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翅》 1. 金宫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君州界域东大陆,大周帝国,夏夔帝一十六年,夏。 风和日丽、花开闹枝头的时节,白云悠悠飘过轩辕金宫的上方,投射下来的阴影满载远道而来的闲暇,又自在而去。 金色的宫殿璃瓦反射着从云层中直插而下的剑芒,像是金色的粼光映红了白云的尾巴。 金凤宫的殿外廊檐下,一众身披翠底、绣藤桃、覆脚长裙的宫女低垂着下颚。那下颚的尖处与她们前胸的高点在同一平面,既不前冲也不后缩,像是被无形的标尺丈量过。 她们修剪整齐的白皙双手虚叠在纤细盈握的腰肢右侧,肩臂后方配有同色的绣花披帛。 初夏的徐风拂起她们的披帛时,腰下的飘带、裙摆飞扬如雾,像是敦煌壁上御风而去的天女。 然而,有形却无神。她们的身姿不能轻动一丝半点儿,神色更是谨小慎微,恭敬犹如真正的雕塑。 辉煌的金凤宫殿内,馥郁的金盏暖香引人昏昏欲睡。它们正从金樽挂玉的孔雀炉里漫出来,飘散在殿内的四处。 四角的瓷盏花卉将中殿映衬的富丽堂皇,且富生机。 殿中上首的凤雕金榻上铺设大周最为名贵的织金锦缎。缎面上祥云衬金凤,展翼奔日的织金面随主人的离开显出炫彩夺目的绘面。 “啪”得一声,巴掌打在人面上的轻巧响声。这声音不是很重,却也是真得极重了。因为打的人、被打的人,都是这大周国最为尊贵的女子。 大周太女——轩辕金簪跪在织金绣锦团的贡毯上,微微摆正被打的脸。她面无表情地垂目在眼前绣金凤花纹缀明珠的华服袍摆,既无愤怒,也无言笑。 太女金簪的眼神毫无慌乱,那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和超越年纪的稳重,仿佛被打的人根本不是她。 轩辕皇后从凤榻上离开时已经在心里做足准备。这一巴掌下去前,她已考虑了好几番,且已经尽量避开了女儿脸上的要害。尽量不把镶翠的金指甲套刮到女儿稚嫩的面颊。 一个帝国的储君不能有缺陷,不论是脸上还是其品行,都有严格的要求。 然而,礼服袖摆上略硬的织金质地还是擦过太女光洁的侧颊,白嫩的脸上很快析出几道红痕印记,明晃晃地昭示刚刚的暴行。 轩辕皇后的呼吸微微凝滞,随后想到这是自己生的孩子,又极快地释怀了这种掌掴一国储君的忧虑以及为母的负罪感。 她瞧向不动如山的小身影及脸上的无波神色,心头渐生起异样的满意和自豪。 “你能身受折辱而八风不动。确实没有丢掉轩辕皇族的骨气,甚好。” 太女金簪有回应吗? 不,她没有。她已习惯了轩辕皇后的复杂,以及用纠结的方式彰显自我存在价值的举动。 轩辕皇后浅吸口气,挺起前胸,昂首俯视太女:“本宫令你跟太傅学文治,太傅说‘业精于勤’,你又为什么荒废学业跑去龙腾殿?” 金簪有些充血的红唇轻起道:“父皇在龙腾殿。” 皇后身边的三品女侍——玉蓉姑姑咯噔了下,赶在皇后再次动怒前恭敬地垂首上前,急切又轻声地劝慰:“娘娘,太女殿下年幼,许是想陛下……” 年幼二字触及皇后心里那根名为“欲”的弦。她抬起镶明珠的绣凤鞋面,一脚踹向轩辕金簪的肩头。 金簪被狠狠地踹倒在地,黑亮的双眸里褪去故作的平静,流过一瞬而逝的委屈。那些涌起的涩意很快被她强咽回肚。 她以双手撑地而起,再次跪直。恢复平静的眸光流过劝慰不断的玉蓉姑姑的面容,再次垂落在皇后的凤摆。 一个宫女都比一位母亲疼爱孩子,不是吗?凤袍上的金凤很美,却没有凤凰传说中的祥瑞宁和,有得全是尖锐的欲望和难以释怀而生的暴怒。 金簪的心里淌过成人会有的理解。 玉蓉搀扶住皇后,垂首道:“娘娘息怒。太女自年初大宴后未曾得陛下召见,思亲乃是人之常情啊。” 整个金凤宫里不闻它声,唯有玉蓉轻而急促得一句句劝慰。 轩辕皇后睨向玉蓉,再次注目在身姿跪得笔直的女儿及她的小脸,深吸口气后压下怒火:“你不服!?但是,你是太女,天下的表率,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人之常情。 有朝一日,他轩辕夏的儿子出生,你再看这轩辕金宫,岂有你我母女的容身处? 轩辕金簪,你不服也给本宫憋回去。” 说到气急处,皇后的胸脯高震,又严厉道:“你听好,太女身份得来不易,不要整些花里胡哨的心思,肖想寻常人家的父女亲情。不说你想不想,就是他轩辕夏,对你就没有这份情。你坐在这个位置,就给本宫守好太女的本分。” 太女金簪没有应是,更不会点头,就连眼睛都不曾眨下。她小小的身躯就这样直挺挺地跪着,交叠于膝上的双手也如平常般放着。 她的小脸肃静,比之金凤宫外殿下的宫女还要工整。 无人知她在想什么。 轩辕皇后见人如此,认定她是不服气。 她更加郁气叠生,气急败坏道:“你即刻回金翅宫反省。他既无召,你就不得出宫。直至他召你,你踏出金翅宫。” 轩辕金簪的心湖起丝波纹,清澈的眸光里流过复杂的讽笑。 她是真想笑,但肩上被踹的地方正发出隐痛,脸颊上还有一点余辣,提醒她不要对这个女人的期望过高。 心湖上漾起的风在克制下归于平静,再不起一丝涟漪。 她躬身朝皇后拜道:“儿谨遵母命,这就回宫……闭门思过。”她行过礼,从地上起身,再次拱手拜辞。随后,她转身,踏方步离去。未曾再回下头。 “……这个孽障。” 轩辕皇后见她小而挺拔的背影毫无错漏,更无回首,又是怒气横生,难以消解。 太女金簪带宫婢杜鹃毫无留恋地离开富丽堂皇却每每令她窒息的金凤宫。 “玉蓉,本宫刚才的话……她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吧?” 轩辕皇后气地转身,正有宫婢跪撑托盘在侧,上面的岩烧釉色盏像极金簪的脸颊肌肤,白皙嵌红痕。 她抢步上前,拿起盘上茶盏,猛砸在地,又怒道:“她是真要气死本宫啊,丝毫不懂本宫对她的良苦用心。” 玉蓉劝慰不得,只好屈膝跪地,恭垂道:“娘娘莫急。皇上只有太女一个子嗣,谁又越得过太女殿下啊。” “谁?新进宫的妖精……斗败一批又来一波。他轩辕夏怎么不马上风……你放开……本宫……” 玉蓉听到“马上风”,猛地扑在皇后的脚边,昂起的脸显出急色。再听皇后的后话,赶紧放开怀抱的凤袍摆。 她伏地正跪,谨慎道:“婢子该死,触犯凤颜。” 轩辕皇后的郁气只出一半,也知刚才的话说得太过。她缓过神,依旧蹙着眉,凝向玉蓉发髻上的碧色芙蓉,斜眉冷声:“你放心吧。金凤宫内外被本宫治的水泄不通,谁敢将本宫的话传出去。” 皇后没有喊玉蓉起身,坐回凤雕锦榻,接过宫婢递来的玉雕牡丹盏,滑过盖碗轻拂后抿了口。 清雅茶香的舒缓和泊淡如水的口感,令她浮躁的心略略地宽泛了些。 她将茶盏放回托盘,挥退宫女。 皇后瞧着指甲上的翠金,缓缓道:“起来吧,帮本宫盯好这批新人。别不知轻重闹出人命。” “是。”玉蓉暗舒口气,想必皇后已静气,这才徐徐起身。她让身旁瑟瑟发抖地奉茶小宫女也起身,遣她打扫刚刚磕到的岩盏。 玉蓉步出中殿,而小宫女端了磕破的岩盏离去,就喊住了她。 她悄声吩咐小宫女:“下次,你见娘娘脾气不好时,就将这一套余下的几盏茶器拿来伺候吧。” “这……”小宫女瞧见玉蓉严谨的面色,不敢有疑,垂眸恭敬道,“是,玉蓉姑姑。” 玉蓉轻叹一声,如今宫里用度拮据,哪还是曾经挥金如土的金宫啊。她也是没办法,才吩咐了这事。 ** 轩辕金簪带宫婢杜鹃离开金凤宫,前往她的太女宫殿——金翅宫。 若是男嗣被立为大周的太子,按祖制会入住大金宫外的太子主殿天机宫,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内廷后宫。 三公位列其二的太傅孙忠谋已经竭力向轩辕皇争取太女入住天机宫,而不是后宫。然而,皇帝轩辕夏怎么都不肯松这个口啊。 六岁的金簪早已知道父皇在等。等他名正言顺的儿子可以取代太女入主天机宫。 此刻,浮云的尾巴带着璃瓦的金粼滑过轩辕金簪的软轿,将她的白纹浅金蛟龙袍衬得越发明丽。 她头上那顶小巧精妙的镂空金丝冠发出风拂过后的轻巧细碎的金戈碰撞声,似无形无影的交战声。 软轿旁,五品女侍官杜鹃偷觑了一眼直视前方的太女。她望见太女侧颊上的两屡红痕,心中微动,眉眼里更是滑过怜惜。 她扶着软轿,轻喝了声: 2. 绿风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大周国幅员辽阔,以“道”为制,郡、县为次,乡、里、亭最小。 在大周最南端的南旋道府地界,下辖有一城,名曰:绿风郡。 时直初夏,绿风郡因地处偏南,似已三伏的天气,正当炎热。 那风刮过来时带有远方海水的腥和潮热,如火添薪,不免令人暴躁难耐。 街面上的行人彼此擦碰,烦躁下易生口角。但是,此地的百姓往往能平心静气来句: “抱歉啊。” “没事没事……这能有多大事啊,还能有饿死事大吗?” “对啊,隔壁还催着收茶呢,可怜哟。忙去了忙去了。” 行人们磕碰两句,擦擦汗液,继续去忙活。 世道坎坷,绿风郡的百姓在此地的凌郡守治下尚能安居如常,已是大不易。这天再热、生活再难耐,能有战火连天、无家无食难吗? 人心安,才可静气。 凌府的宅邸深处,少夫人的清霜院内,产妇正痛苦地低嚎嘶痛。 房中的梁稳婆、一众伺候的丫鬟们早已汗流夹背,热得要中暑了。她们喘着热气,仍在急声呵护少夫人。 “少夫人啊,你的身子好,盆腔大,不怕啊,一定能诞下麟儿。”粱稳婆的经验老道,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纳福接生婆。她的鼓励稳住房内一众不安的婢子。 房内的管事姑姑,名唤殷罗。她抹了把额间沁出的热汗,侧边的滚珠已滑至下颚,像淌水一样。 她在内间和隔间门口张望几次,没见姑爷回来。这去催的人来一个、走一个,就是不见本该在房外得那个男人。 小丫鬟掬衣从外赶来,朝殷罗匆忙地行礼。 “殷罗姑姑,凌老爷说先别管少爷了,他会派人去催。凌老爷说,先让少夫人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一定要母子平安。” 殷罗的眸光发沉,听得里头少夫人传出的痛苦声,憋了口气后点头,直接进了里间。 偏偏是女人生产,不可见风。闷热的房里令众人越发火燥,却都生不起气。她们更觉得床上的少夫人可怜,所嫁非人。女人产子的关键时刻,男主人却在别的女人家逍遥。 若是……夫人有重来的机会,可还会选择再嫁进此门? “夫人,见头了见头了……你撑住啊。”梁稳婆耐住火气,教少夫人呼气、吸气、攒力用劲的法门。 殷罗取来参片,俯在少夫人的耳边,轻声道:“少夫人,含在嘴里养养气吧。一会就好了。” “呜呜……疼……他……他来了吗?”少夫人韵霜痛的神色扭曲,发丝贴面的脸上涨红一片,更有一双美眸含着伤心委屈,又殷切地盼向内外间的过道口。 殷罗的心间着实不好受,想骗女主人句好听话,可少夫人已经痛叫地转过充血的红眸,扭曲的脸面上含恨嘶吼。 “啊……我……我不想死,我不甘……啊……” “生了生了……少夫人,孩子出来了,漂亮的男孩呢。恭喜少夫人。”梁稳婆拉出婴儿,拿火烫过的铜剪卡断脐带,再打个漂亮的脐结。她在婴儿的小屁股上轻轻地一拍,声音脆响又动听。 “哇哇哇……”新生儿的哭声堪比响铃,是个有力的娃儿。 梁稳婆本紧张的面容彻底舒展。她连汗都来不及擦,将婴儿稳稳地交给旁边有经验的大丫鬟掬梅,再去处理产妇身上余下的事。 掬梅轻声哄着小婴儿,放进备好的温水中洗去残血和粘液。待婴儿被清洗干净后,她又用备好的薄衫将孩子一裹,抱给殷罗。 “姑姑,漂亮的小少爷。” 殷罗接过圆润通红的婴儿,哟哟地哄了几声。这婴儿很快不哭了,似个非常通灵的孩子。 她把婴儿抱给少夫人韵霜瞧,试着欢喜道:“少夫人,你快看看,漂亮的小少爷,像您呢,乖巧的娃儿。” 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黑发贴在韵霜的额间、脸颊。她想侧眸看下儿子,却又想起那个“少爷”,那个无情的孩儿爹。 她硬了心,将头撇向床里,泪如雨下,哽咽道:“抱走吧……我……不想看到他。他会让我想起他的爹,我……恨……呜呜呜……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必不会再嫁给他……呜呜呜……” 殷罗湿了眼眶,蹙上眉,轻声劝慰道:“少夫人啊,月子里不让哭呢,伤眼睛啊。” “你将他抱走,我就不哭了……”韵霜呜咽着想翻身,奈何身下淋漓,硬挺着把头扭得更里。 她不想哭,不想为那种男人哭,但是心不从所属,赤红的眼里不断地沁出泪水。 凌老爷为官清正、人品好,怎奈儿子偏偏是个反骨逆子。 梁稳婆知道凌家的情况,净过手后忍不住劝了句:“少夫人啊,老身……我说句实在话。咱们女人最重要就是自家的身体。这身体好了,啥事不能干啊。 从前有轩辕女皇当政,抬举咱们一众女子的地位。这女子和离再嫁、娶夫、讨侍男的风气在咱们南旋尚存。 大不了,咱换棵树吊,或者,直接学……我,有幸讨个侍男伺候着,呵呵……” “梁家阿婆,怎么说话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羞没臊呢。”掬梅赶紧拉了把梁稳婆。 她瞥见殷罗的眼色,取三角碎银递给稳婆。 梁稳婆连连摆手,不肯收这银子。何况,她如今也是一家之主,不差这几绞银子。她口上依旧道:“怎么就害羞了呢?饥荒年,十户空了七八,若不是我收留那男子,他家还不定饿死多少兄弟姐妹呢。如今,你再瞧,他不仅把我家田地打理好还把老身伺候舒坦呢。这怎么就不好还害羞呢?他知恩图报,我也松了心结、圆了日子,美着呢。” “行了行了。”掬梅低声道,“大家知道你有一门好手艺,难得的福气人。灾年也没饿着你。可是,你那个……知恩图报,我们家姑爷……别拿你的幸事羞我们少夫人,快收起银子吧。”掬梅瞪了粱稳婆一眼,将银子往她手里塞去,“添个喜庆。” 粱稳婆也是瞧不起凌老爷的公子。奈何凌老爷是个好官,不好说人家儿子,就想劝少夫人放开些。 她听床上没再传来哭声,再次摆手道:“说不收就不收。老身是看在凌老爷护我们一城百姓的份上才来了这趟,老身岂可收这钱啊。 哎哟,瞧我这嘴,平日里在家拿捏惯了,没得污了姑娘们的耳朵。 我走了,回头啊,你遣回春堂的大夫过来给少夫人看看身体。花银子的地方多得是呢。” 别看这家里丫鬟仆人多,全是床上的少夫人嫁过来时从娘家带来的人。凌老爷为官清廉,没倒贴百姓就不错了。 掬衣通了院外的消息,绕过夺门而出的梁稳婆,见着追出来的掬梅,沉声道:“掬梅姐,怎么了?” “哎……这粱稳婆不肯收这银子呢。”掬梅一眼瞧出掬衣的眼神,赶紧道,“她不是嫌少。” 掬衣一下子明白过来,拉住要追出去的掬梅,轻声道:“掬梅姐,别追了。院外的凌老爷会安排呢。咱们回去伺候少夫人。” 俩人回了内堂的厢房。 掬衣向抱着小少爷的殷罗行礼,轻声道:“殷姑姑,凌老爷让婢子转达。他说,少夫人若是真不想见凌云孙少爷,就将小少爷抱去给他养几天。” 殷罗的心里泛着酸涩,瞧向床上没反应的韵霜,低声道:“少夫人,凌老爷传来话,他给孙少爷取名:凌云。” 韵霜的头朝床里,任是毫无反应,只抽动的肩膀显示她在默默地淌泪。 殷罗见此,这干耗着真不是个事,刚出生的孩子得喂奶儿。凌云小少爷自生下到现在还没喂上一口奶呢。 “少夫人,婢子把凌云少爷抱去给凌老爷吧?凌老爷备下的金桂家奶娘会喂养小少爷。” 床上的韵霜闭了眼,将头往枕里头埋去。她没吭声,似铁了心不管孩子。 ** 外间,凌府老爷凌飞立在儿子媳妇的清霜院外,见梁稳婆出来,迎过去道:“您老辛苦了。”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老妇人岂敢当您这一声啊。”粱稳婆自是极尊敬这位凌老爷。为了百姓,凌老爷丧了妻、被儿厌,那是顶顶的怜、善人。 凌老爷摆手,说了好几句感谢她的话。 他接过凌管家递来的红封,亲自递给稳婆。 梁稳婆不愿收,推过两次后才难为情地收下。 “多谢凌老爷,你真是好官啊。” “您客气了。多谢您跑这一趟了。”凌老爷回道,伸手做请,给一旁的管家示意相送。 正好派出去找凌度少爷的老张来报信,凌老爷就等着听这消息。凌管家就送梁稳婆出府。 老张是跑回来,红润的脸上像是抹了油。不过,他的眼里却是十分的为难。 【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没见上少爷呢,我倒是见上了。但是,少爷不肯回来,稍带的话又特不好听啊。】 他紧张地搓了把手,磕磕巴巴道:“老……老爷,少爷不肯回。他说……” “说什么?”凌老爷本欢喜的脸色瞬间沉了。 他心里有底的。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今日抱孙的喜庆早淡了去。 “说他外间有得是儿女,不差这一个。”老张硬头皮将话说完。 凌老爷气得胸口疼,压了下气性,还是没忍住。 他高声骂道:“混账东西啊,咳咳咳……他这辈子休想……把外头那些不正经的玩意给我带进凌府。” 殷罗抱小少爷踏出清霜院时就听见这句话。她掩下眸里对姑爷的怨怼,躬身向凌老爷行礼,恭敬道:“老爷,这是孙少爷。” 凌老爷连气都没顺过来就疾步上前,从殷罗手里极为小心地接过孙儿。 他深吸口气,稳住微颤的手。他掀开婴儿面上的小盖头,见着肥嘟嘟略皱的通红小脸,总算是顺过这口怒气。 他朝殷罗叮嘱道:“你好好伺候韵霜,医药补品尽管找管家支银子去买。这……老夫是家翁,按理得避嫌。但她婆母去得早,这话就老夫说了。女子月子里事大,心境更是重要。 你们都少给韵霜说那孽障的糟心事,先让韵霜养好身体。至于凌云,待几日后韵霜想见孩子,你再来将他领回去。 哪个娘亲不疼儿啊,韵霜的心结不解,就将孩子先放老夫的院内。老夫会令金桂家的媳妇带他段时间。” “是。多谢凌老爷体恤少夫人。”殷 3. 宰辅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京都,大金宫。 太女太傅孙忠谋带少傅沈长清一路急步在金红色的皇宫甬道,向轩辕帝所在的乾明宫疾行而去。 乾明宫前,正三品宫内侍韩丹听过孙忠谋的来意,微笑有礼道:“孙太傅,沈少傅,大宰辅风大人正在同皇上商议要事,请稍后片刻。” 孙忠谋微蹙浓眉,在韩丹瞧来时即又散开,颔首后立在殿外等候。 沈长清长身玉立,闻言凝拢长眉。耳闻乾明宫内传来糜乱的男戏女吟声,气得将眉蹙得更紧、目光更利。若这都算要事,天下就没有轻的事了。 孙忠谋老神在在,侧头睨向旁边的学生,气度沉稳道:“长清,君子先定,后能安,虑所得。” “是,老师。”沈长清试着散开眉宇,学孙忠谋的气度,向乾明宫拱手后静立一旁。 片刻后,乾明宫里走出一簪高冠、博长带的广袖长衫男人。 他四十的年纪,身形高大,五官却清隽透肃杀,御一身儒武风姿,如兵仙临世。风子鸾从殿内走出龙行虎步之态,行至孙忠谋这对师徒前,含笑间傲然站定。 他周身的气质暗含儒生书气,也显剑芒的锐气。静中有动,动中有杀,于无声处听惊雷。 孙忠谋年过半百有余,比起眼前这位后起之秀的风姿,真是被比下去。他压下心里的惭愧、恨意,虚虚地向他拱手。 正色后他又强牵唇角,皮笑肉不笑道:“大宰辅。” 沈长清官职不及宰辅,何况三公之二的太傅都向风子鸾打招呼,也只能憋屈地向宰辅行礼。 若论风姿气度,沈长清更不及风子鸾三分。 风子鸾的笑声暗哑且低沉,犹带七分不羁狂肆。“呵呵……太傅找陛下何事啊?陛下正忙会美人,未必见你。” 孙忠谋的心头微紧,抬眸直射风子鸾,客笑道:“太女殿下已经被皇后娘娘禁足金翅宫三月有余。娘娘有令,陛下不召殿下,殿下不可出宫。” “哦,这事啊。”风子鸾呵笑道,“有所耳闻。不苟言笑却韧性十足的小姑娘。太傅的好学生。” 他的眸光尽显戏谑之意,缓缓道,“小小年纪可忍居宫中三月余,这份心性委实不错。不过吧,少女性子爱娇,若是苛求太过,反倒少了女子该有的灵性。太傅,你真该让她出来走动走动,见见那些王孙公子……” 孙忠谋扯一边唇角,静送他离开。 沈长清朝风子鸾拱手,耳听风子鸾离去还在念叨谁家的公子多大来着。他瞪向风子鸾的背影,撇见老师的目光发沉,忙正色道:“老师,他这是……” “罢了,太女年岁尚幼,谈及那些事还早。如今,风子鸾如日中天,所谋深远。吾等三公都要避其锋芒,不与强争。长清,需记得‘锐者避其锋,弱者塞其虚,谋定而后动’。”孙忠谋言传身教,又在心间微微叹息,太女不易。 “是。”沈长清受教。 轩辕皇帝真忙,忙生儿子。他听韩丹禀告说风子鸾和孙忠谋在殿外谈过几句,一时好奇才召见太傅师徒。 孙忠谋和沈长清入殿后,皇帝正被丝帕蒙着眼睛,与心爱的妃子玩捉迷藏的游乐。 师徒俩人没眼看这场面,退回殿门口窝着等。 嬉戏的妃子故意把皇帝引到少傅沈长清的旁边,皇帝一下子抱住俊俏的沈长清。 “嘿嘿,朕抓住你这个小妖精了。” 沈长清感受腰间轩辕帝的大骨手在上下巡抚,赶紧轻咳提醒。 待轩辕帝松开他,他又俯首下跪:“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轩辕皇帝侧耳,扬袖,重重地哼了声。他没停,转身继续寻找嬉笑出声的妃子。 孙忠谋真是服气,重重地跪磕在地,急声道:“陛下,臣孙忠谋,有事要奏。” 轩辕夏恼了,拉下蒙眼的纱巾,朝娇笑的妃子点了下长指。 他的虎眼没瞟向师徒两人,朝美人沉声道:“爱妃,过来。” “陛下……太傅在呢。”妃子掩口轻笑,轻移莲步,如翩跹的蝴蝶般投入轩辕皇帝的怀。 轩辕夏拍在妃子的嫩手上,将脖子里蒙眼的丝巾扯扔在地。他带妃子回到上座金銮,接过宫侍递来的茶后轻抿了口,慢慢道:“又是为那丫头的事?” 孙忠谋屈行向前,正跪殿中,向皇帝行大礼。沈长清依师父的行动而动,跪在老师身后侧。 孙忠谋伏地恳切道:“太女已经被皇后娘娘禁足金翅宫三月有余,言:陛下不召太女,太女不可出宫。” “呵……”轩辕皇帝把手里的金丝盏重重地磕在案几。 年轻的妃子闪烁晶莹的眸光,扑在皇帝的怀里撒着娇。她娇娇弱弱地吐出香气:“陛下,太女乃是储君,怎么可以随意禁足呢?她可是您的女儿啊,日后是奴的主子呢。陛下……” “好好好……你个小妖精,回头好好伺候朕,待这里……生出个小主子,你就是这宫里所有人的主子。”轩辕夏隔衣衫摸在妃子的肚腹处,一手在她的腰间来回揉捏软肉。 妃子被他弄得咯咯娇笑,低吟道:“臣妾不敢嘛。”她的目光南斜,扫向殿中的孙忠谋师徒。 轩辕夏将目光施舍给殿中两人,不耐烦道:“孙忠谋,传朕令,太女可出宫。这是你个老师负责的事,弄到朕头上做什么?” 轩辕皇帝感受怀里不断扰动的小手,越发看这对师徒不顺眼。 孙忠谋暗恨铁不成钢,面上恭敬道:“太女至今居住在金翅宫,若是……” “行了。”轩辕夏最听不得他们这些人要扶太女上位,冷笑道,“朕说过,朕的江山将来要留给儿子。天机宫乃是正经嫡嗣宫殿,不是她轩辕金簪想要就给。怎么?太女位都给她。这么点时间,你们都等不及?” 说完,他扬袖将金丝盏拂在地,吓得满殿宫人急忙跪首。 孙忠谋恼皇帝的脑子扭不过弯,急声辩道:“老臣有罪,老臣是……” 沈长清赶紧拉老师的官袍,澈声高呼:“陛下,老师的意思是太女日渐年长,臣等毕竟是男子,若往内宫去教导太女,有失宫规。” 轩辕帝呵了声,拉起跪地还抛来媚眼的娇妃,拥进怀里揉捏着她的丰腴。 他满足地笑了下,又阴恻地看向沈长清:“这个理由倒是能听。那就让她每日去天机宫旁的卜耀阁接受你们的教导。行了,别妨碍朕的大事,退下吧。” 孙忠谋和沈长清躬身礼拜,退出乾明宫。 大殿外,两人还能听到殿里传来女子高亢的娇吟,似在像整个大金宫宣召她的受宠,乃至轩辕帝要子的决心。 孙忠谋昂头看向“乾明宫”三个金字,眼里老泪纵横。 他一言不发地向宫道行去。 沈长清陪在老师的身后,默默地随他行走在前往内廷的宫道。 良久后,四下开阔处,孙忠谋再也抗不住心里的沉重,叹息着抹了把老泪。 “长清,老师不中用了。我堂堂大周轩辕朝建国至今历经千余年,如今大厦……将倾啊……” “老师慎言啊。”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孙忠谋破防,只有乾明宫里那位的荒唐行径。 沈长清向四下望了眼,向老师道了声罪,阻止了孙忠谋的悲情言语。 “老师,你在朝中的威望高,只有您老撑着这朝政,给太女殿下掌着前朝,才能稳了如今的忠义人心。如今,风子鸾之心,路人皆知啊。” 孙忠谋轻轻地摇头,一昭心迹外露,似老了十几岁。 他坐在石道边,眼泪直直地往下淌落。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家国存亡时。 “老夫为官近四十五载,亲眼看着当今圣上开悟明事,不曾想……” “老师……”沈长清被他的悲伤所感,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遥想当年的轩辕祖先建国,何等奇伟功勋,立千世不朽之功。然而,再看如今的大周朝,孱弱至此,如那行将就木的老朽,如何回春,怎能回春? “咱们逼陛下立太女,陛下这心就不在我们这,反倒贴那狼子野心之人。” 孙忠谋用连皮褶的手抹去眼泪,压下涌起的酸涩,叹息喊,“我们是为了轩辕朝千年的基业啊……轩辕自建国以来出过两任女帝,虽没有开国建业之功,但是守国明君,稳稳得将朝政过度给下一代。 这……就这……就他……老夫心痛啊。” “老师……”沈长清挺捉急,瞥见太女的贴身宫女杜鹃立在道头,赶紧向太傅拱手,“老师,太女殿下的宫女杜鹃在前面呢。” 孙忠谋不以为意,拿内衣袖擦把眼泪鼻涕,欣慰道:“太女聪慧懂事。她是遣女官替我们守道。哎,若不是陛下登基二十多年无所出,只得一女,谁又会走上此道? 天怜轩辕,太女是个好的。这歹竹啊……也能出好……” “我的老师哎。”沈长清惊了下,赶紧阻止他继续念叨。您老在风子鸾前老神在在,在自家府里念陛下也就罢了,怎么这会沉不住气,在宫里念个没完了。 孙忠谋呵了声,拍在学生的肩膀,又感慨了句。 “老夫今日如此,有感而发。”他环顾四周,宫闱依旧,人心不如故,生了淡然离去之念。 沈长清这 4. 茶税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卧秋道府因贡茶没有按时上交。从京都下达的责令文书直接送到卧秋道府的府衙。道府官员岂敢背下这么重的责任,将责令文书扔给下辖的岩阳郡府。 郡府老爷当即发落几地的县丞。县丞们一起推出云山县令杨安,再商议着拿一批百姓给郡府交差了事。 人不值钱,但是可以买命的“金”值钱。 京都第二封通令下达卧秋道府,要求郡府以下涉案人员拿金买命,被县丞等人称为“茶金税”。 然而,大周京都有一位名叫轩辕金簪的太女。金簪本是富贵人家的所用之物。如今被用为帝皇家的人名,导致整个轩辕皇朝要避讳“金簪”两字。 “金”直接被避为不可用,“簪”则用“钗”替代。 原本男簪女钗,在避讳后,男子所用的簪被叫做“桑矶”或“玉搔头”,而女子所用的簪被称为“钗”、“华胜”、“步摇”等,相对男子那方,女子这边的首饰称呼较多些。 这本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是因为避讳,皇朝境内上下的商人都不可用“金”贸易,一时间白银价格上涨,而“金”成各家私藏。 敢私藏金得不是京都的达官贵人,就是地方的权贵乡绅、一方土豪强僚。 如今,京都的贵人要下面的人用金买命。 这哪里来金呢? 在经过这么多年的避讳后,白银已经是价贱如铜板,而一金难求如登天。 ** 京都,大金宫。 金簪见太傅和少傅联袂而来,小小年纪保持适当的肃容。她被南叶服侍坐在殿中紫檀榻,等两人登堂。 孙忠谋和沈长清在门口整理衣冠,入殿后向上首的金簪行君臣礼。 金簪端端正正地受了,而后起身离座。她在孙忠谋面前,拱手行师道礼。 孙忠谋老怀欣慰,半侧身受了半礼。“太女快快请起。” 太女金簪直身,向一旁的沈长清拱手致意,再向太傅迎道:“太傅,少傅请入书阁。” “殿下请。”孙忠谋走在金簪的身后入了书阁。 他坐在金簪长桌的下手,接过南叶递来的课业,一一阅览。待他看完后,他又将课业递给下手的沈长清复阅。 孙忠谋朝太女温声道:“殿下的字清秀雅正,颇有士子之风。” 金簪稍稍愣了下,凝眸思索了他的话意。她垂敛眸里的暗色,稳而平常道:“太傅教得好。” 孙忠谋微微一笑,颔首后取了怀里今日的课业递给南叶。南叶接过后呈递给金簪。 沈长清见孙忠谋开始给太女上课,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凝听。 他虽有少傅之名,但教学主力还是在孙忠谋这。在一老一少一讲一学中,他也在思考太傅为什么突然提出致仕的想法。 按如今的朝局分析,太傅孙忠谋在朝一天,就能顶住风子鸾施加太女一党的压力。 不久后,孙忠谋朝沈长清道:“长清,该你了。” 沈长清回过神,向老师颔首后请太女金簪背诵日前布置的《为君表》。 金簪起身,小小身姿端方雅正,面容静肃而宁和。 她高声吟道:“君者,民之表率。餐食道,朝夕亭午,不可食过四。用衣道,洗浴沐衣,不可日过二。为人道,不信不疑,不失人不自失。为君道,以民安乐,吏符其职,四海殷富。” 沈长清的心微微宽泛,面对这样认真治学的太女,谁不会对未来的朝局心生希望呢? 他含笑点头,用有力的声音希冀道:“殿下可理解句中含义?” 金簪垂了下长睫,扑棱两下后昂起小巧的脑袋。金丝冠上的明珠发出悦耳的响声。 她用稚嫩的嗓音缓缓地道来:“一日三餐,察民之生计。一日一沐二换衣,体民之恤。为人不可太过疑,亦不可太信,过疑失人心,过信则丢自身。为君者,致民乐、致四海升平,致天下官员各司其职、各行有道。” 孙忠谋那口因风子鸾而生憋在胸的气又搅动起来。 他接着道:“当今天下大宰辅当道,殿下以为如何解决呢?” 沈长清暗吸口气。老师今日这茬是过不去了。 金簪轻轻地敛眸,明珠之眸尽显笑意。 她微微抬起下颚,吐字如珠道:“他……难道能比孤……活得久?” “……哈哈哈……好好好啊。”孙忠谋不气反笑,胸中那口郁气终是长长地吐了出来。他起身向金簪行礼,有礼道,“殿下,圣上答应了,明日您可以去天机宫旁的卜耀阁学习。只是,晨蒙道长,您须得鸡鸣起身、平旦到阁,殿下既有此心志,不知能否做到此事呢?” 金簪的樱唇轻轻地舒展了下。身为太女,她终于有机会出内廷。 她的目里有星光,拱手拜道:“多谢太傅、少傅替学生周旋。学生在卜耀阁静候太傅教导。” “好。臣定不负殿下所期。”孙忠谋抿唇点头,看向一侧同样行礼的沈长清,欣欣然笑了。 两人起身后布置晚间的课业,再朝金簪拜别,一起离开金翅宫。 书阁内余下金簪在座。她看向桌面上留下的昨日课业,拿起来后递给杜鹃,淡淡道:“烧了吧。” 杜鹃心中有疑,要问一句,被旁边的南叶摆手提醒,依言将昨日的课业放进香炉烧尽。 金簪阅读了太傅留下的新课业,随手置在一旁。她看向炉里的烟口熄灭,拿起此前还未看完的轩辕朝宫廷录继续阅读。 另一边,孙忠谋和沈长清两人步行出宫,走在金红色的甬道。 “老师为何觉得太女那句话好?”沈长清懂这里的道道,但是,甬道路长,说说话也好。 当然,他更想问得是太傅为什么要致仕? 但是,孙忠谋那句“臣定不负殿下所期”,说明太傅必不是中途而退的人。若他一定要致仕,定有不得不为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在时机恰当时,太傅自会解释明白。所以,他就挑了这个可以让孙忠谋好心情的话题来问。 孙忠谋心感欣慰,抚须道:“长清以为你活得长还是老夫活得长?” “这……老师天寿延年。”沈长清笑道。 孙忠谋屈指点了下他,舒展面容道:“长清不老实。如今,殿下人小式微,在朝前不受陛下的待见。在后宫,皇后对她握得向手里的金簪利剑般紧。光是我等文臣如何和朝堂上得那些贪狼虎辈相斗。 伏低做小方才是谋道之路。难为她小小年纪看得这般长远啊。” “原来如此啊。”沈长清含笑道,“若是世道清明,殿下稚齿显智,当能一展抱负。” “是啊。守国之君当治,若能君臣一心,何乱不平?罢了。老夫听说中部地区的卧秋道府无法上交今岁贡茶?”孙忠谋沉吟道。 沈长清跟随在太傅身边,算是入了权力中心。 耳闻他提及此事,他也管不得师父的心情,叹息道:“学生亦有此耳闻。学生听闻之事远不止如此。道府上不了贡仅仅是小事。 西北边自摩尔人翻过冰原抢占轩辕祖地三城(雪草城、天都城、天机城)后,年年闯过秦连长墙到内地打草谷,弄得边塞百姓民不聊生。 如今征报已经到达宰辅的府邸,至今未在朝堂呈开。” “竟有此事,消息可靠否?”孙忠谋的步子都停下了,见沈长清颔首,拂袖背后,骂道,“风竖子误国啊。” 沈长清也忍不住道:“各地道府互相制衡,不听京都号令,盐铁私卖之事日益严重,弄得人心惶惶。风……大宰辅权势再高,底下的兵打不过摩尔人的斩/马/刀,也是惘然。” “他手下的风瑶骑兵的刃向得可不是外敌。”孙忠谋重重地叹息道,“终归要弄到兵权,这些个犊子才肯听人话。 可惜,两百年前的轩辕铁甲兵全部丧在逆仙一战,世间再无轩辕铁甲。千年前,铁甲兵破祭师祸国事,定天下万民心,何等风光奇伟啊。” 他摇了下头,感叹道:“若是轩辕祖传的铁甲还在,何至于令朝政颓败至此,数朝来握在外人的手。” 撇开这些不可更改的事,孙忠谋突然道:“今年城中的茶市价格上涨,恐怕匹绢难买斤茶,早点囤些旧茶吧。” 沈长清微滞,心中有人道君子之心,赌气道:“学生大不了不喝茶。” 世事已经如此,难道连老师也不可免俗? 他直口提醒道:“老师,今年京中茶市定遭人哄抢,一叶贵若千金,弄得民生起乱,何必呢?” 孙忠谋能不明白学生的心思么。他也是这么悲天悯人的过来人。不过,居可无竹、不可无茶。 他抚袖道:“你当老夫在意这茶呢?老夫怕这些中饱私囊的官吏压迫卧秋道府岩阳城周边等地以金代税政,这闹起来又是一桩失人心之举。你去茶市走走,探访一二,便知中部地区的情况如何。” 沈长清这才明白老师的用意。他赶紧拱手行礼,颔首道:“学生定为老师寻来茶叶。只是,据学生所知,民间已经把真金为各家私藏,不用于交易,但私下流通还存在着。而白银通胀,价低不及铁,大家已经把此祸归咎到圣上、殿下的身上。” “这些祸乱朝纲之犊子啊。”孙忠谋摆手,摇头走出皇宫大门,上马车离开。 沈长清在宫门口送走老师,回首巍巍轩辕大金宫。当年的圣旨言及不用避讳,却被世家大族利用成假避讳、真敛金。偌大的金宫里一众贵人却被蒙在鼓里。大厦将倾之刻,有识之士都已能感知一二。 然而,谁来、谁又能救那宫里怀抱期望的小儿啊。 ** 金翅宫里,轩辕金簪迎来皇后。她在大门口恭迎皇后入殿。 曳地金袍拂过金簪的膝边,轩辕皇后在金翅宫的大殿上首落座。她昂首睨向女儿抬起的小脸,观她颊面如满月之婴,暗松口气,高傲道:“起来吧。” 金簪起身时见服侍母后得不是玉蓉,不由垂敛了眸光。 “都下去吧。本宫与太女有话要说。”轩辕皇后的威仪深重,一开金口,随侍的宫女宫侍鱼贯而出。 她看向殿中的金簪,凝眸就怪道:“你真是没用。本宫关你三个多月,没见把你那色/欲熏心的父皇给请出召你觐见。” 金簪的喉下泛起干涩,强咽下去,没有任何言语。 “说 5. 百日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南旋道府,绿风郡城,凌府。 《东京梦华录》有言:“生子百日置会,谓之百啐。” 满百日这天,凌府给凌云举办百日宴。 凌飞老爷看着门可罗雀的大堂,连韵霜的亲家因儿子那事都气得不上门,也是无可奈何。 他抱上打扮红火的凌云,站在厅门前,尬笑道:“祖父的小云儿哦,满百日了呀。百为满,满则溢,不如‘缺’。对了,《孙子兵法·军争篇》有言: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小云儿啊,围师必阙,此乃上策。” 他喃喃念起拿手的兵策,抱着凌云巡了一圈院子,又道,“嗯……咱们把这些酒菜送去给邻家好不好?当作给小云儿积福啦。” 小凌云咧嘴发笑,小手塞进嘴巴,弄湿的小手又去抓祖父的胡须。 “来人啊,你们把备下的酒菜送去隔壁几户邻里吧。”凌老爷朝下人吩咐道。 下人挺为难。 凌府的凌老爷虽然是绿风城郡府,但是清贫如洗,一城郡守的官衙只留前堂办公,后面让给兵丁衙差及家属住。 这一处凌府宅邸落在普通民宅,是当年凌度少爷十五岁出息后挣钱买入。 自少夫人嫁进门后,这凌府才添些人气。 话说回来,凌老爷总共给孙少爷满百日就摆三桌酒,但这邻居颇多,怎么送呀? 殷罗代少夫人来前堂看娘家是否来人,见真没来人,心下也是不虞。她听了凌老爷的话后站出来道:“凌老爷,婢子带他们去吧。” 凌老爷见是殷罗过来,欢喜道:“韵霜要过来看云儿吗?” 殷罗轻轻地摇头,向他屈膝行礼后带下人去安排。 凌老爷微不可见地叹息出声,继续逗弄怀里的小孙儿。 晚间入夜前,四邻备下礼物前来敲凌府的门。他们被迎进堂,纷纷恭喜凌老爷喜获孙儿。 “凌老爷家的少夫人诞下孙儿,既不敲锣也不打鼓,邻里见你们三朝、满月都没办,不好意思上门来问。” “是啊是啊。凌老爷如今办百日宴,倒是让大伙终于可以谢谢凌老爷平日的照顾。” 相邻七嘴八舌地感谢凌老爷平日的相助。 邻里人都不喜欢喊凌飞老爷做凌郡守。 如今世道,城里城外当官得就没几个好东西,姓氏加官名连起来喊得不是敬称,而是凶巴巴的骂人话。 凌老爷的眼眶发热,抱紧小凌云感谢诸位乡邻的捧场。 大家纷纷笑说凌老爷客气。当年五陵县天灾,全靠凌老爷救护一县之民。他的善举从小影响到大,惠及绿风郡。 绿风郡的老郡守何知鱼学了圣人举止,行禅让制。他亲自递呈上奏,举荐凌飞接任绿风城的郡守位。 南旋道府接报后当作治郡表彰,呈上京都。 京都的太师听闻好友凌飞事迹,拼张老脸拜访风子鸾。这才揭过当年凌飞因年轻气盛,以诗才暗讽风子鸾的罪。 那些诗句本就是逢迎拍马的人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来着。多年后的风子鸾似乎已能置之一笑,卖给太师这个人情,同意绿风城郡守的新旧调令函。但是,至此后,太师不入朝却成了大家的共识。 此刻,当相邻散去后,凌飞亲问下人:“各家送的东西都已记下?” 管家认真回道:“老爷不收礼的做法,大伙都记得。我已着人记录了各家送的东西,方便退回去。” 凌老爷颔首,喊下人将四邻带来的东西再次一一送回,顺道捎上句话:“为官者不取民一物一钱,乃是本份。” 下面的人自然按凌老爷的吩咐去做事。 一时间,凌郡守的官声在民间再次高扬。 绿风郡西门下的一处“外寒酸、内颇富”的府邸里,凌度听下人汇报凌府百日宴发生的事后哼了声:“老东西又在用兵法沽名钓誉。舍小谋大,恁得是好心计。” ** 卧秋道府,岩阳郡城下的云山县。 杨安县丞交不起上头要的金,压逼衙役官吏向县内各家各户乞金,号称“茶金税。” 百姓们受扰,怨声载道。各家里被兵氓翻个遍,金没被找出来,攒起得那点银箔、粮食都被翻出后搜去。 百姓坐在门前痛哭,咒骂世道人心不古。 杨安县丞为了保命,不止收刮百姓,还将搜刮来的东西低价倒卖给富商。他则带一家老小卷铺盖和银钱,投奔隔壁的胜争道府。 周边的各县府知悉后也急红了眼。原本推出去的替罪羊跑掉了,可咋整呀? 一时间许多人动起跑路的心思。 岩阳郡府得知消息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下其余三个县府的官员和家眷关押。 余下一个县府县丞是郡府亲家,得了消息,也不管其它几县,连夜带家人和银钱财帛先跑为敬。 道府间的府兵倾轧严重,上面的人争权,底下的人心已散。县丞们跑起来都没压力了,甚至为了活命砸钱开路。 杨安县丞在跑前对家人道:“如今奸佞当道,小人物怎堪盘剥?此时我若不跑,何时再跑?难道真等全家老小哐当入狱,替上头抵罪吗?跑,现在就跑。” 然而,此时若有人肯振臂高呼,将各县城的富商集中进行募捐纳银、通官道小鬼,好好的茶叶何需要上行路难的山道。偏偏道府人人各自为私,令“九乌官道”不通,害一众乡民不说,还从京都招来更大的祸事。 当卧秋道府再派人下岩阳城郡守府催缴茶金税。郡守府直接将扣押的三县人员抵上去。至于茶金税……呵呵,人命已有,要什么钱呢? 卧秋道府的府衙官员岂肯罢休?上头若真要人命就不会追加第二道通令。 道府直接派出府兵,下令捉拿岩阳城的郡守以及下辖涉案各县茶农并三位县丞及家属,一起押解上京都。 卧秋道府为了此事名正言顺,以一纸封告将大群人定为“倾茶下山道”的叛民和不尊诏令的惫懒官员。 府兵沿途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押送这偌大一批官民上京都交差。 半道上,这批人途径青骊山洛川江前,山上冲杀来一批持刀强盗。强盗们杀死卧秋道府的官兵,带这群被定为叛民的人进了深山。 这就是大周朝末年的历史转折点:青骊山民反。 民间也称其为:青骊好汉。 京都里沈长清这样的人物都不在意小小贡茶一事,何况大宰辅风子鸾呢,更遑论其他在朝官员。 然而,仅仅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导火索,却掀起大周朝官逼民反的第一步。 两百多年前的逆仙一战后,轩辕朝繁盛五十年,随之而来各道府蓄养府兵,各自为政。地方官员不听京都调令,许多高官子爵蓄养府兵,等得就是一个拥兵自立的机会。 茶政一道能如此祸害一方百姓,何况其它盐铁税政。苛政猛如虎,实是现下的民况。 大周国的海岸线狭长,特别是南旋道府靠海的南旋城这个地方,实际归圣学儒门所有,海外仁智岛拥有一座学海无涯阁,乃是万千儒士神往之所。 当年,学海无涯阁出儒道圣师,辅助大周开国皇帝轩辕战起兵推翻祭师祸国制,后一统天下。 轩辕开国皇帝把临海口前往学海仁智岛的港口命名为南旋城,乃是纪念大周国开国之初起事于南疆的意思。 现在,南旋城正在发生一起焚书坑儒的事件。 儒门弟子抨击当朝大宰辅风子鸾独霸朝纲、祸乱朝政。各地道府拥兵自重,不管民生百计,造成青骊山民反一事。 这话通过其它道府的探子,被有心的官员传到京都,直入大宰辅风子鸾的耳朵。 大宰辅喝茶之际,不过撕一页纸,便有批风瑶骑兵连夜出京都,快马往南旋道府的府城奔去。 风瑶骑兵假借轩辕陛下的旨意屠杀儒门 6. 骊山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卧秋道府的青骊山中,聚集一大批闻讯而来的苦难百姓、以及不少从风瑶骑兵手底下逃出的儒门学子。 他们聚在一起高声呐喊:“向狗官讨回公道……讨回公道……” 高处的岩山上站着位高大的男人,身边有数位持刀的大汉。这些人就是青骊山中的强盗悍匪。 人群前方和高岩的中间是三位县丞。 他们的衣衫褴褛,脸面上是被愤怒群众用石头砸出的伤口血痕。 此刻,他们的脖子上驾着明晃晃的斜头大砍刀,像是进山砍柴百姓的直斧加长版。三人被三位大汉狠狠地跪压在地,显得极为狼狈不堪。 杨康从人群里站出来,指向三位衣衫褴褛的县丞,吐口大骂:“他们……全是他们逼得呀。若不是这几人逼迫云山县令杨安,令他集五县贡茶赶卧秋山道进道府,何至于让我等乡民摔下山道,死的死、残的残。好汉,杀了他们,为那些摔下山的百姓报仇。” 民群激愤,一时嚷杀声四起。 高地上的大汉名唤李云起。他摆了下手,朝瑟瑟发颤的三个狗官,恨声道:“你们欺民盗世,勾结郡守压榨百姓,连无辜稚儿都不曾放过。今日,我等就替天行道,在青天白日下斩杀你们。你们,服不服?” 拢共三位县丞,已有两人被吓得湿淋了裤子。 唯有北安阳发着颤,瞟见人群里被架起又捂嘴的妻儿,压下心悸,高声道:“我……我不服。” 官声响亮,群民一时被他这声震慑,渐渐地安静下来。他们又群起暴躁,向北安阳扔去更多的石头。 李云起呵笑几声,唾了声“活该”。他跳下高岩,摆手阻止一众扔石头的百姓。 他走至北安阳的前方,俯视他道:“不服?你有何不服?难道不是你们派下苛捐杂税,弄得我们不得不进山为寇?呵,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同山猫野虎挣地睡觉。如今,这样砍了你们的头,都便宜了你们。” “对对,都是官害得我们,杀了他们。”一老者拔起草团泥块就砸向北安阳,带得群众再次起愤怒,捡起石头就砸向三人。 李云起赶紧跳开,笑看着狼狈的三人。 北安阳不再一味承受,开始躲着草团和石块。他颤声高呼:“冤枉啊。我们也是被岩阳郡守所逼才行此事,你看看我一家妻儿全被你等捉来,全是获罪入狱,等着被压上京都判决。你们苦,我们何尝不苦? 我读书三十载,为人孝、亲于民,过学府、治乡县,品德大考更是得县中百姓赞誉,才能稳坐涠洲县丞。 怎奈世道如此,从上欺下,我若不听上面诏令也是死。 大家都是为了活啊。 如今这局面,岩阳郡守为了自保推了我们出来,而他自身一家老少也成了卧秋府衙的替罪羊。如今,郡守这一家子被你们当场斩杀在青骊山下,你们杀得还不够吗? 我们三县人小式微,无奈抗下这些罪……我们也无辜啊。呜呜呜……” 一时间大家安静下来,不少人将团在手里的草团石块扔回地上。 那几位捂住北安阳妻儿的男女也松开了手。 “老爷……” “爹……” 妻儿挣开旁人的手,夺奔上前抱住北阳安。一家人抱在一起嘶声痛哭。 另外两位县丞见机也开始喊苦,咒骂世道不公才致使大家官不像官。 然而,这两位治下的民众混在人群里高声骂道。 “你们放屁,当年天灾,我们把种粮都拿出来吃,你的县衙府库藏满粮食却不分给民,你个大贪官。砸死你。” 居中的县丞赶紧避开石头,抬眼去辨人,发现喊话的人正是当年被他下令除掉的偷粮小吏。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是这样……别听他胡说……” ……李云起站在一旁,朝这位县丞旁边的好汉点头。 那好汉手起刀落,直截了当地斩落了这位县丞的项上人头。 一旁的北安阳捂住儿子的眼睛,俩人都没躲过溅来的热血。 旁边的妻子“啊”得一声,吓晕过去。 人群沉默了一瞬,再次响起高呼:“杀得好啊。” 彼伏之声如同起浪,一个个都像是在青骊山下杀郡守一家一样在高呼,“杀得好……” 另一个县丞瘫软在地。 他颤抖的目光昂看李云起,求生的意志支配大脑,喃喃说:“我……我的算术颇……好……算术颇……好啊……” 北安阳压下心悸,鼓起勇气,急声道:“垂洲县丞禹季,他真得精于算道、地理志。他身边没有家人是因为他的家人不愿与他一起赴死,他被捉前就已死的死、逃的逃,弃他而去……” 迎来李云起的利眸,北安阳顿时抱住儿子的头埋下去,不敢再出声。 李云起粗狂的脸上展出笑意。他看向一众激愤高呼的人,压了下手。 人群安静下去。他们各个面黄肌瘦的脸上唯有双眸铮亮,露出狼般的光芒。 李云起把目光从北安阳调向人群,震声高呼:“你们中可有涠洲,垂洲人?说说这两人的罪行。” 有人站出来高声道:“我是涠洲人士。我从未见县丞管过当地乡亭。乡绅和亭户沆瀣一气,欺男霸女,祸乱乡民,他们直接差使府里的恶犬破门抢夺我们的妻儿戏耍。这等毫无作为的县丞要来何用?呸。” “对对……”民众又高声响应。 李云起的双足绑有虎皮。他踏步上前,抽出腿间匕刀,分胯立在北安阳一家前。 北安阳管不得脸上的血还热,朝他高呼道:“我的祖籍就是南旋道府,上京考中后被调任涠洲县丞。当地乡绅势大,我空有县丞权却无势可用,被辖制在官位上几载。 我不于他们同流祸害乡民,已是我读书人的本份啊。诸位父老乡亲,不是我不作为,而是我无能无势可作为啊。 五县以清光县为首,他与杨安有仇,又是岩阳郡守亲家,直接推出云山县携五县贡茶上卧秋山道,赶期赴道府。 此事一出,我本就不同意,但是妻儿老小一家在侧,无奈不得不入此坑。 出事前,我日日心慌,愧对云山县乡民; 出事后,我心知大祸临头。 当岩阳郡守下令捉拿县丞,清光县丞最先得悉、携家眷逃走,余下我三人三家被捕。 吾父吾母不愿拖累吾,当日悬颈赴死,余下吾妻儿苟延残喘。 我身为读书人,吾知为官无作为,与鸡犬豕无异。 读书三十载,曾也是立誓为民请命,为民读书……奈何……奈何世道如此艰辛,但是……但是我真得不甘心啊……不甘心……呜呜呜……” 一旁的垂洲县丞禹季泪眼朦胧,头埋草泥地。他耸动双肩,只余哭泣。 李云起看向一众沉默的乡民,呵笑声后打破北安阳营造的凄哀氛围。他高声道:“怎么,嘴巴说说,忏悔几句就可揭过我们老百姓受的苦?你可知这一大群人是什么原因才躲进青骊山落草为寇?你当我们乐意干这刀头舔血的事? 这全是他爹得被你们这群祸害、不作为的官逼上此处。”他又看向窃窃私语的众人,“大家说,杀不杀?” 民众里一时无言。 李云起心有成算,冷笑一声后朝抱紧妻儿的北安阳道:“你这人的胆子大,嘴皮子利索,倒是真读过书。只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就是你这种人。” “等等。鄙人不算无用,也是精读史书,乃是儒门学子——宜醉。”宜醉听着大伙的笑声,摆手道,“某虽不敢苟同安阳兄的话,但也是被大宰辅的爪牙逼进深山。如今,某倒是……” “掉书呆子的,滚一边去。”李云起直接挥手,走至禹季的面前道,“至于你,胆小如鼠,事到临头只知哀苦。我看在你们还有丝血气的份上想着留你一命。 你却只会以头抢地,哭天嚎地。 我问你,你可会刊山寻地,给我们大伙儿寻个寨子安家?” 禹季的哭腔哽了下,不曾想有活的机会。他也亲见郡府一家连喊声都没出就被这帮人斩了,一时哽住,停了哀哭。 他抬起花里胡哨的脸,看着眼皮底下那双虎皮绑腿还漏脚趾的草鞋,不知为何,悲从心起,眼泪更是肆虐而出,却也知道重重地点头。 北安阳昂头看向李云起,不知对自家是作何处理。 李云起却懒得理这嘴皮子利索的读书人,睨了拱手的宜醉一眼,朝众人振臂高呼:“今日,咱们既是反贼,干脆就反给这帮官老爷看。什么岩阳郡守,杀了便了。什么卧秋道府,他日我们杀进城,掀他官衙庙堂,将欠我们的债,都一一给讨回来。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好……”一众人举臂高呼,无不响应。 ** 京都,大金宫。 天无白色,甬道上一行掌灯宫女在前,杜鹃和南叶伴在太女的软轿侧旁,一起向外廷的天机宫、卜耀阁行去。 天机宫乃是历代轩辕皇朝的太子宫殿。大周历史上有两任轩辕女皇,却也不曾入主天机宫。她们都是临危受命,荣登大宝。 轩辕夏鉴于此历史,从未想过让太女住进天机宫。将来,他若真生不出儿子,临死之际再将金簪抬上去即可。 他是一点儿不信命的,更不想早早将太女送进天机宫。真送进去了,岂不是养了狼女野心。 卜耀阁外,软轿落地。 金簪缓步而出,立在天机宫殿群外作为观景小楼的卜耀阁前。 她侧首望向前方偌大肃穆的天机宫殿群的模糊轮廓,那边宫门紧闭,无一丝灯火透出来。 不知怎地,她的心间淌过微微的笑意。不是喜乐,亦不是悲怒,仅仅是单纯的笑。若真用语言形容,那就是:我终于踏离了内廷后宫,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入阁后,金簪径直向主位上的书案走去,而后坐在软垫。 杜鹃心知南叶有事要禀,带一众人出阁,去了旁边的空楼准备晨食。 南叶屈膝上前,立在金簪的 7. 约定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夏夔帝一十八年,凌云出生的两年后,而轩辕金簪八岁了。 太女应轩辕皇后和太傅孙忠谋的计划,跪在乾明宫的金殿前近三天。 金簪自在卜耀阁入学后,与外界官员的相逢渐多,对当今世道有了更多的了解。沈长清又常将外面发生的事说给她听,小小的金簪有了个坚定的想法。 她立志重振轩辕铁甲,以期在未来收服各地叛离出去的地方道府。这是身为大周太女理应担负的责任。 金簪将这个志向告诉太傅孙忠谋时,孙忠谋感叹道:“这遭,老夫陪殿下走。” 金簪与太傅、少傅三人经过谋划,先由金簪以苦肉计动轩辕帝的意,暗逼轩辕夏明确太女在朝中的地位,从而获得进入轩辕祖地的机会。 轩辕祖地乃是一处暗地,听说里面满覆金银、有治世王道,甚至有天下至强的武功秘技,更有修仙长生的秘法。 金簪已在乾明宫前跪了三天,唇干脸白、人虚体乏,已至极限。 但是,八岁的她依然握紧拳头,试图撑起软下的腰肢,以显皇族应有的仪态。 沈长清陪孙忠谋匆匆奔赴大金宫,赶往乾明宫。 他们早就估算过,跪请三日是太女殿下的极限。若他们再不来,恐怕人跪死在宫殿前,里面的轩辕皇帝都不会为这个女儿皱下眉头。 孙忠谋疾步到金簪的身边,怜惜道:“殿下,可以了,接下来由老臣为您开道。” 金簪轻轻地蹙眉,迷离地看向太傅,腰肢一软倒了下去。 沈长清顾不得尊卑,赶紧抚住太女,将她交给一旁陪跪的南叶。 杜鹃已倒下,余下接班的南叶还算清醒。 南叶接过太女,将人轻靠在膝头,朝沈长清颔首。 “陛下啊,老臣以死谢罪,没有把太女殿下教好啊……”孙忠谋大声朝乾明宫喊,老泪纵横道,“太女殿下一心为民,一心为我轩辕朝,却对您这位父亲做出此等大逆不道、逼父祭祖的事。她跪在乾明宫外三天三夜,胁迫陛下树她心中志向,实在大不孝啊。” 他的头磕在乾明宫的玉阶前,抬面高呼时血泪交替而下。 外廷总管韩丹一看不好,这些话分明在说皇帝毫无父女情、背祖忘德……他赶紧进殿向皇帝禀明情况。 金銮上的轩辕夏拂袖冷笑了声,阴鸷道:“你把他带进来说话。明日个满朝上下又要说朕苛待老臣,待大宰辅出征回来,还得在朕耳边念叨个不休。” 孙忠谋豁出老脸,听到宣召,赶紧带沈长清直入乾明宫。 轩辕夏高坐庙堂,深沉张脸。 他见两人进来就跪,冷笑道:“好你个孙忠谋,当朕治不了你。她轩辕金簪一个女子,凭什么想要进祖庙修习《轩辕诀》?此诀传男不传女,你现在可知道?” 孙忠谋狠狠地将头磕在地,铿锵道:“臣有耳闻,臣也知道近来四十五道府,已有十二道府起兵自立。太女殿下小小年纪,心中立志收服失地,重振我轩辕皇朝。如此良才,陛下为何不加以培养?” “哼,道府自立,朕又岂会不知?子鸾已经向朕担保定能平乱,风瑶骑兵已经向南开拔、清剿叛乱。平叛乃皇朝重事,她轩辕金簪表什么情?一介女子,即使她能守成,如今这近况,又能干什么?既是皇朝明定的继承人,就待在太女的位置上,摆好她的相。 朕膝下无子,不会一直无子。孙忠谋,别一再挑战朕的底线。” “陛下既承认了太女的地位,就请她代陛下祭祖,前往宗庙族地拜见大宗伯紫琴君。”孙忠谋赶紧见缝插针道。 “你……”轩辕夏一听顿时上火。 “陛下,”沈长清赶在轩辕夏暴怒前,豁出去喊道,“太女敏而好学、聪慧明理。明明可以更进一步为朝效力……” “放肆。”轩辕夏怒火中烧,拍案而起,“更进一步?她想更近哪一步?朕这个位置吗?还是你们这群自称文贤清贵的世家弟子想要朕的江山,朕的大周国。” “臣等绝无此意。”沈长清将头磕在地,背上、额间冷汗交加。他不忍孙忠谋说这些话。然而,说出来是痛快,在悬崖边行走更得一身惊寒。 孙忠谋昂起脸,血泪流了满面。 他缓了语气,恳切道:“陛下明明睿智明达,何以曲解臣下的心意?微臣众人是想替陛下分忧,稳固朝纲、定鼎天下纷乱啊。” “哈哈哈哈……”轩辕夏似听到最大的笑话,咬牙抹去桌面的笔洗,厉声道,“孙忠谋,孙太傅,你老了。这天下,你已看不分明。轩辕金簪坐上太女的位置又如何?道府独门自立,据一方势大,凭她轩辕金簪何以力挽狂澜? 朕年过不惑,只恨无一大儿替朕出征,不能以安天下民心。” “陛下……今日,臣以死谢罪,赎当年强逼陛下定太女之事。微臣今日就撞柱而死,以谢陛下记得曾经的师徒恩义。”孙忠谋说完猛然站起,直直向大殿中的柱子撞去。 “老师啊。”沈长清心下一惊。明明说好的戏份,怎么就逼到这个地步。他顾不得殿前失仪,赶去拦孙忠谋。 “皇后娘娘到。”殿外高声唱道。 轩辕夏见孙忠谋被沈长清拦下,心头一惊又松了开去,哼了声道:“哼,太女党今日到齐了。宣。朕今日就看看你们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轩辕皇后一改往日的凤袍华服,穿身浅粉白裙,简简单单的朝天仙人髻,款步进入乾明宫大殿。 入殿后,她先是看到抱在一起的孙忠谋师徒,眸光掠过讥讽,似笑非笑间莞尔道:“陛下,何必动怒火,不过是些人间的腌臜玩意,不值当生气。” 轩辕夏本在生气,看到皇后今日的扮像后更是怒发冲冠。然而,他在听到轩辕皇后奇奇怪怪的调子话儿后又瞬间去了那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在了头。火,熄了。 他的目光充满迷炫,怀念般朝她喊道:“阿乐……神女阿乐……” 轩辕皇后的指甲掐紧掌心的肉里,连礼都没有行。她直接坐在轩辕夏的龙椅上,睨他道:“阿夏又在生什么气,金簪终归是我看了三年的……” 轩辕夏闻言,目光复杂地盯视在轩辕皇后的脸面。他的理智复笼,再次露出讥讽般的笑容,疯癫般道:“论起龙腾殿里扮她最像就属你:有司赤燕。” 皇后吊起了凤眼,半讽半笑道:“那陛下可还要婢子继续扮她呢?” “你已经很像很像了。但是,她终归是仙人,仙人不会留在人世间。你想要什么?”【凭着这一丝声音的相似,朕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轩辕夏默默想道,神思更是飞去了九霄云外。 轩辕皇后离开龙椅,跪服在台阶上,恭敬道:“金簪是神女亲自选了出生时辰,用仙法护着出生。” 轩辕夏暗晦的眸光里有着被打扰的不虞,腾烧起阴戾的暗火。 “陛下,臣妾唯有簪儿一女。此生只会有她一女,而陛下若还记得神女……当记得神女临去前的话。陛下慕神女阿乐,定也信她的话。 簪儿有鸿鹄之志,不像当年的她吗?陛下宽厚,念情顾旧,求陛下全金簪这份志向,允她前去祖地。”皇后屈身跪服,静等上首的话。 孙忠谋和沈长清相视一眼,一起跪在皇后的身后,磕头求道:“请陛下全太女之志。” 轩辕夏缓缓地坐回龙椅。 年过不惑的脸上一片萧瑟暗淡。 他的脑海里回荡那位神人般的女子如同咒怨的话。 “阿夏,你会有一个孩子。你我相爱不易,我们要好好筹划一番怎么要这个孩子。” “阿夏,你在做什么?你背叛了我。” “如今,你的孩子要出生了,你我的缘分将尽。” “轩辕夏,不要再杀她了,她还只是个婴儿。我警告你,她若死,我咒你永生不得所爱。” 轩辕夏的眸光如火苗般跳闪,里面充满阴毒的戾气。他的唇角慢慢地下挂,整张脸显得悲情荒诞又凶恶。 他的目光落在轩辕皇后有司赤燕的背上金凤花纹。 “若不是她以毒咒护你们母女,你们能有命活到现在吗?” 若不是朕与她赌气,朕何以荒唐至此。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轩辕皇后耳听上首疯了魔般的笑声,额下贴地的手微微一动,脸上的双眸狠狠地闭了下。 轩辕夏终于将丧了的心重新拼凑,哼笑道:“既然她想要进祖地,朕同意了。但是,她进过祖地后无论是否修习到《轩辕诀》,都必须承诺朕一事。”他朝内侍道,“你去将人带进来,朕要她当面承诺。” 韩丹闻言,疾步而去。 沈长清和孙忠谋对视,忐忑地跪在殿下,无皇命都不敢起身。 乾明宫殿外,轩辕金簪被南叶喂了几口水,稍许缓过劲。八岁的她一直在坚持,就等殿内传来结果。后来,她听说母妃进去,心知成败在此一举。 韩丹疾步近前,行礼道:“太女殿下,陛下召您。” “多谢。”金簪喃完,目光穿过他直射乾明宫。 这宫殿,从金簪三岁离开龙腾宫后,拢共来的次数不超过五个指头。她强撑起身,拂开南叶的搀扶。 金簪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波澜涟漪,身姿笔挺得向乾明宫走去。 入殿后,皇威厚重,尤其在见到往日气度稳然的太傅和沈长清跪在殿阶下,往日皇威仪如山的母后也伏地跪在殿前。 轩辕金簪平静下去的心里泛起丝笑意。 【这就是权利,大周最为珍贵的权利。】 金簪心知不该露笑。她沉张小脸,缓步上前,跪在母后的身后、太傅之前。她忍着双腿泛起的虚软,小小的童稚音透出无比的坚韧:“儿臣见过父皇。” 轩辕夏凝目在太女的小身板。 若说谁最像神女阿乐,当是这个在龙腾殿里凭借阴谋诡计出生的女儿。而且,金簪得阿乐护佑三年,开了慧。但是,就是这样,金簪和有司赤燕才更可恨…… “哼,你想要进祖地?”轩辕夏冷嗤道。 “是。”轩辕金簪的身姿笔挺,拱手道,“儿臣阅读皇家密录,知道祖地秘闻藏有轩辕铁甲的真相。儿臣想要进去,此后重建轩辕铁甲,为父皇夺回卧秋十二府。” 轩辕夏权当笑话听。他看向一直跪着的皇后,也是个好韧劲的女人,再有孙忠谋和沈长清,又嗤道:“朕允你去,至于你能学到什么,全凭你的本事。但是,朕要你答应一事。” 轩辕金簪微顿,轻轻地抬眸凝向上首的父皇。 父女两人相似的眼睛对上。金簪随即垂目,而轩辕夏更是眯了眸,唇角挂的笑越发古里古怪。 “父皇为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请讲。”金簪板正又严肃道。 “死。你不能死,你死,朕……呵。朕要你十五岁及笄时在金宫前的登令楼上当百姓之面、天下人前……翩翩起舞,而舞由金都西教坊司着人传授。” 轩辕夏的话音刚落,轩辕皇后先一步昂起头,诧异道:“陛下您……” 孙忠谋也是瞪大了眼睛,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直拉风箱似地呼呼喘息。 沈长清赶紧帮老师顺气,又低喃道:“京都城内设东西教坊,而西教坊是……民间艺伎之所,专营商、贾、农、民营生,比东教坊收留的罪臣家眷以供官员游娱更……俗。” 轩辕夏嗤了声,丝毫不在意殿中三成人的情态。他看向蹙眉又散的太女金簪,讥道:“你可知西教坊是何地?” 金簪知道宫廷有内乐坊,隶属于六卿寮所的太祝掌管。而太祝府下设太常寺,太常寺不仅管乐坊,还专职民间声乐机构。例如:京都的东西教坊司。 金簪有耳闻,却未真正见识过。 她暗吸口气,身正再拜:“儿臣不知。但是,儿臣应下父皇的旨意。谨遵父皇之命。” 孙忠谋匀过气后急喊道:“殿下……使不得。陛下,此事关乎皇家威仪,岂可令太女当百姓之面行艺伎之事。何况是……西教坊的……的淫魅惑人之舞。殿下,使不得啊。请陛下三思。” 轩辕皇后也回了神,挺身直视上座的轩辕夏。 她昂首质道:“陛下,簪儿是您唯一的女儿,更是您的嫡女。你怎可如此欺辱簪儿?” “你们不同意也没事。呵,那就让她回金翅宫好好待着吧。”轩辕夏以冷笑驳斥众人。他的目光依然盯在金簪的面容,心道:此子却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 金簪垂眸看着砖面上变化多端的花纹,双手叠于额前,叩谢道:“父皇,此事儿臣做主,儿臣应下父皇之约。请问,儿臣何时可去祖地?” 孙忠谋和皇后一下子软了脊梁,心知事无转圜。自此,他们只有压下这口郁气,再从长计议。 沈长清看向依旧腰身板正的太女,不知该作何感慨。 【父辱女自此,实不配为父。】 “朕令韩丹带你前往。对了,至于西教坊的舞娘,朕亲自给你挑。”轩辕夏说完,阴戾的目光从错愕的皇后和孙忠谋等人的脸上划过,终于畅快了。 他大笑起身,拂袖而去。 轩辕夏离开,轩辕皇后走至太女金簪的面前。她看着女儿,良久未说一个字,随后拂袖离去。 此时此刻,她或许也会怨怪:你为何不是男儿身。 8. 进京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南旋道府,绿风城,凌府。 凌老爷打开下人送来的书函,里面是一封京都来的调职令函。 凌飞看着这封调职令,心下感慨万千,最终化为凄色。 “老夫曾经盼你无数次,如今你真得来了,吾妻已丧。夫人,老夫终于能够带你回京了。京都的凤仙花一定开得很好,正等你回去呢。” 凌管家比较现实,杵了半天后来句:“可是,老爷……信来的容易,但是人走出去难啊。前面的卧秋道府已反,拦住了我们南旋府进京的官路。” 凌飞颤着手抹了两把泪,捏着信的手向凌管家点了点。 他呵道:“这李云起和北安阳管得了陆上的官道,他们能管得住海上?你派人速去通知府城的申丹大人我欲出行一事。咱们啊……轻装简行。” “丫丫……” 小凌云跌跌撞撞地抚在门框处,其后的小厮灯芯虚虚地扶住孙少爷,怕他一个不慎跌了跤。 凌老爷展开眉宇,放下信笺后绕过长桌迎接孙儿。 “我的乖孙儿哦。爷爷抱。”凌老爷抱起扑来的小凌云,逗着他说话,“小阿云告诉爷爷,今日个学了什么呀?” “嘘嘘,喝……”小凌云做出喝酒的动作。 凌老爷微愣,理解了下后笑道:“今日季闲来过,你在季闲那喝了酒……酒的味道怎么样?” “呼呼……”小凌云砸吧了嘴,又呸呸了两声。 “哈哈哈哈……”凌老爷今日开怀,见状,更是直接笑出声。 灯芯帮孙少爷解释句:“老爷。季闲大侠今日个带飞扬少爷入府,见您不在,就逗弄了一下孙少爷,他给孙少爷舔了腰间带着的酒葫芦口。” “嘘嘘……酒……丫丫……喝……”凌云又吧唧道。 “哈哈哈……给爷爷喝啊。好啊,咱们小阿云真孝顺。”凌老爷自我解读一番,又乐呵道,“季闲的功夫好,下回啊,小阿云不要让他教你喝酒,要跟他学本事。” 小凌云流转晶亮的黑眸,有样学样:“本……丫丫……是……丫丫……本……事。” “对,本事。爷爷能教你什么呀,教你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何?呵呵……”凌老爷笑了一会,决定了一事:若是韵霜还是不接受孙儿,就带凌云一起上京。 他望向书案上的调令,慢慢地沉静了心绪。 凌老爷抱着小凌云坐到案前,拿起信笺放在小凌云看得到、够不着的位置,轻声解释道:“小阿云,爷爷在这边城已经十三年了,磨掉了最锋利的角。但是,爷爷答应过你祖母,一定要带她回京都看她喜欢的凤仙花。 凤仙花啊,一种女子喜欢拿来当丹蔻的花。你祖母最喜欢蓝色,像是初夏时京都的万里晴空……可惜……她没等到啊。 不过,为了你,为了这纷乱的世道百姓。爷爷一定要上京,替自己,也是替这世人挣上一挣。” “挣,挣……啊啊……丫丫挣……”小凌云去够那白底黑字的信笺,却怎么都够不到,而且信笺上的红戳惹眼又好看。 凌老爷又笑了起来。 “好,我家小阿云说得对,该挣当挣。不过,在离开绿风郡前,爷爷得把你娘安顿好啊。你那不着调的爹啊,真正是气死人。” 凌老爷思罢就派人遣殷罗来说话。他将复起归京的意思提了,请她转达给韵霜。 殷罗得了消息,紧赶着回清霜院,正逢梁稳婆带一个背囊的少年从院里出去。 梁稳婆笑道:“殷罗啊,前院什么事儿?” “无事。这位是……”殷罗知道粱稳婆心大,近来投了韵霜的喜好后常来走动。但,粱稳婆带男子入内院是第一遭。 殷罗看向眉目清秀、肤色略黑的少年郎,蹙眉道:“我刚离开这么一会,你怎么就带外男进了少夫人的院子?” “这……他是绿风郡最有名的美甲大师。我是见着少夫人的指上太素,就请了杨先生来做美甲。你别多心,我先送他出去啊。”粱稳婆带着杨姓少年离开凌府。 殷罗忍不住蹙了眉,匆匆进了清霜院。她向少夫人韵霜提了凌老爷说的事。 少夫人的眉梢微微地动了下,瞧着双手指甲上的漂亮花色,缓缓道:“两年了,我的心早死了。你帮我转达凌老爷,请他代他的儿子,与我和离吧。” 殷罗不知该劝还是支持,叹着气,将少夫人的原话回给凌老爷。 凌老爷听后抱着小阿云沉默不语。 良久后,他叹道:“凌度这孩子不是无情。只是,韵霜是老夫给他求来的媳妇才不喜。说实话,老夫这做人公爹得害了韵霜。老夫本该劝着家和万事兴,但是,进京之路坎坷,京中局势难测,无法兼顾两地。” 他深吸口气,压下酸涩,朝殷罗道,“老夫是官,可管此事。老夫代凌度准了这事。和离书就由韵霜来写,待拿来后,老夫亲自盖官衙印鉴。 至于小阿云,韵霜又是何意?” 殷罗看向凌老爷怀里胖墩墩可人的孙少爷,轻轻地摇头道:“少夫人无话,只说脱得凌家,回得当初。” 凌老爷无法说媳妇什么,也知她是个执拗人。 和离再改嫁,实也不容易的。 不过,因为当今有一位太女,传至民间,恢复了当初女皇当政的风气。这几年绿风郡的日子相对于外地稳当,女子和离真不少。那些有家产的女子还讨了侍男做填夫。 “男帝掌权时多半对女子苛刻。如今太女为继,倒也给天下女子方便。老夫离开后,此处凌宅地契和良田就留给韵霜。若她娘家不肯留人,自可回此地居住。老夫一并把过契文书立下。 至于小阿云,日后长大成人,思母念亲,也能有个地儿寻来。”凌老爷思量道。 殷罗闻言落了泪。 她拂身向凌老爷行礼道:“多谢凌老爷体恤。凌云少爷乖巧,他日少夫人转过弯儿,定会知道错过了什么。” 凌老爷摇头,儿媳的对错不该由他论。 “去吧。你就这么告诉韵霜。” 少夫人的回复是直接将和离书递去外院,并一个大丫鬟掬梅和管事姑姑殷罗。 凌老爷在和离书和地契转让上盖下郡守印,再看向跪在堂里的殷罗和掬梅,无奈道:“山高路远,此行艰辛。你们再回去思量思量吧。韵霜若是舍不得小阿云,老夫可以将他留在这。” 殷罗接过管家递来的两份文书,交给外面候着的掬衣。 她看着比掬梅和自己年轻的掬衣,不免生了哀戚。 掬梅本也有家室,奈何孕时不够小心落了胎,此后无法再孕。她就向夫家提了和离,说是不愿意彼此拖累、日后埋怨,不如好聚好散。 此后,掬梅就回了韵霜少夫人处继续当丫鬟。 至于殷罗,乃是少夫人的陪嫁,儿时一心伺主错过姻缘后拖延至今。如今,年岁大了,反倒不如掬衣这种小丫鬟得少夫人的心,也不如粱稳婆这样的乐子人。 但是,掬衣是凌府采买,而掬梅和殷罗是少夫人随嫁凌府,正也说明少夫人希望亲信照看凌云,全一份母亲的心意。 殷罗将文书交给掬衣后又叮嘱她两句,再次回堂内跪下。 她向凌老爷道:“少夫人说不想沾凌府一丝半点的便宜,我二人的身契也值点银子,已交给凌管家,由凌老爷定夺。 凌老爷,说句不好听,金桂家的一大家子祖孙几代都在绿风郡,不会跟孙少爷进京,便是灯芯也是金桂家的长子。 殷罗和掬梅身无长物,一直服侍少夫人,如今被少夫人派过来,也说明少夫人心里是牵挂孙少爷。只不过,她过不了那道坎。 我和掬梅无家室牵挂,又得过少夫人的恩惠,留在孙少爷身边,少夫人放心,您也放心,对吧?” 此时,凌管家也支吾道:“老爷,您上京赴任,老奴本该替您欢喜。可是,老奴……” 凌老爷一直都没让凌管家自称“奴”,年景好时还让他成了平民。他明白过来,颔首道:“你我同姓,笑说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知你家和金桂家一样,我凌飞家贫,确实雇不起你们所有人,亏欠你们啊。” 凌管家想言说几句,殷罗已经代为道:“这样正好,凌老爷。您上京带上孙少爷,就带上殷罗。殷罗别得本事不大,手脚上有点功夫,能帮你管管家。” 凌管家趁机点头:“殷罗姑姑确实管少夫人一应嫁妆田产,掬梅也是陪在孙少爷身边看着他长大。老爷,您放心吧。” 凌老爷暗叹口气,应下了这事。 他朝管家道:“离去前,你再帮我办件事,将凌度约来,说老夫想见他。” “哎。”凌管家应后匆忙离去。 凌老爷看向殷罗两人,赶紧虚扶道:“快起来吧。以后,小阿云就辛苦你们了。” 掬梅起身时扶了把殷罗。两人朝凌老爷行礼后告退而出。 凌度得知凌老爷的打算,有过一时心动,随之按捺下去。如今各地动荡,道府不听京都号令,比比皆是。大宰辅风子鸾还亲自带领风瑶骑兵平叛,在洛川江北打的火热。 南旋道府乃是大周最南边陲地,离得远而能免祸。若此时贸然进入中原地区,恐怕一个不慎皮将不存。 他有心劝凌飞不要去蹚浑水,又想起当年天灾断粮的事。 他撕心裂肺喊他多留一点粮食在家,偏就不肯,偏要将余粮捐给他人。母亲那个傻得偏又向着父亲,急他所急,将粮余下孩子的份,将其余都送了出去。 如今,固执的老头一心赴死地,劝什么呢? 凌飞根本没打算带凌度进京,鸡蛋放一个篮子才危险。他只是将一式二份的和离书以及地契转让之事告知儿子,又问了一遍关于凌云的事。 凌度瞧向在院子里跌跌拌拌蹦跶的小儿,打趣道:“爹还没见过我的大儿吧?你离开那日,我让他们几个在绿风城外十里亭给你送行。” 说完,不等凌老爷表态,紧拽着和离书出了门。 此后,他再不会踏进这座宅子。 凌老爷见儿子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也冷了。他看向院里摇摆走路的孙儿,这心又微热了些。 季闲带儿子季飞扬上凌府大门。他听说凌飞要进京都,正好想去京都走一趟。 凌老爷引季闲入屋聊。 十岁的季飞扬在院子里逗弄小凌云。 季飞扬人高腿长,因常年习武身姿矫健。小凌云还不懂好赖,却也知道缠着这个飞扬哥哥玩。 季飞扬逗弄小凌云,笑道:“小阿云,过来,哥哥给你带了礼物。” 小凌云看向他手里会抖动的竹蜻蜓,踉跄着上去捉蜻蜓。 季飞扬逗弄他一会就给了他,摸着娃儿的毛头,笑道:“小阿云,哥哥也要进京呢,听说京都的女人美,哥哥想去见识一番。到时候,哥哥带你一起去闻香辨玉,如何?” 小凌云不解他意,学着话音,口齿不清道:“香……香……香香,鱼鱼鱼……” 季飞扬哈哈大笑,十岁少年已有风流潇洒的神采。 谈完事的凌老爷送季闲出来,看到两人逗玩的场景。 凌老爷笑道:“这一路有你们父子陪着老夫和孙儿,老夫对前路的担忧就放下了。小凌云有飞扬陪着玩儿,更好。” 季闲的深眸藏色,含笑道:“小阿云的资质不错,到京都后拜我为师,四五岁时就可以和飞扬一起习武。” “嗯。如此,多谢。”凌老爷拱手道。 季闲摇了下头。此去京都必要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才行,返京大人的孙儿武教习就很不错。 ** 这两年里,青骊山的一众人已经名扬大周南部各大道府。 寨首李云起带人杀入五县,夺取大批土地,随后聚集大批民众攻入岩阳城。以岩阳城为据,在北安阳的三寸不烂舌的助力下,禹季和宜醉等人的帮助下,拉拢了一大批官民。随后,李云起就带人杀入卧秋道府的府城秋落城,彻底占领了卧秋道府。 当年,三道府争抢的九乌山路在李云起斩杀卧秋道府一众司徒、司马、司空后直接接管此地。 他自号为青天伏龙大将军,挥刀向胜争道府杀去。 胜争道府的司徒上折入京都,祈求派兵支援,却被境内号称轩辕旁系的月辉君拦下。 月辉君乃是当今圣上往上推数代后的旁亲后裔,在几代人的积累下,月辉一族在胜城属地建起偌大的军队人脉,只等一个自立为王的机会。 卧秋道府民反,正好给月辉君这个机会。他直接把胜争道府的折子改为帮京都平叛的请求令。 京都的大宰辅风子鸾得悉后,鉴于风瑶骑兵诛杀儒门后在民间的口碑不好,直接上奏轩辕帝,应下月辉君此事。 轩辕夏封月辉君为周鼎大将军,不予一兵一卒,就让人家去平反。 月辉君岂会在乎京都的兵马,自逆仙一战后轩辕兵家败落。风瑶骑兵在当年凤栖手上还有点名头,如今不过是他风子鸾拥兵自重的门把子,不堪一击。 有此谕旨正名,月辉君直接拥兵而起。他偏就避开李云起的锋芒,将九乌山路的官道让给李云起,由他借道直奔京都。 而月辉君反倒吞并与胜争道府相连的三道府(荷卿道府,风华道府,南辉道府 9. 祖地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京都,轩辕皇宫。 天微凉,色不明。 轩辕金簪一身素衫迎着秋霜露水漫步在昏黑的宫道,被南叶手中一盏灯火照亮脚下和半侧的脸庞。她如同邻家八岁的稚女,却有稚女未养出的静雅和沉稳。 内侍官韩丹带一队虎贲军从宫道另一头疾步而来,向缓步行走的金簪拜道:“太女殿下,出宫事宜已经打点妥当。请。” 南叶见金簪还要自己走,急切道:“韩公公,殿下膝上的伤未好,为何不让车马进宫里接殿下?” “这……”韩丹也不想被这太女当面记恨,躬身道,“陛下言:既想代父祭祖,需虔诚为上。” “走吧。”金簪不想听这些诡诈的面容说着各种推诿奉上的话。她径直绕过韩丹,从容得从列队的虎贲军中间走过。 天还没亮,金簪就坐在宫外的马车上,尤着虎贲军护送出京都,前往京郊三十里外的藏龙山。 马车上,金簪数着流逝的时间,心道:差不多了。 此时,京中响起日出的更鼓声。 金簪的眸光微亮,以眼神向南叶示意。 南叶不明她意,抽出袖兜里的丝巾,打开后露出一份点心。她温声道:“往日这个点是殿下的早膳时间。殿下饿了吧?” 金簪的小手抚在肚腹处,目光却瞟向紧闭的车轩门窗和珠帘。 南叶顺她的目光看见车窗珠帘,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 此行是殿下第一次出宫,她必然对京都十分好奇,想要见识一番。 她将丝巾和糕点放在车内的案几,转身拉开车轩小窗。 窗户一开,秋寒从外面飘进来。金簪热切得从小小的窗口望见晨曦微明的金都。 鳞次栉比的房屋像是蒙了一层秋纱、红幡飘摇的招旗在秋风中发出悦耳的响声。晨起开门准备营业的鲜活面容正好奇地张望过来…… “殿下,秋寒露重,宫外人多眼杂,对不住了。”虎贲军之首辛无疚秉公道。他说完,直接令南叶关上车窗。 南叶觑了眼垂目的金簪,依言关上窗户。 她看向再次抬眸直视车门的金簪,轻声道:“殿下,快点用膳吧。待会,婢子给您上药。苗医女说了,若是您今日走路多,须得多次上药。” 金簪无言,捻起桌面的冷糕慢慢地咽下肚。 辛无疚将时间算得很准。车队刚到城门,亦是城门开启时。马车逆着不少入城的行人向城外去。 出城后,队伍加快。 虎贲军驾马慢跑而行,金簪的马车有些颠簸。南叶本要提醒辛无疚此事,但是被金簪按捺了。 金簪淡定道:“无碍的,快一点到祖地,好快一点知道答案。” 食时末,藏龙山下,韩丹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迎太女。 大宗伯轩辕紫琴早已手持拂尘,立在藏龙山的山道口。 他一身清霜,沾了晨间的轻露,映着身后云烟缥缈的山麓,像是不出世的仙人。 轩辕金簪整理衣衫,立在大宗伯前,像是山脚顽石面对山顶珠玉,竟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她想起太傅孙忠谋偶尔提及风子鸾时会显露的叹息、自惭感,将淡漠的眼神瞟向紫琴君背后的藏龙山。 山间云蒸雾霭,不甚分明,顶上有真火金光嬉戏峰峦,似瑶宫仙子已备开门迎客。 “青山藏古地,静待攀援人。太女殿下,春官紫琴有礼了。”轩辕紫琴向金簪屈身行礼。 大宗伯乃是大周六卿五官之末的春官宗伯,司职大周礼祭。 官位不上不下,然而,轩辕紫琴上推两代,也是皇族旁系,轮辈分,他比起金簪大上一轮。 金簪受礼后再拱手道:“金簪见过大宗伯紫琴君。” 轩辕紫琴一扬拂尘,侧步避开金簪的半礼:“不敢,殿下请起。”他又朝她身后的众人道,“诸位送到这就可以了。殿下,请上山。” “殿下,”南叶替金簪的双膝担忧,忍不住喊道。 金簪摆了下手,抬步上阶,先轩辕紫琴一步向山上登去。 百阶后,轩辕紫琴看向微有气喘却不喊叫的女孩。往日,自家的童子小徒惯常在山道上跑,常常百阶后讨饶求歇,这太女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殿下,累吗?”紫琴君问道。 金簪怎么可能不累,不过是咬牙硬撑。双膝上的乌青未退,双脚每走一步,膝盖就阵阵地刺痛发酸。 她侧头望向落下一阶的叔祖,转问其它。 “宫廷录里记载:轩辕帝登位后其余子侄均要入藏龙山。为何,今日孤只见叔祖一人?” “呵,”轩辕紫琴看向山道旁的凉亭。座下的童子小徒一见这座凉亭就嚷嚷累,非得跑去歇脚。 这次他主动走进凉亭,拿拂尘扫过石凳,又坐在另一张石凳。“殿下双膝有伤,过来坐一会吧。” 轩辕金簪也不矫情,拖着跟灌铁一样发颤的双腿走了过去。 即使裙摆也遮不住腿在颤,真是出丑了。她坐在扫过的石凳,感受身下传来冰凉的触感,凉去心头泛起的羞恼热力。 “如果轩辕子弟不入藏龙山,天下该有多少月辉君,又有多少周鼎大将军呢?”轩辕紫琴笑道,“大周立国千余年了,太女殿下,这可不是短短的小年小数。两百年前的逆仙一战,轩辕子弟与轩辕兵甲自相残杀,造成如今大周颓败的气运。” “藏龙山真有《轩辕诀》?”金簪对两百年前的轩辕兵家攻打“逆仙”一事根本不好奇。她在宫廷录上查到《轩辕诀》的消息,透露给太傅和少傅以及母后,随后有了《轩辕诀》乃是天下第一等功夫的传言,而练就《轩辕诀》的轩辕弟子可以重建轩辕铁甲的说法。 这就有了如今这一出‘代父祭祖’的事。 轩辕金簪想要得是《轩辕诀》,可以重建轩辕铁甲的《轩辕诀》。 “你不愧是我轩辕家后人。”轩辕紫琴摇着头,微笑道,“来吧,叔祖背你上山。” 金簪诧异地看向蹲下身的轩辕紫琴,不解道:“为何?” 因为你腿有伤,因为你所行未必如你所愿…… “因为紫琴是您的臣子、堂堂大周轩辕氏的弟子,也是轩辕铁甲的后继者。轩辕铁甲为民生、为王令、为大周而存。” 金簪散开轻蹙的眉宇,觉出双腿确实酸疼得不行,却还顾及太傅、宫婢教导的宫规礼仪。 “殿下,此处是宫外,山间野地,没有那么多教条礼法。”轩辕紫琴分明洞悉了金簪的心思,解释道。 金簪看向四野薄纱苍翠,扑上轩辕紫琴的后背。 轩辕紫琴把拂尘递给金簪拿着,背上她向山道走去。 这是金簪从未有过的体验,从她的胸前、他的背部传递来一股温暖,像是热流滚进心田。 叔祖的手托在膝弯上的力量……即使膝盖很痛,也压不住叔祖身上传来的热量汹涌。 金簪凝眸瞧向上山的道路,莫名想哭,又很想要笑。 【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这条山道、这个人,乃至手里沾了尘却依然白净的拂尘。他是第一个给我温暖的轩辕氏,也是唯一一个。】 半山道上,青阶两侧出现一座座或破败或残缺或尚且完整的草庐。这样的草庐多不胜数,掩映在树林里似一个个坟包,又似不知名的隐士暗藏其中。 金簪好奇地道:“这些就是曾经非正统嫡系一脉的轩辕家弟子上山后的居所吗?他们被宗室礼法赶上藏龙山,定居在此,自此后求仙问道,自称仙人。” “是啊。”轩辕紫琴缓缓地道,“你好奇啊?” 金簪别开小脸,没答。 太傅说过,为君者不可为人测度,需得深藏不露。 “你不过八岁,好奇就好奇。”轩辕紫琴接着道。 金簪皱起眉,想要下来自己走,又舍不得他的温暖,再有膝盖也疼,就想赖着。 她的稚声沉沉道:“你也看不起女子?” “也?你说你的父皇吗?”轩辕紫琴笑出声,继续背她上山,边走边道,“轩辕建业千载多,初初百年时遇到第一次危机。一位名叫轩辕姬的女子降生,后被天机山收为门徒,成年后她回归皇朝。 当时,正值正统交替,轩辕姬二话不说以武力废当时的太子,自立为轩辕女皇。从她开始,整个大周开启仙侠时代。 然而,仙人凶猛,凡人怎可憾其锋芒?凡人厌仙日重,却也羡仙人命长,凡人会湮灭在历史长河,而仙人却能存世百多年。 光是轩辕姬一人,她就在位两百年。” “她真厉害。”金簪向往道。 “是啊。但是,她熬死一大批的轩辕子弟,余下同她求仙问道的人都不喜被俗世禁锢,寻道而去。轩辕姬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孩子,称是轩辕后代,拥他上位。”轩辕紫琴好笑道,“随轩辕姬退出大周舞台,整片大陆的仙人随之离开。整个大周无论是朝堂、江湖、民间都静下来,随之而来又是一翻凡人在位的五十载更替,直至两百多年前。 被逼上藏龙山的轩辕子弟越来越多,多到住不下整座藏龙山,多到这座山起了反心。” “所以,山中求仙问道为名的轩辕弟子自称仙人,要重启轩辕姬在世时的仙人辉煌。轩辕铁甲奉命清剿轩辕弟子的叛乱,史称‘逆仙一战’。 所谓的仙,不过是被困守在藏龙山被迫求仙的轩辕弟子。”金簪按宫廷密录解说道。 “是啊。大金宫里的人一代代渐少,而这藏龙山上乃至周边的轩辕子弟却一代代增多。当年为避免封侯战乱,皇族嫡枝压迫轩辕子弟上山求道。数百年后,这些上山的轩辕氏耐不住起了反心,开启逆仙一战。这一战消耗轩辕家最强的战力——轩辕铁甲军。 战乱数十载,终于出了一年轻男子,名为凤栖。 他横空出世,拥立当时大金宫仅剩的继承人,轩辕伯姬继承皇位,乃是轩辕历史上的第二位女皇。 她所建的骑兵传言是为纪念凤栖,命名为风瑶骑兵。凤栖带这支骑兵,扫平余下的轩辕叛乱。 至如今不过更迭三代,风瑶骑兵已落在旁人手上,导致大周气运颓势在前。”轩辕紫琴立在山巅,看向前方的一面壁崖。 祖地到了,但内中所有未必是这位年纪轻轻却早熟明志的太女所求。 “孤……我看过女皇伯姬的密录,上面说风瑶骑兵是凤栖所建,借用女皇的名头。 当时,身为大宰辅的凤栖在平叛后稳定朝堂,却碍于权势太盛,怕被女皇忌惮,与爱妻双双避世隐居,再没有出现在世人的面前。”金簪稚声道。 她被紫琴君放在地上,两人一起站在壁崖的石门前。 石门顶上雕刻“诀地”二字,便是内廷秘录上记载的祖地。 然而,在民间,藏龙山不过是一座困守轩辕旁系弟子的困龙山,因时间久远,才出了各种宝藏秘诀的风闻。 “如今的风瑶骑兵已不是凤栖所掌时候。风子鸾借风瑶骑兵之势,只知残杀儒门弟子、排除异己,独掌朝政。而父皇偏听偏信,日梦笙歌,一心只想男儿定鼎朝堂。他狭隘了。” 轩辕紫琴诧异地看向说出此番话的笔挺女孩,如大人的言谈却也透出稚童的悲哀。 “孙忠谋将你教得太好了。”他感叹道。“轩辕皇朝自开国以来,从不可能中走向可能。你有轩辕先祖的风范……” 但是,又能如何呢?大厦将倾,凭你一己之力如何挽救? “曾经,轩辕弟子确没有封侯拜相,割据一方,成为诸侯者。但是,当年逆仙一战后逃走不少轩辕子侄,在地方道府蓄养兵马,勾结掌管地方军政的司徒、司马,渐有自立为国者。”轩辕紫琴叹道,“当年的事,如今又要重来了。可是,这天下并无轩辕铁甲了。” “叔祖,孤此行,目的之一就是寻找重建轩辕铁甲的秘法。此门怎么开?”轩辕金簪侧眸问道。 轩辕紫琴愣了下,直接笑出声。他已被金簪的气度折服,小小年纪心智坚韧,行进有向,且为之努力而行,何尝不是幸事。 他扬了下拂尘,走至门前,握上壁门侧的一盏壁油灯。 他握住油灯时记起礼书上的记载:祖地石门得叩门者亲启。这个方法是验证轩辕血脉得一个方法,也是七百多年前仙人女皇轩辕姬留下的考验。 【算了吧。这个轩辕太女的气势、谈吐,一点不输轩辕夏,岂会不是他的女儿。】 金簪见壁门轰隆开启,甬道内的两侧灯盏随之燃火。她深吸口气后毅然踏进石门。 进门后,甬道幽深,像是藏着不可预知的食人巨兽。金簪的脚步一顿,侧头道:“叔祖不进来吗?” 【呵,这倒是有点八岁稚童的模样。】 “怕黑?”轩辕紫琴含笑道,稳稳地跟了上去。 金簪的回答是直视前方,往灯火照亮的甬道尽头走去。 轩辕紫琴踏了两步就没再跟进去。 这里面除壁画外余下的东西对有的人有用,有的人无用,但看人心所向。 壁门关上,金簪回首望去,石门处一片幽黑,紫琴君隐在灯下,似不想走了。 她环顾四周壁石,上嵌灯珠,如火却不是真火,正是夜明珠。她转过甬道,沿珠光一路顺阶而下,直至一处岩壁绚烂的大厅。 金簪顺珠光,将墙面上的壁画一幅幅看过去,大致明白画上内容。 这是当年轩辕祖先起兵的经历。 从前,这片大地以祭师为名立国,有多少大祭师就有多少势力。迷信的力量导致愚昧和盲目,世人为此深受祭师的权势祸害。 轩辕祖先,轩辕毅从名为明月溪镇的地方起事,推翻残虐百姓的地方祭师。后来,轩辕毅听从仙人的建议,带人奔走西北,建立天机门。 轩辕氏在西北蛰伏数百年,继任者轩辕北,在天机山人的带领下建立轩辕国。在塞外建立——天都皇城。 后来,轩辕氏的太子——轩辕战领兵从西北南下,从祭师手里夺取南疆一带,沿秦连山南向北建起偌大的秦连长墙。 金簪抚摸壁画上雄伟的秦连山长墙。如今这堵轩辕先祖所建的南北长墙,挡住北方的摩尔人翻过塞外进攻中原的脚步。 但是,摩尔人占据轩辕真正的祖地,天机、天都、雪草三城。 这些摩尔外来者正在三城学当年的轩辕先祖,不断生息壮大,繁衍至今已有百余年。 而风子鸾的风瑶骑兵无力对抗强壮的摩尔人,无 10. 鲁门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大周的东南面,东都道府,东都城。 东都乃是旧都,原名神都,曾是千年古祭师制的发源地。后被大周轩辕皇攻克,设为东都,建千年宝刹,以记古时祭师害民之祸。 凌飞一行人几经辗转,从海陆转陆路,搭船、徒步、马车、骑马样样不落,紧赶慢赶着终在夏夔帝一十九年末前到达旧都东都城。 这一路上,水盗游走、陆匪逞凶,他们皆没少遇,但也还好。季闲的武功极高,殷罗又能帮衬,季飞扬虽年仅十一岁,却是机敏油滑,这支老弱队伍硬是抗到东都道府境内。 到达东都道府后,凌飞又接头京都派出的接应武士,一行人这才顺利进入东都城。 东都繁华,不亚于京都,甚至因为远离皇城而管制不严,民风俗情比任何地方都炽热。比方,无处不在的烟花柳巷、暗街拐角的烟雨纱楼,阁上女子或摇扇或抚帕或琴瑟或袅袅春音,伴着鬓发上的钗环叮当声,弥散一股浓郁的情意热潮。当她们向下望时对上行人的目光,几能酥了男人的骨头、开了女人羞色的眸。 凌飞带着小凌云和季飞扬行走在热闹的长街,耳闻季飞扬一声声“哇”、“嗨,美人……”“哇,好香啊……” 他不由想起年轻时候的经历。 凌氏祖籍东都。凌飞正是在此地出生和学艺,被游走在外的天机山人收为俗世弟子。借着天机山是世外仙山的名头,凌飞少年得志,学成后直奔京都,以期为国效力。 他在京都以棋艺胜太保楚刘素,以军策言论辩太傅孙忠谋,因此扬名京都,继而娶青梅竹马杜若元为妻。 新婚燕尔之际,他因兴致高扬,作一首论官诗,被小人抓了把柄,后来,此诗传入太宰风子鸾的府邸,被指辱骂太宰。此后,他仕途不顺,两年后被贬南旋。 此时,凌飞怀抱小凌云,悠悠感怀道:“小阿云啊,咱们终于回了东都城。飞扬……” 季飞扬接住楼台上飘落的绣帕,闻过后向上面嬉笑的姑娘挥手,耳闻凌飞喊来,赶紧道:“哎哎哎……凌爷爷咋了?” 小小年纪的季飞扬极有主张,季闲这个爹要和凌飞称兄道弟,那么他就和凌云拜把子论兄弟。自己的辈分自己排。遂而,他仍是喊凌飞作爷爷。 “自古道:容易折磨才子气,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年纪虽小,却是赤子诚心,理应志在四方,可别被这些香玉迷了眼、失了心。”凌飞提点道。 季飞扬嘿嘿一笑,将手里的丝帕直接投入路过男人的怀,又指了指楼台。那男人当即喜不自禁,往上瞧去,惹来楼台女子一阵嗤笑。 而季飞扬随在凌飞身旁,嘻嘻笑道:“爷爷放心,飞扬定是那个……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英雄侠士,才不是软不拉几的才子,弱不可闻的儒门志士。哈哈哈……” 东盼西顾的凌云将目光落在大笑的飞扬身上,伸出手道:“哥哥,抱……” “抱啊?来,哥哥背你。”季飞扬从凌飞手中接过小凌云后将人背在身上。他边穿人流边吆喝道,“快,凌云,那个姑娘好生清丽,哇,这袅袅曲子从吵闹的人群里传来,莫不是在约我?” “约哥哥,去见。”小凌云紧跟着道。三岁的他已经能掌握简单的句子,且应和两句。 “哈哈哈……待你像我这般年纪,哥哥一定带小阿云走遍烟花之地,遍看美人、遍听曲乐。哎哟……”季飞扬撇头,就见季闲虎张脸瞪来,赶紧道,“爹啊,你做什么打我?” “小小年纪不学好。我老早就听见你这破锣嗓子嘿呦瞎叫唤。鸡崽儿还没长成就肖想姑娘,怕是活不到成年,爹现在就结果了你。”季闲说着就要揍儿子。 殷罗赶紧接过小凌云,补了一句:“季少爷,你若想登阁入室,这兜里得有子儿。” 季飞扬被这一男一女压着,免不了吐吐舌头,跑去掬梅处。 “梅姨,还是你最好,最温柔善解人意。” 掬梅抚了下季飞扬的脑袋,温声道:“咱们已经定了房,买了东西就回去休息。这一路奔波劳累,趁着此地安稳,好好养一养。” “哎,我听梅姨的。”季飞扬笑道。论起来,他的身高都要与掬梅平齐了,也是小大人一位。 凌飞拦下打儿子的季闲,笑道:“季闲,陪老哥就近走走。此处虽已没了我凌氏家宅,却还有祖宗坟地。这两天,我想将夫人的骨灰葬入祖坟。” “好。大哥重情重义,有事尽管吩咐小弟。”季闲拱手道,从殷罗的怀里接过小凌云抱在怀。两人的目光相触,不免各自撇离。 这一路,两人互相照应凌氏祖孙,也处出些感情。 三日后,东都城外的青椒山上,凌飞趁这几日修正了祖地的坟宅,也将夫人的骨灰下葬,又将一把凤仙花的种子埋在夫人的坟旁。 他拉着凌云给祖宗和祖母磕了头,又在夫人的坟前叨叨半天,这才珊珊离去。 山脚的不远处有个古镇,凌飞知道季闲等人在那等着。 他路过帮忙置办棺椁的仙人庄,走进去道:“大兄,这次麻烦你了。” 庄里的杜云山已是年近六十的老人,瞧见凌飞后哼了声:“若不是妹子一心顾你,我是不会允你,将她葬入你们凌氏祖坟。哼,小阿云过来,到舅爷爷这儿。” 凌云落地后稳稳当当地走到杜云山的身旁,接过他雕刻的木偶玩具。那是一架有两翼的小鸟玩具,在尾部一抽拉后再一送力,小鸟能借人力和风力扑棱翅膀,继而滑翔一段距离。 “啊……好玩……飞了。鸟飞了。” 杜云山看着追着鸟儿跑的小凌云,冷脸朝凌飞道:“我杜氏因你差点灭门,堂堂鲁门后学、地方司马氏族,一朝辨人不清,因你招祸,致我家学工技无后人传承。凌飞,一句话,你要么将小凌云留在这,要么,你陪我杜氏一族荣光。” 凌飞心有愧疚,心想京中境况不明,若是将小凌云留在此处也好。但是,凌云身后还有殷罗、掬梅两人,此事还待商榷。 他向杜云山躬身行礼道:“大兄,我知你意思。不过,凌云之母给他留了两名照料他的嬷嬷。若你要留他,那么……” “我这地方庙小,做得是死人生意,容不得那么多人,也养不活人,至多留一位。我知你入京一事有人担保,但是,京中危机四伏,不免前路叵测。你将凌云留在此处,而我杜氏擅工械,特质的连弩精妙绝伦,就是风子鸾都想得到它。” 杜云山心中知道,杜氏一门被抄被灭也不能全怪凌飞,甚至凌飞被贬一事都有可能是因他娶了杜氏而起。 杜氏一族为保军工机械之秘拒绝投诚初初掌握风瑶骑兵的风子鸾,后因凌飞一事有了风子鸾借题发挥的借口,进而被株连。此中牵连甚广,涉及颇多,真要一件件较起来,恐怕理不清。 凌飞看向一旁将木鸟拆解的小凌云,愕然道:“小阿云,你怎么拆开了?” “哈哈哈……”杜云山忍不住大笑,摸了把眼角的泪。他从小凌云的手里抽出关键的横条,笑道,“瞧,这就是我杜氏血脉。这一根齿条卡得虽不紧,却是极为隐秘,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你给抽出来。哈哈哈……好,好啊。这人必须留在我处。” 凌飞轻叹了声,看着将小凌云护在怀里的杜云山,点头道:“我 11. 绿腰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京都。 金簪自藏龙山回来后近一年,临近大周新得一年,卜耀阁迎来第三位大人。 当今太保楚刘素举荐的返京郡守——凌氏凌飞。他是天机山传人,也是十多年前盛名传遍京都的第一才子。 凌飞此次调任,将在京中担任太女殿下身边的太女少保一职,官阶等同沈长清的太女少傅,乃是太女身边四大官职中的的重要两处,另外还有:太女少府、太女少师两职都暂时缺人。 三公(太师、太保、太傅)已经暗中商议,太傅孙忠谋在这年末致仕离京。如此,三公高位无一人在太女身边。然而,少傅、少保已占太女身边重要随身官员的两席之位。 孙忠谋的离开既是给凌飞入京开道,也是安风子鸾在外征战之心。 世道纷乱,各地道府纷纷举旗反周,痛斥京都苛政害民。 内外交困际,三公知太女身边不可能拥有真正的势力,一旦太女身边聚集的力量过多,会引起六卿之首的大宰辅风子鸾的忌惮。 风子鸾此人虽有样貌才能,却贪权恋势,一旦认为京都威胁比外面更大,他就会从道府平乱中撤离,回京都巩固权势,继而生出谋害太女的戾心。 凌飞被贬出京,在外十几载的经历可悲可叹。在旁人眼里,凌飞早已是人事消磨、无壮年雄心的老者。 这样的人到太女的身边做事,三公明着告诉风子鸾他们的不满,同时,以此令风子鸾认为三公无人可用、无力可为的境况。 三公营造给风子鸾无力把持的朝堂,就是要利用风子鸾和他掌握的风瑶骑兵对抗各地揭竿而起的道府叛乱。 这正是三公的缓兵之计和驱虎吞狼之策。 实际上,凌飞的到来不仅可以扩宽太女金簪的眼界,予她通晓京都外面的世道。同时,凌飞有真才实学,三公中的两位都曾败给凌飞,尤其军策一方面。太女既然想要重建轩辕铁甲,岂可无用兵之才? 三公商议后由太傅孙忠谋以牺牲自我给太女铺路,但求风子鸾继续轻视太女的势力成长情况。凌飞能顺利进京,正是风子鸾陷入三公布局得一个初步胜利的信号。 但是,三公得这番计较并没有将实情透露给太女金簪。 然而,处在局势当中的金簪已经学会跳出局势分析当前的利弊,她心中有谋,多少猜到这里面的周转之术。当然,孙忠谋的离去依然令金簪不舍。 她虽不表现在脸面,但在得知他辞官那天急奔向宫外相送。 这天,孙忠谋在乾明殿拜别轩辕夏后正式离宫。 金簪就奔至宫门前的登令楼下,弯身垂首,恭送老师离去。 孙忠谋站在白石道路铺就的内墙广场尽头,深深地向金簪回礼。待他直身时,面上已是老泪纵横。 辞了官,心却留在大金宫,留在这个年轻聪慧尚且稚嫩的太女身上。 它日能否令世道清明,全系于她一人身。 孙忠谋在原地深深地向太女拜别,一头花白的发髻别一根普通的乌木,卷两袖清风、携一身叹惋,离开了大周朝堂。 他已经想好了,辞官后去乡间村坊,为太女铺第二条路,一条遍布清明吏治的文治路。 孙忠谋一生为国,此生唯愿世稳民安,待来日重会轩辕盛世。若有幸再临金宫,求睹她荣登九五,余生足矣。 拜别后,孙忠谋缓缓向宫墙外的大道走去。 沈长清携凌飞等候在宫外,见太傅蹒跚而来,疾步上前行礼。 凌飞已于昨日在六卿办政的卿事寮报备入职。 今日他特在此等候孙忠谋,恭送老先生。 孙忠谋出了金宫外墙,见到两人后微微颔首。 他疾步上前,扶起前来行礼的凌飞,叹息般道:“老夫年长你近二十载,今日在这金宫墙下,老夫郑重得将太女托付给你。莫负三公为你周全之心,莫负太女救世明道之志。” 凌飞重重地向他点头,热泪润眸,压下涩意后,哽道:“孙太傅,您放心。楚太保已经将京中情况悉数同学生分说清楚,如何行事,学生已心中有数。 学生在此,谢太傅当年保全之恩,谢太傅今日提携之义。” 孙忠谋赶紧摆手。当年京都风满楼以国势论天下的辩会上,两人已论出军策高下。他感怀道:“你师承天机山,当年老夫辩输,心服口服。日后,你将真才实学全数教给太女,便是对老夫最好的报答。” 他拂袖整衣,向凌飞躬身行礼。 “当不得,使不得。”凌飞赶紧回拜,再扶起孙忠谋。 孙忠谋向他一笑,又望向沈长清,欣慰道:“长清,可还记得你的表字。” 沈长清向老师躬身长拜,敛去目中的泪意,如同当年立志时铿锵声道:“学生记得:留得长青在,它日再临峰。长清,表字‘青峰’。青峰谨记老师教诲。” “好好好……日后由你二人在太女身边操持,老夫心安。老夫此去民野,教书育人,为我大周育人养才,亦不曾远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珍重。告辞。”孙忠谋再次同两人拱手,在孙家侍者的帮助下登上马车。 他同送别的两人点头致意后,承载的马车缓缓地向京都北城门行去。 孙忠谋的老伴、儿媳、孙儿一家已在城郊长亭等候,余下长子孙裴独留京都,担任四辅之一的大右弼,乃是皇帝跟前的臣子。 这是孙忠谋给太女在朝中留得最后助力。 但是,轩辕帝贪念安逸、不理朝政,忙于后宫生子,独信宰辅风子鸾。三公试图收揽四辅官员,仅有孙裴一人在明,实无作用。 孙忠谋的马车已走远,金宫城墙下的沈长清向凌飞拱手,拜道:“凌少保,请。太女应在卜耀阁等候我等。” 两人相携进入卜耀阁,年近十岁的太女已安静地坐在桌案前,静静地凝视进堂的两人。 沈长清自是不必说,清风盈袖,目若朗晴。 至于凌飞,他面白无须,只唇边、眼角乃至额前留有岁月奔走的痕迹。 金簪的第二眼毫不避讳地望入凌飞的眼睛。这双眼形状颇好,想必年轻时定是极为锐利无痕。此刻,这双眸里露出一种极为浅白的谦逊目光。 对于凌飞,金簪有了第一印象。 她想到了从京都西教坊出来的艺舞司侍——梵阆。 梵阆是金簪从藏龙山上下来后,被韩丹带着在西教坊一众舞娘里寻到的舞女,符合轩辕帝提的要求。 当时,金簪择人时,紫琴君也陪在她的身侧。梵阆年轻貌美,风姿婉约若清阳,得了紫琴君一声赞。 梵阆就有幸成了韩丹替轩辕帝选中的西教坊舞艺师。梵阆虽出身于染缸似的西教坊,却有一双深黑透底的纯良眸子。 金簪想到凌飞年长成稳,眼神光白却澈朗谦逊。这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阅历,却又有相似的眸子。她在凌飞和梵阆身上找出相似的地方:历经千帆后依然保持一颗谦逊的赤子心。 此刻,凌飞避开与太女的对视,躬身向她行礼:“少保凌飞,拜见殿下千岁。”沈长清同样向金簪行礼。 “两位老师请起,请入座。”金簪故作老成的缓缓道,向一旁的杜鹃颔首,示意奉茶。 凌、沈两人入座后,沈长清先是谈起太女近来的课业,再当凌飞的面给太女上课。他已接过孙忠谋此前在教的文史课程。 凌飞从两人的一教一学中看出太女的言行举止中蕴藏的韵,以及她的才思敏捷程度等,继而明白如何与太女相处和教学。 他在进宫前,听太保楚刘素提到金簪时说“你见过她就知道她是天生的帝才。”当真看到金簪后,凌飞不免暗暗吃惊。 太女年纪虽小,但气度成稳,真有成龙之相,也难怪三公力保此女为帝。 沈长清一人侃侃而谈,偶得凌飞颔首。至于金簪,不常打断他,实在不懂之处,她才会令沈长清暂停后询问,弄清楚后再继续听讲。 沈长清早知金簪聪慧,但凡提过、讲解一遍的要义,都能用心记下。如此当面教学是为了给新来的凌飞对太女有一个直观的感受。 沈长清授完课,又当凌飞的面将太女身边的人事解说一番,填补太保楚刘素没有说完整的部分。 凌飞对太女身边的情形就有了非常直观全面的了解,若用词形容太女身边的人事,那就是……万事不齐、无人可用,而且太女这个人本身也存在问题。 凌飞暗叹一声。 太傅、少傅等人身处其中,只看出太女用功、多智近妖,却不知小小年纪心思颇深对未来有极大的影响。 这样的人日后为帝,若无才智,多半是唯利是图,难以理解他人疾苦。若有才智,恐怕多疑多心,恐难常伺。 凌飞默默地垂敛目光,暗道:不知太女殿下对自身的处境作何感想?这女孩比凌云大不了几岁,面容能一直保持沉静无波,与季飞扬的开朗洒脱相比,两人的性情简直是天地之别。她身为大周太女,若是一直如此,长期以往,恐怕埋祸在后。 他一边对太女心生怜惜,一边又觉得严谨专肃的太女过于板正而少人色。 除开内在的因素,凌飞又想到自身可任太女少保一事。 【陛下肯同意无权无势的凌氏担任太女少保,实则变相挟制太女势力的增长。武力好、又有禁军权的太保楚刘素,因年纪大而不再露面,因忌惮大宰辅势力、知轩辕皇不喜等因素,将毫无根基的凌氏送上少保位,这样才安了大周最有权势的两人的心。 太女的境况和她这个人一样,如履薄冰、崖边蹈足。】 沈长清侃侃说完,又自省没有遗漏,才朝金簪和凌飞颔首。 凌飞接上道:“殿下,少保一职原是教导殿下骑射功夫。然而,微臣不会武,微臣所会是十几年在乡野民间所经所历。若殿下有兴趣,微臣每日予殿下讲一段为官经历和民间野趣,可行?” 沈长清错愕了下,这与先前商议的不同。凌少保怎么改了来此初衷,不教殿下军策政论,反倒说经历野趣,难道他是觉出什么了吗? 凌飞又道:“太女殿下聪慧,孙大人不仅擅文处事,对于军阵布局亦是此中好手,想必殿下已被传授。” 太女金簪也不懂凌飞的用意,但顺势颔首。 太傅孙忠谋确实是全心全意的倾囊相授,关于处世之道、立身之法,治民国策、为君如何,乃至大周的形势以及日后如何都有分说一二。 “那么,如今殿下缺得是将书本和世道治世结合,凌飞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凌飞缓缓地解释道。 沈长清眨了下眼,“是……这……”好像也没说错,军策政论贵在实用,或者这就是凌少保的教学方式。 金簪抬手,按下沈长清的言论。 她已知凌飞资料,师承天机老人,乃是军策好手。不过,老师不肯教,自有他的道理,不急于一时。 她颔首道:“孤明白。少傅格物研学,晓天下农商工利。太傅离去前又将文治一块交给他。孤在为学上并无所缺。 如凌少保所言,学行结合,才可透彻世间道理。至于您是要讲治世古典或民间典故、为官经历,皆由凌少保决定。” 凌飞听着清脆的声音说出沉稳的话,稍许适应了下。 他甚至听出金簪对自己的不以为然。由此确认他此前的判断:太女寡情、知恩义却不尽其然。若长此以往,必成隐患。 然而,这些都可以被潜移默化,需通过典故和老师的行事态度来慢慢改变她的性情。 他按下这些不表,恭敬道:“殿下灵慧。” 待沈长清和凌飞离开卜耀阁,金簪微不可见地松懈固缚肩膀的力量,轻出口气,抬目看向阁顶。 南叶送完少傅、少保后转回,太女已不在书案前。她微动耳尖,听到卜耀阁二楼传来轻微的响动,尽职地守在卜耀阁的门口。 二楼原是金簪的休憩所,被她改为同梵阆学舞的地方,也是她练习轩辕枪法的地方。 此刻,艺舞司侍梵阆正静静地恭立在一旁,默默地看向场地中舞蹈的太女。 梵阆的身姿高挑曼妙,一身粉白渐色的绮罗舞裙包裹玲珑的身段。她将双臂轻放腹前,贴臂喇叭袖微微遮挡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梵阆的眸色如锒铛,漾着深波澈水。她凝目在阁中 12. 牵缘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少保大人,你这带得是什么?”金簪的目光落在卜耀阁堂中飞翔的木鸟身上,看着小巧的玩意扑棱翅膀飞来,克制想要站起来一探究竟的冲动。 “这是老夫的孙儿从东都遣人带来的机关木偶鸟。”凌飞捡起停落在案几上的小鸟,递给杜鹃。 杜鹃捧着新奇的小鸟,放在金簪的案前。 金簪拿着它翻来覆去找机巧,听着凌飞的话,抽拉横条后旋转了发条,再用力一送。木偶飞鸟向进堂的南叶飞去。 “啊……”南叶吓得赶紧蹲下,盘盏里的东西落了一地。 “呵……”金簪赶紧压住唇角,憋回了笑声。她示意笑不可遏的杜鹃去帮南叶。 “殿下,这是什么呀?”南叶起身后擢令小宫女收拾,捡起木鸟递给杜鹃。 杜鹃稀罕地擦了一下木鸟,又将它送回金簪的案几。 “殿下甚少笑呢,这东西能令殿下开怀,真正是大功鸟儿。” 这次,金簪没有接过来玩,冷静地看向少保凌飞:“你将木鸟还给凌大人。凌大人,上课吧。” 凌飞没有拒绝或多说木鸟,轻轻地点头后讲起了当年卧秋山贡茶一事。 金簪听后,诧异道:“岂有此理,大周律法经千年整治,早已条例分明。官员怎能威逼下辖郡府拿金换命,这金又为何如此珍稀?” 凌飞慢声道:“殿下的名讳可是带了金和簪两字?” “自然。金簪乃是孤的名字,但是,孤被命名后,神女阿乐就建议过父皇,无需民间避讳。这么说,有人以避讳为名行敛财之实?”金簪窥一斑而知全貌,很快理清内中的关联。 “不错。如今,市面无金,都被藏在官僚大族手中,民间更无金买命。既然无钱,那就只能拿人头抵过。”凌飞叹息道,“这就是李云起之流起事能成的因。” “孤虽有耳闻当年倾茶一事,却未曾这般透彻明白此中环节。官员怕贡茶文书延迟到地方一事暴露,就以叛民倾茶为由羁押地方官吏抵罪。这原不过是区区一件小事,却令天下自此不得安宁。”金簪恨声道。 “殿下真以为只是倾茶入山涧的小事引起这番大动荡吗?”凌飞循循善诱道。 “沈少傅说过,非一石可垒房瓦,而动房瓦,一锹足矣。”金簪放远目光,轻声道,“既然一锹能动,必是屋瓦年久失修。这乱起于民间,却是因京中出了问题,才累及天下。” “是啊。今日,臣布置的课业便是殿下想办法去五官寮所的司寇寮走走。听说大宰辅送了几名乱党奸细回京,想必他们的口中应有不少新鲜事。”凌飞说完,等太女颔首后拱手离去。 杜鹃瞧着出神的太女,突然道:“殿下,凌少保没有拿走这木鸟。” 金簪扬眉瞧着她手中的木鸟,轻声道:“放在楼上的多宝架上吧。”母后来时若瞧见它,必又生事端。 金簪见杜鹃颔首而去,又道:“等等,拿来给孤。孤要去官禄道。” “这……”南叶上前道,“殿下,您甚少离开卜耀阁范围,若是前往六卿五官寮所必经之路的官禄道,恐……” “凌少保既布置这样的课业,必是孤能完成的事。无妨。”金簪起身后接过杜鹃手里的木鸟,缓步出了天机宫地界。 路过的宫侍、官僚诧异地看向金簪的随行队伍,纷纷向她行礼,避让一旁。 金簪兀自玩着木鸟,送它飞一段,就追一路,直入官禄道。 此地乃是外廷办政场所,若是太女有职,也得来此处上工。只可惜,如今的太女无权无势,来此处还会被太宰风子鸾的党羽忌惮。 缓步而行的金簪也有迟疑,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呢? 然而,她看着手中的木鸟,轻出口气后稳稳地将它投了出去。 “哎呀,飞进去了。”杜鹃惊呼道,“殿下,奴婢为你去寻吧。” “不必了,孤的东西孤自己寻。”金簪说完,摆手令宫婢都待在五官寮外,带着南叶进入寮所。 五官寮所汇集管理军政的司马、百工兵器所的司空、掌土赋户籍的司徒、掌刑司寇,以及春官宗伯,管理礼祭事宜。 此地乃是六卿太宰之下最大的权利执行机构,而且这里面大都听命于太宰风子鸾。 羊入虎穴,可能全须而退? “你是谁,女子岂可入五官寮所?”院内官员见两名稚女,当即呵斥。虽说他已瞧见这大孔雀袍,却硬是当不知道。 “住口,这是太女殿下。”南叶铿锵道,一双美眸孕火,像在说:你瞎啊,真放肆。 “太……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官员这才做出愣了下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垂首向金簪行礼。 一旁庭内的官员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在面面相觑后施施然向金簪拱手,如此作数。 金簪的眸光映着入庭的阳光,漾着粼波。 她垂敛眸中不愉,稍许后退一步,在这些官员戏谑、不明所以的眼神下又坚定地转向寮所深处。 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官疾步而出,拦在道上,大声道:“殿下,臣乃大司徒李兰亭。此地乃是国之政事所,无官职在身者不可入,无皇命在身者不可闯。” “孤,也不可以?”金簪绷紧面色,撩眸冷声道。 李兰亭乍一听她的老成声音,再及周身气势,不由顿了下。 但是,他依旧拦道:“臣乃五官之首——大司徒,奉命处理五官寮所内的一切闲杂事宜。殿下若无皇命,不可入军机要地。” “殿下是来找这个吧?”一位年纪不大的官员着紫金红袍,将手中的木鸟递向金簪:“此木鸟机巧,似能御风而行,很有意思呢。” 他说着,又从金簪的手边擦过,将木鸟收回来。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他将木鸟放在手中旋转几下发条,再向天一送,“哟,真能飞啊。刚才,微臣还以为眼花了呢。” 木鸟扑棱翅膀,向五官寮所的深处、另一宫苑飞去。旁人见他如此大胆地戏谑太女金簪,不免噗嗤笑出声,又在李兰亭的眼神下闭口。 “放肆,你竟敢戏耍太女。”南叶色厉荏苒,刚要喊人,就见太女一声不吭地紧追木鸟而去,“殿下……” 李兰亭等人一见太女金簪往里面冲,赶紧喊道:“殿下,不可,不可乱闯……” 紫金红袍的官员展手拦住旁边的李兰亭等人,朝他笑道:“大人,无碍无碍,这……小女孩心性嘛,属下去追属下去追……”他说着给手下的士一大夫使了眼色,追着金簪入了内宫苑。 金簪一身大明孔雀袍,站在一棵老铁树下,看向追来的年轻官员,高深莫测道:“凌少保的人?” “呵……殿下英明,这边请。”风宜游走了两步又对南叶道,“这位女官姑姑,木鸟在那边,烦请帮忙沿着这道,将它再往前飞一路。” “殿下……”南叶见金簪颔首,跑去捡起木鸟,向宫道深处走去。 风宜游带着金簪转入小道,入了五官寮所后面的小径,兜兜转转到了司寇刑寮。 “这里面就不怎么好闻了,殿下勿怪。” “无碍,你叫什么?” “风宜游,儒门学海弟子,在夏夔十五年时被太傅孙忠谋举荐入司寇所。”风宜游缓缓道。 金簪耳闻喧嚣声,诧异地看向透出微光的牢房上孔,迟疑道:“这里距离宫外很近?” “对。司寇寮的刑衙就在金宫的外墙和内墙之间,翻过外墙就是京都有名的白马大道。真论起来,这里也算是外宫的南偏小门。”风宜游低首看了下毫无惧色的金簪,突然道,“微臣还没升到上朝的官位,但有幸在卜耀阁外见过殿下一面。殿下真是极为特别。” “如何特别?”金簪看着一众无视她存在的守狱小吏,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特别……有王气。”风宜游说完就想拍嘴巴,指向牢房的尽头道,“就在那了。” “放我出去……混蛋,风宜游,你顾念不顾念同窗之谊啊?”宜醉踢着牢房栅栏,不断地骂骂咧咧。 旁边的同牢者幸灾乐祸道:“宜先生,你省点力气吧。风子鸾这种畜生把我们抓来,你还想靠关系出去,做梦呢。” “你懂什么?我是出来采买,被尔等拖累,被当奸细抓了,我冤枉啊。”宜醉嚷嚷道,嘀咕句,“一群傻子害我。” 他见风宜游领了一身大孔雀明王服的小女子过来,那稚女头上的金冠盘着细碎的金丝,额发下的双目如同皎皎星河,一时口吃道:“太……太……女……传闻中的……大周太女……竟是这般稚童。” 与宜醉同牢房的人纷纷站起来,抓住木栅栏望向来人。 “真得是……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戴……戴金钗……穿孔雀王服。” “太女,我冤枉啊……” 这一声嚷嚷导致整个刑狱里的犯人都扒拉在栅栏上向金簪行注目礼。 风宜游护挡在金簪身前,侧脸道:“殿下,无恙?” “没事。虽不曾见过这阵仗,倒也无惧。”金簪拂开风宜游的手,目光从一张张疲倦、哀伤、乃至愤恨、痛苦、怨恨的脸上一一滑过去。 “哎,风宜游,你过来,你什么意思?”宜醉高声喊道。 金簪的目光落在一身褴褛的囚徒身上,微微拉起了唇角。 “原来如此。少保想要救此人?” “是。他乃是当年风瑶骑兵在南旋城屠戮儒门书生的人证。”风宜游说着,引领金簪走到宜醉的面前。 金簪与宜醉的四目相对,又知机得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宜醉身旁人抓来的手。 她冷声道:“你想拿孤做人质,逃出牢狱?” “嘿 13. 心死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金簪步入五官寮所一事,太宰风子鸾在前线得知后很快就将命令传回京都。彼时,金簪还在看凌飞和沈长清因挑战风子鸾权威一事争吵不休。 “凌少保,你怎能将殿下置于如此险境?若是风子鸾觉得殿下有登堂之意,必然会威胁到殿下的安全。你这是将殿下架在火上烤。”沈长清气得来回踱步,喃喃道,“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想办法补救。” 凌飞叠手而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此时,南叶进来报金簪:“殿下,五官寮派了人,说是有东西呈给殿下。” 金簪本不想见,但见凌飞望来的淡定眸色,凝思想着凌少保阅历丰富,如此做法可能在试探风子鸾的底线。若是风子鸾容忍此事,那么入堂之日就有转机。 她扬眸,令南叶将人传进阁。 来人是一名司寇寮的小司,大喇喇地托着一个木盒。 他进堂后只向金簪行点头礼,扯笑道:“太女殿下,司寇大人说这份礼得当堂呈现给您。您且擦亮眼睛看好了。” 说完,他拉开盒子的锁条,一下子卸下去盒子的三面,露出当中一颗血淋漓的新鲜头颅。嫣红的血液肆无忌惮地向地上滴答淋落。 “啊……”南叶和杜鹃,以及一众小宫婢惊叫出声。 凌飞在开盖时已挡在太女的案几前,提醒道:“殿下别看。” 沈长清被这颗头颅震住,大吸口气又猛咳两声,呼出一口血腥气。他愤怒地上前道:“大胆,区区小吏竟敢给殿下看这样的……谁给你们司寇寮的胆子?” “嘿,小的是粗人,不懂大人物们的规矩。太宰吩咐的事,小的不敢不做,小的一家老小在京谋生,总要好好活着。既然殿下看过了,小的就拿走了。” “慢着。殿下乃是君,尔为臣,臣不敬君,当斩。”沈长清厉声道。 桌案后的金簪闭下眼,颤抖的双手重重地压在桌面。她试着控制发颤的身体,不让声音也跟着颤。可是,瞬息一瞥的画面还是让她心生惧怕。 她低声道:“你叫什么?” 小吏闻言眨了下眼,耳闻凌少保复述太女的话,咽口吐沫道:“小的,司寇寮刑狱掌事江天浪。这……殿下……” 金簪缓过劲后,闻言道:“听你说话,知你是明白人。你这名字也不错,滔天之浪,是个上的了台面的人物。罢了,送他出去。” “殿下?”沈长清不解地喊道。 “嘿,多谢殿下。小的就是听吩咐办事,说白了一跑腿。谢殿下不杀之恩。”江天浪在离开前向金簪行礼半身礼,抱着血淋漓的人头和淌血的空盒子,快步离开卜耀阁。 “殿下……”南叶疾步走向软下腰肢的太女,虚扶着她道,“您没事吧?” 凌飞朝杜鹃、南叶道:“请两位女官快扶殿下回阁上休息,另派人去请高医女,就说殿下受惊,突发高热,陷入昏厥。其余姑娘们,请快快打扫此地。” “这……”杜鹃有些迟疑,见南叶点头,喊来手下打扫。她灵机一转,恍然道,“奴婢亲自去医所请高医女。”话说完,她就嚷嚷着跑出门去,“不好了,殿下昏过去了。” 沈长清有些明白凌飞的用意,思索之下竟觉得凌飞出招诡道。 不过,他还是介意凌飞不在事先通气,缓过劲后目送金簪上阁,青着脸对凌飞道:“少保大人,虽说你用意深远,但是一遭打草惊蛇,惹来如此大的威胁。他风子鸾都敢将人头送到殿下面前了,焉知下一步他会不会将刀架在殿下的脖子上?” 凌飞知道沈长清不是庸碌之辈,避开与他正面交锋。 他缓缓道:“少傅勿要动怒,此事暂且这样。我刚才瞧了,那人乃是儒门义士宜醉。南旋道府来信,宜醉是李云起的参事。风子鸾必不会放过他。 如今,风子鸾已经出过招,自是该到我们出手了。我先去五官寮所走一遭,烦请少傅在这里候着殿下,主持大局。” “你……”沈长清看他快步而去,气得肝火上冲,拂袖道:“不想你凌少保是如此独断专行的人。” 不久后,阁上的金簪趴在梵阆的膝头,手伸给高苗诊脉。 高苗得了沈长清的提点,凝神道:“殿下受了惊,缓过几日就好。这几日用些安神茶。臣会对外说,殿下神伤发梦,需卧榻静养。” 金簪收回手后摆了下,示意高苗按此去做。 她赖在梵阆温暖的膝头,脑海里总是掠过苍白沾血的脸和刹那消失的无神双眼。 那双眼属于司寇刑狱里的宜醉。在三日前,它们还闪着讥诮的眸色。原本鲜红微干的唇已是苍白无血色,曾奚落风宜游等人,说他们试图靠一个稚女想重振朝纲,乃是做春秋大梦。 “殿下,别怕。梵阆给您跳舞,好吗?”梵阆将金簪扶起后令她软靠在床柱,一扬广绣,游入阁厅。 金簪看向她回眸含笑的双眼,似望进宜醉死不瞑目的呆滞眼神,似在说:“你们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无能的女孩身上,可笑不可笑?哈哈哈……” 金簪的双手不由拳紧,轻轻地闭合双目。 随即,她豁然睁开双眼,赤足跑向花架上矗立的木棍。她一把抓住原木棍后抽出,抖手入场,呵道:“退下。” “殿下……”梵阆、南叶纷纷喊道。 金簪两耳不闻,一棍劈砍向空无,尽泄心头郁气。 梵阆和南叶吓地避到一旁,见太女将棍子挥舞地呼呼作响,完全像是在发泄情绪。两人对视后不免轻叹、心疼。 此事经杜鹃的口传出,在宫里发酵两日,整个金宫都知道风子鸾威胁太女一事。太女为此受惊昏厥、卧榻静养。大家都说风子鸾此次出征归来有喧宾夺主之嫌,已是功高震主,不将皇族放在眼。 轩辕帝听了一耳朵金簪的事,只作一声嗤。他更没想着风子鸾在震主、会夺主。他现在的兴趣全在风子鸾找回来得一对民间金童玉女的身上。 这金童玉女刚过十六、十八的年岁,长得极为妖魅、清雅。 轩辕帝给两人取了雅号:“风神、月女。” 轩辕皇后闻得金簪卧榻,亲临卜耀阁。 她立在卧病在榻的金簪床头,高声呵怪她无用、无能……又朝凌飞发了一通邪火。 轩辕皇后本就不看好凌飞,凌飞此人年轻时不知轻重得罪权贵,落得被贬南蛮。如今老来,京中无人可用才被召回填数。遂而,她对凌飞很是不假辞色。 半个月后,金簪再出现人前,依凌少保的意思开始变的胆小如鼠,害怕鲜血和动物。 她知道这是凌飞的计策,令风子鸾受制于京中舆论,即使战胜归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其次,示之以弱才能让风子鸾踌躇难断,继而起到拖延风子鸾野心的目的。 这些手段被凌飞称为:缓兵之计。理由就是殿下现在还是幼年无势的现状。 金簪依着凌少保的意思,坐实无能受怕的模样。她因此还做了不少荒唐事,半夜受惊跑出卜耀阁,在后宫花园里见蝶吓得落河……发癫时,她直接在景亭起舞,被路过的宾妃瞧了去。 太女金簪胆小怯弱、无能好嬉的名声就此传了出去。而且,梵阆和风神何丰有了交集,被人传成太女金簪看上皇帝宠娈的传言。这些流言虚虚实实,慢慢地传进轩辕皇后的耳目。 次年末时,乾明宫里又传出“月女月舒”已有三个月身孕的说法。 轩辕皇后积攒日久的怒火终于爆发,震怒之下,借着金簪的名头,将梵阆扣押在御花园。她扬言梵阆是不入流的艺伎,魅主惑心之徒,必须得施以惩戒。 南叶跑去向金簪报信救梵阆。她知道梵阆对于金簪来讲有些不同,自从梵阆入了金簪的眼,金簪将晚间值夜的婢女都遣走了。梵阆于金簪来说亦师亦友,或许还是一份稀缺可贵的亲情。 金簪听闻后,果断赶去乾明殿。 她与匆匆逃离后宫的风神何丰撞上。 何丰低垂眉眼,避开金簪的凝视,躲进乾明殿。 金簪闭眼凝思,知是何丰这宠娈害了梵阆,或许还有那些流言。她在乾明宫殿外跪请轩辕夏,试图为梵阆求请。 轩辕夏却只宠着月舒,耳闻太女为一名西教坊出身的舞艺司侍而来,冷声道:“不过一个西教坊不入流的舞师,死了就再给她换一个。” 何丰见帝王招手,默默地走上前。 他的手被轩辕夏握着,又顺着轩辕夏的力度搭在月舒平坦的肚腹。 轩辕夏笑得神癫道:“朕势要破了她的咒。” 金簪跪求了一刻,心知这里面的人根本不会动容。早前 14. 东逃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夏夔帝二十二年,轩辕帝最开心得一年到来,也是大周最致命得一年。 亲封的贵人月舒诞下一位公主,被帝王赐名为轩辕金香,封为公主。 后宫一直有帝宠的丽妃也宣布怀了四个月的身孕,而且太医常安喜断定此胎是男孩。 接二连三的宫廷喜事将轩辕皇后气病倒。她在金凤宫里一度破口大骂神女阿乐沽名钓誉,乃是骗世之徒。 然则,夏夔帝根本不在意皇后如何,亲自下令增派禁军直入后宫,团团护住丽妃和月舒的月宫花庭。 不仅如此,他还开始积极上朝,接见四辅寮官员,过问六卿事务和前方战况。 孙裴作为四辅总管大右弼,突见皇帝勤奋,家书一封寄给返乡的孙忠谋,直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孙忠谋得知后,寄回所教学子的手作涂鸦。 孙裴端信良久才叹出声:爹教得乃是童学。他这意思是在说圣上如儿童玩闹,哎。 彼时,风子鸾带兵征战在外,朝堂上下在夏夔帝的重视下一片和谐,颇有岁月静好之意。 然而,年末时,气候异变,突降大雪。 南方奔流不息的洛川江结了厚厚的冰层。 李云起带起义军踏过南北防线的洛川江,杀入海辰道府。他们一路砍杀县府官僚,直逼海楼府城。 府城太守哪里还敢驻守府城,连夜拖家带口奔入风瑶军营,求太宰大军庇佑。 风子鸾自认带得是大队骑兵,杀无马民兵都不需要计策,直接纵马横冲直撞就行,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此战在他的认知里必胜无疑。 李云起有北安阳镇后方谋策,前有禹季探路识阵,大部队直接绕过海楼府城,从风瑶骑兵后方的白秋山直冲而下。 即使这个时候风子鸾依然不觉得李云起能成事,直到起义军在杀过来前将裹身冬衣互相缠绕成锁,成为绊马索一样的东西,硬是将骑兵的优势给逼没了。加上天冷苦寒,马匹行动不快,风瑶骑兵被起义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风子鸾御敌接连战败,往南退守海辰道府海楼城。 他一脚踹在参谋的脖颈处,骂道:“天黑路杂,你竟领本宰入了这死城。南去洛川江,北上路途被李云起的人堵住。若他们调转南下,本宰不就被困死在这海楼城?” 然而,李云起这次没听禹季和北安阳的话,直接带兵北上,放过退守海楼城的风子鸾和风瑶骑兵。 半个月后,胜城月辉君收到风子鸾派出的求救信,又见李云起带兵过江,不能再坐视不理。他带几府兵马以勤王为名绕进慈济道府,与李云起的兵马在东都道府之外兵戎相见。 风子鸾趁此机会,南渡洛川江断了李云起的补给线,直接掀了起义军的青骊山老家。 自此,李云起北上作战止步在东都道府外,也已经危如累卵。然而,月辉君出兵带走秦连长墙附近的几府兵马,直接给关外的西戎人创造机会。 塞外大雪封域,秦连长墙外几无颗收。西戎兵马为活下去,长驱直入,闯过寒雪关,直奔通往京都的英雄大道。 夏夔帝二十三年初,轩辕夏坐在龙椅上兴奋地等着南方的捷报到来,却听边关将士八百里加急,嚷嚷着传进金宫:“西戎打进来了,摩尔人来了。” 举朝哗然,百官噤若寒蝉,一时竟无人知道该怎么做。 太保楚刘素直接从府内穿甲而出,在朝堂上立下军令状,领一众东拼西凑而成的禁军、虎贲军、京都守城军等直奔寒雪关。 月辉君本已将李云起的兵马逼入东都郊外的护城河死境,却听得西北战报。 他在权衡过后直接挥戈北上,助力楚刘素抵御西戎兵马。 “若是李云起死在这里,风子鸾的余力就会对准胜争等地,就放李云起一马,由着他逃回卧秋道府。” 风子鸾得知东都战况后想要截杀南逃的李云起,却发现散股的起义军极其狡猾,一旦藏入了大山,难以觅得踪迹。 此番,他也算是掀了李云起的老巢,功不可没。思定后,风子鸾就带余下的风瑶骑兵返回京都。 半月后,夏夔帝耳听楚刘素战死英雄大道,而月辉君的部队不敌西戎、南退回胜争道府,在朝堂斥责归来一日的风子鸾,大骂道:“太宰统领大周兵马,却不守疆土。尔该挥师西进,与太保共御敌人。朕命你即刻带风瑶骑兵出发寒雪关,阻挡西戎人。” 风子鸾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风瑶骑兵可以战李云起,但不代表可以打得过西戎这些天生高大威猛、体力强悍且御马有术的异族人。那些摩尔人不仅会御马,还会御凶兽大军。 他直接进言:“西戎越过长墙是因为今年冬雪早降。但要他们沿英雄大道,长驱直入京师却要劳动兵马补给,此事极其不易。 史上,西戎进关不足五次,他们不可能入京都。 不过,以防万一,臣建议陛下暂离京都,退居东都。东都道府已退李云起兵马,足够安全,且两地有两府相隔,数山……” “太宰此言分明是在说等西戎人抢够了就会回寒雪关外。”凌飞忍不住出列道。 风子鸾第一次见凌飞,冷笑一声道:“少保大人志气不减当年。楚太保战死边关,莫不是你能替他同西戎开战?” 凌飞哑口,向上首的夏夔帝道:“陛下,我朝与西戎兵马真正战胜有三次,首推大宰辅胡裴。他年方十二过国学大考,十六为太宰,亲自前往雪草城,将西戎兵马挡在天阙山外,护下西面的轩辕祖地六府三城。彼时,他有大将军晁错帮扶,加上胡太宰的才智、天机山门的助力,轩辕铁甲的所向无敌……” “够了。如今已经没有轩辕铁甲。西戎人也过了天阙山,登堂入室,掀了轩辕祖文,霸占西六府三城近二百年。你直接说可有御敌之法?”夏夔帝怒气盈心道。 凌飞沉默一瞬,躬身道:“北调北延三道府,令燕地兵马分为两只,一只绕过秦连长墙北段,断西戎人后方,一只南下勤王。” 夏夔帝沉思了一下,又听了几位朝臣的意思,同意了凌飞这个建议。随后,他又道:“朕决定前往东都行宫暂避。既然少保有良方,就令太女镇守京都,以待燕地兵马相助。” 风子鸾凝眸忘了眼震惊的少保大人,直接哼笑一声,拱手送夏夔帝散朝。 空无一人的大朝堂上,沈长清与凌飞相视苦笑。 如今,三公余下太师未动,太保临危受命,战死边关,皇帝又要东逃避难,连太女都不带上了。 沈长清苦中作乐,恭请问道:“凌大人,大周史上第二次战胜摩尔人乃是轩辕姬当政时期,第一位女帝。” “是啊。她是胡裴太宰扶持上位,也是史上传言的仙人女帝。摩尔人再犯天阙山,女帝领轩辕铁甲杀入北原,直接掀了摩尔人的老巢。此战是何等痛快。 少傅大人,此番我……”凌飞对帝王的决定不免自责。 “帝心胜虎,如此倒也不意外。第三次战胜西戎是风瑶骑兵的创立者,凤栖和田瑶夫妇。当时,依然是女帝当政,乃是轩辕伯姬殿下。”沈长清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凌飞还没反应过来文人脑海里的妙趣,直到殿下二字一出才明白过来道:“这第四,莫不是你我扶持的殿下。” “岂能不是?”沈长清哈哈一笑,末了又沉敛了笑容。 “此番看来,大周中原人要战胜西戎摩尔人,须得天生神力、又或智谋者。这样的人,几百年才出一个呀。”凌飞说着这番话,突然想起了自家的孙儿。那小子一直在研究古时失传的木牛流马之术,好像未有进展。 凌云入京数月余,据凌飞观察,孙儿爱好有二:攻专木技,以及被季飞扬硬拖着走街串巷。 突然,凌飞又不那么自信了。 他与沈长清一起前往卜耀阁,准备午后给太女授课。 朝堂风云一朝传入民间,百姓得知皇帝大骂太宰,还扬言要革大宰辅的权职。说是百官请命,力保太宰,才让风子鸾躲过一劫。 堂上一番皇权和臣子的势力搏斗,轩辕帝被气得卧病在床。民间就开始传言风子鸾的运势到头。 然则,轩辕帝轻装简行,带着月舒母女以及大腹便便的丽妃,准备东行避难,随行还有司徒穆苍山,太仆寺卿等官员。 ** 数日后,轩辕帝已经离开多日,直至抵达东都,京中才起了流言说皇帝逃了。 大宰辅风子鸾扬言镇守京都,坚决抵抗摩尔人,未一起同行。然而,这期间京都不仅消失了一些达官贵人,还有部分儒门义士以及部分站靠凌飞、太师等人的小吏官员。 ** 这日,杜鹃看向跪在卜耀阁厅堂的小宫女,直蹙眉头,呵斥道:“这种事岂能传到殿下眼前,你不要命了?” “婢子不敢。但是,婢子那夜真得见到太宰大人从金凤宫出来,不敢欺瞒殿下。”宫婢怯弱道,“玉蓉姑姑对婢子有恩。殿下遣人将玉蓉姑姑安葬,便也是婢子的恩人。婢子不敢欺骗殿下。” 金簪垂眸,向南叶摆手。 南叶拉住还要呵斥小宫女的杜鹃,扶起小宫女,轻声道:“此事你还同谁说过?” “没有。那日……皇后娘娘只留了玉鸢姑姑在殿内伺候,将其余宫女都遣走。婢子起夜时见太宰大人身披斗篷,在玉鸢姑姑的照拂下出了宫门。 彼时,宫门落钥,玉鸢姑姑亲自开的门。” 南叶看向上首的金簪,又朝小宫女道:“此事切莫再对旁人提起,不然,你小命不保。你如此前来是担心自身性命吧,那就守好口风。” “是。”小宫女轻舒口气,在南叶的示意下向金簪行礼,而后被南叶亲领出去叮嘱。 杜鹃气呼呼地看向沉默不言的金簪,想要说什么却无言可劝。 【陛下私逃东都,不带皇后和殿下。太女上朝,朝臣们却不到朝堂朝见,只有太宰上朝时官员们才会前去……殿下完全是个摆设。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存在……】 在金簪的示意下,杜鹃想要替她出言骂几句都憋回肚,躬身退出阁。 她立在门口,听到屋内发出沉闷之声。 南叶送走小宫女,见杜鹃肃容,猜测道:“殿下她……” “进来。”金簪高喝道。 待两人入内,她已是平心静气道:“收拾一下,孤去小憩一会。待会少傅过来,就说孤身体不适,休憩半日。” “是。”杜鹃和南叶看向一地的墨汁,以及砸在地上的砚台,默默地收拾起来。 金簪独自上阁楼,立在多宝架前的木棍处,深沉了眸色。 傍晚时分,金簪坐在案几前,见南叶送来的木雕风车,低声道:“少保来过了?” “是。”南叶看着桌面上一堆大小不一的木条,眨下眼后恭敬道,“少保大人说,殿下将木风车座放在窗口,风来时,叶片自转,可净神安心。” 金簪接过她手里的风车,翻来覆去查看,边道:“不过是叫孤稍安勿躁、不要多思多虑罢了。” 南叶见金簪的心情不错,瞧她稚气的模样,不解道:“殿下在找什么?” “锁条。凌少保的孙子木工活了得,一根锁条可固乾坤。这木鸟、宝箱、巴掌大的木马、千机锁全是用一根锁条固缚。这个……风车必然也是如此,孤找到它就拆了它。”金簪眼也不抬,没看到南叶眸里的错愕。 杜鹃上来奉茶,听了一句,瞧着满桌木条,嗔道:“殿下拆了这些还能装回去吗?” 15. 阴霾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此举认贼作父,与虎谋皮,必被反噬。殿下可不能贪眼前利益,罔顾日后风评。今日若认他做亚父,贪得一时功利,来日殿下登上帝位,又与傀儡何意?如若殿下夺权成功,将风子鸾捉拿下狱,又要遭世人多少的闲言碎语?自古有‘子不言父过’之说,那时殿下如何自处?微臣绝不赞同此举。”沈长清铿锵道。 金簪将目光落在凌飞身上,想听听他的意见。 凌飞反观金簪,察觉太女比往日更能收敛情绪,躬身道:“殿下之意呢?” “大周史上从未有认亚父之说,反倒上古祭师制时,握权祭师常认小儿为子,自请为父。然而,孤所见的秘史当中,这样的人不论是父或子,几不得善终。 孤不想认贼作父。但是,少保大人教过孤,孙法有载:‘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如今,势比人强,借势方可登堂。” 金簪心中已有谋定,只是此举卖母求荣,于禽兽无异。她需要更多的外在认同感,以此克服内心的羞耻、道德等等枷锁。 她撇开脸道,“近日京中,两位老师的手下可有出事?” 沈长清哑口,面上多几分复杂。 他心知风子鸾提出亚父之说,必有人在暗中撮合,而殿下身边能做成此事,必然是轩辕皇后。 【然而,如此局势,若让一个女子与一只贪狼斡旋,不符君子行事之风。】 他刚要举典说明此举不行,凌飞已经开口。 凌飞猜到金簪已经有方案,但不知她具体如何操作。 他颔首道:“司寇寮的两位小臣与微臣颇有些走动,均已被贬。一者留京被杀,一者侥幸脱得城去。近日,微臣在街上差点被马踏而死……天子离都,倒给风宰辅清算前后旧债、排除异己的机会。” 沈长清那些讲理的话再无法出口。他想起过从甚密得几位儒门学子,不少人已失踪多日。日前,他去上报京畿司徒,却被司徒大人推三阻四,应付了事。 “既然这样,孤更不能认他做亚父。”在沈长清惊讶、凌飞意外的眼神下,金簪继续道,“不然,他当真以为孤是一名好傀儡。” 金簪沉了心思,最终压下心中的羞耻感。 【既然母后要同风子鸾合作,以她的名义出面好了。孤居其后,专做个无能好嬉的女子。】 思定时,金簪袖下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 “殿下……”凌飞内心深处是希望太女能抓住这次机会,借势登虎山。然而,太女给了两人完全意外的做法。 沈长清的心稍许落定,躬身道:“殿下如此做才能保全日后名声。但是,殿下若拒绝风子鸾的提议,风子鸾那边……” 金簪凝目在桌案的风车座扇叶,阴暗的眸光露了嘲讽的笑意,扩大至整张肃正的脸,弯起了微勾的唇角。 她的容貌是极其大气的,属于一见难忘的长相,尤其身高。在男人眼中或许会觉得不正常,因她比起京中大部分的同龄女子都要高挑,属于轩辕家的基因尤为突出。 然而,她又不是很瘦,有着很匀称的轮廓体型,以至于她肃正时颇有威严,讥嘲时又有几分令人感怀的惋惜,却已经不会让人生出怜惜。 十三岁后的金簪已经开始长开,少了幼时动人的纯澈、干净、乃至惹人的怜惜,多了威严和深沉。 此刻,金簪凝目在风车扇叶上,沉沉道:“此事孤自有定夺,两位老师不必再提。对了,少保大人,您的孙儿叫……凌云?” 在凌飞的颔首下,金簪又道,“他经历东都之战前来,恐是受了惊吓吧。你将这架风车拿回去给他玩耍吧。”在凌飞说话前,她又道,“孤更喜欢脱离固缚的木鸟,而不是被绑在座驾上随风而舞的扇叶。” 凌飞这才不做解释,接过南叶递来的风车座。 他懂了金簪的志向,要做就做那凌空飞翔的大鸟,而不是被人事物牵绊在座上的风车。这一刻,凌飞懂了金簪的内心:她在蜕变,蜕变成可以独立飞翔捕食的雄鹰。 “是,凌飞明了殿下的意思。” 此事议定后,两人如常给金簪授课。 至于京都外的纷扰,似乎影响不到卜耀阁的学习氛围。 日入前,金簪派南叶去趟金凤宫,说明晚间会同轩辕皇后一起用膳。 金凤宫的晚餐席上,金簪屏退左右,同皇后将沈长清等人的顾虑分说清楚。她知道轩辕皇后最看重什么,也知道以长远利益来讲,轩辕皇后既踏出与风子鸾合作这一步,必会顾虑往后的事。 用完饭后,轩辕皇后看着深沉的金簪,探手抚在她微凉的脸颊,察觉到她的躲闪,幽幽道:“既然不想认就不认吧。小女儿家有任性的资本。 晚间风寒,簪儿记得多披件外罩。去吧。” “是,母后。”金簪垂眸行礼,而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倘若在梵阆死前,你能如此嘘寒问暖,定能暖进孤心。如今,你我间除互相的利用,剩下什么?】 “簪儿,”轩辕皇后朝她笔挺的背脊喊道。 太女金簪停步转身,幽幽双目回望她。 轩辕皇后想起东逃的轩辕帝、折磨人的风子鸾、一边倒的朝堂形势,再有这个日渐离心、不断长大的女儿,试着柔婉道:“母后依簪儿的意思,自会于他虚与委蛇。母后这般做可全是为了你。” 金簪想要拉起唇角,却做不到这么简单的动作。 她自叹一声:孤还是不够强大,不能对常人般待她。她不言,心中又泛起羞愧、耻辱、甚至自厌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向轩辕皇后行礼后快步而去。 金翅宫中,金簪在案几前孤坐许久。 她甚至想到未来丑闻爆发后会怎么做……更鼓将响时,她朝书阁外的南叶吩咐道:“明日将卜耀阁的东西搬回金翅宫。” “殿下,此事是否要同……” “不必。少保、少傅会懂孤的用意。”金簪长出口气,朝进来的杜鹃道,“歇息吧。” “是。”南叶和杜鹃如常服侍她就寝。 ** 彼时,凌少保府上的后宅点着寥寥几盏幽灯。 掬梅敲开凌云的房门,见小小年纪的孩童在一丝不苟的搭小木件,慈爱的眸光里闪过无奈。她轻出口气道:“小公子,很晚了。” “嗯。祖父回来了吗?”凌云头也不抬,耳闻掬梅说“刚回不久,人在书房”。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敏捷地奔出门。 “小公子,慢着点。”掬梅追出屋,见殷罗端了夜宵过来,忙向她躬身行礼。 殷罗摆下手,拉上掬梅入屋:“阿梅同我客气什么。凌老爷在书房等着小公子呢。这么几步路,丢不了。我带了点小酒,你我浅酌一杯聊聊天。” 掬梅本想说“不放心凌云,”然而,殷罗这般说,她就顺殷罗的意思进了屋。 殷罗现在是凌府的大管家,又是季闲的填房,而季闲是凌府的客居、凌云的师父。 这般的殷罗比以往多了许多的烦扰,比方越来越浪荡不受管的继子、比方想要有个独立可自主的家……而这些,季闲好似都给不了她。 掬梅来了数月,明了殷罗的心事。 她拉了殷罗进屋,帮着摆好凌云那份点心,就与殷罗到外间的小桌喝上一杯,闲谈几句。 凌府的书房,凌飞把玩手里的风车座,瞧着一脸可爱的孙儿冲进屋,轻咳一声后长吁短叹起来。 “哎……上古有这淫巧奇技,尚不能退西戎蛮夷,如今他们都打到西行关,不日就要攻入京都,民不聊生啊……哎……” 凌云清透的目光落在祖父桌面的风车座,垫着脚去够风车。他将风车抓在手上,翻来覆去查看一番。 这期间,小凌云察觉祖父没再唠叨,一不小心就对上他的目光。祖父的双眸在灯下被映的昏黑不明。 凌云怕心思被祖父看透,学着季飞扬装傻的情态,歪头道:“祖父不跑吗?” “跑?这可是咱们的国和家啊,跑去哪里?”凌飞见他一心多用,既把玩手里的风车还能应上话,绕过长桌来到凌云的身边。 他弯身与孙儿平视,沉重道:“云儿可知道西戎人的血腥残酷?” “比青天伏龙大将军李云起在东都城外还要凶吗?”凌云还记得离开东都前夜的慌乱。东都城外喊杀声震天,波及在郊外的仙人庄。 “舅祖领了梅姨和我躲进杜氏祖坟,藏了一夜。待天亮时,我们才偷偷回东都城。我们回过仙人庄,家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我的小玩意被扔了一地。” 凌飞听后,将凌云抱起来放在高椅,与他细细讲来:“李云起带得是起义军,传闻有不扰百姓的军纪。仙人庄被洗劫是因为宁海道府山中的流寇窜逃至东都郊外,祸乱当地百姓。 与李云起的起义军相较,凶恶的盗匪草菅人命,不是好人。但是,西戎的摩尔人已不配叫人。 他们不仅抢夺百姓财物、女子,屠戮时连老人、孩童都不曾放过,别说百姓藏起来的铜板碎银,乃至粮种、蛋种都被他们掠夺。” 凌云抓紧手里的风车座,清澈的眸光看向祖父道:“季闲师父也骂过摩尔人,飞扬哥哥也说西戎是蛮夷之境。待日后飞扬哥哥学艺有成,就去教训他们。” “……呵……”【半句不提自己呀。】 凌飞被孙儿的口吻说笑了,抚摸着他的头道:“击退摩尔人之事,非一人之战可成,而是需要军队。但如今的大周已无将可派 16. 斗舞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数日后,燕地的兵马入都。 风子鸾带金簪和一行官员一起出城迎接北延司马石鸣春和他的部队。 风子鸾看向旁边高不过肩的太女,一身的孔雀袍将她衬出几分上位者的气势,含笑道:“殿下近来居于闺中,怎不上朝?” 金簪连眸都不转,只袍绣下的手已经抓住袍内角。 她试着沉稳道:“孤去不去又有什么不同?” “小女儿气话。”风子鸾转头朝旁边的司空大人笑了声,耳闻对方赔笑,也就不再言笑。 此番引北延人南下抗击西戎,一旦石鸣春入朝争权,有得一番较劲。 【这得要感谢凌飞。】 风子鸾思及此,目光落在太女后方的凌飞处,又兀自笑起来。 他想起轩辕皇后——有司赤燕那假模假样的嘴脸,明明不满凌飞此人,却力求保他。 【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啧,当真是假得很啊。然而,有司赤燕出身胜争道府。若无意外,她正是月辉君推举送入京都的探子。一名探子能爬到皇后之位,不得不说有司赤燕和她背后的势力了得。这番拢着有司赤燕,说不定能牵扯出月辉君留在京都的暗桩。】 风子鸾又望眼日渐长开的金簪,不知作何笑了起来。那笑容意味深长,似有了什么有趣的主意。 旁边的司空大人偷觑一眼太宰的神色,不明觉厉,一时心惊肉颤。 太女和风子鸾站等一早上,石鸣春的人马并未出现,而是派一名斥候到京都的西城门。 斥候远远地下马,朝等候的官员拱手高喊:“太女殿下,石将军言:日夜奔袭南下可不是来求皇恩浩荡,如今军情紧急,他先带北延兵马过英雄道,往西行关阻截摩尔人入都。 请太女殿下回宫,待他日将军将摩尔人打出寒雪关,再来殿下的面前邀功,求那皇恩浩荡。” 风子鸾已经沉了目色,朝金簪道:“殿下,请。”他要看看这小女子的深浅。 金簪的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一步踏出,心思百转。 她坚定目光,挺胸高声道:“石将军高义、众将士大义……孤在此恭祝大军势如破竹,凯旋而归。” 她探手而出,一旁差点反应不过来的宫女在风子鸾的示意下将准备已久的烈酒奉上。 金簪接过酒碗,朝旁边的虎贲军将士道:“请这位将军把酒盏送去给对面的北延军士。” 虎贲军将领接过酒壶,快马向对方奔去。 待那斥候拿到酒,在对面的金簪举盏时也举起酒杯。 双方远远一敬,各自喝干。 金簪按太女该有的气度和礼敬,将空碗向地面一覆,示意喝尽。她摆好酒盏,又向斥候、英雄道的方向郑重地行半礼。“送大周英雄。” 百官见状,随金簪向英雄大道行礼。“送大周英雄。” 太女这番行事倒让官员对她有了一点新的认识。 遇事不慌、镇定自若。军人本就粗莽,说话夹枪带棒是常事,何况在这等紧要时机。太宰却令太女在众官前独自应对斥候,而太女的表现当真是可圈可点。 斥候跪地还了太女一礼,而后上马。 他调转马头,叱咤一声“驾”,带着风萧萧兮之气快速向西奔去。 金簪看着那逐渐消失的马匹人影,耳闻风子鸾的笑声,竟生出一丝羡慕的心思。如若像那军士一样策马沙场,不失为人生快意吧,好过与这般大奸大恶之人在那狭窄之地虚与委蛇。 次日,轩辕皇后遣人通知金簪前去大朝会主持朝政。 金簪所谋之局终于向前迈进一大步。 大朝会半旬一次,金簪坐在龙椅下的矮几前,接受留京官员的朝见。 因她上朝,少傅沈长清、少保凌飞也出现在朝堂。 然而,风子鸾派系的人完全不把他们当回事,跟不存在这几人一样。 整个朝议过程像是风子鸾在六卿寮的议政场地。 金簪的面色稍稍发白,一双眼睛像是蒙着雾气,眼睑一直在打架。她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渡过大朝会。 散朝前,风子鸾带百官向金簪行退朝大礼。 金簪俯视这些人的脑袋,深凝了目色。她打着哈欠道:“散了吧。” 在南叶和杜鹃的搀扶下,她打算回金翅宫。然而,风子鸾遣了男侍请金簪去卜耀阁。 金簪来到卜耀阁,本已经搬空的地方不仅被重新布置,甚至添不少华贵用品,更像是女子闺阁。她的心中蕴怒火,然目里微微放光,幽眸瞥向避让一旁的少傅和少保两人,再有立在厅中的风子鸾,歪着头,状若好奇道:“宰辅,这是何意?” “殿下如今已有少傅、少保两职,还缺少师。不过少师官位……呵…… 太保楚刘素战死寒雪关,太保位如今正缺人。风某人带兵打过实战,比纸上谈兵者多几分真实。殿下,由风某来担任殿下身边的太保一职。 殿下以为如何?”风子鸾直言快语道。 一直将自身当摆件的沈长清愕然抬头,上前道:“太宰大人何出此言?太保乃是三公帝师之一……”【如今缺得何止是太保,还有太傅……】 “多谢风大人。”凌飞打断沈长清的话,向风子鸾躬身道,“由宰辅教殿下,乃是太女求之不得之事。” 金簪得了凌飞的眼神,上前向一脸得意的风子鸾行礼:“多谢宰辅大人。” 【亚父不成就当老师,又是凌大人的顶头上司。呵,风子鸾不仅要将孤架上去,还要折磨凌飞。】 风子鸾满意了。 【太女既是傀儡,傀儡就该时时握在手上才能安心。至于凌飞、沈长清之流,区区无权少保、少师,翻不出风浪。】 这日过后,金簪在外廷的形势完全转变。 在风子鸾派人加急请示东都的轩辕帝后,金簪按旨搬进天机宫,还有朝臣前来拜见她,甚至有官员给天机宫送东西。 金簪头一次发现风子鸾这种权臣的好处,可以掌控在东都逍遥的皇帝,将毫无实权的太女送进大周储君居住的宫殿。 太宰位,当真是占尽天下的便宜。 不仅金簪的日子好过了,轩辕皇后在后宫也扬眉吐气。 她私下将后宫颇有姿色的妃子全都拢在一块,打算遣虎贲军将她们送往东都的行宫。 【轩辕夏不是酷爱生子吗?将这些正值孕龄的女子都给他送去。】 此用意不可谓不毒。 风子鸾得知她的想法和行动后,目光落在轩辕皇后身边的玉鸢处,直接道:“娘娘,后宫妃嫔有谁不曾被陛下宠幸过?那些早已不新鲜,不妨您将身边的心腹、以及适龄、颇有姿色的宫女都送去东都。” 轩辕皇后有些诧异。 晚间服侍风子鸾得另有其人。她的眸光落在微微后缩的玉鸢处,了然道:“若太宰喜欢玉鸢,那将她带出宫便是了。” 玉鸢吓了一跳,猛地跪下来磕头:“娘娘,奴婢不离开您。娘娘……” 然而,风子鸾上前捏起玉鸢的下颚,在对方微颤的目光下冷笑道:“东都可是个好去处。你且随本宰出宫。另外,娘娘再安排十个宫女,本宰会另做安排。” 轩辕皇后有些猜到风子鸾的用意。如今两人的目标一致,自是有商有量。 而玉鸢的腰身一软,摊在地上。 她求救似地看向皇后,却见对方撇开脸,绝望一下子充斥无力的内心。 轩辕皇后在风子鸾离开前将玉鸢身后的家人地址等等都交待清楚,以示她的合作诚意。 然则,数日后,大批的宫妃前往东都的队伍里不仅有打扮明丽的玉鸢、还有十名正当妙龄的宫女,另外几名眼生但身段不错的妖娆女子。 轩辕皇后将这些人一一过目,扬了眉宇。 待这批人离开后,她含笑嘀咕句:“风子鸾此人长得人模狗样,行事作风真是无毒不丈夫,不愧为奸雄。” ** 几日后,金簪又见到那名此前来报信的小宫女。 小宫女跪在她的面前,泣不成声道:“白萼求殿下救救奴婢。娘娘点了一众宫女,提拔奴婢在晚间伺候。奴婢……” 金簪闭下眼,屏退左右。 她绕过桌子,走到白萼的身边,站着俯视她:“你认为自己逃得了吗?” 白萼的泪眼婆娑,委屈道:“奴婢……只是想到了年纪被放出宫去,呜呜……” “玉蓉、玉鸢都比你年纪大,到了年纪可能出宫?”金簪扯起唇角,搭手扶起白萼,缓缓道,“你若在御花园直接反抗她,孤便来保你。若你不这么做,孤也帮不了你。 她不是傻子。若孤就这样将你要来,日前你通风报信一事就漏了馅。往后,她多得是机会要你的命。” 白萼的双腿一软,又坐在地上。 她僵了一会,抬眸道:“殿下,如若我应了娘娘,来日她也必会杀奴婢。” “你是个聪明人。今日你不应她,死得更早。但是,你若在御花园反抗,被孤偶遇,或有一次得救的机会。”金簪给了她最佳的方案。 白萼明白她的意思,向金簪磕首后退离天机宫。然而,她的行动还是失败了。 这趟进出天机宫,行为落入了轩辕皇后的耳目。 皇后直接令人锁死金凤宫的宫门,不许白萼离开,还将苦苦反抗的白萼丢进偏殿。 晚间,风子鸾就入了偏殿。次日,一席草席潦草的裹了一具尸体送往冷宫后的小林坡。 那夜的夜半时刻,金簪独自一人立在观星楼。 她注视那盏鬼魅一样出现的幽灯从后宫下钥处穿过天机宫前、再往官禄道尽头的六卿寮所行去。 她将手里的弓箭高高地举起,箭矢对准那盏鬼灯后的朦胧黑影。 直至幽灯在目的地消失,她才无力地放下弓箭,背靠在观星楼的木墙,深深地凝望楼窗外的明月。 这日,凌飞教金簪下棋,发现金簪摆了一副极为复杂的棋局。 他有些震惊于金簪的棋路,思索再三道:“殿下的棋下的越来越高明。以兵为饵,以将为锋,诱敌深入,再围其势。殿下,思虑甚深。” 金簪把玩指尖的棋子,缓声道:“看似毫无关联,其实落在这盘上,每一粒子皆有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是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举。” 凌飞落子的动作一顿,还没落定就拿回棋子。 他稍许蹙眉地望向金簪,沉吟道:“殿下……看出了什么?” 金簪看着这些棋子,好像它们已经幻化成一张张棋网中得有些眼熟的脸。 她指在看似无关紧要,却可做围杀之势的棋子,淡声道:“玉鸢被风子鸾送去东都,随行还有宫舞乐师和东西教坊的女子。玉鸢和数名宫女都是母后身边的女官。” 凌飞思量几许,不解道:“皇后娘娘是在培植后宫势力,欲分去月女和丽妃在帝心中的宠爱?” 金簪抬了下眸子。 十三岁的眸色已经一片幽深静谧,好似蕴藏无数的心思和计量。 凌飞不免暗吸口气,与初见金簪时的感官做了稍许比较。 他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惋惜、以及庆幸。 “若孤猜得不错,太宰大人不想要父皇回京都。呵,母后应该也是这个意思。”金簪见对面的凌飞迟迟不落子,像是此刻的父皇在举旗难定。而金簪最终的目标,不正是战胜对面的“敌人”? “父皇应该也不想回京都。如今孤入驻天机宫,丽妃在行宫诞下皇子轩辕金骧,不论是父皇本人、还是丽妃,都不想这么快回宫。 毕竟,母后和孤如今在这金宫正借力得势,而十五登令楼之约,余不过一年。” “那些送往东都的女子是为了……”凌飞换位思考,以皇后、风子鸾等人的用意,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向面色平静的金簪,觉得手中的棋子重若千斤。 “孤现在很感谢一个人。”金簪将棋子扔回棋盒,端起茶喝了口,平静道,“孙太傅将凌大人送到孤的身边。孤真得感激他,也觉得很庆幸。 在凌大人的眼中,与第一次见孤时感官应该不同吧? 如今的孤如何?” 凌飞也将棋子放回棋篓,叹了声道:“第一次见殿下,凌飞只觉得殿下像是个失了人性的木偶,比之微臣孙儿雕刻的木偶还失灵气。” 金簪回顾下当时的心境,好似已经记不清,也知道根本回不去当年,就不必深究。 她颔首道:“如今呢?” “殿下成长蜕变了,不仅可以收放自身的情绪,也越发懂得利用人心观势的手段,更知道火中取栗,忍常人所不能的利弊。”凌飞说完,却在心里惋惜。 【多好多聪明的孩子,常人家里该是如何模样?】 他顿了下,又道,“微臣也庆幸一事。” “何事?”金簪扬眸反问道。 “尽管殿下养出帝王该有的谋略,但还是保留了一些最质朴的东西。那是殿下最珍贵而难得的品质,微臣希望殿下一直保有它们。”在金簪疑惑的眼神下,凌飞起身向她行礼,而后缓步离开天机宫。 南叶过来收拾棋盘,顺道将手中的多宝盒递给金簪。 “这是凌少保离开前留下,说是他孙儿送给殿下把玩的礼物。” “礼物?”金簪拨弄着毫无缝隙的盒子,玩笑道,“怕是又遇到难题,背着他祖父来取经。” “可我瞧着凌少保不像是知情啊?”南叶瞧着金簪在找多宝盒的木纹缝隙,也帮着找起来。 金簪莞尔道:“他自然是知道一些。所谓,我保留了珍贵的……”说到这,金簪顿了下,见南叶定睛望来,将多宝盒放在桌面,沉着道,“孤一会研究吧,你收拾后下去吧。” “是。”南叶暗暗一笑。 【凌大人不说明此事,就是保留了殿下那一丝珍贵的童心善意吧?】 晚间,金簪走进专门的舞房。 她看着四面发光的琉璃镜,缓缓地抬起手臂。 正值发育期的她有一股少女独有青雉之韵,在抬手扬臂扭身间亦有武者的力感。 “啪啪啪……”三击掌事响起。 金簪凌厉地望向背靠门帘穿着较厚的莺歌,幽幽道:“谁叫你进来,不怕死吗?” “奴家在这宫里一年有余,小心翼翼地活着,倒也觉出些无趣。今日奴家有幸见了殿下的舞,懂了我那前任为何倾心教殿下舞蹈。” 莺歌边走边褪衣,厚实的冬衣落地,露出内在的粉色纱衣和大红色的艳丽肚兜,以及半透微明的窈窕风情的身段。 金簪蹙眉,任由莺歌滑如油脂的手摸在脸颊处,侧脸道:“出去。” “不。殿下可知道斗舞?哦……不是宫廷舞乐司里那种正经古板的斗舞。”莺歌本就是西教坊的人,有着艺伎的风流情态。 她如妖娆的蛇般从金簪的身后侧覆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道:“西教坊里的斗舞是两名舞者随意而舞,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却能从对方舒展的肢体、舞动时散发的热情引起大家的共鸣。论哪位舞者的技高一筹,就在这共鸣当中谁的舞蹈更投入,更能引起旁人对舞者的痴迷。” 金簪本以为莺歌这样的女子一辈子都不会踏出她保有性命的防线。 她一步旋过身,望入对方动情的眼睛,冷冷道:“你敢教孤这样的舞?” 莺歌微微一笑,敛了几许玩闹的眸色。或者这刹 17. 入坑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哟,这是什么呀?”季飞扬一把夺过凌云手里香气四溢的纸张,重重地嗅了口后笑道,“好闻,莫不是姑娘家的东西?”他逗着凌云来夺,边将纸张打开,一眼就落在两字:“风华……”【绝代啊。】 这一打开不得了。 季飞扬被上面碧落红尘般的惊人笔画震住了。 他本身不是好学的人,乍一见这般飞扬的秀美字迹,一时惊为天人,无形中就生出艳羡之情。 季飞扬躲开凌云再次探来的爪子,一跃上了房梁。 他不管凌云如何威胁、呼喊,就坐在梁上抚摸纸张上面的字迹。他还朝凌云耀武扬威地挥舞两下纸张,笑嘻嘻道:“这世间竟有人将‘风华’二字写得这般好,玲珑有形,笔笔动情。” 他再次低头嗅了下纸面散发的气息,陶醉般道:“这股芬芳浓而不烈,清而不淡,好好闻,好特别的味道。”他又嗅了下,随后就下了判断,“字迹秀美,芳香逼人,定是女子,且是既富又贵、贵极之女。” 季飞扬的脸上露出一种舒爽动情的神采,朝下面一本正经在生气的凌云喊道:“好弟弟,快说这是谁写的字?这味道的女人在哪?我可从未在市面上看过这般好看的字,莫不是哪家的闺秀?这香味也特别,我没在市井女子的身上闻到过呢。” 凌云哪里管香不香气、字好不好看,就想知道朝思暮想的坚空竹在什么地方。 他见季飞扬从高处扑来,赶紧将威胁用的袖箭放下。再去夺纸,人却被季飞扬反手给扣压在桌面。 “你放开我。我不知道。”凌云气呼呼喊道。 “这就是你不对了。”季飞扬一下打在凌云的屁股,将这哇哇叫的男娃子打红了脸,“说,告诉哥这个姑娘在哪?不然,我不告诉你上面写的坚空竹在什么地方。” 凌云气狠了,骂道:“你连字都认不全,怎么就看懂了在哪?” “嘿,不就在风华……你还取笑哥哥、想套哥哥的话了。哥哥偏不告诉你。”季飞扬放开他,将纸小心地折入怀中。他刚要夺门而出,一只短箭就钉在右侧的门框。 他立在原地不动,撇嘴哈了声,边点头边道:“好好好,为了这玩意连哥哥都射。” 凌云憋红了脸,垂头将装有袖箭的手放下来。 季飞扬转过身,见凌云如丧家之狗一样,不免想起两人无母的同病相连,而且这个弟弟是那种有父母却都不要他的可怜劲儿。 再有,这样的凌云像极雨夜被女子赶出楼得那个颓丧如狗的季飞扬。 “咳咳……”季飞扬赶跑脑海里的落魄形象,将怀里的纸张又取出来,递在小少年的面前,被他一把夺过去后笑道:“多要紧的东西,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连哥哥都敢射了。还有,这里面可不止你要得东西吧,还有人家托你办的事。你可别傻乎乎地着了道还不自知,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凌云的心里微动,又有气又挺惭愧。他愧得不想理季飞扬,兀自将纸上的东西誊抄一遍,也看到了后面太女殿下要求办的事。 【请帮忙探听西教坊的梵阆身世。】 凌云愣了下,托季飞扬的福,第一天到京都就知道大名鼎鼎的东西教坊。 他记得祖父提过一嘴,太女十五岁时要上登令楼、在众百姓的围观下在楼上跳舞。至于登令楼是何模样,有没有围栏屋子,他全都不知道。但是,凌云知道祖父常为此事烦扰,说明在登令楼上跳舞是很不好的事。 【殷罗姑姑说过:教太女殿下舞蹈得正是从西教坊选去的舞师。】 凌云压下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沉默寡言地开始誊抄。待他抄完,看向旁边好整以暇、蹲守观字的季飞扬,蹙眉道:“这字写得好?” 此句一出,刚才两人的龃龉已经散了。 季飞扬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豪性,让他对很多小事都不在意,比方凌云刚才的举动。他更担心凌云被人当枪使。 不过,面对凌云得这句问话,他想老实地回答。 季飞扬摸在纸上几透纸背的字,点在让他眼前发光的“风华”二字,想起他第一次入西教坊时被上了年纪的公子哥取笑的场面。 当时,有人站出来替季飞扬解围,用得就是一句:“千老那句:彼时春衫少年郎,笑看风华不知愁。说的不是这般大的少年嘛。大家就放过他吧。” 季飞扬每每想起那位紫衣男子的气度风韵,就会心生羡慕。 【若是我也能像那男人般潇洒不羁、雅俗共鉴,定不枉此生。】 眼下这一笔惊艳的字里,尤其那“风华”二字,让他对纸后的女子充满了犹如对紫衣男子般的艳羡和遐想。 季飞扬摸着纸上的字迹,边赏边用白话道:“不比你我写得好吗?看看你那八爪字,我那鬼画符……再瞧瞧这张纸上的一笔一勾,匀而有力、浓而有情。写字的女子没个辛苦劲儿绝到不了这程度。这不叫好字,啥叫好? 你这小木匠都呆进木头里去了。来,告诉哥哥,这张纸哪来呢,谁叫你查这个西教坊的梵阆?” 季飞扬见凌云沉默,杵下巴猜测道:“宫里?” 凌云微微睁大了眸。 “中了。若说这宫里,莫不是那什么什么……什么守藏阁里某位凌祖父认识的女官?”季飞扬眉飞色舞道,“拥有这般字体、这般香气的女子腹有诗书,定是守藏阁的女官。说,她叫什么?哪家的姑娘?年方几何,可有婚嫁?又为何要查西教坊的梵阆?” 凌云已经目瞪口呆了,望着这般的季飞扬都转不过弯。 季飞扬见他傻样,直接放过小木匠。他又道:“如今能进宫里当女官,这京都除耳闻能详的高医正家有一位女太医外……司空李源家也有一位吧。莫不是他家的二姑娘?” 凌云听他越猜越不靠谱,直接起身推他:“走走走,我要忙了。你去外头找那什么李源姑娘吧。” “李源是司空大人,他家的二姑娘好像叫李柳絮。”季飞扬假装被他推动,就被推出了门。 他扒在门口,朝肃张脸的凌云道,“回头抄完了将那纸送我。回报就是哥帮你去查那梵阆。” “啪”得一声,房门在季飞扬的面前关上了。 季飞扬哼唧了声,摇着手指玩笑道:“小气啊小气。没有哥,你进得去西教坊那种地方嘛。有你求哥的时候。” 他走两步,又喃喃道,“不行,我得去探探这李府的二姑娘。若是来个月下逢佳人,啧……嘿嘿……” 屋内的凌云誊抄完,又对着纸上的“风华镇”三字发起呆。 他起身离桌,顿了下,回身将桌面上的纸捡起后小心地放在鼻尖前轻嗅,半响后无语道:“这是多宝盒的柳松木香、蜀州贡纸的竹香,再有东都石墨混合龙涎的复合香气。什么女儿香,傻哥……傻飞扬。” 自此后,季飞扬这个哥哥的名头在凌云这里抬不起来了。 小凌云将纸塞入怀,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字练好,不被傻飞扬嫌弃。至于西教坊的梵阆……他决定先搞清楚风华镇在哪里。 然而,此日过后,凌云问了凌飞、乃至查了家里最新的书、以及外面店铺可以买到的地理志,都没有查到风华镇的下落。 他又猜测起来:难道她不知道外面已经没有风华镇这个地方了吗?不对。祖父说过近代司马大人编撰的地理志上已没有风华镇这个地方。太女博学至此,怎么可能不知道外头没有风华镇这个地方。她难道是……难道是在等我给她回信,然后再告诉我风华镇在哪? 凌云机巧的心思被自身的想法深深地震住了。他歪着头看向桌面上的多宝盒,莫名有些郁闷。他虽小,却不是傻子,甚至很聪明。他悟到后不免有些难以言说的失落。 他又自我告知:“不可能。或许她真不知道风华镇在哪吧,待我问问。” 但是,他看着纸面上:请帮忙探听西教坊的梵阆身世。 这句话在他幼小的内心深处被反复解读,末了,他来句:“算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就去打探一下,得了答案再问她吧。” 季飞扬早知道凌云会为此事出门,已经蹲守他两天,而且,他已深夜探过李府。 李府二小姐李柳絮是个书呆子,身上的笔墨香气用得是京都贵女常用的幽兰香和墨兰墨,也没有风华拂眼般令人眼前一亮的字迹。 季飞扬虽是个粗人,也有细心风流之处。 撇开这些可入宫官员的女儿,他想起了凌飞少保的身份,这天下最富最贵的女子,不正是那天下第一的女子——太女轩辕金簪嘛。 “听听,轩辕……金簪,这名字就透着自古以来的贵富之气。哎,这凌云啊,祖父被太女一党当枪使,孙儿也要着了道。不行,作为好哥哥得拉他一把,帮他脱离苦海。” 凌云独身在西教坊的高楼大匾前徘徊,找龟奴问了句就被轰下檐廊。 季飞扬一点金色亮在龟奴的眼底,被龟奴奉为上宾。 他拉着木呆呆的凌云随龟奴入了西教坊司,朝可爱的弟弟道:“瞧见没,得那点真东西才能入楼。学着点。”他见凌云点头,又趁机道,“哥哥帮你办成此事,你记得将那纸送给哥哥。” 凌云闻言,只木然地跟在他后面,被龟奴一起请入雅阁。 季飞扬瞧着那只飞来的如穿花蝴蝶般的漂亮老鸨,笑道:“别说了,将你们这资历最老的姑娘给少爷请过来。春雪姑姑新任不久,还是当红美人,怎么能算老人呢?” 说着,他将一块银钿拍在桌面。 银子市价如铁,虽不值钱也是钱。 春雪虽是西教坊的新管事,看不上这点东西,但是被季飞扬的气度风流、乃至言辞里的话儿勾起了兴趣。 这个少年,她曾在高楼下俯见过一回。那时候他还是个初入楼的青涩毛躁性子,现在混迹多地已经滑不留手,还是有些成长的。 此时,春雪呵呵笑道:“季公子这嘴是抹了蜜,有段时间没见你了,莫不是流连哪个美人楼子去了。说起咱们教坊司,年中走了一批。现下,论资历,有谁比得过奴家春雪。” “那春雪美人,小爷向你打听点事。”季飞扬左右一看。 春雪眼明心亮,举绣帕一摆手,那些闻风跟来的年轻姑娘们一一退出雅间。 春雪将眼神落在凌云处。这般连毛都没长齐就被带出来,怕是哪家的富贵子好奇这烟花之地吧。 “受人所托,向你打听个人。回答的好,这条份量十足的小黄鱼就是春雪美人了。”季飞扬将小拇指粗的金条放在桌面,朝一旁已经看呆的凌云眨眨眼。 春雪瞧了眼小黄鱼的色泽,咧了唇后婉婉道:“那得看公子想打听得是谁。” “梵阆。”季飞扬眼见春雪变脸,赶紧上前拦她,“春雪美人,别急着走。有话好说。” 春雪还没见过这般无赖的少年郎君,还是个刚长成的年纪。 说不定他还只敢摸女儿家的手。 她反客为主,一把拂过少年郎君的耳鬓,见他两眼放光,反倒咯噔了下。她不由笑道:“好风流的性子,以后是个令天下女子伤心的负心薄幸。” “哎,本少爷风流但不下流,多情但不滥情。日后可是这天下最风流的侠客。春雪美人就卖我一个面子。”季飞扬说着就去搂春雪的腰肢。 春雪虽已退出一线花魁的行列,还 18. 情谊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报……” “恭喜太女殿下。禀太宰,西行关大捷。摩尔人往寒雪关退逃。” “太好了太好了……” “京都的危机终于解除了。” …… 凌飞出列道:“此时,燕地兵马若绕过秦连长墙北段,阻截摩尔人西退之路……” “报……” 司空李源接过朱红急报,在风子鸾的示意下当堂拆解。观后,他震在原地。 他仰面看向空空的龙椅,再及沉目望来的太女金簪,再至威严的风子鸾,环顾众多好奇的朝臣,向风子鸾行礼后递上急报。 他递去的手从微颤到大颤,几拿不住急报。 风子鸾嫌弃地睨了李源一眼,一把拿过信纸细瞧。然则,他观过后瞳孔大震,怒喊道:“凌飞,你该当何罪?” 凌飞一震,接住砸来的急报,上面只有一行字: “北地三道府(北盛、北延、北海)联合反了。” 北地寒灾,大批民众冻饿而死。 三道府地界饿殍遍野、路有冻死骨,军人收都收不过来。如此境地,如何做?等朝堂拨响银?笑话。 那就抢,南下去抢。 “报……” 李源猛地回过神,喊道:“报什么报,招进来说。”他这才发现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掩袖轻咳了两声。 “禀诸位大人,石鸣春带着他的大军抢了西戎人的东西,沿秦连长墙向北逃了。” 有些官员当即镇不住,当堂跌坐在地,失了仪态。 凌飞急切道:“此前战报不是说石鸣春将军带了三万人马吗?这三万人都沿秦连长墙逃了?那……摩尔人呢?” “石将军的副手们一直说有这么多人,但实际上他们一骑三马,听声音多,实则不过五千骑左右。 西面的摩尔人抢带大量的财物、粮食,以及锁绑男女为奴。他们这队伍走不快,被石将军趁机冲乱。 摩尔人且战且退,后来带走了吃粮和财物退返寒雪关。但是,石将军的队伍……打了摩尔人,抢了他们的东西,拉着那些百姓往北地去了……” 风子鸾当即一脚踹向凌飞,将他踢跪在地,怒喝道:“凌飞,你引北地兵马入都劫掠,千古罪人。” 百官噤若寒蝉。 风子鸾赤目欲裂,仰头看向站直的金簪,大声怒喝:“回六卿寮所再议。”说完,他快步走出大朝堂,向官禄道奔去。 一众官员抹着汗、颤着腿,尾随风子鸾而去。 沈长清去扶凌飞,却怎么都拉不起人。 他低声耳语道:“凌大人,别这样。太女还在上面站着呢。” 凌飞这才抬头看向站得笔直的金簪,挪了膝盖向她行跪磕大礼。 金簪缓缓地走下台阶。 半道上,她回身看向高高在上的龙椅。盘踞金椅的两条巨龙像是这世间的纷杂绳索,紧紧地缠住她的心。 她暗暗地深吸口气,毅然去扶起凌飞。 “少保大人,此时不是自责的时候,西戎遭天灾,北方又如何能避免?说来都是朝廷无能,发不出银子、拨不出粮饷令北地有了异心。” 沈长清帮着扶起凌飞,叹了声道:“今逢乱世,我等诸人竟……”察觉手腕被凌飞捏住,他连忙收了口。 金簪扯唇角,淡定道:“孤带你们去六卿寮所。” 凌飞和沈长清愕然地睁大了眸,不解金簪的用意。 “如今,孤已经说不出‘大周’这个堂堂国名。北地自立一事关乎京都地区的存亡。既然,山不来就我等,我等去就山。” 金簪说完仰首挺胸,率先向六卿寮所而去。 皇权面子是什么? 那是和平富有时的景上繁花,如今这般田地,再顾着那点虚无的东西,不如直接散了吧。 沈长清和凌飞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风子鸾还需金簪的血统和名义,没将她拒在六卿寮外。不过,六卿内殿没有金簪的位置,她得站在风子鸾的下手,听着各大臣的建议。 第一派,举朝奔赴东都,与夏夔帝合在一处。大家在一起,力量大,扛得住日后北方南下的举动。 第二派,出动风瑶骑兵,拦截石鸣春,减少京畿附近几道府的百姓损失。 第三派,按兵不动。北地三府反了,也是如西戎人一样抢东西。他们抢够就会回去。 余下一些不吭声者,大概是怎么样都可以,先顾好自家。此番波涛之下,又有多少人在打着逃离京都、保全家业的想法。 凌飞听他们将“抢百姓”三字说得如此轻易,真是怒不可遏。他想要发作,却见金簪的面色镇定而沉着,也渐稳下来。 风子鸾敲击桌面,撇了金簪几眼,沉声道:“本宰令楚甲子为风瑶副将,由他带风瑶骑兵西行寒雪关,注意摩尔人的动向。另,派驻军严守北地燕门关,不令燕地兵马南下。除此外……” 他如狼的目光从诸多官员的身上掠过,凉薄的唇角略勾,冷笑道:“招兵买马,重组强军守城。如今,京畿遭逢大劫,国库空虚,百官皆有私田粮场,诸位大人聊表一下,慰劳新军以及骑兵吧。” “这……”嘴快得出了一声就不敢再吱。 余下众人私下互看,纷纷向风子鸾行礼。 “各去寮所做事。”风子鸾威严下行,百官不敢多言,各自散去。 他看向垂目欲走的金簪,觑着她的背影道:“殿下,请回天机宫用太女印鉴写一封出征诏。楚甲子乃是楚刘素的长子嫡孙,也是楚家仅剩的男人。这世上还能调的动他家的人也只有殿下您的名义。” 金簪不言,跨步而去。 【名义,乃是大周太女的名义,而非金簪本人。论忠君,谁能抵得过楚家。 然则,太保三子先后死在西征摩尔人、苦守寒雪关的战役,楚家欲夺回西六府三城而历代不得。太保楚刘素老来也战死英雄大道西行关。 如今……轮到他家仅剩的孙子么。】 天机宫内,沈长清不免为楚家捏把汗。 凌飞亦是沉默不言。 金簪提笔写下出征诏,随即又将写好的诏书扔了。她拔下头簪,刺破指尖,以血代墨在太女诏上书写。 “殿下……” “殿下……使不得……” 南叶和杜鹃、沈长清和凌飞纷纷阻止金簪此举。 金簪却固执道:“太保楚刘素对孤有恩。当年正是他、孙太傅和祈太师三人将母后、孤送上如今的位置。 据孤所知,楚甲子是楚家唯一剩下的男丁,楚府中也只余一名老太君。 如若他此次答应出征,生死未卜,不以血书何以平太君之怒?” “殿下血书,岂不是逼他一定要去……”沈长清说到这不免哑口。 金簪凝目,毅然以血指写完。 【是,孤就是要逼他去。风瑶骑兵乃是大周最强的兵马,是最后的屏障。风子鸾肯召楚甲子入风瑶骑兵,这是孤的机会。】 指尖的刺痛令金簪皱紧眉宇。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身的血可以这样冷,不仅不为楚甲子说话,还要亲手将他送上一条绝路,逼楚家的孤祖独孙入绝境。 “沈少傅,由你带宫侍前去吧。”她将出征诏写完,将旨递给沈长清。 南叶赶紧帮她止血。 杜鹃帮着沈长清在诏上盖下太女印鉴。 凌飞目送沈长清离去,看向金簪道:“老夫轻狂了,请殿下降罚。” “无错何罚?当日,风子鸾不肯再损风瑶骑兵,不令兵马西行。若非你的建议,摩尔人早到京都门下,何来这月余的太平。驱狼逐虎之策,怎么用都是用。 如今,风子鸾惜命,不肯再领兵出征,招楚甲子入骑兵营。这是楚家的机会。 若他自此能归来。尔等与孤无论如何都要保下他。 对了,请少保将这份手稿转交令孙。 如若他能赶在楚甲子出征前制出来。那么,即使战胜不了西戎,也能守住寒雪关、震慑北延三府,替孤、大周争取些时间。” 凌飞亲手接过厚厚得一捧手稿,粗略观之,诧异道:“这些是……” “托老师的福,孤近日翻遍守藏阁内所有关于古时战争的书,按其上说明手绘这些图稿。至于它们能不能用,得看令孙的本事。”金簪说出这些话时,心里明白一件事。 凌飞的孙儿凌云恐怕也要随军出征,至于凌飞舍不舍得孙儿,决定权在他的手上。 金簪轻出口气,上盘入局皆是子,可用或不可用便在这些牵牵绕绕中。 【轩辕祖地、藏龙山一行,教给孤得正是此番道理。大周轩辕氏真正的强大乃是轩辕氏在成长当中本身所学的本事。 这些本领的来处就积攒在守藏阁,乃至一片忠心的臣子手上。如今,孤祈愿先祖庇佑,希望这些武器和战西戎的方法都能奏效,再保大周几年吧。】 凌飞自是明白金簪的用意,向他行礼后拿了手稿离去。 金簪看向他留下的多宝盒,取来后摸索在机巧之处,并未打开。她记得那个孩子不过六岁有余,却要背负这些,也是不易呢。 她将多宝盒递给南叶道:“摆在多宝架上吧。” “是。”南叶接过后就去归置。 她不明白金簪为什么不打开这个盒子,说不定那个未曾谋面的灵巧少年又遇到麻烦求殿下解决,还能博得殿下一笑呢。 ** 凌飞回府前,季飞扬拿着他爹给的竹梢点在双腿打颤的凌云小腿上,狞笑道:“站稳了,别打颤。” 凌云磨牙,呼呼道:“怎么可能不打颤?” “嘿,你哥我自出生下地就以这个姿势喝水、吃饭、瞌睡、拉屎,就不打颤。”季飞扬得意道。 “人吃五谷轮回,你一个姿势干完全部也是厉害。”凌云磕巴道,见着一旁的水漏满后倾斜,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到时间了。” 季飞扬笑了几声,陪他蹲坐在地。他望着漂浮的闲云,畅想道:“你说那……” “什么?”凌云假装不明白。 “宫里那个……见到我的情书会怎么样?”季飞扬的多情眸滴溜溜地转着,弯起好看的唇角,发出嘻嘻笑声。 凌云暗暗翻个白眼,全是因为西教坊一行受制于人,才不得不将那份肉麻兮兮的情书塞入多宝盒。 “不知道。” “啧,不知道凌爷爷回来没,我得去前堂看着。说不定他将对方的回信给带来了。”季飞扬说着就要跑,被凌云一把扯住了腰带。 “作甚?你不休息么。” “你背我一起去。”凌云执意道,“我也想知道风华镇的信息。” 季飞扬无法,将他背在身上往前堂走去。 凌云哼哼唧唧的舒坦了,就道:“你怎么会喜欢她呢?人家那身份怎么可能给你回信,她也不知道你是谁。” “不懂了吧。少女心事深如海,若她知道宫外有个痴情人想与她一见,说不定会想方设法出宫来见我呢。对了,我让你制作的飞虎爪制成了吗?” “图纸成了,以精钢丝缠绳,刀枪不断。不过,老虎爪还得精冶,要专们的铁匠人。 柳观巷尽头那家的手艺不错,你将图纸带去那边打吧。 那老板姓甲,单名一个‘子’,自诩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就爱打铁。”凌云想起那店里的打铁少年,露了笑意。 “甲子?好怪的名字。”季飞扬走着走着就加快脚步,也不去外堂,直接往门外凌云的院子走去。 “他说,他祖父希望他处处拔得头筹,然他祖母希望他处处做小孙子,就取了这么个两相兼顾的名字,大概是想要他长命百岁。”凌云将听来的话转给他,又道,“你想拿图纸去柳观巷?” “对。有了这个飞虎爪,别说出入府院,就是金宫深庭,小爷都敢去闯一下见佳人。”季飞扬得意地笑道。 两人取了图纸就马不停蹄赶往柳观巷的“路人甲打铁铺”。 然而,铺子里的炉火燃着,却不见店里的师父和老板铁匠。季飞扬问了旁边的大婶。 大婶瞧他模样好,笑道:“好像是被家人找回去了,说是有急事。唉,这年头除了那吃人的西戎人打到城门外,别得都不叫事。你们改日再来吧。” < 19. 闯宫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少年不识愁滋味,放浪形骸夜作歌。而今知晓情仇事,黄汤入胆意孤行。 夜色如墨,偶点星子做灯。这是一个极其适合夜行的晚上。 季飞扬和楚甲子两人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到了金宫的外墙下。 两人被冬日的寒风侵袭着,从红粉脂香里染来的醉酒状态随这一路清醒大半。 但是,两人心中得那股烫热还没退下,刺激着他们奔涌的血液做些冲动、可消耗少年力气的事。 楚甲子定睛一看,门额上是司寇刑狱的威严牌匾。 他一把拉住还要往里冲的季飞扬,指着天上的北极星和高门匾额道:“方向不对,这是司寇衙门的地方,从这里进去是天牢和六卿寮。我们得绕过南墙,往东去。天机宫才是大周太女的储君之地,储君有旭日东升之意,在金宫的东面。” “嘿,内行。”季飞扬跟着他一路躲过在司寇寮外巡逻的禁军队伍,来到楚甲子勘定的僻静地方。 他细听四周,朝楚甲子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楚家人啊。” 楚甲子听到这话,想起祖父引以为豪的旧事。 他垂了眸色道:“我楚家发迹就是因勤王有功。楚家先祖助力德成帝——轩辕城,平定当时的六卿逼宫动乱。遂而,我楚家有金宫的布局图。” 季飞扬闻言,这酒是彻底醒了。 他流转晶莹的眸光,拍在楚甲子的肩头以作安慰,随后将飞虎爪抛上宫墙。正要抓绳跃上,他被楚甲子推到一旁了。 “哎,你……” “轻点声。禁军外巡,虎贲军内巡。两方错时巡逻,以防贼子刺杀贵人。 如今,禁军刚过去,想必里面的虎贲军正在过来。”楚甲子调整状态后脑子越发冷静。 “我楚家也曾干过禁军统领的职位。”随即,他暗道:【金宫内廷情况不明。我进去见太女是去质问一句,可不能害了这个好兄弟。】 说完,楚甲子撕了布袍缠在手掌,而后抓住精钢丝攀援而上。 季飞扬插腰站在墙下,看他行动间的行家模样,暗道:【不愧是一身赤胆的楚家后人。】 他从怀里取出凌云制作的精钢丝手套,戴在手掌后抓着钢丝绳,借着墙壁跃上墙头。 比起楚甲子,季飞扬的功夫更飘逸灵动。 楚甲子刚上墙头,见他上来,担忧道:“你……” “嘘……”季飞扬一把将楚甲子压伏在墙头。两人屏息等下方的虎贲军过去。 待巡逻的军士走远,两人才将绳索拉上墙头,准备抛向对面三丈远的内宫墙。 “我去那头拉着绳索,你再顺钢索过来。” “我……”楚甲子要反驳,被季飞扬一把按在肩头。 季飞扬的唇角吟着星光,似得意地笑道:“我可以借你的臂力跃过去,至于你么……” 他上下一扫楚甲子的身形,一拳砸在他厚实的臂膀肌肉,笑道,“你不担心借我力后半途砸下去摔个不成人形?” 楚甲子估测两墙间的距离。真别说,他可以送季飞扬一臂之力,而季飞扬未必能行。 他本身学得又是打战行军的硬家功夫,爬墙下墙自是没问题,若论内家功夫和足下轻功,明显不如这个新交的兄弟。而且,他比季飞扬高壮重得多。 此时,季飞扬已经如鹞燕一样,借着楚甲子手臂的推送之力,带绳跃向内墙的墙头。 待两墙上空拉起绳索,楚甲子深吸口气,踩着钢索迅速上内墙。 季飞扬为了拉住绳索以便承受楚甲子的体重也是用了大力。 精钢丝缠制的手套几被绳索掐进肉里去。 两人顺利过内宫墙,彼此在星月下相视一笑,互相打在肩头。 随后,他们借钢索下了墙,按楚甲子的记忆和观星认向法摸到天机宫的外墙。 “这里面就是了。”楚甲子拉住东盼西顾的季飞扬,突然道,“先说好,我是来问她一句为何这么对我楚家。你可不能伤害她。若是你对她有无礼举动,我就……” “就怎么着?”季飞扬哼了声。 他瞧眼天机宫的墙高,朝楚甲子道,“这墙不高,应该进去就是宫殿。你自个进去吧。我不进去了。” “什……什么?”楚甲子浆糊了。 【这哥们不是将那太女当梦中情人吗?怎么突然又不进去?】 “你去问身家性命,我想去谈情说爱。这你进去了,我还谈什么?回头你俩闹翻了,我又露了脸,这不害我没留好印象嘛。”季飞扬理所当然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等等……咱们得有个暗号,宫里可养猫吗?” 他兀自说着,“行了,就三声猫叫为号,你快进去。” 楚甲子被他推到墙边,心里的感动像溪水般哗啦啦地淌着。他重重地抱了下季飞扬,而后攀着老虎爪的钢索上天机宫的墙。 季飞扬见人消失,捂在肚子处嘀咕句:“啧,喝多了,得找个地方尿。” 他的利眸环视四方,将脑海里绕着外宫墙走的路径和宫内方位图一一匹配。随后,他的目光射向司寇寮牢狱的方向,正是官禄道的六卿寮所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想必日日不回府的太宰大人住在那边吧。”季飞扬无声地呵了下,再观两地开阔且无遮挡,显见是一处大广场。凡有人踏入广场,若被巡逻者遇上,那就玩大发了。 “所以,从司寇衙门那边进来才合适嘛。” 季飞扬嘀咕句,瞧见卜耀阁的屋顶,勾起了玩味的唇角。 他趁着夜色,跃过卜耀阁,沿着雕花石柱横穿金宫大广场,闯进六卿寮所。 此时的他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小心谨慎的模样像极夜行的刺客。 然则,季飞扬若是早几天入宫,或许能迎面撞上从内宫出来的太宰风子鸾。 如今,他注定要扑空了。风子鸾早已堂而皇之地留宿后宫。 ** 天机宫里,金簪沐浴完后无法入眠,就坐在案几前阅读书简。 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目光撇在流过血的指尖,负疚像那高高在上的金色椅子,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放下书本,看向紧闭的窗扇,走了过去后将窗户打开。 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了下。 灯火下的女孩乌发披肩,面容清丽且纯美,尤其那双幽深点星的凤眸,将人映得透彻明白,再及小巧秀美的鼻尖,乃至因惊讶微掀的润光唇齿。 她像是夜的精灵,点亮寒途的星辉明月,又像是初夏荷塘上不缀凡俗的摇曳清荷,这样的乍然、不期然却又理所当然地闯入少年本不平静的心田,掀起一阵令心眼巨震的狂风浪卷。 楚甲子愣怔了,稍许收敛睁大的瞳孔和鼻翼,带点痴且木讷道:“你……你别喊。我不是坏人。你知道太女在哪里吗?” 金簪嗅着顺风而来的汗臭、酒味,乃至一缕不该是此人有的混浊香味。 【有点讨厌……但是,这就是莺歌所说的……孤身边所没有的……不同宫侍这些男人的……雄性味道。】 这是什么?这是荷尔蒙的气息,吸引雌性目光的味道。 金簪不仅忘记了慌乱,还将手搭在窗栏,倾身看向满头大汗的高壮男人,如夜里的精灵般缓缓问道:“你……从哪里来?” “西教坊。不是……”在金簪诧异的眼神下,楚甲子将缠着布条的手掌按在金簪的嘴唇上,而后,他借着窗栏,一跃入室。 他将金簪推到内外间的门帘后,耳闻外殿推门声,彼此的呼吸都重了几许。他意识到布条后那柔软的双唇在轻微地颤动。女孩呼出的湿气穿透布条融入掌心,令四周浮动一层紧张的气息。 彼此贴近、四目相对,鼻尖传来独属于女孩身上的沁人心脾的清冽芳香,像是导火索一样点燃他肚里的酒水炸弹,燃起浓烈的火花。 “殿下,该就寝了。这窗怎么开了?” 南叶的目光从推开的窗户上挪开,看向晃动的珠帘和绸纱,心里突了一下。 她试探地走向窗户。 室内的金簪抓在男子的粗壮手臂,闯入鼻尖的浓烈汗臭以及一股不甚熟悉的刚硬气息,让她感觉像是被一团浓墨覆盖掉本属于她的清爽味道。 后知后觉的心……跳快了几许。 楚甲子松开扣住她嘴巴的手,耳闻帘外的关窗声,想磨蹭下湿热的不适的掌心。 “殿下,奴婢将窗户关了。”南叶伸出手关窗,目光瞥向珠帘后,试图看清帘纱后的场景。 在男子紧张的眼神下,金簪恢复以往的镇定,试图开口。 宫女的话声传来后,楚甲子一下子扣在金簪的脖子,不许她出声。 金簪的指甲掐进他轻薄的布袍,以眸光和手示意珠帘外:放开孤,孤来解决。 楚甲子已经确认掌下女子的身份,微惊的目光望入幽深镇定的眸渊。 这个瞬间,流淌的血液让他松开她,单膝跪在女孩的面前。 他似乎打算以这样的姿态接受随之到来的命运。 “殿下?”南叶急声喊道。 “站住。”金簪出声道。幽深的眸色凝在大男孩宽阔的脊背。【希望孤没有赌错,以血诏钓的鱼上钩了。】 南叶拉帘子的手定在半空,迟疑道:“殿下?” “孤没事,你出去替孤守着殿门。”金簪侧眸,再次道。 【这……明显有事。】 南叶想要出去喊虎贲军,而金簪的第三句话来了。 “守好门,别让旁人进来。”金簪亲自掀开帘子,盯在南叶紧张的面容上。 南叶看着如此镇定的金簪,懂了她的意思。行礼后,她瞥见金簪身后跪着的男人。她的呼吸一滞,躬身退出寝殿,守在门外。 金簪转身时擦掉唇上不适的汗臭味道,看向仰面望来的男子,猜测道:“十八?” 楚甲子不明白这句问话,重重地点头后不知要说什么。 他忘记了来此的目的,只将目光从她一身银白的纱罩上撇落回地。 “姓楚?”金簪再次问道。 楚甲子又重重地点头,随之想起身为楚家人的使命。 他想站起来大声地质问:“为什么送血诏给楚家,想要对楚家人赶尽杀绝吗?” 然而,那只柔弱无骨的白皙玉手抬起楚甲子的下颚,将他的慌乱、气愤、紧张、浑噩的表情尽收眼底。 金簪看着这张男性脸孔,细看了一番。 男人的肤色偏黄,像是上过油的麦色古玉。五官明朗大气,长得还算不错。 透过这张脸,金簪想起得是那个听闻西戎东进后穿甲上朝的太保楚刘素。 楚刘素一身正义、热血、忠君爱国、老当益壮的精神状态给了金簪深刻的印象。 此刻,她低低地说:“……孤……想了你好久。” 【孤想着楚太保的孙子是什么模样?如同楚太保一样忠君吗?你在认出孤后跪下了,同孤想要得一模一样。】 【天啊,她……太女想了我好久!?】 楚甲子忘记了呼吸,面孔涨得通红,连胸腔都开始剧烈地起伏。 金簪的眸里流过诧异,蹙眉道:“对不起,楚将军。孤本意不是这样,但是,孤不得不这么做。你……能理解孤吗?” 楚甲子愣愣地点头,心生失落。 失落于她微凉的指尖离开下颚,他需要那点凉来将心间熊熊燃起的情花熄灭。 “孤想你活着从寒雪关回来。”金簪歉然道。 楚甲子微张瞳孔,被女孩燃起的微醺感随她的话,进入另一种境界。 他好似听到寒雪关呼啸的狂风、嘶嚎的战马,乃至将士浴血奋战的搏杀声……以及寒风落叶中楚家人马革裹尸的宿命。 “为何不给楚家留一条活路?”楚甲子咬牙问道。 此刻,他彻底从金簪的清纯、芳香中清醒过来,脱离那种醺人的状态,问出此行的目的。 金簪答不上来。家国、私心,不知何时已在她心里混在一起。 她低声道:“楚家的忠心是守护这个国家,守护皇族赐下的荣誉。孤自生来就肩负这个国家,为此,孤可以牺牲任何人,为此做任何事。” “呵。”楚甲子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酒醺的酥麻退去后,他的体内升起得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而这种感觉,他一点都不陌生。 第一次,父亲战死边关的消息传至家中。初闻父亲的死讯,一家人悲痛欲绝。母亲随之不久殉情而去。楚甲子成无双亲的孩童,失意、仇恨、祖父的忠君爱国教导……这些沉重的情感压在他弱小的肩头。 第二次,楚家叔伯死守寒雪关,抵御摩尔人入关……然则,疯狗风子鸾忌惮楚家人的军功,暗夺兵权,导致营中起乱,以至叔伯战死寒雪关。随后,夏夔帝收了楚家的兵权,将楚家军归入地方道府的司马门下。这是皇权旁落的开端,夏夔帝用皇权将自己逼入死局,只留疯狗接任的风瑶骑兵在朝。 这种憎恨一国无能的感觉像是山一样压在忠君爱国的情感上,令日渐成熟的楚甲子愤怒难纾。 第三次,祖父。他忠于职责、尽于大义,毕生以驱逐西戎人、夺回西六府三城为目标。 家中奴仆、孙儿跪求他别去,祖父偏要去。孙儿要一起上战场,却被祖母以死相挟,死拖拽着不许去。 这种窒息般得越来越重的沉重感比捶铁的锤子重得多。 现在,这种感觉再次袭来,而它来自于这个女孩……不,大周的太女,窒息得令人发疯。 “微臣家中还有一老祖母。”楚甲子再次抗住这股沉重的情感。然而,他终究屈服于楚家的命运。 他想起祖父出征前说过的话: “孩子,祖父是老了,但是,祖父还提得起这把刀。记住,我楚家忠得是国、守得是大义,死在守国的战场上是楚家男人的归宿。你且先蛰伏着,待疯狗死去,军权归来,你也要传承我楚家的意志,将那西六府三城从摩尔异族的手上夺回来,解救那些被奴役百多年的大周百姓。 记住,绝不可让我大周的国土被异族侵占,绝不可让我大周的百姓被异族奴役,绝不可让我大周的君主被异族欺辱。” “孤遣沈少傅去楚府颁旨。他是奉行君子之道的老师,见过你祖母后,定会替孤照顾楚家。” 20. 西征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宽阔的英雄大道扬起滚滚黄尘,五千三百一十骑快马迅速向西奔去。 季飞扬拥着凌云坐在其中一匹红马上。 他察觉怀里有动静,将披风解开一角,露出睡眼朦胧、打着哈欠声的小凌云。 “哟,咱家的小公子醒了,可颠着你?”寒风呼过脸颊,季飞扬又把刚露头的脑袋压进披风兜。 他一手拉缰绳,一手抱住圆滚滚的凌云,不让他颠下去。 “你都把我绑在你腰上了,就别抱这么紧。”凌云咕哝道。 然而,季飞扬听不清,打马“驾”得一声,跟上骑兵队伍。 骑兵们狂奔一日,终于在风灵驿站外的小林里下马休整。 楚甲子朝楚家的护卫队长楚荣道:“晚上你安排人巡夜。另外,注意我们的饮食。” 楚荣应后正要离去,风瑶骑兵的冯萧中郎将拦住楚甲子的道。 楚荣手握刀柄护在楚甲子身前,瞪看冯萧。 冯萧扯唇角,用力地朝楚甲子拱手,客气道:“在下冯萧,风瑶骑兵轻骑营里得一名卫长。此次出行,我被风太宰提拔为队里的中郎将。” 楚甲子回礼,喊道:“冯郎将。” 冯萧笑出声,又沉着道:“楚家五代,男子各个忠君爱国。日前,西戎人东进,楚老将军年高七十,却披挂上阵,乃是国之英雄。 冯某和营中骑兵对此深感敬佩。此行我们前往寒雪关,途径西行关。若是楚小将军信得过在下,可前去吊唁楚老将军。” 冯萧说完要走,被楚甲子喊住。 “冯将军请慢,若是不嫌弃,请坐下一起吃吧。”楚甲子朝入营的飞扬、凌云两兄弟颔首,待冯萧转身,伸手作请。 楚荣得楚甲子的示意,急去安排巡夜等事。 季飞扬等冯萧入座,给他摆碗倒水。 他是自来熟的,东拉西扯一通,就同冯萧闲聊上了。 经楚甲子挽留一事,冯萧也挺佩服这个少年的大气,笑道:“此时能被风太宰派往西地,以两位看,冯某该是风营中得哪一类?” “我在风太宰那边算不得有多大的台面。他以我为使,派我等前往寒雪关,目的无非有二。第一,我祖父出征,调用地方司马府兵御敌。风太宰是想看我楚家还有多少能力号召地方军,以便一起戕害。第二,西戎退关,他自是想知道西面的情况。 如此目的,若以亲近人来监视我未免大材小用。”楚甲子理所当然道。 “楚小将军有乃祖运筹之智。不错。我所行目的之一就是监督楚小将军,必要时将你就地斩杀,清除楚家后人。”冯萧说道。 “啪”得一声,楚甲子站起来,怒目看向冯萧。 季飞扬吓得连筷子上的米粒都掉碗里。 凌云两边看看,继续埋头扒饭。【若真要灭口,这将军就不会说出来了。】 冯萧年长,三十有余,并未因楚甲子的失态而动怒。他仰头看向气盛的少年,终归是个被祖父滞留在家未经历真战的大男孩。 他垂头继续道:“楚小将军何必动怒?我冯某人敢在这刻说出来,必是做好准备。” “冯将军的准备是五千骑干得过楚兄弟的三百府兵以及我带的七八个手艺匠人?”季飞扬边吃菜边道,一边又去拉硬邦邦的楚甲子,拽他坐下。 “说来惭愧。”冯萧苦笑道,“冯某带的轻骑营三队是风瑶骑兵里的异类,坚守前任营长和前任风瑶之首——季大将军的信诺,护国忠君。 然则……呵呵…… 如今你二位应该能猜到,冯某被派往寒雪关,一点都不奇怪吧。冯某不是风太宰的亲近军马,不顺他意,被丢出来送死再顺便做点事……同楚小将军的命一样的。呵呵…… 楚小将军,今天出发第一日,我等将面对得是臭名昭著的西戎狼骑,逢战必损。而打战最忌军内猜疑、动摇军心的事。 所以,冯某前来说明风太宰的目的,以示诚意。 那么,请问楚小将军,此行正面撞上西戎人,楚小将军觉得该当如何?” 冯萧问出真正的目的。 季飞扬玩笑不恭,大声道:“自是打他们。” 凌云哕了声,在几人的眼神下淡定得将稀粥呼啦下肚。“不好意思,我吃好了,先去休息。” 他拨拉背上的大包袱就要出帐。 楚甲子喊来护卫,令他带凌云回帐休息。 冯萧不懂楚家随军带个还没马高的少年做什么。 待人离去,他愁眉道:“我们轻骑兵对付狼骑摩尔人,不占优势的。不如风瑶骑兵里的重骑队伍,有车弩重矢,能拉防线。” 楚甲子想起手握的本钱,低声道:“若没有,我们就造出来。休整至三更,继续快马上路。” “等等,”冯萧叹了声道,“冯某队伍里的粮草只够一月,而后面风太宰是否会调拨粮草,冯某揣度不到。楚小将军呢?” “呵,我楚家哪来军粮?既入山林,又逢冬雪……且先熬着吧。”楚甲子说完,撇开眸光。 他的脑海里想起夜间金簪提过的:小韩家关。 夜深时,季飞扬打在旁边人的肩头,听楚甲子吱声,就问道:“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还未问你见过我梦中情人后的事。” 楚甲子掀动鼻翼,沉默了会道:“祖父说,天下女子有三种。第一种:贞烈女子,如我娘。第二种:宜家女子,如我祖母。第三种:红尘女子,如天下这千千万万的女子。然而,她哪一种都不是。我只知道,这种女子,不沾为妙。” “呵,你这什么分法,哄着家里的妇人吧。在我看来,这天下女子就一种:多情女。”季飞扬正要列举他认识的姑娘。 楚甲子哼了声道:“恰好,她绝不是个多情女。你去招惹她,等着被她利用至死。睡了,余下一个时辰就要出发。” 季飞扬看他翻个身,轻吐口气,侧身去抱凌云入睡。 凌云嫌弃地踹他一脚,挪了下继续睡。 *大金宫* 数日后,大金宫里,金簪看向躺在床上的男子,正是轩辕帝册封的风神何丰。 此刻,这个男人惨白如纸,一身烂疮,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哪还有以往的精致。 金簪朝高苗问道:“什么是阴阳人?” “便是男女合于一身,乃是一种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他应是生来如此。现下他的毒疮已经从那祸根处溃烂至周身,臣也只能这么做才有可能保下他的性命。”高苗朝杜鹃道,“请去将管理宫侍的司侍监找来。对于阉割之事,他们更擅长。” 金簪朝看来的杜鹃颔首。 待杜鹃离开,高苗又道:“殿下,接下来微臣要给他清理毒疮,请殿下离开吧。” 金簪便带南叶出门,留下三名小侍听高苗吩咐。 殿外庭院,南叶朝金簪道:“奴婢按殿下的吩咐,遣了金凤宫里、我们安插的小侍支走守冷殿的侍者。这才让何丰有机会逃出来。” “母后留他做什么?”金簪不解道,“折磨他为乐?” 南叶不敢应声。 “罢了。你嘱咐高苗,尽量医治他。若能康复,就遣个法让高苗带他出宫。”金簪吩咐完后遥望天际的浮云,喃道,“以轻骑快马的速度,差不多到西行关了。” ** 沈长清在殿内听金簪说假制国玺的事,还将制玺手稿交给楚甲子,当即呼道:“殿下,岂可如此糊涂?国玺手稿事关重大,一旦流落在外被月辉之流耳闻,天下必掀争夺此物的风波。” 随即,他赶紧向金簪躬身行礼,告罪失敬。 金簪看向不出声的凌飞,缓声道:“凌大人。” 这几日凌飞都有些神思不嘱,在担心随军西行的凌云。不同于将人留在东都,东都还有舅祖庇护凌云。如今,凌云是西行寒雪关,路途遥远、危机难测。 凌飞闻言,行礼道:“此事确实不妥。殿下,您经过这几日才说出此事,必定已是思量多时。” “不错。少傅请起。”金簪看向两人道,“真国玺在东都,孤手头只有孙裴大人留下得一份盖玺文书。孤早将东西准备好,意图交给楚甲子,正是要收服他。同时,为孤日后谋得政权留一助力。 除此外,天下能制出国玺花纹之人不多。” “微臣的孙儿恰好是一个。”凌飞接话道,朝沈长清道,“孙太傅留下多少人在京?” 沈长清一顿,低首道:“京中余三十人,另有百余探子,各行各业,散布在东都至京都的沿途各县府。” 凌飞与金簪的眸光对上,垂首道:“遣人往西面送信,交给凌云。制玺征兵可以,但是,此后必须将假玺、手稿、图册全部毁掉或带回来,不可外传。” 沈长清张口,又无言。 他反复看向一老一少,无奈道:“当初就不该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金簪不以为意道:“即使流落在外也没什么。” 凌飞和沈长清愕然地看向她。 “孤知道,此玺关乎国本。轩辕月辉、慕容涛,天下群豪闻之,必会出手争夺。夺玺者,入京都,驻金宫。你猜,多少人会为此动心,因它拼了命。” 金簪的眸里映出血色,幽眸穿过无言的凌飞和震住的沈长清,直瞧向金宫外的无尽天穹。 【原来太女在下这样大的一盘棋。她的落子已经不局限在这金宫,但凡有机会,她就能翱翔九天,谁也困不住她。】沈长清第一次意识到这点。他去看凌飞,那镇定的表情似一点都不意外。 沈长清轻抿唇角,躬身道:“日前,微臣去了楚家,听闻一件事。” “楚家祖母如何?”金簪知道楚甲子在外能够安心全系在这祖母身上。 “楚家祖母倒是无碍,吃斋念佛,给孙儿祈福。但是,她告诉微臣,楚家丢了一件东西,乃是……金宫布局图。”沈长清蹙眉道,“这东西说机密也不算,说不机密却也关乎金宫的安全。在这个时节丢失,恐怕另有隐患。” 金簪沉吟了下,垂眸道:“你去一趟西教坊,查当日同楚甲子一起去得还有谁?以他的身手,不可能一个人进得来金宫。” 沈长清愣了下,喃喃道:“这楚家小子……楚小将军还会喝花酒?”在凌飞的轻咳下,沈长清赶紧垂身作揖。 待两人离去,金簪也呵了声。 南叶问道:“殿下笑什么?” 金簪不答,反问道:“说起楚家祖母,孤记得祈正卿家中也有病人,他妻子如何了?” 南叶嚅动唇齿,垂首道:“今年冬雪早降,祁大人的夫人本在秋时好转却在入冬后突发高热。听说,祁大人为给爱妻退热,赤身卧冰给夫人降温。可是,没过一月,他夫人还是过世了。太仆寺那边说,祁大人已经递了辞呈,扶灵归山。” 金簪沉默了许久,低声道:“祈太师如何反应?” “毫无动静。”南叶低声道。 “罢了。祈家如今已是颓势。当初,祈太师站出来拥立孤,不过是想给祈家复兴的机会。他家得这批子侄里能起来就一个祁缙云。孤突然想知道他的妻子是何等风情模样,令祈正卿这样云淡风轻的人为她做到如此痴情。”金簪垂眸看向书案上的简牍,幽幽道,“当真是叫人羡慕。” “殿下何必羡慕旁人。殿下也能觅得良婿……”南叶说到这就住口,见金簪抬眸看来,眸色幽深如墨。她一时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奴婢错言,请殿下责罚。” “下不为例,起来吧。”金簪起身,朝她道,“你将莺歌送到舞凰殿。” “是。”南叶待她离开才徐徐站起,拍下嘴巴,喃道,“怪我。怎么忘记殿下是太女,太女岂可有夫、何来婿。” *英雄大道* “楚小将军,前面可是号称神仙难渡的落雁山。”冯萧不解楚甲子转道的用意,勒住马缰,不再前行。 楚甲子呼出的白气呵了满脸,湿漉漉得能挂霜。 他咬牙道:“我知道,落雁山乃是西行关要塞。我们不通西行关,转道落雁山往北。以京都战报抵京时日推算,燕门关没有石鸣春的动静,他必然带人沿秦连长墙向西北而去。” “你想拦截石鸣春北上?疯了吧。他那边是一人三骑,又有粮草。我们这一入山,别石鸣春没碰上,都死在落雁山里。” 冯萧不赞同道,“你没打过仗,不懂野外凶险。依我之见,还是按风太宰本意,西进寒雪关,察摩尔人的动态为上。” “如若这样,我们出来有什么意义?”楚甲子坚定眸色道,“寒雪关内的几大道府已被三方劫掠,西南月辉君也去过一遭。 你觉得那些道府内还有什么?人还是粮食? 若这些人逃,必然往北、往西南方向。西南进入胜争地界,以月辉君的野心必会收留这些难民。而往北,大片的丛山峻岭中只有一处能藏人。” “哪里?”冯萧有点佩服这个楚小将军了。 “小韩家关。”楚甲子记得祖父说过,小韩家关有一片世外桃源,那是一处通往北地的凹口,大军难行,但是小股快马骑兵没有问题。“石鸣春若不从燕门关过,必走小韩家关。只不过山坳难行,行路艰难,但是逃难的民众不会觉得苦。 楚荣……” “属下在。”楚荣上前道。 “你带钟叔和楚白在前探路,祖父说过,西行关前有一条道可以同落雁山里,正是当初凤栖将军攻打摩尔人的奇兵之道。” “是。”楚荣拉了马缰,喊了两人向前开道。 冯萧朝一脸肃正、不畏风霜的楚甲子道:“楚小将军,真有乃祖之风。” 楚甲子摇头,低声道:“这条小路是风瑶骑兵的创建者凤栖探出来,我楚家也是从风瑶骑兵里脱胎而来。” “是,楚家军与风瑶骑兵本就是两军一主,可惜,自季大将军被风家戕害后,一切都变了。”冯萧说到这,不免惋惜。 一侧听两人谈话的季飞扬眨了下眼,凝目在苍白的深山,嘲讽地笑了下。 半个月后,五千余骑入了落雁山深处。 他们看向苍白山间的烟火,面面相觑。 “这难道就是小韩家关里藏着的桃花源?”冯萧哈了声,拍在季飞扬的肩头,“好家伙,楚小将军厉害,你也不赖。英雄出少年啊。” “我们大批人马下山动静太大。这样,我和飞扬、凌云扮作兄弟,入村一探究竟。你们守在山坡,等我们归来。” “不妥,将军。请将楚荣也带上吧。”楚家的钟叔轻声道。 “冯某一起去。”冯萧朝身后的人叮嘱两句,就去换衣衫。 楚甲子和季飞扬对视一眼,互相点头,也去换了衣衫。 这一行人专门绕外山走了一圈,还掏了猫冬的野兔窝,提着它们穿过种麦的山田往山里走去。 村里人见这群外来人,挨家挨户拿出铁锹犁耙,凶狠地看着季飞扬一行人。 季飞扬一把将手里的凌云推了出去。 凌云跌跌撞撞地近前几步,发现拿铁锹的人往后缩了下。 他转身瞪了季飞扬一眼,朝这群人道:“叔叔,我饿了,有吃的吗?” 一名妇人推开前面的男人走出来,一把拉过凌云。她摸在小孩被风雪冻红冻硬的脸颊,怜惜道:“可怜的孩子。告诉姨姨,他们将你撸来吗?” 凌云摇头道:“哥哥,大哥哥,叔叔,表哥……逃难的……饿……” 村里的男人们审视了一番,又盘问几句,将这行人送入祠堂。 半个时辰后,季飞扬就打听到石鸣春的部队动向。 告诉他得不是村里的大人,而是拿着木棍玩打仗的小孩们。 季飞扬跑进祠堂,瞧着这群被村里男人监视的兄弟们,玩笑道:“三日前,石鸣春的队伍翻过前头的白岩山,往小韩家关去。听说,小韩家关已经弃用,年前冬雪压塌了山头,镇守的士兵都跑了,又说关门被大石堵住,北上之路被截断。不少难民就在这桃源外的东山落脚。村里人去救济过他们。” “这么说来,现在前往白岩山还有机会阻截石鸣春。事不迟疑,我们得行动起来。但是,此地通往白岩山的路……得找个向导。”楚甲子说道。 冯萧道:“这些村民这么提防我们……” “山里发现了马匹的行迹。”村里人不蠢,团团围住村里的祭祠,将楚甲子一群人围笼。 村人吆喝道:“骗子,你们是军人,来我们村做什么?抢粮食吗?” 楚甲子看着一群提着武器的男人,再及已经躲远的妇孺,高声道:“我叫楚甲子,乃是楚家军后人。” “你姓楚?楚刘素是你什么人?”村长站出来 21. 返京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大金宫* “殿下,我……不……奴不离宫。殿下救了奴一命,求您让奴成为宫侍,为您效劳。”何丰跪在金簪的面前,重重地磕首恳求。 金簪凝眸望他,不解道:“多少人想要离开金宫,如今你有机会却不走?难道你想替梵阆报仇?” 【若是这样,孤不会应你。】 “奴知道姐姐之死怪不得殿下,所以奴不恨殿下。”何丰的眸光落地,轻声道。 “抬起头。”金簪的幽眸看入他的眼睛,沉声道,“孤不会让你伤害母后。” “奴不敢向皇后报仇。何况,以皇后的行事作风,日后自有人对付她。”何丰说完,等着金簪发怒。 然而,金簪没应声。 她已经不是懵懂的女孩,不存在侥幸的心理,不期待别人怎么样,而后自己才能怎么样。她学会抓住主动权,甚至知道纸包不住火,有些事迟早会爆发,如史书上记载得一桩桩旧案,最后都大白天下。 何丰因为诧异,紧绷了神色。他不懂金簪对此话没反应是什么意思。 他的眉眼生来就不语含笑,有一股天然的风流。 在望向金簪时,他的眸里有情且虔诚,连带额角那道极深的指长伤疤都被淡化。 疤痕怎么来?不难猜测是谁造成。 【即便这样,他都不向皇后报仇,也不是认命得那类人。】 “你以为孤会信你?孤不杀你是看在梵阆的份上。”金簪俯视何丰,蹙着眉,重申道,“离开金宫。” “不。不能。”何丰死也不愿意离去,但也不说出原因。 他跪在天机宫里等着金簪妥协。 这一跪就是两天。 杜鹃看不懂了,朝南叶吧唧道:“这人疯了吧,有机会却不走,非得留在这送死。这都跪两天了,以他那身子骨,弱不禁风的,怎么吃得消。” “倒了。快去禀告殿下。”南叶一拍杜鹃,向已经倒下的何丰走去,“来人,将他扶去偏房。” 待何丰醒来后,他又见到威严日重的太女,喃喃道:“殿下一定要有理由才肯收容奴吗?姐姐说,殿下是一个重情的人,但又害怕交付情谊。 殿下,您有空听下……我的故事吗?” 何丰转眸看向不语的金簪。她没有离开就是允诺的意思。 “我自有记忆就记得有一位姐姐。后来,我们爹娘过世,姐弟两人分别被叔伯卖了,随后在各种人的手中辗转。四年前,虎贲军副指挥王菊的家宴席上,我碰到陪紫琴君出席的姐姐。 姐姐想要替我赎身,就求紫琴君。 然则,次日,我就被副指挥王菊退货,说我是天理不容的怪物。他甚至都不杀我,怕脏了他的刀。后来,一位返乡的商贾买下我,将我带离京都。 入宫与姐姐相逢后,我才知道,她跪求紫琴君整整一夜,才让那个男人答应赎我。 可惜,我已经离开了。” 金簪听到紫琴君的名号,轻轻地蹙眉。她想象不出轩辕紫琴那样如风轻如云淡的人会这么铁石心肠。 随即,她极淡地笑了下。 【紫琴君,他姓轩辕。轩辕皇族,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待我再回京都,已经是龙阳道人手上最好的娈宠。因为我的特殊,他将我当做是奇货可居之物送给出征在外的太宰。龙阳道人以神仙术巴结太宰,太宰又将我和月舒、连带龙阳道人一起送给陛下。”何丰想起那段时日,眸光撇向床里,似无法面对般。 他暗吸口气,又说道:“在宫里的一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我和姐姐重逢了。但是,好景不长,因为我得宠,遭到皇后的记恨,连累姐姐。皇后说我和姐姐通奸,要将我们抓起来。姐姐将我推了出去。她让我跑……我胆小,我怕挨打,怕饿肚子……我跑了。可是,姐姐后来被打死了。那时,我躲在乾明宫的帷幔下一声不敢吭。” 何丰想起那日的情节,滑落了后悔的眼泪。“殿下都可以为我姐姐向陛下求情,又求皇后开恩……而我却一直躲着不敢出来。我对不起姐姐。” “她不恨你。”金簪知道梵阆不恨旁人。 【因为梵阆连真正害死她的我都没恨上。】 何丰苦涩地笑了下,又道:“陛下离京,带走龙阳道人、月舒、妃嫔,独独将我遗落。我落在皇后的手上,被鞭笞被打骂、饿肚子、毁容……一月下来,待我习惯后,原来这些我曾惧怕的东西不过如此。唯一令我难过、日日反省得只有姐姐的出事,胆小懦弱的我没替姐姐说一句话,没有勇气向陛下求请。” 金簪记得那日的画面,这个人慌慌张张得从花园跑回来,还躲进乾明殿。 何丰继续道:“我被困在冷殿里得一月,心想:死也就这样了吧。我突然就不怕死了。可是,那日殿门开了,原来我还是贪生的,趁机逃了出来。我知道这一逃必是死,但是有什么分别呢?死在美丽的花园比死在偏冷的宫殿强吧? 我在花园被他们踹打、沉入花缸……心想:就这样吧。 我……可我被殿下捞了出来。” 何丰咬牙爬起来,挪入地上向金簪行礼。“殿下,何丰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世上已经没有何丰的亲人。 姐姐喜欢殿下,说殿下像是她的孩子。殿下就是奴的亲人。奴愿意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成为殿下在宫侍群里得一把刀、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求殿下将奴留下。” 金簪沉目地看着他。 【留下他意味同母后正面对抗。可以救他,却不可以留他在天机宫。】 尽管金簪相信他的故事,却不信他这个人。 不过,何丰在外面确实没有亲人,而且他提起梵阆时有几分令人动容。 梵阆出事那日,金簪去乾明宫求人,撞见他从花园逃回来。 那时的何丰慌张、惊恐,如只胆小的兔子。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梵阆的膝头,何尝不是将她当作亲人在寻求慰藉。】 “罢了,你既然想留在宫里就留下吧。不过,孤给得机会只有一次。倘若你背叛孤,除非孤死,不然就是你死。” 金簪说完,朝南叶吩咐,“带他去司侍大监处过个明路。” 南叶想要提醒金簪:皇后不会善罢甘休,为这个人已经两次上门。若是殿下真将人留在天机宫,怕是要与皇后结仇。 然而,南叶垂眸,殿下威严日重,说一不二。她转身看向不断磕首感激的何丰,敛去眸里的忧虑。 *寒雪关* 冰雪渐融,寒雪关露出它灰白的颜色。 冬天早来,春天早生,大地的生机不因战争而迟。 冯萧寻到楚甲子时,正见他站在墙头眺望关外,上前道:“这景象如何?” “关外六道府确实沃土,可惜摩尔人不懂经营。只将良田平原拿来牧草,放羊、养狼。 暂时没动静。”楚甲子应道,转头看向初升的太阳,喃喃道,“天气转暖了。” “嗯。关外雪水融化,他们应该没空来了。”冯萧看向在训练骑兵的石鸣春,一把拍在楚甲子的肩头,“前几此摩尔人来试探,你小子好样得呀,一点都不怕他们,连狼群的队伍都敢冲进去。楚家可只剩你一个男丁,悠着点。” “若是因为只剩一个人而不敢冲锋,我来这寒雪关做什么?”楚甲子呵笑了声。他抽出湛亮的大刀,抚摸上面的刀纹,“这把祖上传下的屠狼刀,我终于让它再次饱饮了。” “呵……”冯萧长出口气,接着问道,“风太宰曾来信过问,我只将寒雪关的实况说了。如今,我收到了他让我除了你的密函。” 楚甲子侧眸看他,眯眸道:“你待如何?” “石鸣春恐怕不会回北地。但是,他手下得一些人还会回去。若我说,你就带这些人去北地探探。而我也好上报有说法:说你逃了、死了。冬日时,你再回来守关。你觉得此计如何? 不过,此招风险极大,且看你信不信我。”冯萧说完,就这样肃穆地看着楚甲子, “毕竟我带的骑兵营里还有风子鸾的探子,得找出来拔掉。” 楚甲子望入他坚韧诚挚的眼神,不免垂眸,道:“但是,我楚家的兵……” “皆留下。按你发的太女诏令,敕为‘护国军’,你依旧是他们的统帅。”冯萧又道,“风子鸾可不一定真见过你。” 楚甲子懂了他的意思。 沉默了瞬,他握拳道:“轮到我休息了。”说完,他往城关下走去,没给冯萧明确的答案。 “这小子。也好,若是一根筋反倒不妙。”冯萧笑了下。 季飞扬遣走送信的人,将信纸塞入嘴巴里嚼碎入肚,转过屋角后看向一言不发走来的楚甲子,上前道:“守了一夜?无精打采了。” “无事。那日多谢你救我。不然,我就被狼兵吃了。”楚甲子一把箍住季飞扬的肩头,将他带进墙下营房。 “这算什么。咱两一起喝过花酒、爬过宫墙,一起退敌,过命的交情。哎,不如我们来结拜吧。如何?”季飞扬的眼眸发亮,拍在愣怔的楚甲子胸口,“拉上凌云。这家伙的武力不行,但有手艺、脑子还灵活。如何?” “好。我没兄弟姐妹,如今有你们两个弟弟可太好了。”楚甲子的愁绪随之散去,随季飞扬去寻凌云。 凌云正趴在图纸上酣睡,本圆润的小脸又尖又瘦,显露出硕大的眼眶。 他被摇醒后睁双迷瞪的大眼定定地看向讨厌的季飞扬,哼着鼻息道:“风弩要铁的,你没铁,我拿什么给你做出来?” “噗……”楚甲子和季飞扬笑了起来。 两人将来意一说,凌云突然睁大眼,咧嘴道:“好啊。” 三人跑到营中空地准备结拜。 石鸣春和冯萧耳闻后跟了过来。 石鸣春就道:“若不介意,加上我兄弟二人,如何?不为别的,就为大家能结成一心,镇守寒雪关。” 楚甲子三人面面相觑。楚甲子要拒绝,被季飞扬一把拉住了。 季飞扬上前道:“你二人一个是风太宰的人,一个是慕容涛的手下,若是我们这不同阵营的人结拜,就是兄弟,日后听谁呢?” 石鸣春看向 22. 识情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如今城中骑兵横行,步兵闹街,京中百姓苦不堪言。”沈长清愤怒道,“这风子鸾为了笼络兵马,真真是不顾百姓死活。” 金簪无言,手中根本没有制衡风子鸾的人和力量。 凌飞躬身道:“禀殿下,紫琴君已经出发东都,欲迎帝回京。” 金簪的眸光凝定,瞧在凌飞的面上,颇有几分深不可测。 沈长清长吁短叹道:“若是陛下能够回京,尚且能制衡风子鸾,不失为一招好计。” 金簪明白了凌飞的用意。 【他希望紫琴君能将父皇接回来。以孤如今的形式无人可用、无器可使,又如何能制得住风子鸾的野心。】 “退下吧。” 凌飞在离去前看了眼寡言的金簪,满腹心事地离去。 【破坏殿下棋盘得正是她的子,不知道殿下是否会生气?如今形势,只能将陛下拖来挡在殿下的前面啊。】 金簪心中烦闷,独自入了舞凰殿。 她看向趴在暖地上春睡的美人,褪了束身的外袍,枕在莺歌的腿上。 莺歌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是她,就松了口气。 她坐直身,抚摸金簪的鬓发,将她头上的冠、簪拔下,摸着撒开的如瀑丝发,悠悠道:“殿下又有烦心事?” “民间百姓上街,需带钱银才能买到东西吧?”金簪仰面看着莺歌美丽的脸,目光穿过她望向舞凰殿的拱顶。横条捭阖,一应有序。 “然而,孤手上连最基础的本钱都没有,什么也买不来。” “呵呵……我当是什么事。殿下怎么会没有本钱。”莺歌的手顺着金簪的长发至她的颈项,滑入金簪的衣领。 待金簪皱眉时,她停手未动,试探道,“殿下的本钱就在身上啊。” 金簪微张瞳孔,蹙眉道:“你真是越发胆大了。本钱……孤的身体?” “不不不……那多低俗啊。”莺歌扬眉,巧笑倩兮道,“殿下知道东西教坊的区别吗?” “一者官奴,一者官营民伎。”金簪撑地起身,看着她道。 “不错。东教坊的姑娘出身好,虽是官奴却被家里娇养过。所以,她们清高、傲气、自矜。这份清高有致命的吸引力,吸引权势越高越富有的男人们地追捧,便是坊间平民商贾提起她们都觉得高我们西教坊一筹。 然而,入了此籍、脱了衣服都一样,谁比谁高贵了去。” 莺歌抚摸金簪的衣领,柔声道:“在男人们眼里,凡是不娶回家都一样的。不过,她们到底不像我们西教坊,有做清馆的本事。西教坊的女子有再好的舞艺,一旦出台被拍,往后吃得就是皮肉生意的苦。” 莺歌的手绕过银簪的脖子将她带着躺在地面。 她覆在金簪的身上,四目相对见低首吻在她的颈项。 “你……大胆……” “呵……殿下怕什么?同为女子,我又不会吃了你。”莺歌瞧着她的眉眼,幻想她是男子,动情间眸里酝起水雾,将金簪都瞧愣了。 她含情笑道,“我只要一想到殿下是男子,又是太子那样的身份……我这心就扑通扑通直跳。殿下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金簪捂在被亲的脖子处,不妨被莺歌抽开内袍的衣带。 “我就想成为殿下的女人。因为那代表权利、地位、财富,以及无上的尊荣。”莺歌瞧着她的胸前浅粉色的肚兜,笑道,“原来殿下也用粉色。” 金簪一把推去,却被莺歌扣住双手压在地上。 “走开。”金簪怒道。 “殿下急什么?不是殿下说没有本钱嘛。殿下的本钱就是殿下自身,除了殿下的身体,还有殿下手中的权利、地位。这些难道不是本钱?”莺歌嘟囔道。 “这些东西有如同无。”金簪咬牙道。她想到无能改变的现状,又失了反抗的心力。 “那殿下错了。”在太女诧异的眼神下,莺歌嘻嘻笑道,“东教坊的地位在民间所有青楼、官办、私营中最尊。它尊在除了官这个名声,还有那些姑娘们自带的光环。 殿下没有实权,但殿下有名和本身学识这两样光环,可以征服天下九成九的男人。” 金簪好似懂了此中的利害关系,又蹙眉道:“孤乃是太女,何以用魅驱人?” “殿下果然灵慧。你管什么法子,好用就行。不过,殿下这魅是欠缺了些的,但殿下的本钱好,可要学?”莺歌诱惑地看着她,眸里跳动不明的光芒。 金簪想要拒绝,可是环顾形势,诚如莺歌所言。她所有的武器:不过是一个身份、一具身体。她甚至想起楚甲子入宫那夜的情形,那双火热的眼里有着她不懂的复杂情愫。 “什么是动情的眼神?”金簪问完后脑子一清,想要反悔已经被莺歌扑棱在地,“啊……” “情啊。这题莺歌最会了。”莺歌盈盈的双眸注视金簪,水润的樱唇启口吐蕊,“殿下啊……你这眸色是越来越干了,有时冷得像冰一样。这可不行哦。殿下得学会……演。” “演?”金簪压住心里泛起的不适,不解道。 “殿下已经知道男女最本质得那点事,就该知道男人想得无非是女人的身体。他们甚至不用管地方、时间,一旦动情就想要得到女人的‘爱’。女人是水做的骨,给了身还要掏心,那可亏大了。 所以啊殿下,动情,动得千万别是自己这里。”莺歌将手点在金簪的心口,打着圈,幽幽道,“殿下的身体可以动情……但是这心,不可以。” 她的手顺势滑入金簪的亵裤,被金簪一把握住了。 莺歌一点都不怕此时的金簪。她就像是一个急需了解春日懵懂的芳华女孩,而她在面对一个好学但有点羞怯的学生。 莺歌呵气如兰,醺了金簪一口香酥气息。 她拖长了音,妖魅且诱惑道:“放心,不进去也能让殿下尝到女子在云雨中的一番小乐趣,继而,殿下就知道怎么让身体动情而心……不动。” 金簪的手在莺歌妖魅、祈求信任的眼神下一松,那指尖就滑入了不可名状的地方。 莺歌的另一只手抚摸在金簪的眼角,吐气如兰道:“处子对于男人是一把好利器,对于我们女子却是一种束缚。殿下,你的眼里要含情。如我现在这样……嗯……啊……殿下要征服的男人会因此发情,继而为你发疯的。” “啊……你的手……嗬……”金簪捏紧内衫的衣角,不适地夹起大腿。 莺歌的手臂被箍住,却不妨她律动般跳舞的指尖像是尽情挥洒的笔墨。 她看着金簪动情的神色,俯首亲吻在她的颈项,另一手在她的身上游离。 即使这样,莺歌依然是冷静得在动情的女子。 她轻声说:“殿下得学会点火,让身体成为利器得最好办法就是成为它的殿下,再成为你要掌控的男人的主人。” “嗬,松手。”金簪想起自身会武,却发现四肢乏力。身上那女人像是蛇一样紧紧地缠着她的身体,令她酥软地提不起一点劲儿。 “啊……” 莺歌加快了指尖的舞蹈,待得金簪撑大双目,松了腿劲才取出湿漉漉的手。 她抚在金簪发痴含情的眼角,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地轻喃:“殿下记住这种感觉。它可以很假,也可以很真。当你真情假意之时,殿下就掌握了身体之器。” 金簪缓了几口气,有了力气撑地起身。 她恼怒地将莺歌一把推在地上,覆骑在莺歌的腰肢。她察觉到莺歌的身体从紧绷到眨眼松软如泥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一种能力,久历情事的掌控力。 莺歌不慌,将手绕过金簪的脖子,还含笑将她拉低。 暖融的香气喷洒在金簪的耳边,她轻呵道:“殿下,来吧。奴家不是处子,你可以进去的……那里在迎接殿下。” 金簪含怒的双目凝在莺歌如春水漾漾的眼眸,心一缩,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她捡起地上的外袍,慌乱地逃走了。 南叶见她衣冠不整地出来,诧异道:“殿下……” 金簪被春风一吹,缓了面上的紧绷。然而,紧张的心久久不能冷却。 她深吸口气将衣袍递给南叶,一言不发地等着。 南叶伺候她穿戴整齐,陪她离开舞凰殿。 这日过后金簪经常来舞凰殿,而莺歌也会在殿内。 随夏日到来,金簪的衣袍总是会被汗湿。 杜鹃在门外朝南叶道:“这不会又是另一个梵阆吧?若是那样,被皇后娘娘知道的话……” 南叶拍了杜鹃一记,叮嘱道:“不可乱说。”又轻声道,“只怕比梵阆还糟糕。”她想起金簪眉眼间的情态,发现殿下日渐不同了。 舞凰殿内,莺歌“啊”得一声喊,摊在金簪的怀。 她揽着金簪的手臂,幽幽怨怪道:“殿下,你真是越来越坏了。但你真是个好学生。” “孤也不知道学这些做什么用。”金簪亲在莺歌的额头,揽紧了她的肩头。 她低低地笑道:“孤近来看了好几本春宫图谱。” “那些都是女子取悦男子之物。”莺歌撑着她起身,勾起金簪的下颚,嬉笑道,“然而,殿下是君,日后娶的皇夫要学会讨殿下的欢心。殿下知道这些,就不会沉溺男色了。” “难道沉溺你这女色?”金簪推开莺歌,捡起地上的衣衫。她自若地穿戴整齐,朝侧躺的美人蛇道,“孤允你一愿,什么都行。” “真的吗?果然啊,枕边风不论男女在事后都能奏效。”莺歌掩袖笑起来。 金簪面上难看,蹙眉道:“不要也罢。” 莺歌立马跳起来,扑抱住金簪的双腿,乐呵道:“我想听祁缙云吹一曲。” “祁缙云?”金簪俯身,看在出神的莺歌脸面,奇道,“他擅乐?” “他的箫声是京都最动人的乐声,而他也是世间难得的真情人。”莺歌回过神,期盼地仰看金簪,歪着头做可爱态,“若殿下了解他,会为他着迷的。” “荒谬。你此前教孤得又算什么?”金簪推开她,甩袖而去。 “无情的女人。那是殿下没有遇上真正入心动情的男子。若是那时,殿下所有的伪装、铠甲都将不攻自破,只为博他一笑。”莺歌落寞地看向琉璃镜中的容颜,低声道,“这样无趣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啊。” ** “殿下,凌少保入宫了,说是西面传来了信。”南叶在出来的金簪耳边道。 “知道了。” 金簪双眸微利,先回后殿洗漱番,随后入殿见凌飞。 凌飞的精神不错,朝金簪躬身行礼。 金簪猜道:“凌大人的孙儿平安回来,孤心甚慰。” “多谢殿下记挂。此信乃是楚小将军遣孙儿一起带回。”凌飞将信递给南叶。 南叶展开后递给金簪。 金簪一目阅尽: 殿下,微臣幸不辱命。按殿下之意前往小韩家关,碰上返北石鸣春。石鸣春大义,带余下两千骑,以及粮草同臣一起前往寒雪关。 北戎人嗜血好战,驱狼为兵,确难相抗。但是,殿下给凌云的东西好用,假玺也召回楚家散落在外的五百兵士,重组护国军。 殿下,微臣出京任务有二。第一、石鸣春、冯萧将军已经镇守寒雪关,至来年应能保平安。第二、疯狗欲除我后快,遂而微臣去完成殿下交付的第二个任务,震慑北延。 谨此问安。 金簪一把拢住信笺,朝凌飞问道:“此前同楚甲子出京得是否还有一个叫季飞扬的少年侠客?他是凌大人府上的客卿之子?” 凌飞一愣,按理金簪不该知道此事,莫不是楚甲子在信中提了? 金簪知道此事是因为沈长清将那夜楚甲子入宫前去过西教坊一事打听出来。金簪猜到帮助楚甲子入宫得是一名叫季飞扬的少年。此人正是凌飞府上的人。 沈长清为了避嫌,没有告诉凌飞此事,而是直接汇报给金簪。 “是。此次微臣的孙儿离京,微臣遣了飞扬一路护送。此信正是他与微臣的孙儿一起带回京都。”凌飞躬身道。 金簪明白凌飞误会了。 她明着叹息道:“可惜了。若是楚甲子能够返京,京中形势定能有变。罢了,即使他返京也是入龙潭虎穴,京都容不下他。不日父皇将从东都回来……如今父皇对风子鸾又是何心态呢? 呵……孤想见这季飞扬。” 凌飞耳闻她话里的多重意思,竟有些摸不准这个十四多岁的太女心里的真意。 他起了不好的预感,迟疑道:“金宫森严,他无权无职在身,恐怕不易。” “说得对。孤若这样大喇喇见他,风子鸾第一个起疑。罢了,此事容孤再考虑下。为今诸事,迎父皇回都最大。”金簪挥退凌飞,独自在殿内徘徊。 晚间,金簪又去舞凰殿,见那莺歌妖女在地上打滚,无语道:“夏日将至,你这春情未免发得久了些。” “殿下又满足不了奴家。哼,隔靴搔痒,越勾越想要了。” 莺歌挪到金簪的足边,仰面道,“殿下食髄滋味,可是还想要?” “不想。你出去,这是孤练舞的地方。”金簪撇眸道,袖下的手微微拳紧。 莺歌不依,手沿着金簪的袍角往上爬。 她见金簪沉目,又收回手,拍在大腿道:“罢了罢了,来吧。” 金簪这才松了心防,枕在她的腿上入眠。 23. 季氏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恭迎陛下回宫。” 金簪立在朝臣之首,看向高堂金椅上目色深深的帝王。 【他瘦了很多,按梵阳的说法,父皇一直在服用金石散调理身体。那金石散并非好物。】 轩辕帝下首立得是久违的春官宗伯紫琴君,另一侧是风头无两的太宰风子鸾。 金簪觉得甚是好笑。 春官宗伯乃是五官之末,屈于六卿之下。 如今,紫琴君凭借轩辕姓氏登上帝前高台,这是给曾经被拘藏龙山数百年的轩辕子侄正名,亦或者在验证轩辕祖先将轩辕弟子驱逐山野的先见之明? 【除了西南的轩辕月辉,现在的紫琴君,在世轩辕氏都开始锋芒毕露。】 紫琴君本就有意前往东都,迎回圣驾,制衡风子鸾。恰逢凌飞来请,正合他意。 他带人前往东都,杀掉龙阳道人,请太医诊治帝王,才将药石不断的轩辕帝带回京都。 同行归来还有两岁有余的公主轩辕金香,以及皇子轩辕金骧。 金簪垂目大朝堂上的地砖花纹,纵横交错、首尾绕一大圈还能连着,也算是有趣极了。 【太宰风子鸾同母后、孤合作。那么,紫琴君呢?如此高位,应该另有选择吧。轩辕铁甲后裔,是选择正统,还是崇尚逆仙弟子的遗风?】 “陛下从东都回来,又携皇子,乃是天命所系。然则,臣等耳闻,民间在传:夏夔之后、犹有二帝。 此祸国妖言蛊惑人心,欲乱我大周朝纲。臣建议将皇子金骧沿先祖制,送往藏龙山,以平谣言。”太史大人出列道。 这句童谣说明什么? 说明夏夔帝死后,大周还有两任帝王才会气数全尽。而这两位帝王,难不成就是太女,以及皇子金骧吗? 刀锋跳舞,独木过崖,皆在此句背后。 “混账,谁传出这样不羁之言。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轩辕夏震怒,一拍龙椅喊了辛无疚。 “陛下,忠言逆耳,古来有之。我大周按祖制确该……呜呜……”太史大人被虎贲军首领辛无疚一把堵住嘴,呜咽着拖出朝堂。 这些话岂是一心想要皇子上位的轩辕帝想听的?在他黑沉如铁的面色下,举朝噤声,乌压压跪了一地。 这也是轩辕帝的威严。 “太女。”轩辕帝的声音暗哑,沉声喊道。 “儿臣在。”金簪收敛思绪,跪首应道。 “你好大的胆子。”轩辕帝一捏龙椅,也看不清太女的表情,阴沉道,“来年十五登令楼约,可曾记得?”他试图看清太女的模样。然而,因金石散的作用,轩辕帝的眼睛起了白雾,看什么都不甚分明。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眯眸看向朦朦胧胧的朝臣,桀笑一声,“呵,朕等着你履约。” “儿臣记得,自当履约。”金簪瞧着眼下的地砖花纹,平静无波的应下 韩丹提醒轩辕夏:“陛下,朝臣都还都跪着呢。” 轩辕夏又候了几息,才喊众卿平身。 此风波过后,风子鸾出列,提起“征兵护国”一事,当堂提拔风子棋为风瑶步兵的副统领,又将西戎退关一事的功劳揽在身上,至于北延三府已是他口中不尊皇都号令的乱臣贼子。 轩辕帝为缓和刚才的场面,先赞许太宰守国有功,痛斥北延慕容涛,又将风子棋喊到近前。 他试图看清这风家新出头的少年,却瞧不清楚。他镇定得朝紫琴君道:“英雄出少年。紫琴叔父,你被比下去了。” 紫琴君颔首,自如笑道:“正是。风校尉乃是太宰亲弟,唇红齿白少年郎,真是一表人才。不知今年几何?” 风子棋本不高兴他的“唇红齿白”,遂而闷声闷气道:“十九了。” 轩辕夏听出这里面的意思,大笑了声,朝紫琴君道:“与太女十分相配。” “陛下,”太宰风子鸾趁机说和这门亲事,又听轩辕夏道。 “既如此,召开京都武试,以文武两考提拔武将,统领风瑶步兵。另外,太女年后十五,该择婿了。”轩辕帝一锤定音。 沈长清要出列,被金簪的眸色压回去。 太女一党静默不语。 大朝会散去后风子棋走到金簪的身边打趣:“你就是太女殿下?长得甚是标致。” 金簪撩他一眼,意味不明。 大概是哪里来的二愣子,风子鸾的弟弟就这脑子?多此一问。 然而,风子棋眨下眼,瞧着她傲气的神态,嘀咕句:“不过如此。不如京中贵女解风情。” 【但是,这是太女,比皇后还尊贵的女人,拥有轩辕姓氏血脉的女人。何况,她长得还不错。】 “呵……有趣。” 金簪还没踏入天机宫,被金凤宫来人招去内廷。 她连衣服都没换,又带人赶往金凤宫。 路途上,她猜测道:月舒、公主,丽妃、皇子,皆已回宫。这宫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安静许久的后宫,因为轩辕帝的回归又要开始闹腾。 同时,宫里在圣驾回京的前后两夜,死不少宫女和年轻的妃子。既是封口,也是互相清理探子。 金簪刚到金凤宫殿外,听皇后在殿内给韩丹下令。 轩辕皇后恩威并重道:“此次陛下离京,韩大宫一路陪驾,辛苦了。本宫瞧着,陛下今次只带回月女和丽妃,而太宰送去的人都不见回来。呵……这宫里的姐妹越发少了,冷情得很呀。本宫替陛下考虑,请韩大宫去太宗寺宣读凤诏吧。” 韩丹躬身道:“娘娘,请问凤诏的内容是?” 显然,皇后在诏韩丹前已准备妥当。 旁边的大宫女将凤诏递给韩丹。 轩辕皇后笑道:“按大周定制,宫中的妃嫔数量不足。擢遣士大夫三品以上者、家中适龄女子、十五以上者皆备选入宫,遴选宫妃。” 韩丹微动颈项,面色几无变化。 他躬身取过凤诏,应诺后垂首而去。出殿时,他撞见金簪,一眼落在太女身后的梵阳身上。他没有太大的惊讶,只垂首揖道:“奴见过太女殿下。” 金簪第一次发现韩丹是这么有趣的人,而这样的神色说明韩丹在回宫后得一日一夜已将宫内的消息掌握不少。 【韩丹的网……很大。】 “嗯。梵阳,见过韩丹大宫侍。”金簪淡然笑道。 梵阳上前给韩丹行礼。 韩丹连忙侧身,懂了金簪的用意,微笑着告辞而去。 “进来吧。”殿内的皇后耳闻外面三两声,喊道。 金簪入殿拜见,被轩辕皇后亲昵地搀扶起身。 “那样的阉人,你理他做什么?这种小鬼,用之防之即可,千万不可信之。” 轩辕皇后给金簪说道,一丝眼神都没给外面的梵阳和南叶等宫女,又道:“簪儿,母后听闻,今日你父皇差点给你指婚嫁人?” 金簪扯唇角,缓缓道:“皇女嫁人,太女娶夫,自古有之。” 【轩辕伯姬就是最好的先例。】 “你能明白就好。”轩辕皇后旋即道,“簪儿马上十五了,未通人事。这样吧……母后来给簪儿安排。” “母后欲如何安排?”金簪敛眸,平静地问道。 “自是找个干净又温柔的男子,决不能委屈了本宫的簪儿。待你通晓男女之事,就知道男人也不过如此,而你就不会被情爱迷了眼,忘了正事。 玉燕。”轩辕皇后喊道。 玉燕乃是轩辕皇后新提拔的大宫女,近前向金簪行礼。 “你随太女回去。太女年纪渐长,如今又入了朝,日后她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你帮本宫和太女好好地甄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轩辕皇后说到这,抚摸金簪的手背道,“别担心,母后一力为你办妥。至于后宫,母后定为你扫平阻碍。” 金簪抬眼瞅了轩辕皇后一眼,想要说“不必”,又将话压回肚。 【对于后宫诸人,她可曾会放弃杀心?】 五岁时,金簪提早下课到皇后宫里请安,循着宫女的说法,她亲眼看到轩辕皇后在旁人的宫殿毒杀宫妃。 她跑上去求道:“母后能放过她吗?” 轩辕皇后答:“她不死,死得就是你我母女。在这宫里,不是狩猎者就是猎物,决不能心慈手软。” 金簪想起过往,向皇后行礼,言道:“母后,如今内廷的虎贲军换了人。若是发生前年之事,父皇得知,未必是禁足了。” 轩辕皇后眯眸看着金簪,本要发怒却压了回去。她握住金簪的手,轻轻地揉捏着,试着温声道:“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你来做决定。难道任由那两东西长大不成?” 金簪刚点了头,手上就被翠金的长指切进肉去。她的心顿时凉薄如纸,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母后,少傅还在等孤。若无事,孤先行离开。” “去吧。”轩辕皇后松开了她的手,任由太女行礼离去。 她看了眼甲套上的尖芒,再次盯在太女高挑的背影,阴沉了眸色。 【女儿大了越发不好管,如今倒是管到本宫的头上。罢了,确实到了知情识趣的年纪。这第一个男人既不能热络,也不能手生,更不能对太女不利……】 思来考去之下,轩辕皇后想到楚太师的府上。 “来人,宣召,楚老夫人入宫。” “是,娘娘。”宫女应声而去。 金簪带梵阳和南叶路过花园。 她停在居中五只大花缸前,将手背上浸入刚中,以水票散手背上得血沫。 待南叶上前将她的手背擦干净,金簪已侧目道:“梵阳。” “在。”梵阳上前,躬身行礼。 一身内廷宫侍的青 24. 鼓舞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数日后,金簪在天机宫殿内见到意外的人。 彼时,莺歌眼巴巴地拉在殿门,打量殿里那道修长如竹的身影。她拍在满脸好奇的小宫女肩头,舔着唇口道:“瞧见没,这就是名动京都的祈大公子。凤箫声里听玉龙,梦里痴人顾盼。” 小宫女不解道:“这是何意?” “小丫头不懂。这是‘箫声思情’。他思他的妻子,旁人思慕于他。”莺歌叹惋般道,脸上露出久违的女儿家纯澈动人的情态。 这一瞬间,她好似回到在西教坊刚出名那会,灯火通明的画舫上,一名初露荷角的美丽女子耳闻动人的箫声,乘兴而舞的随性自由。 杜鹃提过几次祁缙云,宫女对此人不仅不陌生,还对他心生向往。 祁缙云至今一妻无妾,且妻子病重时为她卧冰降温,妻子过世时辞官入林守丧,至今快三年,也未曾传出续弦的说法。 这样的有情男子,哪个女子不对他心生好奇。 此刻,不少宫女宫侍蹲在殿外想要一睹祁缙云的风采。 金簪从舞凰殿出来,转来正殿。 她穿过众多探头探脑的宫女,一把拉住还在发痴的莺歌,将她一起带入正殿。 南叶瞧着这些吓了一跳的小宫女,低声道:“快去做事。” 小宫女们纷纷向入殿的金簪行礼,在南叶的眼神下糯糯喊道:“……南叶姑姑。” 南叶点了她们几下,由着她们四散而去,而她则候在殿外听吩咐。 长身玉立的祁缙云,着一身靛青布衣,手持一根翠色玉箫。两者看起来既和谐,又不是很搭。手持玉箫者,最差也得配丝帛儒衫吧。 他转身望向进殿的女子,垂首作揖。 金簪松开呐呐不敢言的莺歌,立于上首,面对祁缙云。 这人周身萦绕的气质,偏凉了,像是被常人无法承受的冷包裹住,倒与他手中的玉箫合适。 【这祁缙云可布衣白身,也可手握千金玉箫?】 金簪的眸光落在偷眼瞧祁缙云的莺歌身上,含笑间垂了眸。 【这妖女往日胆子大得很,今日见着人竟焉了,只敢偷瞧,连规矩都忘了。】 “祁大人,两年未见,别来无恙。” 金簪自是见过祁缙云的,只是当时她还没有现在“成熟全面”的观人法。 对于这位祈正卿的想法,她局限在:祈府太师的孙子,日后的助力。后来,祁缙云因妻子过世辞官,祈府无人入朝。她对祁缙云的印象是:淡薄名利,重情念顾之人。 “太女殿下。内子在时,承蒙殿下遣人送来参药,延续内子性命。祈某感激不尽。”祁缙云再次行大礼,真心感谢金簪。 祈府败落,祈老太师终日不上朝。 五官司士掌朝廷大员俸禄,给祈府发放俸禄一年两次,上半年得硬是拖延到年底。这时断时续的发法,几要断了祈家的活路。 这样的行为对于清贵家来讲等于断人衣食。至于司士寮拿本该每月发放的钱去做什么? 官营私贷,以此某得高利私用。 祁缙云被老祖母求着出山,正是祈老太师卧病在床,祈家已没主心骨。因着皇后一道旨,祈府能上得了台面就祁缙云一人,被老祖母推出来顶梁。 轩辕皇后话都出来,祈府却上交个鳏夫祁缙云。 她想着祁缙云擅乐,顺势有了用法。 “祈太师于孤有恩,正卿大人又将密藏借孤阅览。小小回礼,不值一提。”金簪做请,请祁缙云入座。 她朝莺歌道:“给祈正卿奉茶。” “啊……哦。”莺歌还没做过这种事,赶紧行了一礼,从南叶那边转手茶盏,放在祁缙云旁边的小几。 “祈公子,请用茶。” 祁缙云微微侧头,没有正眼瞧莺歌。他颔首道了声谢,又道:“于殿下是小礼,于我祈家却是大恩。” 【如今祖父病重,这些药啊……有得现在还用来吊命。呵……】 自金簪入殿以来,祁缙云只在拜见时觑过一眼太女。 此后再未细看,他自带一种君子守礼的古圣先贤般的礼法。 金簪的手摸在发痒的手背伤口,点了几下,问道:“今日祁大人突然来孤处,为了何事?” 得了莺歌瞪来得一眼,金簪撇眸道,“你先下去吧。” 莺歌暗跺了下脚,不情不愿地出了殿。 待无旁人,祁缙云惭色上容,直身垂目,道:“日前,祖母被凤诏入宫,说是请祈氏擅乐者教导殿下乐理。草民去见过皇后娘娘,得知殿下与陛下有十五登令楼之约。遂而,皇后娘娘请草民为殿下编纂一曲,供那日登楼使用。” 祁缙云见了皇后,得到是这些消息。 金簪心道巧了:【前脚莺歌要听曲,这人就顺风而来,还真是运道。】 她的巧思流转,以及想得更远,颔首道:“祁大人可要恢复太仆寺正卿的官位?” 祁缙云垂目落在侧几,抿唇后再次躬手:“殿下,家道中落,实不敢腆脸求官。草民……” 【大周官,退不易,进更难。如今大周宫中的官位,没有金箔,光是世家名声已经要不到了。】 金簪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怎么也猜不到祈家现在的状态,以及司士寮那边卖官求金的现实。 她便道:“既是要帮孤编曲,待明日少傅、少保两位大人来时,你再过来。孤需要与他们一起商议后定夺。” 祁缙云微松口气,颔首道:“喏。殿下,草民先行告退。” “等等,”金簪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箫,想起答应莺歌的事,便道,“孤听莺歌司侍说祁大人的箫声动听,今日可有幸耳闻?” “自是愿为殿下吹奏。”祁缙云将手里的箫捏在指尖,朝金簪拱手后站于殿门处。他将玉箫横在唇边,暗吸口气后呜呜地吹奏起来。 箫声呜咽,极易动人。金簪一下子被带进一种潇湘烟雨的朦胧情态,好似有无数的心事满腹欲说,却只能寄托在这或长或短、或婉转或低徊的呜咽声中。 殿外,莺歌站在庭院树下,含笑看着那道被光照亮一角的男人。 她仰面阖目,听着声声箫情,好像午夜梦回到那个恣意谈笑的年岁。 夏夔一十八年,镜河画舫上,初听玉龙公子一曲潇湘,舞女在舫上扬袖起舞,自此入了痴梦。 那真是一段动人动情、却未逢面的美丽邂逅。彼时,他是陪在爱妻身边……的痴情公子。 此时,莺歌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以及点点渴望的期待。 其余宫女、包括南叶,以及快步而来的杜鹃,许多宫侍都立在廊下、庭中,静静地凝听这满腹柔情的乐声。 一曲终了,祁缙云转身向金簪行礼。 【才情容貌,果然诱人。】金簪笑了下,明白莺歌那么想听他吹曲的原因。 “明日晨会后,孤在此殿等卿到来。” “喏。”祁缙云行礼后跨步而去。 莺歌立在道旁,躬身送他。她虽没有同祁缙云说上什么话,却觉得今日实在美哉。 翌日,沈长清和凌飞联袂而来。 通过两人,金簪知道祈家在京中的难处,对于司士寮以官银放贷一事也有了解。她反问两人:“此事何解?” “中官司士名唤——满城春,此人是风子鸾在朝中的钱袋子。”沈长清吐口气道,“若是动他,便是在拔风子鸾的须。” 凌飞点头,思所再三,心觉另一事更重要。他便道:“殿下,今日小朝还发生一件事。陛下欲赐大宗伯紫琴君,九锡之礼。不过,宗伯拒绝了,他言:太宰守都有功。谏言陛下,将九锡之礼赐给太宰。” 金簪的眸子瞪大了几许,诧异地站起来,震惊道:“风子鸾接了?” “接了。”凌飞点头。【这正是这件事的为难处。风子鸾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九锡乃是功臣最高荣耀,九礼之中,份量最重得就是虎贲军权。”金簪按书上记载复述,随后蹙眉道,“父皇将部分虎贲军权给了风子鸾,等同于亲手把刀递给侩子手。这和等着疯狗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何分别? 辛无疚呢?” “辛指挥使一直忠于陛下,虎贲军虽有风子鸾的人,但大体还是偏向陛下。如今……暂不知他的意向。”凌飞解释道。 金簪急得来回走动两步,思虑间扯起唇角,意味不明。 【此前任由母后、风子鸾遣女子送往东都,如今这般又是在担心什么……轩辕金簪,身为大周的太女,你的对手、敌人究竟是谁?】 此时,南叶来告:“殿下,祈正卿来了。” 待祁缙云入殿,几方见礼。 沈长清非常欣赏祁缙云,言他有文士风骨。 他赞许道:“祁大人的箫曲名动京都,沈某曾有幸耳闻,惊为天人。如此箫声可给殿下来年之舞配乐?” 祁缙云入殿时稍许察觉了气氛不对。不过,沈长清的言辞缓和了场面。 在三人的注目下,他缓缓道:“殿下,草民的箫曲不适合登令楼舞。请殿下允我抚琴。” 金簪对于乐理一道不熟悉,转眸看向沈长清和凌飞。 对于登令楼一事,说事小,可算是她个人的私事,说大,也关乎着天机宫的颜面,算得上是国事。 凌飞为此事也烦扰过多日,颔首问道:“殿下,在登令楼上一舞,目的为何?” 金簪呵了声,自若道:“本以为不可能成行了。如今看来,终是避不了。孤也无需避开。” 她握了下有力的掌心,朝三人道,“孤要把这丢尽皇族脸面的行为,宣扬为瞻仰轩辕皇族力量的场地。 舞,武,乃力。” 祁缙云环顾凌飞和沈长清的神色,坊间传闻也略有耳闻,躬身道:“民间传言,殿下为救天下黎民,上祖地寻法,得来祈福祝舞之说。” 沈长清颔首道:“这是老师……孙太傅在离京前的安排。这个传言一直就有,但是声音不响。多得是……”在金簪的目光下,他硬头皮道,“陛下不喜皇后、太女,以此羞辱殿下,欲重立太子,轩辕金骧。” 金簪的目光垂落,无声地勾起唇角。 殿内落针可闻。 祁缙云躬身道:“若是殿下想要展示‘力’,在众多乐器当中,百姓能懂且能先声夺人者,首推‘大鼓’。 草民愿为殿下击鼓。” “鼓?”金簪听过鼓声,还是数年前风子鸾带风瑶骑兵出征那会,从宫外传进来的出征号声,其中就夹杂鼓声。 沈长清和凌飞的眼中立时 25. 怨憎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皇榜?你拿这种东西回来干什么?”季闲夺过季飞扬手里的皇榜,观过后,与季飞扬比较下了,觉得没用就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季飞扬瞧他那粗鲁的动作,显见是近来没将事情办好,生了闷气就拿纸做筏子。 他摸了把鼻尖,讨笑道:“我本来呢,打算通过风瑶步兵营的文武考,进去混个校尉做,才好刺探朝廷的动静。 可是,这武考的成绩好,反倒成了别人的眼中钉;文考时,考官连门都不让我进。我还被人讥讽数落冤枉……若不是小爷性子耐得住……” 在季闲洞悉的眼神下,季飞扬不遮掩了,直接道:“那个渣滓风子棋,我在武考中将他打落在地,这不捅娄子么,直接判我不遵武试规则。 文考时,考官睁眼说瞎话,说我夹带小抄……” 季闲也是不客气道:“你没带?” 季飞扬甩了下手,抱胸道:“反正风瑶步兵营是进不去了。我就趁机蹲那渣滓,将他揍了一顿。在回来的路上,司徒衙门的人贴皇榜。我瞅着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光明正大的入宫机会啊。” “你没读这皇榜啊?这是招画师……为太女作画。你会画吗?”季闲瞧着这儿子,只觉得他没个正经,又道,“何况,入宫……风险太大。你是季家唯一的后人,决不能出事。” 季闲就这样认真地瞧着季飞扬,要他给个保证。 季飞扬直接扭开头,看天看地不看义父。 季闲叹了声道:“天师道教众已经陆续入都,安插在各行各业。你此前打探的消息和运筹的人脉,给他们隐藏身份极大的便利。 至于朝堂的浑水,进不去就不去吧,你的命更重要。 另外,我听说来年有登令楼约,定是京中大事,正是我们行事的机会。” “你想等那时候再刺杀风子鸾?”季飞扬对此感兴趣,摸着下巴赞同道,“倒也是好时机。等这么久,若一朝功成,也值当。 登令楼之约,到时京中人头颤动,宫里宫外一片混乱,又有那么个女子在楼上跳舞。若是轩辕帝也在楼台露面,以弓箭……啧啧啧……妙……” “啪”得一声,季闲的手从季飞扬的后脑勺上收回,嫌弃道:“你当皇帝站那给你当靶子?想什么呢。 现在距离传闻中的登令楼约还有段时间,趁机在登令楼附近踩点,熟悉周边的情况以及禁军外巡的时间,以便来日行事。 另外,你收敛些。瞧你这吊儿郎当的性子。 若季夫人还在世,她能用摘花手将你钉在树上当腊肉风干。 有时候,我真觉得愧对季将军的在天之灵。” 季飞扬呃呵了声,笑着捡起皇榜,随后溜之大吉。 【如此提及,我更要入宫。杀母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他离开季闲的院落,摸到凌云处,正要入槛,迎头躲开一滴墨汁暗器。 “好小子,摘花飞叶皆是器,这墨汁都成你武器了?” “你来,必不是好事。”凌云收起手稿,取一本《史战攻略》来读。 季飞扬看下天色,点头道:“这就到宫里下钥的时间,凌祖父该回来了。我说你不爱看就别看这些烦书。” “祖父同楚老二(楚甲子)一样,都希望夺回西六府三城。不看这些,他长吁短叹,惹我耳疼。”凌云的眼儿盯在书上,边回道。 “耳朵疼?你直说舍不得凌祖父难过。”季飞扬将皇榜取来,铺在凌云的面前,“你的坚空竹、风华镇还没着落吧。如何?一起去,当面问她。” 凌云读了遍皇榜上的内容,平静地神色浮动挣扎的情态。 最终,他摇头道:“我不会画人。”他仰看季飞扬,断定道:“你更不会画,以此混进去,不怕被打出来?” “嘿,怕什么。这不是有祖父还有沈大人在后面兜着嘛。”季飞扬嘿嘿笑道,“咱们就进去一下,长长见识。你么去问个答案。” “惹麻烦,祖父烦。不去。”凌云死活不同意,怕给日渐衰老的祖父惹事。 【祖父在朝中行事不易,又替那个志高气短的太女做事,当真累了他。】 “去呀。”季飞扬开启软磨硬泡的功夫。 晚间,凌飞回来后得知此事,拉凌云到书房。他准备丹青三色,朝凌云道:“祖父教你。” “为何?祖父不是要教云儿国论战策吗?莫不是对那个笨蛋太女彻底失望?”凌云诧异地道完,立马捂住嘴巴,将归来后不喜太女的心思彻底暴露。 “……”凌飞默了下,“云儿岂能如此说殿下?” “她不笨吗?竟将国玺制法交给外人。依我看,大周迟早败在她的手上。对了,夏夔之后,犹有二帝。她怕是做不了亡国之君。”凌云含了怨气道。 “住口,跪下。”凌飞动怒。 他一把捏在凌云的肩头,不自觉地用力道:“这都是谁同你说的闲话?你忘记祖父对你的教导?何为国,何为家?大周是我们的国,东都是我们的家。守护这片土地……” “不是。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出生在南旋,我家该在南旋。”凌云憋了眼泪喊道,“祖父这么辛苦,早出晚归,可是这地方,像是……像是一块泡烂了的木头,怎么雕都雕不出花儿。为何祖父还要在这里挣扎? 我们回南旋不好吗?” 凌飞的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蹲下身去抱住凌云。他轻声道:“云儿长大了。祖父的孙儿知道疼人。 云儿是……想你父母亲了?” 凌云撇开脸,才不会承认这事。 日间,他听殷罗和掬梅聊天时谈起南旋现在的时节,说到她们家小姐现在会做什么…… “我不想,云儿只有祖父。云儿要祖父好好的轻松地活着。” “好孩子。这世间就像是一个泥沼。国,就像是泡在泥沼里的木头。 泡得好了,是千年沉香木;泡坏了……像你说得……烂了的木头,腐可见筋骨。但是,太女、沈大人、祖父我以及许多许多的人,都想将这块木头削去腐残,重新让它成为一块好料。” 凌飞拉起几近胸膛高度的凌云,轻声道,“太女不傻。她已经能运筹诸事。至于你脑子里那点关于制玺手法,将它忘了吧。” 凌云想说:这块木头明明已经烂到骨头里去,烂到根子上了。但是他不敢。祖父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想祖父伤心。 “花纹很好看。”凌云固执地低声道。 以此理由讨厌那个太女,讨厌她将祖父支使的头发都白了。 “祖父知道,花纹复杂,云纹、笔韵深浅皆有刻数。你刻它时记忆太深,一时忘不了也正常。 但是,切不可再提起此事。太女敢将凤凰连弩等手稿交给你,又将制玺之法交给楚家……这是……制衡之术。” 凌飞长出口气,在凌云抬目望来时,拍在他的脑袋,心慈道:“殿下,如今会吹掌哨,一种行军时斥候的传信手法。你也要多学点本事,以后……” “我学。”凌云不喜打战,遂不想谈后面有关于将来职业的事。 他直接坐到凌飞的椅子上,听凌飞讲解作画的要略。 ** 数日后,天机宫里来了数位画师,却都不是金簪等的人。 她见凌飞时也不做声,只当是磨性子,就这样等着。 与此同时,金簪与祁缙云的关系反倒越来越亲近,从掌哨学到了玉箫。 这日,轩辕皇后已经选出三十位妙龄女子入宫,请示轩辕帝给这些女子封号,最高的封位是寿妃。 有了寿妃和这些才人、美人、嫔、夫人在后宫闹腾,她得闲来天机宫看望金簪。 彼时,祁缙云正手把手教导金簪吹箫。 轩辕皇后阻止旁人通报,立在院内看了两人一会。 金簪发现轩辕皇后到来,同祁缙云向她行礼。 轩辕皇后近前瞧着两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竟觉得十分有味儿。 她屏退祁缙云,朝金簪道:“簪儿,觉得祁缙云如何?” “少府?”金簪颔首道,“极好。” 【趁手,好用,能教孤不少东西,也能替孤办不少事情。】 轩辕皇后近前一步,倾身在她耳边道:“簪儿,你是未来的帝君。” 金簪没理解母后话里的意思,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轩辕皇后笑了下,抬手伸向金簪。 金簪条件反射地躲了下,彼此间的气氛一下子冷凝。这是金簪手背上的小伤口沾了脏水,费了几天才好,留下的后遗症。 “母后,可还有事?”金簪垂目问道,以此缓解尴尬。 “无事,你且好生学着吧。”轩辕皇后的目色深深,唇角带笑,抚摸在凹凸不平的甲套,而后转身离开。 到天机宫的门口,她遣人招来玉燕,问过几句后又吩咐一声,才令凤鸾离去。 玉燕是三品女内官,在天机宫里居于南叶和杜鹃之下,属于被敬而不用的存在。她得了皇后的吩咐,选个时机拦住祁缙云的道,随后将皇后的命令通知他。 祁缙云的面色微白,言辞拒绝:“微臣绝不敢行此苟且之事。君子循礼,岂能如此……如此轻贱殿下,岂有此理。” 玉燕近前一步,瞧着容貌、身量尚可的祁缙云,不解道:“殿下如今是处子,祁大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成?” “一派胡言。我绝不会这么做,如此无礼荒唐的行事,与犬豕何异?”祁缙云拂袖就走,再次被玉燕拦道。若非君子,他就上手推了,肃容低呵,“让开。” 玉燕惊了下,依然固执道:“祁少府,这是娘娘的命令,不是在请你同意。再者,殿下是君,你可是臣。” “呵……荒谬。”祁缙云再也忍不住这宫女的无理取闹,直接甩袖,背对她而走。 他绕一圈到主殿,途中觉得少府一职已到头,下了决心后步入天机宫的书阁。 面对研读的金簪,他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金簪了然地看向他,低首翻页道:“母后给你派了差事?” 祁缙云一呆,恍然道:“殿下知道?殿下也同意……这……这等荒谬之事?无论男女,合该自尊自爱、互敬互重才是良配。” 金簪观他语急,愣了下后将书本一合,起身道:“孤现在知道是什么事了。此前,母后提过……嗯……按她的意思:孤是未来女帝,后宫当如父皇的,多多益善。她又怕孤沉迷男色,想找个合适的男子教孤识情破身。” 【若非她今时今日是皇后之尊,孤差点以为她和莺歌是一路人。】 金簪想到这,脑海里回忆起幼时在龙腾殿里见过的画面:女子夭夭、男子桀桀……将幼小的她抱在怀里的女神阿乐低首说:“这就是凡人,脱不得五色。如今你大了,有了护身符,而你母亲也成了皇后,我要离开了。在离开前,我会再助你一臂之力,保你活于世间。” 彼时,金簪根本听不懂神女阿乐的话意,只知道夭夭之女使劲手段缠着父皇。此后,金簪心中的女子形象有三类:神女阿乐般得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人,母后、宫女这样被禁锢在身份中沉浮世海的人,以及莺歌、求宠宫妃之流,尽情声色以求活之人。 金簪垂敛幽眸,将手背在身后,侧身道:“呵,祁少府,孤真没想到你上天机宫来有这层含义……孤现在明白了。她可真是孤的好母亲。话说回来,孤的少府大人确实是一个温柔干净的男子。” 祁缙云的脸上覆层羞恼,赶紧跪首在地。 “微臣不敢。微臣来此绝无此意。” 当南叶来说“玉燕拦了少府大人”,金簪就猜到有事情发生。但她万万想不到皇后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也像是她的作法。 金簪上前去请祁缙云起身。 祁缙云跪着后退两步,避开金簪的手,直接重重地磕首在地。 金簪的脸色一下子就很难看,属于太女的尊贵以及女子的骄傲令她俯视祁缙云。 她幽幽道:“祁少府,抬起头来看孤。” 祁缙云闭下眼,视死如归般昂起头。 面对威严深重的金簪,他只瞧一眼就将额头再次磕上砖面。 金簪见他如此一根筋,叹了声道:“莺歌说孤有令天下男子趋之若鹜的本钱,看来她是错的。” 祁缙云就觉得莺歌 26. 画师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数日后,大朝会上轩辕帝因病没有上朝。 风子鸾迎金簪上座,陪立于高台,俯视紫琴君等一干人,眸中含笑、唇角下扯,声威并重道:“奏报说:李云起死灰复燃,携三十五万人往海宁道府而来。诸位如何看?” “民间有传言,这是一个名为天师道的教派,男女老幼皆可入教。他们颂扬得是‘世人承天道,授师于世,教化百姓,人人平等’之说。”李源出列道。 “荒谬,若是三公九卿、士林农工商皆平等,那犯事杀人者又如何? 我朝轩辕氏立足千年基业,律法森严,人人心服。 这分明是学海儒门那群闲得无聊的书生搞出来的玩意。”中官司士风满城嘲讽道,“依下官之见,理应将这些聚众之人定为逆党,派兵清剿他们。” 沈长清的学生是士一大夫,莫云长出列道:“儒门起源于学海,师承学海无涯阁。至轩辕姬在世时分派,为士林派、闲云派。本是同源而生,何以相煎?依下官之见,百姓聚众必有所求,应遣人前去了解民需,方可解民之急,获天下民心。” “你的意思是……招安?呵……你没听风太宰说么,李云起也在这帮人里。你觉得他会被招安吗?”风满城刺道。 金簪在上首冷眼看下面为天师道争成一锅粥,谁都没有提被霍霍过的寒雪关三道府。她看向老神在在的风子鸾,以及笑而不语的紫琴君。 如今这朝堂已是争权之所,何管天下民生。 【若是孤能劝动紫琴君共抗风子鸾,夺回风瑶兵权,大可将风氏权党尽灭。而这个接触紫琴君的最佳人选……祁缙云。】 朝上的争论在风子鸾的一言堂下结束。 他令金簪发诏,遣凌飞前往海宁道府,接触天师道,了解他们的情况。与此同时,风瑶骑兵也会派出一支一万人的队伍囤兵东都和海辰道府交界处,以防天师道教众攻入东都。 金簪在风子鸾的眼神逼迫下发出这道令凌飞出使的命令,又在风子鸾的摆手下,试着微微一笑,道:“散朝。” ** 天机宫内一片愁云惨淡,如同今日的天色,阴云密布,似在等一场大雨。 金簪瞧着两位沉默不言的老师,先将祁缙云的事解决。 她诚恳道:“烦请少傅大人去一趟祈府,告诉祁少府:这世上不是他也有可能是旁人。而旁人未必肯替孤遮掩。虽与他名声有损,但孤又岂能独身?” 沈长清还真不了解这里头发生的曲折,但懂了点表面的意思,颔首道:“是。微臣定如实转达。” “另外,孤想知道轩辕紫琴对天师道聚众的看法,以此判断他是否肯站在孤这方。”金簪敲了下桌面,看向凌飞道,“凌大人,觉得如何?” “大宗伯紫琴君向来不理朝政,民间风言说他流连花丛,专情舞姬梵阆。如今看来也是障眼法。他是否与丽妃达成约定,尚不可知。” 凌飞说完,又道,“不如请祁少府拜访一下紫琴君,试探一二虚实。” “好。孤也是此意。”金簪转眸看向沈长清,笑道,“那就看少傅大人了。” 沈长清笑笑,点头应下。 凌飞又道:“后日,微臣出发前往海宁道府。京中风云复杂,一切还劳沈大人留意。” “我定会护住殿下。除此外,风子鸾派凌大人您出京,用得是卧秋、南旋两府沆瀣一气的理由,恐怕您此行凶险,得要人护着才行。”沈长清担忧道。 “我府上有一名武师,由他护我出京,应能保平安。”凌飞朝沈长清道,又对金簪言,“殿下不必担忧。” 金簪思虑一下,吩咐南叶,将一盒金叶取来递给凌飞:“这些金箔在宫内于孤无用。请凌大人将他们带在路上用,若能请些功夫上好的武师,孤也能更安心。” “殿下……”凌飞要言,被金簪摆手制止。 待两人将事情都商议完离开,杜鹃眼巴巴道:“好不容易请少府大人将宝贝换成金箔,这就散出去了。如今,少府大人也不来了,都吃不到宫外的点心。” 金簪翻着书页,闲来无事道:“凌飞会将它们好生利用,不会浪费。何况,这些东西留在宫中本也换不了什么。你这嘴馋得……想祁少府了吧。放心吧,以祈家如今的情况,他会来。” 金簪抬脸望向窗外的阴云,往年的宫里不闻蝉鸣,如今这蝉声在阵雨前更是连绵不绝,耳根子是一点都清净不了。 【何说朝堂,就是这金宫也将不在轩辕家的掌控里了。】 她将书搁置一旁,出神道:“如今,北方应该也这般闷热吧?” 【楚甲子……又如何呢?】 ** 燕地……北延道府,北延城,慕容涛麾下的校场。 “好……干他……快快快闪……” “躲开……” “哈,好,打中了。” …… 一群赤膊大汉在白灰围成圈的沙地上互相搏斗摔跤。 其中,有一名麦色肌肤的小将极为年轻,露出油光发亮的上身,双脚开立下蹲,下盘极其稳当。 待他的对手扑来,此人双眸如电,迅速出脚,勾撞在对手的膝盖,将诧异的对手撞翻出线外。 众多军士哈哈大笑,纷纷吆喝:“楚不白,好样的,”“不白,厉害啊……” 楚不白是楚甲子的化名。 他满面笑容得朝围观同袍挥了挥手,再朝新上场的对手勾了下手指。挑衅不羁的味道像极了季飞扬的作风。 这新上场的士兵瞧着可能打不过这姓楚的,就朝周围互相搏斗的同袍使眼色。 一时间,场上五个赤膊士兵全来围攻楚甲子。 楚甲子也不慌,哈哈一笑道:“怎么,一个人干不过我,打算群上?来啊。谁怂谁是软蛋。” “哈哈哈……”围观将士都笑了起来。 慕容涛来巡营,见着一人战五人的场面,驻足观望一会,朝旁边的副将问道:“这小子是谁?” “拿了石鸣春的荐信来的,说是姓楚。我瞧着他身手不错,就让入了敢死营,当了个伍长。”副将笑道。 慕容涛又问了句:“姓楚?” 副将拍胸脯道:“没错。将军放心,绝对不是京都那个楚家。” “知道京都楚家,就调查清楚来人。石鸣春去了寒雪关就不回来了,幸好当初本将军拨给他的人不多。你多注意些这小子。夏盛时,秦连长墙北面的摩尔人会举办狼猎,你将他派出去,能杀多少条狼,就有多大本事留在我军营。”慕容涛说完还哼笑了声,似已看见夏日草场上的狼人互杀的血腥场面。 随后,他带着人走了。 楚甲子瞟见那一闪而过的高壮身影,举拳若锤,直将对手捶了出去。 “啊……楚老大,你这手劲真大。” “厉害……我的午饭都吐出来了。” …… 楚甲子朝这一群人笑笑。 祖父说过:在军中,想要服人,最好的办法是揍人,比起参将动脑子还好用,更直接奏效。 “我既是你们的伍长,自是要比你们厉害。如何,可还有人不服?” “服服服服……” “大写的服字……” “你会写服吗?” “瞧不起谁呢?” …… 夏末时,楚甲子带敢死营的五人潜伏在草丛坡地,待摩尔人牧养的黑色大狼循着人味过来。 他带着小队,和其他敢死营的同袍一起手持矛刀杀了上去。 “杀啊……” “杀……” “嗷呜……” 狼群凶狠,猎人裹腹。它们对着这些人型大肉亮出利爪和尖牙,冲刺进敢死营的军士中。 这是北戎狼群的盛宴,也是燕地军人的复仇时刻,还是北戎摩尔狼王和慕容涛的约定俗成。两方阵营从偶然一两次的夏日交锋抢夺到如今每年都要来一场人狼互杀战,以此决定秋日谷收时,彼此能深入对方领地多少。 此刻,人狼已经杀红了眼,不死不休。 直到牧狼的摩尔王庭的狼王之子吹响一声狼嚎,这些食人狼才返回草原深处。 一身血淋、不断呼哧哈气的楚甲子看着远方骑在白狼背上的少年,一时沉默了。 旁边,他的士兵喘息道:“那是北戎狼王之子。摩尔人占据西六府三城,分出西戎、北戎两支。 若是这两支合为一处,恐怕咱们大周这破墙再也挡不住他们。嗬……伍长,咱们活下来了。” 慕容涛瞧着猎狼归来的英雄们,大大地赞许他们。 然而,这些是回来的士兵,还有很多回不来的士兵被留在草场。 慕容涛站在一身爪痕的楚甲子面前,赞道:“好小子,这爪痕可见骨了。摩尔人的狼凶吗?” “凶,但是我没死,我比它们更凶。”楚甲子猩红了眼道。 “好样的。你姓楚?”慕容涛再次道。 “是。楚不白。”楚甲子报了入营时的名字。 “哈哈哈……不白,你确实白不了。咱们燕地的太阳烈得很,不比寒雪关的养人。”慕容涛一掌拍在楚甲子肩上的伤口,瞧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朝副将道,“升他做步兵营的百夫长。下一回,秋收猎谷时,本将亲自带你们入西六府深处。待这次功成,咱们就能南下了。哈哈哈哈……” 楚甲子拱手谢将军,垂落的目光望在血淋淋的狼口尖牙,也拉起了唇角。 *大金宫* “两位请走这边。”杜鹃领一高一矮的两位青少年步入天机宫。 季飞扬瞧着一本正经的凌云,低声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凌祖父和我爹都出了门,管不着我们。不然,你还得被拘在书房画画呢。” 【两人连半瓶水都没有的画技哎。】 凌云斜睨这不着调的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惹得前面的杜鹃回过头。 季飞扬朝杜鹃笑道:“美人姑娘,小孩子装少年老成呢。” 杜鹃莞尔道:“凌小公子很聪慧,做的木偶鸟让殿下开心了好一阵呢。” 季飞扬拍在凌云的肩头,以眼神示意他:“有人夸你呢。” 宫廊下,一身云锦绣裙的金簪远远地忘了两人一眼,吩咐南叶道:“你将那小凌云领去偏殿用些果脯,再将他做的木制玩具取来供他玩耍。” “是。”南叶领命而去,截了杜鹃的道,要领凌云去往偏殿。 季飞扬拍了下凌云,笑道:“分开画啊。难道太女也能一试两人?” “大胆。你怎么能对殿下不敬?”杜鹃气道。 【若不是殿下想要见你,真想将你这油滑嘴贱的人打出去。】 凌云给了季飞扬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随南叶去偏殿。他入偏殿后,站在画架前,想着那太女该长什么模样,起笔该从哪里开始……南叶吩咐小宫女上果脯盘盏,又拿来木制品放在几上。 凌云瞧着这些眼熟的东西,唯独没有多宝盒,诧异地看向南叶。 南叶笑道:“凌小公子,这些可够你玩耍?” “玩耍?不是……来画画吗?”凌云诧异道。 南叶笑笑不答。 凌云好奇的眼神转了又转,转身问道:“我可以看殿下的书库吗?” “书库?”南叶愣了下,颔首道,“待我请示殿下。” 一会后,在凌云翘首顾盼时,南叶回来了。 她笑道:“殿下同意了,凌小公子这边请。” 凌云乐得不行,【终于有机会查风华镇在什么地方了。】 他哪里还管季飞扬在干什么,随南叶去了书房。 舞凰殿内,金簪一身水袖踏琴声而动,婀娜婉转如水上仙子,媚而不妖,濯濯如白莲。 季飞扬先是听到点滴入心的琴音,刚要调侃一句,杜鹃掀开的帘纱后一条水绸直击面门而来。 他想要不动,但是,袖后女子悄然而露、转瞬而逝的眉眼像是猫爪子一样随着浅落的琴音勾走他的心神。他的手理所当然地抓住水袖,再用力一扯,那猫儿般得人就旋扑过来。 心在扑通扑通地剧烈欢跳着,好似因骤然加快的琴音,也似乎因这双消失的眉眼。 季飞扬的手抓得很紧,用力后已经张开双臂等着拥抱美人,却被出其不意得一脚踢在下巴。 力度之大直接让他往后翻了筋斗,单膝跪在席地。 “噗……”这下马威。 季飞扬翻跪在地后噗出口水。 他猛得抬头看向居高俯视、盛气凌人的女子,咧嘴露齿道:“美人,这玩笑开大了。” “打得过孤,允你一诺。”金簪的双眸露着微光,傲气道。 季飞扬本是一愣,随后就道:“好。” 他一手拍地,猛得出掌袭向金簪的肚腹位置,而后游掌向上。 琴声拔高,如风骤雨聚,似霹雳落珠。 帘纱后的祁缙云连动十指,云弹拨捻,越奏越急,将舞凰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带至极致。 金簪侧身避开季飞扬的掌换爪,旋长袖当棍,力击季飞扬的胸膛。 季飞扬一扭折花手,将金簪的力量卸去,而后如游龙般伏低腰肢绕到金簪的后面。他的手犹如无骨般贴过金簪的耳侧,顺着琴音绵绵,随心调笑道:“肤如凝脂,美人如兮。” 金簪的脸颊微凉,心头微颤。 她悬脚一勾将软袖缠上季飞扬的小腿,再用力一扯,就将这人拉倒在地。 季飞扬哈哈一笑,顺点滴琴音以掌撑地,随低徊的乐声游步而近,躲过金簪的袖棍,缠在金簪的腰身。 他一把将金簪腰侧的挂饰扯了过去,随后转脚落在窗前。 季飞扬一气呵成的流畅动作委实不赖。他瞧着美人背后琉璃镜里的俊脸,顺势拨弄番乱掉的鬓角发丝,以此平复被琴音调动的情绪。他假装得意道:“允我可以轻薄殿下,如何?” 金簪瞧着他手中的挂饰,摸把腰间,再听琴声已停。 她朝帘后的祁缙云摆手,示意他离开。 祁缙云透过纱帘望见窗台前、沐浴在光里的朝气青年,扯起唇角淡笑了下。 他朝金簪行礼后款步而去。 金簪撇开脸,仰面道:“你过来吧。” 季飞扬愣了下,好似没听明白。 他暗吸口气,眨眼道:“你……说什么?” “为君者,一言九鼎。孤既允诺你,而你也提了,孤就由你……轻薄。”金簪说完蹙了眉,扬眸道,“难道你要孤走过去?” “……”季飞扬瞧着她比公孔雀还傲气的小模样,忍不住裂开嘴。【这太女……不,小丫头这么逗?】 他撑着窗台后一跃坐上去,看向长身如 27. 情事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回凌府的马车上,凌云在天机宫书房找不到风华镇的信息,不免叹了声。他扫向安静到诡异的季飞扬,断定道:“你看到她了。你有帮我问风华镇吗?” 季飞扬“哦啊”了下,点头道:“见到了,没问。” 【不仅见到了,还被咬了一口。贼挠心了,现在那张猫儿似的脸还在眼前晃,这傲娇的小模样啊。】 凌云往他身边挪了下,嘀咕道:“不对劲。她看上你了?” “啊?”季飞扬这才认真地应付他,“怎么这么说?” “我在她的书房看到那只多宝盒。应该是你写的情书被她看了去吧。所以,她见我们进宫,只招你这个不会画画的去见。而我……”添头!? 凌云想到这两字概不承认,只道:“重色轻友。你见到她也不帮我问风华镇的信息。” “下次下次……”季飞扬嘴上吧唧“下次”,心里又在后悔,被凌云给逮住手臂。 “说好了,她下次见你,你得帮我问。”凌云不依不饶道。 “知道了知道了。”季飞扬敷衍道,脑子过着菱纱直击而来时,悄然一瞬得如笔行云的眉眼,再及掀起帘纱后尝到的柔软如蜜的唇齿味道…… 凌云见他的唇角翘得老高,睨着眼道:“你……陷进去了?” “什么陷不陷?小孩子家家,回去好好用功读你的书。我还陷阱呢。” 【可不就是个陷阱么。早知道听凌祖父的话,在家安分点不入宫了。我也不知道是个陷阱啊。这腰肢软的……啊啊啊啊……义父能不能把凌祖父留在海宁的天师道呢?登令楼约时,天师道行事,就不会连累到凌家。义父啊,你可千万将他留在海宁府啊。】 季飞扬的神思如电,转眼又想起那位不顾世俗礼法直追而来的太女面容。 【她迎光亲来的脸,像是……仙女下凡。啊……要命……别想了,季飞扬!!】 凌云是闹不明白他一来笑、一来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只好奇道:“她长什么模样?”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的长相有了好奇心。 季飞扬啧了声,俯身道:“你还记得那“风华”二字吗?” “笔锋柔婉带点刚硬,同她书房里端正的字迹大大不同。应该是怕被宫外的人认出来,也可能不是她的手笔。”凌云入了书房,自是看过金簪的字迹。 季飞扬愣了下,斩钉截铁道:“定是她所写。你会发现,一个人的字如同她的风……华。外刚内柔,甚至还有点……” 【猫儿般的骚动、狐狸般得狡黠、母狼般的狠……全都聚焦在那一足一转、一言一行、一笔一划中……随琴音荡进心里去。自此种下一颗种子……得用相思相处的爱来浇灌……】 “不行了,凌云,我要去喝花酒。我得忘了她。”季飞扬说完,管不得凌云的表情,直接掀帘子跳车。 马夫赶紧拉住缰绳,高声问道:“季少爷,马上天黑了,不回府吗?”他得了一个挥手的回复。 凌云将脑袋从车窗外收回,朝马夫道:“别管他,掉陷阱里去了。回府吧。” 马夫不解道:“掉陷阱里去了?那得让人帮着拉上来。” “拉不上来,得他自己爬出来。”凌云道,【梅姨和殷罗姑姑在聊天时提过,这种情爱的陷阱得靠人自己走出来。】 他抱胸靠在马车的墙面,气得踢下小凳的脚,嘀咕句,“重色轻友。你见到人也不帮我问坚空竹。混账飞扬。” 马车夫好似通了窍般笑道:“老奴知道这种陷阱。美人骨上豪情气,温柔乡里英雄冢。少年人血气方刚,还折腾得起啊,哈哈……” ** 金宫的书殿里,案几上的多宝盒已被金簪打开。 她先是看到了一张询问风华镇位置的小条,再是一封极为通俗的情书。 “美人,你的美貌定胜过妖娆‘风华’;见字如晤,此生因你,慕红尘、留世间。 姑娘,若你肯回信,诚邀月下相逢,酌酒一杯,聊风华美景。缘求一见,字:飞扬。” 金簪将信纸铺在案几,探手揉在唇齿,耳闻南叶问话,才迟疑道:“你说什么?” 南叶不知道她看得竟这般出神,告罪道:“殿下恕罪。奴婢是想问殿下有找到风华镇的位置吗?今日凌小公子问起此事,宫婢一时不忍,说您……不日就能告诉他。” 说完,南叶又跪下了:“请殿下责罚奴婢擅做主张之罪。” 金簪摆了下手,示意她起身,边道:“风华镇本就在风华道府,只是那地方因地动已消失不见。将近四百年了。 近百多年来编纂的地理志上已经没有此地名。 他在孤的书房找不到这些内容也正常。 不过,他真正要找得是坚空竹。若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只会在一个地方出现。”金簪的眼神望向窗外,月华如水,神思一晃又出了神。 “那是何地,殿下?”南叶见她心思不在此,再次喊道,“殿下,不如早些休息吧。” 金簪回神后颔首,又道:“少府大人今日是不是留在宫内?” “是。自那日他回来后入了殿下寝宫,逢三见五会留宿偏殿。今日正好是十五。”南叶觑着暖灯下的金簪,试探道,“可要少府大人侍寝?” “嗯。你去传。”金簪拿起桌上的情书,带着一起回了寝殿。 祁缙云一身白色长绸步入寝殿,本是要学往日般见过礼后躺在美人榻将就一夜。不妨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从后缠上腰,他心下一惊,掰扯开这双手,转身跪下道:“殿下,微臣失礼。” 金簪屈指抬起祁缙云的下颚,望入他躲闪的目光,微笑着蹲下身,与他平视道:“孤,只是想知道拥抱男人是不是就会动情。” 祁缙云暗舒口气,直面金簪道:“不会。只有那个人进了殿下的心眼,才会发生不期而遇的欢快悸动。这种感觉,不是人人都能给殿下。 比如微臣,殿下的心动了吗?” 金簪摇头,起身道:“确实不一样。他与孤来说,不一样吗?”她将信纸递给祁缙云,示意他给点意见。 祁缙云看了情书,不免露齿一笑。 他缓缓道:“殿下当时看了它,感觉如何?” “毫无文采,笔墨字迹也不好,不像他的身手那般灵活。”金簪在祁缙云的眼神中抿唇道,“有……一点点小欢喜。” 祁缙云没有笑出声,但感觉借着金簪此事回到从前与夫人相处时的状态。他不由拉开了唇齿,含笑道:“殿下,这就是动情了。微臣见过他,在西教坊。” 金簪的心微紧,撇开脸道:“孤知道。楚甲子入宫那天,就是这两人去了教坊司。说不定,他就是教坊司的常客。”她垂落目光,嫌弃道,“孤怎么会对这样的人动情,不可能的。” 祁缙云作为过来人,看到这对男女的纠结、仿徨、彼此的悸动……纯粹的情爱美好,仿佛他与妻子相遇后有过的情愫。 多么似曾相识的人啊。 他解释道:“前几日,微臣去西教坊见紫琴君,正逢季飞扬前来喝酒。西教坊的春雪与他颇有几分交情,两人间举止瞧来亲密。但是,这个人……怎么说呢,颇为规矩。” “规矩?今日他趴在殿下身上那会可一点都不规矩,那手都揉上去了。”莺歌从帘纱后走来,朝金簪行过礼,目光落在祁缙云的长身上,眼神一溜向他的身下滑去,“殿下,男人么,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季飞扬,如此年轻,更是如此。春雪是个风流人,说不定早把他拆吃入肚,两人定是不清不楚了。” 祁缙云拱手一礼,就要离去。 金簪摆手道:“祁少府等下。”她朝莺歌道,“今日孤没说祁少府侍寝吗?你来此做什么?” 莺歌就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念想,过来一探究竟。她为祁缙云侍寝一事,焦灼难耐多日。 她咬着牙,转了眸子道:“殿下,男人算什么东西,硬邦邦的,这人还心有所属。哪有我的腿身柔软,可以给殿下枕靠呢?” 金簪好似懂了她的来意,直言道:“出去。你若再无召入殿,就不必等着出宫了。” “殿……”莺歌委屈地撇了嘴,在殿外的宫侍动作前,粗粗地行礼,而后望着祁缙云垂落视线的面容,伤心地离开。 金簪呵笑了声,看向无声的祁缙云:“这就是求而不得吗?” 祁缙云仿佛局外人般颔首道:“是。求而不得会让人心变得激狂,一旦失去冷静,就会不顾性命,做出许多违反规矩的事。殿下,以此为鉴。” 金簪捏着信纸走到烛灯前,抬手将它点着,又看着它落在地上燃烧殆尽。她朝祁缙云的方向流转了眸光,幽幽道:“孤害爱卿名声有损,少府恨孤吗?” 祁缙云摇头,缓缓道:“微臣本是心死之人,入宫效命是还家族生养之恩。殿下那句:不是微臣,也会是别人。而别人未必肯帮殿下遮掩。名声于我,本不重要。 殿下,招臣假意侍寝,如今烧信断念,您要保留得又是什么?” “自然是一颗心。固执的……想要保留自我的……不能正大光明反抗世 28. 情深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夏夔二十四年末,时近年关,无雪多晴。 南北四方尚算稳定。 石鸣春在寒雪关与小股的西戎摩尔人陆续交锋。他将燕地的练兵习气带到西关三府,硬是将西戎的游兵散勇据之关外。 北延三府,慕容涛抢了北戎人控制下的大周奴民的粮产,随后囤兵燕门关。燕门关守将乃是风子鸾亲信,得了消息快马送往京都,等待大军前来支援。 其次,西南的荷卿道府和南蜀道府联合,引天师道的教众入府城。这批教民开始向胜争道府发展。 天师道在胜争道府拉百姓入教,惹恼轩辕月辉。月辉君向朝堂请发檄文,求剿逆朝乱教。 风子鸾不仅同意这封檄文,还趁机给风子棋在军中立威。 他将五万人马给风子棋,派他同先前遣往东都和海宁交界的一万人马汇合,共计六万人前往海宁道府平乱。 他的本意是月辉君打主战,风子棋辅战得利,以此巩固风家弟子在风瑶骑兵军中的地位。 五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京都外的南大营,往东南奔去。 此情形下,天师道内部高层一直在暗中催促季氏父子加快京都的刺杀行动。 *京都、凌府* “爹,你怎么让凌祖父回来了?”季飞扬直瞪季闲,瞧这义父反瞪回来,解释道,“我已经打算将凌云送往东都。凌祖父这一回来,凌云也走不了啊。” “凌老哥执意要回,而且他花钱雇的人身手都不错,帮着他回京都。”季闲对于这件事也是头秃,“谁能想到他有那么大一袋金叶子雇人,雇得还都是先前他结交过的好汉。凌老哥本是和善举义之人,旁人敬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帮他? 这次不止风子鸾的刺客没得逞,咱们也没能留他在海宁府。 这京都的圈子啊,水真深。” 季飞扬哪里管人、金子从哪里来,又道:“天师道那帮自诩正义联盟的货色没留住他?如今,南旋、卧秋两府都是天师道的地盘。他那个儿子凌度,还有一帮儿孙都在南边,这都留不住人?” 季飞扬被整不会了,只能说凌飞的忠心和抱负是常人不可理解的。 “我将凌老哥从海辰带到海宁,天师道的教义也得了凌老哥的首肯。众人也执意留他在海宁府帮助天师道对抗朝堂。 然而,他不肯啊。他不仅绝食表忠心,私下里联络那帮花钱请来的江湖汉,直接使了个金蝉脱壳后溜了。 他于你我有恩,我也不能看着凌老哥死在海宁,得知消息后想着法儿将他送离海宁府。” 季闲无奈道,“因他一事,我还得罪了天师道的左护法呢。” “凌祖父知道你的身份了?”季飞扬的脸色都变了。他最怕得就是身份揭穿后,面对凌云时被他说一句:哥,你骗我。 “是。”季闲长出口气,颔首道,“如今,他已知道你的季氏身份。但是,你放心。凌老哥不仅不觉得你是个危险,还说要将你推荐给那无用的太女。我瞧着……躲不开了。” 季飞扬暗松口气,无语地翻个白眼。他想起今夜有约,瞧着时辰将近,不再同季闲掰扯,打算出门。 “这么晚,你还出去干什么?别糟践你的身子了。”季闲拦他道,“如今这时段,事还不够多吗?” 【在飞扬小的时候,尚能对他耳提面命,如今人都这般大,怎么管啊?】 “你打探消息归打探,别老往勾栏瓦舍的女人堆里凑。你就寻点正经路子,行不行?” 季飞扬嘿笑了声,瞧着急切的季闲道:“我现在找得就是正经路子,再正经不过了。无需凌祖父的帮助,宫里的太女已经认识我。而且,我和她已经谋划好刺杀风子鸾的计划。 你也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事,现在还不让我痛快下,说得过去么?”说完,他推开诧异的季闲,直奔府外。 季飞扬上了繁华热闹的长街,买下一包刚出炉的槐花糕揣在怀。 他跑到宫墙外,以老虎爪为器,攀上墙头,熟门熟路地入了天机宫。 在天机宫的后墙花廊下,金簪穿一袭银粉裙纱,坐在秋千上翘首盼着某人从天而降。 一个多季节下来,她与季飞扬的感情与日俱增,独差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若是寻常人家的男女该是谈婚论嫁、递帖送定,偏他俩绕着些“登令楼、内外宫的长道、以及太宰府的布局”数度谋划刺杀方案。 “哎,姑娘,月下荡秋千,等情郎呢?”季飞扬跃上天机宫内的后院墙头,瞧向花架下曼妙的身影,咧嘴调笑。 金簪惊喜地望向他,拉住晃动的秋千,朝他猛得招了下手。 她目里的期待映着冉冉明星,十分的娇俏动人。 季飞扬的心热乎得像是怀里的糕点,一脚踏墙头,踩着花叶,扑近金簪的身旁。 他刚要调侃句,被金簪猛得扑撞了。 一手揽在金簪的腰身,闻着她甜美的气息,他乐呵道:“你这姑娘,昨日个不是说要矜持些吗?” “你帮我矜持着,我就不必矜持了。”金簪的粉颊微羞,黏糊地推开他,“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这么烫?”她探手摸向季飞扬的胸前,轻声责怪道,“酒气,又去西教坊喝酒了?” 季飞扬一把握住她伸来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像是揉在收起利爪的猫儿肉垫。 他心里发痒,笑眯眯道:“吃醋了?路过酒肆时沾上的。哟,小心烫。我给某只小馋猫带了她爱吃的糕点。”他将怀里烫呼呼的槐花糕取出来,一手想揉烫红的胸口,又舍不得松开她柔软的手。 他咧着嘴,讨功道:“亲下,亲下我就给你。” 金簪睨他一眼,打量油纸包,抿唇道:“又是槐花糕吧。自上次同你说过祁少府与他夫人的故事,你就只会给我带槐花糕。” 她想将糕点从他手里抢过来,却被这家伙举得老高。 两人绕绕抢抢地玩着,彼此脚尖相缠,双双跌坐在秋千椅上。 季飞扬紧紧地揽住她的腰身,耳听咯吱咯吱的摇晃声,像是开启什么按钮,只觉得怀里的人比糕点还烫人。 他暗吸口气,将油纸包给了金簪。 金簪含笑接过来,见他揉胸口,感及手中糕点的温热:【这新出炉的糕点一定烫人。这家伙……】 她心里熨帖,对上季飞扬直勾勾的眉眼,取了槐花糕塞进他的嘴,舔着唇齿道:“你吃吧。别老看我。” 季飞扬含着槐花糕,口齿不清道:“你太好看了,我怎么都看不够。” 金簪听多他的花言巧语,一指点在他的唇上,贴近后呵道:“老不正经。” 季飞扬低低地笑了声,吞了槐花糕,顺着彼此的心意,猛得一口叼住她的指尖。 舌尖卷着长指,好似吸吮蜜糖。 一阵软麻从指尖沿着血液流窜进心。 金簪的心在微颤,目光微酥,软声嘟囔:“你……”她对上季飞扬直勾勾射来的打趣眸光,里面好似在说“我还能更不正经些。” 指尖被牙轻啃着,金簪不争气地轻嗬了下。 她自是不肯服输的,贝齿咬唇,翘着下巴,像只准备迎战的傲娇小鸡。她的指尖微用力,调皮地刮在他捣鼓的舌尖。 彼此的碰触柔酥得像是浮云擦肩而过,羞得连月亮都藏进云纱后。 季飞扬的眼直了,唇含着她的手指一卷一吸,激得金簪的眸光都在轻颤。而他的目光盯在她甜蜜的唇口,似已品尝了千百回般。 金簪忍不住颤栗了下,烫红了脸颊。 周遭的夜色越发朦胧,暧昧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她似着夺回胜者的姿态,高傲地扬起下巴,得意般道:“我知道,你想睡我,对不对?” 季飞扬的脸一热,口一松,任由她将长指拔了出去。 他舔在唇角,一手去掐在她的小鼻尖,啧啧道:“咱们的太女殿下就是聪明啊。” “孤说过,你帮孤做事,事成之后孤就允诺你。孤,一诺千金。”金簪扬眉笑道。她将烫呼的槐花糕放在秋千架,一挺腰肢,抬腿坐在季飞扬的双腿,硬是将他整得夹紧大腿,紧绷了身体。 她大大方方地勾着他的脖子,骄傲道:“孤允你,吻我。” 季飞扬咧大嘴,喷洒着槐花糕的甜香就亲了下去。 明知在引火自焚,他就是舍不得放开她。 她像是游戏人生里那一点真实的灯火,照着他前方看得见的死路。在这短暂的光下,他才能觉出鲜活。 而这甜蜜的滋味会上瘾,蜻蜓点水般如品葡萄酒的浅酌,小口品味佳酿的唇齿相依,再至豪情大饮烈酒的卷舌入喉。 彼此急促的喘息像是飞蛾在剧烈地扑棱翅膀,只为扑向那灼热的尽头。激情令所有都将不顾一切。 “嗬……好过瘾……嗬……”季飞扬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一手揽抱着她,一手重重地摩擦在她的唇角湿漉。 彼此的齿口掀着,将对方如酒的凶辣全吸回来,只差最后一口焚尽心焦的烈酒。 彼此都知道这口酒是情事的尽头,无法企及的尽头。 季飞扬将喘息的她紧紧地拥揽在心口,彼此的心好似在这一刻紧紧地缠绕,无比地贴近。 金簪的手滑落了他的肩头,探入他的衣襟,摸在那光滑发烫、剧烈跳动的胸膛。 她也在平复悸动如弦绷直颤的心,软了声音酥酥道:“疼吗?”察觉手下的胸腔震动得更烈,她又软糯道,“槐花糕甜还是我甜?” “你比花娇,比蜜甜。”季飞扬的脑子里骤然冲动,吐口而出道,“簪儿,我带你私奔吧。离开这金宫的牢笼,离开这大周。我们去东方,好不好?” 金簪在他的怀里仰面看入他黝黑点星的眸子,目光一远,望见空中半黑不明的月。她也有瞬间的冲动……也想不管不顾地应了他。 然而,月华的光照亮她稀里糊涂的眼睛,穿透她脑海里属于爱的纱帘,揭露其下覆盖着地奔腾的欲望之河。责任和姓氏令她没有冲动的资格。 她揽在季飞扬腰身的手一转,掐了把软肉,听到他一声闷哼。 金簪缓且肯定道:“你知道我走不了。你爱我,你也走不了。” 声音里也有着无奈和惋惜,更多得是毫不迟疑的坚定。 季飞扬听着她惯来自信骄傲的话语,心中苦笑,唇上亦笑:“是。我爱你,日日思你,想将你拆吃入肚,也想带你远走高飞。” 他说完后又开始发笑,低沉的无奈笑声,说不尽的酸涩情愁。 【何止你走不了,我也走不了。但我还是愿意被你用爱和身体钓着。我何尝不是那条渴死待水的鱼,急需你的爱来证明我的人生有一丝希望。】 季飞扬紧紧地揽住她,低喃道:“金簪,你知道荷卿道府那边有一片云海吗?” “荷卿道府?你这想法真怪,一会东,一会西。” 【天下如此纷乱,东逃西躲,如何走得了?】 金簪的思绪落定,轻声道:“很远。大周的西南角,接壤南蜀道府。”她从季飞扬的怀里直起身,又被季飞扬捏着腰肢用力提起。 在金簪的一声低哼下,她被季飞扬侧抱在怀。 她以这样的姿势背靠在他的胸膛,任由秋千将两人荡起来,咯吱丫丫声像是夜色给两人奏的曲子,摇晃的感觉像是行走在滚滚江河里得一叶扁舟。舟上有此刻忘俗的两人。 天凉气清,两人的心是热乎的。 随时间的推移,金簪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变化。这种男人身体上的变化,她已经很熟悉。她一如往常般,假作不知。 她任由腰间的手掐紧,由着他的呼吸喷洒在耳后鬓角,厮磨着想要将两人贴得更紧些。 月色和灼热的气息融成一团,将两人紧紧地包裹起来。 季飞扬的手揉捏她身体的软肉,低声道:“小母猫,你真是个地理通。上古的仙门荷卿派就在那,我是在那边山脚下的青山镇长大。” 他边说边吻在她扬起的颈项,细细得如羽毛般拂过,有力的手臂环绕在她的饱满处,来回地摩擦碰触着,骚动彼此不安的心和躁涌不宁的身体。 “山上有一片云海,广阔无边的渺茫云海。人站在山顶,跟成仙似的。日出时,光芒万丈,将云海染成金色,像是你的名字般嗯……璀璨夺目。” 季飞扬含着她的耳垂,听着她浅浅的低哼,慢且悠长道,“若有机会再见那片云海,我要将你的名字刻在旁边的石崖。” “嗯……为什么?”金簪掀开咬紧的唇齿,不解地仰头,迎面触到他俯下来的唇,“嗯……” 彼此交换气息,令身体随情动而四肢相缠。 在岌岌可危之境,一声轻咳打断两人进一步的深入。 季飞扬狠狠地吻在金簪的脖侧,吸出一朵红梅。 他气急败坏般道:“没有她,我也能克制住的。簪儿,你这磨人精,总是招我又不给我。” 金簪也没好到哪里去,早已大敞着环抱住他,如蛇般黏贴在他的身上,湿润成覆盖明月的云纱,只待掀开那一角。 她喘着、柔声回道:“我说了……让你来矜持。我相信你,但……不信我自己。飞扬……”她一手捧着他的脸颊,一手从他的衣衫中抽离,缱绻道,“我……想你留下陪我。飞扬。” “呵……殿下要草民留下侍寝?”季飞扬掐着她的腰肢,只差最后一层薄裙,彼此就能融为一体。 他想到现下箭在弦上的状况,沉沉的压抑着地笑起来。随后,他仰头深吸口凉气,以平复躁动的身体。 季飞扬将怀里软成一团云泥的金簪抱起来,托着她的圆润,由着她的双足垂在腰身。 他的唇齿离不开金簪的身体,就这样抱着她,穿过靠着树瞧乐闹的女人,穿过无人的宫廊,走入金簪的寝殿。 金簪被缓缓地放躺在寝榻。 她的双手还撩揽在季飞扬的脖子,迟迟不肯放开。她试着往下拉了一点,眉目直直地瞧入他忍耐克制的眼海,轻声求唤:“飞扬,留下来陪我。” 季飞扬顺势俯身,却发现金簪的手按在他的心口位置。 他低低地发笑,猛得用力下沉,亲在她的额头。他明知故问,坏坏道:“真想我留下来?小骗子,你再这样,我要提前取报酬的。嗬……我走了。” 他将手一抽,脱 29. 杀招 《大金翅》全本免费阅读 正月十五,京中百姓、贵族无不兴致高扬,纷纷上街瞧热闹。 “这就是登令楼,皇宫外的号令宫楼。瞧瞧这阵仗,怕百姓看不到楼台上的场景吗?” “怎么看不见?皇帝就怕旁人不知道他不喜欢太女。” “天下动荡,南北纷乱,皇帝还如此猜忌太女,不仅不喜不信太女,还设此楼台耍弄太女。哎,如此昏庸无道,这天下如何能安?” “哎,你们说这太女长什么模样,今年多大了?” “夏夔十年出生,如今已是夏夔二十五年。你们说,这皇帝是不是……那个不行啊?登基时,他的年纪就不小了,登基十年才得此一女。哎……当时还是季氏掌风瑶兵,领禁军统领职。那时候,风子……” “嘘,你不要命了。这年头可以议论皇家,却不能议论风家。住口吧。”这人说完,远离那位狂言者几步,奈何围观的人多,隔不了几人。 禁军在外驱赶城民,远离登令楼十丈左右。这距离不远不近,好似深怕旁人见不到太女登楼献舞般。 宫侍纠结着面色,在韩丹大内官的令下,上街敲锣打鼓,奔走相告:“金宫墙外登令楼舞,邀天下人赏太女姿。” 百姓纷纷起哄: “传言说:太女去祖地求神,保佑大周盛世长安,以此献祝祷之舞?” “听说是皇帝要立长子金骧为太子,以此羞辱太女,让她迎难而退。” “这女儿家的脸不是脸啊。这狗养的皇帝。皇子多大年纪?才两岁多吧,断奶了么。太女虽说没什么建树,但一直好好的。大周有继,百姓心安。” “就是说。一年前西戎人东进,皇帝带皇子、宫妃逃往东都,太女、皇后镇守京师。太女以酒送行北延骑军,那场面真是令人记忆犹新。如今,寒雪关真被北延兵守住呢。若不是太女镇守金宫,不知道有多少人拖家带口地逃去外地。” “是啊。我也记得那事,西来的难民在城外聚成林,还是沈少傅领太女手谕,带司徒衙门的人帮忙安置。如今,听闻西地安全,他们又陆续回去了。” …… 沈长清和莫云长看着敲锣打鼓的宫侍跑过去,一时沉默了好久。沈长清将袖子一甩,咬牙道:“果是父辱女……” “老师,慎言。”莫云长赶紧提醒,“今日风太宰的探子遍布全城。若是一个不慎,会被抓入司寇大牢。” 沈长清长吸口气,闭目颔首:“殿下会在晡时三刻,日落之前登楼。如今日中刚过,已这般多人、届时人挤人,若发生踩踏,恐不堪设想。你与我去趟司徒衙门,令司徒府衙多注意百姓安全。” 莫云长颔首道:“老师代表得是殿下,咱们现在去府衙提醒司徒大人,正好宣扬天机宫体恤京都百姓的名声。” 他随沈长清边走边道,“老师,殿下那边已经做好准备吧?” “自然。殿下如今智谋武略俱全,她谋划的登楼舞定能惊世传扬。你我只要信任殿下。只是为师啊……同孙老一样,年纪到后反倒看不开,气不过。”沈长清已年过三十有五,正值壮年,却总是志不得抒,不由唉了声。 他一把拍在莫云长的肩头,与他并肩而去。 “以后这天下要交给你们这些年轻志士。” “老师……” ** 金宫内,金簪如往日般在散朝后翻阅旧日奏章,而这奏章上的红批,早已不是轩辕帝的御批,而是风太宰亲批。 “殿下……”杜鹃看着如常的金簪,有些替她担心,“已经到日中一刻,用些吃食吧。” 金簪连眼都没抬,颔首应下。她又道:“多备些肉食,晡时后没机会吃。对了,多备一套碗筷。” “喏。”杜鹃应后,悄悄地擦把湿润的眼角。 她向金簪行一礼,转身离开。 南叶疾步进殿,匆匆道:“回殿下,梵阳那边的人传信:太宰入宫了。” “平安?”金簪扬眸问道。 “安。”南叶低首回道。 金簪放下手中的奏章,微微一笑。 “看来计划失败了。”【却也成功了。】 她起身后走至窗前,眸光微远,望向天际的浮云:“太仆寺没断错。今日确实是个好天气。” 南叶抿唇,轻声道:“殿下。陛下他……” 她看着金簪挺直的后背,又闭紧嘴巴。 金簪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父皇病重卧床还不忘登令楼的约定罢了。 【孤不在乎,从定下约定那日开始,孤获得轩辕枪法的传承,得到轩辕制甲的秘密,知道大周盛世的根本……孤更知道,人要凭借自身的力量站起来,要借住天下之势而起事。】 “这个约定挺好,天下人都能记住孤,知道孤是大周的太女。” 金簪轻扯唇角,轻轻地笑起来。 她唯一可惜得是“风子鸾的太宰府至金宫宫门前的三道杀招”,均让风子鸾躲过去。 金簪在天机宫的观星楼上对风子鸾起杀心后,一直在揣摩风子鸾的生平和心性变化。 近半年里,她不仅与季飞扬谈情说爱,更多是从季飞扬处了解太宰府的布局、巡逻、护卫,以及太宰府至金宫宫门前的白马大道的两边布局……今日,她与季飞扬为风子鸾量身定制三道行刺关卡。 *过去时* 第一道杀招:风子鸾出府门口得那刻。 太宰府的护卫全是风子鸾在风瑶骑兵中的亲信。遂而,太宰府内巡逻严密,布防比金宫都要森严。在太宰府刺杀风子鸾,无异于自投罗网。好时机也有的,但希望不大。等风子鸾出府上马车得这段时间,便是最佳时机。 金簪指在季飞扬画出的路线、屋宇布局图,朝他道:“以你的说法,太宰府的门前大街没有可以刺杀的好地方,全是平楼,而且风瑶兵日日在外巡逻,谨防有人行刺。 唯独北角的钟楼。因距离太宰府颇远,长弓射不到府门口的人。所以,北角钟楼只作为瞭望地点,而风子鸾也够自信,对此地没有行移平之举,概因戏谑的心态。” 季飞扬不解道:“戏谑……心态?” “你们都想要杀我,且让你们看看,杀不杀得着我。这般自信狂傲的心态。”金簪点指钟楼,含笑道,“他是从风瑶骑兵的马奴出身,过惯苦日子。但他好学好读书,入了当时季明忠的眼,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此后,父皇在藏龙山一行时被猛虎惊吓。风子鸾救驾有功,得此机会在父皇的面前露脸。 因风子鸾本身的气度、勤学等诸多内外条件较为优秀,令人对他的印象极深。 自此,他一步登天,崭露头角。 实际上,风子鸾是踩在季氏一族的血肉上位。如今,他的地位已经是常人、士林达不到的高度。在这样的胜果前,他可以傲视三公、瞒骗帝王、戏后宫、入乾明……” 金簪咬牙切齿道完,仰首道,“他自也会傲视民众,笑话他们即使想要刺杀,也只能看得到而杀不着。” 季飞扬从季忠明的话题里抽身,一把揽住金簪的腰肢,沉目间,低声笑道:“看的出来,你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自然。孤既要杀他,必要做成。”金簪点在钟楼处,“长弓射程百丈已经是极限,真正能伤人的距离,按书记载,不超过三十丈。在此地射箭,箭矢会掉在大街,或泥瓦屋宇的顶上,或落在风子鸾的面前。” “这有何意义?”季飞扬问道。 “惊弓之鸟,必闻弓弦震而身惊。孤要风子鸾成为……因弓张而笑弦响的鸟儿。此谓之:反其道而行之。”金簪瞧着不能理解的季飞扬,笑道,“你让人在此处,以最大力量射出一箭。惊他一惊,而后令他嘲笑刺客。” “嘲笑我们杀不了他……让他轻敌?”季飞扬懂了点金簪的用意。 “算是。风子鸾必会因此驻足车前,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一旦停留就是刺客的机会。这便是第二道杀招。” 金簪指在风子鸾会上马车的地点,言道,“你说他府外只禁四十丈范围。此距离外可允旁人出入。 若有人在四十丈外,以筒弩射击,箭穿护军,能否射中风子鸾?” “筒弩力量小,普通暗器飞镖更射不到他。不然,不会有四十丈的规定。”季飞扬想起凌云的风弩和凤凰连弩,颔首道,“除非用重弓。但是,只有筒弩不会被巡逻的风瑶兵盯上。或许,我可以让凌云帮忙打造一把类似重弓的筒弩。” “若能行,便最好。不行也不过让风子鸾开始提高警惕。”金簪将长指沿着白马大道点在一座名为欢喜的酒楼高处,“这是入宫前最佳的埋伏地点,同样是风子鸾重点关注的地方。” “不错,每日他出行前三刻,都会令风瑶骑兵将此地清扫干净,以防有人占据高位,刺杀他。”季飞扬点头道,“我原本是打算派人埋伏在此处。” “但是,沿欢喜楼周围的一圈,全是风瑶骑兵的重甲兵在巡逻。这些是风子鸾防止刺客逃跑的手段。说明,他的车队、马夫、厢轿全是最高的防御等级,且随行有高手护卫。” 金簪点在此处,看向沉吟的季飞扬,轻声道,“此处依然要埋伏人。但是,这个地方将是我方最大的伤亡处,上去的人说不定全军覆没。” 季飞扬瞧入金簪坚定的眉眼,颔首道:“此处我会花重金请人埋伏。” 【天师道埋伏在京都的人就打算埋伏在此。今日若非听她分说,恐怕得死不少人。】 “那你埋伏在欢喜楼的人不用太多。他们也不过是……饵。”金簪沉稳地道,“钟楼长射令他笑,府口筒弩令他惊怒,欢喜楼内的刺客被诛,令他得意而宽心。 季太宰入宫时一定已经很有滋味。” “滋味?被刺杀后、反杀刺客的爽感?如此,我们的刺杀行动不就失败了?”季飞扬蹙眉道。 “第三道杀招,金宫门前。 十五登令楼约,金宫的外宫广场门前定是热闹不凡。禁军会开出一条百官入朝之道。倘若此时有刺客混在人群中,行第三道杀招。” 金簪的长指点在金宫门前,“此处若是成了,百姓疯乱,刺客外逃,有利有弊。” “不错。” 【这个地方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刺杀地点。】季飞扬默默想道。 “但是,”金簪转眸看他,点在他的心口道,“你不能在此处行事。” “为何?”季飞扬愣了下,抓住她的手轻揉着。 “因为此处,百疏一密。具体,孤不好说,但是你得请高手埋伏在此处,能杀则杀,不能且退。”金簪说完,将目光望向登令楼的图标,再及距离登令楼远处百丈多的不高不矮的西教坊楼。 “孤要你物色一位神射手,埋伏在……此处。” “西教坊?”季飞扬被整不会,“此处太远,有何用?” “有用。射手的箭矢会落在登令楼,而孤就在登令楼。”金簪将目光落在登令楼后的宫墙高楼,“届时,父皇、风太宰会站在外宫墙楼上,离风子鸾最近,且能杀他的……只有孤。” 季飞扬被震住。这个女人不仅骄傲、自信而且身体力行。 【这猫儿果然勾人。】 他如火的目光灼灼地盯在金簪出神的面容,悸动过后冷静道:“这登令楼也不高,距离宫墙高楼有段射程。即使在射程内,你未必能够单手射中他。不若,我随你上登令楼。” “若是凌云的筒弩研制成功,孤可用筒弩。若是不行,以孤练就的轩辕枪法的力量,同样有一掷之力。届时,日光西坠,长耀于登令楼瓦和外宫高楼,加上金纱制成的金缕玉衣,正是孤的最佳时机。 而你想要上登令楼?登令楼上只有孤,只能是孤。因为父皇怕别人代替孤而蒙混过场。”金簪缓缓地拉扯唇角,笑道,“以不可能行可能之事,正是孤在做之事。” 她一把拢住季飞扬紧窄的腰身,撩眸看入他为她气怒的眼神,柔声道,“如同现在,谁能想到孤会对一为名不经传的少年郎君动情,又将精心的谋划全盘付诸于他。” 季飞扬的神思一荡,俯首吻在她的唇瓣,辗转舔舐,彷如吮蜜。 两人就这样从生涩变为熟稔,对彼此心意、身体的谙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