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务正业墨痕斋》 兰台仙吏,身心俱疲 刚来墨痕斋时,兰台是满心雀跃且紧张的,又想一边美滋滋地放首好运来又害怕自己难担重任。 诗人们的墨魂啊,文墨凝魂因爱而生,多么梦幻美好;他们品茗清谈对酒当歌,自己就在旁边优哉游哉如坐春风,多么令人心生向往。 但是,这一切都在一个月之内碎成了渣渣。 兰台看着现实中鸡飞狗跳的墨痕斋,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在飞快的死亡。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咕……” “太白!” 哦,这是李白又喝多了撒酒疯掉广厦的湖里了吧,酒量不好就不能少喝两口吗? 正巧泛舟湖上的杜牧撑着竹篙经过,出于对前辈的尊敬把魂捞了上来,卯足了劲儿一扔,嗖地从兰台头顶略过,好巧不巧地砸在了李商隐身上。 “抱歉。” 嗯……语气毫无波动,听不出丝毫歉意呢。 一大只胖橘也嗖地从兰台头顶上飞过去,紧接着陆游“嗒嗒嗒”地从她身边跑过去,还边跑边喊着:“菟菟菟菟菟菟——” 李清照被撞了一下,晃了几晃扭头怒怼:“抱着你的猫溺死吧!” 兰台抱着仅剩两根的胡萝卜,面无表情地往厨房走。 苏辙坐着小马扎戳在厨房门口,一手青团一手游戏,膝盖上还放着一盒。 唔,应该是苏轼怕他弟弟在屋子里发霉,所以特地把他拖出来的吧。 但是他在屋里打游戏和他在屋外打游戏有什么区别吗?难道是为了给他晒晒太阳,好让他多长几朵蘑菇出来炒菜吗?! 要不是苏轼的弟控属性压过了他的吃货属性,兰台会毫不怀疑他就是有这种想法。 “诶?兰台你来了。”打完一把游戏的苏辙抬头看见她,从盒子里捡起一个青团继续啃。 “嗯。子由你哥呢?” “在厨房里研究新菜式。”苏辙腿有些麻,换了个坐姿和她继续聊,“兰台找哥哥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随便一问。”兰台说着,顺手就把两根胡萝卜藏进了袖子里,还反复确认了不会被看出来后方才推门。 “……”兰台,我不傻好么? 兰台一进门,就看见了苏轼和盘子里的鱼大眼瞪小眼,满脑门儿写的都是“怎么做更好吃”。 而在苏轼身后,孟浩然遍寻不得的韩愈正坐在蒲团上与周公幽会。就是不知道周公会不会拿出白菜砸他一身。 毕竟他都快栽进菜筐里了。 “呀,兰台来了啊。”听见她的脚步声,苏轼终于结束了和鱼的瞪眼大赛,扭了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然后在看见韩愈时惊讶道:“退之怎么都睡进菜里了?快快快,兰台搭把手,把他拉出来。” “额……东坡,你认真的?”韩老师的起床气…… “嗷!” 苏东坡,卒于韩愈的戒尺之下,享年九百八十三岁。 兰台把胡萝卜藏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回到兰台小筑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孟浩然坐在兰台小筑的假山上,捧着书咬着笔顶着脑袋上嗡嗡飞舞的蚊子在那里苦思冥想。 小孟大宝贝你清醒一点啊!再待下去你就要被蚊子吃掉了! 兰台当然是拖不动他的,而且也不敢拖,毕竟小孟是团宠,万一让别的魂看见她可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没办法,兰台只能敲开了竹萱阁的门,请了正在刷地毯的王维把喂蚊子的孟浩然拖了回去。 至于拖回去以后会怎么样那可不关她的事了。 兰台毫无心理负担地踏进兰台小筑。 “嗯?鲁直?” 靠!鲁直?! “兰台回来了?”黄庭坚抱着香炉坐在椅子上,看见她进门对她微微扬了笑,一双猫眼亮晶晶的。 兰台扑过去把博山炉抱在怀里:“鲁直你别想了,我是不会同意你拿博山炉来调香的!” “兰台你先别急着拒绝嘛,我刚跟博山炉商量好了,他已经同意我用他调香了。” “……鲁直,我承认我是傻了点儿,可你也不能拿这么低级的谎话来骗我吧。”兰台把博山炉扒拉出来一点儿,拍了两下把里面的灰拍出来,博山炉立马“噗”地喷出一股白烟,呼起那些香灰,糊了一人一魂满脸。 “……” 兰台抹开脸上的灰,一脸生无可恋:“鲁直,以后禁止你和东坡靠近博山炉。” 黄庭坚失望且不死心地离开了,兰台把博山炉放回去,翻开点卯册清点魂数。 除了柳永、辛弃疾、上官婉儿外,大家都点卯了。当然代签的也算。 兰台看着永远少三个名字的点卯册,烦躁地挠了挠快秃掉的头。 七哥也就算了,另外两个魂怎么天天不回斋就知道在外面浪,她真的很想跟韩老师借了戒尺打他们一顿……哦,对了,她打不过来着。 兰台痛苦地认了命。 “兰台,吃饭了——”苏轼的声音遥遥传来。 兰台立马狂奔了出去。 十几个魂坐在长桌前品尝着东坡大厨的手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兰台飞快地扒着饭,环视一大圈发现少了个魂后,把嘴里的饭嚼嚼咽下去,扭头问旁边的苏轼:“王总呢?怎么没来吃饭?” “哦,Jeff在房间里工作呢,估计一时半会儿弄不完了。” “嗯?这个月底我不是给大家放了两天假吗?怎么王总还在工作?” “小兰台你知道的还是太少啊,在他这种人的概念里,是没有放假休沐这个词的。你不是还说过Jeff是什么大宋工作狂吗?”苏轼笑着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不过兰台放心,他的饭我早就给他留好了,一会儿我就给他送过去。” 兰台默默地盯了他两秒,幽幽开口:“东坡,要不我还是把你和王总安排在一个房间吧。”省得你天天往过跑。 工作时俩魂放一块儿会消耗掉额外的体力,住一间房应该没问题了吧。 兰台夹了一块红烧肉心想着。 晚餐结束后,苏轼端着饭挤开了王安石的房门。 王安石埋在一堆书里,戴着眼镜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Jeff,过来吃饭了。”苏轼走到桌边喊了一声。 “不饿,你自己吃吧。”王安石头也不抬,眼镜镜面上反射着幽幽的蓝光。 “魂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哪有不吃饭的道理。”他放下盘子走过去,胳膊肘支在书上歪着身子看着王安石,“王总,再忙也要吃饭啊。” “不吃。”他懒得跟苏轼起口舌之争,手指在鼠标上点了两下,打开了另一个页面。 “Jeff。”苏轼不开心地鼓了腮,伸手把王安石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眼前突然模糊的王安石一愣,抬头看向他。 “我可是特地给你留了饭,你怎么能这么不领情。”苏轼摆出一张委屈脸凑过去,“工作就这么重要吗?吃完饭又不是不能继续。” 他离得太近,以至于王安石只能看见他深色的眸里亮晶晶的光。 被盯了一会儿,王安石终于撇开脸,合上电脑站了起来。 苏轼的手在背后悄摸地比了个耶,笑吟吟地跟着他坐下,不安分地伸手拢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处蹭蹭:“王总果然善解人意体察民情。” “撒手,我今天没精力跟你闹。” “我知道我知道。”苏轼再蹭几下,放开他坐回自己位置上,端着下巴看着他吃饭。 王安石瞥他一眼:“你不回去?” “等你睡了我就回去。”苏轼弯着眉眼笑吟吟道。 “……随你。” 苏轼更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 兰台第二天来墨痕斋点卯,惊讶地发现今天苏轼的名字竟然签在了王安石的后面。 他今日起这么早的吗? 兰台揉揉惺忪的睡眼再仔细一瞅,这才发现上面签的是“子瞻”二字,且看这个字迹,怎么看都像是王安石的风格。 嗬——兰台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东坡他竟然…… 守了王安石半夜的苏轼打了两个喷嚏,翻了个身卷了卷被子继续熟睡着。 点卯回来的王安石看他一眼,关上床头的窗户,坐回电脑前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 搬不走的那个魂 *墨魂设定,苏王cp向。人设属于官方ooc属于我 *灵感来源于相公的溯源——游褒禅山记和贾生 *带自设墨魂小李杜出场 —————————— 墨痕斋里,苏轼和王安石是一直没挪过窝的室友,两个人……呸,两个魂的同居生涯从苏轼被寻回一直延续到墨痕斋重修完毕,小李杜磕磕绊绊地终于住到了一起。 其实兰台一开始把他俩安排在一起纯粹是因为他们两个属性相克(才不是为了磕cp!!!),王安石不洗澡时大苏苏可以火速“拆洗介甫”,苏轼要唱歌的时候王总可以暴力镇压。 事实上效果也的确很不错,自从两个魂住在一起,韩愈老师再也不用睡着睡着就听见苏轼鬼哭狼嚎般的歌声(韩愈:他那叫歌声?),王维离斋出走的频率也明显下降。 兰台终于可以去安心地挣小钱钱,墨痕斋的房屋逐渐修建起来,墨魂们也不必挤在一块住了。兰台掰着手指算了算:嗯,是时候分房睡了。 但是,问题在这时出现了。 苏轼不愿意搬。 他不但不愿意搬,还不愿意让王安石搬,毫无形象地抱着王安石的腿嗷嗷嚎:“我不走!Jeff也不许走!” 王安石抱着笔记本电脑面无表情地望着兰台,兰台眼角抽搐地望着苏轼,苏轼则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王安石。 啊,一个完美的闭环。 “成何体统,放手。”王总即使被拖着后腿也依然是霸道总裁。 “我不,我一放手你肯定就把我叉出去了,我就再也进不了这个门了!”苏轼专心致志地抱大腿,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一群吃瓜群众以及苏洵的黑脸。 最后苏轼没被王安石叉出去,却被他“亲爹”拖了出来,鸡飞狗跳到让兰台恍惚看到了白蛇传里法海强拆许仙白素贞这对小夫妻的场景,当然前提是忽略掉王安石冷淡的表情。 被关在门外的苏轼蹲在杏树前,拿着根木棍儿委委屈屈地在地上画圈圈。 兰台站在旁边看着,油然生出一股“棒打鸳鸯”的罪恶感。 唔,不不不,不可能。兰台立马甩甩头把自己这个荒诞不经的想法抛出去,揣了手蹲在他面前稍稍仰头看着他:“东坡?” “兰台,你说介甫他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我?”苏轼也盯回来,深色的眸上蒙着浅浅一层委屈,可怜巴巴的眼神活像一只大型犬。 兰台惊了:“东坡你怎么会这么想?王总他口嫌体正直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要真不喜欢你还能容忍你在他面前蹦跶这么长时间?” 苏轼仍扁着嘴,眼睛里犹疑未散。 “啊,比如……对了!王总的溯缘,王总的溯缘里还有你呢,他要真不喜欢你溯缘里怎么可能还有你呢?” “真的?”苏轼的眼神立马亮晶晶的了。 “真的真的。”兰台点头如捣蒜,“虽然我没办法把王总的溯缘放给你看,但是我拿小钱钱保证,真的有你。王总带着我去找你,诓你我是一株梅花精,然后你就咬定了王总是野狐精,还被王总骂了一句:轻佻。” “我哪有?” “啊?……没有吗?” 苏轼再度萎靡下去。 不知道自己哪句说错了的兰台蹲在地上一头雾水,满脸懵逼: 溯缘里苏轼不是没生气吗?现如今东坡怎么这么在意这些了? 兰台心累地一松劲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双手撑地望着白粉色的杏花沉思。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不试试能不能把王总叫过来? 想想王总日理万机时被打扰的后果,兰台不觉后背发毛,但是再低头看看仿佛被乌云笼罩的苏轼,兰台咬了咬牙:挨训就挨训吧,关爱墨魂兰台有责。 她站起来,扬起下巴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独幽居走去。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还沉浸在委屈里的苏轼毫不知情,直到杏花花瓣落了满头,玄色加大红色的衣角走进他的视线里。 苏轼惊讶地抬头,果然看见了板着脸的王安石腰杆挺直地站着:“介甫?” “我听兰台说你快不行了?”王安石皱了眉低头看着他,声线低沉,语气似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轼仰着头,从王安石的角度看下来似乎更可怜了。 只是下一秒他说出的话差点儿让王安石原地裂开。 “介甫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我,还说我轻佻,我哪儿轻佻了?” ?王安石愣了愣,随后颇有些无语地问道:“……兰台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说你的溯缘。”苏轼老实交代,却又立即追问:“但兰台没告诉我是哪篇溯缘。介甫,到底是哪篇溯缘啊,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游褒禅山记。不能。” “介甫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了?王安石头疼,冷着脸训孩子一般:“溯缘有什么可看的?贾生的那场溯缘里也有你,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苏轼的眼睛立马亮了,连连点头:“要啊要啊。” “……”小畜生你故意装傻呢吧? 王安石懒得和他掰扯,掉头就走。 “介甫。”苏轼忽然伸手拉住他那件缀着白梅的外套,声音清清亮亮的,听起来格外认真,“我那天已经对你说过一次,你没回答,也许你真的觉得我只是在同你玩笑。我今天再说一次:介甫,我喜欢你,认真的。” 王安石停在那儿,沉默着,却也没有把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 苏轼眉眼间仍有浅浅笑意,现在又压上了重重的认真,没等到回应,他便又道:“吾,墨魂苏轼,甚喜相公,相公喜我否?”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一次再一次地问,眼睛里永远都是明亮又柔软,将真心捧出来等着他接。 王安石终于动了动,光滑的布料从苏轼手里抽出去。 苏轼眼里的光迅速被失落代替。 王安石转过身,单膝跪地蹲在他跟前,抬手把他头上的杏花拂下来。 他接住了。 苏轼的眸瞬间迸出灿烂的光,明晃晃地照亮了周遭,闪得王安石愣了神。 下一秒苏轼就“嗷”地扑上去牢牢抱住他的脖子,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呆毛也在他耳边一动一动地扫着。 王安石微微弯了腰,好让他抱得更舒服一点儿。 “我就知道介甫喜欢我,你一定最喜欢我。”苏轼兴奋地嚷,把王安石抱得更紧。 “并没有。” “啊?”苏轼把手松开些,抬起头看着他,距离近得睫毛都要怼到他脸上,“那你最喜欢谁?是哪个小妖精能把你这个野狐精勾走?” “天下,工作,墨痕斋。”王安石紧皱的眉心舒展开,眼中隐隐可见笑意,“当然,还有很多。” “什么嘛,这么说的话我不也一样?”苏轼语气好似十分不悦地嘟囔,眼角眉梢的欣喜却怎么也压不住。 他把脸埋回去,声音轻缓了许多,细细听来还有些压抑:“那介甫依然是最喜欢我,我也最喜欢介甫了。” (子由:喵喵喵?哥哥你忘了我了?) 王安石无语,正伸了手想要带他回去,颈肩却传来些许湿意。 那个终日笑吟吟的苏轼终于哭了。 他抬手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轻轻地搭在苏轼肩上,冷声冷气道:“一会儿把脸擦干,别让其他墨魂看见。” “呜,介甫你都不安慰我的吗?”苏轼把头从他肩上抬起来,满脸泪痕,眸子上还蒙着浅浅一层水雾。 王安石抬手,动作略为粗暴地摁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回去:“别丢人,赶快哭,哭完了回去睡觉,我账还没算完。” 苏轼哭得更伤心了:“介甫你果然不爱我。” “……”王安石还是忍住了没揍他。 第二天一早苏洵看着出柜了政敌的亲亲儿子,脸比兰台的还黑(非酋兰台有被冒犯到……),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苏辙乖巧地啃着手里的苹果,满脸写着“啊,哥哥和王相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其他魂们也如此表示。 兰台懵逼了好长时间,终于在大家都各自去工作了后恍然大悟: 所以东坡一直跟她哭诉王总不喜欢他,说的是那种喜欢啊! 难怪东坡不搬也不让王总搬。 兰·非酋·未成年·神经大条·台恍然大悟后,流下了“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泪水。 于是苏轼和王安石从室友升级为同居夫夫,兰台不但省下了一间房钱,还终于不用再替他两个解决问题,东坡和王总都能好好工作了呢。 兰台打着小九九,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李清照看兰台一眼,语重心长地揉揉她的头发:“别想那么美好,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某一天绝对会有一个无法工作。” 兰台似懂非懂。 后来,李清照说的某一天出现了。 那是七夕后的第二天,王安石破天荒地没第一个点卯,神清气爽的苏轼也很晚才悠悠地来了兰台小筑替王安石签了名字。 “哦,Jeff今天不舒服。”面对兰台的询问,苏轼如是说。 看来是七夕那天喝了点酒受凉了罢。兰台想着,投身于没有王安石布置的乌泱泱账本大海里。 第三天王安石就追了苏轼半个墨痕斋。 “介甫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会轻点儿的!” “苏子瞻!!” 李清照拦住欲上前拉架的高适,分给他一碟瓜子,把他放在了同样懵圈的兰台旁边。 “兰台,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嗑瓜子?” “不知道,反正听易安的就对了。” 后来? 后来兰台终于不纯洁了,王安石和苏轼也依然住在一起。当然,考虑到其他魂的心理健康,兰台还专门给他俩换了间大房子。 啊,我真是一个好兰台呢。 兰台喝了一杯咖啡,在屏幕上的“苏王”上面勾选了购买。 故国晚秋 *ooc打在前面。各式cp都有,主苏王(因为我太喜欢他俩了) *沙雕向、正剧向、刀子向应该都有 *可能会有梦幻联动 *部分内容属于个人臆测———————— 墨魂苏轼丢失了一些记忆。 这件事在墨痕斋里不算个秘密,是个魂都知道。只不过关于要不要找回他这段记忆的问题一直有所争论,甚至一度划分成了两个阵营,大有当初党争的趋势。 但是王安石竟然没有参与。 这件事着实令人惊讶,毕竟纵观整个墨痕斋,与诗人苏轼有过交集的墨魂,大约就只有他了。 可王安石不听不言,依然像往常一样工作、看书、吃饭、睡觉,偶尔应对一下苏轼的骚扰,沉默得像一个局外人。 后来这件事便在极有可能知情的墨魂和当事墨魂的不闻不问下不了了之,等到第四十二任兰台走马上任,墨魂们也只是偶尔提一嘴,然后相视一笑就把这个话题翻过去了。 兰台也去查过前几十任兰台的笔记,翻来翻去也只有一句:诗稿被焚。 诗稿被焚导致记忆丢失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之事,为何王安石似乎一个字也不愿提及?这件事又并非是他的错。 兰台好奇,兰台想问,可兰台不敢。 墨痕斋事务繁杂,有许多问题都得兰台处理,这个问题搁置了一段时间后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但机缘巧合之下,这个问题在今天又被翻了出来,起因是苏轼和王安石的一场争吵。 或者应该说更像是苏轼单方面的发泄。因为兰台当时看见的是苏轼攥着袖口,挟着恼怒喊出一句:“王安石!”而王安石反常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刚从梦溪园敲诈沈存中回来的兰台不知来龙去脉,看得一头雾水,直到苏轼阴沉了神色转身离开,王安石默默地盯了他两秒后,也转身走远。 诶?等等你们要去哪儿啊?兰台左看看右瞅瞅,纠结了一下,朝着王安石追了过去。 蓝桥春雪旁的大松树下,王安石坐在那块长着斑驳青苔的大石头上,腰背挺直,远眺着天际的云。 兰台走过去,在石头边的土地上坐下,仰头看着他,思索了几秒换了称呼:“介甫?” 王安石垂眸看了她一眼,权当回应。而后便又把目光挪了回去。 兰台还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只能斟酌着用词思考着该怎么开这个口去询问。但是斟酌了半天,她猛然反应过来:她纠结这个有什么用吗?跟这些大佬们——尤其是王安石,再怎么斟酌用词也不如开门见山来得更直接有效。 “介甫,你和东坡为什么吵起来了?还吵得这么严重。” “无事。”王安石没有看她,但仍然回应了她的询问,语气也和平日一样冷冷淡淡的。 首战告捷的兰台舒了一口气,乘胜追击道:“介甫,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们就对我说过:墨痕斋的过去与未来都系于我身。可现在我连你们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我又怎么担负起整个墨痕斋?” 兰台深知他的脾性,安慰和同情什么的根本不需要,她就得直截了当一针见血,把事实摆出来说话才是硬道理。 王安石果然敛了目光,扭头看向她,眸底的神色依然复杂,但兰台还是看懂了其中一抹“长大了”的感慨。 眼瞅着就要水到渠成,兰台脑子飞速运转着:“既然王总不肯告诉东坡那一定是很秘密的一件事”,遂顺水推舟地再补上一句:“而且这是我们俩的秘密,我不会再告诉第三个人的,包括菟菟。” 王安石看着她,沉默了一阵,扭回头又把目光放回了天际。 “确实无事。不过是关于苏东坡的一些事。” 苏东坡?兰台一怔:王安石喊苏轼的时候从来都是苏轼或苏子瞻,还从来没用过这个称呼。难道说…… “介甫是说——诗人苏轼?” “嗯。” 哈?所以说东坡是因为“自己”生气了?这是什么鬼?兰台表示很懵逼。 “那个……介甫,你介意给我讲讲吗?” “你是兰台,这些事你自然有权知道。” 兰台知道他这就是同意了,赶紧乖乖坐好。 ………… 元祐六年,初夏,芒种。 汴京飘落下一场雨,细细密密地仿佛春雨一般绵软。 院子里的海棠花在雨里飘零了半地的花瓣。 已经两鬓斑白的苏轼捧着卷书倚在门口,雨水在他眼底化作银色的细线,伫立在庭院里的海棠也模糊成了巧笑倩兮的少女,旁边还有一个披着白色外袍的红衣男子走近,哦,是情郎…… ?!且慢!苏轼终于从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中抽离,抬手揉了揉眼,那男子也没有消失。 苏轼转身回屋打了把伞出来,走近时脸上已然带了笑:“阁下是从何处来的?不妨进屋先避……” 他的话忽然被折断在口中。 眼前的人抬眸看着他,冷冷淡淡道:“不必。多谢。” 苏轼看着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但仍然熟悉的脸,一时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阁下……敢问如何称呼?” “安石姓王。” 苏轼终于失了声音,险些没抓住伞。 “不知先生该如何称呼?” 苏轼松了松手指,习惯性地把嘴角弯起来,声音有些飘:“苏轼,字子瞻。” 王安石微微皱起了眉:“是你?正好,我找的就是你。” ?苏轼偏了偏头。 外面的雨大了些,伞立在门口滴着水,苏轼已经捧了一杯热茶与王安石交谈:“我明白了,你是他的文墨凝结而成,叫墨魂对吧。” “是。”王安石手边放着一杯未动的茶。 “何时凝结的?” “元祐元年。” “哦?在哪儿?” “汴京西太一宫。” 苏轼手一抖,差点儿把茶洒出去。 “该不会是因为我和的那两首诗吧……” 王安石点头。 苏轼有些尴尬,扯了扯嘴角讪笑道:“没想到我跟姓王的人纠葛如此之深啊。” “不是朋友却是知音,纠葛复杂也正常。”即使是墨魂,王安石说话也依旧简练犀利,字字是刀。 苏轼失笑,把茶杯放下:“啧啧,不愧是野狐精的墨魂,说话一样的气死个人。” “哦。” 一拳打在棉花上,苏轼算是明白司马光当初为什么会被《答司马谏议书》气到跳脚了。 不过依苏轼的性子自然不会被气到,只是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换了个问题:“那你在汴京待了五年多了,有想过接下来去哪儿吗?” “继续留在汴京。” “怎么?舍不得这里啊?” “我想看看你打算和太后他们扛到什么时候。” 苏轼一愣,随后咧开嘴笑了:“你都知道了?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吧?” 王安石现在可不想跟他谈笑风生,眉头微皱地盯着他:“理由呢?” 苏轼靠在椅背上,缓和着僵直的腰,眼尾笑出皱纹:“在各个州县兜兜转转许多年,发现你的新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全废了对百姓有害无利。” 王安石抿起嘴角,扭头,把目光投向了门外渐渐稀疏的雨丝:“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 海棠树挺拔地立在庭院中,剩下几朵没凋谢的花倔强地抓在枝头。 但它终究捱不过自己的花期,两月后,海棠终于落在树根旁腐烂,只留了翠绿的枝叶。 苏轼离京,知颍州。 王安石没来送他。 他停留在汴京数年,亲眼看着新法尽数被废,为新法说过话的同僚或倒戈或贬谪,眼底翻涌着的情绪终于平静成汪洋的海。 苏轼离京的这天,王安石也离开了汴京前往江宁,去踏王半山的半山园,寻王荆公的荆公体。 现如今的这次新法之争,王安石已经不再太过在意。而苏轼终究也算是和司马光站过队的人,他接下来的路,再难走也不会难过他还在的时候吧。 王安石如是想着,半蹲在地里给花培了培土。 但他万万没想到元祐九年章惇拜相掌权后,竟毫不留情地把苏轼贬到了惠州。 王安石听到这个消息后已经是元祐九年的深冬。 他着实愣了许久,有些不明白他何至于把苏轼丢到遥远的岭南,那里可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瘴疠漫延之地,以苏轼这把年纪,不知道能撑过几年。 就在王安石想着要不要等这个冬天过去了去探望一下这位意义上的老友时,来年的春暖花开之际他就看到了苏轼流传过来的诗。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 好吧,是他想多了。看样子他在惠州挺怡然自得的。 就是别吃那些乱七八糟的给自己吃死了就行。 绍圣元年春,墨魂王安石离开了江宁,顺南而下,一路走到了传言中更穷山恶水的南海。 与世隔绝的一座岛,缺水少粮,环境恶劣,风化未开,难怪变成了自古流放之地。 不过倒是个适合苦修的清静地方。 王安石站在广袤的海边,看着浪花被岩石击碎,拍打出雪白的泡沫。 不料两月后,他竟然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苏轼,连胡子都花白,只是依然精神矍铄,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 独自出来散心的苏轼看见他,招了招手笑吟吟的:“呀,介……介卿你也在啊。” “……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额……”苏轼摆弄着手里的拐杖,“大概是章子厚那家伙嫉妒我在惠州吃荔枝,所以把我挪出岭南了吧。” 王安石默默地看着他,面上明晃晃地写着:“扯,你继续扯。” 苏轼被眼前的墨魂盯得发怵,心虚的话赶话:“真的,你没看见我写的诗吗?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 “不辞长作岭南人。”王安石接了这一句,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沉了,“苏东坡,你这话连苏辙都骗不了。” 苏轼终于扯不出笑。他低垂了眉眼,目光黏在陪他走过许多地方的竹杖上,总是微微上扬的尾音也低下去:“虽然偶尔会想像陶潜那般归隐,再不管这些纷纷扰扰的俗事——但是终究还是做不到啊,介甫不也一样吗?”不然又何必在离世了都留了满屏风的“司马君实”。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王安石拧着眉吟诵出这句诗,短短十字掷地有声,“苏东坡,陶潜他也并非完完全全地不受世俗纷扰。既决定要为国为民,就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苏轼颇为意外地抬起头,定定地盯了他半晌,唇一弯笑了:“知音二字,果然不假。” “只可惜这里没有那么多可吃的东西,你恐怕得委屈上一段时间了。” “啊,这个确实是个问题。”苏轼揪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陷入沉思。 绍圣四年夏。 王安石看着碗里的蛤蜊,觉得自己真的是小瞧了苏轼。 “介卿你怎么不吃啊?味道很不错呢,你尝一个。”苏轼抱着自己碗里的蛤蜊吸溜吸溜,看起来吃得很香。 “苏东坡。” “唔?”苏轼含着嘴里的肉抬头看过来。 “认为你会在吃的上面受委屈,着实是我失察了。” “咳!”苏轼险些把食物呛到气管里。 “……能让一向不服输的王相公认错,实属子瞻之幸。” 王安石把眼前的碗推远。 当年秋天,王安石离开了儋州。 离开时苏轼只身前来送行,胡子一抖一抖的笑吟吟地送给他两个小坛子:“这是饯别礼,介卿等哪日想我了,就拆开看看,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哦。” “那估计它没机会重见天日了。” “喂喂喂,你个十几岁的小魂,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位老人。再说了,别人想要还不一定有呢。” “嗯嗯嗯,我知道了,我收好就是。” “嘁,野狐精这个词倒在你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苏轼扶着手杖让后几步,看着他撑了竹篙,扬起笑,抬手作了一揖,“前路珍重,有时间了记得来我这儿玩儿,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嗯。”王安石竹篙一点,小船晃晃悠悠地荡远。 他回头,看见那个豁达乐观了半辈子的小老头眯着眼睛朝他这边望着,整个人似乎在发光。 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儋州一别,几度春秋。一魂一人常州再见,苏轼却已日薄西山。 他的新法,终于沦为了党争的工具。 “你来了。”苏轼抬头看见他进来,嗓音沙哑地招呼了一句。 不过三年,他已经须发尽白,垂垂老矣,眼里的光也黯淡了许多。 “嗯。”王安石应一声,在旁边坐下,声线仍然低沉,语气却温和了许多:“王弗那年,也是如此吗?” “阿弗?”苏轼一晃神,随后敛了眸,声音轻飘飘的:“介甫还知道这件事?” “他不知道。” 苏轼沉默了一瞬,胡子动了动轻笑出声:“你果然哪儿都很像他。” “但你一直很清楚我并非那个王介甫。” “仔细说起来,你不是王介甫,却也的确是王安石。但我还是不想把你当成他来相处,即使是朋友,也不能将你看作替代,人也好墨魂也好,都该是个独立的个体。” “我知道。” “所以你一直叫的都是苏东坡,这个道理你也一直明白。” 他们两个都是通透的性子,只不过一个是肯放下,一个是明白了也要硬闯。 “不过你今天来看我,正好能帮个忙。”苏轼颤巍巍地拿了桌上的烛台,“你来信后我把奴仆都遣退了,现在只能你帮我把桌子底下那个火盆挪出来。” “做什么?”王安石说着把火盆拽出来,抬头看着他从一个箱子里拿出来一沓诗稿,然后尽数丢进了火盆里。 “这是?” “跟你有关的诗词。”苏轼矮下身,把手里的烛火燎上纸张,“忍不住想写,可又不想有朝一日我也有了墨魂后,他会受这些东西的影响。你也得答应我,如果以后遇见了我的墨魂,别告诉他这些。” “嗯。” 金红色的火苗几个眨眼间就将诗稿包裹,渡上了一层灰黑。 “好了。走吧,我们一起去夜游一趟。” 王安石不言,伸手扶起了他。 寂静夜色中,他随着苏轼默默地走了一路,终于在一片平静无波的湖边停下时,苏轼率先开了口:“咱俩这么走着,倒让我想起了当年与介甫同游,他也这样沉默了一路,然后停在一棵柏树前,对着树看了许久,长叹一声道:‘无他,朝廷疑尔。荒谬。’” “这个我并不知。” “正常。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承载于笔墨,有些话说完了就再没有了。”苏轼笑,转过头看着他,“今天提起这个,是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大宋需要刀剑。”他不假思索,直截了当。 苏轼半开玩笑地反驳:“武将上位,伤的可是文人的心啊。” 王安石严肃回驳:“文人风骨,武将忠魂,缺一不可。” 苏轼怔了一瞬,摇头失笑。 他与他说这些做什么,当年王安石要夺回被侵占的土地,就证明他已经想得足够清楚。 “罢了罢了,咱回去吧,不然又要被锁在门外了。” 王安石送他回去,看着他和衣躺下,眼睛在夜色下似乎又亮晶晶的了。 “介卿,要不要一起躺着,等明早我起来送你。” “不必了,我不困。”王安石退开一些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还有,你别老是拿子固的话来称呼我,听起来实在别扭。” “这又不是子固独有的称呼。再说了,你都默许我好几次了,这次也让让我呗,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占你几回便宜?” “……为老不尊。” “嘿嘿。” 一人一魂你一言我一语,苏轼年岁大了,不能与他聊至中宵,眼皮打了几次架,昏昏沉沉地要睡。 王安石看他困得不成样子,声音渐渐的低了,最后彻底安静下来,小心地起身,准备离开。 苏轼忽然扯了他的衣袖,声音低低的,有些迷惘:“……介甫?” 王安石垂眸看了已经迷糊了的他一眼,伸手被子上拍了拍:“子瞻,你且安心睡着,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苏轼在听见那声“子瞻”后便已沉沉睡去。 王安石把袖口从他手里拽出来,悄悄地走出去,关上门走了。 建国靖中元年八月末,诗人苏轼与世长辞。 部分诗稿也化作灰烬,与他一起埋葬在了泥土里。 “so?就这么回事儿?东坡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儿小事跟你吵成这样啊。”听完故事的兰台头上顶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问号,“他跟介甫你到底吵什么了?” 倾诉了一些,心情稍微好转的王安石略略回忆了一下:“大致是:我因为对苏东坡的承诺不告诉他诗稿的事,他质问我他和苏东坡于我而言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 哦~兰台恍然大悟。 “王总啊我跟你说,其实东坡他在意的不是记忆的问题,而是他在你心里的位置。简单来说,他在意的是你是否把他当作了替代品。” ?这次迷惑的换成了王安石。 “所以说王总只需要告诉东坡你并没有这样想也并没有这样做,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兰台在他面前绝不讲废话,单刀直入直切要点。 “道歉认错?” “啊不不不,不是道歉,是澄清、安慰。”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她还没异想天开到让他去认错,急忙一个大拐弯换了话术,“实话实说而已,哪能叫认错呢。”兰台说着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做了个总结:“我这个建议王总可以考虑一下。我先回工坊了,看看有没有谁在摸鱼。” 兰台蹦蹦跳跳地回了墨痕斋,王安石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抿起了唇。 广厦,独幽居。 苏轼一直跪坐在窗边的垫子上,愣愣地望着外面飘落着的、独属于深秋的干枯黄叶,整个魂失魂落魄的。 王安石回来就看见僵成一尊塑像的魂。 “苏子瞻。” 苏轼不理他。 他要真赌起气来,王安石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地微微叹气,走到旁边,撩了衣摆也跪坐下来:“子瞻,我没把你当苏东坡看。” 一记直球打得苏轼措手不及,扭头看过来,傻愣愣地眨巴眨巴眼。 “他只是朋友,这一点上你与他是不同的。”王安石看他有了反应,沉吟一瞬又道:“那部分记忆的事,只是出于承诺,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几句虽然直接,但在表达意思上却相当拧巴,也亏得苏轼不笨,绕了几个弯就明白了他这些话的真正含义。 明白过来后苏轼心里憋屈着的气顿时烟消云散,但他还没看过王安石这样傲娇的魂别别扭扭地跟他解释的样子,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 王安石还从来没有在口头上承认过喜欢他呢。 于是苏轼面上仍装得冷冷淡淡的:“别说其他的,你就说你喜欢的是不是我?” 王安石果然抿起了嘴沉默了。 苏轼也不着急,就坐在那里拿着深色的眸盯着他。 “是。”半晌,王安石低沉的声音响起,是他想听的那个字。 “是怎样?”苏轼眼睛里闪起了明亮的光,却不满足的得寸进尺。 “……苏子瞻——” 他立马见好就收,一个飞扑把生(傲)气(娇)的王安石抱住,金黄色的衣袖在这一瞬间像一只展翅的蝴蝶落进了嫣红的花丛,牢牢地缠在了腰间。 王安石绣着白梅的外袍也在这一扑之下飘落在地,堆着几处褶皱铺在天青色的石板地上,恍若盛开在了蔚蔚青天下。 “让你说一句心悦我就这么难啊。”苏轼收收胳膊把他再抱紧些,脑袋搁在他颈窝,哼哼唧唧地蹭着。 “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安石虽然皱着眉,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还是坐在垫子上任他抱任他蹭。 “哼╭╯^╰╮,都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我才会生气的,都是你的错,我要补偿。” “不行,把手拿开。” “我不。” 王安石眉毛抽了抽,一把拍开自己腰上作乱的手,伸手把苏轼越蹭越不安分的脑袋扳起来:“先别闹,我还有正事要跟你说。 “嗯?”苏轼应得极其敷衍,手又揽上了他的腰。 “苏轼!”王安石怒了,苏轼立马停下动作变成了个乖宝宝。 “虽然苏东坡的部分诗稿被烧了,但我当初看过,也记下来一些。你要真的想找回那些记忆我可以帮你,只是你要想清楚,那些记忆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不是美好的回忆那也是我魂生的一部分啊,我总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懦弱逃避。更何况,被你蒙在鼓里实在太难受了。”苏轼弯起唇笑吟吟答,眉眼都是属于阳光的明亮。 早料到会有这个结果的王安石叹了口气:“罢了,随你。只是要真的去寻的话,得需要一段时日。” “嗯?为什么?” “今天已经旷了半天工了,还旷了一顿饭。兰台大约会拿假期补上。” “啊?我不要——”苏轼立马又哭唧唧地挂在他身上求安慰,“本来假期就少,再这么一补我哪还有时间跟你在一起啊。呜~我好伤心。” ……兰台不是已经把我们安排到一间屋子里了吗? “介甫……”苏轼突然抬头,扑闪着眼睛看着他,那几分小心思昭然若揭。 王安石二话不说把他扒拉到了一边,把外袍捡起来披上,起身就走:“既如此,我去把子由喊过来陪你。” “不是……” “还有,别聊太晚,明早还有工作。” “……”他果然还是比不过工作啊。 他推门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留下一个满脸委屈的魂,活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大型犬,棕色细犬那种。 偷偷过来扒窗的兰台如是说。 白衣故友归 *ooc打在前面。各式cp都有,主苏王(因为我太喜欢他俩了) *沙雕向、正剧向、刀子向应该都有 *可能会有梦幻联动 (曾巩杨万里归斋) ———————— “东坡~” 今天兰台成功地在苏轼刚起床时就堵在了门口,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了。 “额……兰台你有事吗?”苏轼看着她这个笑容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比被盛怒的王安石盯着还可怕。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家现在都起来工作了,只有你还在,正好工坊也满了。所以,今天东坡你去寻踪吧。” 寻……踪?! 想起最近寻踪越来越艰难,仓库里堆的诗意印章也越来越多,兰台还每天拿着期盼的目光送他们远去后再一脸失望地看着只身归来的他们,苏轼不禁虎躯一震。 饶是脸皮厚如他也遭受不住一个小姑娘这样的眼神。 更何况这种情况发生后,兰台第二天就会发了疯一般给他们安排更多工作…… 念及此,苏轼连忙拒绝:“不不不兰台,我可以去接替别人,寻踪的话你还是去找退之跟太白比较好,他俩比较欧,说不定能带新墨魂回来呢。” “他俩也是这么跟我推荐你的。” “……” “而且你的确好长时间没去寻过踪了。” “好吧,我懂了。”苏轼视死如归地拿了兰台给他的胡萝卜去牵了小毛驴,向着蓝桥春雪进发。 兰台希望满满地目送着苏轼离开,开心地迈着小碎步去找沈括砍价去了。 当然这一过程要持续很久,所以当墨魂们都完成工作后,兰台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守在门口996。 墨魂们愣了两秒,随后解放一般地欢呼。 李白揽了杜甫贺知章他们去喝酒,陆游和上官婉儿相约撸猫,辛弃疾表示也要去(和菟菟打架),李清照、苏洵苏辙钻进屋子打游戏上论坛,王维黄庭坚钻进屋子“修佛”,李商隐则抱着杜牧的大腿哭唧唧——呃……这俩的画风好像有点儿不大对。 “介甫。”韩愈走过来,打了个哈欠,问,“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近日寻得了几本新书,回去读读。”王安石看着他哈欠连天,又道:“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我还有些收尾工作。” “好。” 王安石返回工坊,把产物分了类,再按照数量记载手账上,等兰台回来验收。 打点好一切后,王安石关门回屋。在经过蓝桥春雪时,桥上突然飞过来一只黄白相间的大“扑棱蛾子”,“咻”地撞上他,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JeffJeff!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王安石被他撞得一晃,又被他伸手一捞拦着腰揽回来。 “苏轼你是不是有病!” “哎呀Jeff你先别生气,你看这是谁?”苏轼扶着他站稳方才松手,后退几步,献宝似的把一个身着青色襴衫的青年拉过跟前来。 王安石愣了神:“你是……子固?” “介卿!”情绪平稳了一路的曾巩也很是激动,上前拉了他的手,声音都有些颤,似乎快要哭出来,“我终于见到你了!” “怎么样,东坡哥哥我厉害吧。”苏轼拍着胸脯,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子固,路上劳顿,你想必也乏了,我先带你回去歇歇,剩下的事慢慢说。”王安石根本没听他说话,拉着曾巩回广厦。 “好,我也有好多话要跟介卿说。” “喂喂喂,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等等我啊!” 一个可怜的小透明被无视掉了。 小可怜站在小毛驴旁边瑟瑟发抖:我有那么没存在感吗? 小毛驴看他一眼,打了个响鼻。 蓝桥春雪边秋风萧瑟,广厦内温暖如春。 王安石和曾巩跪坐在桌边闲谈,苏轼胳膊撑着桌子,左脸搁在手心里看着他们。 “子固,你是何时凝魂?” “大约是元丰六年冬凝魂吧,记得当时是天挺冷的。”曾巩想了想,微笑着道,“那时刚在金陵醒来,神志还不大清醒,有许多事记不得了。” “也不记得因何凝魂吗?” 曾巩摇摇头:“不记得了。” “元丰六年……”苏轼在旁边沉吟两秒,扭头去问:“子固,令你凝魂的诗文是哪一篇?” “正月六日雪霁。” “果然如此!”苏轼右手捏作拳,在左手手心里一捣,“子固是因为介甫你——啊不对,准确来说诗人介甫凝的魂啊!你忘了?你看见雪景想起了子固,就把这首诗誊了一遍,当年他俩还写信说过这件事来着。” 王安石皱着眉想了想,随后便舒展了眉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年岁久远,这些书信也大多散佚,记忆总是模糊的。” “那要这般说,我是因为介卿凝魂?”曾巩略略惊讶,“太不可思议了。” “这种事很正常啊,介甫也是因为苏轼凝的魂啊。虽然准确来说墨魂是因世人怀念而凝聚,但这却是凝魂现世的契机。”苏轼笑吟吟地一歪头,对着王安石眨了下眼,“所以说“咱们‘唐宋八大家’里的六个,关系就是这么纠纠缠缠,谁跟谁都有那么些交集。” 曾巩唇一弯,笑意温和:“也是,就像子瞻和介卿,现在看你们的关系似乎更好了。” “那当然,自从凝魂归斋,我就和Jeff住在一起,住了好多年了。” “住在一起?”曾巩这次可不只是略略惊讶了,他看了看独幽居仅有的一张床,眼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也“咔嚓”裂开,“子瞻是说,住一间屋子?还住了好多年?”再好的朋友也不能睡一张床还睡好多年吧?! “这不是很正常吗?”苏轼看着他如此惊讶,有些疑惑,而后猛然反应过来他刚回斋还不知道,遂立马笑弯了眼:“我和介甫五六百年前就在一q……唔?” 王安石飞速地直身伸手捂了苏轼的嘴,脖子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绯红,却还咬牙切齿自以为凶狠地压低声音道:“你给我闭嘴。” 裂缝“喀啦啦”塌成碎片。 墨魂曾巩归斋第一日便被刷新了三观。 “唔唔呒唔咕唔?唔唔咕咕咕唔唔咕唔唔?”苏轼也不挣扎,只睁着明亮通透的眸看着王安石,看起来又乖又奶。 然而王安石却飞速地黑了脸,然后站起来把他给叉了出去。 “……” 子瞻他说什么了吗?更重要的是介卿他竟然听懂了?这两个魂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他在这里显得有些多余? 曾巩总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迎面扑来,扑得头晕目眩。 王安石“啪”地关上门,若无其事地走回来坐下。 “额……介卿,把子瞻关在外面不太好吧。”曾巩听着苏轼挠着门,“介甫、相公”地嗷嗷直叫。 “……不必管他。” 曾巩愣了半秒,嘴角一扬把那些碎片拾掇拾掇粘起来,又是一副温和沉稳的样子:“好吧,介卿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安石有些尴尬地垂了眸,听着苏轼在外面吵个没完,拾起桌子上的砚台从窗户上丢出去。 “嗷!”苏轼发出一声惨叫。 啊,有点可怜。 外面终于清静了,王安石给曾巩倒了一杯茶,继续刚刚的话题:“子固,既然你元丰六年便凝魂,为何一直没回墨痕斋?” “这个啊……”曾巩捧了茶杯,低着头思考了一下,“大约是我没什么存在感吧。墨魂毕竟是因世人之爱凝聚,可每每提到唐宋八大家,我总是最容易被遗忘的那个。所以魂力一直不稳,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没能早点儿回墨痕斋。” 王安石刚刚舒展开的眉心又堆了起来:“这是什么话,子固的文章古雅纯熟,卓然成风自成一家,怎么会被遗忘?” 他神色严肃语气认真,曾巩看着,忍不住低低笑出声:“介卿不必如此安慰我,论文章诗词,我大约还是略逊介卿一筹的。” “也是。”王安石点点头,仍然一脸认真。 曾巩笑得更欢了。 “对了,介卿,你给我讲讲你和子瞻吧。虽然刚回来就知道这个冲击不小,不过我还是挺好奇的。” “这个……”王安石抿了抿唇,看着他面上平静,眼底却满是期待,只能叹了口气,“我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此刻故事的主人翁正头顶一个包,趴在广厦的湖边挺尸。 李商隐乘着船经过,看见他在岸边作咸鱼瘫,便朝他挥了挥手,盈盈秋水眸弯起来一点:“东坡,你在这里干嘛呀?要一起去游湖吗?” 不了,不想吃你和牧之的狗粮。 苏轼仍默默地趴着。 “我们要去蓝桥春雪那边,你去吗?” 不去——等等!蓝桥春雪?他好像把某个墨魂忘在那儿了。 苏轼立即从咸鱼变成鲤鱼,一个打挺蹦起来就朝着蓝桥春雪狂奔而去。 李商隐看着他一骑绝尘,眨了眨眼放下挥着的手:“他这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了吗?” 杜牧倒了杯绿蚁慢慢地品着,闻言抬头看向他:“不必管他。看他头上那么大个包,大概是又被王相公给打了。” 而早在半小时前,韩愈打了短短一个盹儿后出来透气,正遛着弯儿遛到蓝桥春雪,看见桥边还停着小毛驴,小毛驴旁边蹲着一个青年,浑身散发着一种“秋风萧瑟天气凉”的气氛。 “请问你是?” 青年抬起头,看见面相和善的韩愈,站起身来整整衣衫施了礼:“在下墨魂杨万里。” “啊,原来是诚斋先生。”韩愈还了礼,“墨魂韩愈,有失远迎。” “您您您是……昌黎先生?”杨万里震惊地瞪圆了眼,连忙再行一大揖,“廷秀见过昌黎先生。” “不必如此多礼,都已经是墨魂了,没有这么多规矩。”韩愈伸手扶了他,笑眯眯地问:“廷秀,你是怎么回来的?为何不先回兰台小筑?” 原本兴奋着的杨万里肉眼可见地颓下来:“是东坡先生带我和曾前辈回来的,不过一回来东坡先生就拉着曾前辈兴冲冲地跑到了一个红衣墨魂跟前,然后他们就把我给忘了。” 韩愈失笑,在他肩上拍了拍宽慰他:“那是介甫。子瞻好不容易把子固带回来,当然先到介甫面前献宝。延秀你莫生他的气。” “我当然不会生东坡先生的气,不过……”杨万里的cp探测仪“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浅褐色的眸子里都在发光,“东坡先生和王相公莫非是?” “嗯,这个么……”韩愈笑容更盛了。 苏轼找过来时,杨万里正和韩愈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除了义山太白他们,子瞻和介甫也在一起许久了。他们一开始的纠葛你也一早就知道,后来凝成墨魂也是天天吵吵吵,吵了几百年之后就莫名其妙在一起了。不过除了明允之外大家都接受得挺快的,毕竟二人的默契也是相当可怕,也只有子瞻能把介甫惹毛之后还全身而退。” 杨万里捧了个小本本奋笔疾书,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还有呢?昌黎先生还知不知道乐天微之的故事吗?刚刚您说了那么一大圈还没说他们呢。” 韩愈愣了一下,随后抬了眸去看杨万里背后的蓝桥春雪,嘴角微微弯起,轻声道:“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至于他们的故事——”他垂下目光,眯着眼笑了笑:“明明廷秀知道的更多。” “嘿嘿。”杨万里停笔,摸了摸鼻子笑了,“但我还是不知道他们墨魂的相处嘛,昌黎先生再告诉我一点点呗。” “就是和太白子美一样腻腻歪歪的,时不时因为吃醋吵两句,其他的再没有了。” “诶~退之别骗新来的小后辈,他俩明明还因为吃醋打起来过,然后吵到了Jeff被骂了。” 韩愈和杨万里齐刷刷地扭头,看见苏东坡拄着竹杖,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东坡先生!”杨万里合上小本本兴奋地站起来。 “之前急着带子固回去,把你给忘了,抱歉啊。”苏轼走过来,熟稔地拍拍杨万里的肩。 杨万里连连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韩愈也起身走过来,笑眯眯地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子瞻你怎么过来了?介甫和子固聊完了?” 苏轼扁了扁嘴:“王总嫌我吵,把我给丢出来了。” “噗嗤……”杨万里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然后又出于尊敬给憋了回去,声音抖啊抖的,“东坡先生对不住……” “行了,想笑就笑吧,我又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墨魂。”苏轼摇头,也笑起来,“走,我先带你回广厦,等兰台回来再给你安排。” “子瞻。”韩愈忽然唤住了他,“不必如此麻烦,我正好找子美有事,就由我带廷秀过去。你刚寻踪回来一路奔波,就先回去休息吧,正好兰台不在。” “哇塞!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找子由跟太白他们喝酒去。廷秀就麻烦退之啦。” “嗯,你去吧。” 苏轼开开心心地转身回了广厦。 杨万里懵圈地看着似乎黑了的韩愈:“昌黎先生?” “走吧,我先带你去找介甫。” 额……这是要……去听墙角吗?! 杨万里忽然兴奋。 “并不是。”韩愈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先带你认识一下介甫,以后做事就会有章程许多。” “哦。”是他想多了。 把小毛驴拴回马厩后,韩愈带着杨万里敲开了独幽居的门。 于是墨魂杨万里首次归斋便有幸见到了一个温和的王相公,且这个第一印象一直延续了许多年,以至于每次被训他都比苏轼还委屈。 (苏轼:喵喵喵?杨廷秀你委屈个什么?) 不过现在杨万里只是捧着曾巩给他的热茶坐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交谈,乖巧的像个小学生。 “……所以我就把廷秀带过来了,正好子固也在你这儿,就一并认识一下。” 王安石端详他两眼,点点头:“我记得他,还算可以。” “不过介甫我找你还有其他事——我得去找子美一趟,你也一起吧。” “……不了,我还是去找兰台吧。” 韩愈看着他,眉头浅浅皱起:“介甫,你还……” 王安石抿了嘴角,摇了摇头。 韩愈轻轻叹了一声:“罢了,那你去找兰台吧,让她给安排一下。”说着,韩愈便又扭回头看着他们:“廷秀和子固先在此略略坐坐,我们很快便回。” 杨万里小鸡啄米式点头:“嗯,昌黎先生、王相公慢走。” “介卿去吧,我们会在这儿安心等着。” “嗯。” 王安石跟韩愈出了门,杨万里眨巴眨巴眼看看一看就很温柔的曾巩,嘴一咧露出笑来:“曾前辈……” 曾巩也果然笑得很温柔:“叫我子固就好。” “好,子固。我刚刚跟昌黎先生聊了聊,发现唐宋八大家咱们斋里已经有七个了,就差欧阳公了。你说,欧阳公他的情况是不是跟我们一样啊?” “我听介卿说老师早就归斋了,只不过因墨痕斋动荡,老师尚在斋外,现下还未寻回。”曾巩说着,眼尾忽然一弯,眸里带了点狡黠,“不过我觉得以老师的性子,大约是在外面玩儿得太高兴了。而且我听介卿说,老师不是很想见到贺监他们。” “啊,这个我也听说了。”杨万里回想了一下韩愈的描绘,忍不住打了个抖,“换成是我大约会半辈子都不想看见他们了。” 曾巩哈哈地笑起来:“这确实是太白前辈能做出来的事。也幸亏子瞻生得晚,否则他必定会跟着去吓老师。” “我看东坡先生不但敢吓欧阳公,他要是再早点儿凝魂,说不定会把他的朋友吓个遍。昌黎先生还说,东坡先生是唯一一个敢在王相公跟前反复蹦跶的墨魂——虽然我看王相公人也挺温和的。” “介卿的确是很温柔的一个人。”曾巩点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他总是把它们藏在利刃之下。 “但是吧……”杨万里话锋一转,眨了下眼睛笑嘻嘻的,“他们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子固,你知道些什么吗?”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曾巩放下茶杯,四平八稳地开口:“我觉得你已经知道不少了。”不然怎么会一来就知道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哎呀,我虽然知道了一点,但是漏了一个最重要的环节: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子固你知道这个吗?” “……这我还真知道。” “那子固你能给我讲讲吗?”杨万里激动地跪了起来,眼睛里都在冒星星。 曾巩被他眼里的光闪得眼晕,稍微偏了偏头,淡笑着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介卿也没和我讲太细,大致是几百年前子瞻魂力波动,生了场大病,子由和老泉先生还未归斋,介卿和子瞻又住一起,兰台就只能把子瞻托给介卿照顾。子瞻生病时挺黏人,就天天黏着介卿,黏了几天以后就坦白了心意。” 杨万里拿着小本本唰唰唰地记着:“然后呢?” “然后?介卿以为他是病糊涂了在说胡话,也没当真,就哄着说答应了。然后子瞻病好了,就揪着这句话缠着介卿了。” “这么随便的吗?”杨万里略略失望地合上本子,又偏头了然,“不过仔细想想,故事的主人是东坡先生,一切就出奇的合理了呢。” 曾巩抚了抚袖子,温和的眉眼间竟隐约透出些凌厉的锋芒:“其实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介卿可不是愿意屈就的人。” “快让我看看哪儿呢?!”两个魂正交谈间,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刮进来,紧接着卷进一个少女,握了下他们的手,激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是曾巩和杨万里?欢迎你们回到墨痕斋,我是兰台,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杨万里还在原地愣着,曾巩已经恢复了脸上的笑意,微微颔首:“那日后便有劳了。” 杨万里怔了两秒也回过神来,笑着回握兰台:“好的好的,兰台以后就叫我廷秀吧,我以后会经常来找你玩儿的。” “兰台称我子固便好。” “对了子固,王总跟我说你刚回斋,他想和你多聊聊,所以你就先别走了,一会儿我给你搬张床过来,你先在独幽居住几天吧。廷秀你跟我走,我看看你住哪儿合适。” “可子瞻他……” “没关系,东坡和子由住就行,反正他们两兄弟也有好几天没睡一起谈心了。”兰台拍拍他的肩,拉着杨万里又风一般地跑出去。 曾巩看着“嘎吱嘎吱”的门,忍不住感慨。 真的是好特别的姑娘。 “兰台?”杨万里跟着兰台回了兰台小筑,看着她去翻广厦名册,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再搬一张床?子固跟王相公同床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啊。” “我这不是怕东坡吃醋吗?毕竟他们两个是情侣关系,东坡还给我把你俩找回来了,我怎么着也得对他好一点儿嘛。” “兰台。” “怎么了?”兰台翻开名册抬头看他一眼。 “我觉得咱们以后可以一起看话本。” “……”不愧是史圈同人大佬。 海十三娘 *ooc打在前面。各式cp都有,主苏王(因为我太喜欢他俩了) *沙雕向、正剧向、刀子向应该都有 *可能会有梦幻联动 *有非常多的主观臆测,千万千万注意,若引起不适不要骂我哈(只要我ooc的够快就不会被阿官打脸) —————————————— 苏轼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对,抛妻弃子的那种。 子固回来就回来嘛,他又不是那种会轻易吃醋的魂,干嘛连见都不见他了,天天就塞一句“很忙”给他,今天更直接搪塞都顾不得塞了,干脆遣了子固过来传话。 “子瞻莫要多想。”“传声筒”曾巩伸手拍拍委屈巴巴地缩在床角的苏轼,脸上的微笑简直比苏老爹还和蔼,“介卿他是真的忙,平日里的账本本就多,曹丞相又刚归斋,兰台又临近大学毕业,一天也来不了几次墨痕斋,自然事情就更多了。而且你看少陵先生也整日整夜的忙啊,青莲先生都愁得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掉。”虽然以他的发量不会秃,但王维再因洁癖抓狂下去,墨痕斋的地板就要掉色了。 “那他也不能忙得连跟我吭一声都没空了吧。”苏轼抱着苏辙的限量版抱枕哼哼唧唧,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小媳妇儿。 苏辙坐在垫子上看着戏精上身的哥哥,忍了忍没有拆穿。 曾巩耐心地安慰:“哪有啊,没有的事,介卿他一直都挂念着你呢。你看,这就是他让我交给你的诗稿。” “什……”苏轼一愣,随即想起来他那天说过的话。 看着苏轼忽然安静下来,曾巩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把诗稿放在他面前道:“介卿除了斋内事务就一直在忙这个,这阵子我看着他写这个,还知道了你不少事情呢。他还跟我说,你记忆的丢失不仅仅是诗稿的原因,还有部分经历的缺失,所以要找回一些记忆的话,你必须离开墨痕斋。”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 “大约是不想让你受这些话的影响吧。”曾巩笑着,眼睛微微眯起,眉眼间隐约现出锋芒,“介卿也会有自己的私心啊。虽然他总是将一切都排在私心之前,拿绝对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所以,”他站起身来,转眼就又是温和儒雅的模样,“决定权在你。我话和东西都已送到,兰台还在等着我搬迁,我就先告辞了。” 接话的却是在旁边听了许久的苏辙:“有劳了,子固我送你出去吧。” “都是朋友不必客气。”曾巩也回以微笑,跟着苏辙出了门,在走出约半丈后与他作了别,向着东南方而去。 苏辙回来时苏轼已经把那些诗稿整整齐齐地码好捏在手里。只是他呆呆的望着墙壁,似乎还出着神,脸上还有几分茫然。 苏辙走过去坐下,默默地等着他。 一直很热闹的凌寒阁忽然就安静得只剩呼吸,在浣花草堂睡醒、出来散步的於菟偏着脑袋看了眼这边,都抖了抖耳朵疑惑地喵了一声。 “子由。” “哥哥?”终于等到他开口,苏辙立马应了,看着他脸上的茫然散开,自己提着的一口气也终于长长地舒出来,“哥哥想好了是吗?” “嗯。”苏轼嘴一咧,扬起一个灿烂的笑,伸手在他肩头拍拍,“子由,好好照看父亲,别让他爬山时又把腰扭了;你也要跟着多运动运动,但是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出去,不然迷路了可就麻烦了;和易安打游戏的时候尽量不要熬夜,对身体不好——哦对了我一会儿再跟鲁直说一下,让他看着你和咱爹,不能我一不在了,你们就开始挑食了……” “哥哥,”苏辙握住他的手,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唠叨,满脸诚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叮嘱我这么多。” “子由啊,”苏轼也握回去,语重心长道,“作为哥哥我一直让你操心,这次也该换我关心关心你了。” “……”果然还是那个戏精哥哥。 “唔?出去找记忆啊。”被论文和沈括的双重折磨的兰台顶着黑眼圈抬头,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啊,可以啊,早去早回。但是要记得别把诗稿丢了,不然会影响到现世的。” 咱们兰台果然一如既往的佛系。 征得了兰台的同意,苏轼回去收拾了背包,由苏辙和苏洵陪着来到了蓝桥春雪。 “哥哥,不用跟其他人说一下吗?” “不用了,有你和爹送我就好了。”苏轼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转过身,一手一个拉上苏洵苏辙的手,笑得没心没肺,“这是我自己的路,始终是要我自己走完的。你们不用太担心,我的运气向来不算差。” 苏洵想再叮嘱几句,却又发觉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叹了口气道:“阿轼,路上千万小心。” “嗯,爹放心,我都记下了。我走了。”苏轼后退一步,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转身走上蓝桥春雪,渐渐消失在白皑皑的朝雾中。 但是现在该去哪儿呢? 苏轼背着背包拄着竹杖,思考了两三秒,伸手从包袱里随机抽出一张诗稿。 决定了,就跟着诗稿走吧。苏轼低头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手里诗稿的内容,兴致勃勃地往前往曲阜。 盛夏炎炎,正值中、高两考,曲阜的孔庙乌泱泱的挤满了人,苏轼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前方人头攒动和香烛的缭绕烟雾。 啧啧啧,这也太夸张了。苏轼垫着脚啧啧称奇。果然是交通便利了人口增长了,估计他和子由来的时候就没有…… 苏轼心口处猛然一揪,低了眉眼把脚后跟落回地面。 似乎那时他也曾来孔庙燃香祈福,还年少轻狂地在孔子像前扬言金榜题名之后后要匡扶天下、澄清寰宇,再不济也能救济百姓于水火之中。 可之后……之后却剩了愤慨和…… 苏轼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胀。 他来过这里吗?他回来过这里吗?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手心能感受到太阳穴突突突突地跳,仿佛有什么要冲出来。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啊?”苏轼猛然回过神来,脑袋的昏胀感也顿时消失无踪,“啊,没事。谢谢。” 同好心的旅客道了谢,苏轼再望一眼孔庙,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继续往前,转身向无人处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苏轼叼着手电,把包里的诗稿全都拿出来,一张一张的仔细看起来。 曾经的抱负、失落、乐观、愤懑、后悔、愧疚、痛苦、遗憾、放下、和解都写在了字里行间,还有很多复杂的感情是隐藏在字词之下。苏轼现在还看不懂,但已经觉得胸口处闷着,喘不过气来。 算啦。苏轼把手电拿下来关了,甩了甩头又吐了口气,似乎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吐了出去。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到时候就随心情走吧,早点结束也好早点儿回到墨痕斋啊。 在山东玩儿了半个月后,他来到了杭州。 千年前的苏公堤依然伫立,杨柳青翠荷花正艳,如画美景让苏轼心情更好了。 苏堤春晓是杭州美景,夏天来的人自然就没有那么多,没了挤挤挨挨的人群,他三步并两步就跑过去,拨开面前的柳枝,走近苏公堤,伸手摸上了沾了些融融暖意的长堤。 这里保存着他的热血和理想。 苏轼闭上眼,鸭舌帽的帽檐磕在堤坝上,熟悉感铺天盖地的卷过来,牵动了他以前知道、却无法体会的情绪。 身后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苏轼醒过神,直腰转身,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朝这边走过来,看见他看过来,笑盈盈地寒暄一句:“小哥哥你好呀,也是来看苏公堤的?” 苏轼也扬起笑脸答了:“嗯,刚从曲阜那边过来,正巧人少。” “夏天人是少一点,毕竟这里的春景才是最美的。”女生走到旁边,从包里抽出一只塑料袋,铺上了就地坐下,抬头又问道:“能这个时候过来的人大多是喜欢苏东坡的人。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他呀?是他的粉丝吗?” “当然,我可喜欢他了。”苏轼笑眯眯地回答,自恋之程度能让黄庭坚翻白眼。 遇到了同样喜欢偶像的人,女生立即兴致盎然:“我也可喜欢他了,现在家里还有好几个版本的《苏东坡传》呢。” “啊,我没有那么多,我就只有一本林语堂的,还是好几十……好几年前别人送的。” “是朋友吗?” “不是哦。”苏轼弯起眼睛,语气里有一点点小骄傲,“是我喜欢的人送的。虽然他当时板着个脸,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女生也笑:“那她一定是王安石粉。他的粉的话,大概是那种很强势、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吧。” 知道她明显是误会了,但苏轼没有解释,反而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嗯,是很强势,但也很温柔,就像只猫一样,经常一脸高冷,还总会动手揍你——虽然从来不伸爪子,都只是肉垫拍你脸上。” “哇~小哥哥你是人生赢家啊,她也一定可喜欢你了。” “当然。”苏轼的小骄傲顿时膨胀成了大骄傲,叉着腰,鼻子都快要上天了,“他可喜欢我了。” “小哥哥收敛一点哦,你这个样子我很容易酸的。” “嘿嘿,抱歉。”苏轼摸了摸鼻子,脸上倒没几分尴尬,“聊着聊着聊跑偏了。对了,今天正好碰见你,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觉得,苏公堤对苏轼而言,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唔……我也不敢妄断,依我个人感觉,应该是他的少年气吧。” “不会有不满吗?” “也许会吧,毕竟在那个时候算是外放。”女生思考了一下,复又扬了微笑,“但不乐观的苏东坡怎么能叫苏东坡呢?就算有,也都被他化解了。” “说得好。”苏轼抚掌大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知音。今天和你聊的很开心,我得走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诶?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嗯,既然正值盛夏,不去广东吃新鲜荔枝岂不可惜?”苏轼正了帽子,低头对她道一声“再见”后潇洒离去。 前往广东的火车平稳而迅速,就是转汽车前往郊区的路有些颠簸,苏轼被颠了一路,下车时头晕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Duang一头撞在了栏杆上。 唔,还好还好,木头的,倒也没撞疼。 荔枝园正巧在举办农家乐,苏轼也凑热闹报了个名,结果万万没想到种荔枝的果农都十分热情,游客也兴致高昂,苏轼被熙熙攘攘的人推来挤去,差点儿把包丢了不说,手里的荔枝还差点儿被挤烂。 终于从人山人海中游出来,太阳也从西边的天空掉落到了幢幢高楼后。 待到苏轼找到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剩下几点黯淡的星光。 苏轼解开荔枝袋子,拿出一个鲜红的荔枝剥开,兴高采烈地填进嘴里。 荔枝荔枝,甜美的荔枝,我最爱的荔枝,要是有点儿酱油就更好了。他鼓着腮帮子嚼着,感觉甜味都快要渗进他心里。 这么好吃的荔枝,日啖三百也不…… 他正感慨着,嘴里却忽然泛起一股淡淡的涩味,并且迅速漫延到整个口腔。 他停下咀嚼的动作,涩味似乎消失了,他又试探地嚼了一下,涩味又翻起来,甚至还夹杂了一点苦。 坏掉了吗?他换了几颗,却发现它们一颗比一颗苦,甚至他都把它们吐出去了,齿颊间还留着苦味。 微凉的液体“吧嗒”一滴落在手背上,苏轼松开手里的荔枝,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几篇诗稿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地转。 为什么?那些诗词里明明很开心的啊。苏轼抹掉手上的眼泪,抬了手去触碰自己的眼眶,只感觉到了些微的湿润。 他不懂。 苏轼第二天就离开了广东。 离开广东后苏轼一路北上,来到了南京。 南京这几日正逢阴天,倒也算得凉爽,苏轼站在清凉的晨风中,感觉心情放松了不少。 这里是王安石的家呢。他记得这些,记得王安石送他乘船离开,也记得乌台诗案中他曾替他求情。 很多事他都忘了,也有很多事他都记得,却怎么都不懂。 但苏轼从来不纠结这个,他背着包开心地去寻曾经的那条江,如愿地看见了它虽然有所变化,却依然在那里波光粼粼。 苏轼伸开双臂,迎着风伸了个懒腰。 他的故居就在附近,只可惜不对外开放,以至于这里有些冷冷清清的。 苏轼放下手,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声:不过……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是人,半夜偷溜进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关系。 喂,你这个样子会教坏小孩子的。小天使在他耳边出现,戳着他的脑袋指责。 我就是进去看看,绝不会碰任何东西惹任何麻烦的。没等小恶魔出来反驳,苏轼就笑呵呵地把小天使一拳敲了下去。 “……” 他在南京晃悠了一天,终于等到了月黑风高的晚上。苏轼偷偷摸摸地来到高墙外,把袖子一捋,三下二除五地从墙上翻过去,鬼鬼祟祟地溜进后院,再顺着后院的路溜到前堂。 他记得这里。记得他们曾在这里品茶论诗、下棋对饮,还曾一起闲庭信步,甚至作为两个鬓发花白的老头还去爬了附近的小山,乘船游过周边的江河。 也记得他们曾互相和诗,许下过“比邻而居”的诺言。 苏轼伸手拂过陈旧的门,弯起唇角笑了笑:虽然那时他还没想过要就此隐于山水,只给了一句“从公已觉十年迟”,就离开了金陵。 他们是难得的知己,但身后仍有自己坚守的道义与骄傲,不露锋芒,不代表没有锋芒。 王安石是刀尖下的杏花,苏东坡是扯不断的蒲苇。 苏轼觉得他应该是不后悔的,但现如今站在这里,心底还是有些许惋惜。此番金陵一别,是真的再不能见了。 他试着像在岭南那般哭一哭,却发现自己站在这里,除却舒心和惋惜,半点伤感也无。 罢了,毕竟他们只是关系复杂一点的知音,与他和Jeff终究是不一样的。 又或许……是他还不太懂吧。 他把手放下来,轻轻叹出一声:“介甫啊……” “是谁?!”一道手电筒的光照过来,警觉的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苏轼一惊,立马反应过来是被保安发现了,连忙把帽子一拉,身姿矫健地蹿到了树上。 “奇怪,刚刚是这边有说话声来着。”保安晃着手电走过来,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人,疑惑地嘀咕了一句,“该不会是闹鬼了吧……” 保安的声音渐渐远去,苏轼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敢多留地又翻墙跑了出去。 结果第二天王荆公显灵、重回故居的传闻传遍了整个县城。 “额……”罪魁祸首苏轼默默地拉下帽檐,二话不说跑路了。 然而在车上,这个半夜跑别人家闹腾的墨魂抱着包在座位上睡着了,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坐过了站。 随遇而安的苏轼丝毫不慌,背着包下了车,微笑着向路人问路:“你好,请问这是哪里呀?” “这里是黄冈市黄州区。” 黄州?苏轼怔了一下,想起那些诗稿中,最压抑迷茫的属于黄州,最豁达少年气的也属于黄州。 他曾来过黄州许多回,也在溯源中建造过他心中的黄州。可现在面对着它,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再去一次吧,他说过的话,绝不可能咽回去。 苏轼攥紧手里的背包肩带,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就已经填满了坚定。 他没有转公交,选择了自己走过去。 而黄州区从早上憋了到现在的阴霾霾的天,也终于席卷了浓重的墨色,浇下瓢泼大雨来。路上的行人纷纷该躲雨等车的躲雨,该打伞回家的打伞,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苏轼来到他的东坡与雪堂时,整个黄州好像就剩他孤零零的一个,连伞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能站在雨幕里被浇湿全身,可怜的让人心疼。 已经挺拔粗壮了许多的海棠树早就落尽了嫣红的花,现在只翠叶满枝丫,顶着雨屹立在这片土地上。 “海十三娘?”苏轼踩着泥泞走近,手掌按上粗糙的树皮,像呼唤多年老友一般地轻声细语,尾音微微发颤。 十三娘的叶子在雨里沙沙沙的响,好像真的在回应他。 这里有他的生与死,有他的血和泪。 苏轼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树抽走,“扑通”一声跪在了汪着雨水的泥地里,整个人倒在了树干上,深色的眸子似乎也被雨水冲刷,刮出些许伤痛来。 这是那些诗词里的迷茫无望、心灰意冷。 他跪坐在雨水与泥泞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还是感觉到浑身发冷,胸口憋得死死的,仿佛被又宽又薄的刀子捅进来,阻挡了他血液的流动。 他捂着胸口,恍恍惚惚地想,岭南的荔枝,其实并不是坏了吧…… 那些开心有多少是真?岭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远谪,重新沸腾起来的满腔热血被一纸诏令浇灭。他悲哀无奈于自己的怀才不遇,犹豫挣扎于出世入世之间。 若是不能从这一滩滩的泥沼中爬出来,他恐怕会真的就此淹死。 苏轼抱住眼前的海棠树,眸子里的光亮碎的七零八落,眼尾都发了红,紧着后槽牙低声地呜呜咽咽。 雨水没有感情地在他脸上拍打着。 “十三娘……”苏轼嗓音沙哑地轻唤了一声,“出来忘记带酒,不如你我以雨代酒,好好醉他一场……” 十三娘仍在雨里沙沙沙的响。 “黄州的天是好天,水是好水,酒,也是好酒。”他抱着树干,好像真的被雨水淋醉了一般,低低地笑起来,“可惜现在没有兰台听我说这些胡话,也没有阿爹,介甫,也没有,也没有……没有子由,没有好多好多人。” 雨仿佛明白他的痛苦,应景地下得更大了。 而苏轼抱着一棵海棠树,坐在泥浆里又哭又笑、自言自语,像个疯子。 苏轼的胡话絮絮地说了许多,说得乌云都不耐烦了,停了雨逐渐散开。 “但是啊。”苏轼松开海棠的树干,抬起胳膊擦去脸上的雨水,却又抹了更多泥浆上去。 他眼里的碎片也一点点地消失,然后燃起新的光亮。 “但是,事情总不会一直从头坏到尾。” 这里也是他真正成为苏东坡的地方,没有黄州,苏轼就只能是名动京师的苏轼苏子瞻。 浑身泥水地坐了半宿,等到了天边亮了鱼肚白,苏轼才借着光打开背包翻自己的东西。 啊,诗稿都被泡烂了。他捧出碎得看不出形状的纸张,心疼地抽了口气。 手电也被泡坏了,钱包也被泡得湿嗒嗒的。苏轼把钱拎出来,小心地抖了抖,稍稍松了口气:还好,钱还能用,不然他就真的回不去了。 诶嘿,吃的也没事。苏轼把包装上粘着的的纸张纤维草草擦了擦,找了个塑料袋装起来拴在了胳膊上。 至于衣服嘛…… 他心大地找了座无名小山爬上去,躺在大石头上,用了一天时间把自己晒干,然后随意地拍了拍就出发去开封了。 ………… 刚到开封就被偷了包的苏轼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站在原地无语凝噎。 这个,这个这个,苏东坡并没有经历过这个好吗?! 还好吃的没丢。这次就当穷游好了,反正也没少穷游过。 找不回小偷的苏轼叹了口气,接着向前走去。 汴京,一切的开始。 于苏轼而言,汴京的经历远比别处的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这几乎是他一生的凝聚点,却要让他用几天的时间去经历,纷乱的情感拼命地往进挤,你推我攘谁也不肯退让。 它是炽烈而哀恸的存在。 唔……至少生理层面上是真的热。 苏轼擦擦头上的汗,感觉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像雪人一样化掉了。 就是不知道真的化掉了话会不会变成云彩飞上天呢~ 半个月后,苏轼终于回到了墨痕斋。 而苏辙正站在蓝桥春雪前,身边还跟了个担心他迷路的苏洵。 “爹!子由!”没想到他们会特意过来等着,苏轼兴高采烈地冲他们挥挥手,飞奔过来。 “哥哥?”苏辙面上有些惊讶,但还是习惯性地上前两步去接他,眼睛一眨笑得软软糯糯,“哥哥你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 “哪儿顺利了?”苏洵也走过来,捻着自己的胡须打量着他,“你看看你,衣服怎么成这样了?背包呢?” “额……中途出了一点点小意外,啊哈哈,无伤大雅,无伤大雅。”苏轼挠挠后脑勺,尴尬地笑着解释。 苏辙默默地端详了苏轼一会儿,压着心里的担忧,尽量语气平缓地问出一句:“哥哥,你还好吗?若是有事千万不能瞒着我们。” “说实话不是太好,”苏轼想了想,笑吟吟地回答,“不过那都是路上的事了,现在没事了。” 苏洵半信半疑,但还是先上前扶了苏轼:“先不说这些了。我看你着十有八九又是把包给丢了不提,还在泥潭里打了滚,你还是先去洗个澡,然后赶紧回去睡觉,明天我再好好盘问你。” 苏辙也过去推着他走,脸上是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那——哥哥晚安。” “……” 子由你也是个小坏蛋! 第一次被强制性地洗了澡,再被有操不完的心的老父亲塞回房,苏轼揉揉半干的长发,感觉自己回到了孩童时期。 不过,也算成功的瞒过他们了。 苏轼趴回床上。 门“吱呀”一声,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踏进来,再“吱呀”关了门,走近了,依然是冷淡平稳的声线语气:“苏子瞻?” “嗯。”苏轼带着一点儿鼻音应了,坐起身子低着头去抱他。 王安石一言不发。 “介甫……”他把额头抵在他肩头,一开口就是掩饰不住的哭腔,尾音微微的向下拖着。 “说。”王安石轻轻应了一声,表示他在认真听着。 苏轼揪着手里的衣料哭出来,声音里满是压抑和挣扎,呜呜咽咽说的却都是孩子气的话: “我把伞丢了……” “帽子也丢了……” “荔枝也只有两颗是甜的……” “我在,在十三娘身边淋了一天的雨……” “最后包也丢了……” “诗稿,诗稿被雨水泡烂了……也一起丢了……” “汴京的太阳,也真的晒得我好疼……” 王安石轻拍着他的背,安静地听着他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苏轼的呜咽终于变成痛哭,泪水打透了大红官袍下的内衬。 “我不想仅仅当一个文人!我也不是遇见什么事都能乐观对待的圣人!!我也想要建功立业济世治国!!!” “我……不止是一个乐天派的天才和吃货……” 他哭劈了嗓子,在最后嗓音暗哑地喃喃着这一句,情绪也在几个眨眼内落下来。 “我知道。”王安石罕见的温声低语,但并非安慰。 苏轼小声抽噎着,撒娇般地蹭了两下,把他再抱了紧一些。额头也从肩膀一路蹭到了他的颈窝,撒了一路的温热。 “嗯。” 他低低地、温柔地哼出一个鼻音。 “明天我向兰台替你请一天休沐?” “不要。”他摇摇头,拿着气声小小声道,“我怕子由和爹会担心。我回来时都是死憋着眼泪,不敢在他们面前哭。” “那你就不怕……”王安石条件反射性地接上,说了一半惊觉失言,立马掐断了,拍拍他的背又恢复了冷淡的语气:“行了,不休沐就赶紧睡。” 苏轼忽然轻轻笑出声来。 “我不怕。” 他抱得更紧,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车熟路地伸向王安石的发髻,拈住木簪一抽。 “介甫今日陪我一起早睡吧。” ……………… 兰台and杨万里: 请不要多想,他们真的只是盖棉被纯睡觉而已。 西窗南风兮 *ooc打在前面。各式cp都有,主苏王(因为我太喜欢他俩了) *沙雕向、正剧向、刀子向应该都有 *超多私设,超多臆测,超多个人感情混杂,非常主观性,注意避雷 (小李杜cp向,丕植亲情向) ————————————— 墨魂苏轼归斋第二日,就发现了多出来的两位旧相识。 “诶,Jeff,子桓子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安石看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道:“你离斋几日后他们便回来了。” “唔,他们现在还是那样吗?”苏轼靠在他背上,袖子下的一双手摸摸搜搜地扣住他的腰。 “嗯。” “唉,你说他们既是同胞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拉拉扯扯一千多年就有了那么一点点进展。” 王安石抬手拍下苏轼探到他胸口的爪子,低沉的声线拉着依然平稳的语气道:“世间有几个能和你与子由一样的兄弟?且不说魏文陈思他们之间曾有王位横亘着,墨魂凝成后的文风、对文章看法的不同就拉开了距离,又受世人认知影响,关系越发疏远了,也是近几年来世人观点逐渐转变和其他墨魂的开解,才有了如今这不尴不尬的模样。” 苏轼悻悻地缩回被打疼的手,老老实实地扣回他腰间:“那你觉得这次的兰台能不能解开他们俩的心结?” 王安石皱起眉心,放下书偏了头去看他:“兰台?” 苏轼也抬了头望向他:“你可不要小瞧咱们兰台,我还没见过思维如此跳跃且观察入微的女孩子——虽然有时嘴笨了点儿吧。但我相信子桓和子建的关系一定能在她手底下发生质的飞跃。” “可问题兰台刚见到他们,恐怕还不知道里面的那些曲折。” “找个魂跟兰台说呗。”看王安石又扭回去看书了,苏轼再靠回去,还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找谁……”王安石顺着他的话问出半句,立即猜出了他要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苏轼嘿嘿一笑。 “……苏子瞻,你真是不让斋里清静半刻。” ……………… “还有这么回事儿呢?”兰台听高适叨叨完,惊讶了一会儿就开始犯愁:“看来那些笔记小说对他们的影响还挺大。” “他们两个魂不和已经好久了,兰台你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吗?”高适在旁边坐着,看着她的眉毛拧出各种花样来,还能没心没肺地继续道,“这么久了,我就没见过关系像他们这么复杂的墨魂——哦,也许义山牧之算一对,可那也是有好些话牧之不好意思说,他们相处起来倒也没有那么令魂担心。子桓的性格也挺有趣的啊,偏偏一到陈思王面前就冷冰冰的,简直跟王丞相有的一拼,陈思王也不大说话,曹公也不管,这还真是……” “等一下,达夫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沉思中的兰台突然原地暴起,像只受惊吓的兔子一样蹿到高适跟前,扶着他的肩膀激动地问。 高适被她吓得直接懵住:“……啊?啊,哦,我说陈思王不大说话……” “不是这句,上一句。” “子桓的性格挺有趣的?” “这个我清楚。再上一句。” “再上?义山牧之……” “对!就是他俩!”兰台重重在他肩膀上一拍,眼里泛着诡异的光,“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达夫,不愧是我墨痕斋的巡检官,我这就过去。” 兰台一溜烟跑出兰台小筑,徒留高适坐在小凳子上摸不着头脑。 西窗阁里,杜牧和李商隐坐在垫子上,一个擦剑一个写字,两个魂的相处竟出奇的和谐。 “义山,牧之。”兰台探进半个脑袋。 “兰台?”李商隐放下笔,抬头就带了浅浅的笑,“你怎么过来了?有事找我们?” “咱们兰台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也勤的问。”杜牧也抬起头来,把保养好的剑插回剑鞘,起身挂回腰间。 “别这么说啊,我也很喜欢你们俩呀。” “有喜欢青莲先生王相公苏东坡那么喜欢吗?” “……”兰台被怼得哑口无言。 “罢了,”杜牧瞥她一眼,口嫌体正直地让她进了门,“有什么事赶紧说。” “嗯……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兰台滴滴叭叭一顿,杜牧终于听明白了她的真正目的,脸也跟着渐渐黑下来:“你说让我们去劝魏文帝陈思王和好?兰台,你这脑回路是迷宫改的吧?我们可不会劝兄弟。” “可整个斋里暂时就只有你们两个的情况跟他们很像,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想到请你们出山的。” 李商隐沉吟了一会儿,道:“牧之,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你觉得什么觉得?我们又不是没试过,他们根本就是两道平行的铁轨,撬弯金箍棒都撬不到一起那种。”杜牧伸手扯住他的头发,明显是不想再趟这浑水。 “但我们没有用兰台的方法试过啊。”李商隐抚着他的背顺毛,流光溢彩的眸里笑意浅浅,“左右无事,我们就再试一次。” 杜牧哼了哼,把他的手扯下来丢开,不情不愿道:“那就再试最后一次,要还是没用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牧之你最好了。”李商隐笑弯了眼。 “你干嘛!”一看见他这副表情,杜牧立即惊慌失措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像吞了一斤辣椒一样爆红了整张脸,“不行!滚!” “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俊杰十级的兰台蒙住眼飞速后退,声音从指缝里幽幽传出,“不过大白天的,你俩也注意一点……”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滚回来!!” 墨痕斋的天将将擦黑时,李商隐先将曹丕约了出来。 “二公子,可有兴致同我去夜游?” “怎么想起找我了?杜樊川又炸毛把你丢出来了?” “……你要这样我可不叫你了。” “好好,莫气,我不说了。” 李商隐擎了一盏漂亮的灯笼,与曹丕在工坊的小河边散步,优哉游哉地谈论着以往近千年发生的趣事。 “诶,你看河里那些鱼,”李商隐抬了素白纤细的手指遥遥一指,“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浩然当初一起去钓鱼,结果已经鱼竿太花哨把鱼全吓跑那次?” “当然记得了,那次小孟还气了好久,赌誓道再也不同我钓鱼了。”曹丕想起那次的事,也忍不住笑弯了眼尾:“还有我和东坡一起吃荔枝那次,他忽然昏倒,可把我吓坏了。” “那可不是,你被吓得尖叫声都冲破云霄了,结果自那以后被子瞻喊着‘二公主’笑了好长时间。” “他刚回来时看见你喊的还是美人儿呢。虽然之后被樊川的嘴炮狂怼了一顿。” “他那时候和四公子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什么话都乱说……”李商隐顺势提起曹植,果然看见曹丕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脚步也被一绊,有些笨拙地停在原地。 李商隐提着灯笼转过身来,暖黄色的光在他脸上闪闪烁烁。他轻轻抿了嘴角,轻轻地问:“不想提起他?为何呢?” “没有为何。”曹丕转过头去,要沿着原路返回去。 “不愿与我说说吗?”他站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里染着烛火的颜色,“你与他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但你真的连真心话也不愿与我说?” “后世不已经替我说过了吗?” “那是他们的看法,也或许是几千年前的魏文帝陈思王的看法,与你无关。你是墨魂,是他也不是他,你不必按着他的路继续走。” 曹丕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停下,与李商隐遥遥隔开了光影。 “今天我不会劝你,我只想听听你的想法,没有对错,只论真心。” 李商隐提着灯笼走近了,烛光一步步飘近了,晕上曹丕的背。 广厦的光有些过于明亮,曹植坐在灯光下,被照得眼睛有些疼。 “子建兄。”杜牧背光站着,开口时便先施了恭恭敬敬的一礼。 曹植于绝大部分文人而言都是一个神一般的偶像,纵使杜牧怼天怼地,对他却也依然是尊敬的。 然而尊敬归尊敬,杜牧依然不会因此拐弯抹角:“我今日约殿下出来,是想和你谈谈世子的事。” 许是迎着光,曹植的表情有些僵硬,嗓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些:“阿兄的事我们说了好多次了。我不知,该如何……” “樊川不是要问子建兄知不知,而是想听听子建兄内心的看法。” 曹植一愣。 “真心话?”曹丕转过身来,看着李商隐烛火前依然流光溢彩的眸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来,“墨魂因世人之爱而生,也会被世人偏见影响,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还有什么真心话。” “我内心……不,我内心没什么看法。”曹植垂下眼睛,躲开杜牧的目光。 “既然不知哪些是真心,那就把你所想都说出来吧。” “子建兄每次遇到世子的问题都要自欺欺人,现在除了你我没有任何墨魂在旁,子建兄真的不趁此机会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吗?” 曹丕抿紧了唇。 曹植没有抬起眼,声音也放得又轻又低:“阿兄他……似乎很讨厌我。” “我应当是不喜欢他的。”曹丕坐在河岸上,望着河面上飞舞的萤火虫,“我以文章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他言: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 “阿兄曾言,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他希望文章能将它所承载的一切流传,我却想建功立业道济万民,以流芳千古。” “墨魂以文墨为底,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殊途。” “墨魂因爱凝聚,我与阿兄中间隔着许多偏见。” “无论是我和子建之间的世子之争,还是我对他的冷落贬谪,都将他越推越远。” “后世多传,父亲母亲皆偏爱于我,冷落阿兄,也说阿兄借要我作七步诗的理由,欲除之后快。” “后世说我因为子建才高,在成为世子、甚至成为皇帝之后也想杀了他,可惜天不假年。” “可我的诗文武艺多为阿兄所授,请了老师后也常在一起读书,阿兄他应该知道,七步成诗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难题。” “我也不知我是不是确实想过要杀他,但我已经是皇帝,我要真杀他的话,完全可以寻一个别的理由,譬如让他像楚霸王那样扛个鼎,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连我的感鄄赋,都不知为何成了感甄赋,说我觊觎嫂嫂,给阿兄添了一条必须要杀了我的理由。留下一段很是缠绵悱恻的不敢言之爱。” “当然,七步诗只能算一桩,除此之外的桩桩件件,大多离不开我二人的私事,这些我也不想提,我信子建不会去做。但无论政治私情还是嫉妒忌惮,说来说去,我都没停过想杀了他的心思。” “现如今我也记不清洛神赋究竟在写谁,但我也给阿兄写过许多诗,想过要再见一面,想过甘心同穴。” “不过那小傻子也许没那么多负面的情绪吧,还每天跟在后面给哥哥写诗,连文帝诔这种祭文都违了规制。” “可能自从世子这个位子出现以后我和阿兄之间就很难回到从前了,但阿兄可能真的并未想过要杀我,可能……他只是不想我去触碰他的权力。” “但其实我还是害怕的吧,毕竟他曾有能力去争这个位置,甚至有可能还有能力去争这个位置。若真如此,我断不可能把他再留在身边,有必要的话,我真的会杀了他也说不定。” “可阿兄最终也没有杀了我。” “但最后我还是死在了他前面。” “我知道阿兄不是那种人,阿父识人向来很准。” “我明白我算不上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只是父王对我们的要求不同罢了。” “只是我和阿兄之间隔得太多太多。” “可我和子建已经走得越来越远。” “我很多时候都不清楚,我对阿兄,是爱还是该怨。” “我狠不下心去伤害他,却也没办法心无芥蒂地去爱他。” 李商隐幽幽叹出一口气。 杜牧微微皱起了眉心。 “二公子,心存芥蒂地去爱也是爱啊。”李商隐的眸里盛了盈盈秋水,“过往与无奈谁从来挡不住的,我们总不能就此止步不前。” “那你就打算这样下去吗?”杜牧低头去看他,黑亮的瞳里有灼灼明光,“不知如何?浑浑噩噩?你们以这种方式再聚,就只想得一个陌路?” “醉过了,该醒还得醒。” “不得回应,就等到他回应为止。” “也许你回头看看,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呢?” “他终究是你哥哥。” 杜牧回了西窗阁许久后,才等回提着灯笼款款而来的李商隐。 “今天又回来这么晚,再这样我真的让你睡浣花草堂了。”杜牧走上前来,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灯,却被李商隐一闪,躲开了。 杜牧一愣。 “那个,牧之……”李商隐低着头,把整张脸都隐在阴影里,“我不知道……要不……要不我还是先去别处待一会儿……” 杜牧揪起了眉心,在他转身欲逃时抬起剑鞘架在他肩上拦住他去路,另一只手拽住他蓝色的广袖将魂揪住,语气温温淡淡的:“李义山,抬头。” 李商隐不动。 “李义山我让你抬头!”杜牧扬手把剑扔了,扯着他强迫他转过身来,伸了手去扳他的脸,触到满掌心的湿。 “你又这样。”杜牧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声音里竟似乎有些委屈了,“每次真的伤心时都要躲着我,为什么躲着我?” “我不想你看见的……我怕你伤心。” “什么狗屁理由!苏东坡能把所有的不堪给王介甫看!我怎么就不行?!”杜牧压着声音吼他,眼眶确实是隐约泛起红来。 李商隐眸子里的湖蓝色没有再漫延下去。 他抬手覆上杜牧的手背,满脸泪痕地低声道:“对不起。” 杜牧受不住这种伤感缠绵的氛围,也受不住他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便干脆低下眼不去看,迈出两步拿前额抵了他的胸口,把自己埋进他怀里。 “偶尔在我面前脆弱一次也没关系。”他极少这般主动地去抱他,“我看不见。” 李商隐却柔软了眉眼,抬起手回抱住他,嗓音软得像扬州春日里的河:“我现在不想哭了。” 杜牧瓮声瓮气地恶狠狠道:“不想哭你也得哭!” 他忍不住弯了一双眼,低头将唇落在他发顶:“可是因二公子而起的伤感现在已经散掉了啊。” 杜牧红彤彤地烧起来。 ———————— 兰台在这之后也去问过墨魂曹操为何没有从中调解。 曹操当时听完后,只是微微愣了愣神,而后便笑了。 “说到底,我只是他的墨魂,许多事说得不一定都对。但要是只说我的想法: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无论我帮着哪一边说话,都可能会被认为是因内疚或偏心,反而会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而且……”他垂眸,手指摩挲过桌子上《典论》,“他们之间的心结,终归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解。” 也许,他们还真的在尝试着去解呢? 譬如曹丕很久后几不可闻的一声“阿植”。 青山见我,我见青山 *ooc打在前面 *嗯,与忘川风华录梦幻联动(其实早就想好了,就是懒,一直在拖……) *反正两大苏也见不上,就懒得标注了 *不喜欢的请避雷,单箭头比较闹心 *正文前先说清楚,我不是捆绑、蹭热度或者拉踩。我是因为《如见青山》接触的忘川风华录,和墨魂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没有因为谁知道谁的,而且两个我都很喜欢,拉忘川苏轼写文纯属私心,希望两家粉丝不要吵架 ——————————— 这是兰台离开墨魂斋的头一天。 也是墨魂苏轼离斋重历旧事的第四天。 兰台临走时把墨魂曹操扔出去寻踪,若寻回来的魂就交给子美安排,没寻回来就算了。 于是杜甫站在蓝桥春雪看着远远而来的四人行,懵了。 “曹丞相,这是……” “啊,这是我的儿。”曹操一手一个,把扎着低马尾的和颊边垂着锦带的俩魂拽过来,“阿丕和植儿,子美你是见过的。” “……我知道,我问的是这个……呃……墨魂?”杜甫指了指后面站着的那个戴着夸张的大翅帽的青年男子,尴尬地纠结了两秒,试探着问道。 青年听见他的话也是一懵: 墨魂?什么东西?他不是要回忘川的吗?还有这俩人听着像是曹丕曹植?可他们不长这样啊。 哦,对了,介绍一下,这位被曹操拐回来的男人是忘川的苏轼,跑出来浪却迷了路的苏子瞻。 前面的几个墨魂没注意到他精彩纷呈的表情,曹操正简单地跟杜甫解释过程:“……所以我就把他顺带捡回来了,也许是新墨魂吧,况且失忆这事儿也不罕见。” 杜甫点一点头,思忖半秒,打算先去接待一下“新墨魂”。但他刚抬了腿走了半步就听见了苏辙的声音:“少陵先生。” “子由?” 忘川的苏轼一愣。 “子由你怎么出来了?” “兰台让我制的香已经好了,只是……”苏辙无论何时说话都是软软慢慢的,就连此时告状也是,“只是太白前辈又喝醉了,然后砍坏了一份,我只能送到少陵先生这儿了。” “……”杜甫默默地把香接过来,然后温声道:“对不住,辛苦你了子由。” 苏辙此时也看到了被杜甫半挡住的苏轼,眨了下眼思考一瞬,然后退了一步,抬手施礼:“抱歉,方才未看到阁下,请问阁下是?” 苏轼看着他,心头一点点地泛起酸涩,然后连成一整片溢满。他张张嘴,险些就说出口:“我是苏……” 苏? 他立马醒神,微微一低眉眼顺口改了字眼:“舒望,字宣眺。” 杜甫仔细想了想,确定不知道这么个人,方开口道:“舒先生是从别处来的?” “嗯。” “其实本是能送先生回去的。只是兰台这几日不在,暂时没办法再开一次蓝桥春雪,先生若不介意,可先暂住几日,待兰台回来便送先生回去。”杜甫这番话说得恳切,苏轼更没有拒绝的理由,点了头,下意识地笑笑:“不介意,能在这里住几日,是我的荣幸。” “那,子由你带先生去独幽居吧,正好子瞻不在,之前子固那张床也没收起来,可以先住几日。”杜甫思量两秒,扭过头对苏辙道,“我先带二公子四公子安排住处。” “嗯。”苏辙点点头,对苏轼说了句“这边请”便带着他离开了。 杜甫看了眼相处氛围依然比较尴尬的父子仨,只能继续装着眼瞎温声道:“房间兰台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你们过去,顺便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嗯,有劳斋主。”墨魂曹丕简单致了谢,声音依然凉凉的,带着疏离。 “……”真的是无论何时都会跟着一起尴尬。 这厢苏辙已经带着苏轼来到了独幽居,抬手敲了敲门:“介甫,你在吗?” 本来就心情复杂一路上不敢多说话的苏轼听见这个名字,心情顿时更复杂了。 王介甫?该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王…… 门“嘎吱”一声朝里打开,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留着奇怪发型(在苏轼眼里)、戴着眼镜的男人伸手扯松了脖子上扣着的带子,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苏辙:“子由?你来有事吗?” “嗯。”苏辙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刚从外面回来,便也开门见山道:“曹丞相寻踪回一位先生,大约不是墨魂。但眼下兰台不在,少陵先生让我带他过来,暂时在你这儿住几天。”他说着,让出一步向王安石介绍:“这位是舒望舒宣眺先生。舒先生,这位是墨魂王安石。” 苏轼五味杂陈地看着他,眼睛轻轻一眨把情绪藏好了,拢袖弯腰道:“王相公,久仰。” 确实是久仰,但也算是久违。 “那既然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介甫你休息吧。” “嗯。” “小苏先生。”苏轼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心口一窒,急急喊住他。 苏辙扭回来看着他,表情有些疑惑:“舒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他抿了抿嘴,眼尾弯出一个笑来:“舒某总觉得与小苏先生一见如故,不知明日闲暇时可否找小苏先生坐坐?” “当然可以了。”苏辙也露出笑,“我就住在隔壁,一般也不怎么出门,你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嗯……就算我偶尔不在,也有阿爹和鲁直在。” “好。” 苏辙这才转回身离开,苏轼扭过头,正看见王安石的目光随着苏辙扫过去,看着他走对了方向才收回目光看向他。 “某还有一些事要忙,舒先生自便。”他对他微微一颔首,扔下这句话转身回了屋子。 “……”苏轼看着大开的门,无语了一阵儿,抬腿迈了进去。 王安石已经在桌子旁坐下,埋在一堆书里不知在看什么。 苏轼环视了一圈,确定了靠近门口的这张床是给自己睡的,这才走过去坐下,抬头盯着墙上的相片看。 熟悉的笑容陌生的脸,是这个世界过得不错的苏轼。 啊,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的笑看起来这么傻的啊。苏轼看着相片暗暗感叹,一合腰,手肘支着膝盖手心托着下巴,视线由上而下,落到了沉迷于工作的王安石身上。 他这个样子,跟他住几天会无聊死的吧。苏轼默默叹气,明明辞官隐居江宁时挺好脾气的一个小老头啊。 一室的安静中,独自胡思乱想的苏轼逐渐被困意席卷,落进了一团漆黑里。 待到他迷迷瞪瞪的在暖黄色的光芒里睁开眼,房间里就多了一个人,摊着手里的书坐在王安石旁边,眉眼精致笑意盈盈。 “兰台离斋前已经将能安排的工作都安排了,所以今天积攒下不少货物。我简单算了算,要是兰台离斋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墨痕斋便不会有太大亏损。介甫你看,算上解梦居的二十盏灯,还能放一艘七级夜航船和一艘四级夜航船,剩余的也可以变卖,只要兰台一回来,就能立刻把空缺全部补上……诶?” “……”一不小心碰倒一摞书的苏轼尴尬抬头。 “你醒了?” “……刚醒。” “你就是那位舒先生吧?初次见面,我是墨魂李商隐。”刚刚跟王安石噼里啪啦算账的人站起来,弯着眼睛对他笑了笑。 苏轼捂着心口倒抽一口凉气:刚才刚睡醒没看清,这个人……啊不这个魂,是如此一个美人儿! 然而更惊悚的是这等美人竟然是李商隐?!! 苏轼觉得自己要撅过去。 李商隐看着他像魔怔了一样僵在那儿,也有点儿不明所以,扭头给王安石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王安石接到了他的疑问,却把账本一合,抬手点了点电脑屏幕的右下角:“已经晚上十一点四十五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当心再被锁到门外。” “这么晚了吗?那我得快些回去,不然牧之要生气了。” 苏轼看着他把手里东西一搁飞奔出门,再扭回头来看着又把自己埋回书堆里的王安石,好奇又疑惑地眨了眨眼。 “现下子由大约在通宵游戏,舒先生若睡不着,不妨去看看他。” 头也不抬的王安石突然丢出这么一句,惊得苏轼一抖,怔了两秒才问:“王相公不睡吗?” “王某还有几本账没算完。” “哦。”见他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苏轼闷闷地应了一声,扶正了帽子出去了。 住了几天后,苏轼凭借他自来熟的性格把墨痕斋的所有墨魂都认识了个遍,甚至几乎和苏辙苏洵建立起了一条近乎亲情的纽带。 唯独对于墨魂王安石,他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的冷淡上。 这天晚上,趁王安石去兰台小筑取东西,苏轼逮了来送最后一批账本的李商隐,试图从他身上窃取情报。 “介甫他啊……”李商隐听完他的问题,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介甫这个魂对别人很严格,对自己很严苛;做事一丝不苟,标准很高,但对于物质享受毫无要求;嘴硬心软,说你是一定会说的,但也会替你处理你能力之外的事,用比较流行的词来形容就是傲娇吧——虽然你不一定听得懂……” “……”我听得懂,我不是老古董好吗? 李商隐说着又一笑,抬了琥珀色的眸去看他:“不过我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你要想知道的更清楚一点可以明天去问问子固。” “原来是这样吗?”苏轼看着他,抓了抓头发嘀咕着,“我看你们关系挺不错,我还以为问问你就行了。” “关系好有时也不一定很了解啊。子瞻跟介甫关系也很好,也不一定有多了解他呢,而且我觉得理解比了解更珍贵些吧。”李商隐微微一弯眼尾,一双盈盈秋水眸便流光溢彩,连泪痣都生动起来,“但这些都不是顶紧要的,你刚来不长时间,首先要记住的应该是:介甫的夸奖偶尔会比较九曲十八弯,但他的批评绝对直白。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随便说两句就受不住,而且绝对不要在介甫的底线上蹦跶,你不是苏子瞻,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很抱歉,我还真是苏子瞻,虽然跟你们说的那个不是一个。 苏轼心里的吐槽已经溢成了洪水,却还秉持着好学生的准则问:“那王相公的底线是什么?” “额……没踩过,不知道。唉,可惜子瞻不在,不然你完全可以问问他。” 听着李商隐惋惜的语气,苏轼实在绷不住抽了抽嘴角。 听起来这边的墨魂苏轼不靠谱的很。 “义山,”王安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沓表格,看见李商隐还站在这里,皱了下眉,“已经十二点了,你不回去吗?” “?!!”李商隐“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夺门而出。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他们俩的谈话内容的苏轼眨了眨眼,有些尴尬。 而王安石一言不发地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扯了垫子在桌子前坐下,摊开那一沓表格认真看起来。 苏轼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主,且跟他一起安静着总是让苏轼浑身别扭。踌躇了一下,下定决心开口:“那个,王相公……” “呜呜呜,介甫……” 他的话被折返的李商隐打断。 苏轼愣愣地看着眼角汪着泪花的李商隐,由衷地感叹:真真是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王安石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美人落泪,无动于衷。 “介甫,牧之把我锁外面了,他说今天不让我进门……”李商隐“蹭蹭蹭”走到王安石旁边,小媳妇儿似的扒拉着桌子瘫成一团,“呜呜呜呜呜……我没地方去了……呜呜呜——” 王安石听他说完,一声没吭地低了头继续算账,仿佛听不见桌子上的李商隐哭唧唧。 苏轼作为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李商隐的眼泪从眼尾淌下脸颊,再淌到桌子上,慢慢地淌出一条“小瀑布”。 “呃……”眼看着它就要流到书本上,苏轼实在忍不住了,低声喊了句:“王相公?” 王安石抬头。 “这个,没问题吗?” 他望了望门外,低沉的声音里满满的平静:“没事。” “李义山!” 杜牧甫一进门就足够响亮,苏轼扭头看过去,都能看见杜牧头上烧着一把熊熊烈火,黑亮的高马尾都炸起来;右手还紧紧攥着剑鞘,仿佛下一秒就会拔出剑把李商隐给劈了。 “唔……牧之……”李商隐打了个哭嗝。 杜牧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伸手把他拎起来,皱着眉怒气冲冲道:“给人家添什么麻烦?明天还起不起了?跟我回去。” 李商隐小心翼翼地去拉他手腕:“牧之你不生气了?” “别那么多废话!”杜牧拧了眉再瞪他一眼,拽着他就往外走,“以后再半夜了还不回来,你就到浣花草堂跟於菟睡去!” “嗯……” “不送。” “……”虽说在这里待了几天,也晓得杜牧对李商隐一向口不对心,但头一次见这种阵势,他有点儿懵。 王安石抬头看他一眼,还以为他被吓着了,平静地安慰一句:“没事,他们就这样。” “……啊……哦……他们的相处还挺有趣的。” “不必如此拘谨。” “嗯?” “我发现你在我面前总是有些小心。”就跟兰台一样。王安石想着,那句话就顺嘴秃噜了出去,“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苏轼下意识地点头,刚点了一半忽然发觉不该,立马“嘎嘣”一下又把头抬了回去,还顺势一扭,变成了摇头。 看着他做出一个能把脖子拧断的高难度动作,王安石不由得挑了挑嘴角,眉眼也舒展开来:“舒先生不必如此,你是客人,想做什么不必顾忌王某。” 第一次看见他笑,苏轼本就过载的大脑彻底当机,舌头都有些打结,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们扭回正轨:“没……就是不知道在你面前该怎么样比较合适。” “与平时一样即可。” 嗯……我尽量试试吧。苏轼点了下头,摘了帽子躺下,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第二天苏轼睁开眼,果然看见王安石端坐在那里,手里端了一本书在看。 连续好几天都是如此,要不是苏轼见过他熄灯上床,还以为他是不需要休息的钢铁之躯。 他爬起来搓了搓脸,想起昨天两人的对话来。 思考两秒,苏轼唇一弯露出笑:“王相公早。” “早。”王安石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本,却还是微微颔首应了。 “王相公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不必。你自己去吧。” 遭到了他言简意赅的拒绝,苏轼也没强求,束起头发戴上帽子,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苏辙正抱着指南针哈欠连天地往厨房走。 “子由早啊,你今天怎么出门了?”苏轼刚出门一拐就撞见了他,立即扬起笑脸跟他打招呼。 “宣眺早上好~”苏辙拐着尾音打了个哈欠,“我去厨房找吃的。” 厨房? 厨房! 苏轼的眼睛登时亮起来,来了好几天他还没有见过厨房呢:“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唔,当然可以啦。不过厨房也可能没剩什么了,到时候怕你陪着我白跑一趟。” “没关系,我也不是去吃的。” “?”苏辙偏头看了看他,一头问号。 ………… “原来你还会做饭啊?”苏辙叼着笼屉里仅剩的一个包子慢吞吞地挪过来,看见他正熟练地拎着菜刀剁肉。 苏轼笑了一笑十分谦虚道:“会一些吧。” “看起来像练了好多年呢,跟哥哥一样熟练。” “……子由你要不先回去再睡一会儿吧,等饭做好了我去叫你。” “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那我就先回去了。” 总算把苏辙给支走,苏轼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忙活眼前的事。 眼下还是不要让子由知道为好,毕竟他早晚是要回忘川的。 一个时辰后,被叫醒的墨魂围在桌子前看着一桌丰盛的饭菜,惊讶又懵逼。 “诶呀呀,吾还不几(知)宣眺兄如此多才多艺啊。”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贺知章,他眯着眼睛懒懒笑着,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恰到好处地打开了话头。 “季真夸得含蓄了。”曹操笑着把话接过来,端了酒杯对他遥遥一敬,“我之前见这等手艺还是东坡没走的时候,宣眺能做到这个程度可不止是多才多艺了。” “曹丞相把舒某夸得太好了,”听到曹操提起这个名字,苏轼心一悬,立马胡扯道,“我会的不多,这些也是按照厨房里的菜谱做的。” “应该是子瞻留下的。”曾巩看着他有些着急,温和着语气替他解释,“子瞻研究了不少烹饪方法,肯定留了记了几本。” “味道很不错,大家不先尝一尝吗?”韩愈下了一筷,笑着把逐渐跑偏的话题拉回来。 桌子上热闹起来,碗筷碰撞的声音混进了谈话声中。 苏辙却捏着筷子惊讶了一瞬,而后便沉默了下来,与旁边疯狂劝酒的李白形成鲜明对比。 “王相公咱俩喝一杯。” “不了,安石向来不饮酒。” “诶,今时不同往日,这桌子菜是宣眺的功劳,他作为你房里人你更该敬他……唔?” “噗咳!”苏轼被酒呛进了气管,一张脸登时憋得通红,高适连忙帮他拍着背顺气。 “介甫抱歉,太白喝醉了。”杜甫捂着李白胡言乱语的嘴,分外诚恳地向王安石道歉。 王安石却完全像个没事儿魂一样摇摇头:“无事。只是即使如此安石也不会饮酒的。” 好嘛,人家君子坦荡荡,根本没往歪了想。杨万里看了眼明显是老司机的几位,没忍住“吭哧”了一声。 “……廷秀你又在想什么?”坐在他右手边的曾巩看他一眼,笑眯眯地问道。 “没什么。”杨万里斩钉截铁地否认,随后埋头苦吃。 “不过说起来,还没见荆公醉过呢。”曹丕喝下一杯酒,抬了抬眉拱火,换来曹操在他后脑勺的一拍。 没醉过么?苏轼看了安静吃饭的王安石一眼。 之前被杜甫按着、只喝了一壶酒的李白自然不甚尽兴,卯着劲儿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这一晚,立即兴冲冲地把自己珍藏的酒全拿了出来,扬着眉兴致勃勃道:美酒当然配佳肴。 苏轼和李白的意见达成了历史性的一致,默契地笑着碰了碰杯,他扭头看向了王安石,目光一扫再落到他面前拿陈年花雕炖出来的肉上。 况且……他也真的挺想看他醉一醉的。 苏轼仰头把杯里的酒饮尽。 然后他跟着那几个酒鬼墨魂一起醉得七倒八歪,打都打不醒。 “介甫,宣眺就麻烦你了。”韩愈扶起醉成软趴趴一团的贺知章,对稳稳端坐在原位的王安石道。 “嗯。”王安石站起来欲伸手去拉趴在桌上的苏轼时,他却忽然诈尸一样直挺挺地蹦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好了,啪一拍胸脯声如洪钟:“嗝……各位听众,且听我高歌一曲~” 这是……尚算清醒的苏辙抬头看见他的架势,眉梢一抽,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 石破天惊的歌声在墨痕斋荡开,登时把那些没醉死的墨魂拉回了被赤壁赋B面支配的恐惧。 要不先把他打昏吧。王安石看了眼韩愈。 韩愈正要点头,眼前喝大的曹植却忽然跳了起来,扯着嗓子把他们又惊了一下:“宣眺兄唱得好!我也来——浮沉各异……嗝~势,会合,何时谐~~” “……”双倍摧残。 “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 “愿~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微冷……”苏轼大着舌头哼唧出一个尾音,棕色的眼睫抖了抖,头重脚轻地栽到了王安石身上,长长的帽翅拍上曹植的脸,撞歪了帽子,也成功把本就摇晃着的曹植拍倒。 站在他身后的曹丕冷着脸伸手,把被拍扁了的弟弟接住,极其熟练地一把捂住他的嘴,把“君怀良……”拦截在了他肚子里。 王安石仍站得笔直,像一棵参天的松柏,任由面条一样的苏轼挂在他身上,打出一个悠长的酒嗝。 昏昏沉沉地宿醉到天明,苏轼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王安石罕见的没有在看书,反而开着电脑戴着耳机不知在跟谁聊天。 苏轼揉揉眼,掀开身上的被子看了看,眸子里一软,随后嘴角便扬了起来,抬头看向王安石:“王相公。” 王安石闻声抬头,推了推眼镜带着疑问看着他。 “谢谢你把我带回来。” “不用特地谢我,你暂时住在这里,总得我来负责。”王安石听完他的话,又把头低了回去,对着耳机说了句话:“没事,是舒先生醒了。你过西边来吧。” 苏轼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屏幕,只看见一副复杂的地图。 他看不大懂,便干脆不看了,脑袋缩回来笑吟吟地看着他问:“王相公跟谁说话呢?” “子由。” “子由?”苏轼眼睛一亮,“我能和他说两句吗?” “嗯。”王安石摘下耳机递给他。 苏轼高高兴兴地接过来戴上,尾音都微微上挑地唤:“子由。” 苏辙的声音通过细微的电流传进他的耳朵:“宣眺?” “嗯,是我。” 那边就笑,关切地问:“酒醒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挺好的,不头疼也不恶心,也没有着凉。” “不过你昨天怎么喝那么多?连昨天的好几道菜里的酒都超量了。”苏辙说着忽然一停顿,沉默了两秒试探着问:“而且那些菜还大多在介甫跟前——宣眺,你该不会是想用菜里那些酒把介甫吃醉吧?” “额……”被戳中那丢丢小心思的苏轼心虚地眨着眼睛,默认了。 苏辙叹一口气:“宣眺,虽然介甫很少饮酒,但你也不要低估了他的酒量。当初哥哥曾缠着他与他对饮,结果最后哥哥喝趴下了介甫还一点儿事也没有。” 苏轼偷偷摸摸地看王安石一眼,尽量隐晦地问:“我昨天喝醉了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没有,就是唱了唱歌,然后就抱着介甫睡着了。” 苏辙那边轻描淡写,苏轼这边却听得脑子“嗡”得炸开,耳根和舌头像被火炭烫了一样:“抱抱抱抱抱……” “放心,介甫没生气,不然也不会愿意照顾你了。” 这个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子由啊,咱们要不先聊到这儿,一会儿我过去找你。”苏轼再瞥王安石一眼,仓促地结束了话题,把耳机还给了他。 “一会儿我要去天一阁,你之后若要过去,记得把门关好。”王安石没抬头,准确地伸手接了耳机,极自然地交代了一句。 苏轼大惊,脸上还得艰难地维持住,压稳了声音问:“王相公……听见了?” “你说话我还是能听见的。子由,我们先把这边解决了。” 苏轼松了一口气,没骨头似的窝到后面的椅子上。 两位游戏大佬联手,毫无疑问地将对手血虐,游戏在一个小时内结束,王安石关了电脑往天一阁去,苏轼鬼头鬼脑地望着,确定他真的离开后出门右拐,敲开了凌寒阁的门。 苏辙看着是他,当即弯了弯眼睛将他迎进来:“你来得倒碰巧,爹和鲁直正好都在。” “老泉先生。”苏轼对着苏洵自然不能皮个没度,进了门便拢着袖子恭敬地作揖。 苏洵却老大不乐意了:“又这个样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用这么见外,称我明允便可。” 每每苏洵这样说,苏轼就真真是哑巴吃黄连,干干地笑了两声想要把这个话题掀过去。 “毕竟阿爹几乎要把他当儿养了,宣眺这样称呼也是不惯,”苏辙在这个当口接上话来,嗓音温温软软的,对着苏洵说完又转过头来对着他道,“我看宣眺现在这般称呼也不是很惯,不如以后便随兰台,称苏老爹吧。” “宣眺要真这样称我,那我可真是又多了个儿子。”苏洵摇着头,脸上却是带笑的。 “明允你的儿子还少吗?”过来串门儿的黄庭坚放下手里的香料,顶着一张幼龄脸带着笑揶揄,“就连子桓子建都快成你儿子了,多一个也没甚关系。” 苏轼便与他们一起笑起来,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既然如此,那……苏老爹。” 苏洵也不客气地应了,又想起什么来,前倾了身把手拍上他的肩问:“对了,我刚才说要带阿辙去爬后山活动一下筋骨,宣眺要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了。只是……子由今日竟愿意出门吗?” 看见苏轼投来目光,苏辙抬头,对他扬起笑容,拿了苏洵的登山杖递过去:“当然了,在墨痕斋走走还是可以的。” “那鲁直也一起吗?” “并不。”黄庭坚拨弄着香炉,似乎熏出了通身的矜贵气儿,“我来这里就是为躲个清静,务观太闹了。” 能让鲁直出来避难,务观今天到底是有多闹…… “时间阳光都正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但苏轼并没有想到墨痕斋的后山竟然有这么大,而且也不低。 嚯,家大业大啊。 苏轼站在山脚下,开始敬佩能操持着这么大个墨痕斋的那位“兰台”。 三个时辰后开始他由衷地敬佩老当益壮的苏洵。 和看起来不怎么动却体力超好的苏辙。 好久没这么疯过的苏轼是拖着两条虚软的腿飘进独幽居的,一进门就脸朝下直直扑在床上。 唔,有些困,都困到眼花了,竟然看见房间里多出一抹红…… 等一下!苏轼猛然反应过来,“欻”地把脑袋掰起来,睁大了眼睛去瞅窗边那红色:“你是?” 红色转过身来看着他,手里捧着一本书,眉心微微皱起。 “王……王相公?!”苏轼猛地往起一挣,听见自己脖子上“嘎吧”一声。 “怎么了?”王安石合了书,询问性地看着他。 “啊……没事。你怎么换衣服了?” “斋内账务大都处理好了,只剩些许细微末节,便换了舒适些的衣裳。” 苏轼揉了揉脖颈,撑着床爬起来认真端详着他,然后扬起了个灿烂的笑:“你穿这身好看。” 王安石刚把书打开就听见他这句话,睫毛一扑闪,墨蓝色的眸子里多了疑惑。 “当然那身也好看。”苏轼也眨了眨眼,“不过我觉得这身更好看一些,很衬你。” 不知道他抽什么疯的王安石更疑惑了,头稍微往右一歪,露出以往绝不会有的表情:“舒先生?” “我没事,就是觉得真的好看。”他弯起眼睛,说得认真。 像一株开在雪地的红梅。他也自有那一身的傲骨,明亮得灼眼。 王安石看不明白,便干脆不去想,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书,顺口道:“你和子由他们出去误了时间,少陵先生把晚午饭给你们留在了厨房。” “嗯。” 苏轼胳膊肘抵着塌,左脸搁进手心,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吟吟地应了。 他不说话,王安石也不是爱闲聊的魂,便一个坐着一个半躺着,与室内的安静融在一起。 但从生理以及心理的角度来说,长久的安静并不总会让人集中精神,因此当苏轼发觉自己神游天外、把自己飘到九霄云外的魂儿扯回来时,才发现王安石阖着眼靠着窗,手里捏着的书没有翻页。 这是……睡着了么? 苏轼翻了个身从床上下来,轻手轻脚地靠近了些,又小心翼翼偏了头去看他。 王安石依然睡得很安稳,眉心也舒展开来,比醒着时多出一股子温和,让苏轼想到了明朗天空下的杏花。 这样子多好看啊。他蹲下去,蜷了胳膊把下巴搁进了臂弯,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一圈,停在了他的眉眼间。 想碰一下…… “介卿,宣眺?” 曾巩的声音像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苏轼被狠狠地一震,看见自己已经伸出了手,愣了一瞬,飞速地把手缩了回去。 听到他的声音,王安石也幽幽转醒,睁眼时曾巩已经站在了窗户外,右手搭在窗沿上,带着笑看着他:“介卿昨夜一夜未眠,今日暂且休息一下,却又被我搅了。” “无事,你知道我一向不惯在白日里睡着。”王安石放下书,半转了身面向曾巩,身上带着的仍然是睡着时的温和,“恰好无事,你过来了,正好可以进来坐坐。” “退之和季真又不知到哪儿睡觉去了,我得和廷秀去找他们,今天怕是不得空,明天再来找你吧。”曾巩摇头,微笑里带着点儿惋惜,“我过这边来找找,顺便把午饭给宣眺带过来。” “抱歉,我忘了,麻烦子固你跑一趟了。”苏轼看见他把饭盒递进来,连忙伸手接了,深感歉疚地对他笑了笑。 “正好顺路罢了。而且也是子由提了一下,不然我也不知道宣眺没过去吃饭。”把该捎的东西捎到了,曾巩退后几步准备离开,“我先去找魂了,宣眺记得趁热吃,不然我可没办法跟子由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王安石等着他说完,披上青灰色的外袍起身,“退之睡觉的地方我能找到几个,跟你们一起也许会快些。” “那宣眺呢?” “他又不是孩子,需要我在跟前照顾。” “子固放心,我会好好把饭吃完的,不会像王相公一样废寝忘食的。”苏轼端着还带着温度的饭盒,笑吟吟地插进一句,将有些怪异的气氛搅散。 曾巩转了眸子看了他一眼,随后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目光也转回到王安石身上:“那介卿便随我一起吧。” 苏轼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筷子。 他总感觉曾巩那一眼凌厉之极,好像把自己剥了个赤条条,将连他不知道的都摊在了曾巩眼前,任他打量揣度。 不过子固这么温柔,不会有那种眼神吧。苏轼甩甩头,低下头揭开饭盒。他应该是自己心虚产生幻觉了。 半个多月过去,兰台仍然没有回来,苏轼也就继续在鸡飞狗跳的墨痕斋住下来,并且把墨痕斋变得更加鸡飞狗跳。 高适耿直吐槽:“宣眺闹的程度跟子瞻不相上下,我都没法儿想象他安静下来是什么样子。” 然后他的flag在两天过后倒得如泰山崩塌。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两个魂都落水了?”在解梦居整理积压货物的杜甫收到消息赶来时,正看见冷若冰霜的曹丕扯了自己的外袍把瑟瑟发抖的曹植裹成只蚕蛹。而王安石已经昏过去,被眉头紧锁的“舒望”单手托着背半躺在地上。 “子建说介甫本来是上夜航船检查损坏和货物的,但是忽然就从船舷上翻了下去,子建急着去拉他,结果也被带到了水里。”韩愈收回放在王安石前额的手,抬了头跟他解释,“我看了一下,是魂力忽然波动,没什么大碍,不用一天应该就能醒。” 魂力波动? “难道是子瞻那边出了什么事?”杜甫略一思索,压低了声音对他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大约没必要担忧。”韩愈捻了捻衣角,把其他不相干的想法都抛掉,对着苏轼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你别太担心,墨魂一般不会死亡的。对不住,让你作为客人还受到这种惊吓。” “没事。”他轻轻摇头,“但这次的意外不会对王相公有什么影响吧。” 韩愈递给杜甫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拿了自己斋主的身份向他保证:“放心,不会的。” 安慰完他,杜甫站起来,再对着其他墨魂笑笑:“大家放心,已经没事了,我们先送介甫和子建回去吧。” “嗯。” 被裹成蚕蛹的曹植好容易才挣出一只手,抬眼看了看总是对自己冷着脸的曹丕,轻轻地捏住他的袖口扯了扯:“阿兄……” “我没告诉父亲。”曹丕抬手拢袖,袖口的那点布料也被抽出去,“我帮你挡着些,回去换身衣裳,别让父亲担心。” “……嗯。” 这厢苏轼带着王安石回了独幽居、给他盖好了棉被后,就坐在了床边一言不发,安静得让陪同的高适都起鸡皮疙瘩。 “宣眺,你,你没事儿吧?”怎么介甫相公落个水他跟丢了魂儿似的? 嚓—嚓—嚓— 尴尬地沉默了半分钟后,苏轼终于回了魂儿一般扭头看向他:“达夫。” 高适被他这一看,直接把刚刚起的鸡皮疙瘩全吓掉了:“怎么了你说?” “苏子瞻,他很好吗?” 直觉告诉高适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他可能会血溅当场,只能斟酌着小心翼翼道:“这个,嗯……其实吧,他跟你差不多,你们两个都很好。” 苏轼听完,也没吭声,只是把头又扭了回去。 “你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他摇摇头,向着王安石伸手,却在半程顿住,然后拐了个弯落在了被角:“没事。我有点担心他。”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高适很头秃。 幸好不到半天时间王安石就醒了,苏轼便又是一脸阳光般的笑,王相公王相公的闹腾的欢,高适也就没继续去想,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王相公,你才刚醒,真的不再睡一会儿了吗?”苏轼手忙脚乱的想拦他,却怎么也拦不住。 “真的不必了。”王安石看着抻着双手挡在床边的苏轼,语气里染着无奈。 “现在都晚上了,你完全可以不用起来的,直接睡觉就行啊,有什么明天再说。”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明天哪有那么多事啊,我看还是依宣眺的话,再休息一阵子吧。”曾巩再次及时雨一般的出现,眼里仍是能安抚人心的笑意。 “子固?” “方才达夫回去告诉我们你已经醒了,我就过来了。正好廷秀也找宣眺有话说。” 杨万里从他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来,对着他们笑没了眼,小猫似的招了招手:“我是来看王相公,顺便来找宣眺的。来,宣眺我们出去说呗,让王相公能好好休息。” “现在?” “我会帮你看着介卿的,”曾巩走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语气更加温和,“你且放心。” 苏轼抬头看着他,只能看见他眼中裹着的一层笑,温温柔柔的没有半分破绽。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自唇角抿出个笑,站起身拉着杨万里走出去:“廷秀我们走吧。” 王安石看着他俩在夜色中一拐便不见,把目光投向了在床边坐下的好友:“子固,你这是……” “小年轻们的悄悄话,当然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说了。” “你知道廷秀要说什么。” 听着他肯定的语气,曾巩只是回了个微笑:“大概知道吧。” 被“大概知道”了的杨万里正带着苏轼爬上了水风轩的屋顶。 “我们为什么要爬你们屋顶?”苏轼坐在还留着阳光温度的琉璃瓦上,托着腮万分不解。 “因为我一会儿要问的问题不好让其他魂听见啊。呐,东坡先生特制酸梅汁。”杨万里撤了梯子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只纸杯。 “什么问题不好让别人听见?”苏轼揭开盖子喝了一口,仍然满脸不解。 “你是不是喜欢王相公?” 苏轼吞咽的动作硬生生被他的开门见山卡在半道,不上不下地顶着他的喉咙,酸梅汁的味道炸了满胃。 “……你说这话,可是要负责任的。”他艰难地把酸梅汁咽下,偏过头去否认。 “宣眺,我不瞎,你知道你看王相公的眼神像谁吗?”杨万里放了纸杯,脸上没有笑,眸子却在星光下亮晶晶的。 “谁?” “义山和少陵先生。”杨万里撑着下巴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也挺像东坡先生的,不过没东坡先生那么明显。” 苏轼捏着左手的杯盖,干干的一笑:“是你看错了吧,我看其他人时不也是这种的吗?” “根本不一样,就比如你看颍滨先生的眼神就更像东坡先生看他的,宠溺和温柔更多一点。虽然颍滨先生对东坡先生来说是顶重要的人,但这两种感情是不一样的啊。东坡先生看着王相公时,”他思考两秒,选了一个最合适的词,“仿佛眼睛都是会发光的。” 苏轼沉默,左手的杯盖已经被挼成一团。 杨万里看了一眼,眼睫垂下去,换了极认真的表情伸手在他后背拍了拍:“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戳穿你。只是我仔细想过了,这件事越早说开越好,毕竟王相公那边……没有察觉,也不可以。” “我知道。”苏轼捧着杯低着头,顺着眼睛乖巧得不像他。 “还有子固……” “侬知道森莫呀?” !!! 杨万里差点儿被从屋顶上吓翻下去,好容易坐稳了,拍拍自己的胸脯安抚住乱跳的小心肝,扭头看着笑眯眯地趴在屋檐边的魂,嘴一撇吐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贺监。贺监今天怎么愿意起来了?还爬上来吓我。” “侬们在屋几上很吵好伐,吾当然要来看看的呀。”贺知章睁开笑眯眯的眼,扶稳梯子把苏辙提上来,“顺便带吾家子由过来呐。” “我刚刚去独幽居,子固告诉我你们出来聊天了。”苏辙双手撑着脚下的琉璃瓦稳住重心,抬头对他俩笑笑,“正巧碰见贺监,他就带我上来了。” “颍滨先生也有事找宣眺?”杨万里有些惊讶于他今天的繁忙程度,回头看了看他,眨一眨眼笑道:“既然颍滨先生有事,我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那我就先下去了,你们慢慢聊。贺监,我们去找太白喝酒吧。” 杨万里顺着梯子溜下去,顺带着把贺知章也捎走了。 苏辙就地坐下,看着低头不言的苏轼,微微一弯眼睛温声细语道:“天已经黑了,你若急着回去,可介意我直接一点儿吗?” 连杨万里的开门见山都受过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便点一点头,对他笑着说:“没关系,子由你说吧。” “你其实算是我哥哥吧。” 苏轼“啪”一声捏爆了纸杯,溅了一身黏糊糊的酸梅汁。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不用这么惊讶的,毕竟是我哥哥,我了解也很正常。”苏辙从袖袋里找出一张手帕递给他擦衣服,脸上云淡风轻,“老实说,你第一次做饭的时候我就发觉了,然后又在喝醉后唱歌。我就确定了你的身份。” 他拿起杨万里留下的酸梅汁晃了晃,神色平静地继续道:“不过仔细回头想想,你一开始就暴露了——望、瞻,意思相近。但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瞒着我们?” 苏轼把身上的果汁简单擦了擦,扔开手帕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双手搭上膝盖笑着望过来:“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我终究要走,告诉你们反而不好收场。” “不只是告诉我不好收场吧。”他扬起一个清浅的笑,眼睛里有光闪闪烁烁,“介甫那边更不好收场吧。” 苏轼再次被他温温软软说出来的话戳得当场愣住。 “你……也知道?” “廷秀一定看出来了,还有子固、季真、退之大约也都知道,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苏辙掰了掰手指,念出几个名字来。 “……” 苏辙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精彩纷呈,前倾了身子,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没那么明显,很多墨魂都不一定发觉。我和廷秀他们看出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比较熟悉,你不用这么紧张。” “那……” “我们也不会告诉介甫的。”苏辙善解人意,带了笑的娃娃脸更加可可爱爱,“你的喜欢也并非有意为之,既不伤他人,遵从内心便是。” 苏轼觉得眼睛有些酸。他抬手握住他的手,满怀感激地看着他:“子由,谢谢你。” “不用,我不是说了你也算我哥哥吗?”苏辙歪歪头,整个魂十分乖巧讨喜,“那现在可以坦诚地聊聊了吧?” “想问什么你问就是。” “哥哥从哪里来?” “忘川。” “忘川……”苏辙搜索了一下记忆,然后便笑起来,“这个地方我倒是在书上看到过,哥哥当初还把这本书从介甫那儿抢走好长时间。” 此时听他提起这个苏轼,他心情多多少少有些复杂,忍不住把想了很久的事问出来:“这里的苏轼,是不是和我不一样啊?” “是不大一样。”苏辙回答得不假思索,眼里闪过落寞,“毕竟要较真去说,独一无二的苏轼早已长眠近千年。” 苏轼看着他低下眉眼,脸上浅浅的笑也散掉,攥着他的手指抿了抿唇,选择了安静倾听。 “无论哪个哥哥,都不过是世人心中的形象。苏轼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谁都说不准。”苏辙抬头去看远处稀疏的星子,叹出轻飘飘一口气,“我上网时也会看到一些文章,说这个太片面那个ooc。可什么叫片面,什么又叫ooc,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都觉得苏轼该是这样不该是那样,‘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人格亦自足千古’、甚至于‘渣男’的论调也愈演愈烈。苏东坡到底是怎样的人已经没人仔细去想,许多人关心的是‘苏轼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眼里那个’,除此之外,便都是无关紧要的。” “我明白。”苏轼听得心口闷闷的疼,伸手抚着他的背,声音放得温柔又和缓,“他们也总是将你和苏轼的名字绑在一起,却不知你有多好。” 苏辙回头看他一眼,忍不住“噗”的笑出声:“认真地说那也不是我。不过还是谢谢你安慰我,谢谢你,哥哥。” 苏轼从水风轩回去时,已经是半夜三更。 独幽居还透着暖黄色的光,王安石被曾巩看着没下床,却也没睡,开着床头灯靠着枕头看书。 “王相公,子固,我回来了。”解开了心结的苏轼是蹦跶着回来的,王安石抬头看见他的笑脸,险些被晃瞎了眼。 曾巩则面不改色地顶着苏轼晃瞎眼的笑站起来,扬起一个万分温柔的笑:“回来了?天也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嗯,那我就不送了,我刚从那边回来。”苏轼笑吟吟地对他挥挥手,等他关了门后,踩着小碎步溜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微微仰着头去看王安石,灯光下的眸子亮晶晶的。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还在外漂泊的苏子瞻。 对着这样的眼神他实在是板不起脸来,只能把声音放轻了问:“怎么了?” “没事。”他摇摇头,笑得眉眼弯弯,“王相公怎么没睡下?” “兰台方才回来了一下,过来同我说了几句,允诺不过一周就回斋处理事务。届时就可以送你回去了。” 难怪子由忽然在今天跟他摊牌。 “回去么?”苏轼眨了下眼睛,眉间的盈盈笑意掺进了身不由己的无奈,“好啊,只是到时王相公还是别来送我了,万一我哭起来,就真的在你跟前儿把脸丢尽了。” “不过个仪式而已,你不想安石不送也可。” “说定了呐。” “即已许诺,舒先生放心便是。” 五天后兰台终于交了论文回来,看见在墨痕斋过得滋润的苏轼,险些惊掉下巴:“苏,苏……” “你就是兰台吧。”苏轼眼疾嘴快地抢先一句,把她那个字音堵回去,“在下舒望,久仰兰台大名。” “啊,不用这么客气。”兰台却不吃他这一套,很走过场的客套了一句就要继续说:“我记得你是忘……” “对了我差点儿把这件事忘了,兰台借一步说话。”他赶紧上前一步,拽了小姑娘就走。 兰台看着明显心虚的苏轼,隐约明白了他不想让自己把话说完,便干脆闭了嘴,领着他去了兰台小筑。 左右看过,确认了没墨魂跟来,兰台才放心地关上门,转过身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我记得你是忘川风华录里的苏轼吧。” 苏轼笑吟吟地一歪头子:“兰台果然认得我。” “毕竟很喜欢你和佛印的那首如见青山,所以对你也印象深刻。”兰台抹掉了方才严肃的表情,也扬了笑脸,还扯了扯一直想摸的他帽子上的长翅。 “如见青山啊……”苏轼的笑淡了些,几乎是把这句话叹出来的,棕色的睫毛也垂下去,在眼窝处投下一弯浅浅的阴影,“那时觉得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现在却明白也会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不过寥寥。” “好好的聊着天,你说这话干嘛呀?搞得像失恋了一样。”兰台踮脚在他后脑勺上拍拍,端出一副老成的模样调侃他,“青山不变,变的是人罢了,别这么颓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忘川那边应该很担心吧。” “迷路被你们曹丞相带回来的。”苏轼飞速地调节好心情,再一抬眸便又带了笑,“回来的时候你正好不在,我这不就蹭了王相公十几日的住所吗?现在既然你回来了,这便送我出去吧。” “这就要走?” “哦,你一提我正好想起来了。”苏轼在她期待的视线中伸出食指,眼睛一眯,“让子由来送送我吧,我好不容易见到他。” “……”得,人家是一点儿不舍也没有。 “成吧成吧,我去找子由,你先过蓝桥春雪那边去。”兰台妥协,无奈地摊手,转身开门,直奔凌寒阁而去。 苏轼慢悠悠地往蓝桥春雪走,在踩上桥边的皑皑白雪时,兰台风风火火带着苏辙的奔过来。 “你们俩先慢慢聊着啊,我刚回去就被王总逮了,现在得赶紧回去放灯放船填报销单了,失陪了啊。” 小姑娘又风风火火地一溜烟奔回广厦。 苏辙微微喘着气,眸子在眉骨上的汗水下愈发的透亮:“哥哥,你想好了?真的就要这样走了?” “嗯。”苏轼伸手,动作轻柔地替他把细小的汗珠擦掉,脸上也是极温柔的笑,“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的,我既然说了要等你送我,便不会食言。” 苏辙看着他,犹豫半秒选择把想说的话嚼碎了咽下,换成一句家常:“阿爹还在后面,你也要见见吗?” “算啦,阿爹来送,我反而不好解释了。”苏轼笑着摇摇头,手向下落到他肩上,“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好。” 苏轼将眼睫再抬起一些,目光越过他,在遥遥的广厦飘飘然一落,便又飞了回来。 “走了。”他放下手,潇洒地转身踏上满桥的冰雪。 苏辙在桥旁安静的立着,终于在看不见他的时候低低送出一句: “哥哥,保重。” 天地乾坤……ABO? *ooc打在前面。各式cp都有,主苏王(因为我太喜欢他俩了) *沙雕向、正剧向、刀子向应该都有 *兰台第一人称,关于ABO设定有部分私设——但王总和大苏的信息素是测试抽到的:草药和榴莲…… *部分内容属于个人臆测,与官方无关 (墨魂受影响突发ABO。半次元测试) ———————————— 墨魂斋今天炸翻了天。 当然,墨痕斋从来都没有什么安宁日子,不然也不会被称作“鸡飞狗跳墨痕斋”了。 但这次的问题很严重,十分严重,严重到如果处理不好整个斋就完了。 斋里的众墨魂不知为何突然拥有了ABO体质…… 这TM的不是虚拟出来的世界观吗?!现在这TM都是什么玩意儿?!上天是TM的嫌我秃得不够快吗? 是,我知道作为兰台我不该连来三句国骂,但现在除了TM的我TM还能说什么?! 被一身粉笔末味儿的韩老师提回墨痕斋的时候,我一路上都沐浴在庄严肃穆的梵音里。 然后又被达夫硬生生摇回了现世。 “兰台?兰台!兰台——你振作一点儿!墨痕斋还等着你来拯救啊!!” 我很是心累。 “其他魂呢?”从我回来就只看到了韩老师和达夫。 “他们都回各自的房间里。”达夫的手还搭在我肩上,表情却精彩纷呈到有些扭曲了,“毕竟他们身上的味道混在一起就更要了墨魂的命了。” 高达夫是个老实魂,他说能要命,那就绝不会让你残疾。 “好,我知道了。达夫,你先回兰台小筑帮我看着。” “兰台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老师,你弯一下腰。” “怎么了?”韩老师不解地低下身。 今日韩老师凝的是传道授业的心相,没有头发的阻碍,我顺利地摸上了他的后颈。 嗯,没有腺体,看来是个A。 韩老师懵了。 “好了老师,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去找鲁直和东坡帮忙,一会儿就过来集合。” 鲁直识香料,东坡闻食物,双管齐下效率更快些。 我这般规划着,推开了独幽居的门。 “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广厦旁的池塘边,东坡站在旁边拍着我的背,努力地尝试着把信息素收起来:“兰台你还好吧?” “唔……我最讨厌,草药和榴莲了……” 更别提它们还对我双管齐下。 简直万分的淦。 “东坡,你还是离我远点儿吧……” “……” 在经历了地狱后,我在推开书金轩的门时我感觉自己来到了天堂,就是眼前的场面有些辣眼。 务观拽着菟菟,菟菟抱着鲁直,鲁直抱着香炉坐在地上,被猫毛淹没得只剩半张脸。 “你这是……” “不知为何一身猫薄荷的味道。”鲁直躲开菟菟巨大的舌头,生无可恋道。 “咦?”务观身上的味道有点儿熟悉。 明白魂鲁直尽心为我讲解:“他身上是我送你的特制婴香的味道。” ?! 所以这是猫小哥和猫奴才的什么奇妙缘分吗? 一人两魂费了好大力气把鲁直从菟菟爪下抢出来后,我带着师徒二人拐回去,敲开了凌寒阁的门。 “嗯?着火了吗?!着火——” “抱歉兰台,”小苏的娃娃脸上带着笑,十分乖巧地道歉,“是我身上的味道。” “……”算了,去其他房间吧。 竹萱阁、傲霜居、松月轩、鸣翠阁、弥夏馆、水月轩、建安谷、盛世台…… 嗯?怎么一股子…… “哎呀,是兰台呀~”贺监独有的慵懒腔调从懒人沙发后飘过来。 ……咸鱼味。 我只能说不愧是贺监吗?真真正正地把“咸鱼”从虚名变作了实体。 我努力屏住呼吸,却还是难以抵挡这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只能在贺监笑眯眯的注视下一把将门拍上。 终于捱到了最后一间西窗阁,我扶着门,涕泗横流。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鲁直与东坡咳得惊天动地。 “呜……这又是谁,的辣椒味……”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眯着眼睛嗓音沙哑,被堪比炒朝天椒的辣味辣到近乎昏厥。 “咳,抱歉。”浓郁的辣椒味里模模糊糊地传出一个声音。 靠!杜紫薇你这是要与我们同归于尽啊! 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我终于走过了整个广厦,并把他们叫到了蓝桥春雪前汇合。 二十几个墨魂学着尽力收敛起他们奇葩的信息素,但还是直接熏蔫儿了旁边的大松树。 我戴着三层口罩,翻着笔记本,像个幼儿教师一样开始点名。 “小苏,柴火味;东坡,草药味;王总,榴莲味;稼轩,鞭炮味;务观,婴香味;鲁直,猫薄荷味;易安姐姐,海棠花味;洪度姐姐,胭脂味;子固,银杏叶味;韩老师,粉笔末味;摩诘,花露水味;曹霸霸,青梅味;子建,煮豆子味;二丕,葡萄味;贺监,咸鱼味;子美,茅草味;白哥,酒味;义山,河鲜味,樊川,辣椒味。” “好了,其他魂都没有这种奇怪味道。剩下的魂认真听着,我来给你们讲讲你们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些奇怪的味道。”我跟韩老师借了戒尺,敲着身后的小黑板,头一次如此胆大包天地训道,“这个东西叫ABO,是从国外传来的一种世界观,里面把人分为三个性别,分别是:Alpha、Beta和Omega,Beta没有味道,有气味的是Alpha和Omega,这种味道被称为信息素,当然也可以叫信香。至于它的作用……呃……” 我噎住了。 胡萝北!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说的出口啊啊啊啊啊!要是被韩老师知道我看本子我还能活吗?! “呃……这个作用……” “信香的作用,就是令Alpha与Omega相互吸引,然后缔结终生,而这种缔约一般只对Omega有效。信香平日里可以收敛,但一般一月内有几日会不受控制。”王总忽然开口,宛若天降神兵,且他是真的以学术性的语言和态度对此进行讲解,瞬间让我自觉形秽,头愈发低下去,再不能起。 “这种不受控制的周期,在这个世界观里被称为汛期,又或以AO分为易感期和发情期,而在此期间,Alpha会不舒服,而Omega极其敏感且极易怀孕。自然,无论男女。” 许多墨魂目瞪口呆。 我弱弱的举手:“王总,您怎么知道这些的?” “闲来无事时翻过几页。”王总君子坦荡荡。 “哇,Jeff,你竟然连这个都看啊。啧啧啧,没想到你这种浓眉大眼的竟然也违背我们的核心主义价值观。”东坡果然第一时刻冲上前去,在作死边缘白鹤亮翅。 诚斋也弱弱举手,成功挽救了东坡一条命: “其实,我也看来着……” 这次换我惊呆了。 杨廷秀,你是不是和白知退见过面了? “可以理解。艺术创作,总不能永远困于一座孤岛。”①韩老师微微一笑,把僵住的气氛揉软了一点,“而且看一点也挺好,总不能让兰台一个女孩子顶着我们这些魂的目光解释这些。” 不,是我思想太龌龊了……我捂着脸,无法直视仿佛背后冒着圣光的韩老师。 “不,我们并不介意这个,我们只想知道现在怎么办?” 不行,我是兰台,要有担当!我默默握紧拳头,清清嗓子挺身而出:“大约是这种世界观近来流传,因此影响到了墨痕斋,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解决我也说不准。所以,小苏、东坡、稼轩、务观、子固、韩老师、曹霸霸、子建、太白、义山,你们是Alpha,千万要注意,没事儿不要靠近王总、鲁直、子美、二丕、樊川他们几个Omega,尤其是东坡太白义山你们几个,给我收敛着点儿,要让我知道有谁揣了娃,你们就别回墨痕斋了!” 我也只敢对着他们这几个脾气好的魂疾声厉色了。 白哥第一个点了头。 这下我就放心了。 “对了,平时千万千万把信息素收好,毕竟有些味道……不可言说。” “唔,吾记得啦。” 不只是你啦贺监! 终于把这些事处理好,赶小鸡一样赶他们回去后,我跟前只剩下王总。 我不禁后背一凉:“王总?还有什么事吗?” “现下发生如此变故,工坊那边你打算如何?” “这个,其他的倒也不是太影响,但是香坊那边恐怕只能拜托达夫他们了。”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退。 “那便只能如此了。” 王总总算是离开了,我松开方才一直尽量屏着的呼吸,冲到蓝桥春雪上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王总对不起!就算我很喜欢你我也受不住这浓郁正宗的榴莲味啊! 第二天我就买了套防毒面具前来墨痕斋点卯。 岂料一进门就从玻璃镜里看到了黏在王总身上的东坡。 呔!东坡小儿!你把我的话当了甚么?! “呜噫,Jeff,我今天有点儿难受。”东坡在王总背上靠着,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黏黏糊糊地撒着娇,整个魂似乎冒着饧糖一样甜腻腻的滋味。 “应该是你易感期到了。”王总把报单表放在桌子上,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探,“问题不大,憋着。顺便把卯点了。” “我抬不起手来……” “苏子瞻,你再胡闹我就将你扔进池塘醒神。” “我都这么难受了,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儿吗?” 王总不打死你就对你足够温柔了! 王总叹一口气。 王总抬手揉了揉他的呆毛。 王总露出了淡淡的一抹笑。 ?!! 我“砰”一声捏爆了手里的袋装面包。 东坡试探着送出去的亲亲也被我扼杀在了摇篮里。 “兰台?”东坡拖着还软乎乎的调子疑惑扭头。 天杀的我看见王总耳朵红了。 我感觉我要被杀人灭口了。 先跑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立刻离开。” 我“哐”地甩上了门。 不过他俩都有分寸,我倒不怕十个月后会多出只小狐狸来。 几天后,白哥的易感期和子美的汛期接踵而至。 于是我进门就看见了白哥背对着子美,像只糯米糍一样团在醉秋阁的角落落,与平时那上天下海的无畏模样宛如天壤之别。 子美似乎好一点,只是脸色有些红,带着点贺监般慵懒的姿态坐在豆袋里,看着白哥无奈地笑。 “太白啊……” “子美你别说话,也别靠近,”白哥皱着眉头,貌似分外痛苦,“我怕我忍不住。” “也许没有那么夸张的,太白,你别一直对着墙了,那里太冷。”子美现在的嗓音有一点点软,再这样温柔的说话,活脱脱一个杜牧诗中“春风扬州”。 果不其然,白哥看起来更痛苦了。 “太白,子美?”我觉得我该来一出“天降神兵”了。 “兰台,有事?”只有子美应了我。 “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达夫说你和太白有状况了,过来看看。如果不容乐观的话,就带太白去另一个房间。” “没关系的。”子美轻轻笑着摇头,“太白不会的。” 嗯,看出来了。 没想到原本让我最不放心的这对儿,却是最令人安心的。 不过我最放心的还是义山和樊川。 毕竟樊川是个傲娇的辣椒。 我就不信义山有那个胆子欲行不轨,就算他真有那个胆子,十有八九也会被樊川削一顿。 而且我曾有机会见过一次义山在易感期黏着樊川的时候,这厢抱着他美人落泪道:“牧之我难受。”那厢的少年将军就能丢出一句“那就离我远点儿。”然后回身把他丢出去。 虽然小辣椒偶尔会“良心发现”,把义山丢上软垫。 谁知道……谁知道…… 为了墨痕斋奔波的我在一月后发现樊川身上散发出幽幽一股剁椒鱼头的香味。 …… 李义山你们的脑子也跟着一起变成鱼了吗?!记忆只有七秒?! “李商隐,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兰台你别生气,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你千万要冷静。” “冷静?好,好,我冷静……我冷静个大头鬼啊,你让我怎么冷静?你在发情期把杜牧给睡了!我说的时候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 “我……” 眼跟前的李商隐突然飘忽着向后退去,然后被樊川塞满。 “这个我需要如实告诉你,不是他的错,是我强迫的李义山。” “开什么……” 嗬—————— 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wcnm杜紫薇! 你就是欺负我打不过你! “兰台你不要担心。”我被迫物理冷静后,李商隐从杜牧身后探出头来,“我问过介甫了,只要不永久标记就不会有孩子的。” “好了义山,我都明白。” 但你还是把杜牧给咬了,这股剁椒鱼头味只怕会在墨痕斋飘荡一个星期。 不过…… 我把东西放到解梦居,抬眼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兢兢业业放灯的王总。 怎么就没见过王总的汛期呢? “我怎么晓得?”东坡无奈地摊开手,神色里有深深的遗憾,“要不是经过你认证,我都不敢相信Jeff是Omega。诶?是不是你弄错了?” “弄错不至于。我反而觉得,王总可能是没有汛期的那种。” 东坡歪头,满头问号地看着我。 在我跟他解释清楚的第二天,我看见了东坡像一条金黄色的尾巴,长在了王总的身后。 苏老爹看见后,直接吐血三升。 王总很无奈,但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像樊川那样的武力值,也没有动手揍他一顿。 达夫是Beta,因此他能在满是各种奇怪味道中不受影响地自由巡逻。 而他此刻正与面无表情的我站在一起,像只大狗狗一样好奇地盯着苏大尾巴,目光跟着走过来飘过去。 “看着东坡追介甫,我忽然想起了前几天杜牧之满身辣椒味地追着李义山的时候。”他回想着,忍不住摇着头,啧啧有声,“简直十分壮观。” 最近被这几个魂折磨得心力交瘁,我看着被衬托得格外乖巧懂事的达夫时就由顺眼变得更顺眼。立即把手里的零食分给他一份,还让出了半截小板凳:“来来来,坐下和我慢慢说,杜紫薇那天到底抽了什么疯?” 达夫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就把手按在了我头上。 ??? “兰台你当真被逼疯了?” “……”高三十五,友尽了。 “哎哎哎?你别抢我东西,我跟你说还不行吗?”达夫跳着脚躲开我,身姿矫健地绕到我后面,探脚一勾把我的小板凳拉到了自己屁股底下坐着:“就前几天我夜跑的时候看见他们一个跑一个追,义山好像还哭了,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熏的。” 不管是怎么哭了,但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翻起一个大白眼:“他是个哭包这件事你头一天知道吗?说重点,后来呢?义山还真被樊川扛回去了?” “不,是他自己跟着回去的。不过在回去之前义山溜到了独幽居求收留,然后大约半分钟后,又被子瞻丢出来了。”达夫拆了袋薯片,咔嚓咔嚓嚼了几片,“也说不准是子瞻醋了还是受不住牧之在外面拿辣椒味熏他们。总而言之,义山在被丢出来后就像换了个魂儿一样,被牧之牵着乖乖地走了。” “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了,我总不能去扒人家窗户吧。再说了,杜牧之那浑身的辣椒味熏眼睛,我能看到这么多就挺不错了。不过……”达夫抬了沾了油的爪子指向东坡那边,挤眉弄眼道,“你要想知道细节,可以去问问子瞻他们那半分钟里发生了什么,或者直接去问牧之?” “……问樊川?你是巴不得我这个兰台突破寿命新纪录?” “嘿嘿,我就随口一说嘛,再说了牧之不会打死你的,就算他真的要动手,那不还有我保护兰台你呢吗?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在你挨打后照顾你。” “呵呵,我谢谢你啊。” “跟我不用客……诶?!兰台你干什么?阿嚏!” 我心如平湖地把薯片袋套在他头上,拍掉手上的残渣去前面找东坡。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就是想摸一下,实在不行你让我看看也好啊。” “不行,手撒开。” “Jeff,Jeff~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不行。” 冷冷的狗粮在我脸上胡乱的拍,淡淡的草药和榴莲混搅在一块。 我重重咳了一声,阻止了东坡扒王总领子的行为。 “兰台你怎么过来了?”东坡仍然扣着王总的左手腕,歪了头疑惑地看着我。 “有什么事?”想是我脸上的表情太凝重,王总也暂且搁了手里的书抬起头来看我。 “嗯……就是想问问义山那天跑你们这儿待的那半分钟里发生了什么。”我压着熊熊的八卦之火,不让它从眼里冒出来,“我需要把事情弄清楚,才好采取下一步对策。” “哦,这件事啊。”东坡却笑吟吟地接过话,“就是樊川要睡义山,义山怕出问题,然后Jeff给他仔细解释了一下他就放心地回去了。” “……不是你把人家丢出去了吗?” “嗨呀你还知道的这么详细啊。”他笑了笑,厚颜无耻地认了,“我觉得他身上的味儿呛得慌,所以Jeff说完我就请他出去了。” 应该是AA相斥。 而且苏东坡你还有脸说人家的味道呛?你忘了自己浑身草药味地缠在王总身边时,墨魂斋众魂以及本兰台过的什么日子了? 一个两个的,怎么就不能学学白哥跟子美? “既然没事儿,那我就走了。”想问的都问出来了,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自我伤害。 但在我拐弯的时候,我还是不小心瞅见了东坡扒开了王总的领口。 淦!早知道就不戴眼镜了! 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被打了,因为我第二天来找东坡寻踪的时候看见他脸上有一道红痕,看起来像是被书脊磕的。 东坡也在上毛驴之前严肃地拍了拍我的肩,那表情活像他换了王总的魂儿:“兰台,你说得对,Jeff确实不会有任何感觉。你可以放心了。” “就算王总没有汛期,你也不可以动手动脚的。”我拍掉他的爪子,皮笑肉不笑道,“否则你这十年都别想见到小苏王总东坡肉了。” 东坡瞬间变了满脸委屈。 忙前忙后半个月,ABO文学的风潮终于稍稍刮过去一些,被波及的墨痕斋也没有了那些千奇百怪的味道。 终于解决了。 至于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那我就管不了了。 只要最后没出乱子就是上天保佑了。 —————————— ①ao3的颁奖词:艺术创作不是孤岛,它诞生与群体之中。 —————————— 彩蛋: 1.兰台从醉秋阁离开后,李白和杜甫是这样的: “太白,我也不是很难受,你别待在墙角了,应当没事的。” “我不能拿你冒险。” 杜甫一愣,随后眉眼便微微弯起来,勾出浅浅一个笑。 好吧,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李白仍像只糯米糍黏在墙角。 2.兰台不在的那晚: 李商隐乖顺地跟着杜牧回去后,毫不意外地被摁倒在了榻上。 杜牧浑身散发着混合了辣椒味的死亡气息,盯着他泪簌簌且被熏红的眼睛,沉默许久,终于咬着牙问出一句:“你不愿?” 李商隐开口时嗓子都是哑的:“不行……牧之向来……向来讨女孩喜欢,若是这次的事真的过不去,那你就真走不……唔……” 杜牧凶神恶煞地将他的嘴死死捂住。 笨蛋!蠢货!那个李商隐是傻子,这个李义山也是个傻子! “你是我的人,我喜欢你,想与你在一起,怎么不行了?” 李商隐看着他红了眼尾。他眼睛一眨,落下更多泪珠儿来。 只可惜他的嘴被他捂着,没办法嘤嘤作响。 他便握住他的手腕,顺势在他掌心轻轻一吻。 我也很喜欢你。 3.兰台从拐角看见苏轼把王安石领口扒开的下一秒: 王安石一本牛津词典拍上了他的脸。 “做什么?” “嘤,人家就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汛期……”被词典拍了一下,苏轼却还是笑吟吟的,只委屈了语气,在他腺体上亲了亲。 “困了,介甫借我睡一会儿。”他伸手,从背后扣了王安石的腰,下巴搁在他肩窝里眯了眼睛。 王安石看着手里的书,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渐渐轻缓,垂着的睫毛闪了闪,飘荡起沾着的阳光。 “……罢了,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