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四十岁》 1. 第一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及再次强调一次,前期女主会挺憋屈!!!不是爽文不是爽文!!!我做好这篇文没人看的准备,他会很冷很冷。开它也是因为,纯纯想写一点现实向的东西,不喜欢看的点×出去,互相尊重,感谢!!!带带预收→《她成为万魔之母前》德妮安卡忒诞生于黑夜之中,塞托斯诞生于太阳之下。他们自诞生起便深爱彼此,彼时的世界不分白昼与黑夜。塞托斯认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与德妮分离。直到,众神之母神力开始衰竭,在某一天离奇失踪,原本完整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他们之间的分歧也开始逐渐变大。德妮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众神之母更为重要。但塞托斯却认为,人们需要光明,而非纷乱。“黑与白生来就如此,他们并不需要独特的一种颜色,还是对你来说,黑暗从始至终就不重要?”德妮问他。塞托斯没能给出答案。德妮来到人类的村庄,她顺手救下一个逃难的画家。他有着如同神明一般英俊的脸庞,他将她称作美景,绘入他笔下的每一张画里,他教会她,爱意并非天生存在,而是从地久天长之中滋生,但人们最应该爱的,终归是自己。嫉妒让塞托斯发疯,“德妮,他不过是个低贱的人类!”懊悔让塞托斯做出与光明相悖的抉择,“德妮,回到我身边来,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够给你。”愤怒让塞托斯最终酿下大错,“卑贱的人类,你若是喜欢黑暗,便永远到黑之中,你将永远失去光明的庇护,被光明所诅咒!”而她不再茫然不再逃避,她握住人类的手,将他彻底拽入黑暗之中,“来吧,从今天开始,即便死亡将你拽入阴影之中,黑暗也将会给予你庇护,。”黑暗带着被诅咒的人类来到荒芜之地,建立属于自己的过度。至此,世界被分为,一半黑夜,一半白天。而众神的纷争,才刚刚开始。1.结局1v1,所有人都超级爱女主,但她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2.西幻背景,算是隔壁魅魔圣骑士的前传。 “聂惠兰女侠,你们知道吧?” “谁啊?” “不是,都自称老江湖了,聂惠兰都不知道?二十年前,奶奶个腿的,一个人,一柄剑,杀进黑风寨,把黑风寨当家的头颅一剑砍下,那叫一个牛啊!” “一剑砍下一颗头,吹牛呢吧?男人都不一定做到,女人怎么可能啊。” “就是,要这聂惠兰真这么厉害,早就成为名扬天下的女侠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名字都听不到咯。” “她那不是成亲带孩子去了吗。” “江湖儿女成不成亲,和做不做女侠有什么关系,你看那个卓女侠,不就能一边带三个娃娃,一边行侠仗义吗?” “就是,聂惠兰做不到,说明她本来就不行嘛!” 酒馆之中吹嘘聂惠兰的声音逐渐变小,他们开始歌颂起另一个女子来,十五岁就名扬天下的卓女侠。 她与她的丈夫被称为神仙眷侣,她的丈夫宋志,武功是多么高强,一个人便能抵挡一支军队,而她,永远在他需要她的时候,会替他看好孩子,若他有旁的需要,她也能够提着剑,与他并肩而战。 他想要什么,她便能够成为什么,这才是真正值得夸赞的女侠! “不过我听说,卓女侠上个月生了场风寒,便去世了。” “听说她身子不爽快有两年了。” “女人嘛,身板总是不如男人硬朗的。” “确实如此,不过卓女侠去世了?三个孩子该怎么办?宋大侠一个人,又要闯荡江湖,又要带孩子,怎么忙的过来哦。” “这倒不用担心,我听说朗月山庄的琅庄主,打算把女儿许配给宋大侠呢!” “当真?琅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武功好脾气好,成了亲,一定会对宋大侠孩子视如己出,这样两人不又是一对神仙眷侣?” “是啊是啊,到时候再生几个娃娃,女娃娃像是琅小姐一般,温柔貌美,男娃娃和鸿大侠一样,武功盖世,哎哟,这可真是妙哉妙哉。” 聂惠兰路过吵嚷酒馆,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 她提着菜篮子下意识别过脸望向里头,只见一群江湖侠客围在桌边把酒言欢,她竟因心生羡慕一时失了神。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其中一员。 一个人,一袭白衣,一柄长剑别在腰间,抬脚踩在桌上,丝毫不需要顾忌形象。 她说到兴致高昂之时,便会大力拍着桌子,要是口渴,便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好不快活。 但如今,她眼中闪过一丝酸涩,愈发攥紧手中菜篮,低着头飞快向前走去,多留一刻她都害怕自己抑制不住,想要把家中压在箱子底下的宝剑,拿出来的冲动。 她从前偏爱浅色衣裳,如今却酷爱身上这件洗到发灰的粗布衣,这深颜色的衣裳耐脏,粗麻做的衣服,也不像是普通绸缎一般难打理。 她爹虽然有钱,带到尤家的嫁妆也算丰厚,但她丈夫不过是个多年没中举的穷酸书生,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只靠着她娘家,倒也衣食无忧。 她是爹爹正妻唯一的孩子,爹爹没有再娶,但却给她收养了一个弟弟,所以她如今更算是外人,便不好总回家去要钱。 婆婆说嫁了人就该为夫家节省,她也深谙赚钱不易,大多数地方自然能省则省,什么事她能做的,倒也不必非花钱雇人来做,她能吃苦,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再加上她都嫁了人,打扮好看给谁看去?平日里一身粗布衣,一根木头簪子就顶用。 她手指顺着头顶木簪向下,摸到耳侧野花之时倒是莞尔一笑,今日是她生辰,摘朵野花不花钱,总不过分吧? 她的菜篮子里装着不少面粉,想着今晚得了空,抽出时间给自己做碗面吃。 她迈着步子急匆匆往家里去,刚好撞见张媒婆苦着一张脸从里头出来,她连忙拽住张媒婆的衣袖焦急问道:“张媒婆,你怎么这副表情,是思齐的婚事又出了什么岔子吗?” “尤家到底小门小户的,你这媳妇又是个商户女,瞧你这当娘的,真是没半点大户人家夫人端庄的模样。”张媒婆从聂惠兰手中抽出袖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先是指着她一通挑刺,没好气道,“一天到晚穿得破破烂烂也就罢了,平日行事也不得体,怎的上来就动手动脚。” 聂惠兰尴尬一笑,忙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您倒是和我说说,您怎的突然到我家中来,是林家公子同你说什么了吗?” 媒婆连连叹了三口气,她左顾右盼片刻,方才凑到聂惠兰耳边开口道:“我呢,通常拿了钱一定办好事,你家女儿的亲事我这也是尽力了,但你这当娘的——哎,人家一听说你从前是什么江湖侠女,想也没想立马推了这门亲事。” 聂惠兰结巴道:“为,为什么啊?” 张媒婆理所当然道:“你——哎,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啊,林家到底是体面人家,你娘家聂家是有钱,你夫家没钱全靠娘家补贴,思齐的嫁妆也是你娘家出钱,这事说出去也丢人。且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有你这么个娘,本就不体面至极,偏偏你从前又总爱抛头露面,林家要面子,自然没法同意这门亲事。” “可这林公子不是说对思齐——” “你家姑娘是漂亮,但娶妻哪里只管漂亮?家世是很要紧的,会不会生养更是重中之重。” 聂惠兰本已经有些想要发怒,这张媒婆把错怪到他们头上实在是没有道理,这四方镇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她原先是个江湖侠女。 况且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前几天她去林家,也与林家长辈相谈甚欢,如今突然翻旧账,想必还是因为,河西莫家小女也属意林公子,莫家女倒真真是贤惠女儿家,又有拿的出手的家世。 难怪现今看不上他们,突然翻脸不认人。 张媒婆还嫌不够,盯着聂惠兰的肚子,又说道:“你呢,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孩子不说,还是个女儿,要是谁家娶了你的女儿,发现你家女儿,也和你一样生不出儿子来,那人家可不就断子绝孙啦,所以你也别怪林家,是我,我也不敢要你女儿的啦。” 聂惠兰终是忍不住,咬牙切齿骂道:“放你爹的屁——” 张媒婆见聂惠兰声音变大,她眼珠子瞥见四周逐渐聚集的目光,发出哎哟一声,突然屁股往地上一坐,大喊道:“哎呀呀,尤家娘子又要打人啦,到底从前就是个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的女侠,难怪林家公子不要哦!” 聂惠兰眼见街坊领居都凑过来看热闹,她那苦命的女儿红着一张脸,看向她的双眸之中已经开始聚集浓厚雾气。 < 2. 第二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邱家的邱冀,今年四十五岁,长相奇丑,病死过两任妻子,邻里之间都传他克妻,听闻前两任妻子死前都极为痛苦,病容丑陋,临死前几夜,惨叫声那是响彻整个四方镇。 聂惠兰跟着丈夫进了屋,尤家宅子小,关上门没几步便到正堂,这里同时也是一家四口吃饭的地方。 尤逸群知道邱冀死过两任老婆,也知道聂惠兰看不上邱冀。 他连忙劝道:“惠兰啊,你也别太担心,我觉得咱们女儿命硬,肯定不至于病死,邱冀肯娶思齐,咱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聂惠兰本就一肚子火,一巴掌拍在桌上,瞪着尤逸群骂道:“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这邱冀的故事,听着就像是,家中有什么脏东西一样,你一点不担心女儿安危,反倒说她命硬,居然眼巴巴想要她嫁过去,你是疯了吗?” 聂惠兰声音一大,尤逸群便不敢再说,在屋子里并不是外头,即便聂惠兰没真对他动过手,但他见过她杀人的模样,到底还是害怕。 于是这会儿,他只敢哂笑两声,小心问道:“要,要不就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这世上哪有女人不嫁人的,挑三拣四的,都二十了还嫁不出去,你这个做娘的不觉得丢人,我这个做婆婆的——死了都没脸去见尤家列祖列宗!” 说话的是婆婆何翠翠,她虽年岁已高,但声音仍然中气十足,与她懦弱儿子截然不同。 她看聂惠兰不顺眼,是三天两头要为大事小事,都要杠她几句的。 尤逸群连忙拉着何翠翠在椅子上坐下,他替她倒了杯茶,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娘你也别生气,惠兰就这脾气。” “什么叫我就这脾气?”聂惠兰指着自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拧着眉头质问道,“尤逸群,你说说看,我方才说错什么了?” 何翠翠翻了个白眼,语气万分嫌弃,她说道:“你有脸问说错什么了,你这婆娘生不出儿子还善妒,从前不嫌害臊,到处抛头露面,还把女儿心性养这么高,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二十了都没人要,现在还好意思挑三拣四,我看你这做娘的,简直罪大恶极!” 何翠翠对聂惠兰,那是从头到脚,哪哪都不满意。 她儿子把聂惠兰娶进来这么多年,她什么话都敢骂,却独独不敢提‘不该娶’或是‘休妻’两事的。 尤逸群父亲早死,尤逸群科举到今年,依旧没能中榜。 尤逸群手不能抗肩不能提,嘴里总挂着之乎者也,却教不好书,聂家出钱替他开的学堂,向来人丁零落。 尤家一家,几乎全靠聂惠兰家里出钱养着。 所以他们被迫,只能看这婆娘脸色。 可即便二十年来都是聂家养着尤家,四方镇中的人,也从不觉得她是个‘好媳妇’,反倒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聂家就不该还要给嫁出去的女儿花钱。 不过吧,二十来年,从头到尾,就没人指责过尤逸群,什么,一个男人居然要用妻子娘家的钱! 何翠翠这会儿又不讲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用着聂家的钱,丝毫不感谢聂惠兰,还觉得,理所应当是儿媳妇孝顺婆婆的。 聂惠兰总觉得不大舒服,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古来都是如此,小辈不能反驳长辈,于是她再厌恶何翠翠,争执也就罢了,何翠翠什么脏话难听话都能说,她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 最多,也只是用刀子一般锋利的目光,剜了一眼还打算和稀泥的丈夫。 她知道现在再说下去,她肯定又耐不住性子,于是深深呼出一口气,强扯出一个笑容,语气僵硬道:“我先去做饭。” 尤逸群双手捏着何翠翠肩膀,笑道:“惠兰都去做饭了,娘你就消消气吧。” 何翠翠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放在嘴里一嗑,熟练将瓜子壳吐在地上,瓜子仁则是好好躺在舌苔上,她咽下瓜子仁,瞪着聂惠兰的背影,嘟囔道:“做饭做饭做饭,这么多年做的都是什么难吃东西,真是个蠢笨婆娘。” 聂惠兰脚步一顿,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她迈进厨房之前,目光落在手绞着裙摆,埋怨瞪着她的尤思齐身上。 她对女儿笑得慈祥,问道:“晚上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尤思齐懊恼地瞪了她一眼,说道:“别管我,你们自己吃就好。” 砰得一声,她用力摔上门。 聂惠兰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最后还是没能提起想要敲门的手,她看着女儿难免不心生愧疚,她知道她一直想要嫁人,却因为她的缘故,始终没能找到一门心仪的婚事。 她的女儿端庄贤淑,与她完全不一样,她值得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每当这时候,聂惠兰总会想到过去,要是她当年没有去做什么劳什子女侠就好了,便也不会害的女儿嫁不出去。 但若真回能到过去—— 聂惠兰止住乱飘的思绪,她熟练地淘米煮饭燃起灶火,待到做完三菜一汤,天色已经晚了。 红烧肉烧的偏黑,但远远便能闻到肉香味。 炒青菜火候没掌握好,菜叶有些泛黄。 凉拌豆腐的时候用力过猛,豆腐碎成了渣渣。 汤,蛋花汤再难看也就那样,不过稍微偏咸了一些。 她端着菜放到餐桌上,又替几人都拿好碗筷。 尤逸群坐在椅子上刚拿起筷子,方才发现女儿还没来,他伸长脖子,朝着尤思齐屋子方向张望片刻,看向聂惠兰说道:“思齐呢?你没有喊她吃饭吗。” “她方才说不吃,我再去喊喊她。”聂惠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急急忙跑了出去。 何翠翠骂道:“没人要的娘俩,脾气还这么大。” 尤逸群哂笑两声,并没有接话。 她拍了两下门,小声问道, “思齐,你真不吃?” “不吃。”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你要不——” 尤思齐拉开门,对着母亲大声吼道:“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我不想吃!” 她吼完,自己委屈地哭了起来,但又不想让人看见,砰地又关上门,聂惠兰不敢推门,只能听着屋子里疯狂砸东西的声音,呆站在原地。 良久,她放下又想要敲门的手,苦笑道:“好吧,你砸东西也注意别伤了手,我给你留好吃的,你饿了自个儿去厨房吃。” 她转身正想迈开步子,又忍不住回头嘱咐道:“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这林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邱家的邱冀,是个没人看得上的老鳏夫,你若是——” 这一次,尤思齐并没有拉开门,她举起铜盆狠狠丢向紧闭木门,铜盆砸在木门之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往回一弹,落到地面,咚,咚,咚,方才落地无声。 她声音更为尖利地嘶吼道:“我能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你就不能别来烦我,让我安静一会吗!” “好好好,娘不烦你就是。”聂惠兰连忙道。 她再回到饭桌前之时,尤逸群和何翠翠已经吃了大半,红烧肉挑肥拣瘦,留了大半碗全是肥肉,她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 她不挑食,也没挑食的机会,便只是拿起碗筷闷头吃饭。 何翠翠吃饱喝足,一只脚搁在长凳上,小拇指在牙缝里抠来抠去,斜眼看着桌上的剩菜嫌弃道:“烧成这样,也难为我儿子脾气好,懒得计较娶了个脾气差,厨艺也差的婆娘。” 她说完之后还打了个饱嗝。 尤逸群尴尬笑道:“饭菜能吃就好,反正我也不挑。” “你啊,就是人太善良,什么都不挑。”何翠翠上下打量着聂惠兰,又是一阵嫌弃。 聂惠兰也不说话,三两下扒完饭,便开始沉默着收拾残局。 何翠翠嘴上叭叭个不停,尤逸群不说何翠翠错,也不说聂惠兰错,说出来的话 3. 第三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聂惠兰总是睡得比谁都晚,醒得比谁都早。 在尤家,尤逸群是闲事不问,何翠翠是什么事事都管,却从不动手。 尤思齐呢,她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女孩,听爹的话,听娘的话,试图做所有人口中的好孩子,好女儿。 她红着一双眼睛,倒是记得帮她扫地。 她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他们怎么就这么没眼光呢。 聂惠兰朝感到眼眶开始变得湿润,但她并不想让女儿担心,所以忍住眼泪,看向女儿小心问道:“思齐,你还好吧?” 不知道过了一夜,思齐的气消了没有,她这么想着。 尤思齐并没有,像聂惠兰想象之中的口出埋怨,反倒像是往常一样,朝她温柔笑道:“娘,只要邱公子不嫌弃我,我可以嫁给他的,我不介意。” 聂惠兰想说,分明是邱冀配不上她,他哪来脸嫌弃她的女儿? 但话到嘴边,脑海里又回想起,爹娘曾对她说过的话。 ‘哪有女人到了二十来岁,还不嫁人的?不都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是啊,女人从出生开始便注定了一生的轨迹,她们要在合适的年纪寻到合适的人家,嫁给一个男人,又要在婚后合适的时间,为丈夫生下孩子。 成婚或早或晚,或是没生出儿子,又是婚后哪里惹的夫家不痛快,都极其容易让女人,成为旁人口中不守妇道的姑娘。 其实,聂惠兰从不觉得思齐丢人现眼,她并不希望思齐活成她的模样,更不希望她未来变得和何翠翠一样。 而她,从思齐出生,便打定主意,决不能够像是她娘亲一样逼着思齐。 非要说的话,她不乐意她成为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她只做自己就好。 可是到头来。 她们母女啊,还是走上了一模一样的老路,她被人逼迫,她自己自愿,她们一同被世人规定的时间给困住。 ‘哪有女人到了二十来岁,还不嫁人的?不都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她生思齐的那天,疼了整整一天一夜,孩子才呱呱坠地。 她的惨叫响彻整个尤家,意识不清之间,只听见丈夫和婆婆抱着孩子,用失落的语气说着, 尤逸群叹气道:“可惜了,是个女孩。” 何翠翠嫌弃道:“真是晦气。” 后来,她怎么都没再怀上,何翠翠骂过不少难听的话,也用过不少偏方,但无济于事。 但她反倒对此感到庆幸,因为生孩子实在是太痛了,她啊,宁可被人捅上两刀,也一点不想再经历一遍生育的苦痛。 除此之外,聂惠兰还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若是她只有思齐一个孩子,于思齐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她的娘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她是娘最爱的的女儿。 但爹爹有很多女儿,也收养了弟弟,所以她不会是爹最宠爱的孩子。 思齐可以,因为她绝不会收养别的男孩,也不会有别的女儿,尤逸群也绝不会纳妾,所以思齐一定是他们最爱的孩子。 渐渐地,思齐几乎成了她生命中的全部。 聂惠兰用尽全部力气把她抚养长大,让女儿做所有,她喜欢的事情,。 她的容貌与她年轻时候十分相像,那么漂亮,那么明艳。 她不像她一样大字不识,只懂舞刀弄枪,她擅长琴棋书画,性格温柔和顺,活脱脱就是个大家闺秀模样,理应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喜欢。 在聂惠兰眼里,她的女儿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倒是他们一各个的,歪瓜裂枣,入不了她的眼。 但是,但是。 为什么还是变成这样了呢? 她话锋一转,垂眸笑道:“这样啊,那我便同你爹说,早日去和邱家谈谈。” “好。”尤思齐喉咙干干的,声音也变得沙哑无比。 聂惠兰见到女儿这副模样,胸口更像是被刀子刮着一样疼。 她忍不住说道:“思齐,其实你不必非要——” “不必非要什么?”思齐垂着眸子,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笑容。 “没什么。”聂惠兰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思齐扫完地把扫帚放回原来位置,便又回到屋内。 聂惠兰提着脏衣服去河边洗完回家之时,尤逸群方才出来晒太阳,他拿着手里已经翻烂的论语,也不知道是第几卷,嘴里念叨着今年必然能够中榜。 聂惠兰垂着眸轻轻扫过他,也不高兴泼他冷水。 她只在乎她的女儿,她看着他,凉凉道:“思齐同意嫁给邱冀了” “真的?”尤逸群抬起头,满脸欣喜。 真不知道他在高兴个屁,聂惠兰在心里骂道。 她强忍下不快,冷笑道:“倒是遂了你的意不是?” 尤逸群尴尬笑道:“哪里算是顺了我的意,主要是思齐喜欢,既然如此,我们便早日告诉媒婆,应下邱家的求亲,定个良辰吉日便可成婚。” 她想到张媒婆还有邱冀的嘴脸,便觉得一阵恶心,她强忍着反胃点头道:“思齐同意,我便没有意见。” 尤逸群在大事上几乎从来没起到过什么作用,几次别人来求亲,他都没有任何主见,只知道听何翠翠的话。 何翠翠说好,他也说好,何翠翠说不好,他也说不好。 何翠翠说好的,聂惠兰要是说不好,他同样立刻改口说不好。 总之他就是旁人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 所以在女儿的婚事上,彩礼聘礼,婚事流程,宴请宾客,几乎全都是聂惠兰拿的主意,他至多是在‘需要’男人的地方,在一旁坐着,摆出一副笑容,在家里呢,也不过是写了几个请帖罢了。 尤思齐出嫁的那天,母女二人倒是久违的坐在一起交了心,她替她梳着如墨一般的漂亮黑发。 尤思齐盯着镜子里漂亮的,却又无比陌生的自己,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止不住往下掉。 聂惠兰手一抖,紧张问道:“是娘太用力,弄疼你了吗?” 尤思齐用手捂着嘴,一个劲地摇头。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聂惠兰感到不知所措,连忙拿出手帕替她擦眼泪,可无论她问什么,女儿都只是摇头。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都红了才抓着母亲的衣袖,颤抖着说道:“娘,我听说邱冀死过两个老婆,死相全都凄惨无比,是真的吗?” 聂惠兰没有瞒着女儿的意思,点点头,捧着她的脸,斟酌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离经叛道的话来。 她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往外吐,她道:“思齐,今日之后便不会再有别的机会,你得告诉娘真话,只要你说一句不想嫁,咱们就不嫁。” 思齐涂着鲜红口脂的嘴,泛出一阵惨白,她唇瓣抖了抖,她颤抖着声音,呢喃道:“娘,这是不对的。” 聂惠兰张张嘴,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思齐也知道自己不该说下去,但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又忍不住问道:“可,可爹爹和奶奶会同意吗?街坊领居又会在背后念叨我们,到时候,我就真的再也嫁不出去了。” 聂惠兰攥着梳子的手几乎要爆出青筋,她在此刻,突然又很想知道一些问题的答案。 她盯着女儿,像是当年问她的爹娘一样,问她:“娘不识字也没看过几本书,你读过这么多书,书里难道没有说过,女人为什么非要嫁人吗?” 尤思齐是她亲手带大的,却不与她一样离经叛道,倒是深谙父亲给她取名字的用意。 思齐思齐,雍容端庄。 聂惠兰知道女儿饱读诗书,可是为什么,她读了这么多书,却还是没能想明白她没能想明白的事。 为什么这是正确的道理,又为什么这是必须遵守的规矩。 她喜欢挥舞刀剑,因为用剑只需要遵循本心。 她不擅辩论,她心有疑虑,却无法与人争辩。 他们都说,她是错的,所以她一定是错的。 尤思齐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才打开干涩的喉咙,睫毛之下漂亮的眸子闪了闪,又黯淡下去,她垂着头说道:“娘,书里没说过这些。” “哦,没说过啊。”她苦涩笑道。 “是啊。”尤思齐垂下眸子,嘴角抽了抽,难过道,“书里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聂惠兰皱着眉头,终是忍不住骂道:“放他爹——咳,思齐,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人知道的越少,才越值得夸赞的道理。” 尤思齐抬起手,将手指放在铜镜之上摩擦着,她茫然道:“是吗?我倒是觉得,我要是没有读过书,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呢,可惜我窥探到一些似乎是真理的东西,却又太过愚笨,以至于,时至今日我都没弄个明白。” 聂惠兰摇摇头,说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做蠢人更好的道理。” 尤思齐眼皮子抖了两下,她苦涩道:“有 4. 第四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她迈开步子使出轻功,时隔多年,她的轻功早就大不如从前,要是行家来看,一定会说她动作过于僵硬,算不得灵动飘逸,可踏水而过不沾衣摆,对她来说从来都不算太过困难,这是她唯一能够,真正像是飞鸟一样,冲破牢笼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要做到,也一定能够做到。 她耳边充斥着,来自身后中年妇女们的惊呼,但她并未停下,当她双脚落地,踩到河对面的石滩之上,她回头浅浅一望。 她们或是惊恐,或是不耻,更多的是对她的指指点点。 她又望向不远处驻足的捕快,她听不清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够猜到他们在想些什么。 ‘这女人,不要名节啦!’ 名节,呵。 她只觉不够,又顺着树干一跃而上。 山上头就是白风寨,是新来的土匪卞无敌的地盘。 她听闻卞无敌武功高强,一整个衙门的捕快都拿她没有办法。 县令也不大乐意抽出人手管这事,他的想法与捕快们差不了多少,他觉得,她不过是抢几个男人回去,玩腻了过几天便放走,对男人来说不过是多了一段风流逸闻,不必花心思端了寨子。 ‘睡个女人罢了,男人又不亏。’ 白风寨虽成了河边妇女口中,深恶痛绝的存在,但在男人口中,久而久之却将是否与卞无敌睡过,当成炫耀的资本。 聂惠兰反倒对卞无敌没什么看法,她只觉心烦意乱,所以想要上山看看。 只是看看,应该算不得什么大错吧? 她想用轻功,与鸟儿总会飞上天,其实并无区别,不是吗? 聂惠兰觉得,脚踩树枝上行,与脚踩水面并无太大不同。 非要说的话,方才她还能听见哗哗水声,现今便只有树叶婆娑之间,叶瓣摩擦沙沙作响,让人内心也愈发平静。 她的脚掌停在白风寨外头,不到二十米处的绿树枝上,借着叶片俯下身子便能轻易挡住身形,从前二十米的距离,她不需眯眼便能轻易看清,如今夜里干活多了,眼神不好,想要看仔细还得眯着眼睛脑袋前倾,再费些力气借助听力,才能分清到底有几个守卫。 她看清楚了至少有十来个巡逻的山匪,然后呢。 她突然顿住脚步,手握着一旁粗壮树干,脑子里又乱成一团乱麻。 她来做什么,打山匪吗?且不提何翠翠要唠叨,尤逸群要摇头叹气,到时候害得女儿家宅不宁,她又成罪大恶极之人。 要是二十年前聂惠兰,一定会毫不犹豫端了匪寨,但这绝不是现在的聂惠兰应该做的事情。 她想上前,却不能上前,但真要她说出为什么,她又觉得实在是难以解释。 再者,她都这把年纪了,定然是打不过山匪的。 她回过头,望向不远处的已经变成细长条状的河流,突然想起衣服还丢在河边,要是全飘走了,又要一大笔钱购置新衣,也怪她绣工不好,从前思齐在的时候还能让她做点针线活,家里也能省开支钱,但换做是她,只能买成衣。 “罢了。” 她浑身快要沸腾的血液,最终还是在认清现实的瞬间冰冷。 然后,她出现了。 很多年后,聂惠兰依旧会想,若非她的出现,她这往后余生,或许真就会活成被世俗‘认可’的聂惠兰,但绝不是她想成为的自己。 “我认得你,二十年前以一己之力,清剿一整个黑风寨山匪的聂女侠。”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捕快衣服的男人,他的身形在捕快之间算是矮小,这让过长的腰刀别在他的腰间,显得有些不合适。 她也认得他,四方镇上最出名的捕快,袁厌。 袁厌原本是不打算上山的,即便捕快们吵吵嚷嚷,想要一段艳遇,但实则他们都惧怕卞无敌的功夫,再加上县令不许,所以他们到这儿来,也不过是在周围巡逻一圈。 但他在河边见到聂惠兰,迈开腿用轻功上山不知道要做什么,便只能跟上,他没赶上聂惠兰的步子,跟在她后头,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跳到她的身边,来同她说话。 她张着嘴一副傻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目光瞥着聂惠兰,面上有不可察觉的不满,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新的寨主卞三幺手里有许多稀奇武器,你也早不是二十年前的女侠,如今一个妇道人家,贸然进去只会白白受伤。” “我没打算进去。”聂惠兰尴尬道。 “那你上山,只是来看看的?”袁厌嗤笑道。 聂惠兰连连摇头,解释道:“袁捕头你别误会,我真就是来看看的,我要是冲进匪寨,丈夫和婆婆会不高兴的,我女儿在夫家,也会更加抬不起头。” 袁厌摇摇头,面上嘲讽更甚,他毫不留情说道:“你既然现在要怕他们不高兴,那你当着那帮妇人的面,跳到山上,是好心给她们留下,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聂惠兰又不说话了。 袁厌却开始说个不停,他讥讽道:“女人就该滚回家去相夫教子,你们喜欢做这些,不是吗?剿匪是男人的事情,尤夫人,早些回去吧,别到这儿来碍手碍脚。” 聂惠兰皱着眉头忍不住反驳道:“这世上除了男人,哪会有女人会觉得,女人喜欢相夫教子?” “你不喜欢吗?” “什么?” 袁厌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去做,这是什么道理?” 他说的话越来越咄咄逼人,聂惠兰脸色一白,看着他半晌居然回不出答案。 袁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不客气的发出一阵阵嘲笑声,上下打量着聂惠兰啧啧摇头:“果然,二十年前的聂女侠早就死了,赶紧滚回家去做你的尤夫人去吧。” 她是‘尤夫人’。 她不是‘聂女侠’。 聂惠兰恍然间觉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原先的鸟语花香绿树清风,在一刹那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 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散在河流之中,到处都是的衣服。 她捞起衣服之时,手指被河流之中的石头划破,伤口不大,但聂惠兰双目所看见的一切,却都像是被鲜血染红一般。 深色的麻布衣皆染上鲜血的红色,河边的妇人吓得大叫起来,聂惠兰瞧着她们干瘪模样,身上血液像是被蚂蟥吸干一般。 她颤抖着捧着湿漉漉的衣服回到家中的时候,见到尤干干净净的逸群,何翠翠干瘪模样与河边妇人如出一辙,她像是被吸干了血,却依旧面色红润。 啊——她身上流下的血,怎么全被她吸走了? 是,难怪要生儿子。 聂惠兰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所有女人都觉得,生儿子是最要紧的事情。 因为只有生下儿子,她们才能从最底层,一点一点往上爬,脚上踩着更可怜的儿媳妇——告诉她们,你要是想像我一样快乐,去生儿子吧,儿子才会给你带来能够供你驱使的奴隶。 是,奴隶。 何翠翠随地吐着瓜子壳,一脸厌弃地看着聂惠兰:“又用你那没用的功夫了吧?是是是,你是女侠,厉害的女侠,我们这小破宅子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整天疯疯癫癫的,就知道丢我的脸,手上破成这样,又要花钱浪费药材,赔钱货色。” 聂惠兰没有理会何翠翠,只顾着把衣服往院子晒。 何翠翠走到一边捏着衣服挑挑拣拣,不满道:“你瞧瞧,你瞧瞧,这么多年了,连个衣服都洗不干净 5. 第五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黑风寨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路过的人要是被抢劫,居然还能称得上一句幸运,被抓走奴役的旅人村民不在少数。 当地官府派了一队捕快,结果全军覆没。 当时附近武林高手还聚在一起,打算正式展开‘剿灭黑风’行动。 这些武林高手大多是男人,小部分的女人之中,大部分又都是大侠的妻子,聂惠兰自然是没有收到‘邀请’的。 她性子冲动又对自己自信无比,当时听完村民的抱怨,提了剑当日便冲进黑风寨,用的还是她自创的剑法永夜。 这剑法又快又狠,银光四射,落刃之下便是四溅的鲜血。 对于敌人来说,剑法一出,就睁不开眼的永夜。 她打得其实没有传闻中这么轻松,浑身上下的伤口大大小小加起来,至少有二十来处。 但她成功了,砍下黑风寨主头颅,顺手救下不少人。 这一战,让还在那儿讨论,应该如何行动的武林‘高手’们一齐陷入尴尬,也让她一举成名。 她一时之间名声大躁,江湖之中几乎无人不知这位年少侠女。 而尤逸群,是她救下的人其中之一。 他说什么对她一见钟情,追在她屁股后面,说了很多她一句不想听的屁话。 聂惠兰只觉得烦,到最后也只是瞥了他一眼,让他滚,就连他的名字也没能记住。 但是,她的父亲喜欢他。 聂家世代行商,一直希望能出个走上仕途的孩子。 当时朝廷想要新鲜血液,想要文官,便科举广招寒门子弟,想要武官,便广开擂台。 呼吁人们去报名的揭帖之上,分明写着不限年龄,不限出身,但等到她想上擂台之时,却被告知, “女人来做什么?” 她指着揭帖问:“为什么?陛下又没说不要女官。” 他们用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古来朝堂之上哪有女官的?” 不仅没有女官,说的不限出身,实则上也是有鄙视链存在的,比如聂家这样的商户人家,也是被看不起的存在。 聂惠兰的父亲聂鸿志,虽有鸿鹄之志,但终究只是个不擅读书的燕雀,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夫人,小妾的肚子上,但无论是正房还是小妾,都没能给他‘惊喜’。 没有儿子,一直是聂鸿志心里的一根刺。 他与夫人谢莺莺青梅竹马,两人感情一直都很好,谢莺莺对没能生出儿子感到愧疚,他实在不忍苛责,他虽想要儿子,但还是秉持女孩一定要宠的原则,再加上爱屋及乌,所以聂惠兰的童年过得十分愉快。 父亲爱她,所以就连她的名字,都饱含着‘爱意’。 惠兰而非蕙兰,因为父亲希望她贤惠。 父亲喜欢她,出门行商之时总会带上她。 她仗着父母宠爱,从小便离经叛道,看得多了,便吵着要做个闯荡江湖做个侠女。 父母都觉得她到底还是个小孩,离做个女人还早得很,小孩子吗,都是爱玩的,她要学武功,学便是了。 她天赋奇佳,找来的师父无一不夸赞她,这让她的父亲也觉得与有荣焉。 唯一遗憾的便是, “可惜是个女孩。” 聂惠兰幼时还不觉得,做个女孩有什么不好的,甚至为了证明女孩比男孩更好,她便拿着父亲送给自己的长剑,独自一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她救过很多人,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一个姓袁的穷人家。 不知何故,这家人连饭都吃不起了,却还偏执的要个儿子。 天不遂人愿,夫妻两人一连生了八个孩子,全是女孩。 妻子因吃不饱穿不暖,身子差得出奇,在生育第八个孩子的时候难产。 产婆问保大保小之时,妻子像是察觉到结果一般,平息了尖叫,眼角划下两行清泪。 丈夫呢,大声道:“当然是保小!” 产妇的肚子被活生生泼开,鲜血流了一地,丈夫看着产婆怀里没把的玩意,又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妻子 “怎么又是个女儿,还死的这么晦气。”他捏着鼻子嫌弃道。 夜里,几个孩子看着惨死的母亲吓得瑟瑟发抖。 父亲却恼怒说道:“把你们娘抬出去埋了,不然怎么睡觉?” 孩子们在野外挖个坑埋了母亲,几人在坟头哭了整整一夜。 她们的父亲,第三日便娶了新妻子过门。 新妻子没多久生了个儿子,一家人依旧穷得吃不饱饭,但因余来弟能生出儿子,所以袁老头即便穷的吃不上饭,也能抱着孩子在村子里耀武扬威。 聂惠兰见过那八个女孩,过的都非常不好,袁家夫妻尚且还有衣服穿,大一些的四孩子,因平日在外头帮人干活,还能讨些吃食,年纪较小的那些个孩子,平日里裸i着身子,只被丢在稻草堆里养着。 她虽愤怒,却又不能杀了那对夫妻解恨,孩子那么小,杀了父母她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要给他们钱,这钱怕是落不到这些女孩身上。 她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偷偷塞钱给袁家大姐,袁招娣。 此后,她每次路过袁家,便会偷偷见上袁招娣一面。 她们两人虽家境大相径庭,但聂惠兰关心她们,袁招娣自然晓得,再加上她们都对这天底下非要生儿子的男人,有着一股子怨气,所以总能聊上一些。 有一次,袁招娣心里又不痛快,看到好不容易来一趟的聂惠兰,忍不住说了许多,要是她是个男的,那便也没这么多倒霉事情。 甚至,她如果是个男孩,妹妹便也不必生来就要遭罪,不,她们压根就不必来到这世上。 聂惠兰凑到袁招娣耳边,安慰道:“其实咱们是女孩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自己功夫硬,哪个男的能打得过我们?我教你几招防身,怎么样?” 袁招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只要拳头硬就行吗?” 当时的聂惠兰还没杀山匪,所以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号,被大多数人所看不起,她说的这话其实也不能很好说服自己。 她转念一想,又无法不赞同袁招娣的想法,要她是个男孩,母亲也不必郁郁寡欢,她也不用总听父亲念叨‘惠兰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这类让她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话来。 她说道:“是啊,要是——我们是男人,说不定便什么也不用考虑,眼前便有千万条康庄大道,等着我们去选走哪一条。” 袁招娣抿抿唇,点头道:“所以我如果是个男人,便最好了。” 是啊,解决他们困境的办法有千千万,但最便捷的路一定是,成为一个男人。 聂惠兰当时年纪也小,虽然对诸多事情感到不满,但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想才是对的,她对着袁招娣,说出的也只不过是她认为最‘好’的办法。 后来,她杀了黑风寨主,成为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女侠,第一时间想去告诉袁招娣这个好消息。 ‘女人能比男人,做得更好!’ 但这一次,她没能见到她们。 她到的时候袁家只剩下,夫妻两人和一个儿子。 她听说袁家几个女孩,陆陆续续不是被卖了,就是嫁人,老六失足落水,老七走丢了,老八——一场风寒要了小孩的命,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袁招娣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聂惠兰当即就想去找她,但是尤逸群锲而不舍骚扰聂鸿志,想要求娶她。 何翠翠把尤逸群这个废物天花乱坠,说他要不了多久便能中举。 所以,他的父亲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做主同意了这门婚事。 她分明已经小有名气,再给她一年半载,必然能够名扬天下。 况且,袁招娣当时摆明就是被卖了,她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然而她没能找到的袁招娣,便被父亲雇了十来个武林‘高手’,强行将她押上花轿,将她五花大绑送进尤府。 尤府,还是聂鸿志出钱购置的宅子。 尤逸群知道她不愿意,便哄她喝下下了药的食物。 她当时实在是太饿了,只想着吃饱有力气跑路。 结果—— 第二天一早,她在尤逸群怀里醒来之时,她有些精神恍惚,他长得不丑,甚至还算是英俊,但她只觉得恶心想吐。 女人被男人碰过之后,便是脏了。 她脏了,这是她脑海里唯一的反应。 何翠翠一改之前嘴脸,拽住想要往外跑的她,冷笑道:“你还想跑?你和逸群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还有哪个男人敢要你?” 是啊,没男人会要她了。 好可怕哦。 她在这样的‘恐惧’下,稀里糊涂成了尤夫人,她不喜欢被尤逸群碰,起初几乎每一次都忍着恶心,但后来—— 后来她居然也习惯了,毕竟他挺快的,左右不过香都烧不到指甲盖长度的时间,这点儿时间就连她淘米都不够。 还生米煮成熟饭呢,真是好笑。 后来,尤逸群一直没能中举,她也生不出何翠翠喜欢的儿子。 何翠翠曾经有想过休妻再娶,或是纳妾,但尤逸群也是个没法入仕的废物,尤家的开支几乎都靠聂家供给。 聂鸿志又怎会为,尤逸群想纳妾出钱? 后来,谢莺莺死了,聂鸿志收养了一个儿子,聂飞鹰。 父亲依旧会给她钱,他们偶尔也会见面,但他们的父女关系,好像自她成婚那一夜起,便已经开裂到无法修复的 6. 第六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四方镇的姑娘有个不成文,但所有人都遵守的规矩。 女人出嫁第七天方才能回门,但回门之前,必须要娘家的人去夫家一趟,女人才有回门的资格。 若是不守这规矩,女人婚后是一定会倒大霉的! 自尤思齐出嫁之后,聂惠兰没有哪一天不记挂女儿的。 但碍于规矩,她硬是熬着。 第七日一早,她便将平日里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丈夫喊起,毕竟在不成文的规矩里,娘家的人啊,自然指的不是家中女眷,这其中必须得有父亲或是兄弟,若是只有母亲和姐妹,这女儿便又要抬不起头来。 尤逸群睡得正熟,突然被喊醒,自然是一腔不忿,他坐在床边依旧不肯洗漱,瞪着聂惠兰的背影,他也不敢大声,只是小声碎碎念道:“这不都在一个镇子上,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这么着急做什么?况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早不是我们尤家人了。” 聂惠兰冷笑一声,并没有回头,她一拍桌子,不轻不重说道:“你要不想去,我就一个人去,反正我不在乎街坊怎么说,也不信什么劳什子的,娘去看女儿,女儿还要倒霉的狗屁说法。” 尤逸群又不满嘟囔两声,最后聂惠兰的一个眼神,他便自觉把不满都咽了回去。 尤逸群用冷水洗了把脸,早上的起床气已经消了大半。 再加上他在外头,总会戴上儒雅的面具,哪怕对一个七八十岁的没牙老头,他也笑得温和有礼。 他今日见到邱冀的第一眼,便上前握住他的手,热情道:“女婿!” “岳父!”邱冀笑得春光满面,回握住尤逸群的手。 他喊聂惠兰岳母的时候,聂惠兰盯着他牙缝巨大的蜡黄牙齿,只觉得一股反胃。 但她无法将嫌弃放在面上,僵硬地皱皱眉头点点头。 她依旧觉得,这邱冀实在是又老又丑,年纪比他们夫妻二人还要年长几岁。 她的女儿尤思齐,一脸乖巧站着的模样,倒显得他们像是父女。 他笑起来的时候,聂惠兰远远便能闻到他的口臭味,他的指甲又黄又厚,看着像是染了什么病一样。 倒是这屋子,比成婚前要干净一些。 聂惠兰用脚趾头也想到,这全是她女儿的功劳。 她上前一步握住尤思齐的手,只见她原本用来读书写字的漂亮手指,如今全是大大小小的划痕。 邱冀朝他们这里瞥了一眼,露出一口黄牙,解释道:“女人嘛,长得漂亮就容易笨手笨脚的,切菜的时候总是切到手,思齐,你说是吧?” 尤思齐身子一抖,低下头连连点头,重复道:“是,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才弄得满身是伤,和夫君一点关系都没有。” 聂惠兰皱起眉头,心中陡生疑惑。 她的女儿从小就和笨手笨脚不搭边,虽然不擅武,但又不是不力大如牛,就等同于笨手笨脚。 她绝对算得上远近闻名的才女,对洗衣做饭极为娴熟,从小到家,聂惠兰就没见女儿菜到切过手。 这邱冀绝对是在胡说八道! 她捧着女儿的手细细查看,指尖上头伤痕交错,且分明不是刀伤。 她分辨得出这伤口,倒像是手与石头地面摩擦,所导致的伤痕。 聂惠兰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但刚想开口询问,便见到女儿露出一双蓄满泪水的双眸。 她一个劲摇头,朝着聂惠兰挤出一个笑容,她说道:“娘,我很好,夫,夫君对我很好。” “真的?” “真的。” 她知道事情绝没有尤思齐说的这么简单,但女儿如此说,便也放下当面对峙的念头。 尤逸群虽然是个废物,有些话确实说的有道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让尤思齐的处境变得更糟。 她必须三思而后行。 她拍拍尤思齐的手背,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思齐,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娘,你成婚之前娘对你说的话,现在还作数。” 听了她的话,尤思齐抖得愈发厉害,她几次想要张嘴,但邱冀只是扭头朝她一笑,便轻易将她所有勇气剥夺。 那一天,聂惠兰与尤思齐一起呆了很久,她们聊了些过去的快乐事情,搂着彼此,最后尤思齐终是笑了。 邱冀虽然和尤逸群在聊天,但目光一直黏在尤思齐身上。 夫妻俩回家的时候,尤逸群还一个劲的夸这个女婿选的真是不错,他顺道又骂了一通科举考官:“要我看,就是他们有眼无珠,我和女婿这么好的文采,居然一点也不懂得欣赏!” 聂惠兰凉凉道:“你真觉得邱冀不错?” 尤逸群点点头,理所当然道:“自然不错,你看他眼睛一直黏在女儿身上,这说明他喜欢咱们女儿,这叫伉俪情深啊!” 聂惠兰想说,邱冀每看他们女儿一次,尤思齐的身体便会紧绷一次,再之后便会沉默很久。 但瞧着尤逸群兴冲冲夸邱冀的模样,她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她虽然不识字,但长年累月耳濡目染,几个成语还是知晓的,比如,她知道,邱冀与尤逸群,就是一丘之貉。 聂惠兰回到卧室之中,见到被她放在床边的长剑。 尤逸群手握在剑柄上用力,想拿起剑丢到一边,但这长剑与他想象之中的重量相差甚远。 他从前见聂惠兰,可都是单手提剑的,他一只手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能拿起剑。 聂惠兰本想阻拦,但瞧着他这副模样,反倒双手环胸站在一边看戏,他为了证明自己,非要一只手提,就是不肯动另一只手。 他尴尬笑道:“这几天字写得多了,有些使不上力气。” 她觉得有趣,但又笑不出来,只觉得嫌弃无比,自己这丈夫真是又懦弱又没用。 她将眼白翻上天,走到床边轻轻一提,长剑便像是粘在她手心一样。 她单手抽剑出鞘在空中一挥,一道反光照得尤逸群连连后退,吓到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他双手支撑着床铺,目瞪口呆半晌,才扭扭捏捏开口道:“惠兰啊,这剑摆在家里做什么?我看着剑上的宝石值钱,你不如拿去卖了,我们家里也好——” 聂惠兰毫不留情打断道:“卖了做什么?从前你说思齐的嫁妆要体面,我问父亲要了不少钱,现在女儿都出嫁了,我们还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聂惠兰其实知道他想要钱做什么,她前些日子,偷听到尤逸群和何翠翠的谈话。 母子都不是铺张浪费之人,别的地方花不了几个钱,但时至今日,依旧觉得一家没有个男丁,以后该如何? 她觉得聂惠兰既然生不出来,那尤逸群便再娶一个。 没钱怎么办? 何翠翠便提议让尤逸群,卖了她的宝剑,凑点钱。 聂惠兰是无意听见的,她笃定尤逸群不敢明说 7. 第七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聂惠兰上一次见到聂鸿志,是在尤思齐成婚前几日更,因为他们家里,实在凑不齐体面的嫁妆。 她去之前心里十分忐忑,觉得邱冀实在不尽人意,父亲估计不会满意,到时候要是不给钱……她就只能找些东西卖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聂鸿志居然点点头,语气与从前父女见面便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他脸上的褶子都皱到一起,十分愉快地连连点了三下头,他说道, “虽然这人死了两个妻子,但读书人好啊,他不嫌弃思齐年纪大,也不介意,你这个做娘的曾在外抛头露面,咱们商户出生他也不提,不错,不错,倒是思齐高攀。” “高攀?”聂惠兰看向已经满头白发,父亲,忍不住问道,“要我看,这邱冀就是一只癞蛤蟆!” 聂鸿志摆摆手,叹气道:“哪有岳母这么说女婿的?思齐这把年纪嫁不出去,你也该反省反省自己,把女儿培养的眼光太高,如今年纪大了,还有什么挑别人的余地?你也是娘看女儿,怎么看怎么好,她要真这么完美,怎么会被退婚这么多次呢?总之,只要能把思齐嫁出去,彩礼的钱你不用担心。” 她感到无比愤怒,但埋怨的话,到最后还是没能出口,只剩下妥协。 思齐需要嫁人,而她也需要这笔钱。 但她止不住心底滋长的憎恨,一点一点生根发芽,直到得知他死讯的那天。 她所有的憎恨,都随着哀乐的奏鸣戛然而止。 父亲下葬的那天,她自然也去了。 虽然她父亲收养的孩子,她的的弟弟,聂长鹰,并不算欢迎她。 但她依旧自顾自的,跟在丧葬队伍后头,直到看着年迈的老者被埋入土中。 聂长鹰面上挂着一副,商人特有的虚与委蛇笑容,他先是上下将聂惠兰打量了个遍,眼底是止不住的嫌弃。 最后,他掩盖住嫌弃,皮笑肉不笑道:“姐姐已经嫁了人,早就算不得聂家的人,父亲的葬礼您也不必费心来一趟。” “他是我的亲爹,我如何能不来?”她皱着眉头,不满问道。 聂长鹰年纪比她小,但看着爱她还要要老几岁,眼角的褶子并在一起,摇摇头,面上依旧挂着笑吟吟的表情,说道:“姐姐,女人嫁了人,到底还是不能如此肆意妄为,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就罢了,以后还是莫要总到聂家来了,免得被人说,嫁出去的女儿还惦记着娘家,没法专心侍奉夫家,凭白落人口实。” 聂惠兰觉得聂长鹰满嘴屁话。 父亲的葬礼她如何能不去?他们父女吵架再多,他对她好过,用不算做假。 聂家宗族长老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她确实是聂鸿志唯一的亲生嫡女。 至于妾室的孩子,聂鸿志自己也好些年没见过了。 聂惠兰早已经忘了妹妹们的模样,分明比起聂长鹰,她们与她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为何现在所有人都说——她们与聂家早就没了关系。 世人说起来,她们都不过是谁谁的夫人,而不是聂家的女儿。 他下葬那一晚,她又在梦里见到了父亲。 梦里的他,左右不过二三十岁模样,而她也回到十二三岁的时候。 她还是聂家那个,有用不完力气的女儿,她穿着,一袭白衣,丝毫不害怕衣裳坏了或是破了,她跪在地上,将脸贴在他的腿上,撒着娇,说想要去哪些有趣地方。 母亲在一旁绣着花,看着父女两人亲昵模样,咯咯笑道:“你瞧瞧你们,惠兰都多大了,还逮着父亲就撒娇呢。” 聂鸿志摆摆手,爽朗笑道:“哈哈,这有什么,十二岁的女孩就是个孩子,孩子吗,活泼爱撒娇总是好的。” “小心给你宠坏咯!” “哈哈,这有什么?我的女儿,在家里有爹爹宠,嫁了人有丈夫宠,被人宠一辈子!” 她很怀念当年的日子,父亲母亲都用尽全力宠爱她,由着她做任何事情。 后来呢。 她十六岁了,他们说她是大姑娘了。 “嗯,你从前很活泼,大家都喜欢活泼的孩子。”聂鸿志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聂惠兰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最后,他拉下脸,严肃说道:“现在,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不能再任性下去,该有一副大家闺秀模样了。” 聂惠兰忍不住反问道:“你从前喜欢我活泼,为何我左右不过十六岁,活泼便变成了我的错处?” 聂鸿志拍拍她的肩膀,终于没法一直对女儿板着脸,叹气道:“惠兰啊,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必须变成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模样,也有这个年纪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为什么?”她不解道。 “这是规矩,这是道理。”他陈述着规则。 “谁定的规矩,谁说的道理?”她又问道。 “我这是为了你好!”他回答不出来,便拿出这世上父母通用的道理。 她焦急辩解,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我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想的,爹爹,你难不成也觉得我丢人?” “丢人?不。”聂鸿志否定的很快,他上下打量着她,他从不否认自己喜爱这个女儿。 但到最后他却摇摇头,露出遗憾的表情,他说道:“惠兰啊,我总想着,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你要是个男孩便能继承我的家业,你要想做名扬天下的大侠,以你的武学天赋,自然也是极好的!”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姑娘家家的,没法继承家业,比起如何学着舞刀弄枪,更应该去学学怎么相夫教子。” “爹爹,我也能继承家业啊!您又不是没见过女子行商。”她焦急说道。 聂鸿志摇摇头,严肃道:“行商哪有这么简单?爹见到的那些妇人,有再多钱,都是不快乐的,而且女人终归是不擅长这些的。” “我说我不擅长,也不适合相夫教子,你却非觉得我能行,为何你现在又觉得,我绝对学不会商贾之事,我不明白。”她反驳道。 聂鸿志没有回答她的质问,他伸出已经枯槁的手,拍拍她的肩膀,叹气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女子嫁作他人妇,男子继承家中业。” 他们周遭吹起一阵大风,聂鸿志瞬间垂垂老矣,她抬起手想要撩头发,却看见自己同样粗糙的不行的手。 聂鸿志伸出手拍在聂惠兰的肩膀之上,他露出慈祥表情,笑道:“其实你小的时候,我可喜欢你了。” “我知道的。”聂惠兰垂着眸,终究还是笑了。 梦里的风吹散了很多东西,她的所有忿忿,好像都变得不值一提。 这尘世之中,有太多事情让她烦闷,在她苏醒的时候,有太多人,想要不遗余力的,将她所有摧毁殆尽。 她又哪里还有功夫,花心思去憎恨一个,真正对自己好过的死人呢? 她昨日在葬礼上站了一整日,她久违的晚睡,尤逸群久违的早起。 她是被何翠翠和尤逸群吵醒的。 她放下抱了一晚的剑,并没有刻意去听,何翠翠和尤逸群到底在讨论些什么。 但他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吵吵嚷嚷叽叽喳喳,让人厌烦无比,说来说去左右也不过是,何翠翠想要个孙子,尤逸群想娶小妾,她觉得没钱,他也不敢。 “她从前有她爹撑腰,如今聂鸿志都死了,我看她还怎么在我们娘俩面前横!”何翠翠说话的时候,特地面朝聂惠兰卧室方向,声音极大。 她把剑抱在胸前,拉开门,斜靠在木门之上,盯着何翠翠半晌,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何翠翠见到她手里的剑,吞吞口水后退一步,但又想到聂鸿志已经下葬,总不能半夜从墓地里爬出来吧? 聂长鹰又不会给他们钱,没了钱,聂惠兰便没半点用处! 她挺直腰板,大声道:“你这妒妇,休想拦着我儿纳妾!你要是再这般,小心我让我儿休了你!” 尤逸群站在一旁尴尬道:“惠兰,咱俩这么多年的夫妻,你父亲刚死,我肯定不会 8. 第八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聂惠兰憎恨自己的蠢笨,她分明察觉到女儿的痛苦,却对她痛苦的根源,毫无知觉。 “爷爷的,我现在就把思齐接回来。”她大声呵斥道。 她红着眼眶,长剑向空中转了个圈,稳稳回到剑鞘之中。 尤逸群听了她的话,顾不上腹部疼痛,连滚带爬抱住她的腿,他哀求道:“惠兰,不行的,你现在去把思齐要回来,他家给的聘礼,我,我们也还不出来啊!” “聘礼?你收了他什么聘礼。”聂惠兰止住脚步,咬着牙问道,“你不是和我说,他们能娶女儿都不错了,压根没几个钱。” 她用力拽着尤逸群的衣领,见他这幅支支吾吾模样,便知道绝对有猫腻。 “钱呢?”她在他腹部又是一脚。 何翠翠挤到两人中间,喊道:“你这悍妇,有本事连我一起打啊!” 聂惠兰冷笑一声,真就一脚踹了出去,她不顾哼哼唧唧的何翠翠,赤红着眼睛又拽住尤逸群的衣领子,发出一连串的质问:“你他爹的拿了多少!都给老娘吐出来!卖了老娘的女儿,你他爹的去娶小妾,做梦呢!” 尤逸群红着脸说道:“没,我,我还没买,之前遇到一个科举考官,他,他说我给钱就能——” 聂惠兰连骂都懒得骂了,她松开他的衣领,恼怒道:“罢了罢了,爹爹生前给的钱也不少,彩礼聘礼,总归邱冀这个穷鬼,给不出比我们更多。” “彩,彩礼其实没送去多少。”尤逸群自知理亏,声音细若蚊吟。 聂惠兰气结。 何翠翠身子硬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她骂道:“我们养了这么多年的赔钱货,备这么多彩礼干嘛?不如用到该用的地方!等来逸群拿到科举考官偷偷给的卷子,一举中榜,我们家出个状元,这不成天大的喜事了!” 聂惠兰只觉得脑袋突突的疼。 她抬着手张张嘴,气的要命,脑子里想的全是想揍这母子俩你。 她抬起脚的瞬间,看着尤逸群双手抱头惊恐模样,她顿时又觉得,揍了他又能怎么样? 他这副模样啊,与二十来年前在黑风寨如出一辙。 他倒是一点没变,一直都是个废物。 她收回腿,厌恶的看着他,说道:“你卖女儿换科举舞弊的机会,卖我的剑换给你生儿子的小妾,我看你还是早点休了我,再娶个正房做你的状元夫人,免得到时候又说我害得你家宅不宁!” 聂惠兰转身就走,她本已经懒得揍他,但他又不知死活爬到她的面前。 “所,所以你愿意把剑给我,让我卖了?”他窝囊废的脸上露出欣喜笑容,说道。 聂惠兰松开他的衣领,对着他的前胸又是一脚。 她赶在他再次开口说混帐话之前,抽出长剑指着他的胸前,骂道:“想要卖我的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娶个男的,有本事让他给你生八个儿子,也是你的事情,但我娘俩绝不奉陪!” 她出剑快,收剑也快,剑光闪烁之下,何翠翠和尤逸群皆顿住步子。 一个瘫软在地上,一个想骂又不敢开口,两人吞吞口水,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又瞬间变个嘴脸。 尤逸群拍拍屁股起身,来回踱着步子,焦急道:“她,她不会真去邱家吧?娘,这可怎么办,这婆娘发起疯来,谁拦得住啊?” 何翠翠咬着牙,在尤逸群耳朵边上说了不知什么话,尤逸群犹犹豫豫看了她一眼,像是恐惧,但很快又被泼天的利益迷了眼,最终抛掉本就不多的良知,点了点头。 “都是她逼我们的。” 尤逸群重复了三遍。 聂惠兰提着剑冲到邱冀家之时,街坊领居一如往常嘴碎,他们对着聂惠兰指指点点, “我早说邱冀娶了聂惠兰的女儿,迟早要倒霉。” “这丧门星,才娶进家几天,便要闹得家宅不宁。” “就是,夫妻俩的事情都是家事,娘家人插什么手?” 其中也有犹犹豫豫,替聂惠兰说话的, “我瞧着这尤思齐到底是个漂亮姑娘,这邱冀又老又丑的,还死过两个老婆,她母亲再丢人,她去有钱人家里做个妾,总是有人要的。” “是啊,我听说邱冀前两个老婆,死的都不大好看,指不定是邱冀家里有什么脏东西呢。” “什么脏东西啊,我偷偷告诉你们,他前两个老婆,都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呢!” 又有人说,无论邱冀是个什么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尤思齐都是邱家的人了, “这倒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这提着剑冲进去,以后女儿在邱家怎么做人呢?” “是啊,要是邱冀一懊恼,一封休书出去,这尤思齐不就成弃妇了?” “聂惠兰到底是个女人,当真不懂事。” 聂惠兰从前懒得他们争辩,如今更是不屑。 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要早些把女儿给救出来。 她还没走进邱家大门呢,便听见屋子里头传来尤思齐的惨叫声。 “别,别打我了,求求你。” 尤思齐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声的凄厉叫声。 邻里的絮絮叨叨还在她耳后,她不信他们什么都没听见。 对,他们也和尤逸群一样,知道他在打她的女儿。 但他们,全都装聋作哑,因为这是家事! 聂惠兰脸色更是惨败,邱冀青天白日的就敢打妻子,这夜里还了得! 她一时之间再也顾不得旁的,一脚踹开邱家大门,她等等等找到邱冀的方向,刚想破口大骂,但看见尤思齐的模样,她实在是—— 她张大嘴,眼泪啪嗒啪嗒从眼眶往下滑。 她的女儿,她当成宝贝疙瘩疼的女儿,被当成狗一样用链条拴着,被迫只穿着肚兜跪在地上。 邱冀也不着寸缕,手中拿着马鞭,脚踩在尤思齐背上,看到聂惠兰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恐。 “不要看我!” 尤思齐却看着比她更加害怕,她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丢人丢人丢人,丢人!!! 死掉算了,尤思齐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是她非要嫁给他,是她非选的这条路。 她想不明白书里的道理,从前总看不起目不识丁的母亲,觉得要是没了她—— 可就是这样的母亲,也只有这样的母亲,才会义无反顾站在她的身边。 母亲说,只要她说不要,她便会制止一切,但她拒绝了她。 她觉得愧对母亲,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这儿哪有地方躲?她脖子上的链条还被邱冀拽着,双腿之间的恶心触感……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条母狗。 母 9. 第九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袁厌稍稍收起嫌弃表情,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一只手按着邱冀的伤口,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聂惠兰,勾勾唇角笑笑,说道:“我看你还是先祈祷他没有死吧。” “如果他死了,你会把我抓起来吗?”聂惠兰手中握着剑,紧张问道。 袁厌低着头,按着伤口的手稍稍松开我,鲜血便用从邱冀身体里喷涌而出,他虚弱喊道:“捕快救……救我。” 他又抬起头,看向聂惠兰,理所当然道:“我会做我该做的事情。” 短短一瞬,聂惠兰心里出现不少奇怪景象,要是邱冀死了,思齐必然也要遭到漫天流言,她不一定受得住,家里两个倒霉东西指不定还要想尽办法,再把她‘卖个好价钱’。 她望着紧闭的大门,又看向这里唯一的外人,怀中搂着瑟瑟发抖的女儿,心中陡然生出杀人灭口的想法,为了保护尤思齐,她可以做任何事。 袁厌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猜到她的想法,即便如此,他也没抽出腰刀的打算。 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朝她举起左手手掌摆了摆,叹气道:“聂女侠,别忘了外头有多少人看着我进来,你把我一起杀掉,只会让你的罪加重,而且,我该做的事情,也并非把你抓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聂惠兰一时之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看向她的表情略带茫然。 他也不因被误会而懊恼,稍稍缓和下语气,目光落在尤思齐身上的伤口之上说道, “我们这破镇子,不,这世上所有的律法,从不保护被丈夫打的女人。” “律法是男人置顶的,在他们眼里,女人就像是能够被丈夫随意玩死的玩具一般。” 聂惠兰对他的话深表赞同,连连点点头,生气道:“这简直没有道理!” “确实没有道理。”他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邱冀,凉凉道,“我们没法轻易改变律法,但,众口铄金,你只要让外头的人帮你说话,你便不会有事。” 聂惠兰犹豫道:“可是,他们——” 袁厌笑着说道:“他们会帮你的,这天底下没理由的道理多了去了,女人死掉没人追究,不代表活着就要逆来顺受,母亲保护女儿,更是天经地义,记住,你今日是失手伤了邱冀,我会这么告诉县令,而你,不必多说,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们看见她的伤口,带着她回家便好。” 聂惠兰当然也想带尤思齐回家,但她搞不明白袁厌帮她的理由,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袁厌身形娇小,但力道可不小,他一脚踩在邱冀裸i露在外的丑陋命根子上,布鞋尖一点点用力,邱冀发出一声惨叫。 他扬扬下巴,面上笑意更甚:“我看不惯丑东西,仅此而已。” “走吧。”他催促道,“我不会让他死的。” 聂惠兰依旧心有疑虑,但她怀中的尤思齐拽拽她的衣服,小声道:“娘,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她连忙道。 她带着尤思齐快步回到屋内,她思考过袁厌的话,觉得既然要博同情,那越是血淋淋的便越好,于是她只拿一件外套给女儿披上。 尤思齐呆滞的要命,只顾着瑟缩在聂惠兰怀中。 她搂紧女儿,一步步向外头走去。 尤思齐穿着浑身是血衣服,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全是伤口,母女二人依偎在一起,一步一步往尤家走去。 路上的行人大多侧足观看,尤思齐便更往聂惠兰怀中缩。 她拍拍女儿脊背,安慰道:“快到家了。” 街坊最爱的便是看热闹,聂惠兰什么都没说,但她们母女依偎着彼此,这样‘声势浩大’回到家中,邻居根据邱冀的人品,自然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人们在知道有人被打死,和看见差点被打死的人,通常都会露出两个反应。 当赤i裸的现实被摆在眼前,他们怎么也没法轻飘飘的,再去说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狗屁道理。 她们到家的时候,尤逸群正一脸惆怅坐在门口,他看见母女二人的瞬间,惊恐顿时爬上脸庞。 他伸出手指着母女二人,面红耳赤道:“思齐已经嫁了人,你这么把她带回来,这,这成何体统!” 街坊领居这一次完全不站在他这边,反倒对他的做法颇有微词, “尤逸群你愣着做什么,你女儿遭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你难不成还要赶他走?” “哎哟,该不是因为你妻子爹死了,你就不想要她们母女俩了吧!” “好你个尤逸群,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竟然如此看碟下菜!” 尤逸群被这么一顿数落,只能尴尬地将聂惠兰母女迎进屋内。 他为了防止邻居继续指指点点,连忙关上门,方才看向聂惠兰问道:“你怎的把女儿接回来了,邱冀也不拦着你?” 聂惠兰见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关心浑身是血的女儿,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惊讶,只不过她怀里的尤思齐身子倒是抖了抖。 她平淡道:“我捅了他两剑。” “哦,原来是你捅——什么,你做了什么?”他睁圆眼睛震惊道。 她见到他这副表情,心中陡升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她咧嘴笑道:“他这么欺辱我女儿,我只捅他两剑,可真算是便宜他了。” “可是——” 聂惠兰撩起尤思齐的衣服袖子,衣服外头的伤口已经是触目惊心,原本被袖子遮挡住的部分下头,更是几乎没一块好肉。 尤逸群动动嘴唇,后退两步居然冒出一句:“我,我不知道他下手这么重。” 尤思齐这么聪明,这会儿听见父亲的回答,哪能猜不到真相。 她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向,素日里最为敬重的父亲,难以置信道:“你,你早就知道他会打人?” “他不仅知道邱冀会打人,还知道他打死过两个妻子。”聂惠兰自然不会帮尤逸群瞒着,她恶狠狠道,“甚至,他还收背着我们收了邱冀一大笔钱,甚至私自克扣不少,你外公给你准备的彩礼,只为他想要收买考官,纳妾生儿子!” 她望向父亲,颤抖道:“爹爹,这是真的?” 尤逸群连忙道:“思齐,你听爹爹解释!” 尤思齐甩开尤逸群的手,躲在聂惠兰身后,她此刻只觉得父亲让她感到陌生。 她语气愈发不稳,喘着粗气,好一会儿喉咙里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何翠翠观望了好一会儿,这会找到机会,便拿着菜刀冲出厨房,指着聂惠兰骂道:“你们母女两个没一个省心的,这下好了,一个生不出儿子的赔钱货,一个嫁出去还被退回来的赔钱货。” “你再说一句试试!”聂惠兰飞快抽出剑,直指何翠翠。 何翠翠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但她想到自己手里也有刀,有什么好怕的?聂惠兰就算习武,又能怎么样,女人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不就靠着她爹花钱给她买的神兵吗! 她的菜刀也不差,她骂骂咧咧道:“我会怕你?我就说,我就说!你们大大小小两个赔钱货,赔钱货,赔钱货!” 聂惠兰冷笑一声,脚尖点地便向上窜去,她毫不留情踩着尤逸群的脑袋当做跳板,轻盈一跃,稳稳落在何翠翠面前。 她第一剑算是手下留情,停在何翠翠鼻尖前方,她冷冷道:“向思齐道歉。” “我,我是她长辈,况且我哪里说错了!”她梗着脖子大声道。 她死不认错,咬着一口烂牙,双手举着菜刀在空中乱挥。 聂惠兰身子往边上一侧,她抬起干瘦手腕,银光一闪,众人只听叮得一声,何翠翠的手掌就像是使不出力气一般,菜刀自己长着翅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牢牢插在大门之上。 尤思齐一直站在后头,起先十分担心她的母亲,双手攥紧衣摆,后来——她只能看见她像是一只从来无法被困住的飞鸟一般,张开翅膀飞上天空。 她差一点便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 她没见过真的大侠,但她看过不少画本,她不免觉得,她的母亲比所有连环画里的侠士,都要厉害得多。 她的轻功那么好, 10. 第十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女人哪有不家人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她嫁给邱冀这个人渣,即便被打成这般模样,回家路上,还是能听见有人说, ‘嫁都嫁了,还闹这么一出,要我可丢死人咯。’ ‘是啊,以后怕是再也嫁不出去咯。’ 她的母亲,拥有这般武功,却还是必须被困在这宅院之中,她用剑救她,却还要被人指责。 这是什么道理? 她从前一直对世人的议论感到惶恐,今日她幡然悔悟,从前的她还真是愚蠢! 她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把她借给她的力道,一点点还到她的手中。 她艰难地扬起嘴角,开口发出沙哑到自己都不认得的声音,说道:“娘,在我成婚前,你问我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什么?”聂惠兰一时之间没想起自己说过什么。 但她看着尤思齐苦涩笑容,顷刻便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女儿终于想开了! 她感到无比欣喜,眼角的褶子愈发明显,连连点头道:“永远都作数!” 尤思齐又说道:“娘,我还想要更多,可以吗?” 聂惠兰连连点头,认真道:“你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娘也摘给你。” 尤思齐摇摇头,一时之间的冲动太过简单,但话到嘴边,她又觉得要吐出来,实在是困难。 尤逸群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拽着尤思齐的手臂,显然也猜到她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原来他从前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他惊恐道:“思,思齐,你今天冲动做事是快活,以后呢?” ‘娘,我觉得嫁人不快活,我不想再嫁人了。’ 这分明是她心之所向。 但,尤逸群的话,却又将她的心拉到另一边。 是啊,以后怎么办? 母亲这么多年,不也被老实困在宅院之中吗。 她身子又开始止不住发颤,她感到怕极了。 她害怕做出让自己恐惧的决定,但无论如何,她是绝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母亲。 聂惠兰并不对她感到失望,回握住女儿的手,拍拍她的脊背,自顾自说道:“思齐一时之间说不出口不要紧,娘陪着你。” 尤思齐重重点头,她看看懦弱的父亲,与张扬跋扈的奶奶。 她知道母亲绝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她要是走了,她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最后,她下定决心说道:“娘,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 何翠翠双手插着腰,像是笃定她们不会走,指着母女鼻子骂道:“一起走啊,我看你们娘俩能去哪里!” 尤逸群知道聂惠兰的疯劲,越是逼她,她越是能做出让人两人一黑的事情,她要真走了,他的面子往哪里挂? 他连忙劝阻道:“惠兰,我,我这也没赶你们走啊,况且你们两个女人,身无分文,离了家能去哪里啊?” 聂惠兰嗤笑道:“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聂惠兰握紧手中长剑,又搂住身旁瘦弱的女人,她已经许久没感到这么快活。 尤逸群问的问题,她只只觉得可笑至极,这家她待了二十来年,丝毫没有任何归属感,且她发觉除了思齐与剑,竟什么都不想带走。 足够了。 她这么想着。 便推开门,将又开始发抖的女儿搂入怀中。 她迎着邻居惊恐目光,却觉得,她的脊背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加挺得直。 她们一路走到镇子外头,来到野庙之中。 她拍拍尤思齐的肩膀安慰道:“思齐啊,咱们在这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娘想办法弄点盘缠。” “然,然后呢?”思齐惶恐道。 她理所当然道:“你从前看的那些游记,你总说想亲眼看看,现在不正好?” 尤思齐一副木讷模样,双唇抖了抖,她想起一路过来遭受的目光,又开始害怕被人指指点点,说道:“娘,我们这般抛头露面,是不是不大好?” “丢人现眼!” 回答她的并非聂惠兰,而是聂长鹰。 她看着母女二人,一脸嫌恶模样。 聂惠兰挡在女儿面前,恶狠狠瞪着聂长鹰说道:“你是尤逸群的说客?” “算不得。”他冷笑道,“我与父亲不同,可不至于信他这么个废物,能做什么金科状元,你若真不想待在尤家,便和我会聂家去。” 他扬扬下巴,自傲道:“聂家出一封休书,休了你的废物丈夫,便也算不上丢人。” 他的目光又落在,只裹着一块破布的尤思齐身上,他看她的目光,就像是打量一件商品,尤思齐被他盯得瑟瑟发抖。 他评估完价格,便说道:“姿色确实不错。” “聂长鹰。”聂惠兰眯着眼睛,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摆摆手,嗤笑道:“别误会,我对这样的——” 他抿抿唇,尽可能收敛起笑容,但眼中嘲讽目光几乎遮不住,他继续说道:“总之,姐姐大可不必担心我对你女儿出手。” 聂惠兰算不上了解聂长鹰,但她可以肯定,他绝不会这么好心带她们回家。 只是她啃草皮也能活,瞧思齐这副模样,身上还带着伤口,想来是不行的。 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踏入摆在明面上的陷阱。 她十分明白,何翠翠和尤逸群敢对他们如此态度,最大的原因便是,聂鸿志之死。 聂长鹰从前只想与她划清界限,划清界限便是不会再给钱,既然没有钱,于尤家母子来说,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聂惠兰没想到的是,尤逸群居然真舍得对女儿这般无情。 要知道,从前的尤逸群可是十分喜欢尤思齐的。 反倒是她,并不像现在一样,把女儿放在一切前头。 人都会变的,不是吗? 她二十多年前猜不透,如今更是不明白,父亲居然会把所有家产交给一个养子,也不给女儿一丁点继承家业的机会。 却又在死前,写下一封‘予爱女书’。 爱女。 她有些想笑。 聂惠兰坐在聂家客房的椅子之上,听着尤思齐念信,每听一个字,她眉头就皱得更紧。 ‘予爱女书惠兰亲启’ ‘惠兰,我知道这些年你对我有颇多怨言,但你要明白,你 11. 第十一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尤思齐尤其喜欢与聂夫人们待在在一起。 聂惠兰虽然不大喜欢,聂夫人们说的那些话,但瞧见思齐的心情日日更加欢快,她便也没什么阻止的理由。 女儿到底还是与她不一样的。 她最初的逃离,只是因为所嫁非人,而非真心觉得‘嫁人’不好。 她同样也开始觉得歉疚,要是思齐没摊上她这么个娘亲,她指不定能做谁谁高官的夫人,与姐妹们相处定然分外愉快。 就像现在这样。 聂家有钱,聂夫人们不愁吃穿,每日聊些家长里短,便感到满足。 女儿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也不必再操持家务,也能抽出更多时间练剑。 没什么不好的。 大概吧。 除却不能出去之外,她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会换个方式,被关在更大的宅院之中。 直到,尤家知晓她的动向,母子二人居然舔着脸上门求母女二人回家。 尤逸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她的大腿哀求道:“惠兰,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你了,我,我答应你绝对不纳妾,你终归是我的妻子,带着女儿一起跟我回家吧。” “惠兰啊,逸群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何翠翠能屈能伸,跪在尤逸群边上,举起手发了毒誓,“我们母子,要是再做那混账事情,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聂惠兰自然不愿意回去,用脚趾想便知道,他们母子,定是以为聂家与她重修于好,又变着法子想要钱呢! 她擦着手中长剑,冷冷看着母子二人,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却被突然改变站队的尤思齐给打断。 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娘亲,这些日子在聂家,我过得极其开心。”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吧。”聂惠兰拍拍她的脊背,温和道。 尤思齐露出尴尬一笑,看着跪倒在地的尤家母子,又说道:“娘,我与几位聂夫人相处的不错,她们这些日子劝我不少,我也有好好思考过,这儿确实是不错,但我们到底是尤家的人,一直住在这儿,终归有些不成体统。” 聂惠兰眨眨眼,错愕地看着一旁的尤思齐,她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疼。 她的目光,又落到双手背在身后的聂长鹰身上,瞧着他这幅觉得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表情,便是笃定他们一定会走。 “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忧,若是什么时候想回来,客房一直都给您留着。” 客房。 她有些想笑,但又实在是笑不出来。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聂长鹰的计划,他觉得她到处乱跑丢人,笃定她在乎女儿,于是先将她们带回尤家,又让几位聂夫人,去说服尤思齐。 再者,他先前辱骂尤逸群的话,大概也只是为了顺她的毛。 若非聂长鹰默许,聂府有如此之多的守卫,这尤家母子,又如何能够见到她? 倒不如说,是他找准时机,将他们带到她的面前。 她抱着剑,又一次觉得自己生来就无处可去,女儿和尤家母子走在前头,她一个人走在后头,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打哪儿来回到哪儿去。 她离开的时候,远远正好看到袁厌巡逻路过,他们二人目光交错,袁厌也露出和聂长鹰一般的‘我就知道’的表情,他嗤笑一声,而后便扭开头,向着另一个方向前去。 邱冀没死,不仅没死,没多久便又活蹦乱跳。 聂惠兰没未特地关注他的情况。 她知道,是因为她又一次亲眼见到他。 她刚踏进家门的那天,邱冀坐在门口,他见到他们回来,他笑得露出一口黄牙,尤思齐吓得又躲到她的身后。 他呢,他毫不犹豫噗通一声,当着所有邻居的面,跪在尤思齐前头。 他口中吐出来的话,几乎与方才的尤逸群一模一样。 他知道错了,他会改的,他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对她了。 他没说一句,思齐捏着她衣服的手,便松动一分。 聂惠兰想要破口大骂,却被尤逸群拦在前头。 “惠兰,你真想拆散一顿伉俪吗!”尤逸群擦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感动道,“多好的女婿啊。” “好你爹的!”她拔剑便想当街刺死邱冀。 这一次挡住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尤思齐。 “娘,娘不行的,他是我夫君啊!”尤思齐握着聂惠兰的手,惊恐道。 聂惠兰看着女儿泪流满面的模样,一时无言。 她背对着她,握住邱冀的手感动道:“夫君,这是真的吗?” 聂惠兰觉得他就是在放屁,但她觉得有什么用。 反正她也听过聂夫人们的絮絮叨叨,却全然不与尤思齐一样,羡慕他们嫁给一个‘好郎君’。 她们甚至都不配拥有姓名。 聂长鹰也是个烂人,不过稍稍有几个钱罢了。 这钱啊,还全是她爹的。 她望着街坊们逐渐又开始变得‘满意’的表情,便知道这一次又是‘众望所归’。 她的女儿也这么觉得。 “娘,你就相信他吧,就像你相信爹爹一样,好吗?” 聂惠兰喉咙干涩无比,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知道阻拦无用,望着尤思齐与邱冀并肩离开的背影,想的居然是—— 大不了,她再救她一次。 是啊,她从头到尾就不相信他们会改。 他们,尤逸群,邱冀,聂长鹰,这世上无数的男人。 他们生来觉得女人就是附属品,她们的身份是他们的妻子,是嫁人便再不属于家里的姊妹。 女人不过是商铺之中,有钱便能买到的玩意罢了。 这世道的女人与猫狗无异,生来就会忍耐与妥协,谁会为了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连家都没有的宠物更改性子呢? 不会的。 他们轻易便能得到一切。 她们不同。 她们为了活着,就已经筋疲力尽,若真到无法支撑的时候。 唯一的选择,便是死亡。 她日日去见尤思齐,日日看到她眼中光芒逐渐消散,每每她劝她同她一起远走高飞的时候,她便会说, “娘,我能去那里?” “娘,我想给夫君一点时间,他每天都会和我保证,他会改的,他,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娘,求你了。” 她求她什么呢?聂惠兰实在是不知道。 十天之后,她再到邱冀家中,只见到上吊自杀的尤思齐。 她那么瘦弱,身上只穿着肚兜,一根白绫便让她在空中晃晃悠悠,风往哪里吹,她便去往何方。 她身上青一块红一块,最显眼的还是在死前,腿间流下的鲜红印记。 邱冀跪坐在地,对着她的尸体哭丧道:“我,我不知道她怀孕了,要知道她怀孕我一定不会——” 是啊,他不觉得打她是错。 错的是他亲手害死她腹中孩子。 聂惠兰记的很清楚,尤逸群喜欢孩子的理由,他说, “太好了,有了这个孩子,你便不会总想着出去做侠女了。” 她记得最初知道有孕的时日里,她对孩子的到来没有任何期待,反倒时常望着渐渐隆起的肚子发呆。 她怀思齐的那段时间,她的反应并不像寻常孕妇那么强烈,但她却实实在在感受到,身体之中力量被逐渐抽走的虚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连轻功都使 12. 第十二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是啊,她从不知道该如何保护思齐,就将她带到这世上来。 她自以为只要一味尊重她的选择,便是对她好。 但是然后呢?她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孩子不明白事理的时候,她的职责便是引导。 她自以为什么事都做了,但其实根本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 她双目涣散,牢牢锁在尤思齐满是痛苦脸蛋之上。 吊死的人,舌头伸长,面色青紫。 她没有问‘为什么不等我来’,而是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 因为她知道,即便她来了,又一次将她从邱冀手中拯救,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活下来的每一天,于她而言都是痛苦的折磨。 她每一天,思想与现实都在进行剧烈的碰撞。 思齐或许不喜欢现在的日子,但想不明白为什么,即便想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分辨‘对错’,这才是最致命的。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没有对错。 她亲眼见到女儿尸体的那晚,木讷着表情在铜镜前头坐了一整晚。 她原本乌黑茂密的黑发之中,夹杂着极为明显的白发,当年的她与尤逸群,在容貌上其实还算得上般配,思齐五官全然取自二人优点。 她与她这么像,却又那么不像。 虽然街坊总说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但她总觉得她还这么小。 而她呢,早就老了! 容貌是最容易体现岁月流逝的,她脸的皱纹随着年月增长愈发明显。 但在每每使用轻功的时候,又偶尔觉得,随着岁月流逝,她对武学的见解,与内力反倒比年轻时候更为醇厚。 整整一夜,她至少花了三个时辰,在感受体内内里流动之上。 “惠兰啊,你也别太难过。”尤逸群第二日起的不算晚,他揉揉惺忪睡眼,走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肩膀。 她愣愣瞥他一眼,排掉他的手,站起身子,说道:“丧葬事宜你可有做过安排?” 尤逸群嘴唇抖了抖,看向聂惠兰小声道:“我,我以前没做过这种事啊。” 她难道就做过吗? 她把懊恼的话咽回腹中,昨日在她的首肯下,袁厌将思齐尸首带回衙门,等待仵作出个结果,今日便能领会尸身,准备丧葬事宜。 她知道女儿是自尽而死的,但袁厌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衙门的人,把他前两任妻子的死也挖了出来。 最后他被定罪,他不仅残忍逼死尤家小女,他前两位妻子死因也是他所谎报。 后来,聂惠兰才知道,这衙门的仵作,便是邱冀第一位妻子的亲生妹妹。 虽然所有人都说,女人做不了仵作的工作,但这活又脏又累,而且还瘆得慌,男人自称胆大,但在这小县城之中,还真没人愿意揽这份工,于是妹妹借着袁厌的帮助,倒真得到仵作工作,并在替姐姐报仇之后,决定继续做下去。 袁厌问她有什么想法的时候。 聂惠兰说,这挺好的。 男人或许害怕血腥,但这世上的所有女人,每个月都见惯血淋淋场景。 男人总说女人胆小,但所有女人在被送上产床之前,所有人又会对她们说, “没什么好怕的。” 是没什么好怕的。 人死之后百年,终归会变成一抔黄土。 她亲手安排尤思齐丧葬事宜,又亲眼看着她下葬。 她的愤怒与不舍也逐渐消散,倒是尤逸群,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生前什么都没做。 生后—— 他哭喊着:“女儿啊,你受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也不告诉爹?你要是告诉爹,爹,爹一定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他看他这副模样,她只想笑。 她将黑伞丢到一边,抬起头望着烈日,好像又一次,见到在成亲当日离她远去的广阔天地。 她以为她会更加记挂死去的孩子,满腔愤懑为她复仇,但此时的聂惠兰,心里竟然生出一股子解脱的快感。 她的女儿死了,她的父亲死了,她身上的镣铐将不复存在。 她不必再去揣摩,尤逸群为的什么去聂家找她,聂长鹰为什么收留她,又赶走她。 她根本不在意。 她并非想继续留在尤家,只是累了一天脑子昏昏沉沉,只是想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走。 然而就是这一晚,尤逸群又带给了她新的‘惊喜’。 何翠翠一改往日姿态,亲自下厨做饭,聂惠兰只当她又打算提再娶的事情。 她倒是觉得她不必弯弯绕绕,何翠翠提出来,她便顺势要一封休书。 从此山高路远,她与这世上所有人,都再无瓜葛。 谁知道。 他们比她想象之中还要狠毒太多。 聂鸿志与尤思齐一前一后去世。 尤逸群觉得,他明年靠贿赂考官舞弊,一定能一举中榜,自然不能写休书,抛弃糟糠之妻,这显得他十分无情无义。 他以后是要当大官的! 留着聂惠兰?不不不,尤逸群觉得这更不行。 尤逸群起先想的是,要是聂长鹰愿意再给一笔钱,他们倒不介意再忍让一些时日,待到他们想出更好的法子。 结果聂长鹰的想法,倒是与他们不谋而合。 他一拍桌子,笑道:“钱可以给你们,但——我不想再见到长姐,你们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聂飞鹰让小厮拿了一包金条,与金条包在一起的,还有一包毒药。 尤逸群胆小,当即就吓得尿了裤子,何翠翠抱着金条再三磕头言谢。 于是何翠翠准备了一桌菜,亲手替她盛上一碗汤,露出一副谄媚表情, “惠兰,喝吧。” 聂惠兰这几日本就胃口不好,她看着何翠翠的脸更是吃不下饭,三推四阻之后,汤洒在地上,本就有缺口的碗,与地面碰撞,碎成一块块的。 何翠翠破天荒地没生气,立马蹲在地上开始捡碎片。 “没事,这碗早破了口子,碎便碎了吧。” 她皱着眉头,正想开口,谁能想到尤逸群吓得不打自招。 “我,不想毒死你的——是你弟弟,是你弟弟逼我们的!” 毒死她啊。 她没有感到愤怒,心情平淡的要命,抬手拿起一旁何翠翠喝过的茶壶,倒了杯白水,点头道:“哦。” 尤逸群一个劲的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她也懒得低头,平静的同时,她也觉察到无止境的疲惫。 她提着剑,晃晃悠悠一直向前走,走啊走啊,又来到镇子边上的河流。 河流并不湍急,她神情恍惚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水末过她的膝盖。 她以为她会看见尤思齐,但是没有,她一路向前, 13. 第十三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聂惠兰近日愈发有种,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脱俗感。 她当真不生气,但袁厌当她在忍让。 袁厌提起腰刀,眯着眼睛不悦道:“你们要是再对聂女侠口出秽语——” 几位老捕快对视一眼,露出一口黄牙,拍拍鼓起的肚子,哈哈笑道, “难不成,你要告诉县令?” 袁厌面红耳赤,自然是气得。 聂惠兰将目光从街对面的摊贩身上挪开,按下他的腰刀,垂眸笑道:“你瞧瞧你,近□□我读书写字,自己看过的书里头说过什么话,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袁厌收起火气,面露疑惑,问道:“什么话?” 聂惠兰错开袁厌的目光,看向几个捕快,笑眯眯说道:“书里说,不与傻瓜论短长。” 几位捕快同时瞪大眼睛的场面非常好笑,袁厌说他们不学无术,倒也不加,几人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抬起手便指着她骂骂咧咧,且骂了良久,翻来覆去都是几句重复的话。 他们即便恼怒,却在衡量利弊之后,没有赶走她的的打算。 要是聂惠兰走了,衙门里少个苦力,什么脏活累活又要落到自己头上。 聂惠兰喜欢得罪人,喜欢打架,那便让她去呗。 反正她是个女人,女人无理取闹,天经地义。 “我们不同女人计较!”几位捕快梗着脖子说道。 她挑挑眉毛,阴阳怪气道:“惠兰多谢几位捕头宽宏大量,不与我这个昨日几乎做了衙门所有活的女人,一般见识。” 袁厌看着几个捕快气急而去的背影,单手搂着聂惠兰的肩膀拍了两下,欢快笑道:“惠兰,你原来不是不与人争,而是一出口就气死所有人啊!” 聂惠兰轻轻一笑,抬起手,搭在袁厌手背之上一触即分。 两人同时默契一笑,便向着对面盯了好久的小摊贩,袁厌祭出腰刀,聂惠兰双手环胸问道:“大哥,你在卖什么,不能给我们看看吗?” 两人一唱一和,没一会儿便将,私自贩卖违禁物品的摊贩缉拿归案。 近日,她做了不少助人为乐的事情,她没听到谁为她喝彩,反倒是指指点点愈发的多。 她充耳未闻,因为她知道,她要走的这条路,必然布满荆棘与流言,她也不打算徒增烦恼。 走吧,绝不回头。 其实,聂惠兰原没有给袁厌添麻烦的打算。 若非袁厌执意要求,她于情于理,都不该住在袁厌家中。 袁厌对她非要搬走的执念感到不解,他关上门,脱掉外套,摘掉帽子将一头柔顺秀发披散在街头。 她走到她的面前,看向她皱眉道:“惠兰,你明知道我们都是女人,还想着避嫌做什么?” 聂惠兰笑道:“避嫌?不,我问心无愧。” 袁厌不解道:“那你为何非要走,我们姐妹在一起,不正好有个照应。” 聂惠兰双手环胸,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袁厌,温和笑着。 她的容貌并不像是男人,反倒有着一弯秀眉,身材即便在女人之中,也显得分外矮小,更别提一天天扎在男人堆里了。 可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性别,因为她这个捕快,做得比所有男人都要好。 所以,她必然不可能是个女人。 聂惠兰手握着长剑刷刷几下,便把挂在架子上的菜叶给去了不能吃的根部。 袁厌不满道:“暴殄天物。” 聂惠兰收起剑,弯腰捡着菜,笑着说道:“我无所谓外头编排的淫词艳曲,即便尤逸群找上门骂我们奸夫□□又如何?我大不了拍拍屁股离开四方镇,但是你呢?” 袁厌摊开手掌由上到下指着自己,同样无所谓说道:“我女扮男装做了快二十年捕快,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不,我说的是,如若来日东窗事发。”聂惠兰指着自己,无奈道,“尤家聂家一同上门发疯,害的你身份不慎被揭穿,你怕是再也无法待在衙门。” “县令不会赶我走的。”袁厌否认道。 “因为你是个男人。”她拍拍她的肩膀,叹气道,“所以你与另外捕快关系不和,能被称作真性情,但如果你的女儿身份曝光,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袁厌垂着眸,沉思半天也没得出答案。 聂惠兰沉下脸,不客气地说道, “你从前的真性情,会变成女人就是小家子气。” “你靠自己破的案子,都是靠张开腿。” “县令根本不会帮你,因为他也是个男人。” 袁厌咬着牙,摇头道:“没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呢?总之,你当年救过我,如今无处可去,我是断断不能让你走的。” 她知道她是好心报恩。 聂惠兰前些日子脑子乱成一团,想不明白事情,如今脑子稍稍清醒一些,自然不能明知道会害了她,还是留在这里,她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独自离去再也不见,便算是她唯一能做的‘报恩’。 袁厌本名袁招娣。 她看到袁厌之时,便有猜测,她是她小时候帮过的女孩。 从前不好贸然相认,现在有这机会,确认她安然无恙,她更不能够拖累她。 聂惠兰不想拖累她,但袁厌记得她的恩情。 她十分清楚,若非当时聂惠兰暗中资助,她们姐妹八人根本无法活命。 虽然,后头她们姐妹几人,也没什么好下场就是。 她们八姐妹,各有各的惨,像是货物一样被人明码标价。 她最小的妹妹,是被那恶婆娘,活生生淹死的! 她抱着妹妹尸体前去质问,她爹倒好,轻飘飘来了一句, “你娘也是为了你弟弟好,咱家哪有钱养这么多孩子哦。” 都是狗屁! 儿子的命是命,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况且,恶婆娘才不是她的娘,她也没有什么弟弟! 袁招娣长得不够漂亮,身形瘦弱一看就不好生养,只有一个六十岁的老鳏夫,愿意花一百个铜板把她买下。 瞧瞧,一百个铜板呢! 她如今勤勤恳恳做捕快,一个月俸禄攒下来,也不过几十个铜板,但她爹只要卖一个女儿,就能有一百个铜板。 袁老头表面嫌弃钱少,背地里眉开眼笑的,拿到钱还拨出一部分,买了肉回家庆祝。 “一个女儿一百个铜板,七个女儿便是七百个铜板。”他数着钱笑得格外灿烂 14. 第十四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她不是个男人,永远都做不了男人。 捕快也不非得是男人,世人都说女人做不到,但她分明做得比所有人都要好。 聂惠兰说的没错,但—— 她看着她,便觉得这流言蜚语,压根没什么好怕的。 她们少块肉了,还是怎么的? 不会的。 难不成,她们无法承受男人的怒火? 不会的。 这世上,有这么多,打从心底渴望逃跑,但无法逃离的女人。 她们做得到却还不做,那她们又如何能鼓起勇气逃跑呢。 袁厌想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又坐在镜子前发了好久呆。 聂惠兰在院子里等了很久,没见她出来,干脆敲门问道:“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她说道。 聂惠兰推开门,皱着眉头问道:“我早听你屋里动静,今儿起得也不晚,怎么到这会儿还在发呆。” 聂惠兰见她不说话,也不着急,走到她后头,拿起一旁的梳子,手抚上她的黑发,替她梳头的动作格外熟练。 她一边动作还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袁厌,问道:“眼睛底下一片黑的,难道没睡好?” “算是吧。”袁厌说道。 她停下手中动作,担忧问道:“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她实在是担忧,又忍不住问道:“能告诉我吗?” 袁厌垂眸问道:“惠兰姐,你有没有想过女扮男装?” 聂惠兰想也没想便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她面色古怪,看着袁厌的表情愈发疑惑。 聂惠兰自离开尤家,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脸上的皱纹并不会消失,但因为做着从前一直想做的事情,整个人都比从前精神许多。 她盘着夫人盘的头发,因为觉得这样打架方便。 虽然对她来说,改头换面女扮男装,是成为大侠最简单的法子。 但她从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性别,也未曾想要抛弃聂惠兰这个名字 袁厌回过头,看向她问道:“你昨日和我说,你的夫家和娘家定然会来找你麻烦,外头那些人,也总因为你是个女人低看你,那么只要你改头换面放弃聂惠兰这个名字,女扮男装,不就能够解决所有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聂惠兰摇头笑道:“是很方便,但我不知道,若是这样伪装,来日我真成了一个名扬天下的大侠——” 袁厌抢话道:“你的武功这么好,你当然能够成为一个名扬天下的大侠!” 聂惠兰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这倒是。” 袁厌忍不住笑道:“惠兰姐,我夸你两句,你还真开始自恋了呀。” “男人因为自己是个男人,就充满自信,而我的武功的确不错,为何要谦虚?”她挑挑眉毛,问道。 袁厌张着嘴,说不出反驳的话,喃喃道:“是,你说的没错,是个男人就能自信,你说这是为什么?” 聂惠兰倒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颇有想法,她说道:“因为整个世道,都是站在男人这边的,所以男人轻而易举就能获得自信,但对女人来说,我们却总怕自己做不好。” 她指着她挂在墙上的腰刀,说道:“你看看四方镇衙门里的捕快,他们好吃懒做,却也心安理得,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却总还是害怕便会丢掉一切,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女人。” “是,因为你是个女人,所以即便你已经是四方镇最好的捕快,只要被人知道你的真实性别,你依旧轻易便会一无所有。” “我觉得这不对。”袁厌皱着眉头问道。 “约定俗成的东西,也未必是正确的。”聂惠兰抬起手,皱着眉头说道,“因为定规矩的人,压根就没考虑过女人死活。” 聂惠兰盯着铜镜里的两人,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镜面上,岁月留在她脸上无法祛除的痕迹,她以前十分害怕面对这些, ‘聂惠兰,你都四十岁了!’ ‘四十岁的女人还能做什么?’ ‘女人老了,便是真的一无是处了。’ 嗯,一个合格的女人,必须按照世人规定的守则来存活,什么时候该结婚,什么时候该生孩子,又该生下如何性别的孩子,等到生出孩子她们的身材会走样,若是因此无法得到丈夫喜欢,膝下也没有能够孝顺自己的‘儿子’。 她便必然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届时,丈夫若是继续赡养女人,那便能称得上是个好丈夫。 这就好像,世人认为,女人生存的意义便是生育。 如果抛开必须被男人‘欣赏’,那么对于女人来说,衰老还可怕吗? 一点也不可怕。 女人本就不是生育工具,也不是男人的玩物。 自然而然的衰老是常态,为何女人就非要因为年龄增长,胖瘦美丑,而遭受到如此多的非议。 男人能够三十而立,凭什么女人过了二十,便算是衰老? “有人对你说过,你眼角长出了皱纹便会娶不到老婆吗?” “什么?” 聂惠兰的问题,让袁厌陷入了沉思。 聂惠兰笑着说道:“当你身为袁捕快的时候,你自己也不意过这些,是不是?” “没人在意捕快脸上多了几条纹路。”袁厌喃喃道。 她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是没人在意男人脸上多了几条纹路,他们是否老了,是否丑了,根本无须在意,因为这一切都是用来衡量女人的标杆,你看,邱冀从不用担心娶不到老婆。” 聂惠兰说到这儿的时候,表情变得极为怨毒,但最后她还是闭上眼,缓和语气道:“但我家思齐啊,却一辈子困在嫁不出去的恐惧中,因为她会老,老了便得不到男人喜欢。” “被男人喜欢又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被男人喜欢又不是什么好事。” 聂惠兰弯弯眉眼,笑道:“但你说,他们为什么能够不自信呢?即便有人去指责他们,他是个烂人,但他们也会有妻子,而妻子的地位无论在内,还是在外,都低男人一等,意思便是,男人永远不会处于末端,我不觉得这是正确的。” 袁厌说道:“这当然是错的,而我是个女人这件事本就没错,既然没错——” 袁厌明白了。 她不快乐,而她不快乐的源头便是,她成了‘他’。 她早该明白。 ‘他’不会是她。 她不想做袁招娣,但袁厌是她。 袁厌是个女人,这一点绝不会更改。 她喜欢做捕快,但捕快,为什么非得是个男人? 就像是衙门里的女仵作一样,她分明做的很好,也比男人勇敢。 至今还有不少人问她, “你是个女人,一定会害怕吧?” 她从前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为了活下去,所以必须假扮成男人,但如今呢?她为什么非要继续当个男人。 他们看不起她,不让她成 15. 第十五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聂惠兰举着剑随时准备进攻,袁厌手按在腰刀之上蓄势待发,两人就像是猛兽一般等待时机。 尤逸群站在二人对面,对上聂惠兰并不算凶狠的眼神,却也因为害怕下意识往后退。 聂长鹰倒是站在原地,他虽然才三十来岁,但脸上满是褶皱,看着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眯起一双本就小的眼睛,嘴巴紧抿露出阴鸷表情,并不急着给聂惠兰一点‘颜色’看看。 反倒是何翠翠,她向来胆大,即便被聂惠兰打过一次,这会儿也不害怕,单手叉腰,伸出大抵最近又因为泡太久冷水,所以干裂的手指,灰白的指甲朝天,指尖向着两人,骂骂咧咧道:“两个不守妇道的东西,这会儿居然还想用武力解决问题!” 聂惠兰翻了个白眼,压根不想理她,袁厌倒是微微侧身,看向何翠翠问道:“你倒是说说,我一没好吃懒做,二没作奸犯科,有什么需要受到你指责,又需要我用武力来解决的问题?倒是你们来势汹汹,看着便像是要把我和惠兰姐拆吃入腹一般。” “你,你是个女人,怎么能抛头露面呢?况且聂惠兰是我的儿媳妇,我想对她干嘛就干嘛!”何翠翠大声说道。 “为何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袁厌挑挑眉毛又问道,“况且是你说的要休了惠兰姐,怎的,她现在还算你家儿媳妇?” 何翠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向来脸皮厚,一跺脚,理直气壮道:“你是个女人,就是不能抛头露面!”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哪有女人做捕快的道理!”尤逸群帮着何翠翠说道。 尤逸群红着脸,语气急促地喊道,聂惠兰单手抱着剑,冷笑道:“我朝律法并未规定女人不能做捕快。” 她想到什么似得,又笑着说道:“女人不仅能够做捕快,我看到一些有关前朝记载中,还有女子做武将,带兵打仗的先例。” 尤逸群被一噎,皱着眉头开始思考前朝官员,以及律法律条,他记不太清,也不确定事实到底如何,只是单纯不信聂惠兰会去看书,全然当她在瞎说。 他摇头道:“惠兰,你不知道也不该瞎说啊,你乃商户女,从小大字不识几个,能看过几本书,又明白什么律法。” 聂惠兰也不生气,她毫不避讳直视尤逸群的双眼,说出自己看过的书名,见着他哑然表情,她继续说道:“我从前大字不识,是因为爹娘都不曾觉得我需要读书写字,我自己也不大感兴趣,自然不会去碰,如今有人压着我挑灯夜读,哪有学不会的道理?” 她说完之后,还用哀怨的目光剜了一眼袁厌。 尤逸群一副不信的表情,露出自以为的宠溺表情,说道:“惠兰,你就别强撑了,我从不嫌弃你不识字丢人,你编也编个像样子的呀,哪有四十岁的女人,还能学会读书写字的?” 现在的聂惠兰不高兴,是一点都没打算忍着,自然不会给他留脸面,她翻了个白眼,啧啧两声道:“尤逸群,你四十岁还想让人相信,你绝对能考得过十六岁的书生,一举中第,别给我放什么男人女人的狗屁,咱们都是人,怎的换我四十岁就连识字都学不会?” 尤逸群涨红着一张脸,他就是不信聂惠兰能行。 他年轻时候真心喜欢过聂惠兰,他喜欢在太阳底下挥着剑生机盎然的聂惠兰,她有着不算绝世,但年轻时候绝对貌美的容颜,她从小到大都不用担心钱财,也没有任何旁的忧愁,所以她的剑,永远能够指向前方,她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然,他求娶她的同时,对聂鸿志说的那些话,虽语气低声下气,但他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面对她的时候,总能生出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自古士农工商,商排最末。 官职再小的官宦小姐,多少都识得几个字,虽没有必要通晓四书五经,但全都熟读女则女戒。 他曾在夜里无数次想过,假如当年他当年没有贪恋美色,没有贪心聂家钱财,求娶一个小家闺秀,虽然日子清贫,但也能琴瑟和鸣,膝下有儿有女,也不会有人拦着他娶妾。 他不需要忧心家中事务,便能专心念书,如今说不定早就飞黄腾达了呢。 他从不否认,他当年是真的迷恋她。 但,他喜欢她的同时,同样看不起她。 她从前不过是个只会练剑的俗人。 剑多年不练,一定会变钝。 钝了的剑,即便出鞘,又能有什么用呢? 女人啊,成亲前无论拥有怎样的伶牙俐齿,会用多么锋利的宝剑,她们成亲后,终归只能以谁家妻子的名头出现。 这是他与生俱来,且到死不会消退的优越感。 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已经老去没有美貌的四十岁女人。 他理应如同当年一样,在她面前感受到无止境的优越感,她凭什么能认字?又凭什么,读过连他都不知道的书! 他的脊背开始逐渐佝偻,但听到身旁邻里的指点,他便又有了自信。 他们说, “男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每到一个新的年龄便有新的感悟,但哪有女人四十岁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的?” “这尤夫人一定是在吹牛,我见过四十岁的状元,可没见过四十岁学会写字的女人!” “尤逸群,要我说,你娘子就是欠管教,带回家去关上门教训一顿,保准能学会听话。” “就是,你一个大男人怕她一个女人做什么?赶紧把她带回家,管教管教就听话了!” “就是就是,说什么聂女侠,真和外头声名远扬的大侠一样,又怎么会现在还留在这四方镇,和一个这么多年不敢露出本来面貌女捕快混在一起,欺软怕硬,只能惩治一些小摊贩呢?” 尤逸群越听他们的话,腰板便越是直。 他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沾沾自喜道:“惠兰,你听听邻居们的话,你这谎话根本立不住脚的嘛,不过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肯定不会管教你的,你赶紧放下剑跟我回家,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过日子。” “和以前一样过日子?”她挑挑眉毛笑着问道。 “是啊。”尤逸群以为她打算服软,连连点头。 谁知道聂惠兰眉毛一凛,忍不住骂道:“谁他爹的稀罕,和你这废物东西一起好好过日子?你这么爱听街坊的屁话,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过日子?” “通篇狗屁,老娘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又一次抬起手,这次动作飞快,街坊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银色残影,她和她的剑,以一种镇民无法理解的速度,来到尤逸群面前。 他呆呆望着她的剑,直直向他劈来。 他又开始因为恐惧不自觉后退,他下意识想寻求聂长鹰的帮助。 但聂长鹰身侧的打手,站在他的身侧一动不动,任由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的剑从上至下落下,他望着她分明已经长出不少褶皱的脸庞,却又一次清楚见到十六岁的聂惠兰。 二十四年啊。 她满身是伤,却从不后退,他亲眼看见她一剑砍下山匪的头颅,末了,还朝他笑道, “喂,贼人已经死了,你怎么还吓得尿裤子?” 他双腿微微颤抖着,一股热意从□□之中流出,他羞愤不已地并拢腿,聂惠兰的剑悬在半空之中,最终还是没有劈下。 倒不是她大发慈悲打算放过这废物,只是她看着地上新鲜水渍,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道:“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你这模样,倒真与十六岁一模一样啊。” 袁厌吹出口哨声,笑道:“怎的,他十六岁就被你的剑吓的尿过裤子?” 聂惠兰毫不避讳地在街坊面前,揭尤逸群的短,她大声道:“是啊,当年尤逸群亲眼看我宰了黑风寨的山匪头头,也不知怎么吓得尿了裤子,我以为他是怕及了我,结果过几天,却到我家来,说要求娶我,我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 16. 第十六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聂惠兰拔剑打了个痛快,袁厌在一旁鼓掌鼓了个痛快,今日之事本就因为,尤逸群与何翠翠母子大肆宣传‘今日要去抓奸夫□□’,所以引来不少围观的人。 再加上聂惠兰可没压着动静,尤家母子趴倒在地,聂长鹰与他带来的人全身挂彩,这会儿周围吵吵嚷嚷的,皆打算阻拦她,但街坊邻居却被聂惠兰一句‘家事’,给堵的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其中不乏有跳脚的男人,撸起袖子梗着脖子,站在自以为安全的距离喊道, “尤夫人,这男人和女人哪能一概而论?男人是一家之主,自然应该起到管教之职,女人天生就该讲三从四德,做个小女子顺从丈夫,像你这样习武肯定是不对的呀!” 男人的妻子一手提着菜篮子,从拥挤人群中挤出,她走上前便用力拧住男人耳朵,大骂道, “放你的爹屁!老娘忍了这么多年不舒服,今天看着这聂女侠与她丈夫,总算是想明白,到底哪儿不对劲了,你口口声声要我下地干活的时候,我他爷爷就得力大如牛,你平日里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结果功劳还都落到你头上不说——” 女人越说越气,她一跺脚,手上一个用力,怒从中来直接扇了男人一巴掌, “你还总记挂要娶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下得了厅堂的温软美人,原来是因为打不过我,想管找个打不过你的漂亮姑娘管教啊,你说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哪家好姑娘能看得上你?我当年也就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男人捂着脸指着女人难以置信道:“你这泼妇,居然敢打我!我,我,我,我要告诉我娘!” “你去啊。”女人嗤笑道,“我今日也算看清你的嘴脸,大不了就和离呗,还能怎么滴。” 袁厌大笑出声,看向女人说道:“姐姐,我瞧着这儿这些男人,字里行间全是,一家之中的能者,方配管教家里人,我瞧着你——” “能者多劳,我懂。”女人撸起袖子哈哈笑着,看向丈夫之时,又开始面露凶光,“前些日子尤逸群还拿着休书,到处炫耀说‘终于摆脱聂蕙兰的控制’,今日又能堂而皇之以丈夫的立场说这些,那咱两这和离书都还没写的,自然还是夫妻不是?看我好好管教管教你,你这废物东西,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跟我回家去。” 男人外强中干,看着人高马大,但被女人一只手拽着衣领,便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向东向西,他惊恐道:“袁,袁捕头,这婆娘肯定要打我,你救救我啊!” “放你爹的屁,你絮絮叨叨在老娘耳边说这么多年废话,老娘什么时候忍不住打过你?”女人怒斥道,“别以为你们男人控制不住脾气就会打人,我们女人也一样。” “你力气这么大,想打我不还是随随便!” “呵呵,老娘的力气是用来做农活的,打你,你也配?” 人群中本想着‘替尤逸群’出头的男人,全都偃旗息鼓,瑟缩着脖子开始观望。 袁厌耸耸肩膀,看向男人背影,啧啧两声说道:“我做捕快这么多年,见到不少男人打女人,每每我想插手,所有人都说‘这是家事’,要是我不听劝真救了人,周遭的人不仅说我与别人妻子暗通款曲,县令还得教训我多管闲事,我可不敢管你们的家事。” “什么家事,这分明是当街打人!”男人大喊道。 男街坊们要么看着聂惠兰二人发憷不敢上前,要么——真觉得这是家事不敢管。 至于女街坊们,早就深受其害,这会儿脑袋凑到一起,窸窸窣窣都讨论着,都开始凭借冲动,做出平日根本不敢做的事情。 往后几天,四方镇衙门里可真真热闹的要命,想和离的,打丈夫的,闹得县令直头疼,他望着公堂上跪着的一对对‘夫妻’,一拍惊堂木,怒道, “吵什么吵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懂不懂?而且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吵个架就想离婚,成何体统,都给我冷静三十天再来!” 镇子里乱糟糟的,但聂府却安静的要命,紧闭府门谢绝见客,尤逸群母子足足在门口坐了十日,第十一日,尤逸群忍不住在门口大喊, “聂长鹰,你答应我们,只要我们帮你去找聂惠兰麻烦,就给我们的钱的,这是打算赖账吗?” 他和何翠翠交替喊了一个时辰有余,终于将黑着脸的聂长鹰逼了出来,他让家丁将二人拽进府中,打了个一顿还不解气,又丢到公堂之上。 他可喜欢用钱‘疏通关系’,让县令站在自己这边,聂惠兰的事情主动说替他做主,他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让县令莫要多管。 但尤逸群母子可不一样,他本来就想要找个人出气,这不正好有人送上门,他干脆将母子二人敲诈勒索,还打算买通考官的事情告上公堂。 尤逸群母子一听不对劲,开始狗咬狗,将他给他们毒药,想要谋害聂惠兰的事情,当着所有正在闹和离的镇民面给说了出来。 县令坐在堂上,一时之间汗流浃背。 到最后,聂惠兰当街打人一事衙门早就没空管。 袁厌见多男人为了面子息事宁人,与事后同伙伴因‘办事不利’开始狗咬狗。 一时之间四方镇内好不热闹。 但,袁厌身为总捕头,最近倒是清净得很。 “咱们这明明是众望所归,结果你还是被撤了职。”聂惠兰一拍桌子,懊恼道。 “众望所归?”袁厌取下架子上的腌菜,扭头看向聂惠兰笑着说道,“我瞧着真正管事的人,可都不向着咱们。” 聂惠兰哼了一声,怒道:“女子要是能当官,这世道定然会大变。” 袁厌点头道:“自然。” 聂惠兰提起剑挽了个剑花,拣着开心的事情,说道:“尤逸群和聂长鹰这事闹的大,一群没法和离的人天天坐在衙门面前看热闹,县令就算有心偏帮,也没法不了了之,怕是两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这两家晦气玩意,也算是罪有应得。”袁厌眯着眼睛笑道。 聂惠兰又说道:“他们这就是自寻死路,不过还是有点好处的,这事情一闹,和离的和离,觉得自 17. 第十七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当年聂惠兰凭借一己之力剿匪之后,黑风寨便一直荒废着,在卞无敌下山掳人之前,根本没人知道白风寨的存在。 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这古怪的‘女妖怪’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儿,又是如何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搭建起一个不算简陋的匪寨。 没人知道白风寨内部是什么样的,所有试图靠近的旅人,皆会被在上山之前拦住,男人和女人都有被掳走的可能。 其实并非无人侥幸靠近过匪寨,试图一睹真容,只是他们只见到的,根本没什么漂亮寨主,只有一堆满脸褶子的老太婆,与缺胳膊少腿的丑女。 “妖怪,绝对都是吸□□气的妖怪!” 久而久之,便再也无人敢靠近。 宋志迎亲路上若不经过白风寨,便要多绕不少远路,他是年少时就成名的大侠,武功盖世。 琅玲珑出生自江湖世家朗月山庄,凭借自身武功,也能在江湖女侠中名列前茅。 更别提迎亲队伍之中,不乏宋志请来的武林高手。 所以他们绝不会惧怕妖女,自然不会舍近求远,让自己丢了面子。 只是谁也没想到,成亲当天原本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迎亲队伍路过白风寨地界之时,天空之中突然乌云密布,林间刮起的阵阵妖风,吹起喜轿红红的帘子。 “哪来不识好歹的新人,成亲居然敢路过我的地盘。”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风停息的时候,只见一个穿着暴露的美艳女子,侧卧在喜轿之上,手里拿着一壶白酒。 她大口饮着酒,透明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雪白胸脯之上。 宋志既然敢选这条路,自然不会因为遇见山匪慌神。 他抽出剑指着天,看向卞无敌居然大笑出声,他说道:“好你个不知廉耻的女山匪,我还没找上你,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好,既然如此,我便趁着今日大喜之日,砍下你的脑袋,为我与玲珑婚礼助兴!” 喜轿之中的琅玲珑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喜轿之上的卞无敌支起身子,她抬起一只手道:“慢。” 宋志上下打量着卞无敌,最后目光落在她露出的长腿之上。 他皱紧眉头,却不自觉收敛锋芒,看向她,用劝解语气说道:“你害怕也是常事,我瞧你不过是个弱女子,若你诚心悔改,我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 弱女子本人拿起酒壶,不紧不慢一饮而尽。 她擦掉唇边酒水,心满意足打了个酒嗝,挑眉笑道:“虽然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我这人向来不喜欢与男人解释,所以随便你怎么理解吧,反正一句话——” 她双脚摇摇晃晃踩在喜轿上,此时收起眼中柔媚目光,恶狠狠道:“我没错,自然没有悔改一说。” “不识好歹。”宋志又一次抬起剑,刀光剑影闪动,他直接向卞无敌要害劈去。 卞无敌招数极其古怪,用的武器更是古怪,是一根约莫一米长的粗长银针,却能与打得有来有回,怕是用了什么妖术。 “你们猜最后怎么着!”说书人一拍桌板,看向台下众人兴奋道。 酒馆台下座椅之上袁厌聂惠兰二人,穿着朴素麻布衣,头顶簪子随意挽着,两人并排而坐,聂惠兰手边放着瓜子酒水,吃的好不快活。 袁厌眉头一皱,十分不满,骂道:“他要是敢说请听下回分解,我今天就弄死他。” 聂惠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别像是个土匪一样,说书人吗,总归是要留点悬念,下回再赚钱的。” 她在桌上拍下赏钱,又看向袁厌,并不因为故事被打断而生气,反倒笑着说道:“而且咱们本就是来打听打听,不同人对这件事有什么样的看法,也没当真打算从一个,总是夸张说事情的说书人嘴里知道真相。” 袁厌按着太阳穴头疼道:“是啊,他说的不过是个编排完的故事,又不是真的在现场。” 聂惠兰拿起装着白酒的瓷碗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末了,她舔舔嘴唇意犹未尽道:“好啦,别生气了,你就当陪我怀念年少时光,喝喝酒,感受感受江湖氛围。” “什么江湖氛围,怎么和臭男人一样?”袁厌捏着鼻子嫌弃道。 聂惠兰理直气壮道:“我喜欢喝酒啊,又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喝酒。” “好好好,你喝你喝。”袁厌翻了个白眼,把自己面前的酒碗也推到她面前,看着她开心模样,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倒也不想否认,她见聂惠兰喝酒,并不像见男人喝酒一般厌烦,聂惠兰只是单纯喜欢喝酒,从不过度饮酒,更别提醉酒之后胡侃吹牛了。 聂惠兰两碗酒下肚,背靠在椅子之上休憩片刻,放才伸出手指敲两下桌子,看向袁厌说道:“总之,这琅家大小姐不管活的死的,现 18. 第十八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袁厌从前就觉得,虽然因为白风寨没闹出过什么大事,所以县令从不让他们,过多浪费时间在白风寨上。 但她身为四方镇最好的捕快,也是衙门的捕头,自然不能县令说什么,她才想到该做什么。 所以,她老早就利用休息时间,乔装打扮,上山摸过白风寨内部情况。 白风寨里头并不像外头传的龙潭虎穴,里面的‘山匪’不仅不多,且实际上出了事,能顶用的也只有卞无敌一人。 另外的,与说书人故事里妖魔化的传闻,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她们可不是什么妖怪,而真真是一些年迈妇人,与身体有各种各样缺陷的女人。 聂惠兰听了袁厌的话,顷刻便猜到为何传闻会如此离奇,肯定有不怕卞无敌,想要上山看看的男人,但既然不是剿匪,就大多是色胆包天,想见见现实里的盘丝洞,谁知道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后来可能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但又不敢对人说实话,只能将白风寨上的女人妖魔化。 聂惠兰愤愤不平道:“男人总是这样,碰到打不过的漂亮女人,就非说人家是妖怪变的,色胆包天想要来段艳遇,见到年迈妇人,又非说是妖怪现出原型,真真是脑子有病。” “确实有病。”袁厌赞通道。 聂惠兰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又问道:“袁厌啊,我听你这话,像是并不怀疑卞无敌是坏人,既然如此琅小姐——” 聂惠兰话说了一半,袁厌接道:“是,我怀疑琅玲珑并非被劫,而是逃婚,迎亲队伍都是宋志自己的兄弟,新娘逃婚男人一定觉得丢人,他很有可能颠倒黑白。” 聂惠兰咀嚼着‘逃婚’两字,眸光之中闪着不可磨灭的亮光,她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哈哈笑道:“是啊,这琅玲珑身为朗月山庄的大小姐,貌美如花的年纪,家人不阻拦她行走江湖,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却要被迫嫁给一个有三个娃的男人,替他带孩子,自然想要逃婚。” “在我看来,卓婷女侠的下场并不算好。”袁厌哼哼道。 聂惠兰对此倒是深表赞同,她生气道:“我年少与她相识,她武功不俗,也对世事都有着独到的见解,虽后来我们各自成亲,没什么机会见面,但早几年还通过信,她虽从不抱怨,但字里行间皆是疲惫。” 聂惠兰越说,便越觉得生气,她对这世上的糟心亲事,实在是深恶痛绝。 偏偏,宋志不像尤逸群一样是个废物,他与世人歌颂中的好丈夫,别无二致。 但即便如此,聂惠兰还是不免为卓婷感到惋惜。 她设身处地想想,难免不觉得愤怒,她道:“她靠自己也能名扬天下,结果到头来,大家都只记得她是宋志的妻子,她最多被赞颂的地方,还是因为她对宋志起到什么帮助!” 袁厌拍拍聂惠兰的肩膀安慰道:“我想卓女侠下辈子,一定能成为真正名扬天下的侠女。” 聂惠兰知道斯人已逝,过度的缅怀并不能让她们改变过去,反倒还是丧失改变未来的契机。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平复下心情之后,又继续推测道:“朗月山庄乃是武林世家,虽然琅庄主前些日子因病去世,但亲朋好友布满天下,如果当真是劫亲,只要月华夫人说一声需要帮忙,五湖四海的朋友自然前来,还怕一个小小匪寨不成。” 她推测结束之后,几乎可以肯定,琅玲珑必然是逃婚,且月华夫人早就知道,所以故意装病闭门谢客,真正跳脚的只有宋志一人。 “既然是逃婚,我觉得,我们不必多管闲事。”聂惠兰看向袁厌说道。 袁厌摇摇头,严肃道:“这都是我们的推测,眼见为实。” “也是。”聂惠兰点头道,“来都来了,肯定要进去看看的。” 袁厌又说道:“况且无论琅玲珑是否逃婚,这事我们都必须由我们来管。” 聂惠兰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确实,如果琅小姐是被劫亲,卞无敌被抓也是活该,如果她是逃婚,一旦县令将此事上报朝廷,上头再派人来处理此事,琅小姐和卞女侠的情形怕是都不会好。” “这就卞女侠啦?”袁厌笑道。 聂惠兰理所当然道:“我仔细一想,既然里头都是老弱妇孺,那么外头传到疯魔的传言,大抵不可信,所以——卞无敌未必是坏人,反倒像是劫富济贫的女侠。” 两人都是行动派,刚说要上山,方才停在河边讨论了一会儿计划,现在即刻便启程继续动身。 反正对于现在的二人来说,只要一把腰刀一把剑绝不不离身,其余皆是身外之物。 二人如同初见时一般,一前一后用轻功上山,一同躲在树上。 聂惠兰看向一旁袁厌小声问道:“我们怎么进去?” “从大门进去。”袁厌说道。 “直接从大门进去会不会太刺激了。”聂惠兰兴奋道。 袁厌无奈道:“惠兰姐,虽说我不反对你和十六岁一样,剑指前方杀光恶人,但咱们都觉得卞无敌不是坏人,你还想见面就打,反倒容易结怨。” “确实。” 说这话的并非聂惠兰,而是—— 两人一齐回头看向隔壁枝丫上躺着的女人,她眸光懒散,像是刚睡醒一般,还在打着哈欠,一头较长乌发未用发髻,随意披散。 她身穿一袭明艳无比的红袍,肤色雪白,面上不施粉黛,裙摆上下皆大大咧咧开着,黑发落在雪白胸脯,往下又滑落长腿两侧,长腿随意挂在枝丫两边,一晃一晃的。 饶是袁厌,看见这幅香艳场景也忍不住红了脸,她皱着眉头说道:“难怪他们说你是女妖怪。” “我有的你都有,你红什么脸。”她打了个哈欠蔫蔫道,“而且全天下的男人女人,都知道女人有胸有屁股有腿,我不过是露出来,怎么就成妖怪了?” 聂惠兰自己也很惊讶,她居然对此接受良好,反倒好奇问道:“卞女,卞姑娘这么穿,是因为觉得太热了吗?” 卞无敌原本表情懒散,这会儿猛地睁大眼睛坐起身子,一巴掌拍在枝丫之上,指着聂惠兰大笑道:“知己啊!” 她没控制好力道,树枝直接从中间裂开,导致她整个人向下摔去。 她也不慌,堪堪护住脑袋,也不管摔得有多难看,即便满脸泥土,却也像是没事人一样,拍拍脸颊站起身子,单手扶着可能摔伤的腰,看向聂惠兰说道:“你就是聂女侠吧,久闻大名,幸会幸会,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聂惠兰与袁厌对视一眼,二人想是一回事,但真这么轻松就进入匪寨,还是难免不觉得惊讶。 聂惠兰一脸犹疑,单手握着剑,看向袁厌寻求意见。 袁厌沉思道:“进去看看再说。” 聂惠兰嗯了一声,看向毫无顾忌将背影留给她们,且已经向前走了好几步的卞无敌说道:“卞女侠,敢问——” “叫我无敌就好。”卞无敌朝她俩抛了个媚眼。 聂惠兰迟疑片刻,一声无敌还没喊出口,便被一声娇斥打断。 “可别上当!” 只见寨子里走出一个约莫十来岁年轻的姑娘,穿着与卞无敌差不多暴露的——不知道该不该被称之为衣服的东西。 她用一块名贵的红色绸缎裹住前胸,这绸缎比卞无敌身上的还短,堪堪遮住膝盖上方,下摆居然还做出层层贴贴的样式,瞧着绣花纹路倒像是用嫁衣布料改的。 瞧着金线织造的嫁衣,想来这女孩便是琅玲珑。 她露出两条晃晃悠悠长腿,身上露在外头的皮肤全是泥巴,左手拎着一颗树苗。 她大步走到卞无敌面前,看向聂惠兰说道:“聂女侠,袁捕头,你喊她无敌可就是遂了她的意,喊老卞就 19. 第十九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刚踏进白风寨的大门,便见到传闻中的‘妖怪’扎堆在一起,有洗衣服的,有扫地的,有种地的,也有为晚饭做准备的。 聂惠兰目光扫视一圈,惊讶道:“这不是张屠户的母亲吗?他说您已经过世了。” 朱婆婆与一旁左胳膊没法动的女人相视一笑,而后看向聂惠兰说道:“这孽子倒也没说错,我确实死在那天他喝醉酒对我一顿打,直接借着酒劲将我丢到镇子外的土里埋了。” 聂惠兰沉默片刻,倒也没有惊恐,而是小心翼翼问道:“所以,朱婆婆你现在是鬼了?做鬼能摆脱畜生儿子,也挺好的。” “你这妮子的脑子还真是一如既往清奇,怎就忍了尤家母子这么多年。”朱婆婆摇摇头,忍不住笑出声。 卞无敌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搂着聂惠兰的肩膀,看向朱婆婆不客气道:“老太婆,你自个儿不也忍了你那傻狍子儿子这么多年,可不许拿这事挤兑我知己,她这是——嗯,有做忍者的本事。” “小卞啊,你之前给我们讲的故事里,忍者不是乌龟吗?”钱婆婆缺了一只眼睛,完整的眸子边上,也全是大大小小的疤痕,眼珠子浑浊,但完全不影响她传达茫然情绪。 卞无敌咳嗽两声,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聂惠兰自然不会同她计较,拍拍胸脯,自豪道:“我从前可不就是王八吗,这烂人母子我却能忍这么多年。” 袁厌煞有其事点头道:“确实王八。” 聂惠兰与她相熟,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哼哼道:“你还能在男人堆里忍了这么多年呢。” “卧龙凤雏。”卞无敌指着两人哈哈笑道。 两人听不懂其中典故,也不明白这成语在千年之后,早就被变成阴阳人的话。 琅玲珑摸着下巴,皱着眉道:“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人,但我觉得你没有。” “阴阳的最高境界,就是别人听不出来我在骂人。”卞无敌表情显得有些沾沾自喜。 “不管我听不听得出来,打你就对了。”琅玲珑抬腿就是一脚。 卞无敌被踹得一个踉跄,怒道:“你偷袭!” “就偷袭你。”琅玲珑吐吐舌舌头,做了个鬼脸。 卞无敌翻了个白眼,哼哼道:“你在我们那儿还算是个小孩,我不同你计较。” 卞无敌又朝着做饭的婆婆说道:“老太婆们,今天两位女侠要留在咱们寨子用晚饭,你们可得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啊!” 几位大大小小的女人围绕着聂惠兰和袁厌叽叽喳喳,她们倒是认识聂惠兰,也听过她不少传闻,从前不耻,如今却是拿来当榜样的。 至于袁厌,朱婆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震惊道:“你你你,是袁捕头!” “是我。”袁厌坦荡承认道。 朱婆婆握着袁厌的手,满是褶子的手拍了两下她的手背,哈哈笑道:“我从前就觉得,你这小伙子眉清目秀不说,人还特好,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救了老婆子不少次。” 袁厌的身份被指出来之后,又有好几位妇人,红着眼睛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袁厌从没被这么直白夸过,脸色通红,连连摆手道:“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且我当时做法治标不治本,还得是卞女侠的法子管用。” 妇人们叽叽喳喳的夸奖又落到卞无敌头上。 卞无敌脸皮厚,双手叉腰把夸奖悉数接下,甚至还朝着琅玲珑扬了扬下巴。 琅玲珑按着额头,表情十分无奈道:“就这还总说我小孩呢。” 袁厌和聂惠兰对视一眼,只觉得这白风寨真是来对了,外头的世界太过让人窒息,这里到真正是个避世桃源。 如若她们日后还想再救别人,也能给她们留一条安然无恙的后路不是? 几人好不容易打闹完了,方才一起回到卞无敌的屋子里。 卞无敌可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累了便搬张凳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看着几人说道:“黑风寨里的财务都被衙门搜刮干净,咱也没什么会客室,椅子桌子都不成套,先到先得,你们自己找个地方坐哈。” 琅玲珑看着仅剩的两张椅子,无奈道:“两位女侠坐吧。” 聂惠兰和袁厌自然不好意思坐,几人推辞来推辞去,等到卞无敌开口‘床上不也能坐吗’,她已经小睡完一觉了。 聂惠兰按着脑袋,失笑道:“还真是。” 她主动坐到床铺上,将椅子让给琅玲珑和袁厌。 琅玲珑瞪着卞无敌,骂道:“机灵不死你。” 卞无敌手肘抵在桌子上,蔫蔫道:“我好困,你说啥就是啥。” “你是猪啊天天睡。”琅玲珑觉得被她搅和下去,那可真是没完没了生气了,她不再搭理她,看向聂惠兰二人正色道,“其实我会选择逃婚,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聂女侠,我摇摆不定之时,正好听闻聂女侠事迹,方才下定决心。” 聂惠兰指着自己,一脸惊讶问道:“我的事迹?” 琅玲珑点点头,笑着说道:“嗯,我原本想着婚礼当夜,等宋志和宾客全都喝醉酒,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趁机逃跑,结果受到老卞忽悠,却做出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她掀开花轿,问我想不想去桃源仙境,我便跟她来到这里。” “所以,你当真是逃婚。” “我知道外头的传闻,估计是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所以说我是被劫走的。” 琅玲珑是天之娇女,她出生自武林世家,拥有绝好的武学天赋,与武林中人艳羡的老师,这世上大多数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情,她的父母皆会给予支持。 她的母亲月华曾经也是个武功高强的女侠,婚后因为生她身子一落千丈,不得不放下剑。 父亲疼惜母亲,没有再娶纳妾,月华不便出远门,一人掌管整个朗月山庄大小事务,生活倒也充实。 她眼看着女儿继承自己武学天赋,也对习武兴致高昂,自然高兴,每每鼓励她,便说, “好好好,我们玲珑啊,必然能够成为当世最强的侠女!” 琅玲珑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眉飞色舞的做过不少人生规划,比如在几岁的时候武功到达什么层次,又学到什么门派的新功夫。 最重要的便是,她干出一桩顶天立地的大事来便能名扬天下。 名扬天下之后,又要如何继续行侠仗义,更上一层楼。 她的人生被各种各样,还没遇见的路人,还没学会的功法,排得满满当当。 她光是想象,便觉得无比快乐。 她的爹娘一听她的人生规划,笑得眉眼弯弯,说不上不赞同,但总会问她:“玲珑啊,你这是全然不考虑什么时候嫁人呀。” 琅玲珑理所当然道:“我为什么非要嫁人?我们江湖儿女,自然不按常理行事!” 她的爹娘说着老生常谈的催婚话语,她偶尔也会想,是不是每家每户都这么劝,毫无新意。 她想反驳道:“寻常人家女儿一定要嫁人,是因为她们很难在外面独自谋生,她们并没有别的选择,当然,若是有人喜欢后院生活,也不非寻求夫君之爱 20. 第二十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琅玲珑一直觉得,聂惠兰和卞无敌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一个改变她的人生,一个告诉她选择的没错。 若没有听到聂惠兰的传闻,她未必会下定决心。 她的父亲,在临死之前,即便咳嗽不听,也要一直念叨, “女儿啊,你别总觉得爹是非要人继承朗月山庄,你当然好,爹也相信你能做到,只是爹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爹总要在临死前,找个可靠的人照顾你,你日后要能生下个白胖小子,老了也好照顾你不是?” 琅玲珑红着眼睛,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违背病重父亲的话。 她虽应下父亲,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心愿已了,她成亲之前他的病情突然加重。 昏迷当晚便与世长辞,按照规矩,她身为独女应该守孝,但她成亲是琅庄主的遗愿,再加上江湖人并不这么重规矩。 于是,她稀里糊涂就应下提前亲事。 宋志绝对算不上是个坏人,也绝对是个有能力的好人。 但她一点也不喜欢他,更是全然不向往婚后生活。 月华刚刚丧夫,要忙的事情十分多,整个都显得憔悴万分。 她破天荒没心思打扮,用粗糙的木头簪子挽着头发,站在女儿后头,看向她说道:“玲珑,我知道你内心有诸多抗拒,每个女人出嫁前都是这样,娘也是这么过来的。” 琅玲珑从小听的,都是母亲与父亲如何一见钟情,婚后如何伉俪情深,她头一回听到母亲露出如此表情,谈论从前的事情,不免惊讶问道:“娘,你与父亲不是一见钟情吗?” “是你父亲对我一见钟情。”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说出深埋于心底多年的真相。 她见到女儿因为惊讶,越睁越大的眼睛。 她抬起手,这一次落在她肩头的力道,重得让琅玲珑直缩脖子。 月华闭上眼,缓缓道:“玲珑,这世上有太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都只讲究门当户对,婚后不睦的夫妻更是数不胜数,我运气还算不错,你爹与我有不少共同话题,更难得是他对我很好,婚后我们更是琴瑟和鸣,我们还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儿。” “可你没法再行侠仗义。” “是啊我没法再行侠仗义。” 她将手放在扁平腹部,语气是难以掩饰的哀怨。 “我不是怪你,我也没有怪过你。”她喃喃道。 琅玲珑小心翼翼问道:“真的没有吗?”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没有再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她说道:“但总归你父亲没有不良嗜好,甚至不曾想过拥有姬妾,即便只有你一个女儿——” “只有我一个女儿,都让你的身体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况且只有我不好吗?” “玲珑,爹和娘都很喜欢你,但这偌大家业——” 琅玲珑摇摇头,皱着眉头生气道:“娘,我不明白,既然你为父亲没有姬妾开心,你们膝下没有儿子,也不觉得不好,又对我十分疼爱,为什么从未想过让我来继承家业。” “玲珑,这是不行的,即便是我,也没有公然在外头代表朗月山庄的道理。” “但父亲能做的事情,你也能做,虽然朗月山庄并非由您建立,但谁都承认朗月的月,就是您的月。”玲珑问道,“为什么不行?” 月华回答不上来,话锋一转,又说起旁的事情来:“就算你真能独自继承家业,但是你可曾想过,你老了若是无人照顾你——” 琅玲珑想说,父亲不也死的比母亲早,她自己都没觉得晚年没人照顾,难道她还会再嫁不成?况且这世上寡妇这么多,有些不愿意再嫁,可不是为了贞节牌坊。 她曾有幸听见,一个寡妇兴高采烈说, “我现在有孩子,有钱,还没有男人管我,一个人别提多自在了!” 但身为女儿,说这话终究不妥,她只是说道:“娘,我们家这么有钱,请下人照顾我不行吗。” “你也知道聂女侠的传闻不是吗?她最后不也嫁了人,她女儿最近嫁了人,多好啊。” “真的好吗?” “总之,你没有丈夫孩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这世上也没人能给出明确的答案来。 这世上有太多,好赌,不负责任的丈夫。 再者,即便有亲生儿子,也并非人人都愿意尽孝。 每每劝婚劝育的时候,便不会有人提这些腌臜事情,若有人反驳时候说起,他们便会说, “又不是人人都这样,你说的不过是极其罕见的例子!” 月华又说道:“总之你信爹娘的眼光,宋大侠人品绝对可以,你若不想照顾他的孩子,娘替你照顾,你们只管自己再生。” 她小的时候,琅庄主没少用‘玲珑啊,你一定要对你母亲好一些,她生你的时候可吃了不少苦’这样的话教育她。 琅庄主把妻子受的苦,全都记在心里,琅玲珑也记得,这导致她对生孩子一直感到恐惧。 她摇头道:“娘,我不想生,很疼。” 她将手掌按在月华腹部,那里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当年几乎要了她的命。 月华闭上眼,终究没再反驳。 琅玲珑就在逃婚,与真的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之中纠结着。 直到她听见聂惠兰的传闻。 聂惠兰曾是差点就名扬天下的女侠,旁人或许不记得,但月华身为同辈侠女,却记得一清二楚,小时候没少给琅玲珑说她的事迹。 以至于,琅玲珑觉得这样惊才艳艳的女侠,她退出江湖,一定是因为身子不好,或是与丈夫感情和睦,又或者是家里太忙,毕竟大多数女侠都是因此隐退的。 她从没想到她婚后过得并不好,她的女儿更是痛苦。 当琅玲珑知道真相的时候,她也觉得,她都四十岁了,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 ‘我四十岁的时候,怕是剑都举不动了。’她这么想着。 ‘毕竟,我可没见过四十岁的女侠。’她将手按在华美婚服之上。 ‘往好了想,至少宋志不会像是尤逸群一样过河拆桥,我背后是朗月山庄,他不敢的,他比我大这么多,肯定死得比我早。’她自我安慰道。 聂惠兰已经四十岁了,在旁人看来更应该逆来顺受的年纪,却有勇气做出与十六岁截然不同的选择。 她提起剑,证 21. 第二十一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袁厌把厌烦的情绪摆在脸上,她翻着巨大的白眼,冷笑道:“我是搞不懂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嫁的。” 卞无敌摆摆手,说道:“成亲这事吧,说慎重,也必须要慎重,说不慎重,不合适也不过就是和离。”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补充道:“当然,我说的这些放在这个年代并不合适,而且无论什么年代,做生意都要观察合作伙伴的三观人品呢,成亲更是不能谁都行。” 琅玲珑点头道:“我觉得自己喜欢最重要。” 卞无敌打了个响指,赞通道:“我也觉得喜欢最重要,但要是有人觉得,找个相敬如宾的事业伙伴,或是旁的什么,其实也没别的问题啦,总之人品要好,三观要合不合的,有些就吃欢喜冤家,还有喜欢独身一人的,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开心每一天就好。” 袁厌听的目瞪口呆,这是她压根没想过的层面。 成亲,事业伙伴? 她还没想明白呢,卞无敌的思路又飞跃到新的地方。 她扬起拳头挥了挥,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大声道:“但是,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离婚都不丢人,拿贞洁给人立牌坊的,都是世俗错误看法所导致的,既然是错的,就没必要把自己框进去,过不下去了就离。” 聂惠兰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没错。” “我倒是真不喜欢相夫教子。”琅玲珑蔫蔫道,“当然我也并不喜欢亲自管家,硬要我二选一的话,我还是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继承朗月山庄,也不找个夫君继承朗月山庄,我其实花不了这么多钱。” 卞无敌指着袁厌说道:“你看袁捕头,自给自足就很好。” 聂惠兰摸摸下巴,严肃道:“要是女人比男人更容易找活干,便不会是如今场景。” 袁厌皱着眉头说道:“女人也不是找不到活干,但通常来说,女工即使干一样或者更多的活,得到的报酬也远不如男人。” 琅玲珑和聂惠兰都不曾真正愁过钱,这会儿同时看向袁厌,惊讶问道:“真的吗?” 袁厌点头道:“我刚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也不是直接想到女扮男装的,但要是我不遮掩身份去找工作,必然会遇到开口便是污言秽语的男人,且我干再多的活,得到的钱,永远比男童少许多。” 聂惠兰皱着眉头,不满道:“这是什么道理。” “大家一起逼女人嫁人呗。”卞无敌哈哈笑道,“要是每个女人都能靠双手养活自己,还愿意回家结婚生孩子的自然大大减少,谁不知道生孩子死亡率高啊?” 琅玲珑点点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悲哀与愤怒,她说道:“我娘亲就是因为生我,所以搞坏了身体,没法再习武。” 卞无敌耸耸肩膀,又说道, “但要是所有女人都不愿意生孩子,男人肯定不乐意,他们天生都有那么点儿繁殖癌,毕竟出根东西就好,其他什么苦都不用受还能爽到。” “做生意的,管事的,决定女人能拿到几个钱的全是男人,男人怎么会同情女人?大家都这么干,也不会受到指责,谁还愿意多给女人一点钱呢?女人被迫因为归于家庭,所以地位越来越低,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这是不对的。”琅玲珑眉头拧到一起,表情愈发不满。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卞无敌摸摸下巴说道。 “我知道,让女人做老板就好!”聂惠兰眼睛一亮,惊喜道。 “对咯!”卞无敌朝着聂惠兰竖起大拇指,哈哈笑道,“不愧是我的知己,就是懂我。” 琅玲珑使劲搓着卞无敌手感极好的大腿,兴奋道:“让女人做老板,而且只招女工,女人的机会越来越多,选择也就越来越多。” 卞无敌拍开她的手,懊恼道:“说归说,别非礼我。” “我就搓搓。”她仗着自己武功好,继续上手搓着,然后看向聂惠兰说道,“就像白风寨里头一样,只要不愁吃穿,大家也能开开心心过日子。” “外头可全说白风寨里都是妖怪。”袁厌皱眉道,“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生活。” “万事开头难。”卞无敌摩拳擦掌兴奋道,“但要是咱们成功了,那便能产生良性循环。” “良性循环是什么意思。”聂惠兰疑惑道。 “就是好的事情会转圈圈。”琅玲珑解释道,“她总会说很多奇怪的话,听多就习惯了。” 聂惠兰点点头,哈哈笑道:“这些话很有意思,真的。” “当然有意思啦。”卞无敌咧嘴笑道,“这可是几千年后的先进想法,许多前辈用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呢,总之我们的自由便是,只要我们愿意,就能自己上街去买花。” “自己去买花。”聂惠兰嘴唇动了动,双眸之中,是难以掩饰的向往。 琅玲珑一把捏在卞无敌的大腿上,哼哼道:“能随便上街买花确实动人,但瞧你,又在说胡话,你要是知道几千年后的事情,倒是说说几千年后怎么样呢。” 卞无敌疼的龇牙咧嘴,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单手插着腰,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扬扬下巴开心道:“几百年后,便会有女人做皇帝,她会将自己女儿培养成继承人。” “听起来好棒。”聂惠兰惊喜道,“会有女官吗?” “不仅有女官,她还会广招天下寒门子弟。”卞无敌说道。 她说到这儿,表情又变得有些遗憾,继续道:“但是男人不大乐意权利被女人抢走,发起了一场斗争,成王败寇,女帝和女儿失败了,就这样又过了几百年,女性地位反倒越来越低。” 琅玲珑咬着牙生气道:“你就瞎编,如果我是那个女帝,我就见一个男人杀一个男人!” “我就喜欢你天真的样子。”卞无敌哈哈笑道。 琅玲珑哼哼道:“我们女人一定会团结在一起的!” 聂惠兰想到这世上还有何翠翠这般人,以及她到死都想不明白的苦命女儿,便止不住摇头道:“玲珑,你的想法确实太过天真,男人已经团结在一起,但大多数女人根深蒂固的思想,便是必须低男人一等。” “确实。”袁厌哼哼道。 “是啊,因为世人要求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很多女人都不曾读过书,到最后连问‘为什么’的想法都不会有。”卞无敌哼哼道,“既然不会问为什么,便只能做个安居一隅的蠢货,她们只会是男人的帮凶。” “这些女人没有拯救的必要。”袁厌对其厌弃无比。 卞无敌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她眯着眼睛道:“袁捕头,她们或许是蠢货,但因为不够聪明被蒙蔽又不是她们的错,想要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是很难的。。” 聂惠兰红着脸说道:“是,我也是这么多年才想明白。” “但知己你已经超过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女人。”卞无敌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总之什么时候觉醒 22. 第二十二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聂惠兰后来回想起,当时在白风寨上度过的时日,依旧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拥有一群三观相同的朋友,一日劳作下来,怎么谈天都不觉得够。 卞无敌和聂惠兰都喜欢喝酒,琅玲珑和袁厌都极有克制力,但偶尔在兴头上也会喝多。 “男人真的很奇怪,到底是谁在觉得,有女人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老男人,还开开心心给他的三个孩子当妈。”卞无敌打了个酒嗝,骂骂咧咧道。 “男人带两天孩子,就会被夸是个好爹。”袁厌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琅玲珑一巴掌拍在桌上,骂道:“可不是吗,卓女侠就能又带孩子又当行走江湖,他宋志是个废物啊,想生又不管养?说什么卓女侠身体不好早逝,那可不吗,生了三个孩子对内要做贤内助,对外又要行侠仗义,既要做好搭档,还要当个好妈妈,这不活脱脱就是累死的?” “不仅要当好妈,还要当个完美的妈,你可不能有一点错处。”聂惠兰对此倒是颇有怨言,“夸奖都给孩子她爹占了,咱们女人就是来背锅的。” 袁厌哼哼道:“是啊,女儿出点儿大事小事,就连嫁不出去,都是你这个当娘的错。” 聂惠兰一拍桌子,懊恼道,“但凡尤逸群能真像他吹牛那样,考他个状元郎,怕是向思齐求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咯!结果他自己不反省,还非要女人低嫁,就他爹的离大谱,爷爷的。” “总归不该是你独自在这里懊悔,你已经尽你所能。”袁厌安慰道,“你的人生也不该只有你的女儿。” 聂惠兰摇摇头,又猛地饮下一口酒,借着酒劲她心里愈发愤懑,终是说出隐瞒多年的秘密,她道:“其实现在回头想想,我当年根本就不喜欢孩子,但后来不知怎么的,莫名就感觉,我的人生只有思齐。” 卞无敌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又开始说旁人听不懂的话:“你这个就是生产后,雌性激素分泌所导致的后果,妈妈总会莫名爱上孩子,再加上世人都会苛求母亲爱孩子,到后来也就成了习惯。” 琅玲珑喝得烂醉,懒洋洋躺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指着天,大喊道:“我每每看着我自己,就想到我娘养孩子,真他爹的累啊,又不听话又不靠谱,再说了,生孩子这么痛,我这辈子都不想要孩子!” “确实没什么好生的。”袁厌翻了个白眼,骂道,“这世上无家可归的女孩这么多,喜欢孩子,去捡一个不就好了?” 说来也巧,几个酒鬼第二天一早下山,便在河流平缓处的岸边,捡到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女孩,她双目紧闭,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 聂惠兰连忙抱着小孩上山,婆婆们在她替女孩擦身的时候,连忙赶制出一套简陋的布衣,而后由聂惠兰替她换上。 一群人围绕着小女孩,聂惠兰替她换衣服的手不免发着抖,到不是因为她紧张,而是因为她看见——她身上大大小小错落的伤口。 袁厌眼睛一睁一闭,便能轻易分辨伤口由来,她冷笑道:“这般形状的伤口,我可太熟悉了,当年只要我没干完活,我爹就会拿鞭子抽我,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便会形成这样的痕迹。” 卞无敌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这不巧了,我这具身体的爹娘,在我小的时候也这么抽我,因为我是个女儿,害得他们没有儿子。” “你爹娘生不出儿子这关你屁事。”琅玲珑懊恼道,“况且为什么非要儿子?我真搞不懂,男人到底高贵在哪里。” 卞无敌毫不避讳说道:“多一根*吧。” 几个女人脸一红,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说道:“反正我不觉得有跟*有什么高贵的,没女人的肚子,有几根*都不顶用。” 聂惠兰咳嗽一声,拍拍卞无敌的肩膀说道:“你在我们几个大人面前说也就罢了,小姑娘醒的时候,你可别随便说脏话哈。” 琅玲珑不满道:“惠兰姐,我也是个十六岁的宝宝啊!” “咋地,我二十六岁就不是个宝宝了?”卞无敌反驳道。 琅玲珑朝她做了个鬼脸,哼哼唧唧道:“你自己说的,我在你们的年代,还算是个小孩呢!” 袁厌拍拍两人肩膀,哈哈笑道:“男人四五十岁都当自己是个宝宝,我们惠兰姐,四十岁也都是个宝宝,但老卞你还是算了吧。” “我怎么就算了!”卞无敌双手叉腰不满道。 “我们宝宝寨可没你这样的坏女人。”琅玲珑朝着卞无敌吐吐舌头。 卞无敌生气道:“坏女人好啊,我以前看电视的时候,最喜欢道德沦丧的坏女人了。” “道德沦丧的坏女人是什么样的。”聂惠兰对她的‘胡话’接受良好,好奇问道。 卞无敌一说这个就来劲,她兴奋道:“先说好,我可不想洗白坏人,但我看见从小受到压迫的女人,长大以后非要她做个好人,就只觉得道德绑架,所以当年看到江*燕放纵欲望的时候,可真他爹的太爽了!” “放纵欲望?”袁厌皱眉道,“这是不对的。” 卞无敌哼哼道:“不要把影视作品上升到现实,我自己又不道德沦丧。” 琅玲珑哈哈道:“什么电视啊,你要说话本我就懂了,我可喜欢一些话本里的女妖怪了。” 她说到这里红了脸,小声说道:“就,你们懂的,抓漂亮的男人共度春宵,该利用利用,该杀杀,真的很爽。” “就是可惜了,这些话本都是男人写的。”卞无敌哼哼道,“要不然,要我看这些女妖怪就不会因为听男人说什么‘从良’,男人睡完还要来一句‘你以后一定要做个好人啊’。” 袁厌厌恶道:“是啊,还有嫖i客劝妓从良那套,我只觉得恶心。” “他们可以不嫖。”袁厌皱着眉头,只觉得的想要呕吐,“这世上有太多无可奈何的妓i女,却没有不自愿的嫖i客,所以嫖i客冠冕堂皇的话,就他爹的是在放屁!” “都是些道德绑架罢了,一个为了活下去,要做什么都不丢人。”卞无敌哼哼道。 “男人都烂到家了,还对女人要求这么高。”袁厌冷笑道。 琅玲珑沉思片刻,说道:“我当时要嫁给宋志的时候,他们都说他是个好人,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已经超过这世上不少男人,长得正常不大腹便便,不纳妾不招妓,不打女人,有正义感,没有不良嗜好,不介意妻子抛头露面,与卓女侠多年相敬如宾,但只要想到他们的婚姻生活,依旧觉得无比窒息。” 聂惠兰是个过来人,点头道:“我当年也是个傻子,在我被休之前,尤家用的都是我从聂家拿的钱,我每天做牛做马,尤逸群每天屁事不干,但他只因为没有纳妾,就能被称得上是个好男人。” 琅玲珑双手比划着,咬牙艰难道:“甚至,我在看着我爹与我娘相处的时候,也总觉得窒息,这样的亲事,这样的余生,我一点也不想要。” “因为很多人只想要不出错婚姻,而非爱情。”卞无敌拍拍琅玲珑的肩膀皱眉道,“再加上这世上对男人的要求,几乎少到没有,所以只要不干坏事,仪容不丑还算干净,那就是个能嫁的好男人。” 琅玲珑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好几下,连连点头赞同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只求不出错的婚姻,而非爱情!但是世人对女人的要求可就多了,年纪才貌性格,样样都是能评判女人好坏的标准。” “倒更像是评判商品。”聂惠兰眯着眼睛说道。 “女人被买回男人家去把玩,没有任何自主意识,不是商品是什么?洋娃娃也不过如此。”卞无敌挑挑眉毛笑道。 卞无敌的目光,又落到双目紧闭的女孩身上,她神色晦暗不明,懊恼道:“有多少人,为了生一个儿子,又美名其曰要给儿子更好的生活,将女儿卖掉,掐死襁褓中的女婴,让还没成年的女孩,被迫出去干活,这甚至都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没人会对此多加指责。” 琅玲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缩缩脖子,担忧问道:“这世上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吗?” 卞无敌指着自己, 23. 最后一个抉择 《女侠四十岁》全本免费阅读 牡丹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她从前在家,大多数时候都不被允许说话,所以显得格外沉默寡言。 母亲称她为, “你就是个不该来到世上的赔钱货!” 所以,她在面对几位姐姐善意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牡丹吸吸鼻子,问道:“我真的能用这么好听的名字吗?” 聂惠兰理所应当道:“为什么不能?” “我什么都不会。”牡丹拽着衣摆,喃喃道,“母亲说,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赔钱货。” “你又不是个货物,哪有赔不赔钱的说法?”袁厌翻了个白眼,骂道。 琅玲珑是几位姐姐中年纪最小,也是最为活泼的。 她拉着牡丹的手,露出天天笑容,说道:“小牡丹,你别管以前怎么样,但以后,你就是姐姐们最心爱的妹妹。” 在几位姐姐与婆婆们的不懈努力下,牡丹日渐开朗活泼。 几位姐姐总觉得对世间的事情,有太多的不满,但吸吸听话可爱的小女孩,便觉得开心许多。 牡丹很听话,会主动做许多事情。 牡丹很好学,主动要求学读书写字。 琅玲珑不依:“我们这么多武功盖世的女侠,你怎么就不想习武呢!” 卞无敌骂道:“她不想习武,你逼她做什么?乖啊宝宝,学医就很好。” “你自己说的,学医救不了人!”琅玲珑反驳道。 牡丹左看右看,怯生生问道:“我也能成为女侠吗?” 琅玲珑已经完全学到卞无敌的厚脸皮,指着自己说道:“你难道就不想成为姐姐这样,长得漂亮,武功又高,还能帮助小朋友的超级无敌漂亮侠女吗?” 牡丹一愣,卞无敌推开她,指着聂惠兰说道:“小宝啊,你瞧瞧惠兰姐,你晓得吧,她当年可是凭借一己之力把黑风寨的寨主脑袋,一刀砍下的超级侠女,想成为她不?” “想!”牡丹连连点头道,但她看着桌上的医术,犹豫道,“可是我也想学医。” 袁厌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点头道:“反正你聪明,只要不觉得累,想学就都学。” “肯定没高考累。”卞无敌朝着牡丹竖起大拇指,笑道,“从今以后,你就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小宝了。” 牡丹很聪明,医学方面过目不忘一点就通,武学天赋也好的出奇。 卞无敌时常抱怨,这么好的苗子,差点白白死了,简直暴殄天物。 牡丹不骄不躁,每天勤勉学习。 白风寨上的日子一天一天过,所有人都觉得充实无比。 直到—— 宋志带着不少江湖中有名望的‘大侠’,和四方镇衙门众人,一起前来讨要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其中还有邱冀来凑热闹,他似乎很记恨卞无敌后头揍他的事情。 聂惠兰觉得,要不是当时聂长鹰和尤逸群狗咬狗,把事情闹得太大,最后不免惊动更高级,县令硬着头皮想要各打五十大板解决事情的时候,已经晚了,后头连带着查出不少腌臜事情。 聂长鹰贿赂县令。 尤逸群科举舞弊。 两人一道谋财害命,休书都写了,还当街找茬。 他们连带着县令一起,全吃不了兜着走。 且他们当时与聂惠兰的事情是当街闹的,反倒帮着聂惠兰与他们撇清关系,后头聂家的查清之后留下的财产,聂惠兰还得了不少,正好用来建设白风寨。 至于聂府‘无家可归’的夫人们,聂惠兰觉得,她们要是愿意来白风寨,她就当多救几个人,如若不愿意,她也没办法不是? 聂惠兰将牡丹护在身后,看向众人皱着眉头说道:“衙门里的人不足为惧,我一人就能解决。” “这些江湖侠客倒是真有几把刷子。”琅玲珑认得其中不少人,白着脸担忧道。 “打便是了。”卞无敌好久没动手,摩拳擦掌兴奋道。 她听着牡丹的建议,将西洋剑换成更顺手的手术刀,如今觉得自己更能行。 袁厌观察周遭,数着人数,严肃道:“看着有点麻烦,玲珑,你带着妇人们同牡丹一起从密道走,咱们拖延时间,江湖里的男人把脸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要是知道你不在,不会真对我们做什么的。” “不行,他们摆明了是要抓你们关大牢。”琅玲珑摇摇头,一脸凝重说道,“况且对面人数众多,你们三个肯定没法应付。” 牡丹拿着木剑,认真道:“牡丹也能帮姐姐们的!” 她身板小小,腰背直直,稚嫩的脸蛋上,更是不知哪来学来的深沉。 牡丹话音刚落,白风寨里几位老太婆,也拿着锅碗瓢盆站到几人身边,张婆婆带头道:“我们这帮老太婆,本来都是路边草芥,被你们几个小丫头给救下,安安稳稳多活几年,这时候还跑什么?” 聂惠兰还想劝。 但卞无敌却哈哈笑道:“好好好,反正我们绝不会交出玲珑,一起死在这里倒也痛快,死就死,哪次彻底改变世道不需要死人,反正我不怕。” “少乌鸦嘴。”袁厌骂道。 聂惠兰把劝解话语吞回腹中,同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连连点头道:“老卞说的没错,死就死,我才不怕死呢!” 她们并肩而立,便是无坚不摧。 “玲珑,跟我回家,我便不会对这帮妖女,将你在大婚上掳走的事情多加追究。”宋志举着剑,盯着琅玲珑恶狠狠说道。 “宋志,你分明知道我不愿意嫁给你,你也是亲眼看见我跑的,关她们什么事情!”琅玲珑龇牙咧嘴笑道,“你莫非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所以不愿意说真话?” 一众侠客开始窸窸窣窣,用异样目光看着宋志。 宋志脸色一黑,忙道:“玲珑,我看你就是被这帮妖女蛊惑,才脑子不清醒说出这话来,你不同我成亲,以后还有谁敢要你?” “我就是因为清醒得很,才不想嫁给你。”琅玲珑吐出一口口水,骂道。 “你既然清醒,就该想想你的母亲,因你逃婚一事,她气得病倒,至今还卧床不起!”宋志大声道,“况且,你当真想拉着这么多人,同你一起死?” 琅玲珑猛得一怔,红了双眼。 她不怕死,但她决不愿意让这么多人陪她死。 且——她这么多时间一直逃避着的,不愿面对的母亲的事情,却被宋志血淋淋的揭开口子。 她感到胸口一阵阵抽痛。 聂惠兰露出温柔表情,抬起手掌,按在琅玲珑的背后,轻声道:“玲珑,你理应回去看望你母亲,但不该是以宋志妻子的身份。” 琅玲珑抖了抖,错愕地看着一旁聂惠兰。 聂惠兰朝她笑道:“我们已经走到这步,也想到后头想看见的没美好光景,如何能就如此妥协?假使我们死在这里,我们也不是为你而死,是为我们自己,玲珑,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如果有人挡路,是他们有错,而非你。” 是。 她不想嫁给宋志没错。 她想要回去看望母亲没错。 她认为母亲有错也没错。 她眸子里的火光逐渐明亮,如若真有人死在今日,也绝对是对面这帮歹人的错! 白风寨里的人并肩而战,坚决不肯后退,甚至还一齐一步一步向前。 一帮身强体壮的侠客,居然被她们的气势一惊, “我,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该不会真是妖怪吧?” “是啊,女人哪有不害怕男人的。” “宋志,你这未婚妻——” 宋志停下后退的步子,面子上更是挂不住,仰着脸,看向面前气势汹汹的老弱病残,又看向一旁开始瑟缩的年轻力壮男人们,骂道:“我们这么多男人,千军万马都见过,面对一旁妇人,有什么好怕的?” 袁厌目光落在一旁不敢上前的捕快身上,笑道:“他们不知道我是什么水平,你们难道真觉得我换个女装,暴露真实身份,水平就会下降?” 捕快们脸色一黑,竟然作鸟兽状散去, “这,既然这琅小姐是自己逃婚的,我们衙门断没插手的道理,宋,宋大侠你自己加油!” 宋志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招呼着侠士们便要上前, “你们今日要是被一帮女人吓得逃跑,以后传出去,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侠士们向来是觉得面子大于生命,虽然感到害怕,但愣是没有后退。 两边僵持不下,谁也没有急着上前。 捕快们跑下了山,正豪遇见,女仵作带头,农妇们还有镇里的女人们跟在后头,一齐拿着锅碗瓢盆和农具,浩浩荡荡冲上山去。 女仵作看向袁厌咧嘴笑道:“袁捕头,我早说要做就做我这种根本没法替代的工作,新老县令都看我不爽,但碍于四方镇居然没一个敢做的男人,所以我在衙门至今还是不可取代的地位。” 袁厌哈哈笑道:“你难道觉得,我是可以取代的?” “确实不能。”女仵作举着小刀,大喊道,“姐妹们,这帮男的平日里就知道欺软怕硬,我们要让他们看看,我们根本不害怕!” 聂惠兰后来想起当日的事情,依旧觉得这不过是一场,让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