中。 梁氏顿了半会,瞧着自个女儿可怜模样,心中一丝猜想愈加明了,缓缓道:“月儿,莫慌。” “母亲定会查出这背后究竟是怎一回事。” · 屋内,袁冬月躺于一张黄梨木双圆月雕花床上,紧闭双眸,泪痕满面,周遭围着袁慎、兰氏及众姨娘等人,均瞧瞧袁冬月又细细盯着那床榻旁躬身诊脉的郎中,眼底皆是忧虑。 郎中皱皱眉,疑惑些许,才缓缓开口:“二小姐应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这才致使昏阙呐。” “待老夫开几方药,煎过服下后,兴许可补补身子。” 话毕,郎中收过药箱,走至桌案旁提墨下笔。 兰氏轻叹一声,手捏丝帕上前,半弯着腰,手骨轻柔,替她擦去晕染开脏污的粉膏。 袁冬月感得那触感,试探般睁开眼来,方与众人对视,又泪落眼眶,兰氏见其醒来,面上闪过一丝安心,忙缓缓将其扶起靠倚着床栏。 袁冬月只垂眸,嘶哑着声:“慕容公子不欢喜我便罢,为何要令我如此难堪……这可让我日后如何见人了!” 兰氏听罢只又重叹一声,袁慎走上前来,她便碎步向后退去,让出位置来。 “小妹,莫要如此想,此番乃那小子有眼无珠,竟敢做出这等事来。若有人于背后议论你,可尽管告诉阿兄,阿兄定替你教训!” 听罢,袁冬月轻点头,止住了抽噎声。 “如此这么一闹,以后谁娶阿姐,莫不是要被笑话。”袁庭樾垂手侍立,望望兰氏,又转眼去瞧袁冬月。 “庭樾!” 兰氏即刻尖言制止。 袁慎扭眼看过袁庭樾:“小妹莫要多想,好些养身子,父亲与阿兄都会替你讨个说法的。” 话毕,袁慎与众人稍行礼便离开。 袁冬月瞥眼瞧床塌旁众人忧戚眼神,扭眸瞧袁慎离去背影,几丝光影下那身影高大威猛。 母亲梁氏乃武将世家,阿兄很好继承了一个武将应具备的能力──武力、魄力、决断力,身为袁家嫡长子,总舍我复谁般默默担着大大小小之责任。 只是前世过早地被囚禁于西洲,不知阿兄的结局如何。 可为何。 为何自己被囚西洲,阿兄未曾寻过她,还是说,一切于她之关心,只是惺惺作态罢。 · 东宫,慕容崈神情慌张,速速通过宫院石砖路,浑不理会宫女侍从之行礼问好。又过花苑,惹得丛木摇曳,埋头赶去,待入屋堂前刻,方缓过神来,呼出一口气遂踏入。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慕容崈拱手作揖。 红漆描金福寿纹交椅上,祁政半睁眼眸,面无神色地俯视他,瞧其神色难掩慌张,想是阿曈计划成功了罢。 “慕容公子怎来了?” 只道是没胆回慕容府,却有胆跑来东宫。 “微臣此番前往,乃有要密相告。”慕容崈躬身道。 祁政靠过交椅,折手扶额,轻挑过眉毛。 “微臣于近日得知──” “你此刻。” 祁政忽打断,慕容崈只即刻凝咽不语。 “不应于袁府提亲?”祁政继而启唇道。 慕容崈猛一激灵,又回想袁冬月那妖艳面庞,眸子不断扭动,交而作揖之手只不自觉捏了捏骨节。 “微臣,微臣──” “微臣一心求仕,成家之事尚早。” 说罢,他抬眸望向祁政,瞧其嘴角竟浮现几许笑意。 “殿下至今未选妃,专攻政务,微臣便欲加效仿,以便将来为殿下帝业效力。”慕容崈字字诚恳道。 “有何要密,便直言罢。” “回殿下,微臣手下密探探得晋王殿下与四山坝那群匪贼之首近日来往甚密。那四山坝绝非省油灯,晋王殿下与如此江湖人士来往,不知其意欲何为!” 慕容崈瞧他神色莫有丝毫变化,忙思考几许,默然片刻又道:“微臣听闻前阵子殿下于宫外遇刺,此等歹徒微臣定替殿下查出,只是现如今已有些许线索,微臣以为其幕后指使许是──” “是──” 祁政见其犹犹豫豫,开口道: “你以为此人乃秦王。” “莫!莫非。”慕容崈即刻诧异回绝,“应是晋王殿下之手笔。” “那日据微臣手下探子来报,称目睹晋王与其手下死士议事,此事恰好发生于殿下遇刺前日,微臣故由此猜想。” 祁政仍是漠然。 “秦王殿下似迷恋美色,那日相约与微臣议事,末了忽将我撂下,竟抱得美人归。”慕容崈碎碎念道。 祁政微皱眉,眼神扭转盯向他。 慕容崈即刻意会,接而解释道:“那日微臣与秦王殿下相约酉时议事,忽听得宅院外一声惊叫──” 祁政拧眉,忽变了脸色,即刻抬手让其闭嘴。 ──所以说,那日阿瞳是被他抱去了秦王府? · 申时,秦王府,太子马车声势浩荡,驻足于此。 不待下属进府通报,祁政阔步走进秦王府客堂,听得笛声悠扬,原是一众墨客正吹笛奏乐,祁寒乃是身形俱醉之模样,陶然其中。 见他忽登门拜访,门客忙收笛,乐声戛然而止,皆惊慌俯身作揖。 祁寒笑声清软,拔步迎去。 “见过皇兄。” 扑面一袭甜醇的酒气。 他拱手作揖,手中所捏那柄玉笛之流苏仍轻晃着:“皇兄今日怎,有空光临秦王府?” 听得声 13.第十三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三) 向晚,御街一道人流熙来攘往,两岸所立楼坊窗门皆开,照出亮黄光来,汴河水波花灯滢荧,呈回流浮摆之貌。 闻蝶奉了大公子之命,携袁冬月出府,于市井里头散心去。方一出袁府,袁冬月即刻换了神情,倘再如此装下去,便真要忧郁了。 二人穿梭人流之间,袁冬月一袭鹅黄轻纱裳,上身再穿一白底凤纹刺绣领褙子保暖,头梳双螺髻,扎以浅杏丝带,霞衣折光,映得面庞娇楚动人。 若说酒肆之最乃“今朝醉”,京城茶肆之最,“雪茗茶轩”可谓是当之无愧。 其楼共三层,无需茶童引进,便是立于茶肆之外,亦可听得新声巧笑、按管调弦之盈盈入耳,其中果品吃食,多是集宇宙之珍奇,八荒争凑,四海补予,应有尽有。 肆内热火朝天,茶童引袁冬月二人绕过前厅,过了一段回廊,顺看过假山绿水之景观,方进入茶肆后部。 此地虽也热闹,但多是些王公贵族聚集于此,人流往来较少,减去些许嚷闹鼓噪。 ──前世极度之僻冷,她只报复性般欲待于繁嚣之地。 “糕点三叠,果品五盏,小食三四碟罢,最后再雪芽碧茶二注。”闻蝶吆喝着朝茶侍喊道,那人躬身以听,记过后将白麻布跨于肩颈,点头笑之,遂朝后房走去。 袁冬月撑案托腮,扭眼朝四周稍打量,身旁几处桌案,三四人均相围谈天作乐,她忽地翘起嘴角,又拿过桌中一碟送的豆子吃来,一面嚼一面喃喃道:“太白有言,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温润脆耳之声响起。 袁冬月稍惊,即刻坐直身来,扭头瞧去。 李允恩稍歪脑袋,手持一柄白玉羽扇,目光柔柔望向她,嘴角扬出笑。 袁冬月不掩惊讶,即刻笑道:“好巧,李公子竟也在此。”话毕,她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内里一袭月白长裰,又披浮灰光锦大氅,仍旧一番书生儒雅之气。 李允恩将左手所提酒坛置于桌案,拿过食案中呈的几枚杯盏:“今夜袁小姐可否赏脸,与在下共饮美酒?” 袁冬月轻笑一声:“自是可以。” “请。” 李允恩轻举杯盏,怔怔盯着她的面庞。 “请。”袁冬月回礼,一饮而尽。 “会试在即,公子可有把握?”她开口问道。 李允恩低头腼腆笑过:“虽不说有十成把握,倒也准备充分,若凑巧碰了时运,兴许──” “公子莫谦虚,我可等你的好消息!” 李允恩抬眸看过她,点点头。 过了片刻,他又开口道:“小姐近日──” 不料整个堂屋竟忽陷安静,李允恩只得凝咽不语,眸子稍扭,迟疑般张望周遭,以寻得缘由。 原是中央戏台处,应是戏子预备唱戏罢。 李允恩只欲接着问,然袁冬月已然将目光投向戏台,似颇有兴趣般,未曾注意到他稍许哑言之窘迫。 他倏地瞥眼她圆润的发髻,忙也将眸子移向戏台处,低声轻笑一许。 那是一方不太大的戏台,仅高出地面三尺,墙面挂有水墨字画,又立古朴屏风,横梁垂下四盏纱灯,映龙凤花卉图案,其底系一红绳,实乃精致的一小方天地。 然最令人欢喜而挪不开眼的,乃立于戏台中央的那名美男子。 暖灯所笼,其身姿挺拔俊秀,着海棠红鹤羽织锦直裰,外套蹙金轻纱,腰挂一枚极佳宝玉,让人一打眼瞧了,便能断定其乃富贵公子。 袁冬月认识,那乃秦王祁寒。 说来也怪,她倒未曾见过他穿如此旖旎艳丽的服饰,衬着素白的皮肤,虽距他稍远,她自可想象在他那双醉眸似微醺的桃花眼所衬下,会有多么妖娆俊美。 底下芳龄少女们不绝于耳的激动尖叫足可证明。 祁寒稍咳一声:“诸位想听何许戏曲?” 嗓音轻佻,含着笑意。 ──也是,除了亲王级别的人,谁有此颜面让满座皆静,而耐心注目于他呢。 只是不知他竟还会唱戏? “《桃花扇》!” “王爷,《牡丹亭》!” “《女驸马》可否?!” …… 座下一众呼声此起彼伏,祁寒稍皱了眉,一时间听不清究竟道的哪首,只又嗤笑一声,抬手示意姑娘们莫要如此激动。 “本王听明白了。” “是《桃花扇》么?” 约莫十余位姑娘齐声颤音道:“对!” “即是如此,便献丑了。”祁寒笑眼盈盈,拱手作揖道。 座下即刻安静,袁冬月亦是颇有兴趣,不曾想这秦王确实有些意思。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 此词本凄切,从他口中脱出却是轻快惬意,嗓音磁性婉转,字正腔圆,只唱这一句,便惹得座下呼声四起,兴奋难掩。 姑娘们此举倒真将他逗乐,只停下,稍背过身,待自个压住笑意才回首。 秦王倒不像会害羞之人,只是此举故作扭捏,着实有效,底下姑娘们竟更为激动,细言尖叫不绝于耳。 他又笑出声,夹杂一丝清咳,声音倒是清脆。 “怕摧花信紧,” 祁寒再开口,眼眸弯弯,竟便不压笑意了,露出贝齿,声音同泉水清冽,却若暖风吹拂,烧得底下姑娘们面颊绯红。 “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末了一句,尤不着调,却出奇好听。 只见他眼眸流转,雨露均沾般望过所有女子,身姿随性,举止又夹杂几分痞气,待一众又爆出雷鸣般尖叫,他挥袖作揖:“献丑献丑。” 此乃赤裸裸的调戏啊! 袁冬月虽也瞧得入神,然意识到自己面颊亦是发烫,只猛打一激灵。 “秦王殿下,真真风流人物──” 闻蝶不愿收回眼神,只巴巴张望,喃喃道。 “闻蝶,收收口水罢,李公子还在呢。”袁冬月即刻劝道。 闻蝶听罢,憋憋嘴,李尤恩瞧过二人,只也轻笑一声,打趣道:“两个都是花痴鬼。” 袁冬月略觉羞涩,低头眨眨眼,忽忆起方才之事,忙捡起话题:“公子方才预备说甚 14.第十四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四) 祁寒微垂着头,浑身酥软,指尖力道却有劲,许是酒喝得过多,体肤间浮着一层淡粉,袁冬月嫌他捏得生疼,垂眸瞧去,指节处尤是泛红,爆着细细青筋。 “皇兄看上了?” 祁晁稍有诧异,遂便松手,大笑而指着袁冬月道:“你!” “给本王好生伺候我皇兄,若惹他不快,本王拿你是问!” 袁冬月只觉心中火气翻腾,然见祁寒一副不省人事模样,咬咬牙,温和道:“回晋王殿下,臣女乃袁满──” “此乃袁相小女,唤作冬月,皇弟莫要说些玩笑话了。”祁寒松开抓她臂膀之手,忍下胸腔内一股翻涌而上的意味,开口道。 祁晁略惊,怔了片刻,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许失礼,抱拳笑道:“豁,原是袁二小姐,方才失礼了。” “晋王殿下客气了。”袁冬月垂眸浅笑一番。 “袁二小姐可是要加入我们?不妨一同醉饮,如何?”祁晁举杯邀请道。 “谢殿下好意,只是臣女先与秦王殿下相约于戌时议事,此刻应快近时辰了罢,便不再多留。” 说罢,她回眸瞧向祁寒,欲要示意他离开,然其眼神中乃一头雾水,仅此刹那间,她却猛觉熟悉。 此眼神,楚楚可怜兮,胜似前世那夜。 ──虽他外表如此自信随性,谁能想到他背后竟也会哭得如此狼狈? 虽她目前并未搞清楚他为何哭,又为何偏偏在她面前哭,不过暂时也不重要。 罢,她终究太过心软心善。 “走啦,秦王殿下。” 袁冬月推推祁寒的肩,他却呆坐着没动,许是太过醉了,然要是如此,该如何议事,这让她如何救得了你。 袁冬月朝祁晁扬过尬笑,掰过祁寒的手臂,只搭上她肩,无论怎么说,她也绝非弱女子,不过是抬一位高八尺,身型壮硕她一倍之人罢。 她领着祁寒缓缓朝外走,好说歹说,细言相哄,劝他迈开步子,若要她来拖,她也真是拖不动,闻蝶、李允恩见状便忙随其身后。 众人合力将祁寒送上马车,他只半身斜靠着,一手攥住车窗,另一手无力地搭落于软垫上。 “李公子,再会。”袁冬月冲他笑着,与之道别。 李允恩见她遂要入秦王的马车,忙开口:“袁小姐不回府么?” “秦王殿下实是醉得厉害,恐路上并不安全,待我将其送回秦王府便回去。”袁冬月回首回应着,待闻蝶搀过她上了阶梯,末了一刻她又朝他招手:“李公子,再见了,早些回府休息。” “好。” 李尤恩嘴角扬出笑,怔怔望过马车驶远,才又抿抿嘴,转身离开。 · 马车晃荡,祁寒斜着身瘫靠着,脖颈浑无气力,头只一次次朝车身那柱楠乌木上撞击着。 袁冬月瞥眸瞧了一眼。 撞得眉头紧锁也不知挪挪身子,真是蠢。 她鼻间叹出气,朝他靠去。 此人极重,袁冬月与他同坐软垫上,一手抓住他左肩,只得俯靠近他身子,另一手才得以抓住右肩。 猛使劲。 无丝毫作用。 她只好松手,双腿稍跨出半步,半佝着稳住身子站起,拖住他上半身,又猛使劲,他这才坐得端正些。 袁冬月呼出一口气,只见他脑袋没了依靠,低垂着,马车忽猛刹,他只浑身猛朝前倒去,袁冬月忙上前扶住。 继而车又朝前驶,浑身只又后仰,眼看着便要重重地撞上车内一角楠木,袁冬月连忙抬手捂住那尖角,后脑勺幸而撞上她手背。 祸不单行,许是车轱辘从一石子上驶过,车身再又颠簸,若是坐下还好,然她起身站着,只须臾间浑反应不过来,猛地朝祁寒身上倒去。 发丝纷乱布在她燥红面颊与唇间,袁冬月“呸”了一声,掺着怒气,回首朝车帘外嚷道:“闻蝶──!能不能让驭夫行稳当些?” “好──小姐!” 不知是说话声嘈杂,亦或她猛撞上他身,祁寒紧皱眉后,缓缓睁开眸子。 袁冬月气鼓鼓地回神片刻。 方才之颠簸竟全然消失,仅留下结实、牢靠的安全感。 她霎时神经一紧,定睛一瞅,发觉自己竟倒入他怀中,二人贴得紧,稳当当坐于他腿间。 更甚,衣袖微滑,捂住尖角那只臂膀便自然而然搭上他肩,丝丝凉风吹得她体肤冰凉,一处却紧贴秦王滚烫的面颊。 她猛抬头,二人鼻尖仅剩几寸距离,浓重酒气毫不客气地灌入她胸腔。 那本紧闭的媚眼,此时竟微睁,盯着她,眸子里是纯粹的黑,见不着底。 锦缎帷裳随风摆,照进车内之月光忽暗忽明,依稀映得他醉酒粉红的面颊。 袁冬月赶忙将臂膀抽离开,扭过眸子去。 “滚下去。” 祁寒冷言道。 啊,噢── 袁冬月猛心悸片刻,慌忙站起身来,扶过车身,免得自己又踉跄摔倒,才得以坐下。 待沾上软垫,一团怒火便幽幽燃起。 滚下去? 有这么对恩人说话的么? 又不是我故意要占你便宜,真真好心没好报。 “本王让你,滚下车去。” 他话有停顿,又阖了眼,抬手捏眉间,气息微薄,字句却如此冰冷。 不是? 我怎么招你惹你了? “停车!──”袁冬月扭眼白了他一眼,即刻愤愤道。 “小姐,怎么了?”闻蝶之声响从车帘外传来。 “我说停车!──” 马车既停,她头也不回般猛掀开帷裳,不待闻蝶先下车拿过阶梯搀扶,只自己便蹦跶下去。 袁冬月一手插着自己腰,忙唤闻蝶赶忙下来,又挥手命那车夫即刻将车开走。 “不知是喝的酒,还是吃错药!” “小姐,这路你熟吗?秦王殿下就把我们丢在这?怎么回去啊……” 夜愈深,汴河边风渐大,吹得二人衣衫翩飞、直打哆嗦,此路又僻静,不曾见有车夫驶过。 “便是走回去也比待在马车上好!” 袁冬月只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便朝反方向去,闻蝶只赶忙追上。 · 寅时,京城一片死寂,独秦王府门口吊着两盏昏黄灯笼。 祁寒寝院里头仍点灯,侍卫于屋外站着打盹儿,他胃中翻涌难受至半夜,呕吐过几回,这才半身坐着瘫靠床栏,猛吐出一口气,浑身消停下来。 瞥眼瞧去,榻侧床案上放着一白玉莲纹盏,里头盛橘皮酸汤,乃袁冬月于茶肆买下,用以给他醒酒的。 祁寒收回眼神 15.第十五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五) 虽为五品文散官,袁冬月却甚是勤政,三天两头朝宫里跑,佐御史大夫以公文要务。 大小事宜她前辈子都经历过,对于些许地方问题亦或政策,所提之措举常乃一针见血,引得大夫赞不绝口。 “闻蝶──,江青道薛家的美人拳可买来了?” 终于回府,尚未入庭院,袁冬月便朝里间唤道。垂首过久,倒觉肩颈酸疼,她只扭扭身子,期待着闻蝶拿过那美人拳,好生替她锤上一锤。 过了半会竟不听回音,她遂走进屋内朝四处张望番,确实不见闻蝶人影。 这丫头跑哪去了? 袁冬月走出庭院,沿着抄手游廊,忽闻夫人梁氏之宅院传出闻蝶痛声叫唤之声响,她心中一紧,拔步赶去。 “住手!” 袁冬月止住脚步,连忙喝停,那长约三尺的木板才未得落下。 眼前闻蝶跪坐地面,垂头,双手颤抖撑地,嘴角垂下丝拉血条,粘落地面,又见得后背衣裳褶皱,沾尽灰污。 “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顾不得礼数,只冲上前去,同是蹲下护住闻蝶,抬眸狠狠盯向袁俞月。 “小月!你竟还护着她?你难道不知就是她在背后搞鬼,害得慕容公子悔婚么?”袁俞月咄咄逼人道。 “真是以下犯上的贱骨头,还欲勾引主子的郎君!看我不替小月狠狠教训你一番!” 说罢,她即刻又命仆从实施杖罚。 “你敢!──” 袁冬月扭眼盯向那仆从,挥于空中的木棍才顿住:“无凭无据便滥用家法,阿姐,这不合适吧?” 她当然知道,打狗还需看主人,此番举措无非是针对她罢了。 “谁说我无凭无据!水慧那日亲眼见得她鬼鬼祟祟在母亲房门外──” 不待她说完,忽闻得府门处似有浩浩荡荡之人群压来,众人皆凝语听去,不出片刻,梁氏庭院内便冲进十余佩甲带刀的官兵。 众人大惊。 屋外快步跨进一名官人,头顶乌纱帽,身着暗蓝圆领鹤纹长襟。 “袁夫人、二位小姐,失礼了。请随在下前往衙府一趟。” · 衙府肃穆,正中高悬牌匾,镂金“正大光明”四字,其墙绘日照高升图,台案高出地面二阶,周遭均为黑檀木构造,肃静至极。 待众人踏入衙府,只见得地面摆一担架,其上躺一具覆了白布的尸体,猛令她们胆颤。 “该死者便是慕容崈,你们可耳熟!” 知州厉声道。 袁冬月闻言瞳孔巨震,愣愣瞥眼地上那尸体。 难不成真给他吓死了?前世他不是活的好好的么,怎会死得如此突然? 袁俞月只别过头不敢注视,梁氏面色阴沉,扭眼瞧着知州。 “认识。敢问知州大人,这与我们有何干系?” 梁氏尖言道,且不说她梁氏一族权势甚大,就是无缘无故将她们押来,她也没得好气。 “今日巳时,慕容崈于御道忽然暴毙而亡。本官接到吏部尚书慕容仕报案,声称乃袁丞相一族,因不满慕容崈当场悔婚,心生怨恨,遂置其死地。” 闻言,袁冬月冷笑一声。 ──你自己听听这在理么? “空口无凭,你们凭什么随意抓人!”袁俞月愤愤道,扭眸白了一眼她周遭一官兵,许是方才将她弄痛了。 “袁夫人,袁小姐均乃贵重之人,若本官没有证据,也不敢随意出手。” “经药师检查,慕容崈乃中毒身亡,此毒一经投出,前日并不能察,然第二日必要暴毙而亡,据时间推算,中毒之日正是慕容崈于袁府提亲之日。” 梁氏冷笑一声:“仅凭此?” “大人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袁夫人莫恼。” “还有一物。” 知州缓缓道,遂抬手呈起桌案上一方丝绢,其中所包乃一小堆淡黄粉末:“此乃从慕容崈身上搜集所来的香料,此等香料尤是名贵,工艺繁杂,又为袁府特供香料,独贵府一家所有。” “此香与慕容崈所中之毒恰乃相克之性,二者同时作用,方可致人于死地。” 知州轻敲案板,只听得一声闷响。 “对此,诸位又该作何解释?” 袁冬月紧皱眉,瞧去方巾上之香料。 怎会? 此香却为袁府独有,然既非自己下毒,袁府众人更无理由下手,为何慕容崈会忽然暴毙? “是她!” 袁俞月一声惊叫猛将她从沉思中扯回。 “若定要说袁府有嫌疑,那最有可能下毒的,只能是小妹!我与母亲盖不知情,请知州大人将我们放回!” 袁冬月闻言一惊,即刻扭眸愣愣地盯向袁俞月,心头不可抑制地泛出震惊与愤怒,只觉浑身肌肉紧绷,止不住微微颤抖。 前世恩怨暂不算,只不曾预料,今生自己未曾与太子有过瓜葛,也不曾与她争过何物,竟也要如此一心置自己于死地么? “哦?” 知州疑惑一声,遂细细盯去袁冬月。 “知州大人,我忽然忆起!” 袁俞月忽瞪大双眼,神情紧张,匆匆道:“慕容崈提亲前日,小妹在外受伤被秦王殿下送回,我却偶然间闻得小妹丫鬟称,要让小妹与秦王殿下统一口径,避免露馅。” “她那日出府,指不定便是出府购置──!” 袁俞月一股脑脱口说出,梁氏只得赶忙扼住她手腕且盯向她,眸子里透着阴鸷与警觉,示意她莫要再说! 袁俞月哑然,呆呆瞧着梁氏,随后匆匆瞥过一眼袁冬月,眼神却不敢有丝毫暂留,只又缩回了头。 与此同时,袁满仲、袁慎二人匆匆下马,快步朝衙府内赶来。 “知州大人这是何意?” 一声威严浩荡,充斥整个衙府。 袁满仲、袁慎二人身着云凤仙鹤纹绯袍,头顶官帽,乃是未曾换下官服便从朝堂赶回。 “袁丞相,少将军。”知州起身作揖。 “本官无意冒犯,只是吏部尚书报案,其子蹊跷死亡,人命关天,现所有证据均指向贵府──” “尤是袁二小姐。” “本官公正办案,此举乃迫不得已。” 袁冬月瞥眼知州,冷哼一声,说是迫不得已,不过因死者身份显贵,他得罪不起罢。慕容仕失子心痛,贸然将矛盾抛向袁府,想 16.第十六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六) 袁冬月手捏玉瓷小罐,簌簌轻抖,朝闻蝶后背处撒着药末。 “连累你了,闻蝶。” 闻蝶趴于软榻,本是咬着牙感受细细点点药末与伤口作用的刺痛之感,听了此话,面上肌肉忽便放松来: “小姐不必自责,只怪奴婢做事粗心些,如今又闹这么一茬事──哎,奴婢愚钝,竟不知如何能救小姐于险境之中。” 听得她话语忧戚,袁冬月自也垂眸冷面。 若按知州所说,慕容崈乃提亲之日便被人下毒,那么,慕容崈走出袁府后,去了哪里? 慕容崈身上为何会有此等大量袁府的香料? “闻蝶,待你歇息会,去找总管婆子,务必应查清楚近一月来府内香料收支账目。” 闻得话语严肃,闻蝶即刻也摒去哀戚,立马答应下来。 “对了。行事务要谨慎,恐若慕容崈之死真与袁府内人有关,我想他此刻定慌乱地欲要消除证据了。” “所以还需尽快。” · 袁冬月独一人下马车,面中无神色,眼前乃那丹楹刻桷的秦王府邸。 提亲前日,慕容崈与秦王议事不成,许他那日便到过这秦王府再续前约。 她倒有些许记仇,那日的“恩将仇报”、冷言冷语还历历在目,由御道之尾走回袁府,更是差些没走伤她的腿。如非迫不得已,她断不会来寻他! 她提裙上过阶梯,正欲走进,忽便被门口侍卫拦下:“袁二小姐,不得王爷允许,不可擅自入府。” “那便快快进去通报!”袁冬月只道。 几侍卫只与彼此互对了眼,又迟疑道:“王爷此刻未曾在府中,兴许一会才回。” “何不可请本小姐进客堂等?”她话有怒色。 “小姐息怒,只是王爷明确说了,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府,小的也无法子。”侍卫持矛躬身致歉。 袁冬月鼻尖哼出一口气,瞧过众人,忽发觉这府邸之外的侍从似较上次添了一倍。 如此防着外人进府,若非有鬼,难不成倒是个怕死之徒了? 她瘪瘪嘴,不让进罢,那便在这门口等,看他究竟能何时回府。 此一等便近两个时辰。 倏地一阵西风,豆大雨点“啪嗒啪嗒”,密密点点,只顷刻间阴湿地面,蒸腾出泥土味道来。 惊醒袁冬月的,是一滴正中头顶、冰凉的雨滴。 她只一激灵,原是抱腿蜷坐于一侧阶梯,此刻松开手来,入眼,欲黑之天色,远处轻烟抱山,衣裳立刻覆了雨,感得贴肤的凉意。 她忙正过头,紧接欲要起身前去屋檐下躲雨。 一柄油伞遮过整片天,眼下四处滤成昏黄。袁冬月讶异回眸,入眼乃一人着鸦青单罗纱长襟,手持伞骨,微躬身,再抬眸,那人面孔却陌生。 “可是袁二小姐?”那人微笑问道。 她一面忙打理额前润湿的发丝,将其撇得利索些,一面立即站起身来:“正是。敢问──” 站过身,视野倏地宽阔。 原不远处,秦王方下马车。黄底水墨伞下,他一袭紫檀直裰朝服,银色缠绕之云纹腰带与精美挂饰相衬,头佩灵犀垂棠冠,乌发束得利落,不同往日之随性,倒含几分威严矜重。 “回王爷,确是二小姐。”那人回首道。 自不用他道,袁冬月已然与祁寒对视。 “袁二小姐怎来了?可有久等?” 祁寒面上漾出几点笑,遂朝她走来,与之同上阶梯,待到屋檐下,几侍从皆收过油纸伞。 “臣女见过秦王殿下,臣女此次前往,乃有要事相求。”袁冬月垂眸,并未直视他。 只听得片刻停顿,他才道: “先行进府罢。” 入了客堂,祁寒与仆从招呼几声,不出片刻,便有一随从呈来一件淡蓝绣花披帛予她,又有一行人物,约四五位,朝桌案杯盏里头满上热茶,呈过几份酥点。 “那日本王醉酒,许有不周到之处,不知二小姐可否见谅?” 祁寒只如此说,并未抬眸,而是接过随从手心一只玄凤鹦鹉,捏于手中把玩。 袁冬月瞥眼案上点心,又见热茶气息袅袅,抬手扯了扯披帛,更和紧身子:“臣女自知不敢怪罪。” 此话一出,客堂沉寂几分,袁冬月觉着不对劲,恐他听出此话之内涵,这才抬眸看他。 却见他垂头不语,玩得甚是认真,两指不时捏住那鹦鹉的头,鹦鹉只得簌簌地缩亦或躲,却不敢啾啾叫。 究竟是一场酒竟将他喝沉闷去了,还是故意晾着她呢。 袁冬月露出贝齿甜笑,声音提高了些许:“殿下身体为重,不知那日回府后,殿下可还觉舒坦?” 此番前往,有求于人,谨需殷勤。 “自是感觉尚佳。”祁寒一顿,似想起什么,又道,“二小姐送来的橘皮酸汤功效甚好。” “二小姐方说有事相求,不妨直言。” 他扶手顺顺那鹦鹉脑袋,遂猛将它抛向空中,鹦鹉好似一激灵,慌忙张开翅膀,扑扇扑扇飞入笼中。 听得语气平淡。 “臣女有一事欲请问殿下,不知前三日,殿下可曾与慕容仕之长子慕容崈会过面?” “慕容崈?未曾。”不做丝毫犹豫,他便脱口说出。 “噢,如此——” 袁冬月两指捏紧披帛,思量半分,又道:“那殿下可知,慕容崈前些日子,可去往过何处?” 此番他倒是停顿片刻,然仅片刻:“不知。” 袁冬月此时心已然凉过半截。 “恕本王难以帮上忙,小姐恐要失望而归了。” 祁寒勾出笑望向袁冬月,又伸手示意:“喝些热茶,方淋过雨,莫要因此染了风寒。” 那笑看得她背脊一凉。 ──惺惺作态! 见他并不能给自己提供些信息,袁冬月即刻起身作揖:“殿下,臣女忽忆起府中还有要事急需处理,便不叨扰您了。” 祁寒遂也站起身来,微挑眉:“本王送你?” “殿下留步即可。” 说罢,袁冬月转身收回笑容。出了客堂,风有些急,她紧紧和住披帛,觉着此趟算是白来。总和与秦王交谈时间,竟不及等待的十之有一。 然可确定的是,秦王并非那凶手。 瞧其神色,不过礼貌淡然模样,非有惴惴不安。 且此香性烈,沾则馥郁浓久,非七日难以洗净,方才近他身之时,并未闻得丝毫此类味道,整个客堂亦是。 不过他方才又是披帛又是热茶酥点,这是为他那日赔礼道歉? 赔礼便罢,前些日子如此随和,今日倒是端上架子了。 压抑一日了,她终于噗嗤轻笑,爽快片刻。 ──堂堂秦王,不过扭捏普通人罢。 · 17.第十七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七) 戌时,秦王府邸却早早闭灯。庭院昏黑,怪石树影泛着银光,瞧去寝屋,外头横梁之上,独悬两盏走马灯,轻悠悠地随风慢转。 屋内一片墨色,独一盏灯台,烛光烫开圈影,昏黄朦胧,摸不清边界,隐约映得台案烛台旁,一单单人影。 四周乃极致的安谧。 那人侧躺红木雕花蝠磐纹美人塌上,曲手撑头,赤足玉骨,秀面兰心,一袭茶白玉绸碧荷纹长袍,绸缎随意荡着皱痕,倾落地面。 秦王惺忪着眼,鬓云乱散,陶陶然忽从口中哼出一段小曲儿来,声音清澈透亮,回环绕梁,空灵逸然。 那方烛台,底座乃龙爪模样,三爪支撑,龙身镀金,盘踞而上。细细观去,那朝上窜的烛火周围,环绕丝丝缕缕白烟。 屋内馥郁缱绻之芬芳好似淡下,应是感得香炉中的香快焚尽。 祁寒扶身坐起,倏地,白烟便从中散开,待过顷刻,又直直朝上冒,他便拿过几块合香,借着烛光炭火,朝炉中投去。 轻轻一阵脚步,凑上光亮,黑暗里脱出一人面来:“王爷。” “此刻前来打搅,可有要紧事?” 祁寒启唇,背靠椅拦,火光映面,神色淡然,乌睫低垂,轻轻拨弄那香炉炭火。 “属下得知,慕容崈竟离奇死亡,袁二小姐成了最可疑之要犯。”那人双手贴衣襟,躬身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祁寒原怔过片刻,又捏过手中火折子点香,屋内寂静半许。 “哦?” 他这才开口回应。 …… “点灯。” 寝院乃至整个府邸,忽又灯火通明。 “情况要紧么?”他站起身来,拿过一件玄色鹤氅披身。 “回殿下,属下也仅探得稍许信息,对此并不知情。” 祁寒动作只顿住,思量半分,扭眸看向那随从:“几刻钟了?” “应是戌时四刻。” 祁寒叹出一口气:“备马车。” · 次日衙府。 “知州大人昨日可有查出什么?” 声音稍远,袁俞月匿于正堂外朱漆柱后,朝里望去,见袁冬月立于堂前,正与知州交谈。 她紧捏漆柱,眼神死盯袁冬月,倾耳以听,心中犯怵。 今儿一早见袁冬月雷厉风行般出府,想来便是寻知州,真果不其然! 前几日,她以袁府名义向太子送去香料,谁知竟出了这茬子事情。 事发突然,她只懊恼自己竟未即刻想得要销毁账目,若她发觉香料乃经自己送出,恐那掉脑袋的风险便轮自个头上了。 “二小姐,本官昨日谴人查过贵府香料支收账目──” 闻言浑身一抖,袁俞月即刻面色铁青,未经思量便匆匆拔步入正堂。二人见她神色惊慌而来,只也凝语注视去。 “知州大人。”袁俞月简略行礼,只垂首眨眼,声音虚飘。 “袁大小姐。” 知州声音低沉道,见过她后便细眯眼眸,目光莫有移动:“本官查得,袁府近日一笔香料支出,乃是──” 袁俞月不自觉抬眸,心猛跳,怔怔盯着知州嘴巴,乞求他莫要说出自个。 “乃是经由大小姐之手。” 脑中“嗡”的一声,袁俞月只觉浑身血液凝固住。 袁冬月即刻扭眸看向她,又瞥眼瞧过知州,立马躬身作揖道:“禀大人,此笔香料虽经阿姐之手,然乃是作寿礼奉予──” 知州一面听着,只忽然猛站起身来,面上浑乃惊诧。 话语哽于喉间,她惊愕片刻,顺着知州目光,回首朝衙府正堂外瞧去。 太子祁政竟从外走来,身后匆匆跟了八余位侍从。 一袭明黄镶滚锦龙纹大袖袍,随着阔步荡出尊威之气,腰间配朱红白玉腰带,勾出伟岸劲瘦的身形,面若雕塑,凌厉俊美,气度逼人。 祁政与秦王同为兄弟,自有几分相似,然最大的差别,乃祁政眉眼威严硬朗几许,不似其弟柔悄含情。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回眸刹那,袁俞月面放光彩,即刻扬出笑来,细言高调作揖道,袁冬月同躬身行礼,口中声响却不大。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知州面色慌乱,将头埋下作揖。 闻得些熟悉味道,袁冬月讶异抬眸,望向祁政的脸,瞧他面色冷淡。 “袁府那批香料,乃是奉予本宫。” 众人神色一凝,独袁俞月眼含秋波般望着他,喜得快要哭出。 “这──”知州一面笑着一面看看袁冬月,犹豫半晌才道,“未曾听闻殿下近日贺寿呐。” 祁政只不耐烦地抬眸瞧了他一眼,知州即刻闭嘴。 “既要相克才生效,莫不是知州大人以为,本宫才是害死慕容崈的凶手?” 语气淡如死水。 知州即刻颤抖着俯身跪地,忙道:“微臣不敢。” “所以呢?” 知州闻言一愣,又慌忙道:“这么说来──想必慕容崈之死与袁府无关,定有人于背后陷害袁府。” 长姐之欣喜得意,她看在眼里。 命如草芥的世道,此案要解,原不过位更高者轻飘飘一句话。 如此倒还沾了长姐的光,保她一命。 此香既是从太子之手流出。 她明白,祁政没有任何理由害死慕容崈亦或打击袁府。如此,慕容崈之死竟是巧合么? 怎会如此之巧? 如若不是巧合,谁又能算中慕容崈定会向太子索要香料,且太子定会赠香呢? 那便仅一种可能,太子乃故意赠香,至于其动机,一时是想不明白。 袁冬月飞速思量着,若此事关乎太子,她恐有几分化逆为顺的把握,不妨赌一把,达则升官。 “大人,殿下。”她即刻拱手作揖。 “无论如何,慕容公子曾与小女有过婚约,如今他蹊跷死去,小女虽已撇清嫌疑,无需自证,然仍愿意替知州大人查明真相,给慕容府一个交代。” 知州原是跪伏于地,听此即刻抬首,见得面色惊异,又瞧了瞧祁政的脸色,忙道:“袁二小姐真乃重义之人,甚好,甚好。” 袁俞月此刻,心思只浑沉浸于心上人英雄救美之蜜罐里头,并不理会袁冬月正说何话。 后知后觉间,袁冬月皱紧的心,倏地便展开,笑容竟悄无声息爬上脸。 如此,袁府与慕容府之间,不过虚惊一场罢。 < 18.第十八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八) 祁政步于前,其后侍从皆噤若寒蝉,碎步随着,袁冬月同是。 入宫门,庭中景象,悉数尽显,尘封的回忆恍然于脑中展开,尤是右侧巍峨耸立的那棵古槐,枝叶冠如云,如翡翠耀眼,白玉砖下却阴了一片深绿,好甚柔美。 只太多回忆蕴结于此。 祁政将随从尽数打发,瞧她愣愣瞻望模样。 “此古槐,乃大晟始祖帝所植,瞧见何等波澜壮阔,又瞧几人别伤纠缠,如今亭亭如盖矣。” 说罢,他轻瞥眼眸注视她。 “甚美。”她只答到。 祁政覆手于其白嫩细腻的后颈,手掌宽实,仅稍许力道,鹅黄衣襟压出些褶子来。 只触上皮肤一刻,她猛一激灵,慌忙躲开,那该死的压迫感才顿时泯灭。此动作如此漫不经心,简易如碾死一只蚂蚁。 祁政恍然抽手,忽觉自己唐突了,顿了片刻,一声不吭便转身过一方小石桥,更朝内宫走去。 袁冬月惊魂未定,越觉反常,瞧他离开,只得赶忙随上。原他这小习惯,竟一直便有。 很喜欢掌控别人于手心的感觉是么? 前世,她倒是娇纵,驯得他服服帖帖,莫瞧平素不怒自威的太子,私下也要为她描眉浴足,俯首称臣。 然她那时竟未意识到,每至夜间,桂馥兰香之境,红烛薄纱映软榻,二人云雨缠绵,他好似便钟爱掐住她脖颈。 平素他待她倒还温和,独那时控不得力道,尤记得他指尖,常要捏得她背颈道道赤痕,此时想来,不过危险的掌控与桎梏。 她后背一凉,只恨当时竟未曾察觉。 垂首思之,缓步入了内宫,宫门恍开,她呼吸一凝。 皇宫内自是雕甍画栋,金碧辉煌,她再熟悉不过,却见庭内满覆红艳月季,正值好时节,开得繁茂,绿叶成荫,竟若赤海,金光灿烂,瓣瓣花儿闪出细碎银光。 前世东宫亦种满月季,却是因她喜爱。 祁政瞧她见眼前之景,忽慢了脚步,他眉峰亦柔和些许,开口道:“姑娘以为月季如何?” 袁冬月即刻回神,下意识脱口而出。 “月季坚韧美艳,甚好。” 祁政回过身,唇边溢出一点笑,思绪恍惚间拉回前世 ──那时阿瞳埋怨东宫凋敝清冷,他却不懂如此富丽之皇宫何来凋敝,却应阿瞳喜好,将月季种满东宫。如此也好,阿瞳舞姿冠绝京城,花明叶媚间,一袭流云霓裳翩飞,可真让他好不怀念。 待入座,袁冬月见他神色飘然,并无提及慕容崈一事之意,便开口:“殿下,关于慕容崈──” 不待她说完,祁政直直看过她一眼后,开口打断道:“姑娘裙角沾了污泥。” 袁冬月只顿住,遂朝脚下望去,不过沾了几点污渍而已,再抬眸,一行宫女排成列,已然呈过几件华美霓裳来。 她一眼扫过,心中甚是犯疑,又抬眸看去祁政,正欲开口询问。 “姑娘快些选件换上吧,殿下见不得脏污,最恼有人弄脏他的厅堂。”打头那着粉白对襟的宫女直言。 就这几点污渍能脏得了厅堂才是稀奇! 她怎不记得祁政还有此等忌讳? “原是如此。” 袁冬月笑眼弯弯地回应宫女,再细细看去一众宫女手中所呈衣饰,她才惊异察觉,五套里间,约莫四套均乃她前世最喜穿的,除细节上些许差别。 “这件吧。” 她选了那套最丑的。 太子阴险狡诈,城府颇深,一路下来疑点重重,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祁政微挑眉毛,并无神色变化,只右手端起茶盏,轻抿过一口。 宫女遂引着袁冬月步入里间。 ──自己喜欢艳色,却从不知阿瞳竟喜爱深色。原上辈子阿瞳在自己身旁,竟隐忍克制如此之多么? 袁冬月换过衣裳走出,抬抬手瞧袖摆,又回旋瞧瞧自身前后,倒讶异尺寸大小竟甚是合身,只颜色乃玄青色,暗淡沉闷几许,待回府定要即刻将它换下! 她又踱步坐回靠椅,不待祁政开口,她此次定要先发制人:“依殿下方才所言,您手中应有些许有关慕容公子之死的讯息罢。” 早些了结早些回府,她不想再对着面前那张脸了。 祁政轻点头:“慕容崈身上的香,并非我所赠予他那盒。” 袁冬月顿觉疑惑,只下意识皱紧面颊肌肉。 所以说太子赠香事真,故意与否不知,且有第二者获取了袁府香料? 祁政拿过一方丝巾,下过宝椅,直朝她走去。 袁冬月本是愣神,忽感觉一人影逼近,只因那人不在视线范围内便毫无安全感,一瞬间只在心中强装镇静,安慰自己他此刻并无理由杀她。 “姑娘瞧瞧。” 原是递过从慕容崈身上搜取得来的香料。 她忙伸手接过,直至此时她才近距离看过那香,只惊觉匠工手艺奇绝,竟能做得保留相似属性与气味。 “殿下何不向知州直言此香乃仿制?” 祁政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幕后之人料定你们拿不出证据,因为此香根本不是袁府的香。然未料本宫竟会出手。” 袁冬月怔怔瞧过祁政,还未能明白此话何意,只闷头思量去。 厅堂内静默稍许。 仅片刻,她便灵光一闪,心跳忽便加快。 ──祁政此番乃引蛇出洞,故意赠香实是出其不意地保了袁府一次。 她心中冷笑一声,此刻更是坐实了这幕后之人乃晋王祁晁。 然她虽猜出,却不能直言,更无法向知州禀明──此话出口,若无实据,恐要杀头。 如此,借此事来升官恐无望了。 “没错,本宫也以为是三弟的手笔。” “也以为”? 袁冬月扭过眼珠讶异抬眸,今日太子之话属实过多,他又何必向她费言如此之久,更不论竟直戳了当地将矛头抛向晋王,欲巧言将她拉入同盟。 “微臣不敢。”袁冬月忙作揖撇清关系。 若在她头顶扣下此等罪责,到时便难开脱了。 祁政忽地轻笑出声,冷不丁将她吓一跳。 “本宫有一计,可助袁姑娘升官。” · 既回府邸,袁冬月坐于秋千之上,纤手握缰绳,双腿轻晃悠,心中却越想越觉可疑。 东宫为何满覆月季,又为何所呈服饰竟与前世如此相同,当真巧合? 她思来想去,恐只有一种可能,即祁政早已打探清楚她的喜好,此番做法很难不令人觉着是讨好。可他凭什么讨好她? 细细回想,前世自己好似略施小计便吸引住他,不出半月便得其宠爱,进展速度之快,她此刻才惊异。可前世她自也谨慎,竟未曾识破他的伪装。 以猎物的形式出现来诓骗她,难不成此世他又要故伎重演。 袁冬月于心底蔑笑,倒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她可没什么利用价值。 “小姐!” 听闻蝶呼唤,她回首瞧去其笑容 19.第十九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十九) 自慕容崈一事结束,已有月余,袁冬月再迁侍郎,乃正四品上官职,观得前途坦荡,她生得如此聪明果敢,可也有用武之地了。 至于此事后续,便乃太子找了位犯死刑者替罪,说辞便乃慕容崈好男色成性,威逼强抢,自己招来横祸,此事并不光彩,慕容仕无话可说,袁府到还能借此机会大作文章。 不过还是保持世交之谊为上。 近日日丽风清,既无内忧又无外患,终于悠闲快活过几日,平素好食好穿供着,她可养得粉光若腻,竟又丰腴饱满了些,更更似玉盈媚。 这日,文善公主托人送信,邀约袁冬月今夜前往坊肆里头游玩。公主殿下有意与袁冬月拉近关系,此更可看作与袁府相亲,袁满仲当甚是乐呵赞成。 向晚,薄夕余晖,坊肆喧闹,游灯星点,橙昏中一派温馨泰然之感。 袁冬月一袭荔白撒花洋绉裙,再配软毛织锦披风,头梳花髻,饰镂空兰花珠钗,谁叫她生得媚眼如丝,此番打扮,不似白兔却似狐。 不出半会,二人便在人群中瞧见彼此。 只隔着老远,祁沅便扬着娇憨的声喊来:“袁姐姐!──” 袁冬月闻见,即刻朝她走去,二人笑着会面:“见过公主殿下。” “叫我沅沅便好啦。”祁沅笑道,又新奇地张望四周。 袁冬月抬眸看看她,忽瞥见其身后还跟了十余位带刀侍卫,周遭百姓均只敢打量,不敢多瞧。 她此行出发,便是连闻蝶也未曾捎上,不过公主娇贵,自也正常。想来此番出游亦是求过许久才得来的机会,她可得让公主尽兴而归! 汴河一带,灯宵月夕,七夕乞巧,雪落之际,花开之时,凡四时节令,各有观赏,举目望去,入眼皆青楼画阁,秀户珠帘,华舆竞停,良马纵驰。 “好生热闹!” 祁沅挽上袁冬月臂膀,二人一面躲过人流的摩肩接踵,一面谈天。 “沅沅,带你玩个好玩的!” 袁冬月满面坏笑般拉着她跑来一处坊子,周遭技耍云集,欢呼呐喊声鼎沸,约莫是些踢笔墨、搓米酒、藏人、喷火、蛮牌,乔影戏等把戏。 侍卫呈列排开,周遭百姓瞅了稍受惊吓,两人遂忙钻入人群前排去,祁沅只提高音调朝排头那侍卫吩咐去:“莫伤到百姓了!” 再低头,只见眼前一石盘磨得光滑,其上却密密麻麻混乃虫蚁,其触须不断触着地,六条细腿簌簌抖,爬得极快,或三两扭打一起,或无目的地乱蹿,凡乃水火难容、不得歇停的一团麻糊。 “啊!” 祁沅猛尖叫一声,只后退一步撞进袁冬月怀里,抬手蒙着眼。 侍卫闻声,顷刻间便跨步而来,刀已然出鞘半段,引得外层一侧百姓慌忙从中央散开。 袁冬月赶忙回首,高举手朝侍卫示意莫要大惊小怪:“没事、莫慌!” 遂低首细声宽慰去:“沅沅,这叫弄蚁虫,不会爬到您身上的。” 摆摊弄虫蚁那人,约年过半百,瞧此情景,露出一口黄牙,笑眼沉沉道:“小姐莫怕。此蚁乃老夫手下驯养出来的,绝不伤人。” 祁沅两指叉开些,皱着眉,眸子透过那小缝隙瞧去。 “老夫可有一手好绝活,乃可指示蚂蚁们摆阵,亦或列队交战。” 说罢,他由摊底拿上一沾了泥灰的小罐,拧开盖,将瓶口接于石盘,里头顿时涌现出密密麻麻、颜色鲜红的蚂蚁混入黑蚁群中。 “老兄,此乃红火蚁还是你自个涂了朱漆?”旁一身着粗麻短褂的青年,一脚踩在高出地面两尺的草垛上,吆喝问道。 那人讪讪回应道:“火红蚁可难抓,自是老夫一只一只涂的。” “沅沅,你可瞧好了,皇宫内可莫有此等手艺者。” 祁沅扑闪着眼睫,点点头,随即目不转睛盯着那石盘。 老者于东西两方各插红黑两旗,待闭,各色虫蚁即刻散开,满盘看似毫无目的地爬,然不出片刻,竟浑分成两拨,止于旗下,毫无串色,自行成列。 “天呐──。”音量不大,音调却高。 祁沅倒吸一口气,放下一手来捂嘴,眼睛瞪得溜圆。 老者复出一方小黄纸旗,作指挥状,红黑军团纷纷攻出,手足相接,呈扭打模样,盘旋进退,拉扯良久。 “押红蚁!”一青年挺出油腻肚腩,掷下几文铜钱与瓢碗中。 其余观众皆掏出腰间银碎,纷纷掷下。 “那本小主压黑蚁!” 说罢,祁沅朝瓢中掷去一腚白银,沉甸甸砸去碗中铜板,发出一声闷响。 老者即刻翘出笑来,其余压下红蚁的人顿时眼冒金光,更聚精会神瞧去两阵营比斗。 久之,黑蚁群竟返走,红蚁乘胜追击,打得对方溃败,攻入黑旗之下。老者即刻再挥黄旗,红蚁遂又退回原阵营。 几家欢呼几家懊悔,祁沅瘪瘪嘴道:“罢,袁姐姐我们玩别的去吧。” “二位小姐豪气!慢走不送!”那青年乐呵喊道,遂蹲身去收那瓢中银钱。 二人穿梭车水马龙间,眼前走来一卖花郎,身背竹架,其上插满鲜花,应是刚采下不久。俗语有,春簪牡丹,夏簪茉莉,秋簪菊花,冬簪腊梅。 袁冬月顺手买下两朵开得盛的牡丹,二人互别上发髻,相视一笑,更挽紧了手。 “走!带你去茶水摊!” 灯火明珠,风暖气香,座座画阁若晶莹辉煌的珠宫贝阙,裙摆翩乱,笑声清脆,二人利索地穿梭人流之间,只甩十名高大护卫在后头高声挽留叫唤。 此乃擂茶铺。 简略搭起的布棚置于路边,两名伙计相互搭把手,一名招待客人,一名擂茶,均头围麻布,身着茶褐长褂,一绳布系腰间,挂些账目银碎。 伙计先将茶芽浸软,再加去皮炒熟的芝麻、盐、酥糖饼、松子仁与栗子等物,细细擂之,待磨细了去,舀一勺沸水烫去,撕拉一声,热腾腾一碗擂茶便出锅。 “擂茶来啦,二位小姐小心烫嘞!”伙计吆喝着呈上。 沁香扑鼻,祁沅眸中流彩般瞧去。 “沅沅,可得等它凉些再尝。”袁冬月瞧她馋猫模样,赶忙提醒道。 祁沅朝她猛点头,二人遂抬首朝四周张望去,待它冷下。 旁侧约隔过两方木桌,只见一人身影眼熟,腰间佩剑,正背对喝茶,一袭殷红底鹿同春纹广绫袍,让人打眼瞧了便觉孔武有力。 “阿兄!” 袁冬月高声喊道,待他回首,她面上 20.第二十章 《乌夜啼(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二十) 文熹五年荷月,西戎蛮夷举兵进犯大晟边境,战报告急,天子令百官朝会,共商国事,梁氏一族请缨受命。 袁冬月于朝堂之上,以侍郎身份请缨随军出征,佐行军参谋,百官皆惊,然天子嘉其志气,遂允。 袁府大门前,两匹雄劲的战马提足以待,鬃毛飞扬,精神抖擞。袁冬月、袁慎二人身披铠甲,神色凛然,袁府一众皆出门送行。 日光灿然,和风煦煦,护甲银光闪烁,二人身姿飒爽,眸子格外坚定。姨娘等多是落了泪,袁满仲神色亦是凝重。 “身为我梁氏之子,保家卫国乃尔之使命,倘若战死沙场亦乃尔之魄力。”梁氏面色平静,只伸手又替袁慎整好衣褶,眸子却毅然决绝,只抓住这一片刻将其模子印入脑海。 “还望母亲放心,孩儿定凯旋而归!”袁慎即刻抱拳作揖。 袁满仲缓缓点头,眼神忧戚地瞧过袁冬月,伸手握上他臂膀处冰冷的铠甲:“慎儿,身为兄长,自应照顾好小妹,为父在京城等你们的捷报!” 袁冬月瞧此情形,语气决然道:“父亲、母亲尽可放心,此战我大晟必胜。” 兰氏瞧着自己年不过二八的女儿,便要随军出征,一路颠沛流离,又联想军营生活艰苦困顿,再者不免有性命之忧,只泪若雨下,巾帕半湿。 其怀中袁庭樾微皱了眉,似也感得此行危险重重:“阿兄,阿姐,行军在外可要保重。” 二人微笑点头,遂躬身作别,跨身上马。 梁氏乃武将世家,袁冬月自幼亦习得马术,方上马还略有生疏,然片刻便熟悉,呵斥一声,二人策马驰骋,朝皇宫赶去。 出征前祭祀大典在即。 战鼓擂,号角响,祈福至,愿君归。 诸将心潮澎湃、视死如归,迎神燔柴,祝文高昂,鼓乐齐鸣,撤馔归璧。 眼下士气高昂,一派激荡之景,案上酒肉满覆,蔬果盈碟,袁冬月只垂首思之。 此仗至关重要,西戎蛮夷乃游骑民族,难守难攻,去者多是有去无回,前世敌人巧用计谋,困住我军长达数月之久,折兵百万,大伤国力。 ──故此行虽险,然必孤勇往之。 袁冬月抬眸,场地之内战旗猎猎,各士兵将领极尽豪情,挥霍这行军前的最后一顿。 然她竟忽然发觉,主将席上坐着的,乃是秦王。 近月余不曾谋面,再见也还是位绝世的俊品人物。 只见其一袭铠甲,勃然英姿,犹如琼枝一树,乌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未戴头盔,光风霁月的面容一览无余,很可谓之目若朗星、青隽霜雪。 既要行军,他神色却淡然,目光柔柔地视向前方,似习以为常,又捏起杯盏饮茶,轻启薄唇品过,悠闲得仿佛置身竹林听风抚琴。 袁冬月不否认,虽秦王平素放浪形骸,然穿上铠甲还真像那么回事。 然她即刻便要嗤之以鼻,命这么一位只会玩弄文墨,唱词听曲的王爷任主将,莫不是作一吉祥物带去。 前世久战不胜的原因便呼之欲出了。 · 行军路途坎坷,行进半月才抵西戎一带。 边境莽莽苍苍,流沙似金,放眼望去黄云白草,无边无际,纵值荷月,也未能见得几丝绿意。周遭零星几座土房,然蛮夷来犯,恐早已举家避难。 十万余人马抵达之时已近申时,秦王即刻下令,命将士们速速安营扎寨,将一切战前事宜兴备完毕。 秦王的声音同他的人一般,魅惑中带了几丝清冷,自一月前听过秦王唱曲,她便更觉此声音唱小调是最合适了,别的都差些意思。 如今她与各副将、护军及国尉等站在底下,听着秦王调令派遣的声儿,若非万余军队已至,她真要觉得闹着玩似的。 ──还好有阿兄在。 祁寒身板挺立地做着部署工作,忽瞥见袁冬月瘪瘪嘴,很是不屑地瞟过他一眼,低着头又不知思何去了,心中顿时犯了疑。 “袁副参谋可听明白本帅的话了?” 祁寒本可佯装没看见,然抵达第一天,军心要稳,必要严肃纪律。 袁冬月闻声一激灵,忙抬头,抱拳作揖,声音比他还雄厚道:“听明白了!将军!” “甚好甚好。” 祁寒露出笑来,两眼弯弯,即刻散了会。 约莫酉时八刻,边塞一片黄沙漫漫,广袤无垠,残阳如血,真真一副壮丽瑰玮的画卷。 袁冬月坐在营帐外的木墩上呆呆望着,忽听见肚子咕咕作响。 一路跋涉,近十日来下肚的均是些米条烧饼,干硬但好在管饱,搭配些大酱腌菜,饿得慌时嚼起来倒也津津有味。 “可是我想吃馒头啊!”袁冬月只埋怨出声。 山珍海味她自知没可能,可一个松松软软、香香甜甜的馒头,总可以吧?可惜也没有! “馒头体量轻,体积又大,并不方便运输。” 袁冬月闻声哭丧着脸回过头去,瞧见乃秦王,她即刻站起身来,抱拳作揖:“主帅!” 声音洪亮,似在心底与他暗暗较劲,看谁更像一名武将。 祁寒微蹙眉,瞧她身板虽清瘦些,却真有个将军梦,方安顿下来士气便如此高昂。 孺子可教也。 他忽又忆起什么,遂从身后端出一碗小米粥递给她,热腾腾地冒着白气,看着像刚出锅:“既已安营扎寨,生火煮个熟食也并非难事。” 袁冬月即刻伸手去接,祁寒只故意又将碗收回。 “还望袁副参谋继续保持。” 她讶异地看着他收回,只在心里浅浅骂过一句,然而想吃得紧了:“遵命,主帅!” 祁寒将碗满意地置于她手上,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 夜幕已至,主帅营帐外两侧,两团干柴篝火烧得旺盛,里间吊下几盏灯笼,倒也通明。 除秦王外,各副将、国尉、护军及参谋等均聚集于此,长形桌案之上铺一面黄底牛皮地形图,大家共商明日战事。 袁冬月细细看去那地形,试图唤起前世的记忆,然终是无用。前世她并未参与到此次战争中来,只曾听闻阿兄懊悔中了敌军奸计,具体计谋她却浑然记不起。 她此行的目的便是协助阿兄破除敌军奸计,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敌军的军兵、车舆、物力、武力等要素,目前我们并无确切消息。”国尉魏漳忧心道,“明日首仗,可谓盲打。” “西戎乃游牧民族,其民彪悍、豪情,作战起来更是勇猛。”袁慎一手按台,顿顿道,此话一出,众人神色渐凝重起来,“但这也正好造就了他们的弱点──不够团结,服从性差。” “副将以为,该如何呢?” 长桌一侧,祁寒位于中央,双手撑案,侧头瞧去袁慎,面上凛然严正。 袁慎沉寂半分,暂未作答。 “依老夫的见地,游牧民族善骑善射,却不通舆车之术。”参谋桂公开口道。 祁寒垂睫思量几分,忽想出应对之策,直过身来正欲开口。 “明日施行却月阵或车营!”袁慎拍案道。 祁寒会心一笑,轻点头,转而又问:“诸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