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 1. 八珍糕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春三月,日和风暖,天清气朗。 不过卯时二刻,刑部尚书府西院的小厨房里便起了动静。 封清桐穿着一身藤紫对襟薄罗衫坐在小凳上,眉眼尚且疲顿十足地耷拉着,手中却尤在一刻不停地剥着瓷碗中的核桃皮。 芷雨候在一旁为她打扇,“小姐,这点活儿就交给奴婢来做吧,您昨日才去庙里为忱少爷祈了福,本就歇得晚,今日又起得这样早。不如您回房趁便打个盹儿?等糯米蒸熟了,奴婢再去喊您。” 封清桐用沾着凉水的双手拍了拍脸,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无妨,我不困。” 她逞自瞪大双眼,垂首揩去眼角因为困倦而泛起的泪花,“说好要亲手给兄长做点心吃的,既是亲手,那便每一步都不能假手于人。” 封清桐口中的‘兄长’名唤秦以忱,时任大理寺正,虽是钟府的大少爷,却是随了母亲的姓氏。 封家与钟家素来交好,两家家主同袍同泽,家中主母更是亲密无间的手帕交,秦以忱年长封清桐三岁,二人自幼时起便朝夕相伴,是再至近不过的青梅竹马。 秦以忱前些日子外出办差,一走便是月余,封清桐一日前得知了他今晨归来的消息,当即便兴冲冲地预备了食材,打算亲自做些糯米八珍糕给他吃。 将祛过皮的核桃仁尽数裹上糖分,封清桐敛起衣袖,又抻着手臂去掀灶上蒸笼的盖子。 浓白的水汽就此腾出,如有实质般袅袅攀援,合着窗外熹光,盈盈满满地拢上了她隽丽的面容。 她着实生了副温婉韵致的清贵样貌,眉如青山远黛,眼似横波春水,加之承袭了父亲的东羯血脉,五官较之常人便更显深邃,如同一尊玉质的神仙像,不消做任何事,只需单单站在那儿,整个人就能透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端秀与慈悯来。 芷雨由衷地欣赏了一番自家小姐的美貌,而后才取来帕子替她拭去面上水渍,喋喋怨怪道: “这糯米八珍糕的制作最是繁琐,小姐平日里那么爱赖床的一个人,也就只有为了忱少爷才会起得这般早。如此赤心以待,偏生却碰上了忱少爷那样一块只知署事的笨木头!眼瞅着都要弱冠了,就是不开窍!真是……” “芷雨。” 封清桐打断她,回首拍了一把小丫头的手臂, “几日前我才叮嘱过你的,不许随意在背后讲兄长的坏话。” 她一脸不赞同地训完人,面上又隐隐泛出些羞赧的薄红, “兄长为人诚心正意又光明磊落,说是不世之材都不为过,怎的到你口中就成了不开窍的笨木头了?更何况男儿当有四方之志,他夙夜在公也是入情入理,压根算不得什么错处。” 言罢又沉了语调,故作严厉地斥责了一句, “日后不许再胡乱给兄长起诨名了,记住了吗?” 芷雨掩嘴应了声‘是’,乖乖认错后又忍不住为自己申辩了一句, “可是小姐,‘笨木头’这诨名也不是奴婢起的,是钟三小姐起的呀。” 钟家除秦以忱外另有一对龙凤胎兄妹,二少爷钟席诀乖顺有礼,整日跟在她身后唤姐姐;三小姐钟星婵天真烂漫,同样与她相亲相近。 果然,一提起钟星婵,封清桐的面上立时显出些笑意, “阿婵年纪还小呢,出言无忌些也无妨,你同她学什么舌?那份减了一半糖的红豆沙呢?阿婵前几日才说自己牙疼,吃不了太甜的。” 芷雨将红豆沙递过去,瞧着自家小姐露了笑脸,自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若是细算起来,钟二少爷与钟三小姐比您也小不了多少。可是小姐您呢,却总是习惯将那两位主子当成小孩来宠。” 说话间糯米蒸熟,又过三刻,糕饼也烤制出锅。封清桐回房换了身衣裳,又特意取来及笄时秦以忱送的簪子戴在发间,而后才唤来把式,赶在大理寺点卯之前急匆匆地离了府。 *** 钟府和封府的距离不远不近,中间却隔了一条安都城中最为繁华热闹的主街,封清桐担心自己赶不上秦以忱应卯的时辰,特意提前出了门,却不想眼下不过辰时三刻,坊间便已是熙熙攘攘的喧闹一片。 原本宽绰的正阳大街上堵了七八辆马车,芷雨出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原是因着昨夜暴雨,司狱司押送的犯人趁乱出逃,其中一个被人当场斩了双臂,丢失的半截断臂却是直至今早才被野狗重又叼回了长街上。 “那断臂就被扔在路中央,切口齐齐整整的,连骨头都斩得干净利落。” 芷雨小跑着回到马车上,心有余悸又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适才的见闻, “围观的百姓们都在议论,按察副使陈大人绝没有这般精妙又狠戾的刀法,也不知是司狱司的哪位大人出手砍了这贼人。” 封清桐对此无可置喙,仅只半掀开车帘,耐心等着京兆府的衙役带走断臂。 直至一盏茶后,拥塞的街道被重新疏通,她才略显焦急地催了把式一句,倍道而进地驶入了钟府所在的巷道。 钟家的司阍昨日就得过吩咐,远远瞧见封府的马车便麻溜备好了落脚的轿凳,封清桐心下焦急,只怕秦以忱已经在这意外耽搁的一时半刻里去了大理寺述职,尚不及马车停稳便提着裙摆下了车。 芷雨紧随其后跳下来,“小姐您慢……哎哟!” 另一道痛呼几乎同时响起,小厮打扮的半大少年护紧怀中食盒,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芷雨姐姐!你可撞死我了。” “钟小十?”芷雨上前扶他,“大清早的,你不守在席诀少爷的院子里伺候,跑来府门前偷什么懒?” “姐姐这话就是在冤枉我了。”钟小十摇头喊冤,“我可没偷懒,之所以此时会在此处,也是因为我们家二少爷……” 他一面说着,一面有意无意地露出怀中抱着的乌木食盒,话说一半却又倏地噤了声,像是说漏嘴似的,掩耳盗铃般心虚改了口。 “没,没什么,芷雨姐姐只当这一遭没瞧见我吧,我得快些回去了,不然这食盒里的药该凉了。” “……药?” 一旁的封清桐诧异出声, “什么药?” 她颦起眉头,作势要去揭那严丝合缝的食盒盖子,“是席诀要喝的吗?他怎么了?” 钟小十目光游移着闪烁其词,“二少爷他,他……” 芷雨叉着腰催促了一句,“你还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我们家小姐都问话了,快点说。” “……好吧。” 钟小十握了握拳,终是下定决心般悄声开了口, “不瞒封小姐,二少爷他当下的情况有些不好,但这‘不好’的情况却不能让老爷和夫人知道,奴才又笨嘴拙舌的,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 他瞥了一眼数步之外的两个司阍,遮遮掩掩地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愈低, “封小姐,要不您还是亲自随奴才去二少爷的院子里瞧一瞧吧。如此,二少爷能得个妥帖照应,您也能够知晓个大概,将心放回肚子里。” …… 去钟席诀的院子? 封清桐一个怔愣,随即为难地垂了垂眼。 倒不是她不愿亲自探望,只是钟席诀所在的鹿溪苑距离秦以忱的住处着实不算近,她们今番本就来得晚,此时若是再随钟小十先行去看钟席诀,哪怕事毕之后小跑着赶回来,十有八九也会来不及当面为秦以忱送糯米八珍糕。 思及此,封清桐轻抿唇瓣,一脸踌躇地张了张口, “或许,或许咱们可以先……” “哎哟!” 一句话尚未说完,眼前的钟小十已经兀自一抖,好巧不巧地将食盒中的药汁洒出大半。 “您瞧瞧,奴才今日当真是过于担忧二少爷而急昏了头,怎的无人撞我也会趔趄。” 他颇为自责地挠了挠头,随即又昂首露出个惭愧的笑容来, “封小姐,您方才要说什么 2. 碧螺春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诚然,封清桐自幼爱慕秦以忱,可若细究起来,常年喜欢围在她身边打转的却是小她半岁的钟席诀。 与冷逸俊朗的秦以忱不同,钟席诀的五官更多承袭了其母秦皎皎。 他生得漂亮,眉眼具是一派浓墨重彩的精致昳丽,然这昳丽又半点不显女气,反倒似有若无透着三分锋芒,如同一柄镶珍嵌宝的刀枪剑戟,当真惹人瞩目,又着实凶戾危险。 眼下这利刃正乖乖地收在鞘中,钟席诀衣装肃整地倚在榻上,天青的系带扣着劲窄的腰,青玉的小冠束着乌黑的发,若不是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压根瞧不出来是个病人。 “姐姐怎么过来了?” 封清桐随手将食盒放在长桌的案头上,“在府门前遇见了小十,听闻你身体不适,我便过来瞧瞧。” 她温声细语地踱步向内,“咱们不过数日未见,你怎的突然就病……” 从进屋时便隐约嗅到的甜香气味随着二人距离的拉近变得益发浓烈,封清桐话音一停,不自觉呢喃了一句, “席诀,你房中是不是有脂粉……” “咳咳咳——” 原本端然而坐的钟二少爷猛地抬手掩住口鼻,毫无征兆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席诀!” 封清桐顿时惊慌,轻而易举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她焦急地小跑过去,匆匆从榻头取来茶盏端到钟席诀唇边,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钟席诀摆着袖子轻喘两声,就着封清桐的手饮了些茶水,“是我不好,吓着姐姐了吧。” 他微扬起脖颈,面上显出个内疚又虚弱的笑容来,这样的角度能让封清桐清楚地看到他那双因为急咳而泛起水汽的溶溶眼眸,却看不到他掩在锦被之下的右手是如何后知后觉但又从容不迫地合上了胭脂罐的盖子。 “到底是我太过无用,不过在照磨所里熬了几个大夜,加之昨日又淋了一场雨,今早起来才会有些发热。” 钟家的两个兄弟次第入仕,个个都和侦讯审察沾着边,秦以忱子继父业不说,就连原本供职于翰林院的钟席诀,后来也自请调了职务。 封清桐只知他半年前调去了提刑按察使司,平素又常听他诉苦经手的卷宗文书冗多繁杂,遂理之当然地认为一贯乖顺的钟二少爷虽说换了个应卯的地方,却是依旧干着从前的‘文职’。 此时此刻,正阳大街的半截断臂莫名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封清桐眉头愈紧,却是只一停顿,旋即又满腹深忧地开了口, “竟还发热了吗?我本以为照磨所的差事要比司狱司和大理寺好做些,不曾想也会这般疲累。” “是啊,所以较之兄长和阿婵,姐姐平日里也要多关心我一些才是。” 钟席诀哑着嗓子附和她的话,手指颇为自觉地撩起额前碎发,摆出个让她亲自探温度的架势, “姐姐摸摸我的额头?看看我还热不热。” 诚然钟二少爷已经到了舞象之年,做出此等央告慰藉的稚拙姿态实属失当,但奈何他体质特殊,虽瞧上去身轻体矫,却是常年头痛脑热不断,且每每生了病,还总是喜欢粘着她这个‘姐姐’。 是以封清桐虽有些踌躇,却也只是迟疑了一瞬,而后便抻着袖子去摸他的额头。 “还好。”她动作轻柔地探过那一小块儿玉润的皮肤,慢慢松出一口气,“眼下貌似已经退热了。” 软和的肌肤触感温香馥郁,钟席诀眉眼微动,极快地翘了翘唇角。 “说来也是神妙,明明半个时辰前我还难受得紧……” 低沉的嗓音里浅浅透出两分愉悦,察觉到封清桐欲要落手,他又行若无事地倾身向前,不动声色地将眉心复又抵上她的手掌, “可姐姐一来看我,那点子磨人的病痛便如作法一般尽数都消除了。” 潋滟的桃花眼向上一抬,钟二少爷笑得十足纯良,半真半假地说完了漂亮话, “想必是我见到姐姐太过高兴,病才会跟着一起好了。” 他向来善于又惯于对着封清桐讨巧卖乖,哪怕年岁渐长,此等亲昵之举也依然被他做得几不可察又宽严得体。 封清桐对此无知无觉,只是笑着轻斥了他一句,“席诀,你又说胡话。” 她将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还要再饮些水吗?” 钟席诀摇了摇头,“不想饮水了。” 他敛下眼眸,长睫顺势低垂,彻底掩住眸中的狡黠, “先前还未注意到,桌上放的那是什么?我倒是有些饿了,可以吃吗?” “什么?” 封清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却不期然落在了自己带来的食盒上。 她一个怔愣,语气登时变得有些局促,“那是,是我做给兄长……” “哦,原来是姐姐带来的东西。”钟席诀淡定截断她的话头,“那我倒是不方便吃了。” 他笑了笑,先发制人地将姿态放到最低, “毕竟我还病着,胃口本就不佳,舌头也尝不出什么味道,虽说从早起便没吃过什么,可若是贸贸然吃了姐姐亲手做的东西,反倒会凭白糟蹋了姐姐的一番心意。” 言罢又惝恍垂首,端得一派善解人意, “对吧姐姐?” 封清桐:“……” 这话说得着实委屈可怜,素来最看不得旁人示弱的封大小姐眼瞳一颤,先是罔知所措,而后又颓然张了张口。 再过须臾,她放下茶盏,终是禁不住般轻轻叹出一口长气。 “不过几块糕点罢了,哪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 将手帕上的水渍抖落干净,封清桐起身取来一块糯米八珍糕,衬着帕子将糕饼递到了钟席诀眼前。 “哝,给你。” …… 犯懒晏起的钟星婵晚来一步,见到的就是自家龙凤胎哥哥这幅耍弄心机,取巧夺食的无耻画面。 她倚着门板啧啧摇头,视线掠过卧榻之上眉眼含笑的钟席诀,最终落在封清桐那全全透着天真的亭亭背影上。 “桐桐。” “阿婵?” 封清桐闻声回首,旋即冁然莞尔,“不是说好了我去寻你吗?你怎么自己先找过来了?” 钟星婵瞥一眼桌上掀开的食盒,不紧不慢地往里间走,“我原本是要在房中等你的,只不过半刻前听芷雨说你来了钟小诀的院子,这才临时改了心意。” 她勾起唇角,“想着早些过来,兴许还能赶得上看场好戏,品些好茶。” “品茶?”封清桐朝她伸出手,顶着满脸的不明以为困惑发问,“品什么茶?” “自然是品这房中,” 钟星婵顺势挽上她的手臂,刻意拉长的语调里满是不可明说的意味深长, “上好的碧螺春呀。” *** 边角的小窗几不可闻地生出些异响,钟席诀慢条斯理地抹去唇边的糕饼碎屑,轻飘飘睇了钟星婵一眼。 钟星婵迎着他的目光抬高声音,“看我做什么?桐桐,你瞧钟小诀多小气,我不过是想同他讨杯茶吃,他就暗戳戳地给我甩脸色。” 她按着封清桐的肩膀让人回头,其后的钟席诀却已经先一步别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消失了许久的钟小十不知从何处又冒了出来,一手托着红木茶盘,一手端着两碟茶点,恭敬又应时对景地扣响了虚合的房门。 “三小姐,封小姐,二少爷前些日子得了些好茶叶,一早就嘱咐奴才泡给您二位尝尝,只是奴才煮茶费了些功夫,还请主子们见谅。” 阵阵茶香透过白瓷的茶壶弥散开来,香气清馨醇厚,还当真是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钟星婵勾着手指挑起壶盖,瞧过一眼后又不咸不淡地笑起来,“不愧是从小就跟在咱们二少爷身边伺候的人呀,小十,你这差 3. 裙幄宴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五日很快过去,第六日的清晨,钟星婵早早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青芝赶去封府,接了封清桐一道登上了雁栖山。 往年的裙幄宴都是由成国公府的曹夫人牵头营办的私家小宴,安都城中的官家女子一具受邀,聚在一处行些春令品些甜酒,这宴便算是过了。 只是今年,也不知是否是那上门递拜帖的管事筹备出了岔子,前来赴宴的女眷数量较之以往少了一半不说,个个还都是年已及笄亦或即将及笄的高门贵女。 封清桐与钟星婵甫一进入宴席,不远处落座饮茶的曹夫人便立时迎了上来,“哎呦,许久未见,封家姑娘和钟家姑娘真是出落得益发标致了。” 曹夫人极其亲热地一左一右攥住了她二人的手腕,审视的目光却是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最终复又定格在封清桐腕间那只色彩斑斓的珐琅镯子上。 钟星婵今日戴了一只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通体澄澈均匀,绿得仿若三月的禾苗。 此等佳品实属千金难得,可尽管如此,其稀罕程度也依旧比不得圣上亲赐的珐琅镯。 只一个瞬间,曹夫人便颇为自然地松开了握着钟星婵的手,她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而后行若无事地撇过头去,面上笑容愈盛,拽起封清桐就要往席间走。 “清桐啊,你母亲近来可还安好?听闻你父亲前些日子又获了圣上嘉奖,我朝能有封尚书此等忠良贤臣,真是一大幸事。你一路行来,想必早已口渴了吧?昌儿!还不快给你清桐妹妹送一盏甜酒过来!” 曹夫人口中的‘昌儿’名唤曹靖昌,他是曹夫人的生身子,也是成国公府的嫡长子,生来便担负着曹氏一族的满门荣耀。只可惜他天资泛泛,即使万般毕力黾勉,依旧不郎不秀,到头来也只能靠着父辈的庇荫打点,草草得了个京兆少尹的职位。 眼见着成国公府日渐颓靡,曹靖昌又已过了加冠之年,国公夫人虽怒其不争,心中却也十分清楚,较之策励这不成器的长子在短时间内改头换面,踔厉奋发,显然还是为他寻到一位足以屏藩门楣的簪缨闺秀更为切实妥当。 不过撩个帘的功夫,封清桐便已经被曹夫人拉扯得行出数尺远,她足下踉跄,整个人完全脱不开身。 到了这一步,曹夫人的心思几乎相当于摆到了明面上,本朝固然民风开化,不设男女大防,然此情此景之下,她若当真在这别有用心的裙幄宴上同曹靖昌两相对饮,待赏宴完毕,可想而知她二人的关系会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被传成何种模样。 思及此,封清桐一面缓声推拒着曹夫人的过度盛情,一面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钟星婵。 可无奈钟星婵彼时已经被曹夫人身旁的两个丫头绊住了脚步,芷雨和青芝又留在马车上不曾跟来,一时之间,她竟浑然落入了个孤立无援的困窘境地。 “母亲。” 拉扯间曹靖昌靠近过来,手中捧着个银鎏金花的铃铛杯,恭恭敬敬地向曹夫人问了声好。 曹夫人笑容满面地应了一声,“昌儿,这是封尚书家的千金,你们幼时也是见过面的。” 她说着,伸手将封清桐向前推了一把,“别愣着了,快邀你清桐妹妹吃一盏酒水吧。” “封小……”曹靖昌顿了一顿,顶着曹夫人隐晦的喻示视线悻悻然改了口,“清桐妹妹安好。” 他叹出一口气,双臂平举至身前,依言做出个祝酒的姿势,“今日柳暖花春,清桐妹妹不妨,不妨就与我共饮一杯吧。” 一旁的绿衣婢女适时上前,径直递过来一盏甜酒。 封清桐被这近乎于逼迫的劝酒激得面色稍沉,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曹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今早出门前才吃过丸药,实在不宜饮酒。” 她耐着性子再次推却,同时平声静气地将自己赴宴的因由点到明处,“我与阿婵后晌还约了布庄的掌柜挑料子,今番既是依约拜会过了曹夫人,那我二人便先行告辞了。” 言罢敛袖转身,毫不迟疑地提步要走。 “清桐啊。” 曹夫人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她迎面挡住封清桐的去路,心思一转,面上的笑容愈加和蔼三分, “我到底年长,吃过的盐比你用过的饭还多,不过一盏自家酿造的甜酒罢了,即便饮了也无碍药效的。” 白瓷的酒盏伴着她的话音倒手换人,曹夫人一手拽过曹靖昌,一手攥紧封清桐的衣袖,盏口稍倾,竟是打算不管不顾地让自家儿子直接将酒水喂过去。 “曹夫人你!” 数步之外的钟星婵登时气急,她再顾不得礼数,提起裙摆就要往那拦路的丫头身上踹, “都给我滚……大哥?!” *** 此言一出,原本吵嚷的众人顿时齐齐安静下来。 周遭迅即陷入阒然,哒哒的马蹄声也随之变得清晰,不远处,棕身黧足的高头大马果真由远及近,最终停驻在了距离席面十数尺的草场边缘。 秦以忱勒紧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而后就这么凝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目逆而来。 他身量本就崇伟,脚下步子又迈得极大,行走间举步生风,带起身后的玄色氅衣飒飒鼓动,一如旷野之上翼翼翱翔的强悍鹰隼,天生便带着三分来势汹汹的迫人凛意。 曹靖昌被他逼得不自觉后退,反应过来后又急忙拱手同他行礼,“秦寺正怎么来了?” 秦以忱没接他的话,冷硬的视线先是扫过拦着钟星婵的两个丫头,继而又落在曹夫人桎梏着封清桐的右手上。 “曹大人这是何意?” 他终于看向曹靖昌,神色轻淡微漠,然却因为高出他半个头,使得此等沉凝的目视凭白添了些诘问审谛的味道。 曹靖昌被他瞧得头皮发麻,气势上益发矮了半截,“不,不过是家母在同两位妹妹叙谈罢了。” 钟星婵趁机甩开丫鬟的束缚,朝着秦以忱小跑过去,“曹公子讲话倒是惯会向着自家人,大哥,曹夫人方才可不仅仅是叙谈,她还想试一试我的命究竟硬不硬呢。” 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的钟三小姐攀住自家哥哥的一只手臂,徐徐露出个满是恶意的笑容来, “毕竟曹夫人都知晓我今晨用过丸药需得忌讳了,却还是自行其是地要逼我饮酒。” 曹夫人原本还佯装镇定地端着架子,听见这话便下意识反驳道:“我哪里逼你饮酒了?我明明就只劝了……” “啊,没错。” 钟星婵打断她,双手合十轻拍,拉长了嗓子替她补上后半句, “确实还没轮到我呢,曹夫人是打算先逼桐桐来着。” 她啧啧有 4. 同乘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与此同时,城南的一座废弃宅院里,钟席诀敛袍蹲身,正就着一汪积水清洗着手上的血迹。 一身蓝衣的蒲毅从廊道的另一端疾步走来,“钟副使。” 他跟在钟席诀身边最久,也最能体察他的心意,当下瞧见钟席诀满袖水渍,便自觉递上去了一方干净的帕子。 “京兆府昨日才派了人来要东西,咱们今日寻到的这几个物件……” 水波翻搅的响动立时一消,钟席诀停下动作,口中默不作声,仅只悠悠地抬了抬眼皮。 他旋即撩袍起身,没接帕子,面上倒是先一步露出个笑容来。 这是他平日里惯常会摆出的神色,与只在家人面前展现和煦模样的秦以忱不同,钟家的二少爷在外也是个爱笑的主,只是那点笑意却往往不达眼底,唯有些微稀薄的弧度,浅浅地衔挂在秾丽的皮相上。 此时此刻,浅黄的一束日光斜斜划过檐角,刻意为之般在钟席诀的眉眼间隔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阴影,那阴影顺着他的视线无限向外延伸,极具压迫感地罩住了蒲毅的身影。 蒲毅几乎一瞬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慌忙低下头去,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属下,属下知道了,京兆府日后若是再有人来,兄弟们一律都会寻个由头搪塞过去。” 钟席诀依旧没应声,这次却是将帕子接了过去。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水渍,沉默片刻后才淡淡开口道:“我下半日还有些私事要做,一会儿你亲自将东西送回去,动作隐蔽些,别再惹出诸如上次那般的丢人乱子。” 蒲毅心虚应下,随即又按捺不住地问了一句,“副使之后可是打算去裙幄宴上接星婵妹子回府?若是如此,这活儿不妨就交给属下来做吧。您前夜待在照磨所里一夜未歇,昨日又是丑时才散值归府,现下咱们终于找到了东西,忙里偷个闲,您也该回去好好休整了。” 钟席诀将帕子扔回到他手里,“无妨,你们这几日也累得够呛,稍后出去告诉兄弟们,剩下的半日该歇养歇养,该栉沐栉沐,有想去外头结伴吃酒的也可,所有的花销一律都记在我账上。” 他说完这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颊边的小酒窝复又浮现,黑眸之中流光涌动,笑容之实意笃挚,较之方才简直天差地别。 “随便你们想去做些什么,但接人这事,必须得我自己来。” *** 另一边,已经与席面拉开一段距离的钟星婵一脚踢开小道上的碎石子,尤自咬牙切齿地忿忿骂道: “我还纳闷今日的曹夫人怎的见着桐桐就像老鼠瞅着油似的,原来她办这裙幄宴的目的不是为了赏花品酒,而是要替她那窝囊儿子物色夫人!啧,当真是一家子诡诈又歹毒的心肠!” 小跑着迎上前来的芷雨忙不迭跟着附和了一句,相继而至的青芝也随之点头,秦以忱走在最后,却是神色淡淡,显然对钟星婵的这番话没什么特别反应。 封清桐回首看了他一眼,心头一瞬间腾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失落。 钟星婵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道: “再说了,就算曹靖昌已过加冠之年,是时候该娶妻生子了,他也不该将主意打到桐桐身上呀!怎么,偌大一个成国公府里,难道就找不出一面镜子吗?这曹靖昌样貌生得一般,想得倒是挺美。” 封清桐被这话逗得轻笑起来,“好了好了,今日这事归根结底也是咱们占了上风,眼下既已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那点嘴上的便宜讨不讨的也无甚紧要。” 她温声劝解着钟星婵,盱衡的目光却四下环视了一圈,瞧见几个别家的把式丫头正遮遮掩掩地往这边看,便又轻轻拍了拍钟星婵的手臂, “你就消消气吧,莫要强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免得被有心之人听见了再传出去,届时落下话柄,咱们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这是句实话,成国公府即便今不如昔,但曹夫人既是年年都能将这裙幄宴开起来,那便足以说明其根基地位还是在的。 她今番自身德行有失在先,是以尽管被几个小辈当众下了面子,事后也不好再行追究。 可若钟星婵另外给她落了话茬,依照曹夫人的性子,不出三日,‘钟家三小姐娇纵成性,言行失当’的流言必然会在安都的命妇圈里盛行起来。 钟星婵自是听懂了这句暗示,却也仅只不以为意地轻哼了一声,“你当我稀罕旁人的称赞吗?况且区区一句‘长得丑想得美’就叫逞口舌之快了?我还没说要找些人将那窝囊废狠狠地揍上一……” “钟阿婵。” 秦以忱直至这时才出声打断她, “你给我慎言。” 他并拢着二指戳了一把钟星婵的额头,“眼瞧着就要及笄了,整日里却还是口无遮拦的。” 转而又赞赏一般点了点封清桐的眉心,“你瞧瞧桐桐,也亏得你二人成天地凑在一处,桐桐的端静稳重你是半分都没学到。” 他用的手劲不算小,钟星婵被他戳得脑袋后仰,当即便不满地抱怨了一声。 封清桐的眉心也被他按得泛了些红,但她到底顾及着礼数,故而也只是自己抬手揉了揉额前,浅笑着替钟星婵解围。 “兄长怎的会到此处来?国子监今日不是有马球比赛吗?” 秦以忱回道:“小祖宗昨日在家中念叨了千百遍,说裙幄宴枯燥无趣,远不如马球比赛来得有意思。我猜她定然是待不住,正好今日散值也早,所以专程过来接你们离席。” 他一脸淡定地拍了拍衣袍下摆那被钟星婵踢出来的脚印子, “你们之后可还有什么旁的事要做?若是没有,我们稍作歇息便直接出发到鞠场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比赛开场。” 封清桐摇了摇头,“我与阿婵今日本也打算提前离开的,没什么旁……” “封小姐!钟小姐!” 话音未落,一蓝衣女子便已自后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这女子是工部陈侍郎家的次女,单名一个‘婉’字,平日里与她们不过点头之交,没什么亲厚的情分。 陈婉在封清桐眼前站定,尚不待气息平稳便开门见山道:“封小姐,不知我能否乘你们的马车同你们一起离开?” 封清桐一愣,“乘我们的马车?” 陈婉点了点头,“不瞒封小姐,我早已有了意中人,也明白曹夫人今日所为旨在何许,只是父命难为,遂才不得已来了这裙幄宴。方才听你们的意思,是要离开此处到鞠场去?那可否行个方便,载我一程呢?” 她顿了一顿,似是觉得有些难堪,犹豫一瞬后才继续补充道: “不怕封小姐笑话,今日随我来的 5. 受伤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哒哒的马蹄声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渐渐逼近,在场三人闻声望去,封清桐颦了颦眉,第一个察觉出了异常。 “席诀?” 她快步迎了上去,待到钟席诀翻身下马后便动手翻看他的手掌。 “你怎么了?为何会受伤?” 钟星婵慢她一步探过头来,冷不防瞧见那点被血染成深色的布料,眉头应时也皱了起来。 钟席诀摇了摇头,“无妨,只是今日出公差时不当心割到了手,一点小伤罢了。” 他掩耳盗铃般将手背到身后,端得好一副不想让她忧心的善解人意,“况且现下血也已经止住了,姐姐不必在意。” 这话明摆着就是说来哄人宽心的,毕竟钟二少爷话音未落,几缕鲜红的血丝就已经沿着布料的边缘再次渗了出来。 封清桐离他最近,自然也瞧见了这番情状。她眉头愈紧,短暂犹豫一瞬后便捉起钟席诀的袖子往马车的方向去。 “血哪里就止住了?马车上放着小药箱,我先替你重新包扎。” 钟席诀不置可否,“那就麻烦姐姐了。” 细碎的阳光落在参差的灌木丛上,钟二少爷低眉顺眼,如同一个犯了错误的稚嫩孩童,无比乖觉地任由封清桐拽着他大步往前走。 站在道路中央的陈婉下意识侧身避让,她守着礼数垂首敛目,却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意外窥见了钟席诀唇边那抹极为浅淡的愉悦笑意。 嗯? 哪有人受了伤挨了骂还这么高兴的? 思绪间钟席诀已经与她错身而过,少年眼眸晶亮,冷白的指腹几不可察地轻缓游移,于走动之间似有若无地撞上了封清桐的指尖。 陈婉瞧着那二人逐渐触碰在一起的手指,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 待到秦以忱一刻之后靡靡归来,草场上的几人已经将上路的安置分配得明明白白。 钟席诀手掌受伤,自是不能再骑马; 陈婉要掩人耳目,必然需得待在车上; 至于封清桐与钟星婵,前者照护更为细心,后者马术更为精进,故而最后便由钟星婵骑马载着青芝同秦以忱走在外面,余下的则都留在马车上。 连钱骢打着鼻响,热情地将自己的大脑袋往钟星婵的掌心下蹭,钟三小姐顺势抚了一把它的鬓毛,瞧着指尖沾染上的那点新鲜血迹,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些不对劲。 她坐在马上回首观望,正巧将钟席诀扶封清桐上车的殷切背影纳入眼底。 一句隐晦的提醒几乎已经卡在了喉咙口,钟星婵唇瓣翕动,是个想说些什么的架势。 然一想到钟席诀掌心那道惨不忍睹的伤口,她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怎么了?” 一旁的秦以忱瞧见自家妹妹愁眉不展,抻着手臂用马鞭的鞭头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还因为曹靖昌的事生气呢?别气了,一会儿到了鞠场,大哥用草给你编个蝈蝈玩。” ……蝈蝈? 钟星婵简直要被她这迟钝到没边的大哥给气笑了,她拧着眉头将秦以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心中着实百思不解。 明明就是血肉相通的兄弟两个,怎的一个就会千方百计地吸引姑娘注意,另一个却仿佛天生缺了一窍似的,木讷拙笨,堪比木头成精。 还用草编个蝈蝈给她玩? 钟席诀前几日向她痛下狠手时都知道找罐胭脂来丢她! 一心眷注幼妹的秦以忱没能得到回应,略一思索,尤不死心地再接再厉, “怎么不理大哥?不喜欢蝈蝈吗?那蜻蜓呢?” 钟星婵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骑马跑远了。 *** 直至几人抵达鞠场,秦以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钟席诀受了伤,他仔细检查过自家弟弟手上的伤口,没觉出什么大问题后便留下几句安嘱,继而系上襻膊,入了赛场。 陈婉同她们再次道谢后只身离开,钟星婵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甫一下马便带着青芝漫山遍野地游逛起来,芷雨则捧着三四个竹筒跑去溪涧边汲水,是以不过撩个帘的工夫,满满当当的一车人便只余了封清桐和钟席诀还留在原地。 京郊的气候较之城中要更暖一些,连绵的山峦早早披上了一层春色,就连风里都隐隐透着些生机盎然的活泼味道。 钟席诀不愿封清桐陪他闷在车里,索性便从树荫下择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铺上软绸布巾,摆上矮桌茶具,拉着人一起歇到了外头。 他将马车软凳上的金线小枕一并取下,一左一右垫到了封清桐的小臂下方, “姐姐这么坐着累不累?靠着些吧。” 言罢又撩了袍子挨着她坐下,手上继续摆弄着第三个小枕头,口中尤自询问道: “师母最近的胎像可还稳妥?” 钟二少爷四岁开蒙,他自己本就是个冰雪聪慧的喜人性子,加之身后又是世代簪缨的安都钟家,故而即便是庶出一脉,京中也有的是碩彥名儒愿意将他收作弟子。 可无奈二少爷却偏生喜欢独出心裁,在一众大儒武将里执意选了封清桐的父亲封若时当他的开蒙先生。 因此尽管如今年及束发,对于封家夫妇,他也依旧习惯性地循着幼时的积习,一口一个‘师父师母’的叫着。 封清桐的母亲韩容清半年前意外有了身孕,她身子弱,这一胎便怀得格外辛苦,不仅封府上下人人牵心,钟家阖府也是个个牵挂。 封清桐闻言颔首,心里还记挂着他手上的伤, “席诀,你别再乱动了,当心包扎的细布一会儿再……” “既然不是因为师母的胎像,” 钟席诀温和地打断她, “那便只能是姐姐这边生了什么变故,惹得你不高兴了。” 他终于将枕头摆弄到了一个称心的位置,漂亮的桃花眼随即满意地弯了弯, “可以告诉我吗?是谁触了姐姐的霉头。” 柔软的四方小枕恰到好处地托住了她的腰背,封清桐立时一愣,怔怔抬起头来,有些诧异于他的敏锐与细致。 “……其实,” 她略一犹豫,到底还是缓缓叹出了一口长气,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旧年曾资助过一对姐弟,那二人近日来到安都,找来了我府上……” 封大小姐不仅长了张神仙面,更生了副菩萨肠,她素来乐善好施,接济过的流民百姓盈千累百,寄到府上的贺信谢礼更是数个大衣箧都装不下。 可纵然如此,遥想往昔数十年,能这般千里昭昭找上门的,今番倒还是头一遭。 钟席诀眸色微沉,“找上门了?那对姐弟叫什么名字?姐姐可还记得?” 封清桐点了点头,“是一对姓万的姐弟,姐姐叫焕儿,弟弟叫成耀。” 她说着,余光冷不防瞥见钟席诀逐渐沉郁的不善神色,口中话语突然滞了滞,“席诀,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钟席诀微微一顿,旋即垂首与她对视,“没什么,好奇罢了。” 他眼睛一眨又笑起来,融融的暖意很快驱散掉了眸中那点晦暗的阴霾。 “怎么了?姐姐为何突然这样看我?” 封清桐没说话,她抿了抿唇,心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异样。 她没有错过钟席诀方才在不经意间显露出的那抹凶戾容色,少年眸光熠熠,眼底的锋芒似是能将人直接糜躯碎首。 如此神色于她而言并不陌生,但这般仿若淬过烈火的锐利可以存在于她爹爹身上,可以存在于秦以忱身上,甚至可以存在于气急了眼的钟星婵身上,却唯独不该存在于素来乖觉温顺的钟席诀身…… “嘶——” 突如其来的抽气声蓦然打断了她的凝思,钟席诀不知何时已经烫好了桌上的茶具,正自顾自地拎着紫砂的小茶壶欲要为她斟水。 可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手上有伤,动作不便,钟二少爷指尖一抖,滚烫的茶水便半点都没落进杯子里,反而尽数孝敬到了他掌心的伤口上。 “哎呀!你怎么……” 满心的疑虑顿时被抛至脑后,封清桐蓦地回神,急急巴巴地扯出帕子替他抹水渍。 “包扎的细布都被浸湿了,伤口呢?伤口疼不 6. 花环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泠泠的男子气息挟裹着茉莉花的清淡香气囫囵扑了她一身,封清桐的呼吸蓦地一紧。 她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去碰发间斜出的茉莉花,指腹触及到馥郁柔软的花瓣,一时只觉自己的指尖都要烫得烧起来。 秦大公子审美不错,他嫌单一的茉莉花太过寡淡,遂在一片玉润的洁白里特地掺杂了几株山野密林间盛放的朱红小果。 此时此刻,那朱果的红自上而下地缓缓渡过来,很快就将封清桐的面颊也染得泛了绯色。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得到花环。 数年之前,尚且还是刑部侍郎的封若时曾大刀阔斧地发落过一批欺压良民的勋贵,其中一位草莽出身的武将因此怀恨在心,他不敢动封若时,于是便派人将封清桐掳至了山林深处,任由她自生自灭。 封清桐当时不过金钗之年,她鲜少独自出门,走得远些便再辨不清归家的方向,骤然遭此劫难时只觉魂惊胆颤,慌乱之中又被几声兽类的嘶吼惊得滚下山坡,脑袋一歪便晕了过去。 意识模糊间仿佛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紧接着,她感觉自己被人背起,一只小巧的茉莉花环同时戴到了她的腕子上。 清婉柔淑的香气很好地安抚了她惊惧的内心,她渐渐放松下来,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被人稳稳地抱在了怀里,银白的月光囫囵掠过头顶奇形怪状的庞然树影,而后又冉冉点亮了身前秦以忱的俊俏面容。 …… 哪怕这事已经过去许久,封清桐也依旧能够清晰回忆起那一刻的感觉。 她彼时已经在密林深处东滚西爬了一整日,身上也被撞出了许多淤青,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 她想放声痛哭,想捉着亲人的袖子痛快诉说自己的怯惧,可当她对上秦以忱的视线时,大脑却在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惶恐与无助原本还像个张牙舞爪的巨兽一般盘踞在她身后不愿离开,少年的秦以忱朝她疏朗笑笑,那硕大的巨兽便悻悻然舔舔爪子,灰溜溜地逃走了。 “桐桐别怕。” 秦以忱拍拍她的后背,柔声给予了她失踪之后的第一句安慰。 “兄长来接你回家了。” …… 封清桐生在了封若时大力革旧维新的逾常时期,官场上的肮脏手段不可胜数,封若时当年为了护她周全,在很长的一段时日里都尽可能温和地限制着她的自由。 加之她本身又是个善于替人着想的软和性子,自己的行止既是会令爹娘焦心劳思,那她便听话地主动减少外出的次数。 有鉴于此,读书便成为了她漫长孩提时期里用以窥探广袤天地的唯一途径。 她读圣经贤传,也看游侠杂说,还曾不止一次地依据书本里的描述,勾画其中那能庇佑世人的瑰伟神祇。 她画出过许多英雄威灵,可在那一刻,她想,无论纸上的叙述有多纤悉必具,那位独属于她的神祇,就该是秦以忱这幅模样。 …… 思绪回笼,封清桐双唇嗫嚅,期期艾艾地道了声谢,“多谢,多谢兄长。” 她仰起头,眼眸亮晶晶地注视着面前的秦以忱,“花环好漂亮,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秦以忱却没顾得上回答她,他彼时已经将自家那对不省心的弟妹分隔了开,正专心致志地替钟星婵整理着被揉乱的鬓发。 待到整理完毕,又将另一只茉莉花环同样放到了她的发顶上。 钟星婵将脸颊上的发丝拨开,就着盏中茶水的倒影来回照了照,“好看。” 转头瞧见封清桐满身芬芳的期慕模样,心思一转,又略带戏谑地问了秦以忱一句,“大哥,你快看桐桐漂不漂亮?” 秦以忱竟还当真听话地回首凝眸,封清桐措不及防得被他如此一觑,面上登时又红了起来。 “兄长……” 她忸怩不安地抿了抿唇瓣,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在听到秦以忱以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夸赞她‘漂亮’之后,手脚都慌张得不知该放到哪里。 “多,多谢兄长夸奖。” 钟席诀彼时已经回到她身后站定,见状便又故技重施地借由手伤扮起了柔弱,只是他迭声喊了好几句疼都没能得到回应,遂也只能颇为吃味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过一个花环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会编啊。” 封清桐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颇为珍视地摩挲着花环的两侧,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扬声去喊取水归来的芷雨, “兄长打过马球,眼下一定饿了吧?我今早出发时备了些绿豆糕,现在就去为兄长取来。这几日天干物燥,我特意在绿豆糕加了些栀子花,能疏肝温肺,口味较之桂花又没那么涩口,也不知兄长能不能吃得惯。兄长这次先尝尝,若是吃不惯便告诉我,下次我再……” “不必了。” 秦以忱开口打断她,出乎意料地摇头拒绝,“留给阿婵和席诀吃吧,我还有事,将阿婵送过来后就要立即动身回府去了。” 他言罢便要翻身上马,封清桐顿时一愣,出于本能地伸手拦他,“回府?怎的如此突然?马球比赛呢?比赛已经结束了吗?” 她慌不择路地去拽秦以忱垂落下来的半截缰绳,略一停顿,很快又退而求其次地恳切道: “就算眼下要走,那,那兄 7. 心意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等到芷雨提着小食盒急匆匆地跑回来,秦以忱早已连人带马不见了踪影。 钟星婵犹尚忿忿不平地迭声骂着人,掰着指头挨个点数那些她曾经起给秦以忱的奚落诨名,钟席诀拈了颗小石子不动声色地砸了她一下,她才后知后觉地住了口,讪讪扯开了话题。 “桐桐,我,我近来新得了两方上好的墨条,稍后我就遣人送到你府上去。” 封清桐笑了笑,反过来劝解她道: “无妨的,兄长向来勤勉,忙碌起来更是不遑暇食,我也不是头一日才知道他这性子,早就习惯了。” 她如此说着,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宽厚,眼中的失落惘然却是显而易见得骗不了人。 钟席诀瞥了钟星婵一眼,稍一思索,主动上前接过了芷雨手中的食盒。 “晨起为了按时应卯,没来得及用早膳,折腾到现在,我倒是有些饿了。” 他打开食盒,取出一块绿豆糕捧至嘴边,十分欢喜地咬了一口,咀嚼半晌后徐徐咽下,而后便端着一副请教的口吻,甚为认真道: “吃着倒是与寻常的绿豆糕不太一样,隐约能尝出些油脂的香味。除去栀子花,姐姐还在里头另加了什么吗?” 封清桐眉眼一动,“你尝出来了?” 她原本黯淡的双眸浅浅地亮了一亮,“我在其中添了些磨成粉末的白芝麻,原本还想再加点碎杏脯的,可惜安都近来多雨,没能买到合心意的。” 抛开秦以忱不论,她也是当真喜欢捣鼓这些小吃食,只可惜身边亲眷有限,府里的丫头婆子们还都顾及着她小姐的身份,不愿将真实的品尝心得坦白告知于她。 收过她最多点心的秦以忱又并非是个会在此等细枝末节上仔细上心的细腻性子,莫说同她探讨烹调改进之法了,他保不定连次次吃过些什么都记不大清楚。 “如何?吃起来会觉得腻口吗?” 钟席诀摇了摇头,“完全不会。相反,油脂的润泽甚至还会中和掉一部分绿豆糕干涩的口感。” 他将剩下的绿豆糕囫囵送入口中,转而又拿起块新的咬下一半, “话说回来,自从师母有孕后,我闲来无事便会去听听太医院的公开学程,孙院使前些日子才讲过,有孕之人应适当地吃些新鲜的核桃油,如此,对母体和子嗣都有好处。” 说罢又弯了弯眼睛,徐徐显出颊边的小酒窝来, “正巧小十昨日才从京郊的私宅搬回来一筐鲜核桃,眼下就搁在我的鹿溪苑里。姐姐之后不妨同我们一道回府,用过晚膳后再行归家,趁便将核桃也一并带走,制成油掺进点心里,好给师母吃。” 钟府的家主钟伯行向来爱妻无度,秦皎皎平日里惯喜欢吃些干果零嘴,他便特地在京郊的私宅里种植了一大片果林,产出的果子比之外头铺子里的要新鲜不少。 封清桐当下便有些心动,却又略感难为情,“这不好吧?既是小十搬回你院里的,那……” 钟席诀软语温言地打消掉她的顾虑,“没什么好不好的,姐姐尽管将东西拿去,届时做出点心了,分我一些就是。” …… 钟星婵双手环臂站在旁侧,眼睁睁瞧着封清桐是如何在一递一语间从一脸失落到面色渐霁,再到现下饶生趣味,意兴盎然地欲要随钟席诀回府取核桃。 她一面暗自感喟着这三人的关系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一面又抑制不住地想给她二哥哥喝一声彩。 两方情绪混杂交织,最终凝成了一句复杂又慨叹的绵长叹息。 “唉——” *** 许是她的喟叹太过慨然,正在交谈的二位同时收声,齐齐向她看了过来。 钟星婵被瞧得一愣,随即便莫名生出些尴尬的情绪,“没事,我就是,就是……” 她吞吞吐吐了好半晌都没能‘就是’出个所以然,最后干脆舍了前文,话锋一转道:“对了,适才我未归来时,你们在聊什么?桐桐,钟小诀要你与我商量什么事啊?” 封清桐稍稍迟疑,余光瞥一眼钟席诀,到底还是如实回答道:“万焕儿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她将整件事的来因去果复又简略地讲述了一遍,末了唇角一垮,语带愧疚道:“说到底还是我没能将这事处理好,今番才会连累你们为我挂心。” 钟星婵‘哎呀’一声,“你这客气话讲得好没意思,再说了,有些事封伯伯不好直接出手,咱们这些小辈却不一样,不过一个贪得无厌的地痞无赖,明面上咱们不好追究,暗地里想解决他,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嘛,赶明儿让钟小诀……” 她倏地语滞,忽觉腿弯处传来一阵钝钝的痛麻,膝盖一软就要趔趄。 身后的钟席诀装模作样地凑上来扶住她,“怎么了?腿疼吗?” 钟星婵咬了咬牙,眼睛一抬就要骂人,“你说呢?假模假式的……” 袖子里蓦地被人塞进来一锭金子,连带着手臂都沉甸甸地往下坠。钟三小姐陡然噤声,一手不受控制地探入袖中,草草掂量了一把那金子的份量。 半晌,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用着一副极度怒己不争的悲痛语调屈辱改口道: “赶明儿我!我自己!带上两个人,几棍子将那混账打懵了再套上麻袋,直接扔出城外就是了。不过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麻烦,哪里还值得你如此费心隐瞒了?” 钟三小姐收了贿赂,自觉替她二哥哥担起了‘恶人’的名头。她这厢尚且还端得一副狂妄姿态放言高论,却不想封清桐见她身形踉跄,满心的倾注当即便转到了别的地方。 “腿疼?” 封清桐皱起眉头,上前挽住钟星婵的另一只手,搀着人就要往树下走。 “怎么突然会腿疼呢?是不是方便被曹夫人的婢女伤到哪里了?” “……曹夫人?” 亦步亦趋跟过来的钟席诀闻言眉眼一沉,“这话怎么说?曹夫人在裙幄宴上对你们动手了?” 他首先看向封清桐,“他们欺负姐姐了吗?” 钟星婵对她二哥哥诸如此等毫不掩饰的偏心早就习以为常,她摆了摆手,先是自顾自地寻了块合心意的大石头敛裙坐下,继而便绘声绘色地开始讲述曹夫人是如何殷勤又龌龊地试图借由一杯酒水让封清桐成为其儿媳的全部过程。 钟三小姐惯会说故事,讲到兴头处时往往还要添上一些自己的润色。 什么‘曹靖昌甫一瞧见封清桐,两只眼睛当即便看直了’, 什么‘曹大公子内心始终记挂着他二人幼年相识的情分,遂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只待今日裙幄宴上得见佳人,好同其一诉衷肠’…… 钟席诀愈听脸色愈黑,到了最后竟是冷笑一声,也顾不得伪装了,直接便出言 8. 登门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拜帖之上的约定时辰是酉时三刻,可直至到了戌时一刻,曹靖昌都没能依约登门。 封若时半刻前被一封加急文书重又请回了刑部,偌大的花厅里便只有封母韩容清还陪着她们候在桌旁,只是她到底有孕在身,久坐之后自然腰困体乏,封清桐与钟星婵遂齐齐起身,一左一右搀着她到正院前逛游散步。 几人沿着回廊一路向外,最终停驻在院落的西北角,韩容清敛裙倚在石凳上,鼻尖轻轻一抽,忽地笑了起来。 “今年的独占春倒是开得格外好,我们桐桐的培植手艺当真益发见长了。” 封清桐做点心时惯喜欢在上头装饰些花瓣,独占春柔白泛粉,香气又淡,加之寓意祥和,是再好不过的点缀佳品。 为此,她两年前还特地于府中的小花圃里开辟出一块空地,就为了能自己种植些独占春,只可惜这花对于生长之地的要求颇高,但凡雨水稍多些或是气温稍低些,长出来的花葶便会又瘪又小,总归着不尽如人意。 跟在最后的芷雨闻言踮了踮脚,瞧过一眼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哪儿呀,今年一开春便下了几场大雪,小姐年关前种下的那几株早就被冻死了,现下园子里的独占春是席诀少爷一月前新种下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改良的法子,花蕊瞧着都要比往年更茁壮灿烂些。” “……嗯?” 封清桐顿时愣住, “席诀还来府上侍弄过花圃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芷雨回道:“小姐不记得了?您一个月前生了场风寒,钟二少爷但凡散值得早些,便会过来府中探望小姐,这些独占春便是在那时种下的。后来小姐病愈外出,这花也长好了,您没特意问,奴婢便也没特意提。” 韩容清笑吟吟地接过话头,“席诀那孩子倒是细心,满朝上下年关之后都要述职,也难为他还能腾出空闲来种花。” 确实,每年的年关前后都是最忙的时候,至少封清桐就曾冒着大雪去给秦以忱送过几次东西,但秦以忱每一次都是草草露上一面后再匆匆归返,没有一次能腾出空闲来,耐心地同她讲上两句话。 思及此,封清桐眼睫微垂,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她这厢尚且处在一种莫名的微妙里独自怔愣,不远处却已经有丫头小跑着过来传了话,说曹靖昌已经到了,此刻正在花厅里候着呢。 几人遂又顺着原路往回赶,封清桐这次行在最前,没走几步便隐约窥见了廊头的一抹高大身影。 她下意识颦了颦眉,心里尤在纳闷: 这曹靖昌怎的看着较之上次裙幄宴上要高出不少? 直至绕过第一道回廊,那人身形渐明,徐徐显出面容来,她才终是恍然发现—— 这哪里是曹靖昌,分明就是方才还被她们聚议谈论的钟席诀! 钟二少爷今日穿了一件白杏色的广袖外衫,内搭浅湘妃的暗金纹袍子,虽说色泽一具清淡,细看之下却又深浅交织,说不出的精致卓绝。 加之他又身姿挺拔,当下宽肩窄腰地立在夜色里,发如泼墨,面如冠玉,颊边酒窝盈盈凹陷,潋滟眉眼溶溶含笑,一眼望过去便如月下谪仙,颇有几分俊逸倜傥的潇洒意味。 而与之相比之下,本该在今番晚宴唱主角儿的曹靖昌倒是完全不够看了。 曹大公子就站在钟席诀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他的个头较之钟席诀原本便要矮上一截,况且此刻瞧上去还神色萎靡,容姿憔悴,一身皱巴巴的官服套在身上疲态尽显,领口的位置也不知被谁上手拽掉了一颗盘扣,松松垮垮地好生狼狈。 眼见着封清桐和韩容清一前一后地走过来,曹靖昌急忙清清嗓子,有意挺起胸膛,快步上前行礼赔罪道: “散值时突然来了一桩案子,这才耽误了登门的时辰,还望封夫人与封小姐莫要怪罪。” 封清桐没说话,钟星婵倒是自后探出头来,轻嗤一声,半是指责半是揶揄地调侃他道: “竟是如此巧合吗?可我晌午时还瞧见京兆府尹在正阳大街上吃小馄饨呢,他说安都城内近来着实太平,什么乱子都没有。曹大人可别是自己马虎记错了时辰,这才随意扯来公事来做幌子。” 曹靖昌被她嘲谑得面上一红,“钟小姐说笑了,这世间之事还就是如此巧合,曹某当真没有扯谎。” …… 这确实是句实话,兢兢业业的曹大人今日本该能够按时散值,可谁曾想临到酉时,京兆府内竟是突然冲进来两个脸生的摊贩,一人说自己丢了钱袋,一人说自己失了玉坠,且还都一口咬定是对方窃取了自己的财物。 曹靖昌作为京兆府少尹,研判断案义不容辞,故而他速速戴上了才摘下的官帽,想着将事情尽快了结。 可这二人却又偏生像在故意找茬似的,答不了两句话便动起手来,一路推搡扭打着挤上案桌,将曹靖昌也一并拉入了混战里。 可怜曹大人原本还在耐心断案,然那二人你一拳我一脚的过了几招,曹靖昌夹在其中,反倒成了挨打最多的人。他无可奈何,只得允诺先由他自己担了这二人的损失,这才劝得双方偃旗息鼓,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京兆府。 想起这茬来就觉得肩膀还有些疼,曹靖昌俯身又行一礼,朝着身后的小厮伸了伸手, “送给封小姐的玉钗呢?还不快拿出来。” 小厮苦着一张脸喃喃回道: “少爷忘记了?您备下的发钗在咱们离开衙门时就已经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冲出来的小乞丐夺走砸碎了,咱们连盒子都扔了,眼下哪儿还有东西送给封小姐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然恰巧此时廊中寂静,在场几人倒是都将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钟星婵最先破功,‘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曹公子你别误会。” 她假模假式地掩了掩唇,随即又多此一举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在笑你。” 曹靖昌顿时面色更红,手脚都尴尬地不知该放到哪里。 钟席诀却又在这时上前一步,款款自袖中掏出个手掌大小的缎面锦盒,恭恭敬敬地呈给了韩容清, “今日贸然上门,本打算给姐姐备些礼物的,可我一想到姐姐心中最为牵挂的便是师母,什么头面首饰的,都不及师母的康健更能让姐姐宽心。于是便自作主张,带来了几支前几日新得的上好山参,只当是我与姐姐一道孝敬师母的,师母可千万要收下。” 他端的一 9. 马车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晚膳到了后半程,韩容清精力不济,将阿胶汤饮尽之后便提前离了席。 芷雨领了自家小姐的命令,一路将人护送至主院,不消片刻复又疾步返归,却是倾身上前,探至封清桐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封清桐执箸的手一顿,“嗯?” 她瞥了对面的曹靖昌一眼,很快调整好神色,随意寻了个借口的离席,同芷雨一起来到了屏风后。 “你说那些退回给曹家,但是又被他们堆在府门前不愿收回的东西,方才都被一辆无主的马车给撞烂了?” 芷雨连连点头, “是咱们的人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半刻之前,打街角冲过来一辆不知谁家的马车,车辕又长又宽,车体的四角还都包着精铁,横冲直撞地便从成国公府门前跑了过去,将那堆了一地的礼物尽数碾了个稀碎。府门前的两个小厮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马车便已扬长而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小丫头说着,乐呵呵地双手合十拍了一掌, “真是活该!这世间哪有逼着人家收礼物的道理?曹家为了能娶到小姐,将无赖都耍到咱们眼前来了。这下好了,满满当当的一车东西,咱们丁点儿没多沾,他们丝毫未少缴,赔了夫人又折兵,简直是大快人心!” 封清桐也抿唇笑了笑,“东西既是在成国公府门前碎的,那便同咱们没有任何相干了,你将府里的人都速速叫回来吧,别让曹家人发现了,再落下什么话柄。” 芷雨点头应下,“好嘞小姐,奴婢这就去。” 她说完这话便兴冲冲地推开偏门跑了出去,几缕凉风就此沿着开启的门板顺势灌入,封清桐站在风口又衣衫单薄,此刻被风一吹,不自觉便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温暖的小手炉自后塞入她手中,与此同时,一高大身影显在眼前,就势挡住了半阖的门板。 “姐姐别站在风口。” 钟席诀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轻声细语地垂首叮嘱了她一句,继而又敛袖探臂,将房门重新合了住。 他方才在席上吃了些酒,此刻醉意散开,眼尾便隐隐泛了些红,那点浅淡的绯色点缀在他冷白的面皮上,益发衬得他容色昳丽,过分的精致俊俏。 “当心受了凉。” 封清桐将手炉拢进掌中,莞尔点了点头。 “方才芷雨同我说……” 她颇为谨慎地压低声音,隔着丝绢的屏风踮脚望向前方,却发现曹靖昌不知何时已经被灌醉了,现下正软塌塌地趴在桌沿边上,一副半死不活的颓靡模样。 燥郁了一整晚的心绪于是愈加松弛,封清桐索性松开半掩的唇,将芷雨带回来的消息尽数讲给了钟席诀。 “也不知是哪家的马车,阴差阳错地帮了我的忙,只是曹家若将这事就此揭过倒也罢了,怕就怕日后追究起来,我还不知该向谁还了这个人情。” 钟席诀挑挑唇角,先是颇为捧场地叫了句好,而后又温言软语地为她解悬心, “我知姐姐惯来都是个不喜麻烦别人的性子,但既是无主的马车,姐姐便也不必因此而徒生负担了。世间牵连千千万,怎么可能每一桩人情都还得上?” 他顿了一顿,旋即又正正颜色,郑重其辞地补充道: “更何况,若依我看,该是姐姐平日里为人太好了,好到上天都看不得那等卑劣之辈肆意败坏姐姐的名声,这才特意安排了人去教训他。” “席诀。”封清桐垂眸笑笑,“你又在说胡话了。” 她引着钟席诀重新往圆桌的方向走,“对了,你今日怎的突然会来?晌午时才听阿婵说你昨夜被公务绊住了脚,寅时时分才堪堪回到府中,我还以为你要休息上一日呢。” 钟席诀回道:“我自然是来给姐姐送东西的,适才回廊上的话不过就是说来骗骗曹靖昌那傻子罢了,我既登门用膳,怎么可能不给姐姐带礼物?只不过的确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姐姐只当个消遣,拿着玩儿吧。” 他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雕花的木盒递过去,封清桐伸手接过,托于掌中打开,发现其中竟是几枚新制的点心模子。 那模子较之寻常的模具略有不同,通体是六瓣花的形状,尺寸较小,花蕊花冠的纹路却雕镌得格外精巧细致,且内里还镀了薄薄的一层镀锡,比起街市上惯用的模具,钟席诀送来的这套在制作点心时显然更容易剥离脱卸。 诚如钟二少爷所言,这东西的确不名贵,然寻遍整个安都城,却也没几家铺子愿意特地锻造。毕竟一来尺寸不标准,置购的人数便自然少;二来卖不上价格,相同的物耗时耗,做些摆件挂饰什么的,显然更容易获利。 旁人若是寻不到合心意的,将就将就便也凑合了,唯有一丝不苟如封大小姐,从头到尾都力求完美,遂才会通衢越巷地反复寻找。 “之前听姐姐说过,小厨房里的水晶糕模子过于大了,做出来的点心一个吃不完,半个又不够吃,我便依着姐姐平日里的习惯自己做了一套,姐姐下次用来试试。” “席诀。”封清桐眼睛一亮,“多谢你。” 她急不可待地将东西取出来,上翘的唇角简直压都压不住。 高门大户里长起来的千金小姐向来不缺金玉珍宝,唯独对这些贴合心意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封清桐用自己的手掌比了比模具的大小,继而又抻臂将其举起,欲要凑到烛台底下认真地瞧上一瞧。 …… 侧头的瞬间忽觉一道深切的视线极具占有欲地沉沉落到她身上,封清桐本能一顿,下意识回首望去,却发现钟席诀已经提步转身,朝钟星婵的方向走出了几步距离。 她愣了一愣,随即又敛眸莞尔,只当自己今日太过疲惫,这才无端生出了些奇怪的错觉。 …… 转眼已到亥时,成国公府的小厮上门接人,钟席诀指挥着管家将醉醺醺的曹靖昌扶上马车,目送其走远,而后 10. 跟踪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自那日家宴之后,成国公府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封清桐派了几波人出去打听那辆马车的来头,可惜次次都一无所获,她无从下手,故而也只好作罢。 又是一日,韩容清打晨起时便说想吃些现制的酸枣糕,封清桐自告奋勇揽了这差事,随意换了身衣裳便带着芷雨匆匆离了府。 主仆二人一路行去正阳大街,先置购了几斤新鲜的酸枣,封清桐于脑中过了一遍食谱,又说要去买紫苏叶。 可不巧的是,她们平日里惯常光顾的那家铺子今日恰好还就缺了紫苏叶,掌柜的给封清桐指路,只说后街巷子的尽头有家新开的铺子,里头的东西品质上乘,价格也公道,就是铺面的位置和地段差了些,遂才没能打出名堂来。 封清桐于是又按照掌柜的指引一路寻找,发现后街巷尾的入口还当真立了个新的牌坊,只是这小巷的通道极其狭窄,马车断然无法行驶。 她稍一犹豫,干脆就在此处敛裙下了车,与芷雨一道走了进去。 甫一步入其中,宽大的遮雨棚便已将头顶的日光阻挡住大半,芷雨跟在她身后,探头瞧了一眼前方略显阴森的小道,抖抖瑟瑟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小姐,你看那前面,那里是不是站了个人?” 封清桐疑惑地‘嗯’了一声,定睛瞧过一眼后又笑起来,“哪里有人了?是两个累叠的木箱边上挂了件蓑衣。” 她回首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还是白天呢,怎么就怕成这样了,要不你回去马车上等我?” 芷雨立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不回去,里面这么黑,奴婢要陪着小姐才行。” 二人遂一面说着小话儿,一面又向内行出数尺,途中经过一处积雨的小水洼时,封清桐状似无意地倏然停下,继而弓腰俯身,轻轻掸了掸鞋面。 她敛着眼眸,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那距离鞋头不过几步远的位置。 合着泥沙的小水洼暗淡浑浊,然些微的光漏下来,仍可隐约反射出身后一道模糊的身影。 封清桐镇定起身,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 …… 愈是向里,弯绕便愈多,废弃一地的竹筐木箱将本就狭隘的小道占了大半,封清桐握紧芷雨的手臂,脚下步伐也愈发得促急起来。 她快步绕过一处无人的弯道,猛地将芷雨往旁侧的角落里一推,旋即举起地上竹筐,用尽全力朝身后砸了过去—— “姐姐,是我。” 来人挥臂挡开竹筐,踱步向前,徐徐显出面容来。 ——竟是钟席诀。 封清桐顿时呼出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软。 “席诀,你吓死我了。” 钟席诀伸手扶了她一把,“是我不好,方才在巷口见着姐姐时就该叫住你的。” 他极其自然地抻袖替封清桐抹去额间细汗, “姐姐怎么突然来了此处?这巷子名叫漏斗巷,顾名思义,一头宽敞一头狭窄,从隆北大街改道更易进入。姐姐眼下走的这条路,寻常是不会有人走的。” 封清桐本能地攀住他的手臂站直身体,“原来是这样,我还在纳闷,怎的会有人将铺子开在如此偏僻又杂乱的地方。” 钟席诀弯着眼睛笑了笑,“姐姐要去何处?我送你过去吧。” 封清桐点了点头,就此与他并肩同行。 …… 寻着新铺子,买了紫苏叶,钟席诀又将她送出小巷,站在马车旁同她道别。 “本该将姐姐直接送回府的,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做,姐姐自己能回去吗?” 封清桐莞尔颔首,“可以的,你快去忙吧,别因我耽误了差事。” 钟席诀‘嗯’了一声,颊边的小酒窝浅浅地凹陷下去。 他抬起手臂,示意封清桐搭着上车,而后又立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渐渐离去。 直至目之所及再瞧不见靛蓝的车顶,钟席诀才收回视线,他敛去笑意,眉眼间极快地浮出一丝阴抑。 “人呢?” 蒲毅从暗处里走出来,“还在那儿捆着呢。” 钟席诀扯扯唇角,从鼻腔里嗤出一声气音,“走,回去审审他。” *** 寂寥无人的漏斗巷中,曹靖昌双手被缚,正头朝下栽在一垛干草堆里。 他口中被人堵了粗布,半点呼救声都发不出,于是只能勉力梗起脖颈,哼哼唧唧地闹出些求救的动静。 身后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曹靖昌挣扎的动作一停,尚不待有所反应,一股大力便已经落到肩头,像提小鸡仔似的猛地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钟席诀随手扯掉他口中的粗布,拎着后衣领将人按到墙面上, “曹大人,青天白日的跟踪人?你还真是顶好的兴致啊。” 曹靖昌被呛得连声咳嗽,“小钟大人误会了,曹某没有……” 他边说边艰难地转过头,满口的置辩却在看清钟席诀面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钟二少爷此刻正站在雨檐下,他生得高,上半张脸自然而然地隐进了阴影里,唯一露出的薄唇轻巧地向上挑着弧度,两颊的小酒窝明明还若隐若现,然周身气场却已经寒凉如阎罗。 曹靖昌登时肩膀一缩,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他突然无比庆幸,自己此时正被钟席诀蛮横地拎在手里,而不是站在他眼前与他正面对峙。 毕竟倘若钟二少爷现在松手,他保不齐会腿软到当场给他跪下。 “小,小钟大人,你真的误会了!我好歹也是成国公府的嫡长子,哪怕再爱慕封家小姐,也断然不会寡廉鲜耻地做出诸如尾随跟踪一类的龌龊事啊!” 曹靖昌略一停歇,随即又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更何况,就算我当真胆大包天又不顾廉耻,我总也得计较后果不是?这事将来一旦败露,传回到我父亲耳中,我父亲准定会打死我的!安都城里的千金贵女又不是只有封小姐一个,我,我着实犯不着啊!”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一旁的蒲毅快步上前劝解,“钟副使,先松手吧。” 他小心翼翼地按上钟席诀的手臂,试图将快要吓破胆的曹靖昌解救出来,“有什么误会现下说开就好,曹大人好歹还是朝廷命官,没必要闹到这种地步。” “……”钟席诀闭了闭眼,半晌之后才退开一步,腕子一转,就势解了曹靖昌手上桎梏。 几乎在他卸力的同时,曹靖昌便一弯膝盖,手脚并用地从他掌心底下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他麻溜儿跑到距离钟席诀几步远的地方,先撑住墙壁死命地咳了一阵,继而又大口喘了几声粗气,最后才拂袖擦了一把额间冷汗,像是被人抽去筋骨般囫囵瘫坐到了地上。 钟席诀撩着眼皮冷冷睨他, “歇够了吗?歇够了就滚过来,将今日的事讲清楚。” 曹靖昌又往远处挪了挪,寻求安全感似的抱住了一捆脏脏的干草, “我在正阳大街上意外撞见了封小姐的马车,本想上前同她打声招呼,不料还不待我有所动作,她便已经走了。我晚了一步,遂只能跟……咳……” 他说到此处及时收声,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隔着一段距离,模模糊糊地瞧见三个人两前一后地进入了巷子,可封小姐府上的把式明明就还在车辕上坐着啊!我觉得奇怪,所以才会继 11. 叔嫂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赶走了闲杂人等,钟席诀转向封清桐,“姐姐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做?” 封清桐回道:“前几日从你院中搬走的那几筐核桃,我昨日制了些核桃油与核桃糕,味道尝着都还不错。出了巷子才想起这事来,遂返回来问问你,一会儿是否会直接回臬司衙门去?若是回去,我稍后便送些点心给你吃。” 封大小姐平日里对他虽也是关怀备至,然较之钟星婵与秦以忱,她单独送他‘亲手制作’的东西次数可谓少之又少。 钟席诀立时眉梢轻扬,眼底流露出的愉悦丝毫不加掩饰。 他稍一思索,索性打蛇随棍上道:“不必如此麻烦,我眼下随姐姐一同回府就是了,正巧午膳还没着落呢,姐姐索性善人做到底,再管我一顿午膳吧。” 封清桐笑了笑,“管你一顿午膳倒是无妨,只是……” 她略显疑惑地望向钟席诀身后的蒲毅,“你方才不是说还有差事要做吗?” 揣度的视线微微凝止,继而又落回到钟席诀身上,封清桐轻抿双唇,旋即便十分体念地开口道: “是我冒失了,不曾考虑去臬司衙门寻你这事是否有失妥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不如我……” “没有添麻烦。” 钟席诀温和地打断她的话, “姐姐从来都不会是我的麻烦,今日的差事也确实不是非我不可。” 他向后递去个眼神,“交给蒲毅做也是一样的。” 蒲毅彼时正杵在后方恪尽职守地扮演木头桩子,他揣着一副四大皆空的姿态仰头望天,面上看似神闲气定,心底却已是搔首踟蹰,困惑费解一如滔滔江水,激荡着要从眼睛里冒出来。 毕竟通观世相,他见过当哥哥的尽心护着妹妹的,也见过做姐姐的极意护着弟弟的,可这小叔子悉心毕力护着未来嫂子,且还从人身安危到心境情绪,方方面面都护得滴水不漏,生怕未来嫂子存有丝毫不快的,他还当真是头一次见。 只是奈何钟席诀将这‘呵护’之举做得太过自然细致,秦以忱又的确常年不在安都,加之几人还有幼时一起长大的情分…… 桩桩件件的叠积起来,钟二少爷的所作所为虽说稀奇,倒也勉强能称得上是情理之中。 蒲毅如此想着,脑中尚且还在尤自怔怔走神,冷不防地被钟席诀点了名,整个人当即便是一愣。 “啊?” 他一时反应不及,本能心道钟席诀的差事他哪里能做? 况且只瞧现今这架势,算上来回路程上耗费的功夫,这顿午膳至少要吃出去一个多时辰,届时旁人都散了值,他们的钟副使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赶回臬司衙门熬灯追补? 面上却是很快收了失措,挠着脑袋咧嘴一笑道: “正是正是,二位尽管去吧,今日的差事确实不甚冗杂。”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在钟席诀无声的示意下又违心地补了一句, “后半日甚至都无需钟大人亲自当值,大人回不回臬司衙门都无甚要紧。” 封清桐点了点头,这才安下心来,她与蒲毅颔首告别,而后便同钟席诀一起并肩往巷口去。 …… 愈向外走,头顶遮雨棚蔽障的范围便愈是缩小,暖和的日光伴着二人的步伐渐渐趋于豁亮,一轮光晕自封清桐的发梢滑下,继而徐徐落在指尖,封清桐下意识抬手接了一把,只觉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明朗起来。 她不自觉地露出个笑,面上神色虽仍是淡淡,口中却已经开始意兴盎然地同钟席诀讲起了炼制核桃油时的趣事。 坦而言之,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其实鲜少会主动同秦以忱讲这些事。 一来她在秦以忱面前总是习惯性地迁思回虑,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讲得不够合适得体,就此在那人面前失了礼数,故而时刻紧绷,很少会有如此放松的时候; 二来秦以忱对此本也不甚热衷,倘若二人之间的话题是武学亦或办案,他或许还能一搭一语地同她聊上几句,至于烹调诗史杂谈这类她感兴趣的东西,他一向都是兴致缺缺。 久而久之地倒也成了习惯,只要秦以忱不开口问,她便也绝对不会开口讲。 …… “为何要将研磨碎的核桃用细布包好后再行撞榨?细布不会将油吸纳掉吗?”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出巷道,钟席诀抬起手臂让她扶着上车,于撩帘的间隙里插空问了她一句。 “的确会浪费掉一些,寻常食用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然制点心讲究细腻,其中不宜掺杂任何残渣,故而也只能舍小取大了。” 封清桐踏上脚凳,反手固定住垂落的车帘,“我还尝试使用了不同的布巾,只有细布的效果是最好的。” 钟席诀‘哦’了一声,受教一般地点了点头。 他将封清桐摊在车辕上的裙角拾进车内,自己随后也撩袍上车, “听姐姐的描述,归根结底还是撞榨时的细度不够,府里的那架撞榨器物过于笨重,改日我自己给姐姐做一台,轻一些再小一些,让姐姐搁在小厨房里用。”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姐姐先前不是还同我抱怨过呢?说你每每磨榨过一次油,肩臂总会酸疼个好几日,上次磨芝麻碎……” 他突然顿住,芝麻碎是封清桐特意研磨来为秦以忱做绿豆糕的,而那一次的经历之于封大小姐而言,着实称不上什么好的回忆。 想到这里,钟席诀眼睛一眨,飞快转了话头, “姐姐今日见过阿婵了吗?那丫头一大早就出了府,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封清桐对于他倏然的改口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啊’了一声,“阿婵一大早就出府了?昨日她倒是遣青芝来递了话,只道今日午膳后会去府上寻我,给我带十方街的酥心糖。” 蓝顶棚的马车恰在此时驶过正阳街口,封清桐撩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话说回来,咱们现下的位置距离十方街倒是不远。” 钟席诀低头笑笑,从善如流道:“那我们就去寻寻她?十方街上左不过七八间铺子,指不定就遇上她了呢。” 二人遂又嘱咐把式调转方向,径直驶向了十方街。 …… 甫一拐进街角,左起第三个档口旁便已显出个熟悉的身影,钟星婵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手上还捏着个同色的圆顶毡帽,神色郁郁,脑袋微偏,也不知在和身后的青芝说些什么。 她这幅打扮着实有些怪异,钟席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瞧向了档口的后方。 封清桐倒是没想太多,她微探出头,朝着钟星婵的方向扬声喊了一句, “阿婵!” 钟星婵本能循着声音的来源扬眸望过去,待看清来人之后,整个人先是一怔,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桐桐,你怎么会和钟小诀到这里来?” 她弯起眼睛,一面朝着马车停靠的方向小跑过去,一面看准时机,无比自然地将毡帽扔到了路边的竹篓里。 待到登上马车后,又主动从青芝手里取来酥心糖,笑盈盈地递给了封清桐。 “给你,吃糖。” 马车复又行进,钟三小姐将另一方油纸小包托于掌心展开,拈起其中一粒酥糖送入自己口中,继而又偏过身子,将剩下的酥糖呈给钟席诀。 12. 成耀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桐桐,你没事吧?” 思绪蓦地被打断,钟星婵一脸担忧地凑上来扶她,余光瞥见她泛红的额角,钟三小姐眉头一皱,当即便一脸不悦地撩起了车帘。 “怎么了?为何勒马勒得如此着急?” 驾车的把式顶着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仓惶回头,“钟小姐。” 他指指前方,“是有人突然冲出来拦……” 话未说完,一灰衣男子便已经手脚并用地从车轱辘底下爬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果真功夫不负有心人,封小姐,终于让我见到您了!” 这男子正是消失了许久的万成耀。 自从数日之前封清桐下过吩咐,封府众人便个个都像防贼似的时刻戒备着他。加之他自己运势不佳,也不知是惹到了哪路的神仙,短短十日内便接连挨了两次打,这才致使他迫不得已偃旗息鼓,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然挨打归挨打,银钱却还是要讨的。 万成耀在榻上将养了几日,因着再近不得封清桐的身,重整旗鼓后便别开蹊径地盯上了芷雨的行踪。他一连窥视了人家数日,终于在今晨等到了封家的马车出府,于是一路尾随着跟来了此处。 “封小姐,您就帮人帮到底,再给我们一些银钱吧!” 他刻意择了条人多又狭窄的巷子,就地一坐便全然挡了马车的去路,瞧见封清桐无甚反应后又扯着嗓子哭嚎了一声,双膝跪行着往马车的方向挪了挪。 “您平日里堆金积玉的,这点银钱于您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却是我和我阿姐的救命钱。封小姐,您惯是菩萨心肠,今番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万成耀边说边抬起手臂,油腻腻的手指抖抖簌簌地探过去,明显就是想去拽封清桐垂落于车辕上的裙角。 钟席诀危险地敛了敛眸,他此刻还半揽半抱地将封清桐护在怀中,见状便不动声色地带着人向后挪靠了三分,袖摆掩盖下的左手微微一转,一颗打磨圆滚的小石子就已被他衔在了指尖,蓄势待发地几欲弹出。 他这厢尚且还端着个藏锋敛锐的戒备状态,身后的钟星婵却显然没有他这样多的顾虑。 钟三小姐自后探出头来,颇为果断地提起一脚,直接踹到了万成耀的肩头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她眯着眼睛将万成耀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之后突然嗤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继续道: “救命?你想要桐桐救谁的命?救你这个无底洞的烂赌鬼的命?” 万成耀被她说得一愣,“什么无底洞,只要再来一把我就能翻……” 他倏地止住话头,贼眉贼眼将四周扫视了一圈,很快计上心来,捂紧肩头的创处便佯装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贵人不施舍便不施舍了,怎么还能直接动手呢?” “哎呦,哎呦!权贵欺压良民了,权贵就伴打人啦!” 他惯是个搬弄是非的好手,歪曲事实的话语吵吵嚷嚷地喊出去,接连激起来的动静很快便惹来了一大群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钟星婵被他没脸没皮的做派惹得怒气上头,在一片指指点点的窃窃之声里愈加沉了眉眼。她挑唇嗤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掀起车帘,袖子一挽便打算直截了当地下车教训人。 封清桐伸手拦了她一把,“阿婵。” 她安抚一般拍了拍钟星婵的手臂,娴静的眉眼间是惯常的平和与镇定,“我自己来解决。” 说罢从钟席诀怀中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提裙迈下了马车。 …… 安都城已经进入雨季,方才明明还是一片晴空万里的郎朗艳阳,眼下不过一时三刻,天边便已郁郁积了一层彤云。 浅薄的日光透过房檐稀稀落落地洒下来,益发显得坊间暮气沉沉,封清桐穿着一身竹青月白的对襟长袄立于其间,春日的浅青淡绿交织累叠,反倒成为了此等晦冥黝黯里最为鲜明的一抹亮色。 众人的视线不由跟随,一路目视着她走到万成耀身前站定。少顷,但见她依旧神安气定,仅只动动双唇,风马牛不相及地开口问了一句, “万成耀,你阿姐有没有同你提过,我记性很好。” 万成耀原本还在扯着嗓子死命哀嚎,他打定了主意,誓死摆出一副无赖样子,只待封清桐这等大家闺秀迫于颜面,不得不当众向他服软认输。 他甚至都做好了被这矜贵大小姐踢上几脚发火撒气的准备,不想封清桐却从始至终都彬彬有礼,甚至还出人意料地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是以他当即一愣,口中哭嚎也同时停了下来,“什,什么?” 封清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她无比镇定地将话头抢过来,长袖一叠,竟是开始自顾自地一笔笔报起了从前那些她接济过万焕儿的银两账目。 较之于空洞的否认辩解,准确且直观的数额本就更不易遭人置喙,加之封大小姐天生一副好嗓子,音色柔缓清灵,所述之言又条分缕析,故而比起撒泼打滚的万成耀,出言有章的封清桐显然更容易令人信服。 莫说旁人,就连万成耀自己一时都怔住了,直至封清桐表述暂缓,他才好似回过神般嘴巴一张,试图重新大喊大嚷着混淆视听。 只可惜钟席诀借着整理袖摆的动作轻轻晃了晃手臂,他便猝然失声,嗓子里像是被人强行塞进去一块软骨,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近的一次是在十日前,我给了你姐姐三十两。” 封清桐垂眸望向万成耀, “万家二老早年间相继去世,只余了你姐弟二人相依为伴,如今你好端端地站在我眼前,你姐姐的境况也并无不妥。我竟不知,你还需要多余的银两去救谁的命?” 普通的农户人家一年也用不了三十两,围观人群齐齐噤声,继而便如滚油入水般切切议论起来。 “三十两银子?!这小贼真是好大的胃口!” “是啊,本以为是个受尽欺辱的可怜人,谁知却是个贪得无厌的无底洞。” “老话说得还真对,升米恩斗米仇,这世道啊,乱喽!” …… 不过撩个帘的功夫,原本一波倒的口风便已囫囵转了方向,万成耀被这一声声的奚落激得面红耳赤,不远处又已有巡逻的衙役欲要往这边来,他不得已麻溜儿爬起身来,恨恨瞪了封清桐一眼。 “你,你给老子等着!这事儿老子和你没完!” 万成耀忿忿咬牙,无奈喉咙仍旧发不出声音,故而也只能凶狠地做了个口型,撂下一句威胁后狼狈逃走。 …… 眼见着没了热闹瞧,众人也随之四散离去,远处复起一声闷雷,天边乍白,斜风细雨倏然而至。 < 13. 礼物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直至二人走出一段距离,两个身穿灰白布袄的年轻人才从灌木林里鬼鬼祟祟地冒出头来。 其中一人还当真是万成耀,他单脚踩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叉腰,冲着封清桐离去的背影忿忿淬了一口。 “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们就是贵人眼高,丁点的小钱也舍不得出。呸!等她落在老子手里,老子必定要她好看!” 个头稍矮的男子搓了搓手,“咱们真要绑她啊?你才从衙门大牢里出来没几日,可别转脸又被人给送进去了。” 万成耀不屑地嗤了一声,“衙门抓了我又能如何?我对那大小姐又没造成什么切实伤害,就算被抓了,左不过就是如这次一般蹲进去受几日教训,衙门最后还不是要把我放出来?” 他狞笑着摸了摸下巴,“况且,待到我将她绑了,讨得银钱,届时哪怕真挨上几顿板子也不算亏。再说了,只瞧那大小姐细皮嫩肉的,你与我同干这一票,保不齐还能趁便享个鱼水之……” 他说不下去了,破风之声倏地响起,万成耀只觉脑后一痛,随即便像个笨重的沙袋一般囫囵扑倒在了地上。 这一击来得措不及防又其势汹汹,直将他揍得眼冒金星,脑中懵懵然嗡声一片。 万成耀下意识抻臂撑在身前,然而背心处很快又挨了一脚,双臂登时一软,整张脸猛地砸在地面上,鼻间一热,冉冉冒出两股鲜血来。 “是……是谁……” 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咙里都是血沫子,万成耀颤颤巍巍地欲要翻身,头皮处却蓦地一疼,他被迫扬起脖颈,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第二拳便已锐锐继踵而至。 钟席诀目光森冷,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口鼻上,他绷着唇角,平日里昳丽的桃花眼此刻晦暗一片,滔天的怒意蕴在里头,似是雷暴来袭,大有几分掀天蔽日的勃然气势。 蒲毅将同行的矮个子利落绑了,转头瞧见万成耀已然进气多出气少,又忙不迭地冲上来阻拦。 “副使,副使!” 他自后抱住钟席诀一条手臂,用尽全力将人往后拉。 “不能再打了!再打他就要……” 钟席诀猛地停手回头,蒲毅冷不防被他眸底尚未散去的狠戾骇得一个哆嗦,身体顿时一僵,磕磕巴巴地补完了后半句, “他就要,就要死了啊。” …… 钟席诀闭了闭眼,僵滞半晌后才一脸嫌恶地松了手。 他慢慢呼出一口长气,脚下后撤,任由万成耀佝偻着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像滩烂泥似的瘫到了地上。 “两个都带走,让他们互相写下对方的罪状书,签字画押,再一齐给我重新扔回京兆府去。” “属下明白。” 蒲毅点头称是,余光瞥见钟席诀血迹斑驳的五指骨节,又急忙从袖中掏出帕子递了过去,“副使,你的手都打破皮了,擦擦吧。” 钟席诀没说话,接过帕子提步转身,是个欲要直接离开的架势。 蒲毅将昏厥的二人一左一右抗上肩头,见状便又问了一句,“副使这就要走了?不等等星婵妹子和封家小姐吗?” 钟席诀将帕子草草往手上一裹,“不了,她们还要去观音殿求平安符,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眼下终归没了隐患,咱们离开也无妨。” “哦,还要去求符。” 蒲毅咧嘴笑了笑,余光瞧见钟席诀仍是面色郁郁,便有意扯开话头道: “我记得星婵妹子好像不信这些?那就只能是封家小姐要为秦大人求了。” 他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声, “这仁善寺的平安符据说最是灵验,封家小姐对秦大人的心意,啧,真真是令人羡慕。钟副使你还记得吧?前几年你曾往司狱司带过一个未绣成的双面金线荷包,那针脚纹样,没有一处不透着认真仔细。那似乎也是封小姐绣给秦大人的?我记得秦大人还佩戴过一段时日呢。” “……” 钟席诀脚下蓦地一顿,一时没有答话。 双面绣的金线荷包,他当然记得。 那还是他入臬司衙门的第一年,钟封两家均知这一年于他而言意义非凡,故而便不约而同地为他准备了礼物。 封清桐也恰巧在那一年学会了双面绣的技法,她私下里抱着一大筐绣线来找他,略显难为情地问询他更偏好于何种绣样颜色。 钟席诀内心雀跃,下意识便认为这荷包是封清桐欲要送他的贺礼。他为此开心了好几日,甚至还趁封清桐不注意,偷偷将未绣完的荷包带去了臬司衙门,大肆炫耀了好一通。 可等到钟家正式摆宴那日,封清桐却当着一众长辈的面,中规中矩地送了他一套十分精贵的镶金玉器。 “席诀。” 封清桐微微莞尔,笑容是一如既往的熙和温婉, “祝你前程似金玉。” 后来,他才知道那双面绣的荷包原是封清桐要绣给秦以忱的,只是少女心思细腻,生怕自己摸不准秦以忱的喜好,遂才会旁敲侧击地来向他这个胞亲弟弟打听。 物换星移,他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是以何种神色收下了那套镶金玉器,又是以何种神色藏在钟府的葡萄架下,亲眼旁观着封清桐顶着一脸浅绯,羞怯却坦直地将那荷包双手递交给秦以忱。 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份深切篆刻于心底的感触,那是一种说不清从何时开始,他便时常会在自家兄长身上体会到的情感。 …… 两片阴云恰在此时幽幽飘荡而过,清风吹拂,日光陡然黯淡。 钟席诀沉默半晌,突然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附和了一句,“是啊。” 他语调轻轻, “真的好羡慕。” *** 另一边,封清桐与钟星婵拜过观音殿,请过平安符,继而又并肩而立着前往大殿,欲要添上些香油钱。 不想临至配殿外,青芝却突然自后小跑过来,凑到钟星婵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钟三小姐神色一凝,旋即又恢复如常,她扬起一抹笑脸,对着封清桐抱愧道: “桐桐,我突然有些急事,需得立刻下山,怕是不能同你一起到大殿去了。” 封清桐惯是个体恤性子,闻言点了点头,叮嘱了钟星婵两句后便与她于配殿门前分道扬镳。 她一路目送着钟星婵踏过山门,而后才带着芷雨去往大殿,添过香油钱后又趁便买了两顶竹制的斗笠,甫一混入人群便径直扣到了芷雨的头上。 “小姐?” 芷雨不明所以,“奴婢不热呀,小姐可是觉得热了?奴婢去替小姐取些水来吧。” 封清桐沉默着摇了摇头,自己快手快脚地戴上了另一顶。 打从她们进入仁善寺,那股子被人窥视的不适原 14. 焕儿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咳咳咳——” 曹靖昌扯着嗓子干咳两声,无比狼狈地拈着灰扑扑的袖子抹了抹脸,他垂首擦拭了好一阵,甫一睁眼便对上了芷雨其势汹汹的愤怒眼神。 小丫头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个琉璃的小圆灯笼,双目圆瞠,简直恨不得直接扑上来咬他一口, “奴婢早就说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今日他敢跟踪尾随,明日他就敢翻墙入室!小姐,咱们别同他废话了,直接送他见官吧!” “不能报官,不能报官啊!” 曹靖昌闻言一慌,急三火四地就要爬起身来分辨, “封小姐,千万不能报官啊,今日之事断不可被我父亲知晓,你相信我,我绝不是要……” 咔哒—— 器物上膛的声音蓦地打断了他起身的动作,与此同时,抵在他后腰处的尖锐物件也愈加往前送了一送。 曹靖昌倏地一顿,脑中一个激灵,突然就意识到这在一开始便被封清桐用以限制他行为的硬.物究竟为何。 他浑身僵硬,战战兢兢地半偏过头,吃力地用余光去瞧封清桐的左手,待到看清她掌中的物件时,始终悬着的心终是在这一刻全然凉了个透彻。 那是一把精工的玄铁□□,黑中透青,通体都泛着冷硬的光泽,弩机的长短较之寻常的也略有不同,瞧上去该是依着封清桐的手掌大小刻意进行过调整。 “封,封小姐……” 曹靖昌脸色一白,几乎瞬间便冒了满头的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一面惊忧着封清桐是否当真会因为怒气上头,直接在这无人的山林间一箭将他弄死;一面却又不自觉暗自揣度着他二人之间的武力差距,止不住地心存侥幸。 毕竟那弩机瞧上去小小一只,封清桐又是个看起来温温柔柔,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哪里能够使得动正儿八经的精工箭弩? 手上的那把怕不就是个外形逼真的样子货,仅只拿来吓唬人罢了。 既是如此,他若出其不意地奋力一搏,说不定还能…… “这□□是席诀前年生辰时送给我的,不论重量还是射程,都依着我平日里的力量习惯做过改良,瞧着虽不大,威力却不容小觑,两尺高的猞猁都可一箭毙命。” 仿佛猜到了曹靖昌心中打算,封清桐声音淡淡,绵言细语地戳破了他的幻想。 “曹公子想亲自试试吗?” “不,不用了!” “那就请曹公子不要乱动,好好地跪回去。” “……好的。” 曹靖昌于是复又蔫头巴脑地跪了回去,任由芷雨在封清桐的示意下扒掉他的腰带,用做捆绳,就此将他绑了个完全。 封清桐敛裙蹲身,仔细地扯了扯他腕间的绳结,直至确定曹大公子确实再无反抗的能力之后,她才随手将弩机别到腰间,嘱咐芷雨返归去喊把式来。 芷雨应了一声,将琉璃小灯留下后便一阵风似的小跑离去,寂寂山林间一时只剩下封清桐与曹靖昌二人无言相对,曹大公子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喉头一滚,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封小姐,曹某当真不是什么心术不端的无耻之辈,你,你能先让我站起来吗?” 封清桐不接他的话,仅只安然垂了垂眼,“你今日为何要跟踪我?” 曹靖昌艰难地挣动了两下,“我没有在跟踪你!只是恰巧在大殿门前瞧见了你的踪迹,有些话想同你说,所以才会一路追着你封府的马车离了庙。” 封清桐显然不接受他的解释,“你若有话要说,直接到我面前明讲就好,何必要遮遮掩掩地做出这样一副鬼祟之姿?” 她不提这茬还好,眼下骤然提及,曹靖昌当即便像被人踩到尾巴似的极力仰起脑袋,无比悲愤地冲她嚷嚷了起来, “你当我愿意吗?还不是因为钟席诀那个疯子!自打上次我在漏斗巷里被他发现之后,他这段时日简直就是拿我当犯人对待!我几次想去你府上同你当面解释,门槛都没挨着就被他连人带马地拖走了。今日乍一见你,我,我哪里还敢贸贸然地上前与你搭话啊!” “如此说来……” 封清桐一脸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 “上次在漏斗巷里跟踪我的也是你。那么,算上那日,你这两次为何要跟踪我?” 曹靖昌:“……” 他目光炯炯地看了封清桐一眼,“封小姐,你能不能先听重点?” 封清桐轻轻颔首,“我的重点打从一开始便是‘你为何要跟踪我’,将话头自顾自混淆偏开的不是曹公子你吗?” 与向来辩口利辞的钟星婵不同,封清桐哪怕在反驳旁人时,语调也是一派温温柔柔的和善平缓。 然这话落进曹靖昌耳中,却是立时将他将得一噎,曹大公子张了张口,‘我我他他’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眼睛一闭,破罐破摔地承认道: “是!上次在漏斗巷里我是跟踪你了,可,可那也是因为我想同封家结亲啊!我又没什么恶意,我……” “封小姐?” 一娇柔女声倏地自密林深处兀然响起,曹靖昌遽尔噤声,同封清桐一起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清浅的脚步声很快伴着话音徐徐逼近,不多时,便有一人穿过林间,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光影晃动,徐徐显出来人面容,封清桐一个怔愣,旋即愕然瞪大双眼。 “焕儿姑娘?!” *** 来人正 15. 琉璃灯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这变故来得毫无征兆,封清桐神色一凛,徐徐拧起了眉头。 “焕儿姑娘,你想做什么?” 她摊平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威胁,继而极慢地挪动着脚步,在万焕儿的注视下缓缓蹲身,用自己的帕子紧紧系住了曹靖昌腿上那道尤在流血的伤口。 “我以为你同万成耀并非一丘之貉。” 万焕儿目不别视地迎上她的视线,“我此番所为并非为了任何人,封小姐,我需要银钱离开安都。” 她顿了顿,“还有,我要万成耀死。” …… 天边溘然炸响一声闷雷,封清桐倏地愣住,“你说什么?” 万焕儿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封尚书将万成耀判决定罪,我要万成耀死。” 她从身后取出一封信笺,扬手甩倒不远处平坦的空地上, “封小姐为何会对此感到震惊?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们姐弟二人的关系会有多和睦吗?别傻了,你觉得我的名字有何寓意?焕儿,换儿,我的爹娘打我出生起便期望我能替他们换个儿子来。” 她眨了眨眼,眸色依旧晦沉,眼眶却逐渐泛起红来, “封小姐,你查过我的生平吧?我是嫁过人的,这事你知道吧?” 封清桐攥了攥指,紧抿着双唇没有答话。 她自然知道,当年她堪堪九岁,偶然间读到了封若时放在案头的一份流民卷宗,第一次透过几张稀薄的宣纸,窥见了融融天地里那点寻常却又沉重的‘民间疾苦’。 卷宗上记录了一对姐弟,里头的姐姐只比她大了一岁,却因为乡园饥荒,被父母以两担粮食的价钱,生生抵给别人配了冥.婚。 ——冥.婚。 彼时年幼的封清桐尚且不知‘冥.婚’为何意,她特地搜罗来了一大筐书籍查检翻阅,继而便一连几晚都生了梦魇。 梦里是一大片妖异的红,与她年龄相仿的女童被迫穿上嫁衣,稚嫩的脸庞涂抹成诡异的艳红色,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阴晦的礼堂…… 至此之后的若干年,哪怕万焕儿以各种拙劣的借口同她一次又一次地讨要银钱,封清桐思及其过往经历,都睁一眼闭一眼地称了她的愿。 直到她发现万焕儿的弟弟是个欲壑难填的赌徒。 …… “说出来你或许不会信,那将我配了冥婚的孙家二老反倒是待我最好的人。他们将我买来,又不忍我小小年纪身亡命殒,遂把我当成女儿对待,还教我读了书习了字。” 万焕儿凄惨地笑了笑, “可是没过几年,我的亲生爹娘相继去世,成耀找上门来,他设计害死孙家二老,吞了他们的家产,还重新成为了趴在我身上吸血的水蛭。” 沉郁的日光碎成斑点一片片落下来,万焕儿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我报过官,可苦于证据不足,只被衙门以‘家事纠纷’的由头草草打发了回去。我活了十六年,近十年都别无选择地充当着他万成耀的血袋子,如今我想向他讨回这笔债,我有什么错?” 她复又晃了晃弩机, “封小姐,我不想伤害这位公子,更不想伤害你,那封信笺里已经写明了我的要求,只要封家能按时按点地将银钱与万成耀的人头送过来,我必定会保你们平安。” 一截麻绳被扔到脚下,万焕儿抬抬下巴,示意封清桐捆上自己。 “现在,委屈封小姐先随我离开。” *** 头顶被人罩上了一方麻袋,万焕儿又喊来两个帮手,一头一尾地将封清桐抬上了马背。 曹靖昌则被安置在了另一辆木板车上,他嘴里被人塞了布条,遭人大力颠动后也只是闷闷地哼了两声,封清桐透过麻袋的缝隙暗自判断了一番自己与曹靖昌的距离,可惜上下倒悬的昏眩感旋即袭来,她喉头一阵泛呕,不得不就此阖上双眼。 来人压低声音交谈了几句,继而便十分谨慎地不再言语,阒静的林间一时只有踢踏不断的马蹄声,这单一又频密的响动传进耳朵里,很快便将她催得头脑昏沉,连带着意识也徐徐混沌了下去…… 再次清醒时,她已经被人绑在了一座废弃的府邸中,万焕儿与曹靖昌一具失了踪影,唯有一滩燃尽的柴火堆在脚边,火星扑烁,尤在冉冉冒着青烟。 封清桐不敢贸然动作,她半阖着眼,在一片冥冥的晦暗里吃力地将周遭打量了一圈,直至确定四下确实无人,她才挪挪小腿,颇为艰难地从软羊皮的靴筒边上拽下一簇极为普通的流苏来。 自幼时被人掳劫过一次之后,她便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衣饰里藏些利器,眼下那水红的流苏穗子被她用下巴蹭开,一枚极细的刀片顺势呈露出来。 封清桐将刀片转到背后,摩挲着绳结的位置狠狠割了两下。 吧嗒—— 双股的麻绳很快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封清桐随手捡起一根烧得黢黑的柴火棍抵在身前,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外间的景况与里头几乎如出一辙,黑压压的云层虎视眈眈地匍匐在斑驳的墙头,狂风将摇曳的树影一股脑儿投在败损的栏窗上,形貌张牙舞爪,似猖獗又巨大的兽。 破败的大殿之外是一条更为破败的曲折廊道,一盏残缺的红灯笼摇摇摆摆地挂在廊头,蜿蜒的石子路隐没进一片繁茂的杂草丛里,尽头若明若昧,影影绰绰得瞧不真切。 封清桐看在眼里,不自觉吞咽一口,极为胆虚地抿了抿唇。 她天生有些眼疾,双目平日里瞧着虽与常人无异,可每每于黑暗之中却极难视物。 此时此刻,黑魆魆的天色摇身一变,转而成为了助纣为虐的恶毒伥鬼,封清桐躬下身子,连声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一步一顿,沿着廊道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周遭实在太安静了,除去瑟瑟的风声,死一般的阒然简直凝滞得令人窒息。 廊头灯笼那点微弱的光随着她的挪移垂垂落到身后,浓稠的黑暗粉墨登场,不怀好意地渐次吞噬掉前方的路。 封清桐浑身发凉,喉头轻轻滚动,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直接蹦出来。 然奇怪的是,她的身体与神思明明已经一具紧张绷劲到了极致,脑子却一反常态的倒行逆施,不合时宜地冒出小时候的一桩旧事来。 彼时她不过七岁,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裳,于上元节的夜晚与父母及陈大人一家,一道去了钟家做客。 正厅里饮宴愈酣,她们几个小辈倒是早早离了席,齐齐跑到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 如此情景之下,小孩子们似乎都生出了比平日里更为蓊勃的莫名的好胜心,封清桐虽已想不起当时的赌注具体为何,但在场几个男孩所表现出的‘不能输’的炽盛劲头却直至今日都令她记忆犹新。 于是,为了不给同组的钟家兄妹拖后腿,封清桐第一次壮着胆子,独自一人藏进了钟府幽深的廊道里。 说来也是凑巧,外头明明还是一片热热闹闹的灯火通明,唯独她藏身的廊道阴晦黝黯,且没过多久,廊头唯 17. 金玉赌坊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五日之后,万成耀与万焕儿齐齐获罪定刑,前者不日缢首,后者发配饶城。 姐弟两个一具罪有攸归,本以为这桩风波将就此平息,却不想因着此番万焕儿的当街供证之举,反倒还将安都城中最大的赌坊,金玉赌坊,牵扯了进来。 本朝虽未明令禁止铺设聚赌,可大部分赌坊都是偷摸着开在小巷里,鲜少会有如金玉赌坊这般明出牌榜的。 不少百姓因此都在私底下议论,这金玉赌坊背后的一把手只怕高深莫测,保不齐就是哪个隐藏极深的权门显宦,于暗地里变着法儿地敛收民财。 然金玉赌坊明目张胆地铺设聚赌是一回事,借着两把牌放债煽惑,唆使输家谋财害命,便又是另一回事。 万成耀在狱中写下的认罪书一览了然,他就是因为还不起赌债,加之受了旁人蛊惑,所以才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对封家千金起了歹念。 至于这所谓的‘旁人’姓甚名谁?身份又为何? 万焕儿当街呈明的那些个书契借据的左下角,那不都明晃晃地盖着大印嘛! 于是乎,桩桩件件的牵扯起来,便如拔了萝卜带出泥,以至于事情发展到最后,竟是以‘金玉赌坊暂时歇工’作为终局散场。 三面环水的雅致苑阁内,一锦衣男子端坐其中,正一脸平心静气地把玩着手中的玉雕观音像。 四方小桌的边沿一角,精铜的风炉燃着雪炭,其上茶水滚沸,咕噜噜冒着热气。 男子循着这动静欲要敛袖斟茶,指尖尚不待触及盏壁,身侧竹帘便已微微晃动,一侍卫打扮的年轻人翻窗而入,颇为恭敬地俯首行礼道: “小侯爷。” 此人正是永兴候府的小侯爷温淮屹。 温淮屹身形立时一顿,然探出的臂膀却也仅只在半空中几不可察地停了一瞬,旋即又颇为自然地动作起来,将炉子上的茶盏握到了手中。 他这厢始终端着个四平八稳的姿态沉默不语,年轻人便也只能吞咽一口,跪在地上继续回禀道: “乔掌柜方才已经亲自去京兆府打点过了,咱们的赌坊最多关上三个月便能重新开张,小侯爷您……啊!” 一杯滚烫的茶水冷不防迎头泼来,年轻人出于本能痛叫一声,却是很快又忍住疼意,顶着半张被烫得通红的脸噤若寒蝉。 温淮屹拂袖掸干净衣摆上的水渍,又给自己倒出一盏新茶,而后才眼皮一抬,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三个月?你去问问乔掌柜,怎的不等他那襁褓中的小女儿长成嫁人之后再开张呢?届时两桩喜事并成一桩,还能省下一挂炮仗钱。” “……” 年轻人汗洽股栗,“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找乔掌柜再行商议。” 他说罢便要膝行后退,温淮屹却又在此时开口喊住他, “有没有派人查过那对姐弟的来历?那二人可与京中的哪位权贵有所往来?” 年轻人回道:“有人曾在封尚书的府门前见过万成耀,不过当时他鬼鬼祟祟的,最后该是没能进入封府。除此之外,万成耀的姐姐万焕儿初来安都时,也曾与封尚书的千金有过接触。” “……封尚书?刑部的封若时?” 温淮屹向后靠进软椅里,缓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的青玉观音像。 “我记得咱们那日在仁善寺的盘山小道间与乔掌柜碰面时,后方似乎一直静静停着一辆马车?那是谁家的马车?” 年轻人偏头回想,“似乎也是封家的。” 他微微一顿,“小侯爷的意思是,那对姐弟是刑部的封尚书特意安排来我们赌坊生乱子的?” “谁知道呢?” 温淮屹轻轻拨了拨观音像的穗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毕竟咱们的圣上厌烦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封尚书又是圣上的肱股之臣,难保不会自导自演地排上一出戏,找个机会给我添添堵,好借此敲打我一番。” 他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再开口时,声音里便莫名添了三分兴味。 “对了,你方才说到的封尚书的千金,封家千金叫什么来着?” “回小侯爷的话,叫封清桐。” 此番掳阶风波过后,不仅是金玉赌坊受到了影响,封清桐过往的行善事迹也被好事者一并扒了出来。 众人于是一面怜惜她凭白受难,一面又感慨于其乐善好施,品性之纯善,着实不可多得。 “啊,原来今番占尽了风头,被百姓盛赞为‘小观音’的人,就是封尚书的千金啊。” 温淮屹眼眉一挑,仰头饮尽盏中茶水, “我听说封家千金的样貌在安都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啧,生得婉顺姣丽又博施济众,还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他徐徐扯了扯唇角,却是倏地直起身子,一手撑住小几的案沿,一手举起观音像,五指顺着玉像的面容缓缓摩挲了两下,继而蓦地收拢,又重又紧地将观音像狠狠攥进了自己掌中。 “巧了不是,我这人与观音向来最是有缘,找个合适的时机,咱们会一会这位封小姐吧。” *** 另一边,韩容清经过小半月的针灸调理,身体状况已然恢复稳定,封清桐细心伺候过安胎的汤药,正要穿过花厅回自己的院子时,芷雨便已从廊头的彼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小姐。” 小丫头一脸愠恼,眉头皱得好似能夹死苍蝇, “那曹靖,曹公子又来了。” 自那日封清桐将曹靖昌从万焕儿的□□之下保出来后,曹靖昌便对封大小姐这位‘救命恩人’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他自身性格本就懦弱,嘴上虽不愿承认,但心底里其实更偏向于略强势些的女子。 那日在密林之中,封清桐所表现出的冷静与果敢彻底击中了曹大公子的心,以至于经此一事后,就连曹夫人都歇了要同封家结亲的心思,曹靖昌本人反倒改弦易辙,前所未有地主动起来。 他拿出了前二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机敏与智慧,在钟席诀的严密防守下见缝插针,瞅着机会就往封府送东西。 被封清桐拒绝数次后也不气馁,反倒越挫越勇,甚至还趁着钟席诀短暂离京的空档,见天地往封家递拜帖,只求能亲眼见上封清桐一面。 封清桐将手中空置的药碗递给芷雨,轻轻叹出一口气,“罢了,我还是见他一面吧,你选一封最近的拜帖,按照上面的时辰去回他。” 芷雨怏然撇嘴,半晌之后才汲汲皇皇道: 17. 金玉赌坊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五日之后,万成耀与万焕儿齐齐获罪定刑,前者不日缢首,后者发配饶城。 姐弟两个一具罪有攸归,本以为这桩风波将就此平息,却不想因着此番万焕儿的当街供证之举,反倒还将安都城中最大的赌坊,金玉赌坊,牵扯了进来。 本朝虽未明令禁止铺设聚赌,可大部分赌坊都是偷摸着开在小巷里,鲜少会有如金玉赌坊这般明出牌榜的。 不少百姓因此都在私底下议论,这金玉赌坊背后的一把手只怕高深莫测,保不齐就是哪个隐藏极深的权门显宦,于暗地里变着法儿地敛收民财。 然金玉赌坊明目张胆地铺设聚赌是一回事,借着两把牌放债煽惑,唆使输家谋财害命,便又是另一回事。 万成耀在狱中写下的认罪书一览了然,他就是因为还不起赌债,加之受了旁人蛊惑,所以才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对封家千金起了歹念。 至于这所谓的‘旁人’姓甚名谁?身份又为何? 万焕儿当街呈明的那些个书契借据的左下角,那不都明晃晃地盖着大印嘛! 于是乎,桩桩件件的牵扯起来,便如拔了萝卜带出泥,以至于事情发展到最后,竟是以‘金玉赌坊暂时歇工’作为终局散场。 三面环水的雅致苑阁内,一锦衣男子端坐其中,正一脸平心静气地把玩着手中的玉雕观音像。 四方小桌的边沿一角,精铜的风炉燃着雪炭,其上茶水滚沸,咕噜噜冒着热气。 男子循着这动静欲要敛袖斟茶,指尖尚不待触及盏壁,身侧竹帘便已微微晃动,一侍卫打扮的年轻人翻窗而入,颇为恭敬地俯首行礼道: “小侯爷。” 此人正是永兴候府的小侯爷温淮屹。 温淮屹身形立时一顿,然探出的臂膀却也仅只在半空中几不可察地停了一瞬,旋即又颇为自然地动作起来,将炉子上的茶盏握到了手中。 他这厢始终端着个四平八稳的姿态沉默不语,年轻人便也只能吞咽一口,跪在地上继续回禀道: “乔掌柜方才已经亲自去京兆府打点过了,咱们的赌坊最多关上三个月便能重新开张,小侯爷您……啊!” 一杯滚烫的茶水冷不防迎头泼来,年轻人出于本能痛叫一声,却是很快又忍住疼意,顶着半张被烫得通红的脸噤若寒蝉。 温淮屹拂袖掸干净衣摆上的水渍,又给自己倒出一盏新茶,而后才眼皮一抬,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三个月?你去问问乔掌柜,怎的不等他那襁褓中的小女儿长成嫁人之后再开张呢?届时两桩喜事并成一桩,还能省下一挂炮仗钱。” “……” 年轻人汗洽股栗,“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找乔掌柜再行商议。” 他说罢便要膝行后退,温淮屹却又在此时开口喊住他, “有没有派人查过那对姐弟的来历?那二人可与京中的哪位权贵有所往来?” 年轻人回道:“有人曾在封尚书的府门前见过万成耀,不过当时他鬼鬼祟祟的,最后该是没能进入封府。除此之外,万成耀的姐姐万焕儿初来安都时,也曾与封尚书的千金有过接触。” “……封尚书?刑部的封若时?” 温淮屹向后靠进软椅里,缓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的青玉观音像。 “我记得咱们那日在仁善寺的盘山小道间与乔掌柜碰面时,后方似乎一直静静停着一辆马车?那是谁家的马车?” 年轻人偏头回想,“似乎也是封家的。” 他微微一顿,“小侯爷的意思是,那对姐弟是刑部的封尚书特意安排来我们赌坊生乱子的?” “谁知道呢?” 温淮屹轻轻拨了拨观音像的穗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毕竟咱们的圣上厌烦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封尚书又是圣上的肱股之臣,难保不会自导自演地排上一出戏,找个机会给我添添堵,好借此敲打我一番。” 他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再开口时,声音里便莫名添了三分兴味。 “对了,你方才说到的封尚书的千金,封家千金叫什么来着?” “回小侯爷的话,叫封清桐。” 此番掳阶风波过后,不仅是金玉赌坊受到了影响,封清桐过往的行善事迹也被好事者一并扒了出来。 众人于是一面怜惜她凭白受难,一面又感慨于其乐善好施,品性之纯善,着实不可多得。 “啊,原来今番占尽了风头,被百姓盛赞为‘小观音’的人,就是封尚书的千金啊。” 温淮屹眼眉一挑,仰头饮尽盏中茶水, “我听说封家千金的样貌在安都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啧,生得婉顺姣丽又博施济众,还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他徐徐扯了扯唇角,却是倏地直起身子,一手撑住小几的案沿,一手举起观音像,五指顺着玉像的面容缓缓摩挲了两下,继而蓦地收拢,又重又紧地将观音像狠狠攥进了自己掌中。 “巧了不是,我这人与观音向来最是有缘,找个合适的时机,咱们会一会这位封小姐吧。” *** 另一边,韩容清经过小半月的针灸调理,身体状况已然恢复稳定,封清桐细心伺候过安胎的汤药,正要穿过花厅回自己的院子时,芷雨便已从廊头的彼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小姐。” 小丫头一脸愠恼,眉头皱得好似能夹死苍蝇, “那曹靖,曹公子又来了。” 自那日封清桐将曹靖昌从万焕儿的□□之下保出来后,曹靖昌便对封大小姐这位‘救命恩人’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他自身性格本就懦弱,嘴上虽不愿承认,但心底里其实更偏向于略强势些的女子。 那日在密林之中,封清桐所表现出的冷静与果敢彻底击中了曹大公子的心,以至于经此一事后,就连曹夫人都歇了要同封家结亲的心思,曹靖昌本人反倒改弦易辙,前所未有地主动起来。 他拿出了前二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机敏与智慧,在钟席诀的严密防守下见缝插针,瞅着机会就往封府送东西。 被封清桐拒绝数次后也不气馁,反倒越挫越勇,甚至还趁着钟席诀短暂离京的空档,见天地往封家递拜帖,只求能亲眼见上封清桐一面。 封清桐将手中空置的药碗递给芷雨,轻轻叹出一口气,“罢了,我还是见他一面吧,你选一封最近的拜帖,按照上面的时辰去回他。” 芷雨怏然撇嘴,半晌之后才汲汲皇皇道: 18. 茉莉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最后瞧了一眼失魂落魄跌坐进交椅中的曹靖昌,封清桐收回视线,提步迈出了房门。 她自外合上门板,却没立刻下楼去,反倒步调一转,径直来到了临侧的一间小小边厢,二指微弓,轻轻扣了扣房门。 “开门。” 里间很快传出一阵刻意克制过后的细小骚动,可惜房门依旧严丝合缝,没有半分要开启的迹象。 封清桐再次扣门,这次却是十分笃定地添上了称呼。 “阿婵,开门。” …… 紧闭的门板这才缓缓向内启开,钟星婵站在门后,顶着一脸浮夸的诧异同封清桐打了个招呼。 “桐桐?好巧!” 封清桐垂首莞尔,“哪里巧了?我可是一上二楼就看见你慌慌张张地往房间里跑了。” 她边说边向前伸出一只手,是个要牵钟星婵出来的意思,“在隔壁都听见了?” 钟星婵讪讪一笑,双手抱住封清桐的一只手臂来回摇了摇,“我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听闻这家酒楼的药膳做得特别好,所以才会特意过来,打算买上一份给韩姨母送去。” 她掂了掂一直提在手中的乌木食盒,示意自己并没有撒谎, “谁曾想才拿到药膳,转头就听见曹靖昌在隔壁让跑堂的上‘封家小姐最爱喝的庐山云雾’。我担心那厮对你图谋不轨,所以才会藏在隔壁房间静观其变。不过话说回来,桐桐,你今日还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封清桐浅浅翘了翘唇角,“这话怎么说?” 钟星婵轻抬下巴,示意封清桐避开沾着水渍的台阶,“我是没想到你会将‘拒绝曹靖昌’这事做得如此果断又利落,毕竟你平日里可是连句重话都不会轻易对旁人讲的。” 封清桐从善如流地往旁侧挪了挪,“我只是觉得,倘若对方不是我喜欢的男子,那一开始便没有让人家为我凭白付出的道理。既是如此,倒不如由我来快刀斩乱麻,尽早断绝了对方的心思,如此,于他于我,都有好处。” …… 她说这话时的语调仍是一如既往的柔顺温婉,然这番言论落进钟星婵耳中,却是一如清风扫落叶,蓦地打通了她原本困惑迷蒙的某条思窍。 诚然钟三小姐并不十分坚执于封清桐将来究竟会成为她的大嫂还是二嫂,可对于钟席诀利用封清桐的淳良与和善,数次对其施予欺骗的可耻行径,她心中到底还是颇有怨言。 毕竟钟封两家虽说一向交好,却也未曾正式定下婚约,加之秦以忱又是个始终不开窍的迟笨木头,钟席诀若当真爱慕人家,大可直白地剖明自己的心意,让封清桐来做出选择。 但直至听到方才的那番话,钟星婵才终是恍然大悟。 封清桐虽看似温柔软和,内里却是个极度认死理的执拗性子,倘使钟席诀真的挑在这时候不管不顾地披露真心,别说‘被选择’了,他十有八九会被‘擅长避嫌’的封大小姐直接又彻底地永远拒之门外,连个献殷勤的机会都得不到。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楼,掌柜彼时正站在门檐之下与人说话,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瞧清楚是她二人后便旋即露出个笑容, “巧了不是,我还想着找个伶俐的为您引引路,现下看来是不用了。” 他边说边客客气气地让开道路,身躯后退,就此显出了门外之人。 ——竟是离京多日的钟席诀。 钟二少爷一看便是堪堪才归来的,身上穿的虽是常服,然衣摆靴面却一具沾着一层薄薄的尘土,想来该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遂才在最近的驿站里换过衣裳,而后快马加鞭,一路驰骋着直奔太白居来。 思及此,钟星婵抬眼觑了觑她难得偃蹇的二哥哥,心头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出于本能地小跑上前,停在距离钟席诀两步远的位置,面上端着个欲言又止的踌躇神情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动动嘴唇,期期艾艾地开口唤了他一句, “二哥,你回来了。” “……二哥?” 钟席诀正欲迈过门槛的动作突然一顿。 实在不能怪他疑神疑鬼,毕竟他二人作为龙凤双生胎,年岁上约莫只差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那小祖宗妹妹平日里对他几乎都是直接以名字相称,只有在牵心愧疚亦或有事相求时,才会甜甜地叫上他一声‘二哥’。 “你……” 想到这里,钟二少爷十分谨慎地收回步伐,敛着眸子将钟星婵上下谛视了一番,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钟星婵:“……呵。” 封清桐笑盈盈地自后接过话头,“席诀,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钟席诀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二楼的位置,瞧见曹靖昌被蒲毅自后拖走后才徐徐露出个舒心的笑。 “小十方才去城门前接应我,路上恰好窥见了封府的马车,碰面时他同我提了这事,我正巧又有东西要给姐姐,遂直接纵马过来了。” 他随意扯了个借口,就此将蒲毅这段时日的‘通风报信’一掩而过,继而又从袖子里掏出个精巧的木匣子,作势要递给封清桐, “外出办差时看见的小玩意儿,想着姐姐应该喜欢,便顺道买回来了。还有……” 他边说边抬起手臂,是个意欲摸取自己包袱袋的架势。 结果可想而知,他肩上自是没有任何东西,钟二少爷登时一愣,旋即又略显窘态地低头笑起来, “忘记了,包袱袋已经被小十先一步带回府中去了。” 他一笑,颊边的酒窝便伴着抿唇的动作缓缓漾出个细小的涡,漂亮的桃花眼随即弯起,眉目潋滟明朗,简直乖巧得令人不忍拒绝。 “姐姐稍后可有什么事要忙?若是没有,不如就此与我和阿婵一道回府,待用过晚膳,我再送姐姐回去,趁便探望师母。” 钟星婵此刻还沉浸在对她二哥哥的莫名怜悯之中,见状便也难得积极地应和道:“是啊是啊,韩姨母前几日还说你郁郁寡欢,让我多带你出去散散心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扬声唤来封府的把式,将手中食盒往把式手里一塞,叮嘱他先行将药膳送回去,而后便半揽半挽住封清桐,埋头往自家的马车上走。 “总归着韩姨母的身体已无大碍,桐桐,你今日就与我们一起回去吧。” *** 马车行到半路,天边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了雨,钟席诀虽提前下车取来油纸伞,几人的身上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染了些水汽。 入花厅后才发现钟家上下除了仆役丫头之外再无旁人,钟星婵抬步迈过大门,扬声询问管家道: “六叔,我爹娘呢?” 钟家簪缨世胄,秦家又是先帝潜龙时便陪伴在侧的重臣大户,两姓联姻,其势力几乎不亚于皇亲外戚。 然自古伴君如伴虎,正儿八经的外戚都尚且不敢将手伸得太长,更枉论他们这等毫无血缘之亲的‘肱骨之臣’。 月满则亏的道理,两家自是比谁都明白。 因此,钟伯 19. 熟姜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几人换过衣衫后便一道去了钟席诀的鹿溪苑,小厨房动作极快,戌时不到就已满满当当地备齐了一桌膳食。 雨天湿气重,管家遂特意嘱咐在晚膳里多加了一口热腾腾的锅子,此时此刻,三人围着鸡翅木的圆桌坐成一圈,钟星婵敛袖为封清桐盛出一碗汤,在递给她的间隙里随口问道: “桐桐,你近来可有什么想玩想看的?我都陪着你。安都之内若是逛腻了,咱们就出城去,寻上一些陌生激刺的地方也未为不可。” 钟席诀彼时正埋头挑拣着盘碟里的鱼肉,闻言眼睛没抬,口中倒是先一步阴阳怪气地插话道: “陌生刺激的地方?钟三小姐,一个安都城还不够你折腾的?” 他终于拣干净了鱼刺,连着瓷碟一起将鱼肉放到了封清桐的左手边, “姐姐可别听她的,若是真有什么想去的陌生地界,定然要先知会我一声,让我陪着你们一道去。” “钟小诀!”钟星婵撇嘴轻嗤,“你想做好人便自行去做,偷摸着贬低抹黑我有什么意思?” “我抹黑你?”钟席诀抬眸睨她,“远的不说,万焕儿入狱那日,你自己跑去京兆府大牢做什么去了?” 他慢条斯理地曲指扣了扣桌面, “还有早前在十方街,咱们三小姐可是一开口就点破了万成耀的赌徒身份,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三小姐这是在赌桌上和他当过牌搭子?” “……” 钟星婵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不知所云,完全不懂你在胡言乱语地说些什么。” 钟席诀不咸不淡地哼出一声气音,“三小姐顶天的好口才,只在我面前狡辩有什么用呢?需得爹娘也信了才行啊。” “……你!” 钟星婵冷不防被他一噎,下意识想回击,却又担心他真将事情捅到父母面前去。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半晌之后,干脆学着钟席诀的做派凉凉一哼,暗自改梁换柱道: “钟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怎么,这是才回到安都就要在饭桌上审我了?你的镣铐呢?拿出来给我戴上啊。” “……”钟席诀几乎要被她这‘借由转移矛盾来混淆视听’的小伎俩给气笑了,眉梢一挑就要回嘴,封清桐不轻不重地侧目瞥了他一眼,主动站出来替钟星婵打圆场。 “金玉赌坊后街有间烧饼铺子,里头的牛油酥饼很是有名,阿婵许是闻到了万成耀手上的那股油酥味。还有京兆府大牢,阿婵是替我去给万焕儿送改名册的。” 这话倒是很好地解释了钟三小姐的两桩‘反常’行为,钟星婵当即下坂走丸,就此打着哈哈将话题揭了过去。 很快的,饭桌上的气氛重新趋于融和,封清桐复又提箸,确认眼前的兄妹两个再没什么继续拌嘴的意向,这才安心去吃自己碗碟里的餐食。 落筷时才发现今日的鱼并非按照以往的习惯做了甜口,而是用黄酒佐了葱姜豆豉,再以大火清蒸烹制的。 细白的鱼肉表面齐齐整整地铺了一层碎姜丝,一筷子夹下去,没个半盏茶的功夫决然挑拣不干净。 ——而她惯来不喜食熟姜。 钟府的‘老人’们几乎都知晓她的饮食习惯,故而每每都会叮嘱小厨房多加留心,上一次发生此等纰漏时还是去年的中秋赏宴,两家当时聚在一处用晚膳,秦以忱就坐在她的左手边,他替钟星婵布过菜,转而给她也夹了一大块清蒸鱼。 那鱼同样也如今日这般,满满沾得都是姜丝碎末,她尤自拣了许久也没挑拣干净,最后为了不辜负秦以忱的好意,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 咔哒! 碗碟碰撞的动静蓦地拉回了她的思绪,旁侧的钟席诀大抵是觉得自己方才过于严厉,遂又故技重施着夹起一块鱼肉,略显讨好地放入了钟星婵的碟子里。 封清桐的视线不自觉追随着他的动作落到对侧,他同样为钟星婵剔了鱼刺,却也只剔了鱼刺。 目光收回,封清桐垂下眼眸,瞧了一眼自己手边的碟子。 白底青花的小餐碟里,一块拣好的鱼肉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其上倒是半点姜丝也无。 身上的茉莉外衫浅香尤存,封清桐眉眼一沉,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微妙的猜测。 *** 后半顿饭吃得云天雾地,直至戌时三刻,芷雨扣门催她回府,她都没能弄清自己一整晚的思绪不宁究竟来源于何处。 离开时雨还在下,钟席诀吩咐钟小十取来一件比甲,又叮嘱芷雨仔细撑伞,自己则提着个四角的琉璃灯,先一步候到了廊头上。 橘黄的火苗被风吹得不住扑闪,光晕晃动,将迎面而来的封清桐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钟席诀垂眸看着地面上两团逐渐相融的黑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抿唇轻轻笑了笑。 他似乎极为愉悦,从踏上回廊始起,颊边的小酒窝便再没有消下去过。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走出府门,他将封清桐扶上马车,自己却在撩袍跟随的瞬间被封清桐伸手拦了一把。 “席诀,就送到这里吧。” 封清桐冲他笑笑,柔和的眉眼溺在晦暗不明的车厢里,莫名带出三分似有若无的距离感。 “还有,这袍子我穿着略有些宽大,你受累帮忙带回去,拿给阿婵吧。” 她无比自然地脱下那件茉莉花纹外衫,折叠齐整后递还过去, “我与阿婵见天地交换衣衫首饰,想来她也不会嫌弃我穿过。” “……” 钟席诀的笑容几乎瞬间凝在了脸上,“怎么了?” 他没立刻接过,只是扬眸望向封清桐,“姐姐生气了?” 紧接着又顿了一顿,“还是六叔同姐姐说什么了?” 封清桐摇了摇头,“无缘无故的,我生得哪门子气。” 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第二个问题,“罢了,难得托付你跑跑腿,你若是不愿帮我这个忙,赶明儿我自己拿给她。” 言罢便要放下车帘,“你快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可惜钟席诀却不许她走,他抬手拽住帘子的一角,足下一点便跃到了车辕上,脑子一转,飞快地解释道: “并非是我不愿帮忙,只是阿婵也有一件同样绣纹的外袍,那丫头又惯是个得新忘旧的性子,姐姐的这件给了她,多半也会被她置诸高阁。” 他向前半倾着身体,投射下来的阴影不容拒绝地囫囵包裹住她,然说话的语气却是惯常的诚恳乖顺,全然不似肢体动作那般霸道强硬。 封清桐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加之钟二少爷于她心底根植的‘乖巧’形象太过牢固,于是心下迟疑,一时便有些拿不准钟席诀话中的真假。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钟席诀将外衫复而推回去,“姐姐若是不信,日后见了面自己问她。” 他作势又要踏入马车,“衣裳的事暂且搁到一边,时候不早了,我先送姐姐回府去。” 封清桐眼疾手快地再次拦住他,“钟府的把式本就会些拳脚,芷雨也会一直陪我坐在车上,安妥决然无遗。你今日才办差归来,还是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 这话已然称得上是明晃晃的拒绝了,钟席诀凝眸望向她,唇角一时抿得更紧,高大的身躯凝滞在阴影中,上臂连着肩背几乎绷成了一条线。 内心的催促一如拉满了弦的重弓,跃跃欲试地想要肆行一搏。 然而很快的,他便依言松开了拽着帘子的手。 “那我听姐姐的。” 平直的唇角复又翘起 20. 开屏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另一边,封清桐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从自己的卧榻之下搬出一只硕大的梨花木箱笼。 她是刑部尚书家的嫡长女,每年的生辰或多或少都会收到几大箱的礼物,然这其中的大部分又都是冲着封若时的面子送的人情礼,只有少许合她心意的,被她仔仔细细地收在了自己房中。 箱子打开,里面的东西顺势呈露,封清桐敛裙坐在踏步上,将其中的礼物一件件拿出来。 第一件即是钟星婵送她的头面首饰,精致华贵的一整套,纹样款式还是她们凑在一处亲笔设计画出来的; 紧接着则是秦以忱送她的定制骑装,毫无二致的形制一式两身,她与钟星婵各得其一; 再往下便是钟席诀送她的古籍字画,钟席诀送她的点心模子,钟席诀送她的改良□□,还有钟席诀送她的亲绘手炉…… 这手炉细究起来其实还有段往事,封大小姐自小便是个循规蹈矩的规正性子,她幼时脾胃不佳,成天的药汁子灌着,直至目今,食量较之同龄人而言都要小上一些。 十三岁时与钟星婵一道参与女监的冬训,那一届的主簿对她们的严苛管教贯穿衣食住行,故而每日的集中用膳便成了困扰她的一大难事。 饭堂里的餐食分量都是规定好的,主簿不许她们剩饭,而封清桐又着实吃不下去,钟星婵偷摸着替她分担过几次,造成的结果就是二人一起积食发高热,携手并肩吐得昏天黑地。 此等凄惨的境况最终终止于集训的第五日,钟席诀随男监的冬训队伍而来,抵达的第二日便翻墙给封清桐送来了一个亲手绘制的小手炉。 “姐姐。” 他将手炉递给封清桐,压低了声音告知她其中的玄妙, “我就在你们后方用膳,你若是吃饱了,就将手炉上绘有竹叶的那一面翻到外侧,届时我便会循着时机过去,替你吃掉剩下的餐食。” …… 她当时还因着难为情而极力拒绝过,可钟席诀却理所当然地反驳她道: “别人家的弟弟也会同姐姐一桌用膳的,姐姐这般拒绝我,是拿我当外人了吗?” 思绪至此,封清桐垂下眼眸,定定瞧了瞧掌心里的小手炉。 所以…… 所以钟席诀确实只是拿她当姐姐,故而才会,才会…… 她愈是如此劝慰自己,心中便愈是惶恐,一时犹豫着需不需要现下便驱车出府,当面找钟星婵将茉莉花外衫的事询问清楚; 一时又疑心自己是否是因为曹靖昌的多番搅扰而杯弓蛇影,继而‘自作多情’地生出了这等荒谬的主观臆断。 如此这般纠结了大半宿,封清桐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决定明日一早先将这件袍子送还回去。 …… 只是不待她翌日有所动作,那被念叨了一整晚的钟三小姐就已先她一步,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封清桐彼时还在房中用湿帕子冷敷着双眼,钟星婵顶着一双比她还要浮肿的眼睛,哈欠连天地邀约她道: “桐桐,今日是春分,安都城外会有庆祝节气的花灯巡游,我们一起去看吧?届时可以直接休憩在城外的别院里,六叔一大早已经派人过去打扫了。” 她们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去结伴外出凑凑热闹,封清桐闷闷‘嗯’了一声,心思却显然不在这上面。 她端着个踌躇不定的神色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咬咬嘴唇,弱弱开口道: “阿婵,有件事我需得先向你确认一下。” 她攥了攥指,没来由得有些底气不足, “你,你房中有茉莉花纹样的外衫吗?” “……” 钟星婵展腰的动作一顿,缓缓对上封清桐闪躲的视线。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 “哦,有啊。” 钟三小姐倒是没撒谎,她房中确实有一件茉莉花纹样的外衫,只不过这衣衫是钟席诀昨夜才送过来的。 在众人都已酣睡的丑时三刻,钟二少爷挟裹着一身冰凉的水汽,中邪一般亲自扣开了他妹子的院门,不由分说地留下一件堪堪剪裁完毕的茉莉花外衫,而后又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想起这一茬就觉得无比荒谬,钟星婵半掩着唇,复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下决计着定要寻个合宜的时机去庙里请个大和尚为她二哥哥驱驱邪,口中倒是随意发问道: “你要穿吗?我午后让青芝送过来。” “不用不用。” 就像被悬挂在崖边晃荡了一整日,继而终于挣断了绳索,有惊无险地站到了地面上。 封清桐松出一口气,“你留着吧,我不需要的。”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一面为她与钟家兄弟二人的关系得以维系原状而感到庆幸,一面又为自己的敏感多疑心生愧赧。 钟席诀向来都是一口一个‘姐姐’的喊着她,她怎么还能误会人家对她别有用心呢! 看来自己当真是被曹靖昌的所作所为惹得风声鹤唳,这才生出了此等荒唐至极的错觉。 钟星婵并不知晓他二人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见状也只是满腹狐疑地挑了挑眉,“桐桐,你怎么了?怎的突然高兴成这样。” 封清桐笑意愈盛,“没事。对了,我们何时出发?你要留在我院中用午膳吗?我做些点心给你吃?” “好呀。”钟星婵也笑起来,抱住她一只手臂来回晃了晃,“那我要吃你之前做的那种红豆酥饼。” 封清桐反手搭上她的小臂,“好。” *** 申时一过,二人便自封府出发,马车途径正阳大街时稍作停歇,车帘自外被人掀起,随即便有一人躬身而入。 是钟席诀。 封清桐下意识扬眸望过去,对上他的视线后又立刻不自在地将眼别开。 自打怀疑过钟家‘弟弟’对她另有所图之后,她在面对钟席诀时,心中便总会莫名生出几分做贼心虚一般的羞愧之感。 但好在钟席诀似乎并未察觉出她的异常,他看上去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同封清桐颔首示意后就径直坐到了空置的对侧座位。 钟星婵敛袖拨弄着茶盘中的湿核桃,选到中意的一颗后便顺手扔给了钟席诀,“钟小诀,你怎么过来了?” 钟席诀合拢手指将核桃捏碎,继而五指舒展,摊开掌心至钟星婵眼前,“早上听六叔说你们今日要出去玩,我正巧闲来无事,跟着一起凑凑热闹。” 钟星婵‘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扯过她二哥哥的右手便开始从一堆碎核桃皮里自顾自地挑拣核桃仁吃。 她吃了一小会儿就有些困了,毕竟钟三小姐一向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且她昨夜还被某个钟姓的疯子凭白扰了清梦,正是急需补眠的时候。 错掌拍掉五指上的食物碎屑,钟星婵掩唇打了个哈欠,双手抱住了封清桐的一只手臂。 “桐桐,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 “好。” 封清桐轻轻颔首,体贴地将自己的肩 21. 流光 《他觊觎兄长的小青梅》全本免费阅读 钟三小姐美美地睡过一觉,甫一睁眼便感觉到了周遭氛围的异样。 “你们……” 她满目疑惑地看向身旁垂首读书的封清桐,再转头瞧瞧对侧闭目养神的钟席诀, “你们两个吵架了?” 钟席诀缄口不言,眼角眉梢倒是一具盛着些轻浅的愉悦笑意,封清桐将手中书册‘啪’地合上,语气淡淡地回答她道: “没有。” “那为何……” 马车恰在这时抵达钟家别院,封清桐直接起身牵过钟星婵的手,面无表情地拉着人下了马车。 别院的管事婆子已经提前备好了餐食,三人在一种极其微妙的氛围中简单用过膳,继而便各自回房去换衣裳。 封清桐动作最快,穿戴妥当后便先一步往廊头的亭子里去,她独自踏上烛火昏暗的廊道,尚不待走出五步远,一提着琉璃灯的小丫头便如风一般小跑而来,自身后喊住了她。 “封小姐!您等等奴婢!” 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 “二少爷反复叮嘱,让奴婢务必打着灯笼将您送过来,只是奴婢添灯油的手脚慢了些,反倒晚了您一步,还请封小姐多担待。” 封清桐笑起来,“无妨,这廊间本就燃着烛火,我看得清的。” 她如此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小丫头手中的琉璃灯上,思及钟席诀一贯的妥帖细心,再想想自己方才对人家的态度,心中一时又不受控制地冉冉生出些愧疚来。 …… 是啊,他们几个从小一同长大,扪心自问,钟席诀为人品性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 今番钟二少爷不过就是将她当成了家里的亲姐姐,故而才未在言语上过多斟酌,以致于略失了些轻重。 更何况,若是细究起来,钟席诀对她和对钟星婵也没什么不同,方才在马车之上,他在询问她是否要吃核桃仁之前,不也同样捏碎了核桃皮,视同一律地询问过钟星婵吗? 向来擅长反躬自省的封大小姐想到这里,简直恨不得立刻当面同钟席诀道上一句‘对不住’。 “姐姐怎么在这里等着?” 尤在她暗自思过之时,耳边已然又响起了脚步声,钟席诀自廊头的另一端走过来,明朗的嗓音里满是笑意。 封清桐闻声回首,“席诀,方才我……” 她蓦地一噎,旋即愕然瞪大了双眼。 钟二少爷已经换了一件崭新的团领袍,通体是天青的颜色,滚金的丝线压着左右襟口攢出两三朵盛放的桐花,一眼瞧上去,竟是与她身上的衣裙极为相配成对。 “姐姐怎么了?” 怔愣间钟席诀已然走近,“姐姐为何这样看我?” 封清桐嘴唇嗫嚅,“席诀,你身上的外袍……” “嗯?适才担心姐姐久等,随意从衣箱里扯了件袍子,裹上便出门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钟席诀打断她的话,扭头拽着衣袍的下摆左右瞧了瞧。 “姐姐也知道的,男子天生不如女子心细,什么青色白色团领方领的,在我眼中都是一个样子,若是哪里穿得不得体,姐姐可要及时明白告诉我。” 封清桐:“……” 半刻前尚且无比浓烈的愧疚转瞬消失不见,封清桐顿口无言,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啊,她还能如何呢? 毕竟钟二少爷都已提前将路堵死了,人家身为男子,穿衣打扮都是随心随性,没那么多弯弯绕,她若坚执着认真计较,反倒显得她自己寸量铢称,没事找事。 封清桐微抿唇瓣,直觉钟席诀又在戏弄她,于是干脆不再同他搭话,脚下一转,裙摆蹁跹间已然尤自走出了数尺远。 钟席诀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轻轻勾了勾唇角,随即收敛笑意,亦步亦趋地跟到了她身后。 出了大门才发现青芝早已候在马车旁, “封小姐,观景楼的掌柜说今年新酿了几种甜酒,今日正巧赶上了小姐出游,半炷香前就已经派人来将我们小姐接走了。” 秦皎皎生意做得广,庄子铺子遍地开,京郊的观景楼就属其一,钟星婵作为秦家的‘小掌柜’,偶尔确实会提前去楼里试菜试酒。 封清桐登时一愣,“那我……” 她当即便生出些退却的心思,边说边要转身回返,“那我先……” 钟席诀却在此时自后托住了她一只手臂,以一种十分巧妙又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一举送进了马车里。 “姐姐说得对,那我们现在就直接过去找她。” *** 话虽是如此说,但眼下已经到了戌时一刻,花灯的巡游队伍与瞧热闹的百姓闹哄哄得占了整条街,马车驶不进观景楼所在的巷道,最终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停靠在了就近的街口。 封清桐甫一下车便险些被街边疾跑的孩童撞个正着,钟席诀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他自后箍住她的腰身,轻而易举便将她双脚腾空抱起在了身前。 “眼睛是长来堵窟窿的吗?莽莽撞撞地瞎跑什么!” 钟二少爷皱眉斥责了孩童一句,转而又语气柔软地询问封清桐, “姐姐没事吧?磕着了吗?” 灼热的男子气息立时随着他垂首的姿态一股脑儿地涌过来,封清桐下意识偏头躲闪,却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他沸热了耳廓。 孩童的母亲自巷道的另一侧匆忙赶至,“对不住了这位夫人,多亏了您家相公耳聪目明,不然夫人……” 她边说边将自家的小崽子一把拽到身后,端量的目光在二人极为匹配的形貌衣着上转了一圈,瞧见封清桐发侧那未出阁女子的双螺髻,又忙不迭改口道: “不然姑娘今日若是被这小煞星给冲撞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封清桐彼时还半倚半挂在钟席诀的臂弯间,冷不防听见这句称呼,整个人应时便是一愣。 身后旋即传来一声低沉闷笑,封清桐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急忙十指并用地去掰钟席诀罩在她腰间的硬邦邦的手臂。 “无妨。” 她冲孩童的母亲摆手示意,继而又转头去看钟席诀, “席诀,你先松开我。” “好。” 钟席诀倒还当真依言松了手,察觉到她语气转硬,甚至又颇为守礼地自发向后退出一步,主动拉开了他二人之间这略显旖旎的亲密距离。 不过撩个帘的功夫,适才那可以称得上暧昧的紧绷之感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封清桐攥指扬首,看着眼前神色坦荡的钟席诀,一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 “席诀,你怎么能……” “姐姐这是恼我了?” 钟席诀直直看向她,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封清桐无比熟悉的乖顺弟弟,漂亮的桃花眼恹恹一垂,委屈便止不住地溢出来。 “我能如何呢?那孩子刚刚都快冲撞到姐姐身上了,我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 这倒是句实话,适才那番情景之下,莫说是钟席诀了,换做任何一个与她萍水相逢之人,八成都会伸手拉她一把。 封清桐顿时气势一弱,又开始不自觉地进行自我譬解。 她在心底为钟席诀的‘行为不妥’找全了理由,沉默半晌后才摇了摇头,放缓了声音否认道: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 “既然姐姐没有生我的气,” 钟席诀复又笑起来,他弯弯眼睛,沿街花灯的碎光便一具落进了他漆黑的瞳仁里,益发衬得他眉目潋滟,流光溢彩如璀璨星河。 “那姐姐就让我牵着袖子,与我一同看花灯吧。” 封清桐:“……你先等等。” 她反应极快地闪身躲过钟席诀探来的手, “我为何,为何要让你牵着袖子?” 钟席诀理所当然地迎上她的视线, “今夜人这么多,前方还有旱船丸剑变戏法喷火的,我一向最怕喷火了,姐姐忘记了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臂指向不远处手牵手的一对姐弟, “怎么别人家的姐姐就能握着弟弟的手游街赏花灯,到了我这里,姐姐却连只袖子都不肯让我牵?姐姐果然还是将我当做外人了。” “……” 封清桐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扬眸望去,随即又一脸震惊地回过头来。 “席诀?” 她目光炯炯, “人家的弟弟还不及你膝盖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