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 1. 001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尸横遍野的古战场,墨云千里。 滚滚狼烟迎面,罡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灭草木春意。 尸山血海中,画酒眼皮沉重,几乎抬不起来。 她告诫自己,绝不能睡过去。 艰难抬起眸,用尽全力伸手抓起面前一抔浸满鲜血的黑土,想将自己从尸堆中剥离出去。 放远望去,战况相当惨烈,周围堆叠着数不清的残缺尸块。 画酒背上就压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连脸都看不清。 她强忍恶心,推开那具尸体,踉跄着爬出来。 苍野之战,神族大败。 属于魔族的壮丽史诗,正式拉开帷幕。 身为战败方,画酒脸色苍白,像一缕游魂,漫无目的行走在鬼气森森的苍野。 乌鸦被她惊起,飞向上空嘶鸣盘旋。 画酒途经那些隐隐发臭的尸体。 里面或许有她的熟识,更或许有她的亲人。 但她不太在意。 是因为冷漠,更是因为知道,她即将成为其中之一。 殊途同归,又何必为他们徒增伤心? 画酒只觉得自己挺可怜。 看似漫长的过程,实际上,她只往前重新走了两步,就又跌倒,匍匐在地。 她实在太虚弱,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跌倒的距离不远不近,还够画酒摸到刚才那具被她推开的尸体。 在恶劣的环境呆久了,碰到尸体,竟也习惯。 画酒轻笑,笑得悲凉。 她蹙眉翻过身,收回手捧向心口。 那里已经空荡荡,不会再有生命的跳动。 ——她的心被别人挖走了,很快就要死在苍野,与神族数万大军陪葬。 可画酒不愿为任何人陪葬,更不甘心如此平静地死去。 母亲憎恶她,哥哥仇视她,可……也许父亲、父亲是不希望她如此潦草死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画酒似乎抓住微弱的希望。 身下是松软得令人恶心的黑色泥土,画酒甚至能感受到有死亡的血液在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她不想死。 画酒满目悲伤,仰面望向她曾祈祷无数次的天,期待得到救赎。 然而,天也要她死。 苍穹被风搅弄,墨云翻涌成浑浊的眼泪。 那滴眼泪仿佛来自世上最仁慈神明的眼中,将要滴落,像棺材盖般,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朝她压来! 画酒不想被封在棺中。 求生意识强烈挣扎,又很快归于平静,逐渐溃散。 不知过去多久。 远处黑雾白霜翻涌的尽头,七十二重锁链声拖行曳地,铮然相碰,像是索命鬼在跳舞。 画酒模糊的视线中走来一个男人,身形极为高大。 他从容蹍碎白骨,向她走来。 入目是极冷的靴。 少女漂亮的眸半垂着,被黑靴的冷意刺痛,视线有一瞬瑟缩。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 黑靴的主人有一双漂亮锐利的眼,如破开迷雾的晨日,极其抢眼。 他目不斜视,仅把她当做平平无奇尸体中的一具,懒得多看一眼。 又冷又傲。 画酒生出错觉,误把黑靴的主人当成救世主。 她不愿放弃稀薄的生机,指尖微动,想引起男人的注意。 然而这点动静太小,完全不够。 于是画酒用最后的力气,趁男人接近,轻轻拽住他衣袍的下摆,向他传达她还是个活人的信息。 她想求他。 可不可以救救她? 出乎意料。 掌心的衣料很快破碎成灰,她的手也跟着无力垂下,落在地上,被黑泥弄得更脏。 白璧微瑕,触目惊心。 画酒很意外。 远看时觉得男人气质冷傲、模样矜贵,自然而然以为他身上是红得发黑的锦袍。 没想到,那衣料像是被烈火焚烧过,又旧又脆。 陈旧 2. 002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很久以后,画酒才知道,那微哑的少年音色是属于宴北辰的。 但身处苍野的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甚至怀疑听错了。 她太累,早就分不清真实与幻听。 合上眸前只感动地想:真好,有人愿意捡她回去。 或许不久的将来,她也能有一个家。 逐渐稀薄的狼烟中,天色向晓,画酒彻底失去意识。 宴北辰低眸打量少女一眼,她苍白的小脸脏兮兮的,包裹玲珑曲线的衣料上也沾染血污。 有些脏,又有些可怜。 他抱起人起身,顺脚把那具扒拉着少女、死也不肯放手的尸体踢得更远。 怀中少女轻得像片羽毛,唇畔挂着浅浅微笑,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被偷走怀中珍藏的宝物。 而她怀中分明什么也没有。 …… “表姑娘,醒一醒……” “表姑娘,前面就是韩州城门了。” 侍女小声喊着,想以最温和的方式叫醒软榻上睡着的少女。 那声音断断续续、急急怯怯,雨后春笋般钻入少女的梦。 疾驰在云雾间的白马舟车开始减速。 从王城到韩州,行了小半月,终于快要达到。 画酒睁眼醒来,安静盯着面前叫醒她的侍女。 浮生三千梦,偷得一日闲。 走马观花匆匆而过的,原来又是梦。 又是关于宴北辰的梦。 刚睡醒的画酒有些茫然,抬手按住额头,企图压下隐隐不安的思绪。 她总是梦见在苍野遇见宴北辰的事。 他救了她,她心怀感激。 遗憾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实在太潦草,她连他的样貌都没记清,只记得那双锐利而漂亮的眼,盛满权欲野心。 每一次她快要看清宴北辰脸的时候,梦就会醒来,像一个可怕的魔咒。 侍女低眉提醒:“马上就要进入韩州城,常嬷嬷让奴婢进来,为表姑娘梳妆。” 画酒坐起身,如云的长发垂下,漂亮得不像话。 她倚在窗边,像个听话的木偶,任由侍女装扮。 白马舟车内远比外面看着宽敞,内里一应俱全。 袅袅香雾中,素衣少女只拥着薄被缩在软榻一隅,推开镂花白玉窗,望向云外。 画酒探出手,湿寒的云雾飞速倒滑过她的指隙。 魔界一场绵雨下了小半月,今日难得放晴,日光斥退乌云朵朵。 画酒抬起眸,细碎的金落入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如水浮桃花,潋滟动人。 侍女还在絮絮叨叨。 画酒的思绪却早就飞出云外。 她在想“魔咒”的事。 身后是沉重的絮叨声,而窗外的世界,是魔界雪白轻软的天空。 没有一丝云彩,连太阳也是虚白的,照在身上没有温暖。 她朝虚白的阳光探出手掌。 距离宴北辰把她从苍野捡回来,已经过去十年。 十年平静如水的日子,画酒淡忘很多事,却唯独记得与宴北辰初见时的情形。 每个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楚。 也许是潜意识里,她觉得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梦见一遍,反复强化记忆,不能遗忘。 这种可怕的循环,也许要等再次见到宴北辰,看清他的脸,才会被打破。 她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即使整整十年,她都没有机会再次见到他。 宴北辰将她捡回来后,随手丢进别院养着。 他是个大忙人,忙着收割大片辽阔的魔界疆域,十年未踏足过那方小院。 画酒心里还有更坏的猜想: 或许,他早就忘记随手捡过一个姑娘,还养在别院。 要是随手扔朵花在那里,或许早就养死了。 但画酒挺好养的,还顽强活着,并且一直记得他。 她记不起他清晰的长相。 但他赋予她新生,画酒不敢忘记他。 她如此期待再次见他。 尽管这非常渺茫。 对着冷冷日光,画酒抬起右手细细察看。 这只被踩碎过的手早就愈合,看不出一丝疤痕。 回忆起痛,画酒忍不住蹙眉。 宴北辰踩碎她手的时候,她是讨厌他的。 但相比起来,救命之恩大过天,这种小事无足挂齿,更像是恩人留给她的某种奇妙遥远的微妙关联。 她感激他从苍野那个鬼地方将她救回来,给她容身之所。 画酒确定,没有宴北辰,她早就成为一具白骨,成为滋养那方肥沃土地的养料。 “怎么回事,动作这么慢,还没收拾好?” 一道粗厚女声打断画酒的思绪。 常嬷嬷等得不耐烦,走了进来。 “让开。” 她冷声赶走慢手慢脚的侍女,接过钗环,亲自替画酒梳妆。 一缕风绕过画酒,泄到常嬷嬷跟前。 常嬷嬷眼也没抬,半是命令的口吻:“风大,把窗关上。” 画酒没有辩驳,顺从又乖巧,将日光全挡在窗外。 常嬷嬷是个奇怪的人,事事尽职尽责,从不假手于人。 但画酒能清晰感觉到,她并不喜欢自己。 甚至是厌恶的。 画酒垂下眼。 忽然想起来,在别院养伤的日子,她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常嬷嬷,身后这个不苟言笑的女人。 想起那方小小院落,鼻底都似乎闻见独属于那里的暖香,混着檀木温柔的气息。 在那间屋子里,常嬷嬷冷着脸坐在她床边,将白绢浸了水,替她细细擦拭每一根手指。 那时,乍然看见陌生人,画酒有些害怕。 毕竟,常嬷嬷看起来很凶,身形更是比寻常女子高大许多,像座小山。 那双大掌格外宽厚,给人一种她打人一定很痛的感觉。 画酒更害怕了。 擦完手,常嬷嬷换了块白绢,又浸水替画酒擦脸。 白绢拭过额心,沾了水,将那颗朱砂痣衬托得更显妖异明艳,与少女安静木然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强烈的反差,就像精明至极的脸长在了呆子头上。 见画酒醒了,常嬷嬷招呼身后的侍女:“把表姑娘的药端来。” 声音和画酒想象中一样,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表姑娘? 画酒不解,却不敢多问。 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安静一些,总不至于惹人厌烦。 侍女悄声退下,等重新出现在屋子中,双手已经捧着托盘,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乌黑药汁。 常嬷嬷端过药汁,一勺勺亲自喂给画酒。 在常嬷嬷细致的照顾下,画酒身体恢复得很好,没过多久都能下床行走。 熟悉之后,常嬷嬷偶尔碎碎念。 从常嬷嬷口中,画酒得知宴北辰的来历: 他是魔族王城的三殿下,此前一直在神界为质,直到两界在苍野开战,魔界大获全胜,才得以脱身,浴火归来。 至于为什么是浴火,画酒也不清楚。 但大家都这么谣传,姑且当是真的。 十年里,画酒从常嬷嬷和侍女口中听说他不少风流韵事。 比如他又带兵打下哪座城池,比如哪州又献了绝世美人 3. 003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画酒费尽心思考虑的如意郎君,放在魔界来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韩州王还算勉强够看。 但小小的韩州公子,实在拿不上台面。 魔界疆域割裂,常年混战,各家打来打去,没个止歇。 以王城为中心,周围盘踞乌州,韩州,顾州,林州和幽冥州五方豪雄。 不过乌州比较遗憾,一不小心永久退场了。 ——它被一场来得莫名其妙的瘟疫弄熄火了。 乌州境内多灵矿,处于乌河下游,是其余各州眼里的香饽饽。 按理说,家底这么丰厚,光是瘟疫,乌州忍忍也能扛过去,不至于弄得灭州。 倒霉的是,瘟疫席卷时,宴北辰正带兵驻扎在乌州边境十里之外。 天灾之后,又是人祸。 宴北辰没给乌州苟延残喘的机会,直接捧着王城谕令,兵不血刃,毫不费力斩下飘扬数千年的乌字王旗。 乌字王旗倒下的一瞬,玄底金字的宴字王旗升腾而起,招展开来。 主城里,燃烧数千年的黄色王火,也一夕之间替换成白色王火。 白色,属于宴北辰的王火。 至此一刻,乌州城彻底易主,连带那些令魔界各州垂涎的灵矿山,也悉数归入宴北辰手中。 数千年的格局被打乱,重新洗牌。 与乌州隔山海遥望的王城之内,早已为三殿下准备好接风宴。 魔尊巫樗坐在上首,旁边是一袭华服,高贵又明艳的赤莲夫人。 再往下数,就是大殿其赛与四殿其亚。 席上,众人神色各异。 静默半晌,终于等来沉重的推门声。 众人高悬半晌的心也落回肚子里。 黑漆金纹的殿门被开路侍从往两侧缓慢推开。 身披大氅的男子大步走入,格外张扬。 稳疾的步伐带进来凛冽的寒风,灌入殿内,刮得人骨头疼。 赤莲夫人拥着火焰般红热的狐裘,带着一如既往的轻慢,看向来人。 殿门处,男子着玄底金线麒麟服,胸前佩着硕大的金色长命锁。 他右耳打着三枚纯黑丧钉,光看着就让人心底发虚。 更别提那周身气度,如同流转在星河之后的背景天幕,带着致命漩涡,一不留神就容易被吸进去。 不敢久观。 舞姬乐师们默契低下头去。 又忍不住悄悄用余光打量: 如出一辙的贵族式傲慢,让他和赤莲夫人看起来更像是亲生母子。 不知是谁惹了他,男子眉宇间带着怒气,毫不掩饰。 他一走进来,直接落座,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巫樗。 巫樗摸摸鼻子,很清楚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自知理亏,没有厚着脸皮凑上去找不痛快。 淡淡说了句:“北辰到了,那就上菜吧。” 流水般的菜肴被捧上来。 舞姬乐师们这才回过神来,开始倾力表演。 丝竹舞乐间,四殿其亚率先沉不住气,狭促笑起来。 “恭喜三哥,这一次打下乌州,收获一定很是丰厚吧。这瘟疫也是来得妙,百年……” 其亚顿了顿,竖起一根指头,“不,是千年难遇。偏让三哥赶巧,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么多灵矿山啊……” 嫉妒之意已经掩饰不住。 乐师们很有眼色,乐器声渐渐小下去。 突然诡异的安静中,宴北辰朝其亚投去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威胁性,更像是单纯的看不惯,明晃晃的厌恶。 其亚恍若未觉,继续道:“我说三哥也真是有本领,去神界当个质子,回来都还能带个女人。依我看也别打什么仗了,送上门去,给那几个州王当上门女婿,哪里有赢不了的?” 乐声终于止了。 沉默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需要你说?” 宴北辰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其亚愣住。 宴北辰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淡淡笑起来,难得有风度的样子。 说出的话却噎人。 “其亚,你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论上门女婿,谁能比得过你这个脑子没有灰尘大的废物强?哦,不对。” 他以指抵住脑袋,碰了两下,慢悠悠接着道,“我要是那几个老州王啊,也不要你这样的便宜儿子。” 他骂其亚笨。 其亚只听出来一层意思,急道:“宴北辰,你他妈有毛病是不是?谁是你儿子?!” 不知哪个字眼惹到宴北辰,他眼里的温度彻底冷下来。 他盯着其亚:“以前别人都说你听不懂人话,我这个当哥哥的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要不要父亲再亲自和你确认一遍,我带回来的,是萝灵姑姑的女儿?” 其亚急了,听完前半句就气得弹起:“谁他娘敢在背后编排本殿下?!” 吼完,又抬手摔了杯子,要冲上去和宴北辰干架。 赤莲夫人皱眉使了个眼色,其赛赶紧将老四按下。 宴北辰没有回答的义务。 当然没有谁在背后编排其亚,但他高兴这样胡诌,能气死其亚最好。 听说其亚新从幽冥州得了个异域美人,也不知道气得虚了,会不会在床上一命呜呼。 魔尊巫樗作壁上观。 淡淡扫了宴北辰一眼,见他没有继续的意思,才各打五十板:“好了,今日是北辰的接风宴,都少说两句。” 心偏得没边了。 宴北辰冷嗤一声。 众人离席后,巫樗留下宴北辰,单独问话。 酝酿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慈父该说的话:“乌州一行,没受伤吧?” 宴北辰不咸不淡接住他的试探:“托父亲的福,还剩条命在。” 巫樗叹气:“没事就好。为父也是为你好,你年轻,行事总太招摇,不好。” 宴北辰简直要听笑了。 说得挺好听,让旁人在背后搞偷袭,从他到手的灵矿山里硬生生抠出去三成。 原来叫为他好? 那头还在婆婆妈妈:“有什么恩怨先放放,你韩伯父家里办喜事,这段时间别去找他麻烦。听见没?” 宴北辰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他的话:“儿子明白了。” 巫樗以为他真听懂了。 摆摆手放人走。 宴北辰背过身,立马变脸,大步迈出去。 * 森然耸立的魔族宫殿外,男子黑袍猎猎,上面绣着大片血色的花,在风中格外妖冶艳丽起来。 刚才的怒气像一张纸面具,被他随手扔掉。 宴北辰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伐弋。” 语气像在念诵一段死板无聊的古文。 话音落下,一道黑影从他脚边逐渐凝固,拔出实形。 名叫伐弋的人身形已经相当挺拔,却依旧矮黑袍男子半头。 伐弋恭敬低头:“殿下。” “乌措到韩州了吧。” 是个问句,但宴北辰的语气相当肯定。 要是逃命都不知道跑快点的话,那多留他活这些天,简直是在浪费空气。 伐弋顿了片刻,回道: “刚进韩州城。线人来报,韩州公子亲自接见了乌措。” 伐弋不懂为什么要留下这个隐患。 直接杀了乌措,再不会有人会知道乌州瘟疫的缘由。 但伐弋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多嘴,不会让宴北辰心烦。 “到了就好。” 宴北辰好整以暇,叉腰向韩州的方向眺望,“韩州王为他夫人庆生,我这个当晚辈的,自然要备上厚礼,好好去贺一贺。” 伐弋立即懂了:“是。属下去准备。” 宴北辰淡声打断:“不必。现在就出发。” 礼物嘛,早就备好。 他很期待韩州王看见礼物时的表情,一定相当惊喜。 韩建那个老家伙,敢拿着巫樗的鸡毛令箭在背后玩阴的,那就要做好倒血霉的准备。 宴北辰唤来追云兽。 一匹雪白巨兽从空中撒欢奔来,像团燃烧的毛线球,跑得飞快,日行十万里。 这可比画酒的白马舟车快多了。 宴北辰带着伐弋,风风火火,小半天就杀到韩州城。 * 韩州。 画酒已经入城。 她拢共就带着常嬷嬷和三名侍女,在一众来往的显贵中,格外寒酸。 常嬷嬷倒是不在意,分析得透彻:“韩州王看重三殿下的身份,想与三殿下交好,表姑娘不必紧张。” 总归不是她们上赶着要与韩州结亲,这门婚事,是韩州主动求来的。 求个护身符。 常嬷嬷的话倒是有道理。 画酒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宴北辰的“表妹”这个身份。 韩夫人派亲侍来城门迎画酒一行人。 亲侍是个桃花眼的姑娘,一见到画酒就热情迎上去:“是王城来的表姑娘吗?我家夫人天天念叨,可算把姑娘盼来了。” 那热情晃得人眼花,连画酒都忍不住被感染,一扫连日赶路的疲惫,抿出笑容来。 然而,心底的不安隐隐放大。 终究,她占了别人的东西。 但这丝愧疚很快被更黑暗的东西压下去。 那是介于怨与恨之间的隐秘。 在画酒刚从魔界醒来时,她仍旧对神界抱有期待幻想。 她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一个月,却等来令人绝望的消息: 神界没有任何人寻找过她,只匆忙发了函告,说星州小帝姬不幸遇难,被魔族流兵杀死。 画酒彻底心死,她明白自己已经彻底被神界舍弃。 原来,父亲也是这么令人心寒。 原来,真的没有人在意她啊。 画酒彻底接受不被爱的事实,只想过平平淡淡的一生。 她会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和他孕育血脉相连的孩子。 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是孤身一人。 这就是她平凡而渺小的愿望。 一行人很快到达韩州城主殿。 还没进门,就迎面撞上一人。 闻见扑鼻的酒气,画酒以为是遇见登徒子,吓得连忙低下头,赶紧藏进掩护她的常嬷嬷身后。 满身酒气的少年站住脚步,下意识往画酒的方向撇了一眼。 小姑娘藏在别人身后,如同惊弓之鸟,只露出一些慌乱的衣角,又轻又软。 他没看清脸,也懒得再看。 摔门而去时,他扔下一句:“儿子要娶,自然要娶最好的,譬如神族星州的青瑶帝姬,少拿什么次品来糊弄我!” 这时,主仆一行人才知道,那酒鬼原来就是韩明承,画酒要嫁的人。 常嬷嬷的脸色当即垮了下来。 被这么一吓,画酒变得心不在焉。 哪怕韩夫人走出来,热切拉过她的手,说韩明承那小子喝多酒发酒疯,说了胡话让她别介意,画酒也没什么反应。 像是被吓丢魂了。 韩夫人依旧安慰画酒,让画酒与她同坐,简直恨不得把画酒当亲女儿对待。 面对下方一众赤裸裸打量的目光,画酒有些脸热。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和韩夫人一起坐到殿中最显眼的位置。 韩夫人格外热情,画酒无法招架。 正不知如何应付这令人苦恼的热情时,殿外来了不速之客,伴随着一声头皮发麻的惨叫声。 4. 004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人群中挤出一个蒙面刺客,持剑朝宴北辰刺去,目标格外明确。 利刃的光映亮刺客的眼。 众人呆了。 韩公子惊了。 韩州王慌了。 虽然韩州王也很想让宴北辰死,但总不能明晃晃死在韩州啊,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乌州遗民刺杀…… 这要是被王城那边拿住把柄,得把韩州夷平。 在场唯二面不改色的,竟然是那两个疯子。 伐弋好像天生就那副扑克脸。 至于宴北辰,他是真淡定。 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只看见他身子微微一偏,那夺命利剑就擦着他面侧刺了过去,死死钉进他身后的玄铁座椅中。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宴北辰拽住刺客的手腕,卸了他的剑,一下子反转局势,把刺客踩在了脚下! 制服刺客后,他悠悠然站起身。 两掌宽的护腰,将那腰身拉得越发劲瘦有力。 宴北辰扯下刺客蒙脸的黑布,果不其然,是乌措。 乌措被死死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恨煞了面前人,啐道:“狗贼,你用诡计害我乌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宴北辰疑惑:“什么乌州,难道你不是韩州王看不惯我,所以派来杀我的刺客吗?” 声音不可谓不大,反正在场的都听清了。 眼见锅被甩过来,韩州王坐不住了。 当着众宾客的面,他吼道:“等等,这可不是我的人,和我没关系!” 乌措也回过神,又骂:“你这狗贼,为谋我乌州灵矿不择手段,将瘟疫死尸投进我乌州主城,害我乌州全境遭殃!以诡计得胜,我看不起你!” 宴北辰觉得他这话很有毛病:“首先,我不认识你。但你说的乌州,我倒是记得。” “乌州闹出来的瘟疫,死尸总不能流出来,祸害其他地方吧。我扔回去,不是很正常?” 这一句话,将乌州置于全魔界的对立面,让那些可怜乌州灭境的围观者都默默揣起好心。 “为何不烧掉!”乌措质问。 宴北辰以悲天悯人的口吻道:“再怎么说也是乌州子民,你连全尸都不想给他们留?太没人性了。” 乌措失语:“……瘟疫一定是你动的手脚!” “证据?” 乌措陷入沉默。 他就是苦于没有证据,才没办法闹到王城要个说法,讨伐这个没人性的败类。 疫毒、感染、投尸、动乱……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一连串的巧合! 明眼人都知道,这事绝对和宴北辰脱不了关系。 “既然没证据啊……” “那诬陷本殿下,可是死罪。” 宴北辰语气颇为遗憾。 下一刻,他伸手取来一根银筷,干脆利落,将尖端扎进乌措的眼眶! 爆汁声后,惨叫声还没跑出来,宴北辰就取刀斩下了乌措的人头。 “罪上加罪,就不赏你全尸了。” 那颗头颅咕噜咕噜,滚到了大殿中央,眼眶上还插着一根银筷,滴答着粘稠的脑浆混合物。 满殿寂静无声。 韩夫人吓晕过去,被侍女慌忙扶走。 宴北辰踢开无头男尸,抬起头,对韩州王道:“刺客已经伏诛,刚巧,我这里有枚留影珠,是韩公子私下接待这刺客呢,也不知道嘱咐了些什么。韩州王想听听吗?” 韩建额上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不想听,他想去世。 他也没想到宴北辰这么不要脸。 原本留着乌措,是想留后手制衡宴北辰。 现在人被杀了不说,还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那韩州王家的独苗,我可就拔了?” 宴北辰拍了拍韩公子的肩,意有所指。 韩建心肝都快被拍出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 宴北辰却不让他靠近,抽刀架在韩明承脖子上。 他警告:“别乱动哦。” “再动一步,我宰了他。” 韩建要疯了。 还管什么面子里子,他现在只想赶紧让这两个疯子停手! 他放软态度:“三殿下,韩州有意与您结姻亲之好,何必咄咄逼人?” 宴北辰挑眉,重复一遍:“姻亲之好?” 韩州王使了个眼色,侍女赶紧把角落里的画酒拉了出来。 宴北辰这才朝受惊的少女看去。 少女皮肤瓷白,琼鼻樱唇,额心那颗朱砂红得刺目,光明灼热。 偏偏,她剪了个公主切,将这种难以抑制的秾丽压了下去。 看起来乖乖巧巧。 她颈上佩戴着与额心朱砂同色的璎珞,也是她浑身上下唯二的亮色。 少女有些慌乱,低敛住眸,不敢随意看陌生人的样子。 宴北辰笑了笑,觉得有点意思。 一张生得高傲明艳的脸,天生就该俯视众生的美貌,却长成这副逆来顺受的性子。 人群之中,画酒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如此期待见到他。 这一刻,她怀揣巨大的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 很快脸色煞白,重新低下头去。 连那声跑到嗓子眼的“表哥”都咽了下去。 她读懂了他眼里隐含的失望。 她又令人失望了。 宴北辰玩味地看了一会,又毫不在意般,收回打量。 还是韩建更有意思。 这老东西,明明就是想和巫樗联手做局杀他,实力不够,失手了,才只顺走三成灵矿。 现在忙着求饶,早就晚了。 别说拉出来个不亲不近的表妹,就是把萝灵姬从地下拖出来,那都是没得商量。 想起大老远带来的礼物还没送,宴北辰失笑:“瞧我这记性,我还给韩州王带了礼物呢。” 宴北辰收刀,抓起韩明承的手按在桌上。 明明也没用力的模样,但韩明承就是挣脱不开,杀鸡般哀嚎起来。 有了乌措的前车之鉴,韩建哪里还敢大意。 他立马哀求制止:“三殿下,灵矿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你放过我儿子,这些都好谈!” 灵矿他不要了,可以还给宴北辰! 什么狗屁灵矿,没他家宝贝儿子要紧。 谁都知道韩州王极其宠爱夫人,而韩夫人身体不好,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独子,难免娇惯。 宴北辰却不按套路出牌。 “谁要和你谈?” 他反问。 这次跟韩州王好好谈,下次就有更多人后悔要和他谈。 他可没那么多闲心。 他就是要让这些蠢货知道,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杀鸡儆猴前,他还要折磨一下韩建的心理状态: “乌州不止灵矿多,还盛产火山。” “韩州王既然要抢灵矿,那对火山自然也是感兴趣的。这不,最高那座火山里面的岩浆,我猜韩州王也喜欢,特地带来给你送礼。” 看见宴北辰手中那壶热辣辣的岩浆,韩州王心肝都要跳出来了,赤裸裸地哀求:“三殿下,算给我一个面子,我们好好谈。” 宴北辰嗤笑:“你的面子,又不值钱。” 他道出最真实的狠戾,“抢了我的东西,还敢庆生?直接办丧事不是一步到位。” 这话太狂了,偏偏没人摸得清他的底牌,不敢反驳。 在韩建的注视下,宴北辰将整壶岩浆浇了下去。 < 5. 005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亲侍终究只是个小姑娘,脸气得红透,又无语反驳。 只得悻悻而去。 相亲被宴北辰搅黄了,画酒一行人只好原路返回。 韩州城门外,白马舟车嘶鸣一声,奔向云端,很快驶离韩州境内。 夕阳的余晖拖着长长的影,消散在舟车之后。 日消月现,幽蓝天幕上,零星撒着几颗星子。 舟车内,画酒拥着薄衾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有些难过,却又琢磨不透这股难过从何而起。 或许是因为,白日那声没出口的“表哥”。 又或许,是因为宴北辰的残暴——他和她想象中的救世主形象相去甚远。 画酒将这个想法甩出脑中。 她试图去理解宴北辰: 他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是韩州派人刺杀在先,他只是正当反击。 画酒几乎被这种想法洗脑。 可内心深处,仍然有一种难以捕捉的恐惧想要表达。 也不对,其实他一直就这么恶劣。 画酒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第一次见面,他就踩碎了她的手,完全不像个好人做派。 只是救命之恩的滤镜,给了她错觉。 想通这点,画酒才觉得她心里的宴北辰没那么割裂,松了口气。 她得庆幸他不是个好人。 毕竟,好人是不能在吃人的乱世中活下来的。 画酒终于哄好自己,准备安心入睡。 夜已经深了。 画酒刚合上眸浅眠,身下的软榻就开始剧烈摇晃。 两匹天马受惊,发出长长的嘶鸣声,冲云撞雾,胡乱奔跑。 画酒惊醒,睁开眸,只见守门的侍女被突然闯入的蒙面刺客一脚踹开,摔进角落昏过去。 倒下前,侍女挣扎一句:“表姑娘快跑!” 可大门已经被堵住,能往哪里跑? 大刀劈了过来。 画酒慌忙躲避,手臂还是不可避免被划出一道血口子。 她痛得发抖,可这种时候没空留给她哭泣。 面前的刺客却得意起来。 眼看将弱小的猎物逼入绝境,刺客忍不住扬言:“小姑娘,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宴北辰惹了不该惹的人,你得替他赔命!” 阴森话语与大刀一齐劈下,寒光照亮少女剔透的眸,倒映出刺客裸露在黑布之外的倒三角眼。 阴狠、丑陋、野蛮。 画酒选了绝路之外的绝路——她推开窗,一跃而下。 夜幕苍穹中,少女如蝶坠落。 耳边是疾呼的风声,画酒绝望闭上了眼。 她很清楚,千百丈的高度,足以让她摔得粉身碎骨。 换个人来也许有活路,但画酒没有。 她失了神心,早就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她只是不愿落入刺客手中,为自己选了一条体面的死法。 下落的趋势越来越快,然后猛然停刹—— 有人拉住了她。 画酒不敢置信。 她缓缓睁眼,看见一道几乎隐入黑暗的身影拉住了她的手臂。 那张脸没有表情,俯视着她。 微愣后,画酒想起他。 在韩州的大殿内,他曾待在宴北辰身后。 宴北辰叫他“伐弋”。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画酒已经下意识跟着念出这个名字。 “伐弋?” 独属于少女的清脆嗓音。 伐弋没有回答她,拎小鸟般,把她扔到身旁侍卫手里:“带去王帐。” 交代完后,伐弋带着数十侍卫,提刀围了画酒的白马舟车。 那侍卫带着画酒远离战场。 余光中,画酒瞥见一圈鬼魅般的身影潜入舟车内,然后里面传来劈砍骨肉的钝声。 画酒后怕,连忙收回目光。 * 王帐内,主位上的男人还是那身黑衣。 上面隐约可见斑驳的暗红,画酒知道,那是乌措和韩明承的血。 更让人恐惧的是,男人脚边盘踞着一条血红巨蟒,朝画酒这个生人嘶嘶吐着信子。 画酒感受到了。 这条巨蟒很饿,想吃人。 她怕这条蟒蛇,也怕它的主人。 帐内只有她和宴北辰两个人,外加一条饿极的蟒蛇。 虽然低着头,但那道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让画酒觉得格外不安。 那是弱小猎物对捕猎者天生的警觉。 她甚至怀疑,宴北辰盯着她,是在考虑把她丢来喂脚边的蟒蛇。 画酒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默默祈祷进来个人,是谁都可以! 或许是上天终于大发慈悲,听见她的祈祷。 只见伐弋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复命。 他朝主位的男人恭敬道:“殿下,刺客已经全部抓住。死了四个,还剩一个活口。” 宴北辰果断开口:“杀了,不留。” 不用猜,韩州王根本没那个胆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别方势力想借此栽赃,挑起王城和韩州的矛盾,坐收渔翁之利。 想得倒美。 须臾之间,宴北辰已经想出人选,扯唇笑笑。 不过韩建那老家伙倒是真能忍。 宴北辰略微遗憾:“可惜韩州王不上套,死活不与我动真刀子。要是韩州叛乱,本殿带兵镇压一下,想来很合理,父亲也没话说吧。” 伐弋闻言愣住,下意识看向王帐内多出来的少女。 宴北辰笑笑:“她不用避,没那胆子。” 她没那胆子说出去。 闻言,画酒默默把头埋得更低,降低存在感。 她进来前看见了,王帐外,密密麻麻的,是排列整齐的铁骑。 如韩州王所料,宴北辰果然带了重兵埋伏,就驻扎在韩州城外,如鬼魅般。 只等韩州王失控松懈,就要一口扑上前咬断他的喉咙。 幸好韩州王忍下了。 不然那场寿宴,就是屠杀血洗。 而乌措,就是宴北辰最正当的理由。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当场就处决乌措呢? 画酒细腻的鼻尖都冒出了汗。 她觉得真相可能有些可怕,便不敢想透,更加不敢抬头。 主位上的男人却揪住她不放。 他半开玩笑向伐弋介绍:“这,我那麻烦姑姑给我留下的麻烦表妹,连人都不知道叫。” 宴北辰还记着韩州城时她没叫他的仇。 被点醒,画酒抬眸颤声道:“表……表哥。” 宴北辰没应,抬手支起下巴,静静盯着她。 说实话,看见画酒完好无损出现在他面前那刻,他微微挑了眉。 他没料到画酒能全身而退。 缺点胳膊少两根指头,那才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 韩州王和他夫人最爱假仁假义演戏给别人看,四方来贺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明目张胆,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动手。 宴北辰笑了笑,目光滑过 6. 006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吓唬完小姑娘,宴北辰走出王帐,从伐弋手中接过刺客尸体,连带还有气的那个,一起丢给赤蛇。 赤蛇大快朵颐,吃得尽兴。 画酒快吐了。 宴北辰却司空见惯,喂宠物般,叉腰欣赏赤蛇的好胃口。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伐弋不仅给赤蛇带来食物,还替画酒带来心心念念的常嬷嬷。 常嬷嬷掀开王帐的帘子,大步走进来,鹰眼如炬,立即锁定几乎快缩进角落的少女。 看起来,少女被吓得不轻。 她护小鸡般朝画酒快步而去,丝毫不怕正在用刺客喂蛇的宴北辰。 常嬷嬷边走边埋怨:“表姑娘别害怕,是不是三殿下欺负你了?” 语气给人一种她能替画酒撑腰的错觉。 欺负她? 画酒连忙摇头,眼眸微润,赶紧抓住常嬷嬷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生怕那些话会激怒宴北辰。 救命稻草来了,画酒赶紧躲进嬷嬷身后,不愿再看血腥的场面。 宴北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道:“常嬷嬷来了,那把阿七带下去吧。” 画酒有些吃惊。 宴北辰竟然认识常嬷嬷,还给几分薄面。 要知道,他在韩建面前,可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 一口一个韩州王,就差直呼其名了。 常嬷嬷向来不在意这些细节,不能理解画酒的讶异。 虽然她不知道阿七是谁,但表姑娘她是一定要带走的。 一老一少搀扶着离开。 伐弋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少女。 他很少用脑子思考,大部分时间,都在忠实执行宴北辰的命令。 但与少女错身的刹那,伐弋突然灵光一现: 在韩州时,殿下表现得越不在意这个表妹,她才能越安全。 否则,难保韩州王不会临阵拿她要挟,要求殿下退让。 那样的话,结果很明显… 宴北辰不会为任何人割让利益。 哪怕那人是他亲表妹,也得当场血祭。 伐弋又联系上今晚的事,殿下破天荒让他去盯着画酒那边的动向,顺带叮嘱,必要时,把她救下带回来。 经过复杂的思考,伐弋得出结论: 殿下还是很看重这个表妹的。 不可思议。 殿下今天恢复些人性了! 伐弋感动,目光中带上赤忱敬意。 宴北辰平静看回去:“你眼神真奇怪,这麻烦表妹留着还有用呢,可不能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身边人在想什么,似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伐弋收起感动。 果然,殿下还是那个强大又冷漠的男人。 没有外人在,宴北辰恢复少言寡语的冰山模样。 那是伐弋所熟悉的,从骨子里漫出来的淡漠疏离,生人勿近的边界感极其清晰。 没人再说话,王帐里只剩下赤蛇咀嚼生肉的声音。 诡异的安静中,伐弋又开始思考,想明白另一件事: 韩州一行,乌措的唯一作用,就是让宴北辰顺理成章出了那口恶气。 出完恶气,还能让韩州方面抓不到一丝把柄。 既要占理,又要占利。 恐怖如斯。 每当这种时候,伐弋就格外想念刑灾。 要是刑灾在,只需要殿下一个眼神,就能读懂殿下心中七八分的想法。 至于十分,那是不可能的。 除了宴北辰自己,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完全摸透他的真实想法。 咀嚼声渐渐小下去。 赤蛇吃得差不多了。 宴北辰突然问起:“刑灾在幽冥州还顺利吧。” 伐弋回神:“一切顺利。幽冥州王很信任刑灾,视他为心腹,已经将大祭司一职交给他。” 幽冥州,又称鬼族,是个小州。 那里资源贫瘠,占地不佳,全州以幽冥州王意志为大。 而伐弋口中的大祭司,是仅次于幽冥州王的存在。 幽冥州人擅长秘术,生性多疑,毒虫不离身。 其实他们也是魔族人,被戏称为鬼族,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其余各州看不起他们。 二是因为,幽冥族人行踪飘忽不定,又善用毒,不爱与外界打交道,符合大家对鬼的想象。 汇报完刑灾的近况,伐弋捧上从刺客身上剥下的人皮。 巴掌大的人皮上,纹着紫夜来的图腾,那是顾州王族死士的标志。 伐弋简明道出刺杀画酒的刺客来源:“是顾州死士。” 宴北辰毫不意外,只看了一眼,就顺手扔给赤蛇。 但赤蛇吃饱了,不想吃这种边角料,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宴北辰最看不惯它这没出息的样子,冷冷扫过去一眼,吓得赤蛇一个激灵,赶紧叼起那块人皮刺身咽了。 果然是苦的,难吃。 赤蛇吐了吐信子,以“S”形路线华丽溜走。 解决完尸体,宴北辰懒得管它去哪里鬼混。 桌案上,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有节奏地敲击着。 这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动作。 宴北辰中肯点评:“顾州王那个草包,不足为惧。” 他本来就准备找时机解决顾州,还蠢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拙劣的栽赃手笔,一看就是顾州王才能干出来的。 魔界五州各自为政,向来不和。 顾州实力强于韩州,但顾州王是个草包,刚愎自用。 宴北辰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有一个人,宴北辰却不得不在意——顾州大将军,费廷。 此人用兵如神,礼贤下士,颇得人心。 家中只有一位夫人,年少情深,刚得麟儿,不喜美妾华服。 纨绔子弟该有的毛病,费廷是一点也不沾,绝对是个难搞的硬茬。 硬攻顾州,拉锯战也不是耗不起。 但没必要。 小小一个顾州,不值得他损兵陨将。 宴北辰向来就不喜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 要赢,就要赢得漂亮。 以最小的代价,赢走全部的彩头。 而想以最小的代价拿下顾州,得先除掉费廷。 宴北辰停止敲击桌案的动作,阎王点卯般,缓缓念道:“费廷。” 那下一份礼物,就送给他吧。 * 出了王帐,常嬷嬷领着画酒回小营帐。 一路碎碎念:“三殿下真该好好管教手底下的人,做事没个轻重。抓刺客就抓刺客,还把我们的白马舟车给弄坏了,害表姑娘连像样的住处都没有。这种小营帐啊,也就适合他们一群大男人住,反正也习惯了。我说了,我家表姑娘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真是不像话。哎,不提也罢……” 画酒惨白着脸,没接话。 常嬷嬷习惯了她的沉默, 7. 007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雷声惊鸣,雨势滂沱。 赤蛇还没来得及咬下去,便被男人狠狠扔了出去。 骇人巨蟒滚进雨中泥泞。 动静不算小,但全都掩藏进巨大的雷声中。 来到营帐外面,男人脸色阴沉得可怕,难得动怒:“长命!” 长命是宴北辰养的那头追云兽。 他话音落下,浓墨的天边,追云兽便风风火火向这边狂奔而来。 听见长命名字那一刻,泥泞中,赤蛇脑子懵了。 它知道宴北辰这次是真动怒了。 虽说平时它蛇仗人势,嚣张惯了,见谁不爽都要咬两口。 但它最不敢惹的就是宴北辰。 因为他比它还横。 很有可能笑着拿它煲蛇汤,肉丢去喂长命,汤拿去浇花。 长命那傻东西,宴北辰丢什么给它,它都敢吃。 赤蛇心生惧意。 其次,赤蛇最怕的就是长命。 因为长命会咬它,还不怕它的蛇毒。 赤蛇烦透它了。 蒙蒙细雨中,毛线团似的追云兽有些潦草,不知道刚去哪片草丛打完滚。 它撒欢奔到男人面前。 男人一个眼神,它立马懂了,咬住巨蟒就开打。 有宴北辰在跟前监督,赤蛇不敢还口,被单方面狂殴,痛得扭成麻花。 但犯了错,没谁会可怜它。 痛也只能捱着。 宴北辰喊停之前,长命绝不会轻易放过它。 终于,在赤蛇快被咬死前,宴北辰叫住了长命。 凶狠的追云兽收起獠牙,恢复温驯模样,四爪并用挪到男人面前,乖巧低下头。 宴北辰鼓励性摸摸它圆润的大脑袋,又好整以暇站在赤蛇面前,顺手拿起铁棍,敲了敲它的头。 “下次再迷路,可就不是长命替我管教你了。” 赤蛇耷拉着表情求饶。 宴北辰让它滚了。 他知道,赤蛇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畜生,所以才放它一马。 要是别的手下敢自作主张行事,根本就没有改过的机会。 宴北辰最讨厌阳奉阴违的手下。 这种刺头,剐几百次都不嫌多。 训完赤蛇,雨势渐收,天边一层层翻白起来。 宴北辰扔了铁棍,回头看了一眼少女所在的营帐,她还在梦中,根本不知道差点脑袋不保,被贪吃的赤蛇给咬掉了。 宴北辰离开了。 营帐内仍旧昏暗,经历一天的胆战心惊,画酒睡得也不安稳。 哪怕是在梦中,秀致的细眉也紧蹙着。 这一次,她没有梦见看不清脸的男人,而是身处永远无光的小黑屋里。 黑暗中,那道清润的声音安抚般,对她说着极为恐怖的话: “画酒别怕,怕也没用。抢了别人的东西,始终是要还的。” 梦中还残留着少女啜泣的声音。 她边摇头边辩解:“哥哥,我没有抢青瑶姐姐的东西!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可小黑屋里,神色温柔的青年不想听这种言辞。 他不由分说抓住少女纤细的腕,以刀取血。 血线顺着锋利的刀锋滑落,汇入琉璃盏中,妖异诡丽。 画酒的灵魂似乎飘到了少女的身体里,真切感受到被放血的痛。 黑暗如同潮水般淹没她,窒息绝望中,画酒挣出一只手,猛然惊醒:“——不要!” 营帐外,已经天光大亮。 幸好,只是梦。 画酒以掌撑着额头,残留的惧意令单薄的肩微微颤栗。 等她终于缓过神来,却发现常嬷嬷已经不在营帐里,不知去了哪里。 画酒走出营帐,寻找无果,却撞见昨晚那些乌泱泱的骑兵,整齐排列在伐弋面前。 昨晚光线太暗,她都没有注意到,原来那些骑兵的坐骑,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天马。 入眼,清一色的,全是体型庞大的追云兽。 不知伐弋说了些什么,鬼魅般的骑兵浩浩荡荡,乘着追云兽奔入云间,消失不见。 韩州不叛,宴北辰没有理由攻打,只能退兵。 而角落里,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整齐排列的追云兽,画酒有些错愕。 她以前只在《魔界异奇录》上见过追云兽:它们通体雪白,身披玄甲,养起来非常费灵石。 养一只追云兽,大概可以换画酒一百辆的白马舟车。 这种品级的灵兽,寻常贵族养一只都吃力,而宴北辰的骑兵竟然能人手一只。 太不可思议了。 伐弋的视线灵敏捕捉到角落里发呆的少女。 他朝她走过去:“找常嬷嬷?她在殿下的王帐里。” 宴北辰找上了常嬷嬷。 画酒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在她的认知里,被宴北辰找上,可不会是走运的事。 画酒担心,常嬷嬷是因昨晚那些话而惹上麻烦。 她忍不住哀求伐弋,把她也带去王帐。 “你确定要去?” 伐弋颇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转念又想,殿下应该不介意。 画酒鼓起勇气点点头。 “好吧,跟我来。” 画酒惴惴不安跟在伐弋身后。 到了王帐前,突然有兵士找来,叫走伐弋。 于是剩下的路,只能画酒自己走。 她在庞大的王帐前,深呼吸一口,生怕进去见到的是常嬷嬷的尸体。 ……更怕的,是见不到常嬷嬷的尸体。 想起赤蛇吃那些刺客的场面,画酒忍不住拧眉。 当她鼓足勇气掀起帘子进去时,看见的是没穿衣服的宴北辰。 画酒的脑子一瞬间懵了。 面前的男人披散着发,露出精装的上半身,皮肤白得没有血色。 狰狞的刀口从他左胸爬至右腹,看起来格外凶险。 而常嬷嬷,正在他身后,帮他换药缠绷带。 看见画酒那一刻,他笑笑提醒:“小表妹,这样盯着男人看,可不是好姑娘该做的事。” 常嬷嬷手中绷带还没缠完,猝然抬头望见画酒,失态尖叫起来:“表姑娘,你怎么来这里了!” 画酒的耳垂顿时红透,像两颗熟透的樱桃。 “我……” 她不知是该先蒙住眼睛,还是该先转身。 纠结中,她愣在了原地。 宴北辰:“还看?” 画酒摇头小声辩解:“……没有看见什么。” 这倒是真的,毕竟他缠得严严实实。 座上,宴北辰道:“都说没什么要紧的,常嬷嬷非要帮我换药。这下好,换个药还把表妹给调戏了,让父亲知道,不得把我腿打断啊。” 他故意把后果说得很严重,仿佛遭受重大损失。 画酒信以为真,认为给他带去困扰,更加无地自容,蘑菇似的埋下头。 莫名想起那道骇人的伤口。 虽然他说着不要紧。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伤再深一些能要命。 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画酒眸光 8. 008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伐弋将高挑美人带进王帐。 王帐内,宴北辰墨发还未束,随意披散在肩上,给他增添一丝罕见的少年脆弱感。 然而乌眸冷漠,绝不是少年人该有的眼神。 那双眸见惯世俗的沉寂,像一汪深潭,没人能看得透他的情绪。 他漫不经心看向下方来人,惯例般询问:“幽冥州,刑灾大祭司送来的?” 语气和刑灾很不熟的样子。 伐弋身后的美人往前一步,平眉顺目行了礼,“回三殿下,妾名舟月。” 舟月并不知晓刑灾和宴北辰的关系。 她所了解的,是幽冥州王想与宴北辰交好,特意将她作为心腹派来。 君王的意志,就是她的意志。 幽冥州王想结交的人,从此刻起,就是她的新主子。 虽说王城三殿下残暴,但与残暴相齐的,是他久负盛名的美貌。 就连舟月这种自小就被种蛊的死士,眼里根本没有美丑之别,也不得不承认,王城三殿下,确实生了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 她心思微动。 以美丑评判任务对象,实在肤浅。 但作为死士的同时,她也是个女子,更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如果能服侍年轻英俊的,谁又愿意去伺候老头? 宴北辰出声,以冷漠的话语打破她的幻想:“母蛊留下。会有人送你到林州去。” 舟月怀疑听错了,微愣,“三殿下?” 去林州做什么? 她要服侍的难道不是他吗? 心底忽然溢出不好的猜想。 见她脑子不太聪明,宴北辰也不介意多说两句。 他拒绝起女人来异常顺口,懒洋洋道:“本殿对女人没兴趣,但林州王喜欢,自然要投其所好。” 这下舟月明白了。 她咬唇,林州王孙子都一大堆了! 但死士从来没有选择任务的权力。 舟月更在意的,是宴北辰口中的母蛊。 他怎么会知道有这种东西? 幽冥王室有子母蛊。 子蛊是每个死士自小便被种下的,而母蛊,是留在主子手里的东西,可以控制死士的意志。 ……哪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忠诚,除非身家性命与忠诚相连。 这也是幽冥州内,君王意志即全州意志最根本的原因。 当然,也有异类。 不过幽冥州王大方表示没关系。 他不仅会感化内心世界,还颇懂些拳脚。 在御下方面,幽冥州王一直久仰宴北辰大名,单方面引他为知己,很想找机会和他探讨一二心得。 舟月收回思绪。 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虽然临走前,幽冥州王已将母蛊给她。 舟月喜不自胜,本以为可以糊弄过宴北辰,瞒下母蛊的事。 但没想到,他竟然知道母蛊的存在。 念头及此,舟月连忙跪伏: “三殿下明鉴,妾绝不会有二心!没有母蛊,妾每半年就会毒发,很容易暴露,还望殿下信任!” 她的话说得极诚恳。 座上半晌无言。 诡异的静默中,男子忽然低声轻笑,像一缕细细的电流蜿蜒过空气中的尘埃,让人头皮发麻。 “你在幽冥州王面前,也是这么讨价还价的?” 宴北辰目光极冷,像在看死人。 什么狗屁人心。 只有绝对的利益,才值得信任。 男人的耐心告罄:“要是你办不了,那就让幽冥州王换个人送来!” 要知道,死士从来就没有活着换人的说法。 要么接受任务。 要么就死远些,给能干的人腾位置。 闻言,舟月吓得求饶,对那副容貌的亲近之意早就烟消云散。 喜怒无常,乖张残暴。 舟月总算明白这八个字的含金量。 她不敢再挑战他更凶残的一面,素白双手奉上母蛊,由伐弋代呈上去。 装有母蛊的檀盒被置于案上。 母蛊到手,宴北辰也没想为难她。 对有用的人,他的脾气一向不错:“你按我的要求做,会有人按时给你送去母蛊解毒。” 男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打开檀盒,取出里面那条金色的母蛊。 他颇有些嫌弃,只用两根手指捏住。 软软乎乎一条虫子,在他两指间不安扭动。 在舟月惊恐的目光下,他故意般,轻轻捏了捏那条母蛊。 再用力一点,那条蛊虫就会被捏爆。 她心肝都要飞出来了。 忍不住制止:“三殿下!” 宴北辰将母蛊放进盒中:“别急啊,我总得验验真伪。万一你随便拿只虫子糊弄我,我岂不是很亏?” 他好整以暇,调整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睨着下方人,“谁让我吃亏,我要他赔命的。” 那双乌黑的眸扫过舟月的发顶。 舟月惶恐,跪伏在地,肩头忍不住颤抖:“妾不敢!” 袖中,她默默把假的蛊虫捏死。 伐弋叫人把她带了出去。 复完命,伐弋走出王帐。 巡视一圈,终于看见要找的人。 不远处的草地,微风扬起少女的裙摆,瓷白的侧颜上,长而翘的睫微垂着,敛住了眸。 她低着头,挨常嬷嬷的训。 本来伐弋不打算现在过去掺话,但画酒的样子有些惨。 他叹气,走到两人面前:“走吧,殿下让先送你们回王城。” 听见能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常嬷嬷哪里还记得训画酒的事,赶紧要伐弋带她们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再和这群男人待下去,表姑娘的名声可算全毁了。 至于宴北辰的伤,常嬷嬷已经懒得管。 他还是自求多福比较好。 为难的是,军营里没有天马那种温驯的花架子,更没有软榻雕花窗。 在两双期待的眸光下,伐弋唤来一匹追云兽,准备送她们回王城。 只见天边奔来一头毛球,还没凑拢,便被另一团更为迅疾的毛球赶超挤开。 伐弋古怪地看着长命挤开了原本那匹追云兽,热情跑过来。 它停在三人面前,眼神真诚,示意他们坐上去。 画酒悄悄抬眼打量长命。 它的毛发很蓬松。 远看是白色的,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透明的直毛,在阳光下像根根剔透的冰晶。 长命相当慷慨,发现画酒盯它,干脆仰起脑袋,大大方方让她看。 它毫不见外。 连鲜红软乎的舌头也吐在外面,搭配上贴身玄甲,显得有种傻气的邪魅感。 画酒轻轻抿唇,没敢笑出来。 看见累得吐舌头的追云兽,伐弋皱眉:“长命?你别捣乱。” 他可没叫它来。 要知道,长命是殿下养的。 谁敢没事使唤它,是会被宴北辰亲自关心慰问,是不是脑子发霉了不想要? 不想要好办,他可以帮忙砍掉。 伐弋不想多事,绕开长命去唤别的追云兽。 被忽视的长命也不恼,它只拦在画酒身前,示意她坐到它背上去。 它送她回王城。 画酒被拦住去路,神色为难。 她抬眼,前方的伐弋已经重新找来一匹追云兽,让常嬷嬷先坐了上去。 伐弋转过头,看出少女的困窘,掉头回来,想帮忙赶跑长命。 见他折返,画酒投去感激的一眼。 就在这时,她身后扬起一道懒懒的声音,“不得了,这头白眼狼谁养的,怎么跟我家长命长得一样?” 画酒没敢回头,听着声音由远及近。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声音是宴北辰的。 来人站在她身后停了片刻,或许只是她紧张的错觉。 他很快越过她,走到长命跟前。 听见宴北辰声音那一刻,长命就乖巧收好舌头,耷眼低下脑袋。 宴北辰走近拍拍它的头:“这么殷勤?那你去送。送完人,正好不用回来了。” 长命听出他要赶它走,顿时蔫巴 9. 009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来娶你当夫人。” “……” 层层翻浪的花海中,少女的脸颊红透了。 全是气的。 画酒抿唇,紧紧捏着指。 无辜的指尖被她捏得青白。 少女的羞怒总是藏不住。 某根敏感的神经被牵动,下一秒就能娇俏体现在脸上。 无处可躲。 她知道他在说玩笑,逗她玩。 但她很不喜欢这个玩笑。 垂下浓密的长睫,她莫名问了句:“为什么?” 其实画酒也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 是为什么想娶她? 还是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哄她玩? 可她迫切需要他的答案。 任何答案都可以。 宴北辰却不在意她的纠结,佯装讶然道:“表妹这么快就忘了?半年前,我曾说过,要带你去顾州。” 画酒记起来了。 上次在王帐时,他确实说过。 不过她只当他是随口一说。 早就抛诸脑后。 宴北辰像个债主,又问:“不是说想报答我?现在就有机会摆在你眼前。” 语气自然,完全不害怕她会拒绝。 画酒仰起头看向他:“我……” 她有些为难。 宴北辰挑眉:“阿七不会是想赖账吧?照我的规矩,赖账是要剁手指的。” 目光下移,看向少女纤细的指。 他的语气毫不在意,更像在开玩笑。 画酒却吓得赶紧摇头,把两只手背到背后藏好。 她没想赖账。 她是说过想报答他。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原来他全都记得。 ……所以以前,他只是懒得记住她。 画酒心底,溢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还没等她问清楚,宴北辰拎起她就走,乘着长命腾入云间。 长命跑起来实在快。 为了防止被掀下去,画酒不得不抓住它飘逸的长毛,艰难回头问:“去顾州做什么?” 她说得有些着急,染上少女特有的清脆音色。 倒更符合她本来该有的样子。 宴北辰抱着胳膊,随意垂头看着她,保持着距离。 少女皮肤格外细腻,离这么近,也看不出丝毫瑕疵。 脑中忽然冒出很贴切的形容: 羊脂美玉,触而生温。 宴北辰对玉不感兴趣,淡淡撇开目光。 他随口答道:“当然是躲避仇家。表妹难道不知道?好多人想杀我的。” 这句话,画酒不敢不信。 他这么能闯祸,仇家估计能绕魔界好几圈。 但转念又觉得这话不对劲。 仇家见了宴北辰,大概也会选择绕着走。 毕竟,没人会嫌命太长。 她还想再问,宴北辰却未卜先知般打断:“已经和常嬷嬷打过招呼了。” 少女呐呐止声。 他也懒得再说话。 长命载着两人穿云跨日,赶赴顾州。 * 顾州小镇,依山傍水的酒肆茶楼,风景格外秀丽。 “两位需要些什么?” 迎客的小二上下打量一番,笑问。 两位客人很是眼生,皆戴着黑纱幕篱,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样貌。 但从身形判断,是一男一女。 他们要了二楼的雅座。 小二引着客人上楼,奉了茶,弯着腰笑退下去。 窗边,画酒没有动那茶。 她眸光微动,将手搭在身旁的窗框,向外眺望。 窗外,走廊围着护栏。 木质护栏外,画桥连着山外山。 青青道路旁,有二三孩童,成行追逐,放飞纸鸢。 嬉笑的声音隐约飘进来,吸引画酒的注意力。 她喜欢窗外的世界,心思早就跟着纸鸢飞远。 然而只看了一会,便收回目光。 她很清楚,没人有闲心陪她做这么无聊的事。 在她对面,宴北辰正观察着街上往来的身影。 他忽然转回头,看向眼前有些拘谨的少女,微微凑近些,道明此行真实目的: “辛苦表妹帮我个忙,假扮成我夫人一段时日。” 宴北辰笑起来。 淡漠的墨眸中,仿佛有朵莲花在盛开,五色华彩,摄人心魄。 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姑娘,能在这种情形下拒绝他的请求。 画酒低眼错开他的视线,避免与那朵五色华莲相接。 终于听见他真正想要的,她悄悄松了口气。 抿抿唇,想推辞。 又斟酌起自己的手指,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消息闭塞如画酒,也知道王城三殿下身边,并不缺姑娘。 哪怕是假扮夫人,想来也有大堆人愿意。 纠结半晌,她忍不住略带歉意,小声问一句:“为什么是我?” 字句念得极尽平缓,生怕被别人从语气中误解出恶意。 那是画酒所不能承受的。 从小到大,她总是期待成为像青瑶姐姐那样能言善辩的人。 或许这样,大家也会更喜欢她一些。 但后来,画酒还没学会如何将话说得圆润漂亮,先一步懂得,喜欢与憎恶,简单得和她是怎样的人毫无关联。 她的出生,就不被欢迎。 画酒放弃了。 她学不会聪颖的模样。 只好将每句话说得温和,最大化表明善意。 生怕话语中包含哪怕一丝不满。 听见她低微的语气,宴北辰皱眉反问:“你是不是欠了我很多钱?” 画酒摇头。 有微风拂栏而过,混合着不知名的浅淡草息,打着旋,撩起轻纱一角,露出少女干净瓷白的面庞。 她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愣愣盯着他。 眉心微蹙着。 似乎真在费力回想,是不是什么时候欠了他钱,不小心遗忘。 宴北辰看了她一眼。 这表妹真有意思。 无论别人抛出什么问题,她都要下意识先反省自身。 少女微懵的模样,落入眼中,令他心底生出一丝诡异、捉摸不住的罪恶感。 很快,他打散这种奇怪的情绪。 宴北辰啧了一声,心道麻烦。 他将负面情绪的源头归咎于面前的少女。 要是身边那些家伙,敢拿这种无辜眼神看他…… 他很不介意,帮他们把脑袋扭个方向。 宴北辰撑着下巴,难得愿意好心教一教她: “那奇怪了,你没欠我钱,说话怎么低声下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这种方式直接得令人难受。 画酒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低声下气。 她反复咀嚼这四字的含义,呼吸停滞住。 原来,这就是她给别人的感觉。 少女眸中,忍不住泛起一层水雾。 她也不想卑微。 可她没有大胆肆意、高调活在世间的资格。 只能被迫谨小慎微。 可宴北辰不能理解这种难堪。 只觉得和小姑娘说话太费劲了。 又呆又笨。 动不动还要哭。 观察到她肩头轻微颤动的幅度,男人墨眸暗沉,闪过一丝不耐烦。 不过这种情绪被他隐藏起来,没有显露。 他感受不到她的难过。 只觉得厌烦。 他没心思哄她。 更不觉得惹她哭是件罪恶的事。 宴北辰神神秘秘凑近:“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要选你假扮我夫人吗?” 说起这个,画酒还真是好奇,泪花都收住了。 瓮声瓮气道:“为什么?” 隔着幕篱,青年笑起来:“因为还欠我人情的,只有阿七你一个。” 倒不是假话。 宴北辰从不平白施舍善意。 给出去什么,势必要收回来更值钱的。 画酒无言以对。 觉得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也在这时,茶楼突然吵闹起来。 楼下,一袭艳丽的红衣闯入众人视线中。 是个年轻的小郎君。 银冠高马尾,额心悬着玉,形貌昳丽。 他带着不少仆 10. 010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看清什么? 面对宴北辰的询问,画酒不解摇头。 他笑了笑,没有解答的意思。 转身带着少女,远离吵闹的茶楼。 离开茶楼后,他把画酒独自扔在客栈,带着伐弋不知所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休整完的顾照寒踏出茶楼,仰头望了一眼前方开阔的坦途。 大道之上,天气极妙。 万里晴空无云,极适合打猎。 顾照寒有些手痒,不过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还是早日赶赴王城要紧。 他一袭红衣,额心悬着美玉,乘着天雀魔辇,驶在队伍最前方开道。 身后的仆从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长长的队伍散得稀稀拉拉。 顾照寒有些无聊,随意回头,打量一眼后方队伍。 没看见人影。 他却不甚在意,淡淡收回目光。 出行时,顾照寒喜欢把仆从远远扔下。 他喜欢被人追逐的感觉。 尤其是回头看时,见那些仆从怎么追也赶不上他时的狼狈样,他会觉得格外兴奋。 这种特立独行的错觉,令他着迷。 不过今天,他似乎跑得太快了。 身后的仆从都被他甩没影了。 一丝疑云从他心底划过。 不过很快被刺激感盖过,没能引起他的警惕。 忽然间,顾照寒被天边一点寒透的银亮色晃了眼,皱起眉宇。 他依旧没有减速。 只是身为弓箭手的直觉,让他偏头看了一眼天际处的银亮色。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想起一种武器:弱水弩箭。 弱水弩箭杀伤力恐怖,风吹不偏,射程极远。 加之发射速度极快,有后座力。 对使用者臂力要求极高。 连顾照寒也不能保证,能十成十发挥出弱水弩箭的优势。 这种武器,很少有人会用。 加之造价格外昂贵,并不常见。 顾照寒的神经有一丝紧绷。 隐隐不安。 这样遥远的距离,保守估计在万步之上。 他警惕觑了觑眼。 这一次,终于看清,天际遥遥处漫着一点红,像残留古画卷上,被不经意遗忘的一点红色颜料。 而红色的中心,才是闪耀的银亮光点。 想成为优秀的弓箭手,对视力要求极高。 顾照寒根本不信,连他都看不清的距离,还会有危险。 他打消顾虑,认为自己小题大做。 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有危险。 淡淡自嘲完,顾照寒继续乘着天雀魔辇行驶。 放松下来又忍不住抱怨,身后那群废物,怎么还没追上来。 抱怨归抱怨。 顾照寒丝毫没有想减速,等一等那些仆从的意图。 正当他彻底放松戒备时,离弦之声从遥远天尽头引起空气波动,挑断了顾照寒某根捉摸不住的脆弱神经。 他再次侧过头——那点寒光已经破空射来,越来越大! 顾照寒瞪大了眸。 眼睛硬生生撑大一圈。 目眦欲裂。 他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会有危险。 他不相信这么远的距离还会有危险! 但这一刻,弱水箭矢拖旋着长尾,完美得不像话的梦幻形状,彻底呈现于他眼底,不断放大。 顾照寒想叫天雀停下来! 然而,那声惊呼掐灭在喉咙里…… 疾驰的天雀魔辇穿行于苍穹。 弱水箭矢破空射去。 天雀魔辇带着惊恐无比的顾照寒,迎面撞上从远方而来、闪耀着寒光的弱水箭矢。 仿佛生命最后的闪耀。 在精妙的瞬间,两者碰撞相接。 银光箭矢裹挟万钧之力,从他额心悬着的美玉靶心射入。 下一瞬,直接破开那张惊恐的面容。 炸裂撕碎。 残暴的血雾玫瑰,在远方升腾而起。 红的白的雾,一瞬间迸开。 组合成一幅极完美的艺术品。 而银色箭矢出发的尽头,持弩的青年长身玉立,红衣高冠,额心也悬着同样的玉。 俨然一副与顾照寒相同的打扮。 看见血雾玫瑰升腾,代替原本寡淡的天空,宴北辰将大半个人高的弱水弓弩,竖立在身侧。 想起顾照寒在茶楼放出的豪言:“在下不才,能拉千斤弓,千步穿杨,千发千中而已。” 他淡笑评价:“三千箭客?那确实是挺没用的。” 此时伐弋赶了过来,低头禀报:“殿下,那些仆从已经全部解决。” 宴北辰没做评价。 伐弋身后,是带来的影卫,皆低埋着头。 数量恰好补齐顾照寒所带的仆从。 宴北辰收了弓弩,让影卫去把残迹打扫干净。 顾州主城肯定是要去的。 但去之前,他得把落在小镇客栈的小夫人接上。 宴北辰没让伐弋跟着。 他回到客栈,见画酒正站在窗边,向外张望着什么。 她人生地不熟,没处可去,只能乖乖留在这里等他。 看见这一幕,心情莫名还不错。 他漫不经心喊了一句:“阿七。” 闻言,窗边的少女回过头。 眸子却由平静写 11. 011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收到顾照寒讯息时,王庭内,顾夜那张时常故作严肃的脸上,都漫出温和笑意来。 他和顾照寒是同胞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 说没点情谊,怕是骗幽冥州人,幽冥州人都都不会信。 放下信纸,顾夜下令罢朝一日,专门领着群臣在大殿一起迎接王弟。 这架势,可以说是给足顾照寒面子。 远远超过王弟该有的待遇。 自从顾夜承袭王位,顾照寒就留在边境不思进取,花天酒地。 他向来讨厌受约束,更不喜欢回主城这个规矩颇多的地方。 还是边境自在。 最近顾照寒突然改口,表示愿意回主城。 顾夜还挺期待见到他的。 认真算起来,两兄弟分开的时间,比聚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些。 同胞亲弟是不假。 但也确实好些年没见过面了。 还念及的,不过是记忆中的旧情。 州王罢朝,群臣相迎的殊荣,不是因为顾照寒做出什么伟大贡献,只是因为,每当涉及王室的尊荣礼仪,顾夜就固执得可怕。 他愿意捧高顾照寒,以此捧高王室应有的尊荣脸面。 虽然其余时候,顾夜也时常死板。 但大将军费廷也敢就事论事,摆事实讲道理,耿直脖子劝上两句。 而每当涉及王室尊荣,那完全就是逆鳞。 费廷都懒得劝。 因为知道劝也没用。 这时候的顾夜,是忠臣也忘了,良言也听不进去了。 不过也能理解。 顾夜的王位,全是靠运气得来的。 他时常觉得周围人都想算计他。 偏偏能力不够,又得倚仗那些他信不过的臣子。 于是顾夜纠结又拧巴,将自己逼成了精神病,睡觉都得捏把刀子在手上。 信身边的妖魔鬼怪,不如多拜天命。 至于天命。 天命在他。 以此类推,身为他的亲王弟,顾照寒也是沾染了一星半点天命的。 配和他同享殊荣。 顾夜觉得逻辑很正确,满意微笑。 但顾照寒迟迟不到。 等得他难得的好脾气都见底了。 有眼色的臣子,已然看出顾州王面色不虞,快要发火。 终于,在顾夜爆发前夕,殿门外的宫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宣,王弟觐见!” 谢天谢地,终于到了。 臣子们长舒大气。 顾夜强迫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他转过身,对上施施然迈着步伐走上前的人。 殿外,隔得老远就看见,来人身量极高,压过宫侍整整一头。 红衣锦袍上,绣着大片瑞兽繁花。 活脱脱温香软玉里泡出来的小郎君。 那般春风得意,连嘴角笑意都漫着对凡俗之物的不屑。 对于这个从小一同长大、又许久不见的王弟,顾夜想挤点笑容出来。 却发现完全做不到。 尤其是发现王弟这次回主城,竟然还带回来一个女人! 顾夜快疯了。 他要捂着心口晕倒了。 这还不算最过分的。 接下来,红衣青年那句体贴的“夫人小心,留意脚下”,满殿皆闻。 同时,也消耗光顾夜最后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冷着脸,看向来人。 目光所及处,红衣青年额心悬着玉,虽举止轻浮放浪,但这种场合下,也不忘抬起左手,托高身侧同色礼服女子的右手。 红衣青年目不斜视,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唇角染着笑意。 如奉珍宝,带着她踏莲涉水行来。 生怕这种场合里,众人只见他,而忽略他家小夫人。 甚至顾念小夫人柔弱,跟不上他的步伐。 连步子都刻意放缓。 举止之间,对身旁女子的在意,一览无余。 两人施施然,终于走到顾夜近前。 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下,宴北辰松开手,朗声唤:“王兄。” 音色微沉,泠泠玉质,晨雾山林。 顾夜皱眉,没作反应。 偏头看向他身侧那位红裙礼服的女子。 女子像风中纤弱皎丽的花,浅绿丝绦将那小腰束得越发不盈一握。 她挽着高髻,墨发如云缎,漂亮得惊人。 脸庞素白,嘴唇嫣红。 光洁的额饱满,又冷又美,如高不可攀的月。 察觉到顾夜的打量,画酒低敛住眸,对他的审视恍若未觉。 那袭红裙将她的皮肤衬得更为莹白皎丽。 明光夺目,艳若芙蕖。 在这种场合下,能做到丝毫不乱,已算举止得体。 可顾夜仍旧不满。 当着朝臣的面,顾夜没有发火,匆匆遣散众人,单独留下王弟,说要与他追忆少年趣事。 什么少年趣事,早忘光了。 只是单纯的托辞。 宴北辰满口答应,他倒是不介意和顾夜多聊几句。 这种场合,画酒当然也要回避。 她离开前,宴北辰揪住一身朝服、马上就要退出去的费廷: “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费大将军,劳烦替我照看好我家夫人,我稍后就来寻她。” 红衣小郎君弯起眉眼,极为和善的模样。 让人无法拒绝。 费廷微愣,看了一眼顾州王,硬着头皮把画酒带下去。 人是带出来了,但王 12. 012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宴北辰的话,简直问到顾夜的心坎上了。 这句话,像是无形大掌攥住他的心脏,令他无法呼吸。 顾夜有一件困扰他很多年的心事。 ——他的王位,不是正经途径承袭下来的。 算是捡了泼天大漏。 要不是…… 这王位根本轮不到他来坐。 麻团的线头,还要从顾夜的父亲,也就是老顾州王理起。 老顾州王一生传奇,文韬武略,凭着一杆长枪,为顾州打下数百年基业。 老顾州王打仗猛,生娃也猛。 虽然孩子一大堆,但他唯独偏爱因病离世的发妻为他生的孩子,早早就立为储君。 可惜的是,储君受人挑唆,给老顾州王下毒。 下毒就算了,偏偏还成功了。 老顾州王心寒至极。 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储君处死。 即使再偏爱,他也不可能放过一个想杀他的人。 哪怕那个人,是他发妻所生的孩子。 储君在老顾州王心里,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所以一定是有人教唆了储君! 有人想害他最心爱的孩子! 老顾州王是个狠角色,对谁都狠。 不确定到底是谁,于是一个也没放过。 第一批被砍的,是储君。 第二批被砍的,是储君身边的近臣。 第三批被砍的,是主城内,所有能够渔翁得利的公子小姐们。 一夕之间,整个顾州主城都被死亡气息笼罩,血流成河。 尘埃落定后,亲信奉老顾州王之令,乘着追云兽,日行十万里。 他捧着主城谕令,单膝跪在早早被发配边境、与王位无缘的顾夜兄弟两人面前。 “奉州王令,迎新王回城!” 老顾州王并没有说到底挑谁,亲信看到面前两兄弟的时候,也傻眼了。 沉默中,是顾照寒接过谕令,塞到了顾夜手里。 顾照寒带头跪了下去:“恭送新王回城!” 顾夜一直记得那天的场景。 足下干黄的土地蒸得人头脑发晕,他手里还提着刚打的魔猎,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令人恍惚。 他将是顾州的新王。 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却真真切切发生了。 亲信带着顾夜回到主城。 那时,王庭大殿内,老顾州王的脸色已然青紫,威严却丝毫不减。 那双染着毒素的浑浊眼球死死盯住他。 顾夜不寒而栗。 时隔多年的今日,那双早已死去的眼睛成了他的心病。 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令他悚然,令他发疯。 老顾州王似是叮嘱,似是警告:“记住,父亲给你的,那才是你的。” 顾夜忘记自己回答了什么。 他完全吓懵了,腿软得想跪下去。 老顾州王却厉声喝止:“不许跪!不许退!” “从今以后,顾州之内,你不必再跪任何人。”语气满是怅惘。 当夜,老顾州王离世。 顾夜成为新的顾州王。 老顾州王不仅给顾夜留下偌大一个州,还给他留下一众得力干将。 费廷就是其中之一。 老顾州王对费廷有知遇之恩。 费廷也没辜负他的期望,领兵如神,威名远扬。 但这样的费廷,却是顾夜的一块心病。 他既不能完全信任于他,又不能完全离开他的军事才能。 老顾州王的遭遇还给顾夜提了醒。 他不敢相信身边任何人。 哪怕是再亲近的,都要保留三分戒备。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王弟顾照寒,是他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而此刻,他最信任的王弟,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向他以死明志! 顾夜惊了。 就算他再想腾出王弟夫人的位置,也干不出逼死王弟的事。 他扶额,神色痛苦。 暂时劝不动, 就只能另等时机。 顾夜懒得再费口舌,挥挥手,让宴北辰赶紧离开,别留在这里惹他心烦。 心头不由得冷笑。 等新奇感过去,什么绝世美人,都会被抛诸脑后,再也想不起来。 到那时候,一切都好办。 宴北辰像是完全没看出顾夜的郁闷,笑得没心没肺: “正好,我也该去找我家夫人了。她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顾夜气得眼花。 抬头想训人,发现红衣青年没给他机会,早就离开。 顾夜:“……” * 迈出大殿,宴北辰随意环顾,没看见画酒人影,便询问周围的宫侍。 这才知道,是费娘子怕画酒等得闷,带着她逛花园去了。 宴北辰赶紧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费将军贪图我家夫人美色,把我家夫人拐跑了呢。” 声音不可谓不大,被路过的费廷听到了。 他要去见顾夜,恰巧撞见这血口喷人的一幕。 不知所措,默在原地。 宴北辰显然看见了他,微微侧过脸: “我这人说话直,费将军别介意。” 费廷大度抱拳致意:“……王弟多虑了。” 行得正坐得端,确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迈开步子,与宴北辰错身而过,经过木质长廊,进入大殿。 费廷行礼:“参加大王。” 顾夜抬起头,被宴北辰气出来的毛病消去大半,抬手示意,“费将军免礼。” 费廷沉思片刻,压低声音上前禀报:“王城密探来报,宴北辰眼下不在王城,不知去向。” “宴北辰?” 顾夜轻笑,“他都自身都难保了,提他做什么?” 这话不是没有依据。 因为宴北辰的一通胡搅,王城和韩州的关系现在势同水火。 韩州王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一纸诉状,把他的罪行添油加醋,直接告到魔尊面前。 吓得宴北辰现在面都不敢露。 脑补出他落荒而逃的狼狈样,顾夜没忍住笑意。 本来这事可大可小。 因为确实是韩州王先被宴北辰揪住了把柄。 但赤莲夫人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趁机吹起枕头风。 里应外合的戏一唱,巫樗发了好大的火。 顾夜幸灾乐祸地想,要怪就只能怪,宴北辰终究不是从魔后肚子里爬出来的。 身份注定攀不上最高的位置。 他完全没把费廷的警告当回事。 自信地认为,这种情况下,宴北辰避风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威胁到顾州? 顾夜很得意,觉得宴北辰不过如此。 但费廷却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平常时候,宴北辰的踪迹就无人能琢磨透,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可这一次,说不上为什么,费廷觉得格外不安。 也许是因为,他曾亲自见证那场恐怖的战役。 魔界很多人都以为,那只是传闻。 大概十年前,那时费廷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 < 13. 013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费娘子回了个温和的笑,看着红衣青年牵着少女渐行渐远。 余晖斜来,将两人足下的影子拖得老长,歪歪扭扭纠缠在一起。 诡异中,竟也能品出些恩爱夫妻的样子。 两人留在王庭住了小半月。 人前,宴北辰口中的“小夫人”叫得天花乱坠。 “我家夫人姓苏,在家排行老七,我都唤她阿七。” 他笑意盈盈向众人介绍。 那副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很容易迷惑众人。 画酒在一旁默默然,也不多话。 别人投来打量目光,但凡不是恶意的,她都能抿唇回一个微笑。 尽职尽责扮演好王弟夫人的角色。 微笑中,她也反应过来,为什么宴北辰会特意给她取个奇怪的名字。 原来是有用。 果然,他从来不做无用功。 什么事都是这样。 而眼下,她这个小夫人,无疑成了最好的挡箭牌。 只要别人有事找他,他就是那句: “没办法,我钟情我家夫人得不得了,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了,实在离不开。” 把不想搭理的人,通通挡在外面。 这样肉麻的话,当借口用,意外地好使。 和他炉火纯青的演技相比,画酒显得像个木头人。 不过丝毫不妨碍那些朝臣娘子们羡慕她。 朝臣娘子们感慨:“王弟生得如此好,还对家里夫人情根深种,哪里去觅这样的小郎君?” 对于与此类似的话,画酒是一句不敢接。 只能淡笑应付。 这种情势下,没过多久,顾州主城内,就流出王弟惧内的传闻。 朝臣娘子们纷纷私下嘀咕,王弟夫人看着性子柔弱软糯,实际上御夫很有一套! 这样的话,当然传不到画酒面前。 而宴北辰就算知道了,也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 自然也避不开顾夜的耳目。 他大怒,摔了杯子,罚了好几个近前伺候的侍从,搞得人心惶惶。 与他的愤怒相比,宴北辰的日子就快活多了。 做什么事都要把夫人带上,半天不见画酒,就要闹得满城风雨,四处找人。 好像离了她会死一样。 搞得顾夜忍无可忍,青筋直冒。 几乎所有人都被他洗脑了。 除了画酒……还有费娘子。 画酒没什么别的想法,渐渐习惯在人前演戏的宴北辰。 侍从们却摸不着头脑。 王弟夫妇怪得很。 都是美貌得张扬的类型,却完全没有记忆点。 就像隔着云雾看美人,一转头,就能把他们忘在脑后。 真是太怪了。 而顾夜这段时间忙着敲打费廷,也暂时没空搭理宴北辰,由着他和夫人卿卿我我,四处闲逛。 为着费廷的事,顾夜敏感的神经又开始痛了。 他低头扶额。 顾夜此人,最讨厌手下人与外部势力有勾结。 他和费廷夫妇的纠葛像个三角恋。 他离不开费廷,而费廷与费娘子感情甚笃,不惜因费娘子的事忤逆他。 敲打费廷那边半个月,毫无收获。 他又转头盯上宴北辰。 简而言之,这两对夫妻都令他头痛。 两相权衡,还是王弟那边更好解决。 顾夜寻了个由头,为夫人们举办春宴。 这种热闹的事情,肯定落不下王弟夫人。 圣眷正浓的丽夫人找来,邀请画酒一同前往。 画酒抬目打量。 这位丽夫人,她还有印象。 上次邀请费娘子赏花的,就有她。 粉鬓花颜,容色美艳至极。 画酒知道这大概是鸿门宴。 而针对她的也不是面前的丽夫人,而是背后的顾夜。 顾夜没安好心。 恰好宴北辰不见踪影,画酒推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去。 幸好,费娘子也在。 隔着人群,她柔柔看了画酒一眼,无声安抚。 经过上次相处,画酒觉得费娘子是个温和的人。 她喜欢和费娘子待在一起。 州王夫人们本来在聊些诗词歌赋,踏春游湖。 不知谁起的头。 聊到顾照寒“三千箭客”的名头。 这一来,大家往靶场簇拥而去。 魔界尚武,无论男女,都通骑射。 就连看着文文弱弱的费娘子,挽弓搭箭都颇有气势,接连三箭上靶。 丽夫人带头夸起费娘子来,费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夫君偶尔教一些。也只会些皮毛罢了。” 这时,有人把话头引到画酒身上: “说起来,顾州箭术最好的,应该是王弟吧。按理说,有这样精通箭术的夫君,想来王弟夫人箭术也不会差。” 画酒赶紧摇头,表示自己箭术确实很一般,就不参与了。 那些夫人们可不会放过她。 “没关系,试一试吧,好歹把三箭射完,不然多扫兴。就算王弟在这里,也是会给大家面子的。” 她们想让画酒出丑。 这倒不是这些夫人们太闲,而是顾夜授意。 连弓箭都拉不开,实在不配王弟夫人的位子。 而顾照寒向来喜爱骑射,对那些连弓箭都不会的俗人,简直懒得搭理。 画酒面皮浅薄。 费娘子也为难,没想到话头会引到画酒身上,满怀歉意看了她一眼。 画酒明白这事不关费娘子的事,轻轻摇了摇头 她只能顶着压力上前。 刚刚说的倒是实话,箭术只会皮毛。 画酒取了把小弓,周围人都屏住呼吸。 出奇的安静中,画酒射出一支箭枝,离弦飞去—— 众人视线随着箭枝滑行。 不出所料,连靶子都没上。 画酒更紧张了。 又射一箭,还是擦着箭靶而过。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出 14. 014 《魔尊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他这样一说,画酒更紧张了。 然而覆盖在她手上的大手极稳。 不允许她偏离靶心。 看见这场面,举靶侍从一度觉得,自己今日注定命丧于此。 侍从绝望地闭上眼,对面一箭破空飞来。 现场一阵静默,无事发生。 侍从惊讶睁眼,发现手足俱全,小命还在。 他仰起脑袋,看见头上那支箭精准插入红心,分毫不偏。 谢天谢地。 侍从软倒在地。 以为解脱。 宴北辰却淡声吩咐,让他先别急着离开。 他呀,特别喜欢他举的靶子。 见侍从瘫软,没有力气站起来,宴北辰体贴唤来人,把他绑在木桩上固定好,成为箭靶新的人肉坐桩。 几位华妆夫人吓得掩唇,以为今日要见血光才能罢休。 但没人能猜透宴北辰想什么。 他折磨够人,嫌弃侍从碍眼,把人放走了。 少了碍眼的人,宴北辰倒是发现新大陆: 教画酒射箭,相当有趣。 她像只四肢不大协调的小动物,没有利齿爪牙,天生就是被捕猎的对象,如软毛的兔,白毛的猫。 要说天赋,那她实在没什么天赋。 力气不够,准头极差。 宴北辰垂眸看向她白皙素净的手掌。 这表妹细皮嫩肉的,掌心一定磨出了血泡。 原本以为她射两箭,就要该喊累求饶了。 没想到她一句也不喊,有股不服气的劲。 话极少,默默不愿让人看轻她。 真有意思。 宴北辰感受到她细微的变化。 在他眼中,少女额心的朱砂痣,又一次晃眼。 如同苍野时的初见。 于是他低下头问她:“阿七想学箭术吗?” 微风吹拂少女的碎发,她抬起眼,转头看向他:“我想。” 眼里盛满真诚。 她羡慕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 她所求不多,只想拥有自保的力量。 “好啊。” 他笑,“那我教你。” 这次他没有逗她,不厌其烦,抽出一支又一支的箭,极为有耐心的模样。 周围人觉得没什么好戏看了,唏嘘散场。 唯独费娘子留了下来。 没过一会,费廷发现费娘子在这里,也凑过来围观。 看见两颗脑袋朝这边张望,宴北辰扬起眉梢,冲费廷道: “过来试试?” 费廷也不客气,带着费娘子在另一块靶子试箭。 两边形成较量,约定好输了就罚酒。 画酒心中惴惴,担心自己不会喝酒。 但宴北辰领着她,根本不许她偏,竟然一次也没输过。 画酒想,他这样的人,连游戏都较真,不愿意放水。 大概没人喜欢凑在一起和他玩。 会输得哭。 但费廷夫妇都是豪爽的人。 输了就认,也不置气。 几轮罚酒下来,全进了费廷夫妇肚子里,脸都喝得微红。 费廷遥遥举杯敬宴北辰:“王弟箭术,果然名不虚传。” 宴北辰坦然接下夸赞,说:“费将军驰名当世,百闻不如一见。” 不打不相识。 这一来,大家的关系倒是缓和不少。 比起热闹的四人,顾夜那方,又是另一幅情景。 糜丽的夜。 丽夫人伏在他胸膛,红唇微嘟,语气撒娇,说起今日的惊吓。 “大王不知道,今日王弟可是发了好大的火,把姐妹们都吓坏了。” 今日的事,顾夜当然有所耳闻。 他本来就烦躁,丽夫人这一提,他更不想搭理。 但丽夫人没看出顾夜沉默的含义,以为他也在不满王弟如此行事。 她轻咬贝齿。 今日被罚的侍从,不仅是顾州王近侍,也是她的远房亲戚,时不时能透露出州王行踪,让她来个偶遇。 她有意想给这侍从出气,轻轻用脑袋蹭了蹭他下巴,娇媚道:“大王有没有听妾身说话啊。” 顾夜不悦皱眉,说的却不是丽夫人想听的,“你惹他干什么?” 她双颊酡红,连忙辩解:“妾身哪敢招惹王弟?是王弟袒护他家夫人,故意拿大家出气呢!” 顾夜闭着眼睛,沉默不言。 她又仗着宠爱,半哄半娇道:“王弟还让大王的侍从给他举靶,真是不把大王放在眼里,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 顾夜猝然睁眼,一把将怀中人推下了榻。 他坐起身来,望向地上衣衫不整的娇媚女子,冷厉眉眼道:“那你又是什么身份,敢来挑拨我们两兄弟之间的事?滚出去!” 丽夫人初见王威,落荒而逃。 夜色迷离又混乱。 * 自上次靶场一别,宴北辰发现无聊时,教画酒射箭是件不错的消遣,便经常约上费廷夫妇,一起去练箭。 画酒和费娘子的关系不错。 自然而然的,宴北辰和费廷的关系也还算融洽。 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娱乐项目,偶尔一起去喝酒骑射。 相比起来,女子间的事可有意思多了,插花赏菊,泛舟采莲。 费娘子为人和气,谈笑时说起下月灯会,提前邀画酒同去。 画酒弯起眉眼应下来。 于是事情,朝着顾夜最不愿意看见的糟糕方向发展。 顾夜叫来宴北辰,以兄长的名义敲打他,让他别和费廷走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