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七零厂花小辣椒》 第一章 雨夜重生 闪电划破夜空。 胡同口,一九七六年的大字报晃眼。 苏绾重生了?! 上辈子的这晚,是苏绾命运急转直下的节点。 指尖发麻,胸口发闷。 黄泥房、旧木桌、昏暗的煤油灯……以及那个正背对着苏绾,坐在桌边狼吞虎咽的沈柏良! 搪瓷杯空空。 上辈子,苏绾处心积虑地想跟沈柏良处对象结婚,便听了好闺蜜池若的主意,在对方的汽水里加了料。 阴差阳错,加料汽水被苏绾自己喝下去,等意识清醒时,她已经在后河村老光棍的炕上! 痛苦的折磨后,苏绾又被倒塌的泥墙砸断双腿,六岁的小妹也被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卷走。 她,重生了。 一股酸涩噙在眼里,端着碗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苏绾,你不是说有五花肉吗?”沈柏良转头,轻蔑地看她。 碗里的三片五花肉,是苏绾用省下来的肉票加上五块钱,高价换来的。 “愣着干什么,把肉给我!”沈柏良夺碗。 苏绾回神退后半步,咬着牙抄起门后的木锤,用力朝着沈柏良的后脑勺狠砸过去。 畜牲,去死吧! 沈柏良倒地。 苏绾顾不得多想,抓起挂在墙上的帆布包,摇醒还在睡梦中的小妹,背起她裹好雨衣,逃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雨水冰冷。 上辈子的苏绾,对沈柏良用情至深,却落得个被人算计,身体残疾,家破人亡。 这辈子,苏绾要好好地活下去。 雨点渐次密集。 这场雨带来的洪水和塌方事故,将导致许多人下落不明。 苏绾在逃跑的路上几次滑进泥洼,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拖拉机厂门口。 雨幕里,暖光照过来。 “站住!” 披着雨衣的高大男人,站在离苏绾几米远的地方,晃动手电筒,声音严厉。 是江永安! 苏绾惊喜,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流下。 “能让我进去吗?” 雨幕里,女人哀求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只落汤鸡。 手电筒晃过,江永安认出是苏绾,打算网开一面的心弦又拧巴着紧上一圈。 光线指向大路。 冷漠道“下班后,工人不准逗留。” 苏绾紧张地补充“上游的洪水决堤,我的黄泥工房就快要倒塌了!” 苏绾冷得要命,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 上辈子,苏绾的父母下放到江陵县农村时,火灾中被江永安救下。老两口听说拖拉机厂有招工机会,便把江永安从隔壁江陵县介绍到凌水县当临时工。 为了解决这位“恩人”户口问题,苏绾应父母要求跟江永安领了证。 父母看好的江永安,在苏绾这里不受待见。 除了讽刺挖苦,就是冷言冷语,苏绾甚至提出只要半年时间一到,不管对方有没有转成正式工,直接离婚。 一向被苏绾刁难的江永安,在雨里斜睨苏绾。 这女人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上辈子,是江永安对她不离不弃,伴她度过了下半生。 这一世,她要跟江永安好好地生活。 双腿打颤,脚下打滑,苏绾摔到江永安的怀里。 隔着湿漉漉的单衣,苏绾的手触到男人坚实的手臂,胸口里有团火烧起来, 口干舌燥。 第二章 年轻人要有分寸 江永安人长得周正,又是个勤劳能干的小伙子,很受厂里上下领导及女工们的欢迎。 苏绾被扶着走进门卫室。 先确定背上的小妹安然无恙,苏绾这才语无伦次的说出洪水即将来袭。 恶心、头晕、燥热袭来,苏绾软成了一瘫泥。 眼前的女人,面容浮肿,眼神却透着异样的清澈,红唇吐着热气。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江永安的心底升腾。 江永安目光复杂,警觉的退后半步。 意识模糊的苏绾,还是扑到江永安的怀里,勾住他的脖颈。 清草香,是让她安心的青草香。 江永安嫌恶地推开“苏绾,你别闹了,天一亮,我们就去离婚。” 男人喑哑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苏绾感觉有火烧得难受。 用力靠上去。 大手支开。 苏绾又贴上去。 推开。 苏绾又扑回去。 用力推开。 苏绾全力扑过去! 江永安不得以用大掌支撑着苏绾额头时,发现她的额头很烫。 “你生病了?” 苏绾摔在椅子里,吃痛地哼叽出声。 气氛变得旖旎。 江永安的耳根子不自然地红透。 总不能,见死不救。 就在江永安转身找感冒药时,苏绾再次扑上去抱紧。 好舒服的大冰坨。 苏绾开始扯自己的衣服,江永安不知所措地张开双臂。 门卫室的房门被人拉开,几个人从雨里冲进来。 “永安,咋不开门呢,快,洪水……”决堤了。 保卫科长吴大奎,和四位工人愣在原地。 众人! 江永安急忙用雨衣裹紧怀里不安分的女人。 意识不清的苏绾我脱、我蹭。 “年轻人,得有分寸。” “永安呀,你现在还是临时工,转正时作风问题是考察的重要项目,即便你和苏绾领了证,可这里是厂里的门卫室,要注意影响。” “咳,我去厂长办公室打电话,你们几个去广播室,拉警报!快!” “永安还不松手?你去把保卫科的同志们都喊过来!” 吴大奎回头时,江永安半张着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垂眸看怀里蹭来蹭去的女人。 眉头微蹙,眼神很不自然地扫过。 很快又变得冷漠不耐。 苏小豆看着江永安麻利地用擒拿手,给姐姐系了猪蹄扣儿,扔到里间木板床上后,还给她系好衣扣,盖上了被子。 六岁的小娃叹气。 她姐又惹姐夫生气了…… …… 上游的洪水像无数头猛兽,呼啸着从山谷里冲过,过处一片狼藉。 凌晨,雨歇。 塌方事故还是发生了,拖拉机厂的工人和附近的农民,成为灾民。 半山腰,二合村小学礼堂里乱哄哄。 “你不是厂里的职工,没有你的份儿!”苏小豆被食堂管理员丁玉推倒,正摔在苏绾身上。 苏绾惊醒时,耳边是女人尖锐的呵斥。 高胖的女人正像拎只鸡仔似的,提着苏小豆的衣领来回地晃荡。苏小豆被勒紧脖子,腊黄的小脸胀得紫红。 心口抽疼。 上辈子,没能好生照顾小妹,让她卷进了泥石流。这辈子,苏绾不会再让别人欺负苏小豆。 苏绾迅速起身,猛地抓住正在行凶的胖手,用力扭转,抢回苏小豆,夺筐,扔饼子。 “抢饼子咯!” 第三章 别想耍流氓 黄面饼子从天而降,被抢光。 不少工人家属和农民都抢到了饼子。 “苏绾!”疯魔的丁玉粗手指戳到苏绾的鼻尖前。 遭遇洪灾,粮食根本不够拖拉机厂职工分发。受灾群众就像乞丐似的胡乱啃着黄面饼子,大口吃起来。 丁玉气得胖脸胀紫,扬起手,掴过来。 想打人? “食堂的丁科长,以大欺小,打人呐!” 苏绾提高声调,抱着苏小豆闪步躲开,并悄悄在丁玉的腿窝上狠踹。 乱糟糟的人群里,丁玉像只肥企鹅,踉跄着摔了个狗啃泥。 动作太滑稽,引来众人哄笑。 被她藏匿在围裙里的七八个黄面饼子撒落在地面上。 “她偷公家的粮食!”有人指责。 丁玉隐藏尴尬,忙理直气壮地呵斥“这是给几位救人英雄,单独留的!” 丁玉光明正大的收好那七八个饼子,转头怨忿地看苏绾,胖手蹭破皮,有点疼。 这窝囊废,反了? 几位食堂的女工气势汹汹地围上来。 丁玉不由分说地劈头骂苏绾“死胖子,这一筐饼子的钱,从你工资里扣!” 女工跟着附和。 “苏绾,一大早找不见你,你旷工。” “死胖子,食堂水盆里的围裙,怎么还没洗?” “苏绾,你眼瞎?还不去扶丁科长!” 上辈子的苏绾,为了讨好沈柏良,处处委屈自己,乐于“帮助别人”,导致食堂的工人把苏绾当成可以随便使唤、戏弄的“窝囊废”。 苏绾平静地迎上众人的目光。 “凭什么扣我的工资,分明是丁科长手滑没拿稳。” “我是仓库管理员,你们说的那些好像不是我的工作范围,解放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想走封建霸权主义那一套?”苏绾盯住丁玉,不卑不亢。 “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们想把我当长工、奴隶、出气筒?”苏绾抱紧苏小豆,故作软弱。 几位女工吃瘪哑口。 群众都对丁玉有意见,开始指指点点。 丁玉脸色煞白,气得嘴唇发抖。 窝囊废苏绾敢反驳她? “苏绾,你真没礼貌,马上给丁科长道歉!” 沈柏良虚伪地提高声调,挤到众人跟前命令着,同时他还想像教训狗似的推搡苏绾。 这畜牲,竟然没被泥墙砸死? 苏绾动作稳健地闪身,避开沈柏良的动作,反抓住他的细手腕用力甩开,朝他的脸上狠抽。 “啪啪啪!”三巴掌,很响。 苏绾拍掉对方额头上沾着红钢笔水的假纱布。 众人错愕。 苏绾痛斥“沈柏良,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当众对我动手动脚,想耍流氓?” 小学礼堂,乱起来。 看热闹的群众跳到课桌上。 “有人耍流氓?” “小白脸,没有好心眼儿。” “他刚才不是说救人受伤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上辈子,苏绾是一天后在县医院里醒来,沈柏良在大洪水中救人的事迹已经发表在县报上。 祸害人的畜牲竟然被评为了“救人英雄”“劳模”! 这辈子,他休想! “苏绾,你敢打我?”沈柏良面色发白,眼神飘乎。 “别挤眉弄眼的,我不吃你这一套。” 苏绾毫不客气地朝着他后脑勺鼓包的地方,挥拳。 第四章 离婚介绍信 沈柏良懵怔地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捂脸,像只呛毛老鼠。 畏首畏尾的模样,真难看。 “死胖子,你住手!”沈柏良半是哀求地喊。 “流氓犯,我怎么不能打你!” “你也想跟着丁科长一样,走封建霸权主义那一套?” 大“帽子”扣上! 沈柏良慌了。 丁玉拉扯着几位女工,退后,避之不及。 遇上这种事,人人自危。 沈柏良表情扭曲地想躲避,耳边传来的却是群众们的哄笑声。 这人可丢大发了。 苏绾追着打,感觉不过瘾,高声道“保卫科的同志在不?我举报,沈柏良耍流……唔,氓。” 一块桃酥被塞进苏绾的嘴里。 苏绾沿着拿桃酥的大手,看到了江永安那张好看的脸。 有点甜。 相比于苏绾的错愕。 江永安眼神沉静。 “醒了?” 男人的声音略低沉,响在耳边,有点痒酥酥的。 牛皮纸包着的桃酥被塞进苏绾手里。 一张信纸也跟着怼过来离婚介绍信。 “如你所愿,我签字了。” “你按手印,然后我去找后勤部长和厂长签字。” “今天,我们离婚。” 离婚?! 苏绾嘴里的桃酥融化。 站得近的几个人一脸吃瓜相,看过来。 片刻后,知情人都在内心感叹江永安和苏绾的婚姻,早离早好! 谁不知道江永安这半年一直在受苏绾的气。 好端端的一个后生,被苏绾欺负。 大家都看不过眼。 苏绾懵。 这婚不能离。 大家这都说的是啥? 她可没说要离婚! “永安,我把自行车借给你?” “她得了浮肿病,趁早离。” “我要是娶了这么又丑又作的媳妇,一天打她八遍,还让她在这里跟别人,拉拉扯扯的。” 苏绾的气势,瞬间没了。 上辈子,江永安是在医院里拿出离婚介绍信的,看到苏绾伤到了腿,就没急着办离婚手续。 这,不对呀。 苏绾的右手被一只大手捉住食指,在红色印泥里轻戳了下,正准备往离婚介绍信上按……苏绾及时抽离。 “江永安,我不离婚。” 苏绾坚定地道“我不同意离婚。” 离婚介绍信被她抢回来,当众撕碎。 一八七的高大背影挤出人群时,苏绾根本没看到江永安的臭脸。 桃酥在苏绾的嘴里化开。 又香、又甜。 “听说没,苏绾昨天晚上跟后河村的老光棍睡了!” “啥?!” “你们不知道?要不,江永安好端端地闹什么离婚。” 他生气是因为这? 昨晚? 苏绾忙追出去。 苏小豆老气横秋地叹息“姐,你就不能省点心吗?” 苏绾忙用桃酥堵住苏小豆的嘴,昨晚的几个画面涌出来。 “误会!” “江同志,江永安同志,都是误会,你等等!” 从礼堂追出来。 后勤部长田大牛,也就是苏绾的亲舅舅,正站在远处拉着江永安皱眉说话。 瞧这模样,这位外甥女婿应该是在告状。 没走几步,苏绾额头沁汗虚脱。 等苏绾抱着苏小豆哼哧哼哧走到跟前。 田大牛正在和江永安推让两张大团结。 普通临时工,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十八块钱。 这钱? 第五章 十八张欠据 上辈子,苏绾误会是舅舅给江永安补贴。其实这钱是江永安寄给苏绾父母的。 按着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苏绾的父母要半年以后才能返城,七八年春天才恢复原有职位。 上辈子,苏绾就从来没想过,她的父母在江陵县下放时有多么艰难。 “苏绾,你不能跟江永安离婚!”沈柏良也看见那两张大团结。 上辈子,苏绾不仅把自己的钱都给了沈柏良,还想着法儿地把江永安的工资也骗过来给沈柏良挥霍。 沈柏良呵斥她,就像呵斥一条狗。 “不跟江永安离婚,怎么跟你结婚?”苏绾反讽道。 沈柏良避嫌似地退开半步,义正言辞,与苏绾拉开距离,面色胀红“别、乱说话!我这是为了阶级友情,苏绾你……” 苏绾眯眼鄙视。 沈柏良转动眼珠子,面向跟出来看热闹的众人说“苏绾两口子还欠着我的钱呢!” 欠钱?! “我怎么就欠你的钱了!”苏绾狠瞪。 “欠据在我这里呢!” 哗啦啦,十几张写着“苏绾”名字的欠据单子在众人眼前抖开。 沈柏良昂着头,毫不心虚。 “大家看看,每张欠据上都写着苏绾的名字,你们认得吧?” 这些欠据,在上辈子险些要了苏绾和江永安的命。 昨晚重生,苏绾怎么就没去翻翻这个畜牲的帆布包呢! 苏绾吸口气,稳住心神。 “一共十八张欠据,加起来二百九十六块钱!” “还钱吧!”沈柏良缓着口气,“一分不能少。” 人群里传出说三道四的声音。 “之前就听说,苏绾有赌博的恶习……难不成,是真的?” “普通工人每个月有三十八块钱的工资,欠这么多的钱,不吃不喝也要还上大半年!” 众人的目光里透着不信任。 赌博,是会被单位开除的。 苏绾微皱眉头,逼视沈柏良,对方一脸猥琐相,还向苏绾挑动了眉梢。 上辈子,苏绾想用这个法子逼迫江永安,接近沈柏良,没想到却把瘸腿的自己陷入利滚利的印子钱阴谋里。 “沈柏良,这些钱,真的是我借的?”苏绾缓一口气,想起细节。 “这里有你的名字,还想抵赖?”沈柏良以为他可以拿到钱,心中暗喜。 “既然这样,债主的名字,怎么不是你?”苏绾趁他不备,夺过那叠借据,把上面债主的名字展示给众人。 众人质疑。 站在不远处的江永安皱眉。 田大牛也气愤地走过来,打算看个究竟。 运输队的大解放停在半山腰,副厂长张雷带着几个人从汽车上跳下来。 “洪水还没完全消退,你们不工作,在这里闹什么!”张雷是个山东汉子,说话响快,人很正直。 “张副厂长,你来得正好,沈柏良伪造借据,想讹我的钱。”苏绾把苏小豆扛在肩脊上,拿着欠据走过去。 “我没有!”沈柏良这才急得上蹿下跳,又悄声对苏绾挤眉弄眼“苏绾,我们之前商量好的!” 商量什么? 商量好害她自己? 这个畜牲! 第六章 被老光棍给睡了 沈柏良觉着不对劲,想抢夺借据。 苏绾个子矮,又扛着苏小豆,动作有些迟缓,就在沈柏良触到借据的瞬间,一只长臂扯过沈柏良衣领,把他拎着放在两米开外。 站在一八七的江永安面前,一七零的沈柏良就是个屁。 “张副厂长,欠据上明明都是苏绾的名字!”沈柏良觉察苏绾不对劲,忙狡辩。 张雷本来不想管闲事,见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也只好让运输队的同志先去忙,他接过那叠借据,翻看。 落款是苏绾,没错。 张雷眉心皱成一团。 “张副厂长,那不是我的亲笔签字,你可以让会计把厂里领工资的记录本拿来比对。” 沈柏良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继续道“苏绾,那就是你写的!” 说完,他又故技重施,当着众人的面给苏绾递眼色。 苏绾冷哼,则指着欠据继续说漏洞。 “债主是何老大,这个人我并不认识。” “如果这些借据都是真的,那就是我欠了何老大的钱,借据怎么会在沈柏良的手里?” 这不合逻辑。 对呀,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外人手里? “另外,落款处没有准确时间。” “这么多的钱,我总不能是一天内借的吧?” 有道理。 苏绾指着沈柏良,“造假也是犯罪!” 更何况,告假讹钱,就是敲诈! 会计刘红和出纳员范承提着牛皮纸袋走过来,苏绾拉住刘会计,让她把工资记录本翻出来。 刘会计是位四十多岁的老大姐,说话响快,她瞟一眼借据淡淡地说“是假的。” “真的借据上面,还应该有双方的手印。再说,这话写的也不通呀,到底是何老大借给苏绾钱,还是苏绾把钱借给了何老大,话说的不准确。” “另外,钱款的数额不应该是大写的汉字数字吗?这都是阿拉伯数字写的,这里还有涂改的地方。若是真的存在借贷关系,对方想改个数字,太容易了。” 说得好,专业。 苏绾悄悄给刘会计翘起大拇指。 刘会计翻开工资本,让张雷和几位工人比对。 众人的判断一致“签字不是苏绾写的。” 沈柏良傻眼了。 “沈柏良,你刚才耍流氓,现在还想讹诈我的钱?张副厂长,你给我作主!”苏绾翻脸了。 谁不知道苏绾虽然跟江永安扯了证,可还是跟沈柏良不清不楚的。 “嘶啦!”沈柏良抢过一张借据,当众撕毁。 “借、她的钱,我不要了!”他造假不成,还想给自己立贞洁牌坊。 苏绾一把扯下沈柏良的帆布包,倒在地上,一个红色塑料皮的记事本很显眼。 上辈子,沈柏良欠下的那些赌债可都记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里面也记录着欠苏绾的那些钱! “同志们,大家看看。”苏绾把记事本传开,一页页翻过去,有个年轻人大声朗读。 从一九七五年末,到一九七六年六月份,每个月都有两三笔欠款记录。 而每一笔欠款的后面也都相应地写着债主的名字,除了邻镇的何老大,还有苏绾和几位厂里的女工。 “天呐,沈柏良不仅欠下何老大的钱,还欠着这么多人的钱!” 众人的三观炸裂。 第七章 快送到卫生所 上辈子,沈柏良成功地把债务转移到了苏绾身上。 赌场主何老大,讨债不得,就利滚利,二百九十六块钱最后滚成了两千九百六十块钱! 连同苏绾的舅舅田大牛也受到牵扯,不仅卖掉县城的房子替苏绾还债,最后连工作也没了,闹得妻离子散。 沈柏良才是十恶不赦的赌徒。 沈柏良急得疯魔似地冲过来,想撕打苏绾。 “苏绾,你个不要脸的臭女人,勾引我不成,就去勾引后河村的老光棍!” “实话实说吧,你已经被老光棍给睡了!” 众人惊愕。 已婚妇女跟个老光棍滚到一起,那就是作风不正的破鞋。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上辈子的苏绾,残废不说,还被扣上了勾引人的“破鞋”名头,虽然没被“游街”,可苏绾也想过轻生。 想想两辈子受的痛苦,苏绾握紧拳头。 沈柏良就是败类,欠揍! 把苏小豆塞到田大牛的怀里,苏绾捡起地上的半块板砖,朝着沈柏良的面门扔过去。 拍死这个不要脸的。 “昨晚,我跟江永安在一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去了后河村,让你满嘴喷粪!” 一砖头抡过去,沈柏良躲闪,面颊擦破点皮,砖头砸在他的肩头上,落地。 “哎呀,破鞋要杀人咯!” 沈柏良被蹭到,立即嚎叫着放癞。 只是他才躺下,便被江永安强像捉一只瘦田鸡似地拎起来,扔出去。 “姓沈的,你闭嘴!” “就睡咯!苏绾是破鞋!哎哟!”沈柏良撞在身后的泥墙上。 苏绾气急,重新捡起板砖,又扔。 还是没砸中。 “臭婊子,破鞋!”沈柏良的叫骂很难听。 江永安的一记重拳,让沈柏良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苏绾快步跑过去,在沈柏良的双腿之间,猛踢。 嚎叫堪比杀猪。 沈柏良脸色发青,捂住裤裆,彻底安静了。 “再敢污蔑我,让你当太监!” 张雷怕出事,忙喝止。 保卫科的同志也闻声赶来,把苏绾拉开。 “打坏了人,要负责的。” 这热闹看的,比看电影还精彩。 众人甚至有笑出声的。 沈柏良疼晕过去,被保卫科的同志合力抬走。 头晕,胸口闷。 苏绾虚脱无力地扶着树杆,虚弱地靠上去时,眼前一黑,栽倒在身后的江永安身上。 江永安皱眉扶住苏绾。 “快,这丫头没吃饭,又低血糖了!” “永安,快把人送到村里卫生所去!” 田大牛跑过来时,江永安已经把苏绾打横抱起。 …… 苏绾醒来,周围是灰白的墙壁。 二合村的卫生所,条件简陋。 “先把这碗麦乳精喝了。”江永安的声音像是在天边传来。 苏绾舔着干裂的嘴唇,头晕。 “你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今天出手这么重!”田大牛从前对这个外甥女恨铁不成钢,嫌弃她跟沈柏良混在一起,可今天这模样,又让他担忧。 姓沈的就不是好东西。 小桌上摆着一罐麦乳精和一个桃罐头。 “绾绾,离婚的事,你得慎重考虑。江永安的转正名额还没下来,这件事要是让你父母知道,我可怎么交代?”田大牛循循善诱地劝说。 苏绾吸溜着喝完碗里的麦乳精,额头发了汗,有了力气。 “我不离婚。” “回头,我跟江永安去县城里把户口落一下。”苏绾笃定地说。 第八章 落户口 “你……?”田大牛以为自己听错,怔怔的看着苏绾。 半年前两个人虽然领了证,但是江永安的户口从江陵县取迁过来之后,苏绾一直不让他落在自己的户口本上。 以至于这半年时间里,江永安没有粮食关系,吃饭的粮食都是东家借西家凑的。 田大牛以为听错,猛掏耳朵。 立如松柏的江永安,闻言侧目拧眉,眸光微暗。 “我的头不怎么晕了,现在就去。”苏绾生怕夜长梦多。 江永安的户口落在自己的户口本上,才能安心,这件事得立即办。 半个小时后,江永安骑着借来的自行车,载着苏绾去县城。 田大牛在路上拦下自行车,拉住江永安,往他手里塞钱。 是五张大团结! “你们俩结婚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进城,拿着钱买点好吃的,换身衣服、再买些油水大的打打牙祭。” 苏绾翻出帆布包里的钱给田大牛看。 五十多块。 田大牛不放心地瞟了一眼苏绾。 把钱生生的塞到了江永安的手里,又在江永安的耳边低语“这丫头要是再闹幺蛾子,你就去县肉联厂找她舅妈,绾绾,怕她舅妈。” 江永安也没收田大牛的钱。 田大牛看着两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往县城的方向去,真有一种老父亲嫁女的复杂情绪。 两个小时后,县派出所大院门口。 苏绾来回翻看着户口本,户主页是她的名字,第二页是江永安的名字。 嘴角咧得老高。 这辈子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江永安,别想跑。 “落了户口,离婚之后还得取出来,不麻烦?” 江永安睇着苏绾。 苏绾小心地把户口本收到帆布包里,回怼,“我是你的户主,从今往后,你凡事都得听我的。” 离婚?不存在的。 二人拿着户口本去粮食局办理粮食关系,半个多小时后苏绾拿到了江永安的粮食本和副食本。 并且补齐了前六个月的粮食。 “给你。” 苏绾大方地把粮食本和副食本推到江永安眼前。 一红一绿两个新塑料皮小本本在阳光下,挺晃眼。 江永安没接。 狐疑看她。 “这些粮食,你也吃不完,领出来去黑市卖掉?”苏绾又收回拿着两个小本本的手。 看吧,这女人就是有幺蛾子。 江永安冷下眸光,跟在苏绾身后去了最近统一供应粮站。 半个小时不到,二人领到一百八十斤玉米面,三十斤白面和三斤豆油。 江永安推着满载的自行车,苏绾走到前面,二人来到黑市。 才放下粮食,就有人围上来打听。 这年月粮食是集中供应,家里办个大事小情的,就得出来捣腾。 苏绾用比粮站高出五分钱的价格,把玉米面掉,赚了三十六块钱,白面粉高出一毛钱,卖出二十斤,共得八块钱。三斤豆油卖掉了二斤,收入两块钱。 苏绾把四十六块钱塞到江永安的手里时,笑得像路边的牵牛花似的,很好看。 “给我?”江永安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厚厚的一叠票子,比他两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你是我男人,不给你给谁?”苏绾强调,大方地给江永安整理衣领,男人退开半步躲开她的浮肿的手。 “我们先去吃饭,我请客。”苏绾也不恼,昂头看他。 分明还是那张浮肿的脸,怎么看着眼神清透许多呢。 第九章 随身空间 自行车行进,路人异样的目光投来。 苏绾浮肿的身体套着洗得发了白的工装,衣服和裤子上都是补丁落补丁,脚下的黄胶鞋上也有几个难看的大补丁。 相比之下,骑着自行车的江永安脊背挺直,身体健壮匀称,孔武有力,崭新的军绿长裤和黄胶鞋,看着干净利索又漂亮打眼。 和苏绾的邋遢丑陋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绾想得尽快调理好身体,也要把这脏旧的衣服换掉。 自行车又稳又快,初夏凉爽的风吹动苏绾的头发。 她舒爽地叹了口气。 苏绾重活一世,她要发家致富,轻抚手腕上的银手镯。 白光闪过,随身空间竟然还在。 上辈子,瘸了腿成为残废的苏绾,偶然的机会得到了这个银手镯,也得到了一个可以储存医药物资的随身空间。并利用手镯空间里的提示,自学医术,自医并医治他人。虽然,苏绾的腿伤没能完全治好,可苏绾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医生。 十年后,苏绾更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医科大学。 只可惜,上辈子的苏绾短命,在去医科大学报道的车上,遇上了车祸。 空间里存储一些医药物资都在。 苏绾正出神地清点空间里的物资,马路上一个小泥坑让行进中的自行车颠簸。 苏绾下意识地搂紧江永安的腰身,靠在男人宽大的脊背上。 清草香气萦绕。 很安心。 十五分钟后,县国营食堂。 苏绾去换了饭票。 之前,为了给沈柏良还债,苏绾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拖拉机厂的待遇不错,可苏绾还是把自己饿出浮肿病,把亲小妹饿成了小豆干儿。 现在,苏绾要好好吃饭,养好自己的身体。 等苏绾端着一碗清水肉丸和两大碗高粱米饭回来时,江永安已经在等苏绾。 他的面前摆着两大盘子水饺,还有一大碗红烧豆腐。 刚才苏绾分明看见这两个窗口人很多,没想到他竟然买到了最抢手的饺子和红烧肉。 “这么多?” 县国营食堂的菜馅饺子薄皮大馅,苏绾馋得咽口水。 眼前,穿着普通工装的苏绾,白净的脸上浮着笑意,略有些浮肿的眼皮下,一双晶莹清透的眸子,像是能看透人心 还是昨天那个苏绾,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意识到江永安的目光,苏绾唇角微抿。 少女的笑像是带着麦香的微风吹过,江永安别眼避开。 江永安把饺子推到苏绾面前,自己则端起苏绾买回来的高粱米饭,大口吞起来。 “我们一起吃。”盛着饺子的盘子被推到江永安面前。 苏绾夹了一个饺子送到江永安嘴角边,“你先吃。” 水盈盈的眸子盯着江永安,男人竟然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 圆润的饺子落入口中,竹筷在他的唇边轻蹭,耳根子突然就热了起来。 江永安机械地咀嚼着。 眼里、心里已然全是那个美若娇花的笑意。 苏绾,有点好看。 “香吧?只是没有肉。”苏绾低头大快朵颐。 饺子,喷香。 就着红烧豆腐、清水丸子,简直比年夜饭还丰盛。 跟江永安在一起,吃的格外香呢。 第十章 我们家永安 肚子里空落落的。 苏绾吃完一大盘菜饺子和半盘红烧豆腐,好满足。 让她没想到,江永安竟然吃完另一盘饺子和两碗高粱米饭,连菜汤也都泡在饭里吃了个精光。 这年月,单位食堂里黄面饼子也得计算着下发,别说吃肉了。 回头,得想办法给江永安和她自己多加强营养。 要了碗饺子汤,苏绾小口慢喝。 在回去的路上,苏绾让江永安拐去黑市。 苏绾在一位大妈那里称好二斤喜糖,又买下五斤五花肉和两个大猪肘子、一条大鲢鱼。 江永安拿出钱,准备付款。 却见苏绾已经把钱付完,竟然还冲着他甜甜一笑。 假象,这女人一定有阴谋。 “为庆祝你成功落户口,有了工人身份,晚上我请一桌。” 苏绾把东西挂到车把上,却没注意到江永安略拧着的眉头和那张阴沉的脸。 …… 洪水冲垮了拖拉机厂的临时工房,工人们暂时在小学校的教室里安置。 厨房不够用,就在操场旁边搭了个临时的伙房。 好在拖拉机厂的厂房和设备都没问题,并不影响工作生产。工人们按时上班,下班后就在小学校里吃住。 总厂派来施工队,在小学校附近的高处选址搭建临时职工宿舍。 当晚,苏绾在小学校附近的农户家里借了灶,炖好大猪肘和大鲢鱼,炒好七八个青菜,又包出两大盖帘的肉馅饺子。 田大牛提着两瓶西凤酒,抱着苏小豆进门时,被眼前这一桌丰盛的菜肴惊呆了。 他外甥女会做饭吗?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保卫科科长吴大奎在内的十二个人,也按时到达。 “站着干什么,舅舅,你快抱着小豆进去坐。” 田大牛抱着苏小豆回头打量,不敢相信这是他那个不懂事又娇情、窝囊的外甥女。 怎么像换了个人。 下午去运输队支援的江永安,进门时被眼前的一幕晃眼。 白衬衫、军绿裤,黑发如墨地垂在肩头,脸上虽然还透着些浮肿,可那双笑意弯弯的杏眼,清澈得像山间的清泉,根本挪不开眼。 这是苏绾? “洗手,吃饺子,我给你包了肉馅的。” 声音轻轻柔柔的。 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江永安不自然地洗手,愣怔怔地坐到桌边。 炖鲢鱼的大汤碗里卧着颤微微的白豆腐,几片香菜叶散落在上面,看着就像玉雕的艺术品。红烧猪肘红亮软糯、红烧肉肥瘦相间、清水肉丸清香扑鼻、炒青菜脆爽香甜……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江永安吞了口水。 “快吃,要不,饺子就没了!”田大牛侧眼去瞧,这才发现江永安碗里的饺子,全是肥得流油的猪肉馅的。而他们这些汉子们吃的,都只是白菜和着一点肉沫的。 不香了。 “绾绾,我是你亲舅。” 田大牛幽怨地把筷子伸向江永安的饺子碗里,苏绾护食阻拦。 “舅舅,我们家永安支援运输队,你也去了?” “你们……家?”田大牛被气笑了。 众人哄笑。 苏绾跟从前不一样了。 略有些浮肿的脸上,杏眼明亮,红唇如樱。 还挺顺眼的。 苏绾给吴大奎和田大牛斟酒,众人说了许多祝福二人的话。 闹哄哄的,苏绾只喝了半喝饺子汤,饭毕送走客人。 苏绾带苏小豆回宿舍,江永安在后面追上她,顺手接过苏小豆背好。 第十一章 有蝎子 吴大奎和田大牛回头看,笑声道“大牛,永安是个好后生,你可得盯着点,别让苏绾再作。” 经过这两天的几件事,田大牛也搞不准苏绾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微熏地点头,“放心,老哥,我不能由着她,外甥女婿,我就认江永安。” 二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天边的晚霞红艳艳。 一抹金灿灿的余晖落在少女的发顶,江永安凝神看着苏绾。 苏绾意识到江永安的目光,抬眼微笑迎上来,对方却别开了眼。 “我们领证的时候,也没办一桌。今天我还买了喜糖,一会回去发给大家。”苏绾把喜糖分出一半给江永安,看到衣袋被塞得满满当当,江永安感觉胸口里满当起来。 男人身上的酒气和青草气息淡淡地萦过来。 很让人安心,想起上辈子江永安背着她东奔西走地投医问药。 眼底发酸。 江永安,这辈子,换我来对你好。 走到宿舍门口,天色微黑。 转身,江永安把饭盒递给苏绾,“饺子,我吃不完那么多。” 苏绾捧着还温着的饭盒,嘴角微微一笑。 “姐,你可省点心吧,姐夫对你多好。”苏小豆甩着羊角小辫,不放心地说。 宿舍的门被拉开,女工们的笑谈声传来。 “死胖子,看不出来呀,你还真有本事。”有人看见江永安送她回来,讥讽。 “江永安那么好一个同志,就被她给祸害了。” “破鞋!”说话的是姜美丽和四五个食堂的女工。 女工们都吃完了晚饭,都在忙各自的事。 有洗衣服的,有听收音机的,也有闲聊、吃瓜子、打扑克的。 这几位说闲话的,则围成一圈。 多嘴驴。 苏绾把苏小豆抱起放在角落的板铺上,从帆布包里掏出买来的水果糖,每人发三块,走到那几个多嘴驴跟前,苏绾直接绕过去。 “死胖子,你凭什么不给我们发糖。”姜美丽是丁玉的外甥女,在食堂里以霸王自居,什么事情都想抢个风头。 她伸手就去拉苏绾手里的糖袋子,苏绾的袖筒里银针滑出来,迅速地在对方的手腕内侧轻刺,姜美丽嚎叫出声。 “死胖子,你掐我!” 苏绾无辜地退开小半步,扯着布口袋的手根本没动。 “哎呀,姜组长,你不会是被蝎子给蜇了吧?” 啥?! 有蝎子! 七八个围在这边的女工立即尖叫着退开,有用衣服胡乱拍打的,也有直接跳上桌面的,还有抱成一团的。 场面乱起来。 苏绾则悄悄地从空间里取出一点药粉,不动声色地抹在姜美丽的手腕上。 肉眼可见,姜美丽的手腕红肿。 “姜组长,你,你的手!” “快,快抓住那只蝎子呀,俗话说得好,蝎子毒活不过三更天,要是能把蝎子抓打死泡着酒喝下去,就解了毒。”苏绾趁乱,指挥。 女工们大多都没有什么医学常识,苏绾说这番话时,她们也不完全相信,可姜美丽疼痒得要命。 也跟着胡乱地命令。 折腾了半个小时后,姜美丽的手臂和脸脚都红肿起来,连嘴唇也肿得像叼了根红萝卜。 “快呀!” 第十二章 好闺蜜池若 姜美丽用力地挠着,脸上已经出现了抓痕,等丁玉带着几位年纪大的女工回来,姜美丽已经把自己挠得面颊出血。 “胡闹,马上送医院!”丁玉命令,苏绾趁着人多,光线昏暗,从空间里拿出三只活蝎子扔到丁玉脚边。 尖叫声传出。 “啊!快!”丁玉真的被蜇了两下,当时就吓得昏死过去。 “苏绾,你不是有办法吗?快点!”姜美丽命令着,苏绾则毫不畏惧地上前把三只蝎子捉住,去掉毒针放在搪瓷水杯里,和着些高度白酒和一点药粉捣碎,给二人敷上。 计算着,苏绾看着拖拉机拉着二人往县城的医院奔去。嘴角留笑,二人的疼痒会持续一个小时。 便宜她们了。 片刻后。 “苏绾,沈技术员也在县医院,你不去看看?”池若走近,手里还拿着两个报纸包裹。 她是食堂的临时工,管仓库、饲养猪、鸡等糙活儿,原来都是她的,是苏绾为了让她在沈柏良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才跟池若换了工作。 然而,池若却撺掇闹事、贪钱爱小、愚弄苏绾。 “这不是我新发的工装吗,你帮我领回来了?” 苏绾不客气地伸手去拿,池若抬手想按住纸包,却已经来不及。 “绾绾,说好这一次下发工装,借我弟弟结婚那天穿。” 这年月的农村,要是能穿着成套的工装结婚,那可是顶漂亮、顶让人羡慕的大事。 风里来雨里去的农民,最羡慕县里吃公粮的工人兄弟! “你不是也有新发的工装吗?” 苏绾反问,并把报纸打开,衣服是她特意报大了两码的男装。 上辈子,池若哄苏绾说工装借她弟弟穿两天,还回来就可以送给沈柏良。 结果,池若从苏绾这里借走的东西,从来没还过。 苏绾把男式工装放在池若的铺位上,顺手换成那套装合适的女式工装。 池若空着手,表情僵硬。 “池若,你对你弟弟真好,特意把工装的码数报成他的。” 这辈子,池若做扶弟魔,可别拉上她。 “你真是个好姐姐呢。” 池若被苏绾夸得表情不自然地扯动嘴角。 苏绾打开女式工装,试穿。 池若酸溜溜的凝神看她,说不出一个字。 工装是苏绾的,没错。 池若正想着要怎么把新工装骗过来,苏绾已经开了口。 “你身上的那套八成新的工装,也是我的,现在还给我吧。”苏绾不客气地想去解扣子。 池若退开半步,紧张地揉着衣角,细声柔和地发虚“你之前不是说,借给我吗?” “对,你也穿了一阵子,我都不嫌弃你给我穿得发旧,难道你不想还我?” “我身上的这套,倒是可以给你。”苏绾顺手把补丁落补丁的那套衣服,扔过去。 池若委屈地要哭了。 她低着头,在板铺下面翻找出珍藏的白衬衫、灰裤子和黑皮鞋,然后拿起苏绾那套装落补丁的旧工装,扔进水盆,打算去洗。 又,装可怜。 池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虚荣女。 上辈子,苏绾的工资和钱票,也有不少让她骗了去。 苏绾换好工装照着镜子,这才发现她的脸不仅浮肿,还有脓包。 回头,用点药膏调理一下就成。 “池若,我放在你那里的钱和票,现在都还给我吧。”苏绾眼神一瞬不瞬。 第十三章 二百一十块钱 池若长得白净,是那种小家碧玉类型的。她是拖拉机厂附近后河村的村民,被招了临时工之后,还骑上了飞鸽自行车。 池若一直想攀个正式工结婚。 “绾绾,我们出去说?”池若比苏绾矮上一头,长得又瘦小,看起来娇娇弱弱,根本不像农家养出来的女娃。 人畜无害,眼神无辜。 要不是池若出主意,上辈子的苏绾也不可能被后河村的老光棍给祸害。 “不用,就在这里说吧。”苏绾提高音量。 “我每个月的工资加上补助,有四十八块钱,半年前开始,都放在了你那里。” “除了我花掉的,大概应该还剩下一百五十块钱。” 苏绾没细算,因为也实在想不起来,只说了个大概的数字。 池若慌张地攥紧了衣角。 有几位女职工伸头看过来,放下手里的地瓜干,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小,仔细听。 “后天,我弟结婚。” 池若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之前,没跟你说,我以为你不用钱,我把其中的八十块钱给了沈技术员,剩下的都借给我弟用了。” 果然。 “我的钱,你凭什么给沈柏良,凭什么借给你弟?”苏绾故作生气地质问,“池若,我信任你,那不代表,我就是傻瓜。” “绾绾,之前,你说沈技术员……” 上辈子,苏绾还真的说过。 “哼,你想讨好沈柏良,凭什么用我的钱,我不管,一共一百五十块钱,抓紧时间还我!” “对了,还有粮票、油票、布票和工业票。” 苏绾挑眉。 苏绾有随身空间在,里面存着十二根一两重的金条,当然还有粮食和医药用品。 她不缺钱,可也不能便宜了这个绿茶女。 一百五十块钱,她不吃不喝也要还上大半年。 “粮食供应本和副食本,现在就还我。”苏绾伸出浮肿的手。 厂里给每位正式女职工,每人每月二十五斤玉米面、五斤白面、半斤豆油。 副食供应本里,也会有定期可领到的福利,比如红白糖、猪头肉、麻花、油条、格瓦斯、大列巴等。 若揉皱衣角,脸色更白。 见苏绾逼视,她磨蹭了几分钟,才低头去翻桌下的一个小木箱。 片刻后,她幽怨地把一红一绿两个塑料皮本子,连同一卷钱、票递不舍地递给苏绾。 苏绾数了下,钱只有七块五毛,粮票只有十二块钱。 粮本和副食本上前半年的供应都被领走了,只剩下这个月的。 “池若,我的副食和粮食呢?” “你不是让我代你领那些粮食吗?”池若眼里噙着泪水,恢复理智,辩驳。 临时工没有粮食本和副食本。 “代我领?好,那你把粮食和副食都还给我吧。” 苏绾冷哼。 “若是都吃掉或卖掉了,那就给我六十块钱。” “三天后,你还我二百一十块钱。” 苏绾把两个小本和江永安的放到一起,收好。 “哼。” 这个数字可真的就大了。 池若震惊地终于放大了说话的声音,“你这是讹人。” 就讹你,怎么样? 第十四章 你这是讹人 苏绾淡定地瞥着她,“池若,你可别说都让你给沈技术员了。” “苏绾。”她拿到苏绾的钱和票,说是给了沈柏良,其实都贴给了自己家里用。 工友们向来看不起苏绾,见池若流了眼泪,都过来安慰。 但发现苏绾和以往不同,态度很强硬,也都闭了嘴。 “尽快还钱,三天以后记利息。”苏绾不客气地回到自己的铺位,整理好被褥。 晚饭没吃,现在还真有点饿。 苏绾想起江永安给的饭盒里还有饺子。 倒杯热水,吃饺子。 真香。 肉香味飘出。 有几个女工眼神不由自主地飘过来。 这年月,谁的肚子里都没有多少油水。 食堂的饭菜清汤寡水,她们也早就饿了。 “绾绾,这饭盒好像不是你的?你怎么能随便吃人家的东西?”池若定定地看着苏绾手里的新饭盒,说话的声音委屈软甜。 众人忍着吞口水,纷纷看过来。 就知道,苏绾向来很节省,从来不会给自己买饺子吃。 “饺子,全肉馅儿的。”苏绾大口咬下去,吃得嘴角流油,真香。 “那个饭盒好像真是美丽姐的。”又有人跟着附和。 “是呀,我见过姜美丽上周带了两个新铝饭盒。” “苏绾,你要是饿了,我这里有槽子糕,你别吃人家的东西。”李月如挺着九个月的孕肚过来劝说。 苏绾没什么好人缘,因为李月如帮着她带过苏小豆,所以二人关系不错。 苏绾要给自己加营养,当然得多吃点,再说饺子放在饭盒里闷上一夜,一定会坏掉。 就连她吸溜的热水也比别人杯子里的香呢! “绾绾,你快放下吧,少吃几个没关系,你这是要都给美丽姐吃光?”池若上前,去夺饭盒。 从前的苏绾可不是这样,为了讨好她,让她在沈柏良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巴不得把好东西都给她。 这饺子,一定不是苏绾的。 二人扯着饭盒,大眼瞪小眼。 “池若,这饺子是江永安给我的。你要是真馋了,就让你供销社的对象也给你包。” “永安哥能给你包饺子?”角落里有女工也是江陵县的,竟然站起来接话。 “苏绾,你为了偷吃别人的饺子,什么谎话都能说!” “真不要脸,死胖子,大家过来抢。把饺子抢过来,我们替美丽吃掉,不能都便宜了她!” 七八位女工凑过来时,池若已经退到角落。 “别,你们别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我看见江永安送苏绾回来的。”李月如护着苏绾。 重生一回,苏绾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激起民忿的状况,她也没想到池若竟然还有扇风点火的能耐。 大家越是不让吃,她便越是加快了速度。 三两口把剩下的饺子都倒进了嘴巴里,大嚼。 气死她们! 带头的几个人见状,扑上去就准备打苏绾。 要不是苏绾退得快,还真被她们给捉住了。 “哎哟!”李月如肚子撞在桌边,倒地。 李月如摔倒时,众人这才住手。 “快呀,别挤了,把李大姐送到卫生所吧。” “出事了出事了,苏绾把李大姐推倒了。”池若的声音从几个女工身后传来。 她哪只眼睛看见的? 第十五章 都别动 “快,准备推车,我现在把李大姐送到卫生所去!”池若俨然成了救人命的英雄,三两步从后面跨出来,挤到人前,去扶李月如。 重生一回,苏绾还是小看了池若,真没想到这女人有两副嘴脸,人前装神人后是鬼。 “池若,你眼瞎,还是我来扶着李大姐吧!”苏绾走上前。 池若口号喊得挺响的,走近时发现李月如面色惨白,额头渗出汗珠,她根本不敢再往前走半步,只在原地叫了几声李大姐。 “别动!都别动!”苏绾扯开装模作样的几人。 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准备推车吧,我们得把李大姐送到二合村卫生所。”有人提议。 池若却说要去更远的镇县卫生院。 “去什么去?我会接生,你们现在让开。”苏绾开始收拾木板床。 “苏绾,你可别逞能说大话,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若是真的出了事,那可就是一尸两命!” 苏绾平静地收拾好床铺,便去扶李月如。 “李大姐,你现在别紧张,先慢慢走过来。” 苏绾正扶着李月如,不知道是谁在她的后背推了一把,苏绾差点没站稳,险些撞在李月如的肚子上。 要是真的撞到摔倒,别说李月如的孩子不保,李月如的命也未必保得了。 而苏绾,也会落得个伤人的坏名声。 苏绾回头扫视,朝着正憋笑的女人就是一个大嘴巴。 “还笑?人命关天的大事,我看谁敢再当儿戏!”苏绾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煤油灯里瞥出似乎能杀人的目光,不止被打的女工,站在她身后的众人也都退开几步。 角落里的池若却指着李月如裤子上的那片红,尖叫。 “快呀,找个推车。我们把李大姐送到卫生所去!” 可是,临时宿舍在半山腰上的小学校,走到山脚下也至少要四十分钟,再走到卫生所还要半个多小时。 她们又找不到个男同志帮忙……若是下山的陡坡出现问题,那可就不是李月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问题,跟着护送的女工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苏绾稳住李月如的情绪,让她深呼吸。 “别担心,我可以帮你顺产。” “李大姐,你要相信自己。”苏绾扶着李月如坐到了板铺上。 “咋?!你还想给李大姐接生?”有人发现了端倪,大声嚷起来。 “哟,那个窝囊废还想接生呐!” “这怎么行,老赵、王姐、大刘姐,你们几个不是生过孩子吗?你们几个能不能接生?”有人问。 三人闻言都往后缩。 这年月,出点事就是大事。 才过了水灾,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若是再闹出个人命,怕是连她们这些看热闹的都得跟着挨批扣工资。 众人正推诿着。 苏绾严肃地让人去烧了水。 “你们二人去烧水。” “你去找来剪刀,快点!” “张大姐,大王姐,你们两个过来帮忙!”苏绾点了名,二位平时话少心善的老大姐,硬着头皮凑过来帮忙。 很快,苏绾用床单遮好临时产房。 刚才叫嚷最多的池若,则顺着山路跑下去了。 第十六章 给老母猪接生 从容稳镇定的苏绾,一边给李月如鼓劲,一边利用中医手法进行推拿按摩。 然而,偏偏孩子是“臀位”! “苏绾呀,这怕是要难产!”张大姐吓得原地打转,“别出了人命!” 大王姐也跟着说“我借个自行车,马上去找卫生所的大夫!” 苏绾不慌不忙,“你们帮我多拿两盏灯过来!” 谁也不敢怠慢,刚刚偌大的临时宿舍里三十几个说风凉话的人,现在都雅雀无声,有人听到命令,忙配合着把煤油灯点亮点,送进去。 苏绾在二人诧异的目光里,点针刺穴,又拿出手术刀进行了侧切。 半个小时后,一声婴儿有力的啼哭,传遍整个房间。 苏绾看了眼手表,“李大姐,你顺产一名男孩儿,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六分!” 苏绾接胎衣、缝伤口、清理板铺做得顺手而干净,怎么看也不是第一次接生。 “小苏,你的手艺不错,之前学过?”张大姐终于问出口。 苏绾眼里闪过精明,忙道“食堂的仓库管理员,还得管着养猪的活儿。哪去学呢,就是跟着兽医给咱们厂里的那几头老母猪接生过。” 虚弱的李月如轻声道“苏绾,你救了我们娘俩儿的命。” “李大姐,你帮我出头,咱们这是两清了。” 这么大的恩情,怎么可能两清。 苏绾生怕李月如有负担,这才显出平常心“你不嫌弃我给母猪接生的技术,我还得感谢你呢!” 闻言,张大姐和大王姐也安心地笑起来。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整个宿舍里三十几位女工,轮流凑过去看孩子。 大家都是女人,生过孩子和没生过孩子的,都沉默了。 这,真的是奇迹! 苏绾松了劲,卸力坐到板铺上。 苏小豆真够能睡的,刚才吵成那样,这小家伙睡得还挺香。 苏绾给苏小豆扯动被子时,宿舍的门被“呯”地推开。 池若像疯了似的第一个冲进来“曾队长,你快看看吧,李月如怕是都没命了。” 一屋子的女职工,像看怪物似的嫌恶地看着池若。 纠察大队队长曾亮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同志。 气氛严肃。 “滚出去,女人的月子房,你们也能进!出去!” 张大姐正端着最后一盆血红的脏水走到门口,曾亮见状捂住口鼻,几位男工人吓得退后两步。 “还不快出去!”大王姐也过来赶人。 众人这才注意到,最里面的板铺用床单遮得严实。 生了,李月如顺利生产了! 曾亮退到门外。 “张大姐,你让苏绾出来,有人举报她无证乱行医。”曾亮严肃地道。 “乱行医?哪个烂嘴巴的举报,让她生孩子没屁眼儿!”张大姐唾骂。 “李月如现在好好的,我和王妹子,还有几个老姊妹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月如是顺产,我们几个在里面帮了忙,谁看见苏绾行医了?”张大姐的话很有分量。 “生孩子的事也能举报,真是烂嘴巴!” “坏心肠!” “恶毒!” 几位老大姐走过池若身边,都不客气地给她一句“赞美”。 池若意外地听到床单后面传出来的安恬笑声,还有夸孩子的吉祥话。 苏绾真的帮李月如顺利接生? 这不可能。 “池同志,往后没有根据的话不能说,我们几个白跑一趟倒是无所谓,要是耽误了我们纠察大队巡逻,出了大事,你能担待得起?” 等曾亮几人下山,这才有人小声议论。 “还以为池若好心肠去找卫生所的大夫呢。” “人家找来的是纠察大队的。” “矮子肚里三把刀!” “啧啧,她对象要是知道了,还不跟她黄铺子?” 第十七章 单间宿舍 一周后,田大牛给苏绾拿来两把拴在一起的铜钥匙。 “还不错,原知青大院东边,单独开门的小房子,里面有厨房,你们小两口不用分居了。” 啥? 正在给厂里的两头猪喂食的苏绾,猛地听到这话,吓了一跳。 自打上回一起吃饭,苏绾和江永安就没见过面。 苏绾倒是每天都会给江永安用饭盒送些吃的,但也只是放在他的板铺上,没见着人影儿。 运输队太忙,厂里年轻男工人都被紧急调用过去,加班加点地往工地运建筑材料。 另外一边冲毁的临时工房也在清理当中。 “分居”也行的。 想着要对江永安好,可她觉着二人没感情,得慢慢培养。 想不到舅舅倒是个急性子。 苏绾脚趾抠地。 “下班,你过去看看。” “我也没给你置办什么,因为出了事故,总厂打算调一批工人回县城上班,我给你和江永安都报了名。”田大牛哼着京调走了。 苏绾把手里的猪食瓢扔在桶里。 “姐,那我是不是也跟着你们住单间?”苏小豆尖下巴仰起来问。 “当然。”苏绾牵起苏小豆的手,“今天,我教你的几个字,你现在去写写看。” 五点,下班。 苏绾被田大牛拉着去单间宿舍。 还没进小院,便看见江永安在整理小院四周的篱笆墙,男人穿着白色工装背心,小麦色的宽肩头上浮着一层汗汽。 宽肩窄腰,挺悦目的。 院子不大,但杂草已经清理过。 进门就是不到三平米的小厨房,隔着一道门,里面是有半铺火炕的单间,十平米左右,靠南边的窗户下面摆着一张旧书桌、两把学生椅。 苏绾打量着靠窗的位置可以放一张单人床。 “简陋了些。过几天,我把小豆送回县城,让你舅妈把她送到拖拉机厂的育红班。”田大牛抱起苏小豆,“六岁半了,明年就可以上小学了。” 苏小豆比一般孩子长得瘦小,看起来就像是四五岁的模样。 “舅舅,我想自己带小豆。”苏绾把苏小豆接过来,抱紧。 “舅,我们可以带小豆。”江永安站在门框里,高大的个头儿差不多顶着门楣。 “我找木料订了张单人床。”江永安的目光像是无意间扫过苏绾,却又好像是害羞似的躲避。 才不过一周时间,苏绾身上的浮肿已经退掉,脸上的脓疮痘印也都不见了。 原本看着蠢胖的圆脸变成了鸭蛋脸,尤其那双明亮的杏核眼,清澈得就像是一汪清潭,即便不笑也是滟波轻漾。 不过是远远地看着苏绾,只要知道她站在那,江永安就不自然地朝着那边多看几眼。 “卫生还得打扫几天,我也只能中午休息和下午下班过来。”江永安转身又去忙。 田大牛见二人互动,哼着小曲乐颠颠地往山下走。 等她外甥女生了娃娃,这个外甥女婿就别想逃跑咯。 苏绾和苏小豆也开始打扫。 江永安收拾好前院又去了后院,苏绾打水把里间的灰尘打扫干净,又开窗换空气。 第十八章 漂亮女职工 苏绾吃得饱吃得好,配合着从空间里取出来的药品治疗,身上的浮肿已经消减了多半。 除了小腿和眼皮、手背,剩下的地方基本看不出来浮肿。 身体不再浮肿,旧工装也肥大许多。 苏绾站在桌子边,照那块没有相框的大镜子,她的五官还是挺耐看的。 上辈子的她,坐在轮椅上颓废多年。这辈子,她要做个漂亮女人。 江永安隔着窗玻璃,望向屋里,正看见苏绾甜甜微笑。 蓦地,他像吃了蜂蜜,心底甜润润的。 苏绾意识到对方的目光,回头去看,江永安已经背过身去修篱笆了。 苏绾端着脏水盆从屋里出来,男人才闷声说“明天,我去帮你把行李搬过来。” 江永安眉眼微垂,没停下修篱笆的手。 苏绾想到她那一张旧被子还是从别人那里捡来的。 便道“也不急,后天是周日,我们去县城里买新的。正好去看看有没有小豆能读的书。” 隔天一大清早。 江永安穿着干净体面地站在路口等着。 苏绾则趁着宿舍里没几个人,用床单遮了自己的板铺,进入空间。 她先找出了一件粉红白点的衬衫,又找出一条白底粉花的确良长裙。 这衣裙,都是她上辈子为了弥补自己无法穿戴的遗憾,买下放在空间里存着的。 苏绾进入空间,迅速洗了个澡,把脏乱的长发洗净沥干,然后找出自己配制的雪花膏涂在了脸上。 这种自制的雪花膏,添加了美白、消炎的药粉,香气清淡很好闻。 等她换上白色拉带皮鞋从宿舍出来,差点被门口站着的男人撞到。 是沈柏良。 这男人提着半只鸡架,拄着拐杖,嘴角还挂着青紫。 眼神一亮。 沈柏良惊讶地定睛细看,拖拉机厂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漂亮的女职工? 腰纤美颜、肌肤胜雪、眉眼清丽、气质绝佳,尤其是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啧。 沈柏良的目光被对面少女的不耐烦打断,清冷的目光更显少女的美艳。 “同志,我系厂里的技术员,我姓沈。”沈柏良张嘴说话就漏风,他有意捂着嘴巴。 没办法,烤瓷牙要等一个多月才能做好,他今天是来找池若和苏绾要钱的,想不到遇见了这么个可人儿。 鸡架就送她好了。 苏绾?! 沈柏良认出苏绾,满脸震惊。 “绾绾,你,真漂亮。你知道我过来,特意打扮了一下?”沈柏良见苏绾没了浮肿的胖脸,看着就像是从电影画报里走出来的大美人。 “绾绾,现在没人,我,我可以抱你一下。” “绾绾,我知道,前几天,你也是被洪水冲晕了头脑,才会那么对我,我们的感情有多好,我是知道的。” “绾绾,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鸡架,最肥的鸡屁股给你吃!” 苏绾用看怪物的眼神睨他。 “绾绾,我知道,你又想了办法对不对?” “你是不是能给我凑够五百块钱?” 不要脸,还想要五百块钱?! 苏绾现在连半个字也不想听他说,跟在宿舍里做月子的李月如打了招呼,然后把门关严实,便背着帆布包往前走。 沈柏良脚步踉跄地追上来。 “绾绾,你现在就跟我去何老大那边,我跟他说好,你过去签字,那些债务,就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了。” 呸! 还想骗她? 第十九章 狗男女锁死吧 “你要点脸吧!”苏绾看见路口正等着的江永安,向他招手。 瞧见沈柏良提着东西往女职工的临时宿舍去,江永安并没急着过去看究竟。 毕竟,有些事他拿不准。 “苏绾,之前我们说好的,等你跟那个土包子离婚,我们就去领证。” “今天,你是去跟江永安离婚的?”沈柏良做了个决定,突然就很想跟苏绾真的处一回对象。 这女人要是能抱在怀里,好像也不错。 “你看,这是我准备打的结婚介绍信。”沈柏良掏出一张信纸,上面还真写了介绍信三个字,只不过没有“结婚”二字,也没有她的名字。 苏绾也是后来才知道,池若不仅吊着供销社的男职工,跟沈柏良也不清不楚的。 这辈子,让这两个败类锁死吧! 苏绾仔细观察过这段村路,走到一处松软的滑坡地。 站到了稳当的石块上。 瞧这小腰扭的……沈柏良走在苏绾的身后,歪心思一层层荡起来,他现在恨不能马上把苏绾抱在怀里,使劲地欺负。 不经意间,他的脚下已是一片松土。 见苏绾抬眼看他,沈柏良讨好地咧嘴笑,门牙漏风。 “绾绾,你跟我去何老大那边,我给你买麻花吃!”等沈柏良一瘸一拐靠近。 苏绾伸手向前,握住对方的拐杖。 沈柏良感觉胸口都跳得突突的,苏绾这女人什么时候这么会勾人儿了。 当着江永安,她这是要跟他拥抱? 沈柏良全然没注意,拐杖被握,身体已经向背后的陡坡倾斜。 苏绾笑得轻飘飘。 “姓沈的,看清楚了,江永安才是我男人。你总是胡说八道,可别让你们技术科的那几位女同志听见,就是让池若听见了,也不好吧?” 从村路上拐过来的几位女职工站在不远处,正看见这一幕。 “沈技术员,你可别掉下去呀,这里危险!”放大声音,才有效果。 苏绾突然手上用力晃动,沈柏良脚下不稳,沙石开始滑动。 伴随着苏绾用力推动拐杖,沈柏良已经向着坡底歪斜。 可在远处的几人看来,苏绾就像是正在把沈柏良拉回来。 又是一个耸动。 沈柏良彻底失去平衡,张牙舞爪地想扑回来,却被苏绾手上的拐杖怼了下去。 “哎呀,救人呀!”苏绾故作紧张地喊出声。 沈柏良也跟着喊叫“救我!” “池、若,快!” 苏绾点名叫池若过来。 池若还真就从几位女职工当中,冲跑过来,很快到了跟前,却被宽大的裙摆下苏绾的脚,轻轻一绊。 二人抱成一团,滚下山坡去。 “哎呀,娘哎,池若把沈技术员推下山坡咯!” “快,到山下去看看!” “娘哎,坡底下好像是凌水河!” 为了演得真实,苏绾还特意站到安全的位置,喊了几声“大家快想办法,救人哟!” 昨夜下过雨,河水漫涨。 这两个人一准儿会栽到河里,这可有好戏看咯! 众人跑下山坡。 苏绾轻弹拉带皮鞋上的灰尘,向着江永安走过来,路边的月见草花开得正艳,采两朵放在耳边。 真好看。 第二十章 又疼又痒 江永安扶稳自行车。 晨光里苏绾款款而来。粉衣少女嘴角微弯,眼神自信,盛满春风,黑粗的麻花辫鬓边别着两朵金灿灿的月见草花,颤微微的。 像是换了个人。 她周身都在泛着金灿灿的甜香。 “愣什么?”苏绾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送到江永安的唇边。 江永安目光里的微冷,不自觉地被对面少女的笑意缓缓消解。 “我们先去县城国营供销商场,再去百货大楼,反正不着急回来,慢慢逛着看看。” 粉色碎花裙摆在风里卷起,拍着江永安的裤角,清新的奶甜味扑满了怀。 江永安感觉心口里像是被什么蜇了下,又疼又痒。 “张嘴。”苏绾柔声道。 江永安痴愣张嘴,轻柔的指尖滑过他的唇角,他的脸颊热起来,红到耳根。 江永安感觉自己病了,头晕乎乎的,整个人好像泡在蜜罐子里,透着说不清楚的甜腻,蹬起自行车都打着飘。 “永安,进城呀?” “哟,永安,这是新处的对象?” “啧啧,这么漂亮的姑娘,哪来的?” 二人行出厂区,江永安的心都没稳住神,要不是苏绾坐在后座上抿嘴直乐也不解释,他得一直不停地摇头点头,江永安怕是要把自行车骑到路边沟里去呢。 过了村路的小山坡,上了县里的官道,江永安便像是脚下生了风的飞毛腿,加起速度来。 分明要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县城,他竟然只用了一个小时十分钟。 二人到达县城国营供销社,江永安锁自行车的功夫,已经有四五个年轻小伙子走过去跟苏绾打招呼。 听不清说了什么,但江永安看得出来,苏绾漂亮,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从前,他怎么就没注意到苏绾这么好看。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苏绾回眸微笑。 搭讪的年轻小伙子,望向江永安后,便都垂着头离开。 “这是我列的单子。” 苏绾纤白的手指展开一张信纸,娟秀的楷体字让人挪不开眼。 一个字一个字,他都认得,怎么凑一起,就读不懂了呢。 “都行。”江永安发现,他病得不轻,只要靠近苏绾,身上就热得发躁。 一块奶糖,这么齁得他大脑都不能思考问题了。 苏绾是不是在糖里加了什么东西。 江永安心口的热不降反升,他快步跨进供销商场。 休息日,商场里人很多。 “行啥呀,你都没看。”苏绾嘟着嘴跟上男人的脚步。 从厂区那边出来,她便发现江永安好像在生气,之前分明没这么抗拒她,现在连并肩走在一起,他都不乐意了。 “你等一下。” 苏绾快步追上去,好不容易在上楼梯的人群里,牵住江永安宽大的手掌。 他的手很大,手心里全是汗。 苏绾轻触对方的手心,肉眼可见,男人的手指僵硬,接着是手臂僵硬,然后是浑身僵硬,江永安没回头,他连走路都顺起拐来。 终于,在苏绾牵住他十几秒后,江永安另一只手卷在唇边轻咳了下,自上而下地睨她。 生气了? 苏绾美眸迎上幽深的目光。 二人对视的瞬间,旋转楼梯上方传来惊叫声。 哗啦啦! 有东西从上方的楼梯口滑落。 “快让开!”售货员尖叫警告。 男人敏捷地拉过苏绾,紧拥她入怀的瞬间,在苏绾惊讶的目光里,几块旧木板从高空滑落。 “啊!” 第二十一章 偷汉子的破鞋 江永安迅速与苏绾调换位置,擦着耳边坠落的旧木板上有生了锈的铁钉。 “不要命了!你!” 江永安感觉到怀里的人儿用力拥紧他的腰身,向着对面的方向拉去。 他被紧紧抱着,拉向楼梯内侧最安全的角落。 “救命!砸到人啦!” “怎么搞的,这么大个商场,你们连个保卫科都没有吗?” “人民群众的安全才重要!” 人群乱起来。 江永安拥着香软,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他听见苏绾柔和的声音。 纤白软和的手指在他的脊背上不停地摸抚着,检查着。 “吓死我了,你干嘛先护着我?要是真的被木板砸中,我可怎么办。”苏绾都不知道她着急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江永安的大手落在苏绾的发顶,憨笑着安抚。 “这不是没事嘛!” “没事?!怎么没事?!”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从人群当头顶传来,接着有七八个穿着工装的女人挤开人群,气势汹汹地上前。 “江永安,看不出来呀,你一个临时工还玩得挺花的!” “呵,苏绾就是再不好,那也是你媳妇。” “还真别说,苏胖子跟江永安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偷汉子,一个搞破鞋!” 女职工们嘻笑着引来看热闹的目光。 刚才还像看英雄似的目光,瞬间变成了鄙视。 “江永安,你真不知好歹,是我们美丽姐把口粮借给了你,你现在居外在外面勾搭别的女人!”有人站出来指责。 啥?姜美丽? 苏绾从江永安手臂的缝隙看过去。 姜美丽的香肠嘴已经消肿,两边的面颊上还有散落的红疹点子。 “破鞋,把这个女人给我揪出去!” “不要脸的狐狸精!” “看我们不撕了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位女职工是真的为江永安好,她们口口声声嚷着,实则是想把事情闹大。 这年头,坏了名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绾从江永安的怀里才探出头来,对面的姜美丽已然伸出手,朝着黑长的发辫就伸出了手。 苏绾拍掉那只脏手,扬起巴掌打在对方的脸上,同时一股细如尘埃的粉末落在姜美丽的面颊两侧。 “偷汉子还敢这么嚣张,你个不要脸的?”姜美丽想借题发挥,却发现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光焰和那天晚上看到苏绾的眼神一个模样。 有点让人害怕?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苏绾落落大方地放开江永安的手臂,走到众人跟前。 这女人漂亮得像是浑身上下都在发着光。 “狐……!”还想再骂人的女职工也跟着闭了嘴。 怎么搞的,她们看到的漂亮女人怎么和苏绾长得很像。 苏绾半年前就得了浮肿病,她的五官也因为浮肿变得有些扭曲。 经过十几天的饮食调理和用药,苏绾不仅恢复了健康,脸上的脓疮和疤痕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 此刻,众人眼中的苏绾,肌肤雪白,看着就像刚刚剥了壳的鸭蛋,透着白瓷似的光泽和莹润! 这?! “咳!”苏绾轻揉着手腕,嘴角含笑道“姜组长,不好意思,刚刚你脸上有只苍蝇,我给赶走了!” 苍蝇? 众人这才把注意力转身姜美丽。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姜美丽的脸上竟然又起了一层红中泛着黑的疹子。 “苏绾?!”姜美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清纯得像是从画报里走下来可人儿。 怎么可能? 那个又胖又丑又蠢的苏绾,怎么可能变好看! “姜组长,刚刚从楼上坠落的木板是你推的吧?”苏绾指着楼下捧着伤腿,正在哀叫的路人。 “目测,那人应该是伤到了骨头。”苏绾轻啧出声,“你完了。” “我,我没有!” 众人也来不及打量苏绾的美貌,都向着楼下张望。 楼梯拐角处,正围着十几个人,当中有供销商场的保安,还有售货员和几个路人。 此时,楼上跑下四五个领导,边下楼梯边冲着楼下众人喊“都别动,刚刚有人举报说是拖拉机厂的女工推的木板!” 果然是她。 “苏绾,是,苏绾推的!我看见了!”站在姜美丽身边的丁小四贼眉鼠眼地指着粉裙苏绾。 “对,就是苏绾干的!”七八个女职工跟着附和。 “你们几个拖拉机厂的女工都别动,我们马上联系你们厂领导,让他们过来解决,太不相像话了!” 姜美丽和身边的女职工穿着拖拉机厂的工装,想躲起来都难。 领头的是供销商场副经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她戴着眼镜,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赔偿!谁干的,得赔我们商场的损失!” 论损失,一个普通女工三个月的工资怕是不够赔的。 供销商场副经理刘铃走到跟前,打量苏绾。 苏绾不慌不忙地坦然微笑,并没自证。 姜美丽却已经带着七八个人开始胡说八道“这位同志,我们几个亲眼看见,就是她推的。” 七八个女职工点头。 供销商场副经理刘铃轻笑走过来,就在苏绾的面前站定,随后回头抬手便揪住了姜美丽的手腕。 “你?”姜美丽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被人家举起那只沾着绿色油漆的手“是你干的!” “木板门是拆下来的不假,可我们才漆了一半,准备安装到仓库那边,几个人当中,就只有你手上有油漆。” “就是她!”从楼上冲下来一位年轻的售货员,“刘副经理,就是她,我刚才好心提醒她说那些门板不结实,她根本不听,直接给推下来了!” “姜美丽,想不到呀?你竟然破坏公物,你这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苏绾声音不小地补刀,站在姜美丽身边的几个女职工闻言立即退开。 吓死她们了。 “我?不是,刘副经理,你听我说,不,不是我,那个,是,咳,苏绾站在楼下,喊我,她,她让我推的!” 这理由,绝了。 别说众人不相信,站在人群里的三岁孩子也指着姜美丽,奶声奶气地道“那个丑阿姨撒谎!” “苏绾,实话实说吧,是你想谋害江永安,让我早早地等在这里,让我看见江永安就推木板的!”姜美丽顿声辩白。 第二十二章 衣服被水冲走 拖拉机厂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苏绾瞧不上这个从江陵县来的泥腿子。 这话说完,姜美丽又嘲笑道“苏绾,之前你还偷吃我的饺子,同志们都跟我说了!” “就是,这账一起算!”有女职工跟着起哄。 苏绾不怒反笑,轻抚粉色碎花裙摆。 “照你这么说,我还真有先见之明,怎么就那么巧合偏偏站在这个楼梯口,等你砸我和江永安?” 对呀,哪有人害别人,还拉上自己的。 有看热闹的群众笑出了声。 刘铃推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脸严肃,她正准备下定论,楼上跑下来的销售员健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住姜美丽, “刘经理,就是她,我亲眼看见的!” 姜美丽还想辩驳,又有几位售货员挤到跟前,揪住了姜美丽的衣襟,“别想跑!” “不是,你们认错人了,是她,你们听我说!”姜美丽说着话,舌头开始发麻,脸上像挂着水袋,嘴唇红肿。 她的脸“胖”起来。 肿得比之前还难看。 “敢当众损坏公物嫁祸别人,抓住她!”供销社的售货员们,立即围上来。 人证、物证皆在,姜美丽想再解释,她已经张不开嘴了。 “唔噜噜,噜噜唔。” 其他几个跟班儿见事不妙,早就一溜烟儿地都跑了。 原本就没苏绾什么事,等刘副经理把人押到楼上办公室时,苏绾和江永安已经到柜台选布料棉花去了。 这边,凌水河岸边的岩石洞里。 “柏良哥,你没事吧?”池若抱紧双臂,她也没想到会被冲出这么远来,眼看着就要到下游的后河村。 是她抓住了岸边的一棵小树,几乎拼尽全力把沈柏良拉上岸。 二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河水还有上涨的趋势。 “不行了,我的腿动不了。”沈柏良的那条腿伤得不轻,之前拄着拐杖还能挪动,现在根本动弹不得,他疼得额头冒汗珠。 “我家就离这不远,我马上找人抬你出去。”池若转身时,却没发现胸口前的衣扣敞开,沾湿的花背心紧紧地粘着。 直到她注意到沈柏良贼溜溜的目光,这才害羞似地转身遮挡。 “小若,多谢你救我。”沈柏良说话间,已然拉扯住池若的手,并把她紧拥到怀里。 池若被突然抱紧,条件反射地退开。 “小若,你想不想转正?”沈柏良眼神里透着神秘,压低了声音,轻拍着他那条没有伤的腿,“过来,坐过来。” 池若打量着空旷的洞口,她知道这边没什么人经过,便大着胆着解开上衣的扣子。 拖拉机厂保卫科科长吴大奎带着保卫科的同志们找到这里时,二人正抱成一团。 “在这里!”保卫科的小同志,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高声喊“吴科长,他们没事,只是衣服被水冲走了。” 众人蜂拥而至。 池若躲在山石后面,羞得满脸通红。 沈柏良则衣衫整齐,人模狗样地扶着石壁站稳道“同志们,你们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要不是我把池若同志拉出水面,她就没命了!” “先别过来,她的衣服被水冲走了……” 呃。 池若背对着洞口,头不敢抬,脸不敢转,连说话也不敢接茬儿,刚才分明是她救下了沈柏良,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还有,干那事儿之前,沈柏良不是说好的,要想办法给她转成正式工呢吗? 山洞里的气氛古怪,吴大奎一眼看穿,却只是轻咳着让男职工脱掉衣服扔给池若。 “冲走的衣服,怎么在这里!”那个二愣子青年,指着山石后面说,要不是池若坚持说那些衣服都已经被树枝戳烂,那个二愣子一定要抢到手里看看。 沈柏良成了救人英雄,被送到县医院。 池若吃了闷亏,不敢声张也不敢回后河村的家,她扶着腰,强忍着疼,只说是自己摔下山崖时受了伤,转了个弯自己走回宿舍。 从县供销商场出来,苏绾买了两个红色的洗脸盆,上面画着大牡丹花和红双喜字。 又买了一面小镜子和一对毛巾。 这年月,被褥很少有成品,都是买布料和棉花自己打被子。苏绾没有时间也不会那个手艺,便没买。 走过大街就是百货大楼。 休息日逛街的职工不少,苏绾一眼相中了叠放在最上面的双面绒大毛毯。 “九十八块钱,还要两张全国通用的布票。”售货员打量着苏绾,眼里尽是不屑。 土包子,还想买毛毯? 要知道,就算县城里的双职工家庭,也很有人买这么贵的毛毯。 “那边的军工被褥一套才十二块钱,你去那边吧!”见苏绾犹豫,售货员眼角看人,直接坐回到位置上,不说话了。 苏绾也没想到,百货大楼里的货品还挺全的。 她想好要买两套军工被,可没想到还会遇见狗眼看人低的售货员。 “同志,我要了。”江永安高大的身形戳在柜台前,很难不引起众人的注意。 男人腰背挺直,下巴微扬,眼神锐利。 “就你?能拿出全国布票再说吧。”女售货员用鼻孔看人。 刚才掂量着手里的钱,苏绾还真有点打怵。 毕竟,她总共也没有九十六块钱,手里虽然有些医用物资和金条,可她还没换成钱。 至于布票这东西……还真有。 “两张是吧?”苏绾从江永安的身后站出来,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十张不同面值的全国粮票、布票、工业票…… 站在二人身后的一位中年妇女眼神闪亮。 “我有,但我现在不想买了。”苏绾想等自己换到钱之后,再回来买毛毯,没想到她还没转身,身后已经有三个人同时问出口。 “同志,你的全国票换不换?” “我可以你给高价。” “换给我吧,我妹结婚要用。” “你这个小同志,是我先开的口。” 几个人竟然在柜台前争执起来。 现在换全国通用票这么抢手吗?他们都不用避讳人了吗? 苏绾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用四张全国通用的工业票和十张粮票换到了八十块钱。 十分钟后,江永安扛着两套崭新的军工被褥和一张大毛毯从百货大楼出来。 第二十三章 舅妈李平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邮局。”江永安把买来的东西整理好,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转弯就去了街对面的邮局。 上辈子,江永安每个月都会给江陵县苏绾的父母寄钱。 “十八块,都寄给我爸妈?”苏绾接过那十八块钱,还给江永安,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份钱递到窗口里面。 十八块钱,是江永安一个月的工资。 江永安深眸略沉。 “以后,不用你的钱,用我的。”要不是刚才换到八十块钱,现在她也不可能说话这么硬气。 江永安见她推开自己的那一叠钱票,手指轻蜷了下。 “同志,现要可以给下放的干部写信,对吧?”苏绾问出这句话,江永安质疑的目光投过来。 邮局的同志点头示意,苏绾便拿了一张信纸简单写了几句话,重点是告诉二老,江永安已经落好了工人户口,他现在也能领到公粮了。 看见苏绾在汇款单上写下了“江永安”三个大字,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眉头微蹙,凝神盯着苏绾看。 眼前这女人,他越发地看不懂了。 之前,不是吵着讨要他的工资吗? 那些从他这里骗走的钱,都给了姓沈的,他不是不知道。 江永安收好钱。 只见眼前的少女眉眼温顺,神情平常。 分明是那个苏绾,怎么就有种很陌生的感觉。 等办完这些手续,也到了中午。 苏绾想起在县城里工作的舅妈,打算吃过午饭去肉联厂看看,没想到在县国营食堂的侧门边就遇见了舅妈李平。 只是场面,有点尴尬。 “再说,我撕了你的嘴!”李平泼辣出了名,拖拉机厂和肉联厂没有不知道她的威名的。 不远处的自行车,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前座上坐着六岁的小男孩。 “怎么,你那个外甥女不正经,还不让人说啦?嫁个土包子临时工就够没出息的,现在还跟别的男工人攀扯,还不让人说?”背对着大街站着的,正是拖拉机厂的食堂管理员丁玉。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她为了姓沈的,骗江永安的钱不说,还把自己饿出了浮肿病?” “这些就算了,前几天还当着众人的面,跟姓沈的拉拉扯扯的,我的脸都没处搁。” “李平,就这么跟你说吧,你那个外甥女就是被江永安给离了婚,那也是活该!”丁玉说着话,还做出了个不耻的动作。 “听说,她还跟后河村的老光棍……” 李平实在忍不住,大叫一声冲过去。 “这位小同志,你让开,看我不打烂她的嘴!”李平抬手起的手被人擎住。 “舅妈,别跟这种到处造谣搬弄是非的人一般见识。”苏绾轻抚鬓角长发,露出个甜笑。 李平看晃了眼。 “苏……绾?”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了? 上回看见她穿着旧工装,脸上浮肿,实在没眼看。 “丁科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别的男人拉扯了,说话可得有根据。”苏绾把一大包奶糖和四个红苹果放到李平的车前筐里。 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根本没发火。 “舅妈,这种人就爱没事嚼舌根,别理她。”苏绾整理好自行车,还特意给弟妹剥糖。 丁玉揉眼睛,搓脸蛋,仔细地绕着苏绾转了三圈,最后还想扯苏绾的两根辫子。 她也没认出眼前这位粉色衣裙的少女,就是那个既邋遢又难看的苏绾! “干嘛,丁科长,你不会是被封建社会的毒瘤侵占了大脑吧,现在说话不仅不着边际,还喜欢编排别人?” “你说我,我不跟你生气,毕竟,你自己的外甥女正被供销社扣留审问呢!” “你才是毒瘤。”丁玉下意识地退开半步,想起前两回跟苏绾接触,她都吃了亏,心里就发毛。 等她反应过来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立即转身向着供销商场跑去。 “姓丁的,有种你别跑!下一次,再敢说我们家苏绾,看我不打肿你的嘴!”李平扔出块石头,落在不远处。 苏绾笑起来嘴角的笑涡很好看。 “绾丫头,你?!”李平整理好情绪,转身捧着苏绾的手,上下打量。 “让舅妈好好看看。” “你这丫头,可算正常咯?真不知道你之前是被什么给魔怔了,怎么就看上那个什么姓沈的。” 苏绾立即轻咳着打断李平,李平这才注意到江永安。 这大半年,听田大牛提过几回,但她也没见过这个外甥女婿。 “舅妈,这是我家永安,我们今天过来置办点东西。” 李平看到那自行车后面的堆得满满当当,喜上眉梢。 “走,到家里吃饭,舅妈给你们小两口包饺子吃!” 苏绾推着自行车跟上,李平则又去黑市买了二斤猪肉,一路向着肉联厂的家属楼走,李平从苏绾那里听到了最近洪水来袭的大事。 “你舅两个多月不回家,孩子都快不认得他爸长什么样了。”李平把两个孩子从自行车上抱下来,“大妞,二虎,自己玩去。” 楼下院子里,都是厂里职工的孩子。 大妞下楼之前,还不忘记跟李平说“妈,我绾姐上回还从我这里拿走两块钱呢,那是我好不容易攒的压岁钱。” 苏绾红了脸。 上辈子,她到底作成了什么模样。 “大妞过来,姐现在就还你。”苏绾从包里掏出一张大团结,递给大妞。 “十块?”大妞愣住。 “对,十块钱都给你,剩下的是还你的利息!”苏绾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两块面料,一块粉红一块蔚蓝。 “舅妈,你会做衣服,给大妞和二虎做两套衣服穿。”苏绾边说还边打量着田大牛和李平的家。 上辈子,苏绾因为还印子钱的事,拉田大牛下了水。李平和田大牛没多久就离了婚,李平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她也再没见到舅妈。 “你这孩子,工资就那么多,你还买什么面料给我们?你们小两口往后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李平干活麻利,很快包出两大方盘的饺子。 等饺子下了锅,她面色发白地按着肚子,“绾丫头过来看着锅里的饺子,我去找去痛片。” 第二十四章 不是大毛病 这年月有个头疼脑热的基本不会去医院,普通职工家里都备着简单的止疼药。 “舅妈,你哪里不舒服?”苏绾扶住李平,李平面色发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嘴角却硬挺着微笑。 这点小疼小痒的,不算啥。 田大牛在下面厂区工作,李平早习惯了一个人照顾家。 她见江永安正陪着两个孩子在客厅里玩积木,便悄声说“老早的毛病,来那个就疼得要命,我吃上去痛片就没事了。” 说着,李平便把去痛片往嘴里塞。 苏绾拦住她的手,“舅妈,痛经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也不能大意,刚才你不早说,还用冷水洗菜。” 苏绾扶李平坐下。 灶上的火还烧着,苏绾麻利地把饺子盛出来,让江永安端到桌上,她则扶着李平进了卧室。 搭脉、看舌苔,苏绾认真地听着李平讲述疼痛症状,等她把手指尖轻轻地从李平的腕上抬起,这才舒了口气。 “舅妈,你的痛经是体寒所至,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操心劳力的活没少干,往后来了小日子,就让我舅回来,让他多干点活儿。” 苏绾从医药空间里拿出三包中药。 “我们厂里的李大姐才生了孩子,托我买的药材,先给你用。回头,我再去置办。”见苏绾麻利地去厨房找砂锅煎药,李平意外地跟出来。 “绾丫头,你什么时候还学会鼓捣这些了?” 看出李平的质疑,苏绾不惊不慌。 “从小跟着我外公耳濡目染了些,后来又跟着我妈学会针灸。到了下面的厂区里,只做仓库管理,闲着没事我就看看医书。” “舅妈,你放心,这个治痛经的方子,是外公传给我的。”这话是编的,苏绾外公虽然是老中医,可她那时还小,根本没记住些什么。 这个理由让人信服。 李平嫁给田大牛之后,倒是听说田家从前世代行医,可并没见过田老爷子。 李平见苏绾身上没了从前的戾气,竟然给她看诊用药,像是打量陌生人似地换上了笑脸“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们家绾丫头也越变越好看。” 从前的苏绾,怨天尤人、说谎连篇、见面就讨钱,简直就是个疯婆子。 连田大牛这个舅舅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她这个舅妈了。 要不是李平泼辣,还真的震不住她。 现在的苏绾知理懂事,还知道心疼人,居然还学习了医术,当真让她刮目相看。 吃饭时,苏绾频频给江永安夹菜添饺子,看得李平笑得合不拢嘴。 谁说苏绾瞧不上江永安,这丫头中意着咧。 吃过饭,李平见二人的东西太多,便家里的新自行车借给苏绾。 “等你舅发了工资,让他再给你买辆新的自行车。”李平是个大方的。 一辆新自行车要一百八十多块钱,还要工业票。 是大件儿。 就算双职工的家庭,也要存上大半年的工资才能买得起。 苏绾把新自行车推放摆好,在角落里找出一辆旧自行车,“舅妈,你送大妞和二虎上放学用新自行车安全。这辆旧自行车,你要是不用,那就先借给我们。” 李平意外地看着苏绾,从前这丫头可不是这样,进一次城,恨不能把她舅家里都搬空。 “旧自行车,后车架子不稳,我还没修理。”李平多了几分诚恳,“你把新自行车推走吧。” 说到底,苏绾是田大牛的亲外甥女。 “不妨事,有铁丝和铁钳吗?”江永安走过去,检查旧自行车,轻轻按了下车后轮胎。 李平找来工具,江永安娴熟地修理自行车,还顺手把坏掉的两个门把手也修理好。 等他把自行车后轮胎的气打足,苏绾已经买来的东西分好一半,装在旧自行车上。 看着二人骑着自行车离开,李平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散。 苏绾可算是转性了。 回厂区的路有点远,苏绾从上辈子坏了腿便再也没骑过自行车,不过适应了片刻,她便顺利蹬上自行车。 行到凌水县与江陵县交界的县路岔口,一辆从后面追上来的拖拉机突然就横在了路中间。 “这不是江永安吗?”何勇尖着嗓子,说话像太监。 人人叫他老大,其实他瘦小得像个晒干的红萝卜,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留着小胡子,脸上挂着奸佞的笑。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哪来的?”何老大从拖拉机车箱里跳下来,他身后跟着三四个高矮不均的壮汉。 “哟?!苏绾!”何老大眼尖,不等苏绾说话,便认出了她。 之前,苏绾粘在沈柏良身后,跟着去过江陵镇,他见过两次。 何勇搓着手,奸笑时还回头给身后的高个子壮汉递了眼色,那人会意地点头,便把后车箱的铁箱板拉开。 “沈柏良,人呢?”何老大问话时,嘴角歪到一边,声音里带着挑衅。 “这些东西还值几个钱,沈柏良欠我二百多块钱,先抵五十块钱!” 闻言,站在何勇身后的几人就准抢江永安和苏绾自行车后面的东西。 凭什么?! “住手,沈柏良欠你的债,跟我有什么关系!”苏绾轻哂,推开自行车。 上辈子,她被沈柏良坑,不仅在欠据上按了手印,还亲自找到何老大认账。 结果,落得悲惨下场。 这辈子,她才不会再做冤大头。 何勇神情微滞,脸上的笑意凝固,“苏胖子,怎么?这不是你给沈柏良买的东西?” 给他买?他哪长得美! “何同志,你看清楚了。这位江永安才是我的爱人,你刚才说的沈柏良,也只是拖拉机厂的同事关系。他欠不欠债,还不还钱,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对了,何同志,我想提醒你,你想要账得趁早。沈柏良还欠着我一百多块钱,听说,他还欠着其他工人不少钱。” “永安,我们走。”苏绾给江永安递眼色。 江永安神情平静地推着自行车绕过拖拉机,看着苏绾蹬上自行车离开,他这才回头冷瞥了眼何勇几人。 等二人走远,何勇才挠头,“啧,我没听错吧?” “老大,没听错,说话声音都是苏绾呢。” “可是?” “这女人好像移情别恋了。” “我要是长这么好看,我也看不上姓沈的那个怂包!” 第二十五章 抢险救人 刚进厂区,便见远处一群人乱哄哄的。 “快,快!拖拉机呢!大解放也行呀!” “让开,让开!” “老吴,你快去找卫生室的李贵!” “你们都别慌,二次塌方的位置不大,年轻小伙子们,都过来!马上集合!”张雷的大嗓门没有喇叭,也挺洪亮的。 众人自觉听着他的命令,当然也有受伤家属发了慌的。 哭喊声传来。 苏绾和江永安不约而同地停下自行车,准备加入抢险队伍。 “你带着东西回去,我去看看就回来。”一路上闷声闷气的江永安,把买来的东西给苏绾装好。 人群乱起来,有人大喊着找厂里的医生李贵,可是找了半天也没人回应。 有人听说池若之前当过护士,便把她叫了过来。 池若和另外两个女工人拿着纱布手发抖,根本不会包扎。 “你不是说,曾经在民兵连训练过吗?”有人问池若。 池若都是吹牛,她连纱布都没摸过。 眼看着几位受伤严重的工人嚎叫出声,众人也都对池若失望。 好在苏绾换好衣服,从宿舍的方向跑过来。 她匆忙扎到了人群里,接过纱布,熟练地包扎处理伤处。 消毒、包扎、缝合,动作迅速而冷静。 大家意外地发现,苏绾背来的医药包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有。 “张副厂长,这三位同志的伤口太深,也有骨折的地方,必须送到县城医院,去晚了后果不堪设想!”苏绾边处理伤员,边跟张雷说。 “得马上想办法!” 张雷也没想到,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冲在最前面的居然是苏绾。 “马上,我调动了镇里的吉普车,马上到!”张雷催促着工人们把伤员抬到担架上,一边大声道“都听苏绾的安排,快!” 抢险的年轻工人去了三十几个,大家忙到天色黑下来,才把所有的人都救了出来。 受伤的工人一共十二人,当中有三人伤势极为严重。 当中有一人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心跳,是苏绾进行了心肺复苏,才把人救活。 等苏绾忙活着把最后一个伤员包扎处理好伤口,厂区门口的电灯亮起黄晕的光。 吉普车送走三辆,厂里的大解放终于回来,看着最后一批轻伤员被送走,苏绾这才瘫坐在厂门口的大石头上。 十几位女工围上来,夸苏绾能干。 要不是人命关天,苏绾根本不会在人前显露。 “我也只是学过一点皮毛。”苏绾打断众人的夸奖,她打算回单间宿舍,今天买的东西还没收拾。 “池若,你真行。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晕死过去了,你怎么救活的?”几位女工从后面出来。 “也没什么。”池若微笑低头。 她在撒谎。 刚才救助那位重伤员时,做心肺复苏分明是苏绾。 池若不过是在旁边帮着抬抬搬搬,怎么就成了她救人。 人多眼杂,手忙脚乱。 “明明是苏绾救的人!”女工卫林林站起来,指责,“你们几个别胡说八道,刚才我就站在旁边,池若不过是帮着抬人的!” 池若见状,忙眼里蒙上水雾,“卫姐,几位姐姐,你们千万别吵架,苏绾说是她救下的人,那就是她救的。” 好一个不争名夺利。 看着她纤弱紧张的模样,众人立即心软。 在那种情况下,大家都在帮忙,有的伤员还是七八个人一起帮着包扎的。 一时还真有些分不清。 苏绾沉着脸色,看池若表演。 “我有点累,我先回宿舍。”池若没说完话,便双腿软下去,倒在身后的女工身上。 “快,池若为了救人累病了,快!大家快过来帮忙。” 苏绾身边的几个人也都跟过去,有个力气大的女工把人背起来,快速往宿舍跑。 苏绾看着大家着急忙慌的模样,轻笑出声。 池若就尽情表演吧。 苏绾哼着小曲往单间宿舍走。 池若想当演员,她还不想当观众呢。 反正,今天晚上苏绾打算住到单间宿舍。 单间宿舍有电灯。 虽然只是个十五瓦的小灯电泡,光线昏黄,但比起在黄泥房和大教室里都要好得多。 苏绾烧好热水,先把火炕打扫干净,然后又找来抹布擦干净。 在县城里买回来的被褥整理好,找出新被罩和床单铺好。打开那张红彤彤的毛毯,苏绾就喜欢的挪不开眼。 她又把存放在空间里的米、面、油拿出一点,做好半锅米粥,又打好三张油饼,找出点青菜清炒了半盘。 等饭菜都摆好,苏绾这才去附近的农户家,把苏小豆接了回来。 “姐,姐夫呢?”苏小豆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你先吃,我等等他。”苏绾没跟江永安商量,二人只说今天去置办东西,可没说要住进来。 站在半山坡上,只能看得见抢险队那边还亮着灯光。 苏小豆特别听话,吃过饭,便乖乖睡到了靠窗的小床上。 直到十一点半,苏绾实在发困,准备锁门睡觉。 木板门却被轻轻敲响。 苏绾兴奋地跑出去,准备开门。却听见院门外传来沈柏良的声音“苏绾,你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要什么宿舍,害得我累得要命!” “开门,今天有没有肉!”沈柏良的脸皮真够厚的。 从前,苏绾疯魔似的喜欢他,便每天晚上悄悄准备些白米饭、肉菜,等着沈柏良全部给他吃。 现在,她不再是那个蠢货了。 还想来占便宜? “沈技术员,大半夜的,你来我宿舍干嘛?”苏绾质问。 隔着门板看不见人,单间宿舍附近早就灭了灯。 “大晚上的,你还亮着灯,你不是等我吗?”沈柏良手里还拄着拐杖,他的腿伤并不重,为了显示他这个救人英雄的伟大,他得装得可怜一点。 “你要点脸吧,现在马上滚!”苏绾气哼哼地转身,打算去拉房门,沈柏良却从篱笆墙外翻了进来,一把搂住苏绾。 “苏绾,你还真会撩骚,这么晚了还穿着裙子,让我摸摸!” 咸猪手伸过来,苏绾毫不留情地掰着对方的手指,用力向外使劲压。 沈柏良疼得叫出声,“绾绾,你喜欢我,我是知道的。你是不是因为池若才跟我闹别扭的?那娘们身上没有二两肉,我不稀罕!” “绾绾,来,咳,亲一下!” 第二十六章 仓库里的粮食呢 臭流氓! 一股恶臭的气息从那张布满大黄牙的嘴里喷出来。 苏绾转身拎拽,躲开沈柏良,退步闪身的同时用力一扯,把沈柏良的手臂拉脱臼。 上一世,苏绾坐在轮椅上也学不会什么功夫,但她还是学了点自救自护的皮毛,当然这些都是江永安教的。 “你?!苏绾,你过分了!生气归生气,你拉我胳膊干嘛,快,扶着我,疼死哥哥啦。”沈柏良开口即带着流里流气的痞腔。 手臂疼得要命,还不忘记占便宜。 从前的苏绾说话唯唯诺诺,做事邋遢,他是半只眼也瞧不上的。 不知道怎么着,今天一大早见过苏绾穿着粉花衣裙的模样,沈柏良就心里痒得很,要不是刚才救援人多眼杂,他早就跟过来。 沈柏良不知廉耻,嘴里还不停地叭叭儿。 苏绾实在不愿听下去,反手便是两个大嘴巴。 掴得沈柏良嘴角发麻,舌头发木。 “苏绾,你敢打我?臭娘们儿,真是给脸不要脸!老子现在就办了你!”沈柏良拖着面条似的右臂,一瘸一拐地扑冲过来。 苏绾撤开两步,伸出腿来绊他。 沈柏良像只笨拙的老鸭,栽着跟斗翻到了篱笆外面的水坑里,水坑边是村民的猪圈,几头猪被惊动得吭哧叫嚎。 满身泥水的沈柏良爬起来,感觉左边的手肘也疼得要命。 “好你个苏绾,还敢跟我来这套,看我不去丁科长那里告你!” “我要告发你偷仓库里的东西!” “凭什么你就能住单间宿舍!” 沈柏良咒骂着,两块石头从院子里飞出来,一块砸中他的额头,一块砸中他的胸口。 一时间,沈柏良也不知道捂头还是捂脸,只能向山下厂区跑去,偏雨过路滑,他没跑出多远就直接从半山腰滚下了山坡。 苏绾把院门栓紧,边关房门边想着应该养条看门狗。 她才转身,一只大手伸过来。吓得苏绾转身就想给那人过肩摔,却被大手按住肩头。 “别怕,是我。” 苏绾被惊得脚下打滑,斜歪着身子栽向门外。江永安忙伸手去扶,强有力的手臂把人圈住的同时,苏绾却为了保持平衡把对方抱了满怀。 清新的青草香气萦润。 江永安全身紧绷,像块木头似的呆愣。 苏绾红着脸站直。 心口咋跳得这么厉害呢。 苏绾感觉呼吸都热了几分,江永安进门关门又去拿脸盆倒冷水,她都一直站在原地发懵。 直到江永安洗漱干净,她才缓了神,端出两张油饼和一大碗米粥,半盘青菜。 男人坐到桌边闷声吃饭前,问“你吃了吗?我刚才吃了两块黄面饼子,油饼给你一张。” 苏绾顺出一口气,柔声回答“我刚才等你不回来,就先吃了半块油饼,这两张都是给你的。” 黄晕的灯光下,男人五官周正,吃相很稳,卷起的袖口下面,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肌肤。 不大的房间里,座钟的声音嘀嗒。 灶下也没烧多少火,怎么热热的。 苏绾轻扯了下衣角,这才发现刚才跟沈柏良缠斗时,手指被划破了皮。 她去清洗干净,在医药包里翻找。 “厂区里的那只大黄狗是我养的,明天牵回来?”江永安放下碗筷,关心地走过来,帮苏绾包手指。 苏绾也不解释,也不想提起沈柏良那个败类,只点头。 感觉到江永安粗糙的手指抚过伤处,她很心安。 “睡吧,我跟小豆在小床上挤挤。”苏绾本想着过段时间再搬过来住,可池若那副德性实在看不下眼。 江永安拉开隔帘,把苏小豆抱到炕上,又把自己的一套旧铺盖从柜子里拿出来,在小木床上摆好,“往后,我睡床。” 苏绾见他倒头便睡,知道今天下午的抢险很辛苦,便没再推让。 等苏绾一觉醒来,房间的隔帘已经拉开,小床上的铺盖叠放整齐,厨房的黑锅里温着粥和两个黄面馒头,架子上还放着一碗炒鸡蛋和半碟咸菜。 黄面馒头是食堂里的,至于炒鸡蛋这么精贵的东西,也不知道江永安从哪里弄来的。 等苏绾打开房门,院门口靠里的位置赫然蹲坐着一只大黄狗,听见声音大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 “狼牙,过来!” 大黄狗绕着苏绾转圈,还时不时地往苏绾的裤脚上蹭。 苏小豆从屋里出来,看见大黄狗有点怕,不过很快二人就跟这条很聪明的大黄狗熟悉起来。 吃过早饭,把苏小豆送到附近的农户家里,苏绾这才换上那套新工装,锁好门背上帆布包去上班。 食堂的临时仓库搬到小学校操场尽头的废弃锅炉房,两头猪安置在临时仓库旁边柴房里。 食堂的女职工分三班,早、午、晚轮值轮休。 苏绾因为只管仓库并不轮值,她跟着其他工人作息时间相同。 熟练地打开仓库门,苏绾走到临时办公桌边,放下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中医书籍,正准备把记录本拿出来,再沏上一杯茶,便听见门外有人。 “丁科长,一定是苏绾干的,她是仓库管理员!” “对呀,那么多粮食,一夜之间就都没了。” “我们几个一大早就过来瞧过,丁科长,这一次你绝对不能这么轻易饶了她。”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绾绾不是那种人,再说了,那么多的粮食,她一个人也搬不走呀!”这声音是池若的。 “对,那就是江永安也有份!” 苏绾闻言皱眉,这才想起昨天傍晚回家之前,她发现有人在仓库后门边逗留,便把仓库里的粮食和物资都存放到了随身空间里。 毕竟是临时仓库,一共也只有五六百斤两粮食,并不多。但粮食精贵,万一丢失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不用想都知道,丁玉是想借题发挥。 苏绾把粮食摆好时,仓库的门被用力推开。 “苏绾,你监守自盗!”丁玉大声嚎气地先扣帽子,推门进来时还带着七八个才下早班的女职工。 众人也都气势汹汹。 池若看见苏绾的第一眼,便转身拦在丁玉跟前,“丁科长,你们一定是误会了,记录本都在这里,不对一下账,不能乱说的。” 呵,还真想整她? 第二十七章 女拖拉机手试车 “我怎么就监守自盗了?”苏绾把烧热的开水倒在茶杯里,一股茶香升腾。 几个累得要命的女职工眼红地指着防雨布。 “苏绾,仓库里的粮食呢?” “对账!现在就对账!” “你把厂里的粮食都搬回自己宿舍去了,还不快交待!” 苏绾轻笑出声,目光沉稳地看着丁玉。 “丁科长,说话可要有根据,你也是老干部了,听说最近厂里还在选一批先进干部带头人,你总是对我这样的职工挑刺,怕是对你不利吧?”苏绾按住记录本,很镇定。 丁玉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防雨布,看起来里面空空的。 这回看苏绾还往哪跑,非抓住她这个后进典型不可! “苏绾,不是我不照顾你,厂里遇灾,仓库管理工作很重要,我也是秉公处理。” “再说了,厂里有规定,每周要清查一次仓库库存,我也是例行公事。” 丁玉沉稳地拉过椅子坐下,示意身后的人去拿账目记录本。 苏绾微笑着迎上她挑衅的目光,毫不畏惧,“丁科长,查台账是每个月的二十九号,我就没听说要一周一查。” 这群蠢货,幸亏她之前有准备,要不这一回还真的就掉坑了里。 “丁科长才是食堂管理员,你算老几。”跟着附和的是食堂后厨面点师傅,名叫丁四花,她跟丁玉是堂姐妹,二人在食堂里偷偷摸摸那点勾当,人人皆知。 “要是查不出问题呢?” 苏绾按住记录本的一角,对方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拉过去。 “苏绾,要是查出问题来,加上你之前的处分,你这个正式工的身份怕是就不保了,总厂那边可是有规定的!”丁玉语气为难,却翘起二郎腿,伸手拉过记录本。 “要是你们找不出什么问题,丁科长,你得赔理道歉!”苏绾扬起下巴。 赔什么理,道什么歉。 丁玉冷哼着挥手,众人冲到防雨布跟前。 记录本翻开的同时,防雨布被众人掀开。 看着架子上摆着的满满当当的粮食,众人惊呆。 “明明……”丁四花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丁玉也很吃惊,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只能硬着头皮对查了一遍,结果当然是不多不少。 苏绾安稳地喝茶水,笑看众人尴尬的神情。 “苏绾,就算这一次突击检查没什么问题。” “但你之前弄撒一筐黄面饼子的事,经厂领导决定,要给你处罚,月底普调工资一块八毛钱,没你的份儿!” 丁玉背着手,留下一句,“表格已经报上去了。” 普调工资? 凭什么不给她涨! 见众人七嘴八舌地离开,池若悄声道“绾绾,你也别生气,你好好跟丁科长说说,她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用她原谅? 丁玉身上的问题多着呢,凭什么她说不给涨就不能涨?! “一个月一块八毛钱,一年十多块钱呢!” “这一次,我们临时工也跟着涨工资。” 池若显出既关心苏绾,又生怕别人知道的模样,摆着手小跑着跟上大队伍走了。 苏绾熟悉这种欠揍的表情,上辈子她就是被池若一次次欺骗、愚弄,想必扔饼子筐的事是她窜掇的。 想到这,苏绾把粮食依旧收到随身空间里,把防雨布遮好,又把仓库门上了锁,直接去厂领导办公室走去。 她就不相信了,还没个说理的地方。 拖拉机厂在凌水镇里的分厂占地面积很大,靠近西山有一条可供货物进出的自用铁路,领导办公楼就坐落在拖拉机厂招待所的西边,三层楼。 越往厂区中心走,街道两边的高大厂房就越密实。 整整十几个厂房车间里传出不同的机械轰鸣声,行走在其间,苏绾感觉得到拼搏、上进的脉搏。 她不仅挽回了自己的命运,更是回到了那个火热地追求新生活的好时代。 路过第四车间门口时,几位女工正从里面出来。 “选拔?我可不去!开拖拉机也是力气活。” “你没看报吗?江省的第一位女拖拉机手,在建设兵团立下了大功劳呢!” “算了,我没那个力气!” 几位女工摇着头从试车车间出来,正看见改头换面的苏绾。 上一世,苏绾除了追着沈柏良的身后,根本没干什么正经事,在厂里是出了名的邋遢、窝囊,眼下穿着干净体面,两根粗黑的麻花辫扎得紧实,工帽戴上去,还真漂亮。 竟没人认出她是食堂那个邋遢出名的管理员。 “你也是来试车的吧,快去吧。” “你哪个车间的?” “昨天抢险的时候,我看见你了。” 几位女职工叽叽喳喳的说笑着,把苏绾推进第四试车车间。 这间厂房很宽大,入眼便摆放着十几辆新型拖拉机,红、蓝两种颜色,车漆油亮,崭新零件上散发机油的光彩,一股柴油发动机的烟气弥散的空气里。 “又来一个,快上来!” 坐在拖拉机上的一位皮黝黑的老技术员,扔下旱烟蒂,不耐烦地招手。 苏绾原本也没想试什么拖拉机,她就是想去找张副厂长,没想到就被推到了一辆新型四轮拖拉机跟前。 这种拖拉机不是手扶式的,方向盘做成了和大解放差不大的圆环形状。 四个胶皮大车轮很显眼,这种轮式拖拉机比手扶式的更高大,马力也更加的强劲。 “发动、行驶、转弯、停车,四项合格就行!”老技术员黑灿灿的笑容里带着无奈和不安。 他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正双手环在胸前。 所以说,厂领导脑袋一热就搞什么女拖拉机手试车? 真是胡闹。 厂里的男司机多得数不过来呢! 苏绾头脑一热,心窝里狂跳,竟然真的就坐到了驾驶位置上。 上辈子,她从未真正地开过拖拉机。 因为她有腿伤,江永安曾开着拖拉机拉着她到处寻医问药。一来二去,便把开拖拉机的要领交给了她。 当然,无论是手扶式的,还是轮式的,他都教过苏绾。 毕竟,没有实际操作过,苏绾还是小心翼翼的。 发动,起步,行进,然后就是转弯,倒车,停车! 天呐! 这小姑娘是个天才吧? 倒车一把成! 第二十八章 好狗不挡路 苏绾竟然真的把一辆新型轮式拖拉机顺利地从试车起点开到了终点。 技术员曾师傅陷入震惊。 苏绾已经脱掉手上的白色线手套,轻声道“师傅,这辆车的刹车略有些问题,我们厂产的拖拉机行程都这么长吗?女同志用起来,好像有点吃力。” 这? 她都知道? 老技术员半张着嘴巴,看着苏绾把拖拉机熄火,然后在众人的掌声里,从拖拉机上爽快地跳下去。 那动作简直就是老司机。 人群里,一直对女司机很关注的沈柏良,正站在几位厂领导的身边。 沈柏良拄着拐杖目光灼灼。 苏绾刚走进第四车间,他便发现了那靓丽的身影。 还说不想见他,打扮得这么干净漂亮,不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吗? 沈柏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昨天晚上打得他有多疼,今天晚上就让苏绾知道他有多厉害。 女人,口是心非。 沈柏良眼神像是粘在了苏绾身上。 这么引人瞩目的漂亮女职工,当然也引来不少年轻小伙子的关注。 “小沈,打听一下,那个女职工哪个车间的,有对象没?” “比广播站的胡翠翠还好看。” “比起食堂那个池若,更有气质。” 沈柏良不屑地道“都别瞎打听,人家名花有主了。” 几个年轻小伙子低声聊着,站在最前列的三四位厂领导已经走到苏绾跟前。 “你合格了,你哪个车间的?叫什么名字?” 第四车间主任杨海城眼神笃定地打量苏绾。 这丫头既漂亮又有技术,是个好苗子。 “不错,之前跟谁学过?” 苏绾抿嘴笑,唇边的一对小梨涡瞧着挺好看。 “杨主任,我是后勤部食堂的管理员。” 她还真没想过要当个女拖拉机手。 虽说,开拖拉机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苏绾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众人还没把她和那个平时穿着邋遢,行事窝囊,口碑极差的苏绾对上号。 “你考虑一下,到我们试车车间来上班,每个月会多出十五块钱一线补贴,如果有立功表现,还会有特殊津贴!” “到时候,把你分到新技术开发组,由曾组长和几位年轻技术员一起带着。”杨海城开始对这位年轻姑娘隐隐有些期待。 要知道,不是谁第一次开拖拉机都能做得这么好。 杨海城满意地在笔记本上记下苏绾的名字,朝着那一众试车的女职工喊道“谁还想试试?” 一群女职工涌上去。 苏绾被挤出人群。 趁着这个热乎劲儿,又有两个女同志跑过来试车,不过她们的操作都有问题,后面那个女工干脆被曾师傅骂哭。 刹车和油门分不清楚,还想当试车员?! “苏绾,真的是你?就知道你会过来看我的。”沈柏良兴奋地一瘸一拐地凑过来,额头上还挂着昨天晚上被石头砸出的红肿。 他哪来的自信? 一连几次挨打,还不清醒? 苏绾的好心情立即熄灭,就像看到了一只臭虫,沉下表情拉开与沈柏良的距离。 沈柏良不死心,为了能在几位同事面前显示出他的非凡魅力,竟然又往前凑上两步。 沈柏良“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喜欢我。咱们俩的事,还算数的。” 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沈柏良在他的帆布包里用力地翻找。 “苏绾,你说你,何必呢?生气也得有个分寸,这几天你闹,我也不跟你计较。只要你马上跟江永安离婚,我们就去登记。”沈柏良压低声音,把一块包着桃酥的红色手帕递上去。 看模样,是哪个姑娘或是小媳妇给他的。 破烂货,她才不稀罕。 “让开,好狗不挡路。”苏绾冷声训斥“你别恬着脸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要是再这么不要脸,我就当众喊抓流氓!” 苏绾说话间,已经把双手放到嘴边拢成了喇叭状。 沈柏良最要面子,若是被当众骂,他救人英雄的形象岂不就毁了? 那可不行。 沈柏良打算退让,想不到苏绾动作更快,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用力狠踢沈柏良的拐杖。 在苏绾走出车间大门口的同时,沈柏良也已经趔趄着向后退步,接着便扑通摔倒在半个废旧轮胎上,轮胎不稳,沈柏良翻了个儿滚到一辆试驾的拖拉机前。 嗒嗒……轰隆! 吱嘎! 眼看巨大的黑车轮就要碾压过去,曾师傅一把扯过方向盘,及时踩下刹车。 “吱!”拖拉机因为急刹车尖叫着停下。 所有人都惊吓得冒出冷汗。 “混蛋!谁让你在试车道上停留的!” “哪个二百五!” “快,把人拉出来!” 杨海城气得有扩音器大骂出声,众人也跟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被试车拖拉机碾压过去,那非出人命不可。 拖拉机就地熄了火,试车的女职工吓得脸色煞白,哇地一声大哭。 曾师傅像一头黑豹子从拖拉机的副驾俯冲下来,揪起沈柏良就是两拳,打得沈柏良脑瓜子嗡嗡地响。 无辜挨打的他,别说拐杖、他帆布包里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散落满地。 除了三四块红手帕,竟然还有几条红绿纱巾,一张穿着裸露的明星画报。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杨海城动了怒,“蠢货,还不把他带下去,沈柏良,你腿伤没好还来试车场干什么,滚!” 这下子,沈柏良用心经营的救人英雄形象,顷刻崩塌。 “我,杨主任,我发现轮胎有问题,我是过来提醒他们的。” “杨主任,我是小沈呀,我是那个救人的小沈。我的事迹在报纸上报道了呢!” “杨主任,我是带伤工作!” 狗屁! 蠢货! “沈柏良,你这个月的奖金,扣除!” 杨海城气得真想接着骂人,但现场还有这么多等着试车的职工,另外还有两位外厂的专家,事情得马上解决。 沈柏良被拉出来的时候,他帆布包里的东西丢了一大半。 那几块桃酥也被人踩成了泥巴。 他都没舍得吃,打算用来哄女人用的。 太可惜了。 苏绾又跑了,晚上还得去找她! 第二十九章 降成临时工待遇 苏绾从第四车间出来,心情极好。 哼着小曲沿着林荫路往办公楼的方向走,才走到一楼窗口外,便见有人猛地推开窗口,朝着外面大喊“快,找人来,李叔好像得了急病,来人呀,去找车!” 苏绾透过窗口,看见有位五十岁出头的职工正手捂着胸口蹲在地上,他面色惨白,呼吸困难。 苏绾立即绕到后面的小门,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卫生室。 以她上辈子十多年的行医经验,她判断这位老职工应该是犯了心脏病。 “有救心丸吗?” 李贵痛苦地抬手,勉强指着对面的药架子,苏绾先从架子上取下救心丸给他含在嘴里,然后帮忙把他抬到了担架上平躺。 苏绾立即找来卡托普利用来扩张心脏血管的急救药片,让李贵吞下去。 “快,立即找车过来,得把人送到县医院去!”苏绾边给李贵做穴位点刺,一边让刚才慌了手脚的年轻人去喊车。 穴位点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意识清醒的李贵,惊讶地感受着苏绾的动作。 没有十年八年,不可能立即找准穴道位置。 这姑娘的医术不一般。 短短的三分钟时间过去,刚才还面色难看的李贵,情况得到缓解。 面色缓和的李贵,舒出一口气。 “丫头,你,救了,我的命。” 刚才胸口如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挤压的感觉消失,现在只略有一点闷疼。 李贵捂住胸口。 苏绾安抚道“你现在还危险,我判断也许是有梗塞的地方,你还是到县医院住院治疗的好。” 李贵点头,这时已经有几位年轻人跑过来,当中竟然有江永安。 苏绾看到江永安,笑着迎上去。 江永安知道情况紧急,也只朝她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李贵抬到吉普车上,刚才跑出去的年轻人,这才回头把钥匙塞到苏绾手里,“李叔说,让你先替他看着卫生室。” 啥? 等吉普车开走,苏绾这才注意到副厂长张雷也在人群里。 有人把情况说给张雷听,张雷严肃的面容又深沉了些。 片刻后,他的目光从苏绾这边扫过。 像是在思索什么问题似的,等那人汇报完,张雷竟然朝着苏绾招手。 “苏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张雷把苏绾叫到办公室,先让她坐下,然后又问清刚才事发的情况,然后才给苏绾倒了一杯水。 二人正说着李贵发病时的紧急状况,厂长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冲开。 丁玉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像只披头散发的狮子狗,张口狂吠“苏绾,你不在自己的岗位上,在这里干什么!” “张厂长,你别听苏绾胡说八道,她的普调工资就不应该涨的。她这个人平时工作不积极,还总是出大小状况,不给她涨工资,那也是我和几个组长商量过的。”丁玉满头大汗,大嘴岔子咧开,开始控诉。 张雷拧眉看向丁玉,神情严肃,继续听她说。 丁玉以为她的话达到的目的,继续抹黑。 “张厂长,你不知道苏绾这个人很自私,她原本是面点师傅的徒弟,可大家都嫌弃她脏,她也不上进,手艺学不会,倒班又迟到,实在没办法把临时工池若跟她进行了工作岗位调换。” “你猜怎么着,调换了岗位,她就更不着调了,这不是又跑到你这里来告我的状!” 丁玉喘匀一口气,直接端起苏绾面前的茶杯,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张厂长,这个苏绾要技术没技术,要人品没人品,我这个人最为公正。不如现在就把她降为临时工。” “要知道,那大半筐的饼子被扔掉后,我们厂里的职工那天早上都没了吃的!” “这可不是半筐饼子的问题,那是思想问题,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厂长,我这个人呢,一向不说人坏话,苏绾也实在不够一个正式工的资格!” 丁玉越说越过分,甚至还想把苏绾降为临时工。 张雷的表情越发地严肃,他点燃一支香烟,轻敲着桌面忍着听丁玉说完。 期间,他几次望向平静的苏绾。 苏绾倒是半点也不着急,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只微笑着等丁玉说完。 张雷不由地对眼前这个沉着的小姑娘有了几分信任。 虽说他工作忙,分厂的事务都由他一人主持,可他也是个明察秋毫的,就丁玉和她外甥女的那点龌龊事,他早有耳闻。 在食堂工作了二十五年的老职工,有没有占公家便宜,揩没揩过油水,一目了然。 再说扔饼子的那件事,张雷也早就了解过真实情况。 等丁玉停下来,张雷也熄灭了烟蒂。 “张厂长,那就这么定了,苏绾的待遇就降到临时工的待遇,这样就让出了一个正式工的名额,我看池若那孩子就不错,我看就让池若顶替了苏绾,成为正式工吧,我这就让池若去打个报告上来!” 丁玉像得了胜的老母鸡,顺了顺额前的头发。 不屑地朝沙发上的苏绾瞥一眼。 看什么看,敢告状,让你正式工也没得当。 丁玉的大眼皮撩搭着,见苏绾不仅不慌张,也不生气,嘴角撇出大弧度“瞪什么瞪,再瞪挖你眼珠子!苏绾,今天说啥也没用了,你能当个我们厂里的临时工就不错了,现在还不滚!” “厂长办公室也是你能来的地方,苏绾,你现在就把仓库的钥匙交出来,你一个临时工,现在就去后厨打杂吧!” 丁玉大步走到苏绾面前,去苏绾的腰间撕扯,要不是厂长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张雷也猛敲了桌子,丁玉还会再继续闹下去。 杨海城冲进来,满脸笑容。 “张厂长,我跟你说,我今天发现一个好苗子,叫苏绾,是后勤部的,你现在把她给我直接调过来!” 杨海城没注意到张雷的办公室里还有别人,他浑身上下散着兴奋和激动。 “你说谁?” 张雷疑惑问出声,嘴角勾起笑意,眼神中带着些戏谑看丁玉的方向。 “苏绾!”杨海城又重复了两次。 “苏绾,田大牛的外甥女,就是后勤管理仓库的,这小丫头的拖拉机开的,贼好!” 第三十章 谁信 杨海城冲着张雷哈哈笑出声,这才发现坐在沙发上坐着苏绾,丁玉正站在苏绾身边,双手向着苏绾的腰间用力,看模样像是要打人。 “丁玉,你这是要干什么!” 杨海城并步上前,一把揪住丁玉的后脖领,顺带着薅掉了丁玉的几根黄头发。 丁玉被巨大的力量挟制着,不由自主地倒后倒,然后就重重地摔在沙发里。 “杨海城,你敢打我?” 丁玉倒是听见了杨海城的话,可她的注意力都在苏绾身上,也没细想。 苏绾也借机站了起来,护住腰间的仓库钥匙,退到张雷的办公桌后面,站到张雷身边。 “姓扬的,你敢打我?” 丁玉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指着对方的鼻子尖,“杨海城,你媳妇是我同学,你就不怕我跟她说,你竟然被个小骚狐狸给迷了眼!” 啥?! 这叫什么话! 杨海城原本也只是爱才惜才,压根就没往男女那方面想。丁玉这老娘们儿张嘴就喷,实在可气。 “丁玉,我只是把你扯开。你欺负一个小姑娘?你算哪门子中层领导,张厂长,我现在向厂领导提出,对丁玉同志继续担任中层领导职务的疑异!” 张口就是那些不中听诨话,不参她一本,还留着她! “张厂长,我们一线工人每天累死累活,食堂做的饭菜油水越来越少,我们每天两块钱的餐食补助金都哪去了!” 好,这个绝,直戳要害。 苏绾黑溜溜的杏眼闪着光亮,对杨海城这位车间主任刮目相看。 杨海城是拖拉机厂的老人儿,分厂建设之初的有功之臣,说话有分量。 丁玉被掀了老底,直发毛。 “你?!”丁玉慌了。 她给苏绾抹黑,那也都是提前想好的,要知道苏绾这些时日的变化不是一星半点,这丫头要是再这么认真下去,她对仓库里的粮食就没办法下手,趁早解决了苏绾,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杨海城。 丁玉是想压着苏绾,让苏绾一辈子在食堂抬不起头的,这怎么就被杨海城给举报了呢。 “杨、主任,你说不是被苏绾的小模样迷倒,那我问你,第四车间是试车车间,苏绾到你车间去干嘛?” “还好苗子,谁信!” “总不能是陪你的技术员们站岗吧?” “再不就是陪你这个大主任,天天啊?!” 丁玉直接冲着苏绾扑过去,还想扯她的钥匙。 “苏绾就算是变成临时工,那也是我们食堂的一分子。” 想跑?没那么容易。 在这跟她玩什么截流儿? 不管用。 “你过来!”丁玉冲着苏绾大呼小叫,全然不把张雷和杨海城放在眼里。 要不是张雷也站起身来,吼她,她会继续胡闹下去。 “坐下,丁玉,你的工作作风是这样的?” 张雷的话,把丁玉吓住。 她立即注意到刚才有些心急,忙停顿了下,清清嗓子,顾做冷静。 “本来就是,我没说错,苏绾连仓库都没看好,到第四车间能干什么?” 杨海城轻拍手上的红本子,“不是我一个人看到,我们大半个车间的人都看得清楚,苏绾同志刚刚试车第一名!” 啥? “她会开拖拉机?杨主任,你不是在做白日梦吧?” 丁玉瞧不起的眼神瞟过来又瞟过去,“苏绾,你要是会开拖拉机,母猪都能上树。” 苏绾淡淡地接话道“不用母猪上树,我要是会开拖拉机,你要爬到厂门口的那棵大榆树上给我道歉。” “她会开拖拉机?不可能。” 站在门外的几位厂领导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这个丁玉被骂成“老母猪”竟然还不自知。 丁玉不服气地道“张厂长,刚才我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这样一个平时工作不努力,就会勾搭男人的女职工,我们留不得。我看,把她降为临时工都是轻的,不如就开除了吧!” “作为主管领导,我现在提出要把苏绾除名!” “拖拉机厂是你家开的?你说咋地就咋地?闭嘴吧!”杨海城气得想扇人。 张雷也重重地敲了桌面,示意二人闭嘴。 丁玉觉着自己理直气壮,还想开口,被张雷一眼瞪了回去。 杨海城分明是来要人的,却被丁玉扣了满身的脏水,气得面色发白。 “你们都说完了?”张雷示意苏绾坐到自己对面的皮椅子里。 “作为苏绾的主管领导,丁玉你现在就是失职!”张雷严厉地批评。 丁玉不服气,半张着嘴巴想说话又插不上嘴。 “那半筐饼子的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作为拖拉机厂的先进人物,你怎么连苏绾都不如,在那种情况之下,你分类分发食物,会引起大众不满的,要不是苏绾把饼子分发下去,你知道会不会引起当地村民的不满?” “再说,当天用的粮食是上级部门给我们救济粮!” “谁说不能给普通老百姓下发的?!” “丁玉同志,已经解放二十几年了,你的脑子里还存留着阶级主义那一套,太不像话!” 张雷的话,让丁玉的脸红一块白一块。 “可是……”丁玉知道犯了错,不敢再争辩,可她气不过,还想找理由。 “你闭嘴吧,就刚才那副模样,任谁看也不比村子里的泼妇强到哪里去,先进工作者的表率作用就是这样的?!” 张雷重重地反复敲桌子,“你听清楚,这个季度的先进个人评比,取消你的资格!” 丁玉傻眼,“不是,厂长,我,我也不是,那个……” 杨海城见张雷主持公道,忙给张雷倒茶水,“张厂长,那我刚才说的事,你考虑一下?” “不考虑。”张雷冷脸拒绝,接着便直截了当地宣布“苏绾调到卫生室工作。” “卫生室?!”苏绾自己也愣住了。 “这好苗子分明是我先发现的。”杨海城觉着他可以培养出一名,比江城第一女拖拉机手更优秀的女拖拉机手。 张雷白他一眼,“你不知道苏绾顺利帮助李月如接生吧?你也不知道苏绾在抢险时,整整六个小时没休息,一直在给伤员处理伤口,并救下了三位重伤同志的命。你更不知道她就在刚才救下了李贵的一条命。” 啥?! 第三十一章 将举行公开选拔 杨海城震惊。 丁玉也惊愕地打量苏绾。 好像眼前的苏绾,她从来都不认得。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厂长说的是苏绾本人? “就这么决定了。”张雷说完,给人事科打去电话。 “张厂长,你不是有一个才分配来的卫校中专生嘛!” “我们打个商量,苏绾是这几天挑选以来,表现最为突出的女司机,你也知道上级领导给下了任务,我们一个都选不出来,那岂不是被其他几个分厂和总厂那边笑话?” 杨海城继续说。 “再说,卫生室不是还有李贵嘛?” “那个卫校毕业的中专生,可是总分配过来的!” 一直坐在皮椅子里的苏绾,感觉胸口里有种悸动在隐隐上升。 上辈子,她腿伤稳定之后从拖拉机厂病休,后来是在后河村当了赤脚医生。 最初学医,是很艰难的。 好在上辈子的她在医药空间的帮助下,终有所成。 可她却从来没踏过入拖拉机厂的卫生室。 在后河村里当赤脚医生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坎坷中走过来的。 这辈子,张雷信任她,让她到卫生室做拖拉机厂的卫生员,她愿意干! 憋得满脸通红的丁玉,终于抢上了话。 “张厂长,我不同意。” “发面、做饼子、炒菜出点差错,大不了吃生的,吃酸的,那也死不了人。可要是给人看病医治,出了问题就是大事。” “苏绾,没上过卫校,我也没听说她正经跟谁学过医术,你还是别开这个口子。” 丁玉轻蔑地抖动着翘起的二郎腿,全然没把张雷放在眼里。 张雷虽然是主持分厂工作的副厂长,可厂里年纪稍大一点的领导干部说话都有是分量的。 丁玉已经想好对策,只要能容出两天时间,她就能把这件事情搅黄铺子! 还想从她的手底下逃开,苏绾这小贱皮子,就甭想。 “张厂长,我劝你还是多考虑一下我们拖拉机厂各位工人兄弟的生命安全吧!” 杨海城也破为担忧地道“张厂长,这件事我也不同意。作为试车员,技术生疏出不了大事,大不了让曾师傅多教教苏绾。” “可要是真的在卫生室里工作,那就是要面对各位工人兄弟的身体健康,我也觉着不妥当。” 杨海城转身苏绾“苏绾同志,你可以考虑调到我们第四车间,我会给你最好的工作待遇。” “至于食堂那些累人又不讨好的工作,谁爱干谁干去吧。”杨海城满怀期待,“做好女拖拉机手,你有可能成为我们南方拖拉机总厂的三八红旗手!” 这光明的未来,的确很让人心动。 只可惜,苏绾上辈子就选择了行医这条路,这辈子也不打算改变。 见二位又要争个高下,张雷把烟灰缸拿起来当成惊堂木,重重地拍三下。 “在这之前,我已经跟几位厂领导商量过,大家都同意给苏绾机会,既然你们有意见,那我们就来一个公开选拔,面向拖拉机厂的全体工人。” 人事科的科长刘明敲门进来。 张雷笃定地看向苏绾“你要是没什么问题,在食堂的工作之余,到卫生室实习。” 看张雷这架势,就算丁玉不同意,杨海城有意见,他也得提前把苏绾送到卫生室,让苏绾提前适应。 谁不知道,卫生室的工作是厂里最轻省的工作之一。 特殊补贴不会比一线车间里的补贴少。 有时可能会更多。 再说,卫生室的工作是最能搞好人际关系的好岗位,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 苏绾正准备回应,丁玉又抢着阻止“要这么说,我们食堂的还有两个经过战地护士训练的。不如就让她们一起过来跟着试试?” “对,一周后公开选拔。” 苏绾没有卫校毕业的身份,也没有公开学医的经验,为了服众,走个过场是必要的。 张雷冲着人事科长道“你拟好一则通知,各车间有过护理、赤脚医生经验的,都可以报名参加卫生室卫生员的选拔。” 丁玉听了这话,心中有了计较,大眼皮撩搭着,“行,那就这么定了,选上谁还不一定,是吧?” 她得意了。 张雷冷着脸,又点燃一支香烟,吐出半个烟圈儿,“具体考察项目,我会去县医院请专业的医生来命题。” 既然要搞选拔,那就把事情推到更公正、更透明的平台上去。 “老刘,至于苏绾同志的普调工资,与其他正式工一样,按年限正常涨工资。”张雷扫了眼丁玉,“丁科长这个季度不参与先进个人评比,她的奖金得降下来。” 还真是雷厉风行。 有奖有罚,是个好厂长。 苏绾心里高兴,嘴角不由地上扬。 关于考核和选拔,她才不怕。 上辈子十几年的行医经验和医药空间的帮助,她怎么可能把这个大好的机会让给别人。 再说,做食堂管理员也不是长久之计。 丁玉这只老狐狸一定会变着法儿地坑她害她,趁早离得老远才好。 丁玉听说要降她的奖金又想吵嚷,可才说了几句就息了声,毕竟她的确违反了纪律,被张雷抓住了把柄。 说到底,都怪苏绾那个小贱蹄子,回去好好收拾她。 还想找空余时间去卫生室实习? 让她等着吧! 张雷生怕节外生枝,把后勤部长叫过来,人事科长刘明、以及厂里的几位重要领导也到达办公室,众领导都在选拔卫生员的文件上签字,当即下发。 丁玉嘟嚷着,但也只好在文件的角落里署名同意。 回到食堂,丁玉便把几位组长叫到跟前,又来到临时仓库,当着众人的面清点清楚,进行账目核查后,竟然把苏绾的工作进行了调整。 丁玉安排苏绾跟着丁四花,做面点。 工作时间为早晚两班。 让她参加选拔? 累死她。 一点看书求教的时间都不给她留! 丁玉越想越高兴,便直接打发苏绾现在就去食堂后厨。 “晚上五点半开饭,现在已经两点半了,你现在就去找四花组长,让她给你安排工作,快去。” 众人都憋着坏笑。 谁不知道苏绾就是个草包,什么都不会。 第三十二章 面点大师傅 当初,苏绾之所以会被调换成食堂仓库的管理员,就是因为她在做馒头的时候,碱盐不分。 等着看热闹吧! “仓库暂时交给姜美丽管理,其他人各就各位,该干嘛就干嘛去。”丁玉看一本正经地看了眼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眼里透着阴鸷。 食堂后厨。 丁四花正在穿工装,大围裙兜起来,池若像个小跟班似的,给她系好围裙的绑带。 “四花师傅,我们今天要做花卷、馒头和包子,这么多种类,就我们四个人,也做不完呀!”池若看着一大堆没有洗好的蔬菜,装柔弱。 “没关系,今天有人帮忙。”丁四花轻笑道“包子,今天全都做包子,工人们每周三吃包子,这是规矩。” 池若假意去洗蔬菜,被丁四花拉住,“等着,等苏绾来了,让她干,你跟着我学着和馅。” 池若为人圆滑,又善于在人前装腔作势,大家都对她又怜又爱。 虽然她只是个临时工,可在众人心里,都对她很看中。 才不过半个多小时,苏绾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食堂的职工们除了羡慕眼红,还有一百个不服气。 苏绾就算是再能干,那也不过是个自学成医,想跟卫校毕业生比,那根本不可能。 再说,苏绾的亲舅舅田大牛是后勤部长,保不齐是田大牛给她开了后门。 当池若听说可以通过公开选拔进卫生室工作,同时还能转成正式工的消息,心里便有了打算。 她一个临时工,工资待遇低不说,每天除了自己的工作,还得给丁四花几人打下手,该干的不该干的工作,她没少干。 可身为临时工连参与评比先进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她要把握住这次机会,改变命运。 上回,苏绾给李月如成功接生的事就算是个偶然,可后来二次塌方抢险时,苏绾表现出来的熟练拯救、包扎、甚至急用药品的能力,让池若很意外。 她得想法子接近苏绾,像从前那样让苏绾把这个机会让她。 想到这,池若有意把最难洗的几筐蔬菜搬出来倒在最上面,然后磨蹭着收拾灶台。 除了四位当职的面点师傅,六位灶台掌勺大师傅,两位专管做高粱米饭的师傅,当值的、不当值的,都凑过来看热闹。 能占据窗口位置的,就往前挤。占不到窗口位置的,就站到餐桌上,还有人专门带来瓜子和地瓜干,边吃边等好戏上演。 食堂的丁四花仗着自己的面点手艺是一绝,从来不把丁玉之外的其他人放在眼里,平时她也只是做些最轻省的活计,那些脏累的活交给池若和几个年轻的女工。 除非和炸油条、油果、麻花的面时,她才会把关门起来,生怕别人学了她的配方,才会亲力亲为。 另外,她和的包子馅,只要放一丁点肉沫就好吃得不得了。 下午两点三十七分,苏绾来到后厨。 丁四花在内的四人在敲扑克。 只有池若一人在洗灶台,看起来忙得很。 “绾绾,你来啦!”池若满脸惊喜,完全看不出她被苏绾追债时的难看。 “四花师傅说有人过来学做包子,是你呀?”池若茶里茶气地说话间,像是不经意地把厨房里最脏的黑色皮围裙递给苏绾,这是厨房干粗活的工人的标准装备。 苏绾打量着厨房地面上堆成小山的萝卜和白菜,知道丁四花会搞幺蛾子。 就这? “我是来做包子的,不是来洗菜的,洗菜剁馅都是临时工的活。”苏绾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又不知所措的傻子,她才不会接那块黑脏的皮围裙。 “你的活儿,让我干?”苏绾当即质问。 池若忙无辜摇头,为难地冲着里间正在打扑克的几人显出苦笑,“绾绾,要不,你自己问问四花师傅?” 苏绾轻笑出声,“反正,从面案调到仓库之前,我就是面案上的大师傅,现在我回到后厨,岗位没有变动。” 苏绾拉过一张椅子,不紧不慢地去灶上给自己带来的搪瓷大茶缸子里倒热水,然后掏出自己带来的猴王茉莉花茶,泡上。 这。 池若慌了。 洗菜切菜是她的本职工作。 “那我帮你,虽然四花师傅说要我跟她学和馅,我能干着呢,洗菜切菜我都能做,你先歇着。”池若惯会装好人,她麻利地穿好皮围裙,一头扎进萝卜堆。 话说的漂亮,动作也做得很滑稽。 池若拿起第二个萝卜,便扑通一声栽进菜堆里,哀叫出声。 搞事情还真得有些演戏的本事。 根本不知道真相的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巴望着向食堂后厨房这边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在休息室里打扑克的丁四花听到声音,摔了扑克直接拎着擀面杖,横着走出来。 “苏绾,你欺负临时工?” 苏绾坐在将近五米远的椅子里,手里正捧着大茶缸子,吸溜着喝茶水,怎么看她也没有动手。 苏绾甚至没抬眼看凶神似的几人。 为首的丁四花不被重视,立即用粗嗓门吼道“苏绾,洗菜的活,你干!” 苏绾又淡定地吸溜一口茶水,咂着茶叶汁,微笑看向丁四花。 “怎么?我一个面点大师傅,也得干临时工的活?是你们欺负我从前软弱欺负惯了,还是你作为食堂的大师傅,嚣张跋扈,连分工表上的任务,都可以不执行了?” “你!” 丁四花语噎,脸红一阵白了阵的,看着苏绾轻指的墙纸,上面还真贴着一张分工表。 那是半年前苏绾和池若没人调换工作之前的分工表,上面有丁玉的签字,也有拖拉机厂红色的大厂印章。 “咋?”苏绾指着桌面上的座钟,“丁四花组长不着急,我们也不必着急。反正现在已经三点了,五点半开饭。一屉包子三十个,十屉包子算一锅,我们现在有三口灶,可是全厂的工人要想吃得饱,至少要三个灶台来回蒸三大锅才够吃。” “一锅包子要二十五分钟能熟,也就是说,你要在四点十分之前就装满第一灶的十屉包子。”有人已经替苏绾把剩下的话说完。 苏绾放下茶缸子,笑意更深。 “丁四花组长,耽误了工人们吃晚饭,你能担待?” 第三十三章 比大饭店的还好吃 这一问,丁四花才慌了神。 她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要给苏绾一点教训,没想到苏绾还能依表分工,她若再扛着不让池若干活,怕是真的就来不及了。 “洗菜是池若的活不假,可时间紧急,我们大家都得帮忙。”丁四花白了一眼身后的三人,“我去和面,你们三个和苏绾马上帮忙。” “大家一起干!”丁四花说着,便转身进去里间,准备拿面盆和面。 等她和好一盆面,发现苏绾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仍旧在喝茶水。 “你摆什么谱儿?就算你是面点大师傅,你也得干活!”有人不满意了。 “苏绾,你要是不洗菜切菜,那你和面!”丁四花生气地推开面盆。 这年月没什么酵母粉,用的都是老面。 想做包子、馒头一类的发面面食,就得提前一晚把面揉好。 现在丁四花所做的活儿,正是把发好的老面加入碱面和小苏打,揉均匀。 这活不轻快,但更需要技术。 得根据面盆里的老面多少加入适量的碱面和小苏打,就算是有技术的老工人有时也会拿捏不好计量,偶尔也会蒸出发红、或发酸的包子馒头。 “我干就我干。”苏绾已经围上自己带来的白围裙,又把头发绾好围上一块白色的头巾,既干净利索又很漂亮。 丁四花不动声色地把碱面和小苏打调换了位置,又把细盐面拎了半袋子出来,特意和那两个袋子放在一起。 她冷哼着退开半步,“你行,你揉面,我们切菜洗菜。” 就等着看笑话吧! 等丁玉过来看时,丁四花和池若几人已经洗好了菜,也把馅料做出了一大半,她们人多边做边说笑。 相比于几人的和谐,苏绾这边就孤伶伶一个人揉面,一个人分面团。 丁玉接收到丁四花的眼神,会意地点头,还装模做样地表扬了苏绾一句,这才去把看热闹的众人打发走。 “你们就等着吃包子吧,今天的老面是苏绾揉的,保证好吃!” 众人闻言,也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已经有人想着是不是要去农户家买两个饼子垫肚子,毕竟苏绾能揉出什么好面来? 揉面、分面团、分剂子…… 等丁四花把馅料都和好,搬到面板上来,众人也都围过来捏包子。 懂面的老行家切开一块老面,用力闻了下,竟然没有酸味。里面的蜂窝眼儿大小均匀不说,还真的非常煊软。 这?! “看什么看,快点包!”丁四花也发现面团揉得不错,转身她便去寻碱面袋子。 趁人不注意,从碱面袋子里盛出大半碗来,和上水朝着有灶台走去。 她才想把包好的包子上都喷上这碱面水,便被苏绾一把按住手。 “丁四花组长,你这是想干什么?”苏绾接过那水瓢,送到了鼻孔边轻嗅了下。 果然是碱水。 “不,不干什么,我给蒸锅底下加水,不行吗?”丁四花一脸正气,“苏绾,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面里加了细盐面儿!” 苏绾就知道她会泼脏水,便笑着道“还好我有准备,来,我们来过称。” 细盐粉、碱面和小苏打的分量都有记录,苏绾用了多少也写在了记录本上,现在过称碱面果然少了半斤多。 这样的分量,就是化成水喷到包子上,那包子出锅时也会发红,味道也会走样。 这一回,别说看热闹的几位女职工替苏绾不值,连后厨的另外三位大师傅也都有些不高兴了。 毕竟,食堂餐食要是出了问题,她们一组的同志都会被牵连受罚,至少本月的奖金就别想拿了。 “四花组长,这碱水,你真是……” “四花组长,我们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么干呢!” “再说,工人们吃不上包子,我们也吃不上晚饭!” 除了池若,三人意见很大。 丁四花气哼哼地把碱面水倒掉,指着已经上锅的包子,“我的话撂这,苏绾揉的面要是能蒸出好吃的包子,我就不姓丁!” 几人不理她,手忙脚乱地去捏包子。 苏绾则安心地看着火候。 五点二十五分,前灶那边的炒菜和高粱米饭都出了锅,丁玉派人过来催包子。 苏绾在竹筐底部摆好牛皮纸,又把雪白的屉布扯好,接着便把蒸出来雪白的大包子捡到竹筐里。 来领包子的女职工闻到了香气,惊讶地问“今天的面怎么瞧着这么煊软呢?” “一看就是四花师傅的手艺。” 丁四花尴尬地笑笑,没说话。 池若声音不高不低像是在赞扬,“这是苏绾揉的面,馅料是我的学着和的,大家多提意见哈!” 她可真会装好人。 丁四花后悔教池若手艺了,这黄毛丫头不大精明呢? 食堂过来打饭的工人,把包子一抢而空。 末了,没吃上包子的工人绕到面点窗口,缠着丁四花说要加钱买几个包子吃。 苏绾从后面把留下的半盆包子拿出来,平价卖给工人。 “真好吃,我们拖拉机厂的包子,比大饭店的还好吃!” 看着工人们高兴地离开,苏绾也松了一口气。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半。 江永安今天晚上是夜班,夜班的保卫科工人最后打饭。很可惜,江永安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包子。 苏绾远远地看着着他打了两份高粱米饭,一份酱豆腐和一份烧土豆,正准备过去找他,江永安已经大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已经六点四十分了,你们是六点半下班,对吧?”江永安俯着身,朝窗口里看去。 苏绾以为江永安并不知道她今天在食堂后厨工作,没想到那另外一份饭是给苏绾买的。 苏绾忙应声,顾不得换下围裙,便绕出来和江永安走到角落里坐下准备吃饭。 “小豆在农户家吃过了,我刚才上班之前买了点心送过去。”江永安把大半盘的酱豆腐夹到苏绾饭里,“以后,我要是上晚班,我们就在食堂吃。” 苏绾杏眼微抬,笑意盈盈地看着江永安。 江永安大口扒饭,腮帮子鼓起来,注意到苏绾看他,忙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苏绾小声道“不是,我看我男人怎么这么好看呢!” 江永安的耳根子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第三十四章 一锅端 这男人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苏绾嘴角扬起,从围裙里掏出两颗红皮鸡蛋,在餐桌上轻敲几下,开始剥蛋壳。 “最近又下了雨,夜班要注意安全。”苏绾叮嘱。 拖拉机厂虽然一直在努力补救,但这边的旧厂区因为距离有洪水泛滥的地点太近,最近雨水又频繁,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苏绾一脸担忧地想着江永安的工作,江永安的目光羞怯地看过来,眼前发顶围着白毛巾的少女很好看。 餐厅里的光线并不明朗,少女的眉眼微垂,嘴角上扬时带着微笑,显得很俏皮。只是,面颊上两处擦汗时落下的白面粉痕。 江永安掏出干净的手帕,递到苏绾跟前,“擦擦。”男人指节分明的大手就在苏绾的面颊边。 苏绾举起正在剥蛋皮的双手,“你给我擦。” 耳根子边的红晕染到江永安的脸上来了,他突然就觉着白手帕有点重。 他举着手帕愣在那,苏绾则像只小花猫似的,用脸去蹭。 男人的指尖轻触到她的面颊,苏绾笑出了声,江永安则胡乱又快速地摸了两下她脸上的面粉渣,忙低头下去大口吃饭。 直到两个圆滚、雪白的鸡蛋落到江永安的碗里,他才停下筷子。 “你也吃。”江永安把其中一颗鸡蛋滑到苏绾的碗里,又把脸埋在碗里大口吃饭。 怎么办,刚才指尖的触感怎么跟碰到了鸡蛋青似的,又软又滑。 江永安突然不想把嘴里的鸡蛋嚼碎,要不是苏绾又准备把另一颗鸡蛋拨回来,他还会吃得慢吞吞。 食堂的女工都是在工人们用餐结束之后,完成当天的工作才下班。 丁四花原打算拿捏苏绾,没成想却被苏绾和池若抢了风头,心里不痛快,便在众人准备换衣服下班时,冷不防地下命令“今天晚上大扫除,按顺序轮到池若。” 丁四花又拿临时工出气。 池若知道丁四花是个小心眼儿的,没想到她还真记恨那一句话。 池若平静地应下,正准备拉个垫备的,丁玉带着纠察队的两位同志远远走过来,说是要搜查工人的衣柜。 纠察队员会不定时抽查这件事,是不成文的规定。 毕竟,后勤部涉及的物资比较多,又直接关系到工人们的福利待遇,自然是众矢之地。纵然丁四花老奸巨滑,她也被查到三次,但每次都有人站出来替她顶包。 今天搜查得突然,丁四花根本没做准备。 看着一群人走进食堂后厨,江永安平静地给苏绾夹菜,然后递给她一张信纸。 苏绾正准备打开信纸,江永安已经轻声道“一会儿,他们过来质问,你可以把这上面的读一遍。” 质问?谁? 五分钟后。 纠察队的南勋从一个不起眼的柜子角落里翻找出两大袋食盐和三斤多白面粉。 “这是谁藏的?” 众人表情难看。 “面点组一共有十二个工人,另外七个工人还在休息,那个柜子……咳。” 其实是没人用的空柜子。 东西是丁四花放的。 丁玉拧眉。 之前纠察队里的王小容会给她通风报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王小容没给她传消息,丁玉也是被杀得个措手不及。 丁四花给丁玉递了个放心的眼神,指着餐厅里角落正在吃饭的苏绾,“是她的。” “是苏绾的柜子。” 啥?! 苏绾之前就不在食堂后厨工作,从前就算有她的柜子,早已经被池若占了去。 刚才苏绾进后厨就开始干活,工装都是提前穿好的,压根就没用到柜子。 怎么就凭空多出一条罪名呢。 苏绾扒完最后一口饭,看着十几人围过来。 南勋手里提着“脏物”,走近时才发现坐在苏绾对面的是江永安,便冲他点点头。 二人之前是战友,南勋是凌水县人,退伍后直接分配到拖拉机厂做了正式工。 二人也是在半年前,江永安被招临时工之后,才又有了联系。 苏绾没想到丁四花陷害的手段能这么拙劣。 南勋眼神锐利,把“脏物”扔到餐桌前的地面上,显然这件事情必须秉公处理,他还没开口。 “苏绾,你还想狡辩吗?” 丁玉竟然先发制人。 苏绾咂吧嘴角,眼里闪过笑意,“南组长,丁科长,四花组长,你们真是小看我了,我要是偷拿,那还不多准备点?” “第一排第三个柜子里,私藏了胡椒粉。” “第二排最后一个柜子里,放着半斤冰糖。” “还有……” 苏绾沉稳起身,从工装上衣兜里掏出那约信纸,把上面记录的东西如数佳珍般地读一遍,然后道“另外,你找到的那个柜子下面的角落里,还有藏起的白矾呢!” 啥?! 这回,轮到食堂的女工们惊讶了。 这么多东西?! 她们怎么不知道? 在食堂工作,谁不想占点便宜。 多多少少带点东西回家,那是丁玉暗允的“福利”,所以大多数的女职工,偶尔会悄悄多带一个包子或半个馒头回家,那也仅限于她们当值工作的那天。 至于什么白面粉、黄豆油、菜仔油、猪肉渣等精贵的东西,那都是按人头数目半点不差地送到食堂来的,若是缺少了,那就会造成工人口粮不够吃的局面。 “怪不得,之前有一线工人反应说饭不够吃。” “天呐,这是有人想把食堂的后厨都搬回家吧?” “这人真是大了胆子咯!” 众人吃惊意外的同时,早已经把苏绾的嫌疑抛开。 毕竟,苏绾从前根本不在后厨工作。 这么被藏起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苏绾的? 苏绾见众人表情各异,笑着道“我说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南组长,你最好现在立即派人去好好仔细地查找,也许还会有大的收获呢!” 苏绾看了眼早就收拾好饭盒走出食堂餐厅的江永安,男人的背影高大。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准确? 难不成,江永安猜到丁四花会陷害她? 看着男人关门离开时,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苏绾心里有种说不了来的快意。 这回,真有好戏瞧咯。 第三十五章 混账玩意儿 被诬陷时,最好的办法不是自证清白,而是找出敌人的弱点,直戳下去。 食堂的其他几位大师傅早就对丁四花这人不满,可大家也没想到丁四花的胆子这么大。 丁四花的脸色越发地惨白。 “你陷害我!” 丁四花像一只被惊动的大老鼠,跳着脚吼出声。 她可是食堂的老人儿,她偷偷往外带东西,那都是大家明知道的事情。 丁四花有丁玉作为依仗,从最开始的一个包子到后来的半袋白面粉,她是真的不害怕。 没想到,今天被纠察队的同志一锅端。 “我怎么了?” 苏绾笑眯眯地抖动那张信纸,“刚才你不是说那些东西是我藏的吗?不用说别的,各位都是我清白的证人,下午我来之前,和我来之后食盐的份量根本就没变过。我们可是当众把食盐过了秤的!” 众人都息了声,记录表上有过秤时间。 食盐就是丢失那也是在苏绾来之前的事了。 “去,把大队长叫过来,把田部长也叫过来,问题比较严重,一但查实,这就是偷盗罪!”南勋完全是一副秉公处理的架势。 丁四花把丁玉拉到角落里,还没说上半句话,田大牛和张雷等人都到了。 厂领导班子正在开会,听说食堂闹出事情来,第一时间抵达现场。 看着先后从私人衣柜里搜出来的十几斤豆油和二十几斤白面粉,张雷狠拍桌子。 “查,立即彻查!” “丁玉,我以为你只是年纪略大了些,对待工作会有些懈怠,真让我想不到,你竟然养了这么一条大蛀虫。” 苏绾把座位让出来,退到角落里,田大牛则让人把餐厅里的其他工人赶走。 “四花组长,我、我可不能帮你隐瞒了,这些味精是你放在我的柜子里的!”池若第一个叛变。 她一个临时工,从前也是墙头草,现在更是。 见池若开口,其他几位工人也都急忙说了大实话,丁四花原想着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结果还没开口便已经被人指证。 “不是、不是我,那个……”丁四花看着丁玉那张拉下来的老脸,“我,丁科长,你说句话呀!” 从前她偷拿食堂的东西,大半都孝敬给了丁玉,自己能留下的也只有一小部分,现在让她背这么大一口黑锅,她可不干。 可无论丁四花怎么给丁玉递眼色,对方根本没看见。 “丁四花,亏你还是老工人,还是大师傅,怎么给年轻人做的榜样!”丁玉撇开关系,冲着张雷和众人表决心。 “我看这件事得严肃处理!” 丁玉见张雷严肃着一张脸,“当然,作为食堂主管,我的责任也不小,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不仅要严肃处理丁四花同志,我也会在领导和工人面前做检查!” 好一副律己严人的好管理者模样。 苏绾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坐在那里等下班。 实在无聊便向窗外看,正看见江永安站在厂院大门口,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那人站在光影里,除了半个影子,看不见模样。 光线不清,江永安背对着这边,好像一直在说话。 “食堂主管的责任当然得追究!丁四花同志的问题过于严重。” 张雷看着餐厅地面上摆着一大堆东西,“这些都是她没能拿出去的,好好审问,让她交待一下拿走的东西有多少。另外,田大牛,你带着几个纠察队的同志,立即去丁四花的住处。” 丁四花和其他工人不同,她一直租住在附近的农户家里,当田大牛和纠察队员从她的家里找到半袋子白面和另外二十斤豆油时,这件事的性质又升级了。 “偷盗罪,如果派出所那边立了案,她的正式工的工作就别想干了。” “别说正式工,临时工哪个工厂敢用她?” 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偷嘛! 事情闹到后半夜才算告一段落,丁四花被送到派出所拘留,另外三名问题严重的食堂女职工也被要求返还食堂的食材。 至于具体处理决定要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公布。 无关人员,晚上九点半才下班。 苏绾背着帆布包走在回单间宿舍的路上,她出厂门口时,江永安给让她带着手电筒。 山路上微弱的红色光线并不能照出多远,苏绾走在泥泞里,正想着要不要把苏小豆接回来。 突然一只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按住苏绾的肩头,用力把她往身后的草丛里拉。 “小娘们儿,你可真香呀!”一股恶臭袭来。 是……后河村的那个老光棍儿! 苏绾上辈子刻骨的记忆突然被唤醒,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她一时间竟然没能逃脱,当她被拉进树丛,头重重地撞在树杆上时,苏绾这才清醒过来。 她举起手电筒朝着那人的头部就砸。 用力地狠砸。 “小娘们儿,还有把子力气,老实点,把我侍候舒坦了,老子把你娶回家!” 她呸! 恶棍! 苏绾冷静下来,在二人的撕扯当中,她捉住老光棍的手臂,先给他拉脱臼,然后便把他绊倒在地,抽出老光棍的裤腰带把他的手脚系成了猪蹄扣儿。 她不是上辈子那个被下了药的苏绾! 还想像上辈子那样欺负她? 先尝尝她的厉害! “苏绾,我来救你啦!”沈柏良的声音从树丛外面传来,听着哪里像是要救人,分明像是要加入那龌龊事。 老光棍从刚才就想吼叫,苏绾捞一块脏泥巴摔在他的脸上,倒把那家伙的嘴给堵得严实。 听到树丛里传来哼哼叽叽的声音,沈柏良把手电筒关掉,吞了口水大步向前。 “绾绾,我来啦。” “你是不是被老光棍给……嘿嘿,我来帮你!” 那声音里透着卑劣和无耻。 躲在大树后面的苏绾等他走近,举起准备好的大石头,朝着他的后脑勺便砸了过去。 “臭流氓!” 沈柏良根本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给打倒的。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附近放羊的老汉和他的小孙女发现树上吊着赤条条的什么东西,在模糊的晨雾里,走近才发现是沈柏良这个腌脏东西。 “爷爷,那人是死了吗?他怎么没穿衣服。” 老汉忙把孙女的眼睛捂上,“快回家去,要用清水洗眼睛,要不会长针眼的!” “混账玩意儿!” 第三十六章 还不快点跑 流氓竟然耍到这里来,打得轻了! 放羊老汉全当不认得树上的人是谁,走近扬起手上的放羊鞭子就是一顿狠抽。 三鞭子下去,沈柏良哀叫出声。 下三烂的玩意儿,到这里来脏娃子们的眼睛,欠揍! “大爷,别打,是我,我是下面工厂里的小沈,我,我遇到了……熊瞎子,想上树来躲躲,没想到竟然被剥了衣服,我,我不是流氓。” 放羊老汉半信半疑,但还是把沈柏良从树上放下来。 “年轻人,你可别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熊瞎子可不会系猪蹄扣儿。 老汉解开绳扣,把他放下来,这才发现树下还捆着一个老光棍。 同样都被拴系着,衣服已经被扯成碎布条。 看这模样,这二人八成没干什么好事。 “我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衣服,你们俩趁现在没人上工,还不快点往家跑?” 放羊老汉甩动鞭子催促着,二人分成两边跑开。 苏绾昨夜睡得香,天才刚蒙蒙亮就起床去了女职工宿舍。 有这么好的戏,怎么能不让池若也看看呢。 她先去李月如的床边看过奶娃娃,接着便特意去池若床边找铁盆。 闹出动静来,把池若吵醒。 “苏绾,我的奶水还行,不用吃鱼汤。”李月如生怕惊动大家,压低声音跟苏绾说话。 苏绾则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道“月如姐,河水回落,我看到水湾子那边有不少白鱼和花泥鳅,捉几条来给你。” 有鱼吃?! 这回不只是池若,其他几位年轻女工也都忙起身要去帮忙。 苏绾催促大家从宿舍出来,沿路走过时正远远地看见有人在晨雾里赤条条地跑过来。 是沈柏良! 这家伙还真有本事,竟然从树上下来了? 老光棍跑进深山没人瞧见。 沈柏良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是怕啥来啥。 刚才一路下山都没遇见什么人,这怎么突然就出现这么多女职工,他想躲,可厂区里一目了然没什么能遮蔽的地方,身后还传来下夜班的女职工的说笑声音。 沈柏良灵机一动,他一手捂脸一手捂裤裆,朝着没人的角落撒腿就跑。 虽然他跑得很快,可还是被那十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有个男人没穿衣服! 大清早出来耍流氓! 女职工里有结了婚的,张口就啐骂。 没结婚的大姑娘则红着脸捂眼睛。 发现事情不对的男职工,扔下空饭盒就追着跑。 苏绾侧身扭脸,正打算看看池若什么表情,一只大手已然覆上了她的眼睛。 “脏,别看。” 江永安的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就像松涛抚过。 那只大手把苏绾的大半边小脸都遮得严实,苏绾本能地往后躲,却被江永安揽到怀里,生怕她害怕,江永安的另一只手臂还在轻抚着苏绾的后背,竟然把苏绾搂得严实。 青草香气盈满怀。 江永安竟然在保护她。 苏绾原本还想戏谑池若的话也被打断。 人群里,池若傻了眼。 那天在山洞里,她记得清楚,沈柏良的大腿上一块红色的胎记。 沈柏良怎么会?! 这男人还有别的相好? 那天过后,沈柏良就一直躲着她,眼下竟然又光着跑出来,准是还有别的野娘们儿! “有种把脸露出来,看看是谁干这缺德事。” “站住!” “他往宿舍那边跑了!” 池若突然就发了狠,很想让人把沈柏良捉住。 可惜沈柏良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柏良上气不接下气地直接钻进男工宿舍,找到自己的衣服立即穿戴整齐,躲到床铺的帘子后面,等有人过来砸门,靠近门边的男工起身去开门。 众人冲进来抓流氓时,沈柏良装作才睡醒。 在大家寻找一圈无果之后,有人指着开着缝的窗户说“一定是从这里逃走了!” “太没有公德心了,说不定昨晚干了什么缺德的事!” 众人怒斥之下,沈柏良也跟着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 拖拉机厂里有个流氓犯的事,早饭之前就传得人尽皆知。 为此,保卫科科长准备召开一次加强保卫工作的大会。 工会准备进行一次男工健康状况大调查。 团委和党支部打算立即对工人进行一轮新的思想教育,尤其要提高男职工的道德品质。 至于妇女主任则一大早就找到了张雷打报告,要求给女职工上下班的安全问题,多多改善。 而几位热血小青年则义愤填膺地自发组成了一个打击流氓犯罪小组。 沈柏良任组长。 原本平静的拖拉机厂,因为这档子事儿闹哄了好几天。 苏绾被江永安牵着手走进食堂时,这才发现从刚才开始江永安就没撒开手。 要不是卫林林和几位年轻女工走过来开玩笑,估计江永安会一直牵着苏绾不撒手。 江永安被说红了脸,忙打岔“我去买早餐,今天有油条。” 苏绾应声“我要豆浆。” 看着江永安去人群那边排队,卫林林和几位女工又说笑起来,苏绾站在几人中间偶尔也跟着笑笑。 沈柏良和几位男职工端着饭盒从外面进来时,正看到人群当中像娇花似的苏绾。 今天的苏绾穿着一件雪白的确良衬衫,梳着两根粗麻花辫,发间戴着一朵路边的串串红。 杏眸流转,一颦一笑都勾人心神。 沈柏良站在不远处,看得眼神发痴。 “……都别伸脖子瞧了,人家苏绾跟江永安半年前就领了证。” “领证又怎么样?听说他们一直就没住在一起。” “可我听说,现在他们住在单间宿舍呢!” “啧,我咋就没早发现,苏绾长得这么好看呢!” 曾亮见几人聚在一起议论,制止他们说嘴皮子,还罚他们饭后去冲洗餐厅的地面。 沈柏良则没了往日的精气神,一连打了五个喷嚏。 他被冻感冒了。 江永安端着六根油条,两个黄面馒头,一碗豆浆,半碟咸菜走过来。 苏绾折腾一大早,早就饿了,她吃完两根油条才发现江永安竟然在啃黄面饼子。 苏绾把剩下的四根油条都掰在豆浆碗里,一并推到了江永安的面前,“这些你都吃掉。” 江永安看着面前笑眼微弯的苏绾,“你吃饱了?” 第三十七章 放羊老汉捡到了工装 苏绾从江永安的手里夺过半块黄面饼子,大口嚼着“好吃的,别总给我留着。” 这男人上辈子就这样,即便那时的苏绾因为腿伤没少拖累他,可江永安还是把最好的都留给她。 “今天我休息,我把回宿舍那条小路的泥洼坑垫垫。”江永安就是个闲不住的。 苏绾下午到食堂上班,上午她要到卫生室去“实习”。 说是实习,其实就是代替李贵给工人们看看小毛病,做做包扎什么的。 丁四花的事情闹得不小,厂里决定停她的职,等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再做处理决定。 丁玉因为这件事也收敛了许多。 出奇的再没找苏绾的麻烦。 但她还是给姜美丽放了五天假,并给她联系了县医院的老同学,把姜美丽送去县医院的外科学习一些简单的医学常识和简单的处理技能。 这叫临时抱佛脚。 池若想跟着姜美丽去,却被丁玉按排加班,后厨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只能让她这个临时工多干活。 池若早就跟后河村的赤脚老医生打好了招呼,可她也只能下班之后过去,简单学点东西。 因为拖拉机厂要公开选拔卫生室的卫生员,凌水镇供销社里仅有的七八本《赤脚医生》手册被一抢而空。 当沈柏良扶着发烫的额头来卫生室时,苏绾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医书。 少女穿着雪白的白大褂,衫得她肌肤清透粉盈,眉眼越发地清灵好看,那微粉的唇边还挂着微笑。 让沈柏良看痴了眼。 沈柏良进门时,左右打量,没发现附近有人,便噌地钻进了门。 听见有人进门,苏绾忙放下书本,站起来迎出去。 见是沈柏良,她立即冷下脸。 “沈同志,你哪里不舒服?” “绾绾,快让我看看,昨天晚上,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沈柏良装好人的本事如日俱增。 说着话,就想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苏绾退开三步。 轻哼了声,质疑问道“沈柏良,你说什么呢?我昨天晚上下班就直接回家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你知道我在下班的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亦或者,那危险是你制造出来的?” 沈柏良的黑眼镜后面闪过一道鬼精的光芒,立即笑着迎上去。 后河村的老光棍的确是他提前安排的,他当时想的是英雄救美的桥段,可没想到他进树林之前先摔了一跤。 “唉,这件事是怪我,我应该早点过去救你的!”沈柏良痛心疾首地轻捶着自己的胸口。 “沈柏良,你胡说八道的本事越发地精进了。”苏绾再次拉开二人的距离。 这种人不咬人也膈应人,离他远点好。 “苏绾,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别在我的面前装了。实话实话吧,你被那个老光棍给睡了,对吧?” 沈柏良把卫生室的门关严实,轻推鼻梁上的眼镜框,走近苏绾时还露出个猥琐的笑。 “啪!” 苏绾扬起巴掌就扇了过去,这一巴掌用力不轻,沈柏良的眼镜差点落在地上,他轻抚着面颊,嘴角扯笑,“苏绾,被我说中了?” 苏绾轻嘲道“昨天晚上,我跟妇女主任梁大姐在一起,你别乱扣帽子。” “苏绾,你只要愿意跟我去后面的仓库,老光棍的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沈柏良逼近时,两只手还朝着苏绾伸过去。 苏绾转身躲开,冷眼瞪他“沈柏良,我听放羊的老汉说,老光棍和咱们厂里的一个年轻男职工被拴在了一起,他发现时,都没穿衣服,你说那个男职工是谁?” “苏绾!”沈柏良突然就觉着脑袋嗡疼。 “那个人不是我!”沈柏良欲盖弥彰地抚动自己额前的头发,“昨天晚上,我可没被吊在树上,吊在树上的是老光棍。” “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苏绾轻笑出声。 “不过,好像有人在那附近找到了一套男职工的工装,工装上面可有名字呢!” “不管是谁,最好快点去找那个放羊老汉把工装要回来!”苏绾提醒似的笑出了声。 她坐回到窗边,沈柏良疯了似的冲过来,正准备狠纠住苏绾的头发,隔间的帘子被人从里面用力拉开。 隔间里面三个正有打点滴注射的中年妇女瞪眼瞧着沈柏良。 “哟,这不是第四车间的技术员吗?” “啧啧,小沈,你这是在威胁小苏医生?” “刚才,我们好像没听错,他是想让苏医生跟他那个啥?” 沈柏良红着脸,额头冒出冷汗,刚才还发着低热,现在他已经清醒过来了。 “不,不是,各位大姐……梁主任,你,你也在呀,我什么都没说,没说,我刚才是发烧烧糊涂了,我,我还有事。”沈柏良从卫生室落荒而逃。 妇女主任梁凤气得想拔下针管追上这小子,狠揍他一顿。 “我看,他平时人模狗样的,怎么还是这么个玩意儿。” “年轻人嘴巴不干净。” “我看,他思想也有问题。” “对了,听说他是预备团员来着,这一回我看谁敢做他的介绍人!” “刚才那话,我怎么听着,那个一大清早光着跑的男人,就是他?!” 苏绾抿着嘴唇笑而不语。 三位大姐打过针后,出门时还在议论。 她们三个可是拖拉机厂的大喇叭,只要她们三个知道的事,不出半天整个拖拉机厂就都知道咯。 直接结果就是,沈柏良那篇准备在县城日报上发表的救人英雄文章,被裁撤掉。 而沈柏良将被评为当季度的先进个人也被撤了下来。 卫生室的工作很轻松,至少对于苏绾而言很轻松。 午饭,是江永安亲手炖的五花肉和白米饭。 二人在卫生室吃过午饭,苏绾正准备给江永安按摩,给他好生放松一下,电话铃响起。 是县医院打来的。 “找池若?”苏绾有些意外,找池若的电话为什么会打到卫生室。 不过,她还是去把池若叫过来。 池若接完电话,便去食堂请了假,立即做着拖拉机去了县医院。 第三十八章 还钱 一个小时后,卫生室的电话又响起。 拖拉机厂各办公室的电话都是内线,电话是从张副厂长的办公室的外线接过来的。 “让你来,你就来,你问那么多干嘛,绾绾,你忘记了,我们从前是好朋友。”池若在电话里半是央求半是不耐烦。 苏绾想不到要去县医院的理由,“我没时间。” “还钱,我先还一百块钱,你过来,我马上给你。” 池若握着电话筒的手指头僵硬着,等苏绾那边应声挂掉电话,刚才站在门外的两名医生走进来,池若这才装作还有人在接听的模样说道“你把我的药箱一并带过来。” 池若面上沉稳,心里却急得如油煎。 “池同志,你的缝合技术真不错,你真的是在战地医院学过?实不相瞒,县医院外科总共就只有七个人,我们在给你们拖拉机厂的职工拆线时,发现了伤口愈合得非常好,伤口浅的竟然没有留下疤痕。” 开始他们以为这位精通外科缝合的卫生员,会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医生,没想到竟然是位年轻的小姑娘。 外科医生蔡娟拉着池若的手,认真说道“正在进行抢救手术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完成,这二位伤员家属要求用最好的缝合技术,实不相瞒,我们外科所有的医生都没有经过这种强度的训练。” 能让县医院的医生们推三阻四,不敢亲自缝合的,怕不是普通人。 池若干巴巴地笑着退开,心里直打鼓。 她惹上大麻烦了。 二次塌方那天,她浑水摸鱼跟在苏绾的身边帮忙包扎。等那些伤员被抬到吉普车上时,池若把功劳都包揽在自己的身上,还真就有人相信她。 问题是,相信是池若救了自己的伤员,居然用炫耀的心理,把这件事告诉给县医院的医生。 结果,池若连缝合针都不会拿,现在被奉为了外科缝合高手。 “只要稍等,我们厂的卫生室实习生就过来了,她把医药箱拿过来,时间应该来得及吧。” 池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眼神却时不时地向门外乱瞟。 怎么办? 苏绾要是真的不来,她可就被架在火上烤了。 池若摸了摸帆布包里的那一叠厚厚的大团结,这二百五十块钱是她弟被退婚,她从女方娘家讨要回来的彩礼钱。 今天舍出去一百块钱给苏绾,但愿能让她度过这一关。 煎熬四十五分钟后,池若终于听见拖拉机的马达声,拖拉机停在医院门口,她小跑着迎上去。 池若没想到跟着苏绾来的,除了江永安还有沈柏良。 刚才在拖拉机上,沈柏良一个人窝在后车箱里,眼巴巴地看着江永安和苏绾走走停停,二人竟然换着开拖拉机,准确地说是江永安在教苏绾开拖拉机! 气死他了。 这回沈柏良算是知道苏绾为什么能在试车的时候表现突出,敢情是江永安手把手地教她。 不就是开个手扶拖拉机吗? 谁不会呀。 等他的腿伤彻底好了,他要教苏绾。 沈柏良鼓了一肚子的气,本想着这一路上能跟苏绾坐在后车箱里,怎么也能套套近乎。 没想到,除了看二人秀恩爱,他竟然又高烧起来,现在除了头晕还很恶心。 以至于,沈柏良从拖拉机上磨蹭着下来后,直接蹲到路边大吐。 “苏绾,我,我不行了,你带我去找医生。”沈柏良的声音被周围嘈杂的声音淹没。 没人理他。 沈柏良见苏绾不理他,退而求其次。 “池若,你看不见我来了?快扶我过去扎针。” 池若也没听见。 沈柏良看了眼离他最近的江永安,吞咽着喉咙,愣是不敢叫人家的名字,只能自己扶着拖拉机缓缓站起身来,等他再回神,苏绾和池若已经走进了医院一楼大厅。 “还钱。”苏绾退下白线手套,伸手。 池若见苏绾只背了个帆布包,压根就没带什么医药箱,差点闹起来。 “绾绾,我不是说了嘛,你得带着药箱过来。那钱我是一定会还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热心肠……我见人家有困难就一定要帮忙的,你就去给那两个人缝合一下……”池若撒谎,脸都没红。 缝合?! 苏绾挑眉抿唇,抓住了池若那段废话里的要点。 上辈子的池若听说苏绾当上赤脚医生,先后几次借着她的医术,讨好别人。 池若安排苏绾给伤者进行缝合,功劳却被池若偷偷领过去,后来池若就和那家人结了缘,还因为这件事池若得到了推荐上医科大学的名额。 上辈子那件事发生在两年以后。 看来,这辈子这件事要提前了? 苏绾淡定地伸手,“先还钱,之前说好的,多了不算,二百五十块钱,一分钱不能少。” 除了存在池若那的钱,还半年多的粮食和副食换的钱。只收池若二百五十块钱,便宜她了。 “我先给你一百块钱。绾绾,一会儿你进去给伤者缝合,就说你叫池若,等你完成,我会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你。” 池若这样说完,并没有觉察不对,竟然真的掏出一百块钱。 她不是上辈子那个任池若摆布的瘸子、傻瓜! 苏绾不动声色,清点好十张大团结,收到帆布包里,然后继续伸手,“还有一百五十块钱。” 池若紧攥着帆布包的手微微发抖,在苏绾坚定的眼神里,不得以从帆布包里把一个脏手帕掏出来,剩下的十五张大团结也都给了苏绾。 “现在我们两清了。”苏绾把钱收好,这才打量池若身后不远处的两位中年女医生。 当中一位正是她上辈子结实的县医院医生蔡娟,也是苏绾母亲的老同学。 “蔡……医生,我是拖拉机厂的苏绾,你不记得我了?”苏绾笑得明媚,小姑娘穿着一身利索的灰蓝色工装,白衬衫的衣领从工装里翻出来,很顺眼。 “你认得我?”蔡娟疑惑地迎上来,苏绾忙道“蔡医生贵人多忘事,我们曾是老邻居。” 池若跟在苏绾身后,想说什么却一直插不上嘴。 事情进行得出奇得顺利。 苏绾换上白大褂,戴上白帽子和口罩,进入手术室,刚刚完成手术的一男一女,看模样是出了车祸。 第三十九章 故人相见 男的身上穿着军装,伤得很严重,女的虽然只是伤了肋骨,但面部有巴掌长的一道血口子。 怪不得他们会想尽办法找来缝合高手,伤口在脸上,就算是再高的技术那也怕是要留下疤痕。 也就是说,这种缝合手术出力不讨好。 怕就怕,明明已经做得很认真,却会被家属认为是在进行二次伤害。 这年月还没有什么医美,苏绾上辈子也是通过池若的要求,给这一男一女进行了缝合。 起到作用的不仅仅是苏绾的缝合技术,还有医药空间里的神奇药水。药水有很强大的修复功能,可每周能用的量非常少。 上辈子的苏绾缝合之后,便急忙被池若用轮椅推出手术室,这辈子苏绾可没有着急走人。 伤重的二人都没有睁眼,见包扎完成之后,苏绾摘下了口罩和家属说话。 一直穿着白大褂跟在苏绾身边的池若,好几次提醒苏绾别摘口罩,可苏绾全然不听她的话。 这回全完了。 “你就是拖拉机厂工人说的池若同志?”家属眼里含着热泪,感激地问。 苏绾大方得体地回答道“我叫苏绾,是拖拉机厂的卫生室的工人。我的医术是家传的,刚刚我给这位姑娘缝合的时候,已经尽了力。当然,我也用上了家传最好的药水。” “三天后伤口愈合,七天后拆线,十天后还会有一点疤痕,但只要坚持用我的药水,半年以后就会完全恢复。” 站在门口的三位家属闻言很激动,三人差点给苏绾下跪。 “谢谢你,小同志,真想不到小小年纪就有这么高超的医术,只要我们家两个孩子好起来,我给你写表扬信、送锦旗。” “不必客气。”苏绾平静从自己的包里掏出半瓶药水,嘱咐伤者家属如何用药,“这些药水只够用一周的,隔天换药,一周后你们再到拖拉机厂找我,我再给你们配新药水。” 伤者家属再三感谢,最后还掏出一百块钱说什么都要给苏绾。 苏绾抽出其中两张大团结,“这些作为药水的费用,其他的我不能收。” “另外,伤者可能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你们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虽然并不这里的医生,但也是一位医者,医者仁心。” 被讨回去二百五十块钱的池若,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嘟嘴咬牙在生气。 真不知道苏绾怎么就一下子变得这么精明了。 她想上前劝苏绾收下钱,却连半个字插不上。 从手术室出来,苏绾去外科办公室换衣服。 走到门外,便听见办公室里传出一阵吼斥声。 “蔡娟、李波、江小泠,你们都是老同志了,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任务,交给一个赤脚医生都不是的黄毛丫头!”县医院的副院长张起和拍着桌子骂人。 他是从军院退下来的老干部,也是学中医起家的。 上辈子苏绾认识他的时候是在三四年以后,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这么早就遇见。 “就是你?”张起和见苏绾进门,打量着这个丫头脱手套和白大褂的动作顺序,倒是挺和规矩的,不像是什么都没学过的赤脚医生。 “张副院长,久仰大名,我叫苏绾。您主持编纂的《赤脚医生手册》,上中下三本我都收藏着呢。” “另外,还有两本《战地医要》我也有收藏,您最近在研究骨外伤的中西医辩证施治对吧?”苏绾把上辈子自己知道的关于张起和的那些事,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张起和刚想骂出口的话,被噎住。 这小丫头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怎么还能读过那么多的书? 再说,他主持编纂的书籍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这小丫头才几岁呀! 张起和被苏绾奉承,自然没有了刚才的凶神气势。 苏绾见状忙又道“张副院长,您要是有时间,我正好有几个问题向您请教。” “是关于骨外伤的中西医辩证施治方面的。”苏绾纠住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说下去。 别说池若意外,现在连站在外科诊室里的蔡娟等人,都惊讶地打量眼前这位换回工装的小姑娘。 张起和是个脾气坏的上司,可年过六旬老人家的确有本事,先不说医学专业素养,就说这位张起和的作风一向如在军队中的雷厉风行,众人谁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说这么多的话。 向来都只是众人受训。 再说,今天的事也的确是她们三人太过鲁莽,即便她们不想招惹里面受伤的二位,可她们也不应该只找个工厂里的卫生员实习生过来缝合。 的确不合规矩。 不过,张副院长怎么就被这么一个小姑娘给三句话说的,连发脾气都忘记了? 苏绾跟上张起和脚步,“张副院长,您比我父亲年纪大,我叫您张伯伯,行不?” 张起和从老花眼后面瞪起大眼睛,“小丫头片子,先别得意,你看到的那几本书是你爸爸看过的吧?” “不是,是我外公和妈妈的医书。” “你外公?”张起和推开办公室的门。 苏绾紧跟着走进门,“田国成,我外公是田国成。” “什么?!你是说……省中医泰斗田老是你外公?” “他老人家……早几年便驾鹤西行,作为学生我也没能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小丫头你……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你妈妈是田燕泥?”张起和摘下老花眼,去抹眼角。 他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故人之女。 绾点头。 上辈子,池若骗她给别人缝合只是一个开始,她后来竟然用自己的身份招摇撞骗。 这辈子苏绾再不会给池若那样的机会。 苏绾应声点头“我妈妈是田燕妮,下放江陵县之前,是省城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 “时间一晃就是十年!十年前,我曾在你外公家里见过你,那时的你还是个小小的毛丫头呢!” 张起和笑着笑着,便眼含热泪。 “你爸妈在江陵县,还好吗?”他起身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听说田老的事之后,我也很伤心,可等我找上门,你爸妈已经不在省城了。老天有眼,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 第四十章 可以在县医院实习 “别人能缝合我不相信,若是田老的外孙女、田燕泥的女儿,那我就相信!” 张起和又拉着苏绾说了许多话,他很关心苏绾现在的生活,听说她做为知青又被分配到了镇里的拖拉机厂做女工,他就很生气。 为确保刚刚苏绾的缝合真的没有问题,多少年不踏入手术室的张起和亲自去查看,并对苏绾的技术很认可。 “丫头,千万别放弃学习,以你的天赋,成为真正的名医是迟早的事。” 苏绾也没想到今天会遇见这么多熟人,她一边安慰张起和,一边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想做卫生室的卫生员?那还不是我一个电话的事,还参加什么选拔?”张起和对苏绾只能在拖拉机厂工作很惋惜,说着准备拿起电话,“我跟拖拉机厂的总厂厂书记是老战友了,这么一丁点的小事,他会卖我一个面子。” 苏绾忙制止,“张伯伯,我要靠自己的本事,就像今天给这二位伤员缝合一样,我得一步步稳稳地走到我应该在的位置上。” 张起和打量着眼前眼神明亮的小姑娘,他那沉寂已久的心底,像是被吹了一阵春风,仿佛他的眼前尽是光明。 “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医书、中药材、西药、器械……只要我们县医院能提供的,对了,你要不要在县医院实习?” 这倒是说到苏绾的心槛儿里。 虽说她有上辈子十几年的行医经验,可要想得到拖拉机厂领导的认可,在县医院里实习很有必要。 能到县医院里作实习生,那也是下面所有村镇里的赤脚医生必经的学医之路。 “平时工作太忙,我暂时每周只能过来一次。”苏绾恭敬地给张起和倒满茶水。 张起和立即把外科的几位医生叫到办公室,他并没有提及苏绾的身世,只针对今天的缝合事件发表看法,先对蔡娟等人的做法进行批评,后对苏绾的天赋进行了表扬。 “行医需要有仁心仁德,但医术是首要的关键,刚好外科缺少人手,医院招纳苏绾为实习生。”当然有些手续苏绾必须在一周之内补齐。 苏绾想着能在县医院实习就是天大的好事,可张起和已经在想着要怎么把这个有灵性的小丫头送到医科大学里深造了。 张起和向来威严,他的决定没人敢反对,再说多一个帮忙干活的年轻人,众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确定苏绾在外科做实习生,外科几位医生表情各异,有打心眼里高兴的,也有事不关己的,当然还有瞧不起人的。 “苏绾没有处方权,你们几个别耍滑头,蔡娟,苏绾就交给你管理。” 蔡娟拉着苏绾不撒手,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外甥,简直挪不开眼。 苏绾跟蔡娟约定每周只到县医院实习一天。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苏绾见江永安还老老实实地等在拖拉机上。 走过去,掀开江永安头顶的大草帽,“卫生室的李贵叔还在医院里,我们先去百货大楼逛逛,回头买两个桃罐头过来看看他。” 江永安点头。 从刚才就一直等在医院走廊里的池若,心情低落。 分明说好的,给苏绾钱,苏绾就要按照她说的去做,怎么事情不受控制呢。 现在可倒好,不仅那几位外科医生不正眼看她,怕是连那几位拖拉机厂的伤员也会嘲笑她。 就在刚才,她笑着去跟那几位家属打招呼,人家根本就不理会她。 池若的算盘彻底落空了。 刚刚她在走廊里分明瞧见苏绾被叫到了院长办公室,真想不到苏绾会认得县医院的院长。 池若甚至隐约听几位小护士提起,说苏绾成为了县医生的实习生。 池若更着急了。 她得马上见到苏绾,让苏绾拉她一把。 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东西,还是中午走得急喝了半肚子的凉水,池若从手术室出来,就往厕所跑,现在已经跑了六趟。 等她再次扶着厕所的门走出来时,正看见苏绾坐上拖拉机,走了。 “苏绾,等……哎呀,疼死我了。”池若面色腊黄地又钻进了厕所。 二楼,内科诊室里。 沈柏良正在挂第二瓶药水,他还在发着高烧。 “柏良,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过来找我?我这就去给你妈单位去个电话,让她过来看看你。”内科的吴锦秀医生是沈柏良的二姨。 “不用,我妈单位也忙,我打完针就回单位去,周末再回家。”沈柏良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工作什么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跟苏绾一起回拖拉机分厂。 可他还是看到苏绾坐上江永安的拖拉机,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 沈柏良很烦躁,但也没办法追出去。吴锦秀又是个快嘴的,一直在沈柏良的耳朵边叭叭个没完。 小到鸡毛蒜皮的家事,大到沈柏良的工作问题,她挨着个儿地聊,没多大点功夫,沈柏良的底细都被吴锦秀给说了个透彻,内科诊室里正在挂药水的七八个病人,都向沈柏良投来羡慕的目光。 沈柏良本人是拖拉机厂的技术员,母亲吴兰香是县供销商场的销售科科长,父亲沈殿华则是县电业局的干部。 这么好的家庭条件,正是适龄少女的最佳结婚对象。 再说,人家还有个当医生的二姨呢。 不出两个小时,沈柏良的病床前就堆满了护士和医生们送来的麦乳精、各种点心和罐头。 真眼馋呢。 百货大楼四楼。 江永安被苏绾拉着走到自行车销售处。 “现在只有大永久,二八的,飞鸽和凤凰的女式自行车没有货。”一位长相平平的中年女售货员正在柜台里面打毛衣,她抬起眼瞟了眼苏绾。 苏绾看着柜台后面摆着的十几辆永久自行车,眼神明亮。 “大永久,一百八十九块钱一辆,要一张全国工业票。你要是只看不买,就走吧,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 百货大楼里的售货员那可都是人精儿,苏绾和江永安从楼梯转角上来,她就瞧见了二人。 第四十一章 五块钱也行 二人虽然穿着还算体面,一看就没见过大市面,不是知青,就是乡下的泥腿子。 能有什么钱? 还买新自行车? “姑娘,出了百货大楼往西有条街,那边有买旧自行车的,价钱便宜又不要工业票。” 女售货员没抬眼,不冷不热地说道。 “只要一张工业票对吧?”苏绾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卷钱票,从里面抽出一张全国工业票,同时又去数那叠大团结。 售货员立即变得满脸笑意,嘴角都要扯到耳根。 “这位姑娘真有眼光,是给对象买自行车吧?二八大杠就要买永久的,你们快进来挑挑。” “你们快试试车,我马上把李师傅叫过来,让他给你们打足气。”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刚才还冷漠得像冰坨,现在就热情似火。 苏绾让江永安去挑自行车,江永安略皱眉,但也没推辞,他认真地挑选出一辆自行车后,那位李师傅过来给自行车拧螺丝、上油、打气,等苏绾开票去交钱时,江永安竟然掏出二百块钱给苏绾。 苏绾没想要江永安的钱,便去付款。 今天她有二百七十块钱入账,买辆自行车还是绰绰有余的,可等她回来,江永安硬把钱塞到苏绾的帆布包里。 女售货员笑着打趣“处对象,就得多让男同志花钱,小姑娘,你们的婚期这是定下了?” 半年前就领证了。 她和江永安就没处过对象。 苏绾突然就觉着,应该跟江永安好好相处,至少得让江永安信任她。 “我这里还有各种牌子的手表,你看看能相中不?”女售货员见二人手里的票子不少,竟然又打起主意。 江永安倒是没说话,苏绾走到柜台边挑出一块上海版男式手表,开票交钱时,江永安知道是给他买的,便不同意。 苏绾在帆布包里掏了好一会儿,其实是从她的随身空间里拿出来的,那是一块女式手表,看着有些老旧,但也是上海牌的。 这是上辈子,江永安买给苏绾的。 上辈子,苏绾只能坐在轮椅上,几乎没到商场里逛过,也就没给江永安买过什么东西。 “再说,这钱也是你的。”苏绾俏皮笑着,女售货员又卖出一块一百五十块钱的手表,立即兴奋起来。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内部供应卷,“小姑娘,这是我们的内部使用的供应卷,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服装、家纺用品,能打八折的。” 苏绾把那块手表递给江永安,这才去接打折卷。 被褥和毛毯都买齐了,衣服嘛……苏绾的空间里存着不少衣服,根本不用买。 那天她翻了下衣柜,发现江永安除了两身工装就只有身上这套白衬衫和军绿裤。 来到三楼服装柜台,成衣没有合适的。苏绾只好挑选出三块布料,水青色的和灰蓝色的给江永安,她自己则选了一块天蓝色布料。 百货大楼的布料柜台旁边就有量尺寸做衣服的摊位,苏绾直接把布料给那位女工,又让她给二人量好尺寸。 苏绾把想要的样式说出来,倒把那女工说的发愣,她怎么就忘记了,这年月裁缝师傅会做的衣服样式都是有限的。 最后,只能定下水青色的薄面料给江永安做一套短袖夏季套装,灰蓝色的厚面料做一身中山装。而苏绾的天蓝色布料要做一套三件的小西装、马甲、半裙。 “这套衣服我在电视上看见过,姑娘,你真是有眼光。”女工称赞后,收下预付手工费,便开始剪裁。 江永安扛着自行车,苏绾拿着副食本在一楼买下五根大麻花、两包桃酥和两个桃罐头,提着这些东西又回到了县医院。 李贵住在内科,与门诊诊室只隔着一道墙。 下午看见不少小护士来来往往地去门诊诊室,他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 “小沈,是你呀!”李贵看着沈柏良病床前的那堆好东西,就眼红。 他住院好几天了,除了家里的老婆子过来看过两回,厂里的那个实习生过来一次,再没人来过。 沈柏良正端着知识分子的架子,在翻报纸,他就没想理李贵。 二人也不是一个部门的,平时也没什么交集。 再说,沈柏良在刚才过来的几个小护士里,相中一个最漂亮的。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在县医院多住几天,也好跟那个小护士沟通一下感情。 门被敲响。 苏绾提着东西走进来时,沈柏良那双三白眼立即闪出精光。 “绾绾,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沈柏良看到苏绾的刹那,心底那团火不知道怎么着就烧起来了,他甚至感觉到面颊都有些发热。 当他看见苏绾的身后跟着江永安,眼神黯淡下去。 “李叔,我们来看看你。”苏绾的眼神压根就没分给沈柏良半分。 倒是江永安冰冷的眼神盯过来,沈柏良心虚地笑笑,然后想下床去苏绾的身边,怎奈他还挂着药水。 “苏丫头,你怎么来了?哎呀,我住在隔壁,走,过去坐坐。”李贵打量着二人手里提着的东西,立即挺起了胸脯,看见查房的小护士还不忘记自豪地介绍“这是我们厂里的职工,过来看我的!” “就是这位小同志,那天是她救下我呢。” 等沈柏良叫来小护士,把针拔掉,隔着一层帘子的池若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刚才晕倒在厕所外面。 经医生诊断是急性肠胃炎。 医生给她挂上药水,池若这才想起她的帆布包里只剩下两块钱了。 “柏良哥?你先别走,你借我十块钱,我得把药钱结算一下。”池若顶着一张红透的脸,跟正在收拾东西的沈柏良打招呼。 一股恶臭从隔帘后面散发出来。 沈柏良早就认出池若,只不过他压根就不喜欢这个临时工,再说他现在还得马上去追苏绾,再晚江永安又开着拖拉机跑了。 根本没应声,沈柏良提着两大网兜东西抬腿就想走。 “五块钱也行,我,我发了工资就还你。”池若感觉得到诊室里其他人的目光,她抹着眼泪道“柏良哥,你忘记了,那天你说……” 第四十二章 臭死了 沈柏良没想到池若这么不要脸,还好意思提那天山洞里的事。他从衣兜里掏出三张一块钱,砸到池若的脸上。 “你最好到水房洗洗,臭死了!” 池若挂着药水,肚子也还在绞着劲儿地疼,疼得浑身没有力气,她晕倒后裤角蹭到了大粪。 当她知道沈柏良就在内科诊室里时,以为自己得了救,没想到沈柏良会是这种态度。 池若含着眼泪,楚楚可怜。 三块钱哪够? 加上她手里剩下的两块多钱,也不够交挂药水和这一夜的住院费的。 她倒是想现在跟着沈柏良回拖拉机厂,可她的肚子疼得要命。 看着沈柏良提着东西着急忙慌地离开,她这才注意到有诊室里其他患者投来的异样目光。 脸火辣辣的,攥着三块钱的手指火辣辣的。 “臭死了!”众人捂鼻子,嫌弃的眼神都不愿意分给池若。 池若煞白着脸,哆嗦着把自己的隔帘拉上,可那股钻鼻子的臭味,她自己也不想闻呀。 呕! 县医院大门口。 江永安把新买来的自行车搬到后车箱绑结实。 苏绾带着六七个伤愈的拖拉机厂工人,从县医院的楼里走出来。 “永安,幸亏你来了,要不我们还得去找临镇的拖拉机。”为首的是保卫科的老工人扬成。 苏绾安排大家上车,又细心地给大家排好位置,住院七八天,工人们各自提着脸盆和随身物品,连人带东西差不多挤满了车箱。 见江永安提着发动摇把,杨成瘸着腿走到江永安身边,指指后车箱的舒服位置,“你和媳妇去后面坐着,我来开车。” 杨成是个中原汉子,个头不高很敦实,也是保卫科的骨干,在二次塌方中,要不是江永安在抢险现场救下他,他怕是会被滚下来的巨石砸没命。 “永安,你媳妇……咳,再没闹?”王小六凑到江永安跟前,给几人递烟。 这几人和江永安走得近的,都知道苏绾的从前的那些破事。 “永安,离婚了也没啥,你这么好的一个后生,回头我给你介绍我们家乡来的临时工,那小丫头配你,准成。”杨成拉过摇把儿,准备去发动拖拉机。 大家都是拖拉机厂的工人,在医院里闷上七八天,憋得浑身膀子疼。 好不容易见到拖拉机厂有人来接他们,差不多想插翅膀飞回去。 嗒嗒的马达声掩盖几人的说话声。 苏绾安排好几人,正准备从车箱下来,沈柏良提着东西踉跄地跑到跟前,二话不说便把两大网兜的东西递上去。 “拉我一把。”沈柏良扬着脸,看苏绾的眼神像是粘着胶水。 偏这时马达熄灭,安静的瞬间,沈柏良声音里带着娇嗔“绾绾,我还发着烧,我就知道你能等我。” 围着江永安的几人眼神犀利地望过来,分明像是捉奸实锤。 苏绾安顿好一位虚弱的女工,转身回头便看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呸! “绾绾也是你叫的?” “你眼瞎?我是在等咱们厂的抢险伤员,你算老几?” 沈柏良全然不听苏绾说什么,恬着脸伸出双手,做出等人拉拽的动作。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苏绾双手扶稳拖拉机,抬腿狠踹,正踹在沈柏良的肩头上。 “姓沈的,管好你的臭嘴。” “你这是当众耍流氓?” 伴随着摔倒的沈柏良,车箱里的两包东西被苏绾扔下去。 他的罐头! 沈柏良伸手去接,东西是接得稳当,可他也被那两包东西砸得倒坐在地上的水坑里,和着牛粪的污水溅满身。 除了江永安,三位男职工看苏绾的眼神由刚才的不屑鄙夷,多了那么一点畏惧。 杨成这虎娘们儿。 王小六不愧是永安哥的媳妇,有两下子。 张魁子是个小辣椒! 苏绾微笑去帮几位女职工安排物品,几位女工也都比刚才更热情了几分。 等女职工都坐稳,苏绾一眼扫到那三个围着江永安的大老爷们儿。 这目光怎么有点威严呢。 “嫂、嫂子,不用拽,我自己上车。”王小六麻利地爬上去。 “苏绾同志,我自己也能行。”张魁子也没想到,长得这么俊的女人,怎么办事跟着夜叉似的。他还瘸着一条腿,吃力地爬上拖拉机后车箱。 最后剩下杨成,他别扭地看眼苏绾,又瞧瞧江永安,没敢再提开车的事,老老实实地自己踩着车轮胎,爬到后车箱里,找了个角落坐下。 先前就说苏绾这娘们儿不是好玩意儿。 看来,还是个泼妇。 众人看江永安的眼神里更多了一层可怜和同情。 苏绾从车箱里下来。 江永安拿着摇把儿继续发动马达,苏绾则大大方方地坐到驾驶位置。 这一幕可把坐在后车箱里的众人吓得发毛。 “永安,快,拦着她。” “不是,苏绾同志,我们刚才没说你的坏话。” “冷静,苏绾同志,要冷静呀!” 三个大老爷们忙阻止,倒是江永安嘴角微弯,平静地坐到副驾位置上,大声喊道“都坐稳了,我们出发。” 还真让苏绾开拖拉机?! 驾驶手扶拖拉机是力气活,普通女工根本无法驾驭,没想到苏绾不仅起步稳当,驾驶过程中也带着老司机的沉着,遇坑避水都很顺利。 杨成和王小六、张魁子紧张地手心出汗,不敢置信地紧盯着前方的路。 “成哥,走山路时,我们要不要跳下去?” “你们能跳,我的脚不行。” “永安怎么娶了这么个娘们儿。” 看着拖拉机缓缓离开,沈柏良没了追上去的勇气,毕竟这大庭广众的,丢人。 沈柏良低着头,提起两大包东西便往县电业局家属楼的方向走。 看来,今天晚上得回家住一宿了。 “柏良哥!”池若的药水刚好挂完,她踉跄着从县医院里出来时,手里还握着剩下的一块七毛钱。 “柏良哥,你能不能收留我这一晚。”池若见沈柏良走得快,她小跑着跟上,走到街角却被沈柏良回头两脚踢开。 “滚,你离我远点!” 臭死了! 第四十三章 拖拉机出问题 池若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看着沈柏良走出胡同,直奔街对面的一幢幢楼群走去。 她早听说沈柏良的父母是县城里的干部,若是真的能和他结婚,临时工转正绝对不成问题。 “柏良哥,我帮你提东西!”池若殷切地小跑着追上去。 拖拉机在坡道前停下,苏绾换到副驾驶位置,江永安一边教她如果爬陡坡,一边专注开车。 夕阳的光晕里,男人的额角微微沁着汗,小麦色的肌肤在暗红的光晕里,更显出男子汉的阳刚。 江永安目不斜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紧,手臂微弯双腿微绷,身子向前倾着的同时,浑身都在暴发着力量,仿佛那一刻他已经与这台拖拉机融成了一个整体。 陡坡不小,众人都捏着一把汗。 江永安却轻松驾驭,直接把拖拉机开了上去。 后面的半程路上,车箱里的宣传员刘影开嗓高唱《打靶归来》,大家都跟着唱起来。 拖拉机开到拖拉机厂宿舍门口,众人高兴下车。 “永安,过了吃饭的时间咯,食堂准没吃的,我这里有你嫂子包的饺子,我们一起喝两盅?”杨成倒是真心诚意。 张魁子说他有烧鸡,王小六有十几个烧饼,几位女同志也都拿出从县城买回来的麻花、花生米、猪头肉。 “要不是你们小夫妻把我们拉回来,今天晚上我们还得在医院里耗着……” 苏绾没想凑这个热闹,推说回去接苏小豆。 “我累了大半天,也想回家休息。”江永安叫住苏绾,竟然这样说。 王小六不是说,江永安要离婚的吗? 杨成这怎么瞧着,小夫妻的感情还不错。 张魁子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永安把厂里的拖拉机入库,又去生产部签字还车,这才推着新自行车,驼上二人买来的东西往单间宿舍走。 苏绾去农户家把苏小豆接回来时,灶上正烧着火,锅里煮了白面条。 江永安正在切一块卤肉。 “我再炒个青菜。”苏绾挽起衣袖加入,苏小豆从农户家回来,手里还捧着三个黄面饼子。 “姐夫,这是我跟王奶奶要的,都给你吃。”苏小豆一股脑把饼子都放在江永安平时吃饭大黑碗里。 苏绾小声嘀咕着“小没良心的。” “姐,我还给你留了半块。”苏小豆从衣兜里把半个巴掌大小的饼子掏出来,小心地放在白瓷碗里,“我就吃了几口,都给你。” 这孩子,让人心疼。 苏绾突然就心酸。 重生的这半个月,苏绾为了加强营养,变着花样给苏小豆做吃的,可这个小丫头还像从前那样节省,把口粮都留给她。 苏绾抱过苏小豆,亲昵地蹭着她的小脸蛋“往后,吃什么都不用给姐姐留着,你正在长身体,你得吃饱。” 苏绾把在县城里买回来的油炸大麻花掏出来,递给苏小豆一整个儿。 “小豆,你吃。姐现在有钱也有票。想吃啥告诉姐,姐都给你买。”苏小豆拧眉,举着大麻花的小手送到了江永安跟前。 “姐夫,你吃。” 江永安盛好三碗白面条,又去切五花肉。 “小豆乖,你吃吧。” “我来。”苏绾让江永安休息,接着切肉,炒青菜,做面条卤子。 等苏绾把青菜炒好,江永安又拿出一只烧鸡。 “往后新自行车给你骑,我骑舅妈家的旧自行车。”苏绾看着桔黄的灯光下,摆得满满当当的餐桌,苏小豆正在大口吃鸡腿,江永安正在给她盛鸡蛋卤子。 这是她梦里多少次想要的生活。 她才坐下吃了两口面条,便听见有人敲门。 “永安,在不,有人到纠察大队举报你,说你弄坏了厂里的拖拉机,你现在跟我们去一趟。” 站在门口说话的正是纠察大队的南勋。 “拖拉机,不是好好的嘛?”苏绾跟出来。 江永安把半个黄面馒头塞进嘴里,边吃边往外走,“你在家,跟小豆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苏绾哪里还能吃得下。 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 等苏小豆吃饱饭,苏绾收拾好碗筷,又给苏小豆铺好被褥,嘱咐苏小豆一人在家里,不要乱走。 为了安全,把房门和院门都上了锁,拿上手电筒向拖拉机厂走去。 果然,纠察办公室里的灯亮着。 苏绾路过生产科的厂房时,那边的灯光闪着微弱的黄晕。 “四个轮胎都被划破了,油箱也瘪了进去,按造价你得赔钱。”曾亮和几位纠察科同志都在,南勋站在江永安身边,听到拖拉机出了问题,杨成和王小六二人也从宿舍出来。 “怎么可能?”杨成觉着有人在搞鬼。 “我们一起回来的,我们看着永安把车开进厂房的,那时的车还是好好的。”王小六跟着解释。 曾亮和纠察队的同志拿着记录本,翻看。 “可是,最后接触这辆车的只有江永安,这里还有时间记录,值夜班的同志查看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曾亮把记录本递给江永安。 江永安扫了眼他自己的签字。 没毛病,是他写的。 “值夜班的工人是哪个车间的?”众人向门口看去,沈柏良换了身干净的工装,面色虽然有些黄白,可精神看起来不错。 是他?! 王小六等人立即想起沈柏良准备搭车,被苏绾一脚踢开的模样。 “江永安,依厂里的管理条例,你是最后接触这辆车的人,损失得由你来包赔。刚刚我已经查看过,四个轮胎、一个油箱,另外还要加上人工费,你得赔一千五百块钱。”沈柏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啥?! “你这就是陷害!”王小六第一个跳起来打抱不平。 “我作证江永安还车时,还好好的。”杨成也开口。 苏绾进门时,身后还跟着另外做车的四五个人,大家也都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也能作证。” “曾科长,南同志,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还车的时候还好好的。”苏绾走近,用手电筒照那四个被划破的轮胎。 拖拉机的轮胎都是橡胶制作,很坚硬,想要把轮胎划破那也得找准最薄弱的地方。 另外油箱被砸瘪的位置,分明用的是大铁锤。 第四十四章 给我五百块钱 这年月各种工具稀缺,别说特别贵重的大铁锤,普通的生铁农具在农户家里都是宝贝。 众人焦头烂额。 尤其是王小六和张魁子,二人商量着想把沈柏良揍一顿。那可是一千五百块钱呀! 即便一百五十块钱,普通工人也拿不出来。 “柏良哥,你在这里呀,我给你煮好了白面条,你过来吃吧。”池若全然不在意众人目光,竟然穿着一条白底黄花的大摆长裙出现在生产车间里。 她也跟着回来了? “绾绾,你们也在呀。柏良哥,司机师傅走的时候,非把这包红参留下,说要给你补身体。”池若的炫耀之意差不多要溢出那张腊黄的小脸了。 沈柏良和池若是搭着电业局下乡工作吉普车回到拖拉机分厂的。 至于连衣裙,倒是挺好看的。 可干瘦的池若穿着,就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尤其她的脚上竟然还穿着那双打着补丁的黄胶鞋,鞋边还蹭着些污泥巴,这就有种东施效颦的尴尬。 沈柏良推动眼镜框,嘴角微扬,下巴也跟着提起半边“诸位,你们要是确定好的问题现场,那就马上在这个赔偿单上签字吧,我就要锁门,我现在还没吃晚饭。” 曾亮身后的几人有跟着打哈哈的,也有说让他马上回去的,只有南勋皱着眉头看江永安。 “吃什么吃?我们也没吃晚饭呢。不能走!”张魁子拦住沈柏良的去路,“姓沈的,你这就是挟私报复。” “就因为永安开着拖拉机,没拉着你回来,你就搞这么大的破坏,你知不知道,这一台拖拉机凝聚我们多少工人的心血,就你是搞坏的!”王小六站出来指着沈柏良的鼻子尖。 扬成则笑脸迎上来,一把扯住沈柏良。 “我说沈同志呀,你这么干就有些武断了,我们干工作,怎么能这么轻率呢!”他给王小六递眼色。 王小六和张魁子冲上来,举拳头就要打人。 娘的,打他这个黑心肠的。 一千五百块钱,他怎么不去抢! “住手!”苏绾见要出大乱子,忙制止。 “你们都停手!” 张魁子的拳头已经挥出去,却被江永安拉住。 “都别急,我说这车不是我弄的,就不是。沈技术员要是有什么想法,我们等张副厂长调查,之后再处理。” “调查?我亲眼看见,就不能作为证据?”沈柏良丝毫没有撒谎的紧张。 自从那天见过苏绾穿着粉色长裙,沈柏良的魂儿就没了。 苏绾怎么就能看上江永安这个泥腿子? 他只是一个临时工! “江永安同志,我们还是应该正确对待这个问题,你赔不赔得起是一回事,他们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你的临时工转正,一定没希望。” 杨成几人立即傻眼。 大家忍住怒气,退开。 沈柏良转身出门口的时候,还特意冲着苏绾坏笑了下。 太嚣张了! 苏绾手指握拳,她想打人。 曾亮作为保卫科科长,作出如下决定破坏事件要经过调查才能确定责任,在此之前,江永安作为最后一个接触拖拉机的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大家先回去吃饭,我马上向张副厂长汇报这件事。明天,再作处理。” 苏绾看着被划破车轮胎,又看着那个坏的油箱,心里就难过。 这不是钱的事,这辆拖拉机是她开过的,她心疼。 损人干损事,沈柏良真是没良心。 “大家都先回去吧,这现场由我和南勋守着,一切等天亮再说。”曾亮把大家劝回去,江永安一直沉着脸,杨成几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等大家都离开,苏绾这才环顾四周。 以沈柏良那点力气,若真是他用大铁锤砸坏油箱,大铁锤一定还在这个车间里,他是拿不出去的。 江永安也拿着手电筒,跟几位保卫科的同志在四下翻找。 在保卫科工作半年多,别的不说,江永安的人品大家都清楚,这么严重的破坏事件,怎么可能是准备转正的临时工干的? 即便嫌疑人不是江永安,厂里的任何一个临时工都干不出这种事。 车间很大,能翻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没有收获。 江永安见苏绾打着哈欠,便说要先送苏绾回去。 曾亮生怕再出问题,便把剩下的几位保卫科的同志都叫了过来,二人一组,每组值两个小时的班。 同时,曾亮也亲自去其他的车间巡视,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苏绾回到宿舍,给江永安留了门。 半夜听到江永安回来,可天不亮江永安就出了门,等苏绾起床洗漱,发现桌上已经摆着两碗白米粥和两块桃酥。 “姐姐,我只吃白粥就行,桃酥都给你。”苏小豆人精儿似的把桃酥推给苏绾,苏绾则把桃酥都给了苏小豆。 苏绾吃过早饭,把苏小豆送到农户王家,这才推着旧自行车出门,她打算去镇派出所一趟,这么大的事不能只听沈柏良一个人的证词,她要去报案。 不论是谁干的,这足以够成破坏公物罪。 这可比丁四花的那件事要恶劣得多。 自行车走过缓坡,苏绾被人叫住。 “绾绾,你还不知道吧,江永安被派出所抓走了!”池若很紧张,装出担心的模样,“绾绾,你快去求求柏良哥吧,他家沈伯伯认得派出所的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啥?! 苏绾没想到沈柏良会恶人先告状,竟然先去派出所报了案。 池若稳住苏绾的车把,见苏绾从自行车上下来,便靠近低声说“只要你给我五百块钱,这件事,我一定给你搞定。” 五百块钱? 苏绾拧眉,斜眼看着池若,池若倒是换回了工装,可那套落着几块大补丁的工装,很难看。 “五百块钱,不多了。要是派出所找到了证据,你们可是得赔偿一千五百块钱,江永安连临时工都没得当!” 这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没人看见是沈柏良干的。 除非,池若能说实话。 苏绾压低眉头,耐着性子问“以你之见,这五百块钱给你……还是给沈柏良?” “当然是先给我,我送过去!” 第四十五章 江永安去江陵县 池若的眼睛闪亮。 她猜到苏绾有钱,可她没想到苏绾能这么痛快地答应。 “绾绾,不是我说你,江永安把拖拉机搞成那样,临时工怕是也当不成了。” “更何况,去了派出所就会留下案底,到哪里招工都有困难咧!” “柏良哥的父母都是县城里干部,你何必吊死在江永安这一棵树上,绾绾,从前你不是总让我给柏良哥送东西……”池若打着如意算盘,絮叨地劝说。 苏绾轻蔑地笑笑。 “你听我的,粮本、副食本都放在我这里,江永安的那一份也放在我这里,只要你去找柏良哥,他一定能帮你。”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拖拉机厂门口,有工人从工厂下班出来。 苏绾有意提高音量,“池若,照你这么说,把五百块钱给了沈柏良,他就能把这件事摆平?” 池若说得兴奋,轻拍着胸脯,“当然!” 走近的几位女职工听得清楚,惊讶地稳住脚步,仔细听。 “这件事曾科长已经上报给厂里,沈柏良还能帮得上忙?”苏绾继续套话。 “其实,另有隐情的。不过,这件事只有我和柏良哥知道。”池若用力地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苏绾看到她的真诚。 她太想要那五百块钱了。 二百五十块钱的彩礼钱被她还给了苏绾,父母得知那些钱都是池若借的,立即就打算把池若嫁出去,换些彩礼钱来给她弟娶媳妇。 池若不想嫁给县城里带着三个孩子的老鳏夫。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早就看见二人走过来的妇女主任梁凤,竖起耳朵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立即大声宣传“怪不得,我说江永安那么好的同志,怎么就能搞破坏,这是有人陷害他!” 众人跟着附和“就是说嘛,小江同志是个好同志,我们都瞧着他工作认真。” “说他能搞破坏,谁信呢?” 工厂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池若发现是她说漏了嘴,吓得她捂脸也不是,捂耳朵也不是,低着头忙跑开。 一直等在第四车间办公室里的沈柏良,以为苏绾能来求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池若。 他举起面前的报纸假装没看到池若进门,刚好有工人进来找他处理工作上的事,沈柏良直接绕开门口的池若,去了车间。 池若看着沈柏良的背影,想跟上去,却又退开几步,只好先去食堂上班。 那五百块钱,应该不会泡汤了吧。 半个小时后,凌水镇派出所。 苏绾停好自行车,江永安和南勋正走下台阶。 “看看,还是嫂子担心你。”南勋很懂眼色地打了个哈哈,便去供销社买东西。 苏绾见江永安面色如常,便没多问。 一路上的紧张情绪消失。 苏绾把池若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地说给江永安听。 “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去江陵县的大客车半个小时后出发。” “你要去江陵县?” 苏绾想起她的父母还在江陵县的农村,上辈子她自知对不住父母,便在腿伤之后从未提起去探望,即便后来父母返城恢复原职,她也没能再见到二老。 “你想去吗?”江永安注意到苏绾在出神。 想,当然想。 一想到能见到父母,苏绾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歉疚突然就涌上来,这辈子她要好好孝顺父母。 “去江陵县当天无法返回,小豆一个人在家里不行。这样吧,你到了江陵县买些生活必需品给他们送过去。”苏绾把剩下的一百多块钱卷在手帕里,“剩下的钱,都给他们,让他们买些吃的填补。” 江永安轻拍衣兜,“我有钱。” “你跟爸妈说,我和小豆都好,让他们一定吃饱饭。”苏绾硬生生地把那个卷着钱的手帕塞到江永安手里,“另外,你的事也不必着急,都是沈柏良揣着坏心眼儿,我有办法收拾他。” 苏绾把江永安送到长途汽车站,又给他买了几个包子和两个甜瓜,让他在车上吃。 看着去往江陵县的汽车缓缓离开,苏绾这才去副食商店买下五个大面包、两包槽子糕、两瓶烧酒。 回到拖拉机分厂还不到中午,苏绾推着自行车直接找到了半山腰的放羊老人家。 放羊老汉姓高,已经七十三岁。 见厂里的女职工上门,高老汉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没看清,那天早上的雾太大。”高老汉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绾在高老汉家的柜子上看到了两罐麦乳精、两个桃罐头和几包点心。 看来,沈柏良来过。 苏绾打量着高家的草顶房,瘦得皮包骨头的小丫头正在厨房里洗菜叶,里屋隐约传来气喘咳嗽的声音。 “大婶在生病?”苏绾问。 “年纪大了,气喘病。”高老汉敲打着手里的旱烟管,眉眼低沉。 “我家里有几个传下来的方子,说不定能治得了大婶的毛病。”苏绾走进里间,低矮的草屋里透着一股霉味。 高老汉跟进门时,颇有些不信任地打量“小姑娘,看你的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就算你有家传的方子,我也没钱抓药。” 再说,他老伴的毛病是年轻时落下的,怎么可能治得好。 “这病我能治,今天用上药,明天就让大婶不咳嗽。”苏绾坐到土炕边,拉过高大婶的手腕。 号脉、看舌胎、听肺音…… “大娘这是长年气管炎引起的肺心症,我刚好带着三种西药,先给大娘用上。” 苏绾当着高老汉的面掏帆布包,其实是从她的医药空间里找出消炎、止咳和化痰的三种药水,大小针管拿出来配好药,不到十五分钟已经给高大婶挂上点滴。 “这?!姑娘,你是医生?” 刚才不是说,只有家传的方子? “差不多吧,算是赤脚医生,我在拖拉机厂的卫生室工作,在县医院里实习。” 老乡们都认县医院,听到这三个字,高老汉有些激动,可他马上又变得神色黯淡,局促地道“可是,姑娘,我没钱呀,家里的小羊糕没卖出去,羊奶倒是有,可没人买,地里的谷子还得再过一个月才能成熟。” “不收钱!” 第四十六章 赵大板牙拦路 苏绾真心诚意地道“反正,我回家也是陪妹妹,现在用上药,晚上就能缓解,我再给大婶煎上一副中药。” “这,这可使不得!”高老汉已经双眼含泪。 苏绾不顾高老汉的阻拦,马上从医药空间里抓出三剂止咳平喘的中药,随后在灶边用瓦罐给高大婶煎药。 见那小丫头跟苏小豆差不多年纪,她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躲到高老汉的身后,低声嗫嚅“高小丫。” 高老汉笑着轻抚小丫头毛燥的发顶,“小丫,去打点羊草回来,顺便扯两把青菜。” 高小丫听话地背着竹筐,一个人往山坡田地那边走。 高老汉看出苏绾的担心,“没事的,这丫头两年前就能跟我放羊咯,可怜的娃,她爸妈说扔就把她扔了。” “她爸妈都是知青,这孩子被我捡到的时候,怀里放着个小本子,我又不认字……”高老汉很信任地从柜子里翻出破皮的红本子。 递给苏绾。 上面果然写着孩子的出生日期、姓名。里面还有许多文字,苏绾一时也看不完。 “高大叔这么信任我?”苏绾笑着把本子递回去。 “我怕孩子长大,还不知道她爸妈的事,可我又不能给那些嚼舌根的人看。”高老汉又去挖旱烟袋,满脸的无奈,“我和你大婶都七十多岁的人了,黄土埋半截儿,谁知道哪天就会出事。” 苏绾制止他,“大叔和大婶的身体都好着呢,别说这些丧气话。” 高老汉索性把烟袋收好。 苏绾认真地看完本子上的内容,说道“她叫周雨,本子里面写着爸、妈的地址,一个在江省一个在滇省。” “啥?!这么远。”高老汉又像是松了口气。 高老汉叹气直接说“她爸妈都是下乡知青,这件事我倒是猜到了。只要她不想去找亲生父母,就永远是我高家的小丫。” 二人又聊了几句,苏绾把本子还给高老汉,让他好生收着。 苏绾去给高大婶拔针,煎好的中药端到面前。 高大婶一口气喝完,这才喘着气感谢苏绾。 苏绾离开时,高老汉提着瓦罐追出来,“苏大夫,这是自己家产的羊奶,今天不喝掉,我就只能做成奶疙瘩,也不值什么钱,我知道不够药费,但多少也是我和你大婶的心意。” 苏绾高兴地接受。 “傍晚,我再过来给大婶煎药。”苏绾提兜里的东西高老汉半点都没收下,一股脑地给苏绾挂到了自行车上。 见苏绾要离开,高老汉又按住苏绾的自行车,犹豫着说道“苏大夫,我知道你的来意,可那套工装……已经被拖拉机厂的沈技术员花钱买回去,你看看这个,能不能有用?” 高老汉掏出一块布料,那是工装上撕下的一小块,正是工装上写名字的地方,“沈柏良”三个大字清清楚楚。 “高大叔,这个就够用!放心,我只说是在草丛里捡的。” 苏绾回到宿舍,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她先把羊奶过滤,又放到灶上烧开,盛出一大碗给苏小豆送过去,剩下的都放到了院井里。 这年月存储东西,基本都是放在水井里,有的人家倒是有地窖,可鲜羊奶不可能存放太久,苏绾想着晚上下班回来再加工一下。 看着那块写着“沈柏良”姓名的工装布料,苏绾就有些激动。 简单吃过午饭,苏绾换好工装准备去食堂上班。 她才走出没多远,便看见有个猥琐的身影躲到大树后面。六月里玉米拔节,道路两边望不出去,若真的有人从青草窠里蹿出来,苏绾怕是真的不好躲。 苏绾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骑自行车,那人已经从树后面绕出来,竟然是后河村的老光棍。 黑黄的牙齿露出来,老光棍笑得邪恶。 “俺村老池家的大姑娘可说了,你就稀罕俺这样的,这是二斤猪下水,给你。”老光棍举起臭哄哄猪大肠,往苏绾这边走。 苏绾听得清楚,是池若怂恿老光棍来的?! 她就知道,池若没安好心。 “赵大板牙,你是不是以为我好欺负?”苏绾抄起路边的两米来长的树枝,轻轻抖掉树枝上的泥土。 “苏同志,你都知道俺的名字,哈,哈,还说不稀罕俺!”老光棍丝毫没有惧怕,他竟然朝着青草窠招手,“兄弟几个出来吧,今天你们帮哥抢了媳妇回去,哥哥给你们买五花肉吃。” 苏绾慌了。 四个体型高矮不一的村民拦住去路。 苏绾身形纤瘦,又是个女人,那天晚上要不是趁着天黑,她怕是也收拾不了这个老光棍。 苏绾退步时踩断地上的树枝。 往回逃? 单间宿舍那边本来就没几户人家。 就算她能成功跑回到单间宿舍里,可也未必就能躲得过这一群男人的追捕。 “赵大板牙,你这是犯罪!”苏绾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边打量着身后的那条下山的小路。 这条小路年久失修,基本无人走。 尤其是二次塌方之后,这边好像已经被水冲出沟壑。 “臭娘们儿,你把老子扒光看光,老子今天说什么也得把你也扒光!”赵大板牙铁了心,“兄弟几个,把这丫头给我捉住,老哥跟你们一起开荤。”说着,他就要去解裤腰带。 苏绾又退后三步,已经站在小路的石阶边,见那几个村民逼近,苏绾举起木棍又道“我记住了你们的脸,等我到派出所报案,你们都是帮凶,你们都得蹲局子。” 苏绾指着其中的个头最高的汉子,“兰二熊,你已经结婚好几年,媳妇不孕不育吧,告诉你,这毛病我能治!” 木棍指向另一个人,“王铁蛋,你家两个孩子已经八岁,长得还没有人家孩子五岁高,你就没发现不正常吗?” “魏石头,还有你!你娘一到这个季节就脚疼地下不了地,对不对!” 苏绾说得太快,几人惊愕之余,相互对视。 上辈子,苏绾在后河村做赤脚医生,这些人家的大事小情她都知道。 赵大板牙见几人犹豫,就想自己扑上去,苏绾边躲边喊 “我是拖拉机厂卫生室的卫生员,我男人是江永安,是保卫科的。” 第四十七章 被送到镇卫生所 “你们都被赵大板牙给骗了,我和我男人早在半年前就领证结婚了!” “你们要是敢帮他,你们就是犯罪,我会带着警察一个一个找到你们家,然后一个一个指证,看看你们的老婆孩子以后怎么见人!” 苏绾趁众人走神,朝着赵大板牙扔出两块石头,被石头砸倒的赵大板牙摔倒,苏绾一溜烟儿地从小路跑下山去。 她没跑出多远,就传来小路上的塌方泥石下滑的声音。 进入六月就雨水不断,村民们知道泥石塌方的可怕。 “追呀!”赵大板牙拍着腿吼叫。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兰二熊先开口“赵光棍,你不是说那个工人拿了你的彩礼钱吗?我们几个听着可不是那个意思。” “对呀,你竟然骗我们过来害人?” “我们还是快回去吧,我可不想蹲局子!” “我们都是路过,路过!” 四人从另一条路径直往后河村跑,老大板牙看了眼已经堆满石头的小路,回头去捡他提来的猪下水。 骂骂咧咧地去追那四个人。 苏绾听到身后有泥石滚落的声音,她干净体面的新工装在奔跑的小路上不断地被树枝划破,她也因为跑得太快,几次朝着山下翻滚。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苏绾也不知道摔倒过几次。 等她远远地看见山下的公路,背后突然有东西飞过,一块比蓝球还大的石头挟裹着无数沙石从苏绾的手边落下。 苏绾本能地抱头翻滚,可她还是摔在公路边,并被一棵倒下的柞树砸中。 不可能,上辈子的事情不可能重演。 疼痛尖锐地刺激着苏绾的感官,模糊中她看见有辆大解放停在路边,有人从车上跳下来朝着她这边跑过来。 “救命!”苏绾晕死过去。 江永安怒吼着扳开那棵倒下的柞树,把苏绾抱紧在怀里,“绾绾,你醒醒!”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有人从山滚下来的。” “都说了,那边的山石不结实,怎么还有人从那边下山?” 苏绾在大解放的后车箱里醒来,感觉有人正紧紧地抱着她。 “绾绾,苏绾,你别睡。我们马上就到医院!” “绾绾,你看看我,我是江永安。” 苏绾缓缓地转动眼睛,看清抱着她的正是江永安,然后伸手抚江永安的额头,“你怎么也划伤了?” 江永安见苏绾清醒,惊喜之余把人用力揉进自己的怀里。 原本就浑身疼的苏绾感觉要被勒背过气去,“松,咳,松开我,我,咳。” 江永安意识到太用力,忙松开手臂,却还环着苏绾,并把她扶到自己的双膝上,让苏绾坐得稳当些。 苏绾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双腿,发现只是左边小腿疼得厉害,这右边只是划破皮,这才舒了口气。 “我大约是拉伤的脚踝的筋,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苏绾冷静地按了按胸口和肋骨,没有受伤。 好在那块大石头落下时,她躲得快。 江永安心疼地用手帕按着苏绾发顶和额头划伤的伤口。 还在流血。 “我没事,你别担心。”苏绾往男人的怀里依偎,这才发现后车箱里还有四五个人,除了王小六等三人还有池若。 池若见苏绾看见了她,忙想凑到跟前讨好。 “绾绾,你没事吧,我看看,你说你着什么急,为啥就得从小路下山呢。”池若关切地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两块白毛巾,递过来。 苏绾没接,江永安也没接。 “我?为啥从小路下山?池若,你不清楚?”苏绾要不是浑身都疼,她想把池若直接从大解放的车箱里扔出去。 “绾绾,你是不是摔糊涂了?是我看见你摔下来,喊人来救你的呀!”池若装好人的演技越来越逼真。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赵大板牙怎么会出现在我上班的路上?”苏绾当着几人的面接着质问。 “他又怎么知道,我今天是下午两点上班?” “赵大板牙口口声声说我收了他的彩礼,那些钱呢?” 池若眼神来回游离,故作镇定“绾绾,你说啥,我听不懂。” 大解放停在镇卫生院门口,杨成和王小六去抬来担架,江永安已经把苏绾抱着送到诊室。 “怎么摔成这样?我看看。”镇卫生院一共只有五名医生,四人是赤脚医生转正的,还有一个是卫校毕业的年轻人。 看着那位五十多岁的赤脚医生笨手笨脚,苏绾叹了口气,便让他准备好纱布和药棉,自己处理伤处,自己包扎。 好在,头顶额头的伤口都不深,不用缝合。 至于,小腿拉伤的地方,用一点白药敷好,另外一条腿上的划伤也都上了止血药进行了包扎。 看着苏绾既迅速又齐整地给自己包扎,那位赤脚医生关注地问“姑娘,你是卫校毕业生?” “不是,但我在县医院实习。”苏绾知道应该怎么说。 赤脚医生边夸苏绾能干,边提出“姑娘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到我们这里实习的,我们这里要求不高,不是卫校毕业生也可以的。” “我到镇里说一声就行。” 这年月各类人才都稀缺,更缺医生。 “好呀,只是我平时工作忙,到镇里骑自行车也得半个小时,我那边……”苏绾本想拒绝,她想把话说的委婉一些,却被对方理解成在提工资的事。 “实习生是没有工资的,我可以给你申请补贴,一个月二十六块钱。” “你每天过来坐诊两三个小时就成!”那老赤脚医生显出真诚。 苏绾也没想到,县医院实习生的身份这么好用,竟然轻轻松松就能在镇卫生所找到兼职。 “行。只不过,我得过些日子再过来,你也看到了,我这身上有伤。”苏绾想着要先得到工厂里卫生室的工作机会,稳定之后再出来做兼职。 “你答应就行,我打报告也得几天,那就下个月一号开始,行不?”老赤脚医生指指洗得发黄的白大褂,“我姓陈,你叫我老陈就行。” 苏绾这才看清白大褂上的一块小布条,布条上面写着“陈洛升”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是他? 第四十八章 抢饭盒 受伤情急,苏绾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长相,现在仔细瞧瞧还真认出了这个人。 他就是凌水镇里出了名的庸医——陈洛升。 上辈子苏绾的腿伤未愈,田大牛曾找陈洛升治疗。陈洛升也以家传中医为名,乱施针乱用药,结果差点闹出人命。 苏绾险些被那些“毒药”给害死。 要不是江永安发现不对劲,苏绾怕是早早地就没了命。 上辈子苏绾也是在有了医药空间,习得医术之后,才能辨别有些中药看似能治病,用的不对也会害人。 与陈洛升共事,那还不得给他背黑锅? 可刚才已经答应了陈洛升,苏绾也不好改口。 江永安拿着三盒消炎药从外面进来,陈洛升还装模作样的给苏绾说了些注意事项。 “既然没什么大事,也不用住院。”苏绾示意江永安扶着她,没想到江永安长臂展开,揽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抱进抱出的,怪难堪的。 苏绾红着脸被江永安抱出镇卫生所。 刚才惊险的一幕让众人都跟着捏一把汗,自从雨夜洪水过后,已经连续几次有过塌方事故,也有人伤得不轻。像苏绾这样只受一点轻伤,也算得上是福大命大。 “送我回去吧,食堂那边我没请假。”苏绾被江永安放到大解放的驾驶室里,自己则坐到了司机的驾驶位置上,霸气开车。 拖拉机厂的工人会开拖拉机这不是什么难事,可江永安竟然会开大解放,那就很神气。 要知道,整个拖拉机分厂也只有两辆大解放。 晕然这辆车并不是拖拉机厂的。 苏绾这才注意到,被江永安赶到后车箱里的那位司机和江永安的年纪相仿。 “这是江陵县邮局运输队的车,今天幸亏有他在。” 苏绾缓了精神,可伤口都在隐隐地作疼,她倒是想跟江永安多聊几句,可她开口的声音就像是蚊子在哼哼。 算了,还是留着力气吧。 苏绾放弃回应,靠在座椅上,偶尔朝着江永安微笑。 “回去我跟丁科长请个长假,你先回宿舍休息。” 才说完这话,他又叹了口气,“单间宿舍那边太僻静,不适合居住,我们要不要在镇里找间房子?” 凌水镇距离拖拉机分厂并不是很远,而且有一条平坦的公路贯通,如果骑自行车上下班,住在镇里倒也还算方便。 苏小豆也到了上学的年纪,镇里的中心校比起村子里的小学条件要好些。 更何况,沈柏良和老光棍都知道苏绾有时会一人住在单间宿舍,那边更危险。 “在我找到房子之前,你搬回大宿舍,跟大家住在一起。”江永安立即补充“吃饭的事,你不必担心,我给你送过去。” 直到苏绾回到拖拉机分厂,这才发现池若竟然没跟着回来。 不知道池若又在憋着什么坏。 等她抓住老光棍,非得拉到池若跟前对质。 老光棍的彩礼钱她也敢要? 那就让她自己尝尝恶果! 苏绾被江永安抱着送到大宿舍时,有几位女工正在宿舍里打扑克。 见江永安抱着苏绾进门,所有的人都惊讶愣神。 这是离婚了? 那咋还抱着送出门呢? 众人不敢上前问,却都在心里嘀咕。 很快大家就发现苏绾的头顶包着纱布。 直到江永安又进进出出七八趟,不仅给苏绾搬来了新的铺盖卷,还给苏绾拿来了大红苹果、糕点、罐头,甚至还有麦乳精……众人这才停止了胡思乱想。 “什么?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有好好的大路不走,走小路,活该。”姜美丽轻哼出声,随后便有人小声议论。 不是什么好话,苏绾索性不听。 “苏绾,上回你吃了姜组长的饺子,你什么时候还?”食堂女工汪倩倩走过来,打量着苏绾床头边放下的两个新饭盒,“还真有你的,别人偷吃东西,怎么着也会把饭盒送回去,你可倒好,连姜组长的饭盒也用着不还了?” 苏绾头疼,斜视汪倩倩。 “你不还,我拿过去给姜组长!”汪倩倩个头不到一米五,才二十岁出头,抬头纹就已经有了三条,一张腊黄皮的老脸,三角眼很难看。 她跟在姜美丽身边,就像哈巴狗。 苏绾懒得理她,汪倩倩以为苏绾怕了她,得意地拿起饭盒掂了掂,“哟,还装着吃的呢。都给姜组长吧,算是你赔她的饺子。” 姜美丽不是没听见二人的对话,偏她一向嚣张,就算知道那饭盒不是她的,可她也不相信苏绾能买得起新饭盒,也不相信苏绾能吃得起饺子。 汪倩倩旁若无人地打开饭盒,一股肉香扑面。 上面的铝饭盒里竟然是一只猪蹄,她不由地吞口水,“你,你这是从哪偷来的?”下面的饭盒打开,里面竟然是饺子。 还是肉馅的,那香味从鼻孔钻进去,一下子就在汪倩倩的肚子里掀了几个个儿。 咕噜咕噜! “姜组长,你吃!”汪倩倩明明自己馋得很,却把饭盒递到姜美丽跟前,姜美丽理所当然地接过饭盒,就在她伸手准备拿猪蹄时,一只男人的大手夺走饭盒。 动作很快,没人看清江永安是什么时候进宿舍门的。力道很大,他不过是把饭盒夺了回去,姜美丽被那力气掼着从床边滑到了地上。 “江永安,你敢抢姜组长的东西?”汪倩倩真是个嘴欠的。 跟在江永安身后的王小六和张魁子同时挤到跟前,“姜组长的?你们家姜组长脸皮怎么那么厚?那猪蹄是永安让我去买回来的。” 杨成也掀开门帘走进大宿舍,“那饺子是我家你嫂子包的,怎么就成了姜美丽的!” “我说你们这些个死丫头,工友受了伤,你们不关心也就罢了,怎么还欺负人呢?”杨成年纪大,他又是保卫科里的老人儿,在众人面前有威信。 “再说了,那两个新饭盒分明就是苏绾自己的,怎么就成了姜美丽的?”王小六又道“那天永安落户口,苏绾请我们吃的饭就是肉馅大饺子,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苏绾偷吃姜美丽的饺子?” 第四十九章 池若帆布包里有钱 王小六干瘦的小身子板往前挺,“告诉你们,欺负人没有好下场!” 汪倩倩从刚才就躲到了角落里,全当那事不是她干的。 至于姜美丽为了不让自己尴尬,忙装作才从柜子里找到自己的新饭盒,假笑道“姑妈说要拿饺子给我,哎呀,认错饭盒也是常有的事,你们急什么。” “走,我们出去吃饭。”姜美丽拿着空饭盒往外走,眼明的女职工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即替苏绾打抱不平。 敢情那天晚上,是池若和姜美丽抢苏绾的饺子吃不成,反倒被蝎子蜇。 真丢人。 卫林林带着那天从县医院里回来的几位女职工过来看苏绾,知道她伤势不重,这才放下几人凑钱买的桃罐头。 等众人离开,江永安还不走。 他正在给苏绾的铺位上方搭架子,然后又在架子上挂上了布帘。 苏绾趁着人少时,也悄悄地从医药空间里取出针管,给自己注射破伤风药剂。 空间里的神奇药水,要每隔七天才能取一次,那天在县医院里,她把剩下的药水都给了被缝合的伤者,现在自己倒没的用了。 李月如虽然还在坐月子,倒也能下地行走,她走过来帮忙。 江永安见苏绾困倦,正准备回单间宿舍取东西,却听见有人站在大宿舍门外喊他的名字。 “江永安,张副厂长叫你过去。” 苏绾挣扎着起身,想跟他一起去。 “你躺好休息,问题我都解决了,放心吧。”江永安给苏绾掖好被角,这才大步往外走。 看着江永安的背影,忙叫住他。 “要不是我受了伤,我会去找沈柏良,池若说那件事另有隐情,这说明至少他们二人是知道真相的。”苏绾把那块写着“沈柏良”名字的布条放在江永安的手心里,“你可以想想办法,让他说出真正的破坏者。” 江永安眉梢略挑,唇畔压下去,眼神里尽是担心,“那天……” “以后,我再告诉你,你现在快去吧。”苏绾催促江永安离开。 江永安握紧那块布条,走出大宿舍。 苏绾受伤请假的事,传到丁玉耳朵里,丁玉以食堂缺人手为理由,说是要扣苏绾的工资。 卫林林几人听说这件事,便去食堂帮忙,说是四个人顶苏绾一个人的工作。 结果,丁玉拗不过卫林林几人,只好答应不扣苏绾的工资。 苏绾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半,要不是池若嗲声嗲气地说话声音,她还醒不了。 “永安哥,我这样叫你,可以吧?”池若的声音并不大,“永安哥,我们俩都是临时工,我们同命相连呢。” “苏绾也真是的,她就不想想,从小路下来,不仅摔到自己,还让我们为她担心,真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她应该不会是想让沈柏良过来看她吧?”池若像是说错了话,又立即息声,然后才改口“哎呀,不会是那样的,绾绾已经给你落了户口。” “绾绾说了,要把你们的副食本都放在我这里,放心吧,我会给你们管好工资和粮食的。”池若正准备继续说,她的身后突然传来冰冷的声音。 苏绾打开布帘坐在床边,清着嗓子道“池若,你现在说谎都不打草稿吗?” “你说我为什么会从小路上摔下来?”苏绾的质问引来宿舍里其他人的目光。 卫林林正端着热气腾腾的煮鸡蛋进门,听见这话立即跟着说道“池若,我听第六车间的工人说,看见后河村的几个汉子从山上那条路跑开,是不是你又作什么妖!” 池若是后河村的。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江永安刚才还算平静的神情立即严肃几分,那双眼睛紧盯着池若,池若立即退开几步,朝着卫林林白了一眼,“卫林林,你有文化就能诬赖好人?” “我是后河村的不假,可整个后河村的人我都得认识?他们去单间宿舍那边,我怎么知道!” 池若以为自己撇开了关系,却听见苏绾冷嘲道“池若,你还说跟你没关系?刚才卫林林只说有人在山路上看见了他们,你怎么知道是去我的单间宿舍的山路?” 众人闻言都笑出了声。 池若知道说错了话,脸腾地就红起来,狡辩道“你们这是欺负我?看我是个临时工,你们就合起伙来给我安罪名。” 苏绾又道“要不要把后河村的赵大板牙叫过来?” “叫,叫他来干什么?”池若下意识地去按自己的帆布包,苏绾给卫林林递眼色,卫林林扯过来,反着个儿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地上。 众人惊讶。 二十几张大团结和两卷票! “池若,这钱是赵大板牙的彩礼钱吧?”苏绾已经被江永安扶着站起来,“我劝你从哪要来的还哪去,要不你可能会真的嫁给赵大板牙。” 池若紧张地快步上前,立即把钱和票都捡了起来,一边捡一边哭,“你们冤枉好人,这些是我给我弟借来的钱,你们都欺负我!” 她把钱票收好,便抱着帆布包哭着跑出宿舍。 苏绾看着江永安无奈地摇头,“我现在要去卫生室,这里太吵闹。” 江永安也没想到,女工宿舍怎么会这么闹腾,才住了不到一天,竟然出了好几件事。 他还想打横抱苏绾,被苏绾拒绝。 要是真的被江永安打横抱着走过大半个拖拉机厂,那她还不被妇女主任烦死? 江永安蹲在苏绾跟前,苏绾趴到宽阔的脊背上。 上辈子她被江永安背着走过好多路,这辈子被江永安背着,心底突然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才走出不远,便有工人走过来指指点点。 “永安,你放我下来。”苏绾红着脸,“我自己走过去。” 男人用力搂紧苏绾的小腿,“不行。” 等苏绾在卫生室的床边坐下,梁凤和几位工厂里大姐就都来了。 “小苏同志,你的伤严重不?还能给我们扎针吗?” “苏大夫,你要是不能给我们扎针,我就得去镇里。” “听说,你是被人从小路上推下去的?” “天杀的,要是被我逮住他,一准把他扭送派出所。” 苏绾手臂上的伤口并不多,她虽然不能站立行走,但也不妨碍给梁凤几人挂药水。 江永安见苏绾打算继续工作,皱眉。 第五十章 需要多休息 “苏绾受了伤,需要多休息。” 江永安眉头深锁,眼神里尽是不悦,像是护着什么宝贝似的,站到苏绾跟前。 “哟,这还心疼起媳妇了?”歪嘴女工闫淑珍不屑地说,“苏绾是卫生室的实习生,不干活在这里干什么?” “就是,苏绾要是身体不舒服,那就请假回宿舍休息。” 几位中年妇女差不多都开了口,分明是不想再去镇卫生所,话说回来,就陈洛升那样的赤脚医生,谁找他看病,那都是倒霉事。 江永安二话不说,转身就打算把苏绾抱起离开,还是苏绾按住江永安粗糙的大手,用安慰小孩子似的语气道“我没事的,这几位大姐平时也没少帮我。” 苏绾纤细柔嫩的手掌拉着江永安的手指轻摇,杏眸里透着光亮和狡黠,倒是没有半点娇嗲。 可怎么瞧怎么让人心疼。 江永安轻蜷大手,生怕把苏绾的手握疼,点揉了两下这才松开,冷硬的眼神变得柔和。 “那,我帮你,你说怎么扎针。”江永安转身去拿药箱。 在场的几位大姐被逗笑。 “我的天,永安,你以为这里是公社养猪办呢?给猪扎针也得学几回呢,你这是要把我们扎成筛子?” “哈哈,可不?” “这小年轻的……” 众人笑得更开怀。 梁凤作为妇女主任,最后给这件小事定了音,大家还在这里扎针,但都不能再说笑,不能吵到苏绾休息。 王小六和卫林林把宿舍那边的东西都给搬了过来,梁凤这才问起“怎么,宿舍那边不能住了?” 卫林林刚想把姜美丽抢饭盒、池若骗钱的事说出来,苏绾先一步平静接话“是我想在这边多看看医书,过两天就要公开选拔,怕在宿舍里打扰大家。” 苏绾给卫林林递眼色,卫林林噘着嘴往外走,王小六也跟了出去。 女职工宿舍就是个是非之地,不住在那边也好。 江永安扶着苏绾走到配药室,给她拿药瓶、递针管。 苏绾给几位大姐扎针,神情专注、动作熟练、热情攀谈、说笑幽默,与之前那个嚣张跋扈的丑陋女人判若两人。 坐回到椅子里的苏绾,这才发现小桌面上已经摆满。打开的桃罐头、拿出来摆好的桃酥和点心,还有一杯冲好的麦乳精。 “折腾了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先垫垫。”江永安坐到苏绾对面,“晚上想吃什么?那饭盒里的猪蹄和饺子脏了,我让王小六处理掉。” 这人,还有洁癖? 苏绾笑起来嘴角有笑涡,好看。 “现在去镇里买猪骨头,大约得晚上七点以后能吃上饭。”江永安见苏绾不说话,自行决定。 “不吃那么油的,五点半食堂开饭,食堂有什么我吃什么,以后别花那钱。”苏绾这才注意到江永安两手袖口和衣前襟上有黑色的油污。 江永安点头“明天一大早,我去镇里给你买猪骨头,好好补补。” 等江永安出了卫生室,或坐或躺着挂药水几位大姐这才笑出了声。 大家都夸苏绾有福气,有这么好的男人心疼她。 挂药水的几位大姐离开后,沈柏良提着一大网兜的东西急匆匆闯进卫生室。 “苏绾,你怎么摔了?我听说……”这男人还不把自己当外人,竟然走近想抱苏绾,要不是苏绾硬撑着退开,估计沈柏良就得了逞。 “绾绾,柏良哥说要来看你,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池若进门时,沈柏良正心疼地要给苏绾检查伤口。 池若见状上前阻拦,倒不是她有多护着苏绾,是她看着沈柏良跟苏绾亲近,心里就不舒服。 “柏良哥,你放心吧,绾绾的伤口是在镇卫生所包扎的。” 苏绾没想到这两个讨厌鬼能一起上门。 池若假惺惺地把一碗炖豆腐放到苏绾跟前,闻着味道应该是她自己做的。 “池若,你不给赵大板牙送去,你给我?”苏绾盛一口桃罐头汁,抿唇喝下去。 挺甜的。 “咳,赵……那个谁跟我有什么关系,绾绾,你别乱说话。”池若的脸腾地红到耳根,眼神有些慌乱地去看沈柏良。 “你跟赵大板牙没关系?”苏绾笑得意味深长,“你不是还收了他的彩礼钱吗?” 听到“彩礼钱”三个字,沈柏良的眼神终于落到池若这边,只是他打量的不是池若的脸,而是她的帆布包。 沈柏良欠着赌债,这不是秘密。 就算他爸妈都是城里的干部,有这么个败家的儿子,日子想过好,也难。 “那不是赵大板牙给的,是我去镇里借的,下午已经送回家去。我弟那边相亲,马上就要结婚用的。”池若不敢抬头,生怕和沈柏良对视。 “噢?那就难怪了。”苏绾不动声色笑笑。 这时,有受伤和生病的工人进门,二人一前一后只好离开。他们没走出多远,苏绾就听见沈柏良大声咒骂的声音。 窗户打开,苏绾把沈柏良送过来的东西丢出去,池若生怕她的那碗炖豆腐会被倒掉,小跑着过来端走了。 “真不知道四车间的沈技术员有什么好,瞧瞧那几个年轻女工,又凑过去了。” “苏大夫,我刚才不小心划伤的手臂产车间的小伙子眼神火辣辣地盯着苏绾瞧,伸出手臂时还有意抬高了些,“你快给我看看。” “挺严重的,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伤口都愈合了。” 众人哄笑。 “苏医生,你看看我,我有关节炎,腿老疼呢。”另一位男轻年凑过来,悄悄把两张电影票递过去,“这周六,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苏绾,跟我一起去看篮球比赛,哥打篮球厉害着呢!”又有一位男职工走过来,抢着说。 苏绾都不知道这群小伙子是怎么时候钻进门的。 江永安端着饭菜进门时,看到卫生室里聚着七八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都是拖拉机厂各车间里顶漂亮的人精儿。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宝贝被别人觊觎是什么滋味。 心里酸。 “你们出去,真能捣乱。”曾亮、吴大奎、杨海城和张雷站在卫生室门口,众人如鸟雀散去。 第五十一章 看戏 杨海城对张雷直言不讳,“看吧,我说要她去我们第四车间,有我护着,谁敢往前凑。” “这群臭小子,看着个漂亮的就像蜜蜂似的涌过来,人家苏绾都是领证的人咯。” 曾亮和吴大奎都在看江永安,这小子的脸黑得像是抹了锅底灰。 “几位领导,快请进。”苏绾扶着桌角没站稳,江永安忙去扶她,那个紧张劲儿落在各位领导的眼里,都忍俊不禁。 曾亮先开口,“你摔伤的事,我们纠察大队得调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雷先查看了卫生室的几个房间,不仅干净整洁,连垃圾都摆放得整齐。 杨海城就是过来打哈哈要人的,他倒是抱着手臂站到曾亮身后,准备伺机插嘴。 “苏绾,你说吧,我给你作主。”张雷见苏绾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关切。 县医院打电话,要求苏绾到县医院实习的事,他已经知道。 这个丫头还真是有本事的,听说她救下了两个人。 “张副厂长,各位领导,这件事我一时也说不清楚,要不……我请你们看场戏吧。” 吴大奎冷下脸,“看戏?” 杨海城饶有兴趣“那好。” 曾亮看看手表,没有回应。 “各位领导工作很忙,我也不能耽误大家太多的时间,就今天晚上八点四十分,就在卫生室。” 张雷看了眼手表,“行,那就今天晚上九点钟,我们几个过来。” 几位领导离开,江永安忙把饭盒打开。 晚上食堂大多会做油水多的菜,可也只能每一份里给一二块猪肉丁而已。 面前的饭盒里,分明摆着六七块巴掌大小的五花肉,上面还临着酱汁,闻着就非常香。 “食堂里买的?”苏绾问。 江永安笑得憨实,“我去镇里买来的五花肉,猪骨头没有了。” 苏绾这才发现江永安嘴角还抹着一块碳黑,看模样是自己生火做饭时弄的,她拿起手帕给江永安擦嘴角,又埋怨“我说了,不用去买,这一来一回你也不嫌麻烦。” “你能快点好起来就行。” 白面馒头和白米饭被推到苏绾跟前,江永安端着高粱米饭和半碗青菜大口吃。要不是苏绾假装生气,他才不舍得吃五花肉。 吃过晚饭,江永安说要去值班。 “你把王小六和张魁子叫过来,然后你八点半的时候,过来躲在帘子后面。”苏绾心里也没底,可若是不教训一下赵大板牙,她就是住在厂区里也不安全。 江永安点头出去。 等王小六和张魁子钻进卫生室,江永安站在远处死死地盯着,他也想知道苏绾到底安排什么事。 见王小六跑出来便骑着自行车走了,张魁子则绕了半圈去了女职工宿舍那边,江永安这才去大门品的门卫室。 晚上八点半,江永安找人替他值班,按时来到卫生室。 听苏绾的安排,江永安钻到了卫生室隔间的帘子后面。 八点四十分,曾亮和吴大奎、杨海城都来了。 八点四十五分,池若猫着腰钻进卫生室。 她先杂七杂八地说了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才跟苏绾提起那天的话题。 “五百块钱不多,你想想,若张副厂长他们真的计较起来,是江永安的工作重要,还是钱重要?” 池若神秘兮兮地道“这么跟你说吧,下午柏良哥过来就是想问你的态度的,一会儿他还会过来,你们自己谈,不过你最好别提钱的事。” 苏绾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就算你们能帮忙,拖拉机都被破坏成那样,这件事也能解决?” “那还不是柏良哥一句话的事?他说是谁干的,就是谁。”池若又道“另外,赵大板牙那边,你就不能帮我应承一下,你把钱都讨要了回去,我也是没办法才到处借钱的。” 苏绾冷笑。 她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池若说完话就准备离开,苏绾假意为了感谢池若,说要给她做针疚美容。 听说扎几针就能变得漂亮,池若当然高兴。 池若躺在门边的床上,苏绾不客气地给她用上了麻药。 一分钟后,池若发现她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三分钟后,赵大板牙提着一盒点心钻在卫生室门口鬼鬼祟祟。 提前十几分钟到来的张雷,带着几个保卫科的男同志,就在卫生室对面的办公室里,看得清楚。 “这不是后河村那个臭名昭著的老光棍?他怎么进来的?”吴大奎脸上没光,他们保卫科的工作有疏漏。 “别说话。”曾亮捅他。 池若老老实实躺倒之后,苏绾就把卫生室的灯灭掉两盏,只留下配药室门口的那盏灯。 卫生室里的光线变得朦胧。 赵大板牙推门进来,一眼看见门口的床上躺着个女人,头脸用手帕遮着,可女人的身段儿让他直吞口水。 “别过来!”苏绾的声音细弱地传出来。 一直躲在床边帘子后面的苏绾的说话声音,像是从床头发出的。 站在门口的赵大板牙并没怀疑。 “你都躺下了,还不让我过去?”赵大板牙笑得难听,“二百五十块钱彩礼,你也真敢要,收了彩礼钱,又不让我解馋,你说说你们这些女工,真是的!”赵大板牙边说边脱自己的衣服,眼看着就要爬上床。 池若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就要俯身下来,紧张得要命。 赵大板牙怎么来了? 这话不能乱说出来的呀。 她还没把苏绾的五百块钱骗到手呢。 苏绾细声细气地道“你先别急,什么彩礼钱,我就没收到。赵大板牙,你这人是不是想骗我?我可是有正式工作的工人。” “怎么没给呢,池若收的,我这里还有她写的收条呢!”赵大板牙凑近,抓起池若的手送到臭嘴边,又是舔又是闻。 池若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赵大板牙怎么能跟沈柏良比呢。 她要嫁的是沈柏良。 池若用了力气想把手抽回去,却被赵大板牙又扯过去。 “真香,你呀你,早点从了我,我也不必叫我们村的兄弟去砸什么拖拉机。” “是你干的?”苏绾问。 “是我,怎么样,老子有力气吧?一会儿,你会知道我的力气有多大。”赵大板牙笑得猥琐。 第五十二章 我们是来帮忙的 “那拖拉机的轮胎皮太厚,我们四个人费了些力气才划破的,砸油箱的大铁锤很重,要知道那天砸了车就没什么用了,我们就拿着去卖废铁。” “苏大夫,今天晚上先上老子过过瘾,明天,我就用自行车把你驼回家去!” 赵大板牙臭哄哄地扑到池若身上,胡乱摸索。 沈柏良从门外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制止赵大板牙,却先猥琐地关门,又低笑出声。 “苏绾,还说你没跟赵大板牙睡?被我抓了现型。” “沈技术员,老子跟媳妇办事,你进来干嘛,滚,滚出去!”赵大板牙挥着干巴的瘦拳头,吓唬人。 沈柏良擒住对方的拳头,冲着床上的人道“苏绾,说几句好话听听,要不,我可就不管了!” 呸,真不要脸! 至此,真相大白。 早就忍不住的吴大奎两步冲出来,摁住赵大板牙狠捶。 “混蛋,二溜子,想占我们厂女职工的便宜,你这是流氓罪。” 曾亮把埋伏在窗外的纠察大队的工人喊出来,大家都憋着笑,呼啦啦冲上去围住二人,也有直接抬手打赵大板牙的。 这叫什么事? 他们抓住了流氓犯! 江永安护住苏绾。 开灯时,赵大板牙愣怔地看着床上的人,发现竟然是池若,立即疯狗似的想扑上去,“池若,你这个不要脸的,收了我的彩礼钱,竟然坑我!” “各位领导同志,彩礼钱是给苏绾的,她就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俩不犯法。”赵大板牙被打肿脸却还在乱叫。 “池若是骗子,池若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子!” 苏绾去扶池若时,池若已经能开口说话,只是身上还没力气。 卫生室里竟然有这么多人?刚才她说的话,会不会都被听了去? 她可怎么办呢? 从赵大板牙那骗来的二百五十块钱,已经给她弟送了回去。拖拉机被毁掉的事,赵大板牙又都说了出来,那五百块钱也泡汤咯! “绾绾,你,你听我说,我……”池若边系衣扣,边哭哭得梨花带雨。 刚才被赵大板牙揉搓,又被沈柏良看见,她没脸了。 “听你说?说什么?难不成我还得谢谢你?我分明已经跟江永安领证,你凭什么到处拉皮条?还敢收他的彩礼钱?池若才是赵大板牙的未婚妻。” 苏绾不客气的指责,退到江永安身边,牵起江永安的手。 “刚才各位厂领导和工人兄弟们都听得清楚。” 池若感觉到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她捂着脸无声地哭。 “不,不是那样的。赵大板牙就是个流氓、无赖,你们可要相信我和沈技术员呀!”池若真聪明,把自己和沈柏良捆绑到一起。 口口声声是在给沈板良证明,其实也是想把她自己撇干净。 沈柏良看见吴大奎从布帘后面冲出来时,就想到今天晚上这事怕是要完。 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冲进门来,最让他难堪的是厂领导都在。 他的脸面都没了。 “就、就是。”沈柏良挪到门边,眼珠子胡乱地转动着,他在想着怎么才能脱身。 “就是什么?你和赵大板牙就是一伙的。”苏绾指着沈柏良,几个保卫科的同志早就把门口堵住。 “说,拖拉机是不是你让他们破坏的?”苏绾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可她没有证据。只能想出这么个主意,让沈柏良自己承认。 “苏绾,你可真是冤死我了。” 沈柏良冲到赵大板牙跟前,挥拳就打。 三拳下去,赵大板牙的大门牙被打掉,他满嘴流血吐字不清。 “吴科长、曾大队长、张副厂长,你们都在,真是太好了。刚才我怕抓不住这个败类,我才说的那些话,早知道你们大家都在,我早就摁住他了。” “你们不知道吧,赵大板牙早就有前科,之前就偷过我们拖拉机厂的东西呢!” “池若,我们俩个来之前,是不是商量好了,就是要把这个流氓给抓住,对吧?”沈柏良义正严辞,冲着池若挤眼睛。 池若从刚才就害怕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被除名。 她要是没有拖拉机厂临时工的工作,别说找个正式工做对象,就算是找个勤劳能干的农民,怕是也难。 “对、对……是,是沈技术员那天看到了赵大板牙和几个村民鬼鬼祟祟,可他又没有证据,也不敢贸然动手,我们两个是商量好的,这才一前一后跟过来的。”池若一口咬定,她说的那些话和做出来的那些事,都是为了引诱赵大板牙说出真相。 分明捣鬼的二人竟然成了抓住罪犯的好人。 “曾队长,我之前是不是去报告过,有人偷厂里的东西?”沈柏良特意邀功。 “吴科长,那天我值班过后,是不是跟你说过后墙那边有狗洞,让你找给补补?”沈柏良脑瓜转得快,立即给自己确定立场,证明自己是抓贼英雄。 出了一层冷汗,池若已经清醒。 “就算是商量好的,可我也害怕得发抖,我差点被……”她又装哭。 吴大奎第一个心软,曾亮等人听到沈柏良这么说,又见他狠狠地打了赵大板牙,以为沈、池二人是真的商量好来帮苏绾的。 就连张雷也没再指责,只让保卫科的同志把赵大板牙送去办公室,他要亲自再问问。 若情况属实,江永安损坏公物这件事就可以平反了。 沈柏良倒是演得逼真,他在离开卫生室之前,还特意走到江永安和苏绾跟前,拍拍胸脯“其实,那天我看到拖拉机被弄坏,就知道不是你干的,我这是为了引蛇出洞。” “苏绾,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演给赵大板牙听的,你别介意。” 不介意?! 苏绾看也没看那张可恶的嘴脸。 只对江永安道“拖拉机的事,现在已经清楚了。” 江永安握紧苏绾的手,“卫生室里太乱,你扶你到外面的椅子上坐着休息,这里我来收拾。” “我帮你。”池若心虚极了,她没敢看沈柏良,也不敢看江永安,只看了眼苏绾,便手脚麻利地帮忙整理乱的桌椅和床铺。 第五十三章 后河村来人 苏绾心里不痛快。 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还是让这两只狐狸趁乱邀功。 凭什么! 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除非赵大板牙真的把沈柏良咬出来。 好在,江永安不是破坏拖拉机的真凶,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池若迅速收拾好卫生室,转个身就跑了。 她是去追沈柏良。 沈柏良听没听见她跟苏绾说那几句话,这很重要。 可惜,她追到半路就被丁玉叫回去收拾食堂的卫生,她只好忍着刚才受到的惊吓,乖乖回食堂工作。 那边,厂长办公室。 赵大板牙被绑在门口的椅子上,他的嘴角还流着血,本来挺大的板牙被打掉三颗,现舌头也疼得要命,他根本说不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拖拉机厂的卫生室?”曾亮坐在对面,质问。 赵大板牙一一回答,只是说得不清楚。 “说,拖拉机的事,从头到尾仔细说!”吴大奎也跟着追问。 张雷已经给后河村的村委会打去电话,说是村书记马上就到。 赵大板牙疼得要命,眼睛肿着,脸肿着,腿和手臂都受了伤。 “不系我,是,是你们厂里的……”他正要说下面的话,沈柏良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布袋子扔在地上。 “张副厂长,几位领导,这是我找到的证据。” 布袋子里面有几把旧菜刀,另外还有几件不值钱的废铁。 “他是个惯犯,不能听他胡说八道,他一定会记恨我,一会儿就会诬赖我的。”沈柏良扯过赵大板牙,又狠狠扇打两个耳光。 众人见状,忙去拉。 已经制服对方,若再打就是不讲道义。 尤其后河村的村民都有股子赖劲儿狠劲儿,还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别的乱子。 张副厂长叫住沈柏良,让他现在平复一下情绪。 赵大板牙被打得怕了,现在是半个字也不说。 几个人又问,可赵大板牙什么都不说了。 半个小时后,一辆大解放停在拖拉机厂门口,二十几个壮汉手里提着棍棒,叫嚣着砸门要人。 “拖拉机分厂占我们后河村十几亩地,如今连我们村里的老实人也不放过?”站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兰二熊,他是后河村第三大队的队长,当初搞串连的时候,他坐着火车大江南北都走了个遍。 也算得上是村里见过世面的。 “砸,给我砸!”兰二熊指挥着那二十几个年轻人,冲着门卫室的玻璃就开砸。 等张雷等人带着保卫科的男同志,和纠察大队到达时,门卫室已经被砸得不成模样。 连里面的木板床都被掀翻了个儿。 要不是厂里养着的四条大狼狗都冲了出来,他们怕是现在已经冲到厂区宿舍。 “住手!住手!”张雷举着大嗽叭冲着乱哄哄的人群大喊,“我已经报告派出所,这件事让派出所处理。” “后河村的老光棍到我们厂里欺负女职工,被我们当场抓住!” 什么?! 兰二熊让众人住手时,后河村的村长代水生才骑着破自行车赶到,他看见那辆大解放,又看到村民都在,气得大声骂人。 后河村的村民,都退到旁边。 “什么?收了彩礼钱?”代水生站到了二十几个后生的最前面,也有些生气。 “就算我们后河村穷,你们拖拉机厂的工人也不能欺负人,收了彩礼在我们那边就等同订婚,既然都已经定下了亲事,那就是赵大板牙的媳妇,你们还插手管?” 张雷闻言,也拿不准前因后果,只能让人去把苏绾和江永安都叫到跟前。 赵大板牙被绑着送到门口。 他坚称给了彩礼钱,二百五十块钱。 “这是池若的收条!”赵大板牙从裤腰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众人传看,果然是池若写的收据。 苏绾并不慌张,冷静又认真地道“赵大板牙,刚才我就跟你说的明白,谁收了你的彩礼钱,你找谁当媳妇。” “钱,我一分也没看到。”苏绾冲着众人又明确地指着江永安“这才是我的男人,我们半年前就领了证,前几天也落完了户口,要不要我把户口本给你们看看?” “池若跟我共事一年多,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已经领证结婚,她这是想从中揩油水!” “老池家的大姑娘,不是这种人!”后河村的村民当然对袒护同村人。 “你别胡说,要么跟赵大板牙回家过日子,要么把二百五十块钱拿出来!当我们后河村的村民好欺负?”兰二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竟然举起一块大石头,扔向大院里面的工人。 杨成一直站在黑暗的角落,他压根没想到会飞来一块石头,结果被石头砸中脚面,当即就倒地疼得叫娘。 “你们还敢打人?!”曾亮气得举起手电筒,照向对面。 “怎么,有种就跟我们打!你们吃商品粮的,别欺负我们这些泥腿子!” 场面一下子又乱起来。 张雷生气造成更大的冲突,先放了赵大板牙,接着又让人去找池若。 池若早就听见大门口那边有动静,她躲在食堂后厨的隔间里,就是不出门。 她知道后河村的规矩。 二十几分钟的对峙之后,派出所的警察赶到。 当代水生听说赵大板牙和几个后生把拖拉机厂的拖拉机划破轮胎,又砸坏油箱,这才让众人安静。 “那得赔多少钱?”代水生问。 “一千五百块钱。一辆新拖拉机两千八百块钱。”杨海城站出来,说道。 什么?! “后河村是准备集体赔偿,还是让赵大板牙个人赔偿?”派出所的警察举起手电筒,光线扫过众人。 提到钱,众人都退后。 “不光我一个人砸的,还有,还有别人!”赵大板牙说完,就去拉兰二熊。 “还有,这门卫室,是你们砸的?代水生,你这个村长怎么当的,这门卫室也得给恢复原样,要不你们就赔钱!” 哪有钱? 这年月,一个壮功力一年的工分也才能换一百多块钱,他们后河村又是个穷村,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钱呀! “警察同志,误会,我们也是误会,这样吧,我们协商一下。” “协商可以,等天亮我们计算完损失再说。”张雷冷下脸,生怕对方又耍横。 第五十四章 我背你 “另外,彩礼钱的事,跟我们苏绾同志没关系,是池若搞出来的,你们自行解决,私事你们私底下解决。公事得公办。” 张雷不是不知道后河村那群光棍的恶名,刚才之所以隐忍着不发作,正是因为他知道只有警察来了,对方才能心服口服。 拖拉机分厂建在镇村结合地区,原本为的是能与老百姓多接触,接地气也能搞好干群关系,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工人们的优越生活条件,倒成了附近村民老百姓的不满根源,以至于经常会引发厂里工人和老百姓之间的冲突。 今天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得当,拖拉机厂的损失倒还在其次,他怕问题会进一步激化。 趁着警察同志都在,一定要打压对方的气焰。 毕竟,后河村的赵大板牙有错在先。 “赵大板牙在卫生室里对我们厂里的女职工意图不诡,我们都看得清楚,别想抵赖。” “还有这事?”警察同志闻言拉下脸,走到赵大板牙跟前,赵大板牙以为后河村的兄弟们都来了,他得救了,没想到警察的到来让事情变得不受控制。 “那系我媳妇……”赵大板牙说不清楚。 他着急。 二百五十块钱没了不说,现在连媳妇也确定不了是谁。 池若那个死丫头分明说好的,只要给了彩礼钱,就能把苏绾那个正式工娶回家。 可是刚才被他拉着手的,竟然是池若?! 池家穷得叮当响,她又是个临时工,如果娶她当媳妇,彩礼钱得要回一半! 赵大板牙心里还盘算着小九九,警察已经走到拖拉机厂领导跟前,开始了解情况。 大家七嘴八舌地讲述,完全没有了后河村那群后生们说话的余地。 给集体财产造成破坏,这件事没跑。 后河村的众人安静下来,赵大板牙捂着嘴说不出话。 听到需要赔偿一千多块钱,他的腿都发软。 代水生作为后河村的村长,是个好面子的,生怕这件事再闹到镇里去,便直接答应“警察同志尽管调查,如果真的是我们村里的后生们惹出的乱子,你们尽管处罚,我没二话。至于今天这档子事,我也有责任,门卫室的损失由我们后河村包赔。” 不赔也不行! 警察同志做和事佬,可拖拉机厂的保卫科和纠察大队里有不少工人都是从部队退伍回来的老兵,他们身上都有功夫,若他们想动手,眼前这二十几个后河村的村民,都别想跑。 张雷稳住局面。 代水生带头道歉,这才算完。 这场闹哄哄的事件由赵大板牙被警察带走调查终结。 张雷看着破败不堪的门卫室,命令田大牛立即找人先做简单的维修,后河村村长虽然答应赔偿,可大门是拖拉机厂的脸面,得先把门卫室玻璃窗上的窟窿封严实。 “张副厂长,这件事没有家鬼引不来外贼。”曾亮给张雷递上一根烟卷,又给他点着,“虽说,我们纠察大队有责任,但这家鬼不除,怕是以后还不消停。” 吴大奎从刚才就一直在生气,他握着拳头怒气没处撒,刚才朝着破门板上砸了几拳,见曾亮和张雷凑到一处说话,他也凑过来补充“沈柏良没那么无辜,当我们这些干部都是傻子?” “还有,那个女临时工叫什么名字?她是后河村的?说不准这群人就是她叫过来的,不行就开除吧!”杨海城走过来,提建议。 张雷道“这件事我们冤枉了江永安,人家还从江陵县买来轮胎和油箱,下午就把拖拉机修好。这件事,得表扬!” “我们保卫科的工人,怎么可能出问题?”吴大奎抬起双下巴,“表扬能行吗?人家花了多少钱,连同路费都给人家。” “这是应该的。” 苏绾从刚才就一直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她就是想提醒几位厂领导,池若和沈柏良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来,几位领导也都是明白人,不糊涂。 苏绾瘸着一条腿挪出十几步,江永安立即从前边跑过来,蹲到苏绾跟前,“上来,背你。” 苏绾看着跟前宽肩头的男人,心底就很暖。 “折腾大半天,你饿没?”苏绾问江永安。 “你饿了?”江永安反问时,已经背起苏绾。 背上的女人轻飘飘的,真不知道先前她得浮肿病时,怎么看起来就像是个大秤砣子。 苏绾柔声道“按道理,解决这么大的麻烦,得庆祝一下。可惜,卫生室里没有火炉,我们也不能单独开伙,等我腿伤好了,我们去镇里吃顿好的。” 女人趴在江永安的背上,说话时热气喷在他的耳朵边,既轻又柔还软,就像有只小猫爪子不停地挠他。 “行。” 江永安嘴角弯得老高,迈开大步,往卫生室的方向走去。 这边,池若悄悄从食堂后厨出来,已经半夜。 大门口那边已经换了人看守,生怕出问题又多加了几个人,四条大狼狗都精神得很。 她想从正门出去,可又怕被人盯着盘问,毕竟早就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她转头想去卫生室找苏绾,又想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丑事,担心苏绾不会让她进门。 走出没几步,池若又转回到了食堂,悄悄把门关紧,然后找来两根长条凳,铺上个破垫子,凑和着躺了上去,可她一闭眼就是赵大板牙摸索她的模样,她恶心得想吐。 怎么办? 万一赵大板牙真纠住她不放,爹娘肯定不会把那二百五十块钱还给她的,她八成会被嫁过去。 她不能嫁给赵大板牙。 她要嫁给沈柏良。 沈柏良在得知后河村有人来砸工厂的卫门室时,就已经躲了起来。 后来又趁乱回到了男工宿舍,没洗漱就直接钻进被窝,一直在后怕。 他一遍遍回想当时说的那些话。 又一遍遍安慰自己,幸亏他没说什么太出格的,要不然这一次被抓了个现型,还怎么在拖拉机厂混。 “柏良,你睡了吗?”后窗外面有人低声叫他。 沈柏良心有余悸,正在庆幸没出什么大事,偏又听到有人喊他。 “柏良,东西可都扔在后窗这里了。” 第五十五章 卫生室的灯光亮到十一点 沈柏良轻拍脑门。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件事,今天厂里出了抓流氓的乱子,对方怎么就不知道避讳一下? 沈柏良忍住没骂出口,紧张地打量宿舍里已经熟睡的工人,见没人发现,这才推开后窗。 “拿回去,今天晚上不行!”沈柏良悄悄从后窗爬出去,叫住正打算走的那人。 那人弯着腰走过来,“咋,说好的,老子从生产车间搬到这里,这可是三十多斤重的大铁块子,你还让老子搬回去?” 火柴照亮,生产车间骨干工人钱三驴的那张苦瓜脸显露。 “送回去,下次分账,你六我四。”沈柏良压低声音“刚才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不小心点?” “就是出了事才不怕,我趁乱还搞出去两趟咧,被我藏在后面山沟里了。”钱三驴显摆似地道“柏良,你要是不参与,回头不分你钱。” 沈柏良还欠着一屁股的债,当然想赚快钱。 “听我的,下周再说。” 钱三驴只好哼哧哼哧把东西又背起来,悄悄往生产车间走去。 沈柏良看着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眼神幽暗。 卫生室的灯光亮到十一点。 江永安打算回宿舍,却又不放心苏绾。 “小豆这几天都住在王奶奶家,我没跟她说你受了伤。”江永安心疼苏小豆,像是对待亲妹妹。 苏绾回到卫生室,就想接着看医书,偏江永安一直在忙。 扫地、擦地、倒水、拿点心……见苏绾拿着一本书,他竟然还开了好几盏灯。 看着贤惠得像田螺姑娘的江永安,苏绾只好吃下一块点心,生怕江永安饿了也不肯吃,还有意把他叫到跟前,把蛋糕硬生生地塞到对方的嘴里。 被投喂的江永安,在柔和灯光里笑得腼腆。 “我,回去睡觉。”江永安手足无措地退开,像是马上要逃走。 “那么远,你走回去还得半个小时,就在这里凑和一宿。”苏绾指着里间,“反正有好几个房间,也有床铺。” 江永安看着苏绾,低头抠手指“只有一床铺盖,我也没……” “那我们就睡一起。”苏绾脱口而出。 意识到她话有些奇怪,苏绾立即补充“我是说,我们可以盖一张被子。” 那还不是睡一起? 真是越抹越黑。 “把两张床并在一起,也……也没那么挤。”苏绾感觉怎么说都不对了。 江永安却没有了刚才的羞赧,立即笑出声。 “好。” 江永安把两张单人床拼好,接着把铺盖卷打开,然后才去扶苏绾。 二人在单间宿舍也没住几天,而且都是江永安睡在帘子后面的小床上,二人就像是没有交集的室友。 现在要肩并肩睡在一起。 苏绾的心嘭嘭地跳。 上辈子,她没能跟江永安像正常夫妻那样生活。这辈子,她会让江永安成为最幸福的男人。 灯光熄灭,苏绾感觉到身边的人躺下,那股江永安的身上独有的青草气息萦绕过来。 让她很安心。 没多久,苏绾便睡着了。 听着身边女人呼吸绵长,江永安却被那股似有若无的甜香扰得合不拢眼,他悄悄地歪头去看苏绾。 女人的头发散开,鸦羽似的睫毛在白皙的小脸上映着两道阴影,红唇很薄嘴角微扬,小巧的耳朵就像是玉雕而成。 苏绾就是好看。 这是他媳妇。 江永安努力心底荡漾着热血压抑下去,得尽快在镇里租到房子。 江永安轻触苏绾的手指,却不想熟睡当中的苏绾竟然反握他的大掌。 生怕把苏绾吵醒,江永安只好任女人紧握。 这一夜苏绾睡得很安稳,早早地去接班的江永安却黑着眼眶。 “哟,永安,你这是值夜班了?” “怕不是被媳妇给收拾了吧。” “媳妇,哈哈,永安,你媳妇可厉害咯!” 江永安只笑不语,接班之前他已经在食堂买好早餐给苏绾送去。 他媳妇厉害怎么着,他乐意! “滚,你们羡慕去吧!”江永安扭头去干活。 第四车间的上班铃响过两遍,沈柏良拖着疲软的身体磨蹭着走进办公室。 “柏良,之前你说县报上会有你的报道,我盯着看了好几期,怎么没有呢?” “刚才杨主任说要见你。” 沈柏良立即打起精神,往车间主任办公室走去。 杨海城正在跟几位工程师看图纸,桌面上很乱,几人讨论得很激烈,也没看见有人进门。 等杨海城抬眼,沈柏良已经站了将近半个小时,哈欠也打了十几回。 “小沈,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张工程师一向喜欢沈柏良,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让他在车间主任面前表现。 可沈柏良之前的腿伤没好,昨天又惊又吓,现在浑身都疼,他好像又发了烧。 “我,咳,主任,张工,我倒是有想法,可是我现在有点低烧,可能昨天抓流氓时,用力过猛。”沈柏良不忘记标榜自己。 “柏良,你也真是的,你是个知识分子,出力的活让纠察队和保卫科的去干,你往前冲什么。”张工程师又夸,“刚才我说的那个方案就是你提交给我的,我也在杨主任面前说了,这一次产品监督,就让你去做。” 沈柏良闻言立即眼神放光。 “谢谢……” 杨海城阻止道“我不同意,沈柏良,你的事稍后再说,我们现在很忙,你出去等着。” 这态度,根本不像是要表扬他。 沈柏良整个人都蔫了。 他走出办公室,站在门外没一会儿的功夫,高烧起来。 “扑通!”沈柏良栽倒地门外的地上。 “快来人,沈技术员晕到了,快,快送卫生室。”几个人跑过来扶起沈柏良。 杨海城看着被匆匆送走的沈柏良,眼神微眯,神色严肃。 “杨主任,小沈不错的。”张工程师还想夸。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快干活去。以后,你的工作不要让他去做,马上就会有新毕业的大学生分配下来,如果沈柏良这一次的工作任务完成不好,那就别在技术车间了,让他转到生产车间做点粗活,年纪轻轻就拈轻怕重。” “杨主任,年轻人嘛,多给点机会。” 杨海城一眼瞪过来,几人都安静了。 之前不是好好的嘛,怎么变成了这样? 第五十六章 抱错了人 卫生室的门开着。 “你们走吧,我自己进去。”沈柏良正愁没机会接近苏绾,刚好又发烧。 这回,说什么也得占点便宜再走。 沈柏良把两位工友推走,悄悄进门。 听见配药室的布帘后面有声音,他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摆放药品的柜子都用白布帘遮着,站在柜子前面取药的人,上半身被白布帘掩住,只露出穿着白大褂的下半身。 沈柏良几乎是扑上去的,从背后抱紧帘子下面的那人。 生怕那人挣扎,他还特意抱得很紧。 “啊!”伴随着尖锐疼痛,沈柏良感觉手臂被什么刺疼。 他愣是没撒手。 “沈技术员,你干什么?”卫校毕业生梁明辰站在沈柏良的身后,奇怪地看着他。 沈柏良不以为意地轻斥“滚出去,我跟我媳妇闹着玩。” 梁明辰指指布帘后面,又回头去看刚刚进门的苏绾。 苏绾手里提着半筐中药材,刚才二人去了趟镇里的药铺,采购几种常用的中药材,进门就看到这一幕。 沈柏良正抱着布帘后面的人,摸摸索索。 “苏绾?你,不是……你怎么在那,这个人是谁啊!”沈柏良的手背又被狠狠刺中,他疼得尖叫出声时,手臂已经被布帘后面的人扯住,翻转着压到他的后背上。 “小兔崽子,你连我这个老头子也不放过?” 李贵从布帘后面钻出来,沈柏良看着自己手背上多出的两个针孔,拼命告饶。 “李贵、李叔,我,我错了,我以为布帘后面是……”沈柏良没敢继续往下说。 “布帘后面是谁,你也不能说抱就抱!这里没你的媳妇!滚,混账玩意儿!”李贵气愤地拍拍被捏疼的前胸。 这个沈技术员真不是东西。 梁明辰笑得前仰后合,“沈技术员,你不会以为布帘后面是苏绾吧?人家可是有男人的,你这么做,算是流氓罪了。” “我,才没有。不是、我以为……池、池若也在这边当实习生吗?”沈柏良不敢看苏绾的眼睛。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之前卫生室里只有苏绾,李贵这个老不死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李叔,误会,别打我!”沈柏良抱头躲开,李贵这才没用捣药的铁杵揍他。 苏绾小腿有些瘸,但已经不影响正常行走。她理也没理沈柏良这个混蛋,先去收拾药材,然后去把记录本拿出来,准备跟李贵汇报。 “李叔,我是过来退烧的,我刚才晕倒在工作岗位上。”沈柏良把自己说得挺“高大上”。 梁明辰是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医术不高却心明眼亮。 “我看你可不像是生了病,坐下,我给你扎个退烧针。”看着梁明辰举着比拇指还粗的大针管走过来,沈柏良就害怕,他嗫嚅地说“我,让苏绾给我扎针。” 梁明辰望向苏绾,苏绾眼神微晃,走过来。 “行,我主修中医,那我就用银针给你退热吧,但要多扎几针。”苏绾睨着坐在桌边的沈柏良,“扎不扎?” “扎!”沈柏良看着穿着白大褂的苏绾,心底里就喜欢得不得了。 苏绾的俏脸像是浮着一层粉嘟嘟的红云,怎么看怎么好看。 苏绾轻笑着掏出两捆银针。 几分钟后,沈柏良疼得额头冒汗。 看着被扎得像刺猥的沈柏良,梁明辰悄悄给苏绾竖起大拇指。 还得是苏大夫。 “绾丫头,我看这里也应该扎一针。”李贵这半天就在乱指挥,他真想让苏绾把这小子扎残废。 苏绾针下有数,只扎最疼的地方,不扎管用的穴位。 两只手臂和头脸、脖颈都被银针布满。 梁凤几位老大姐过来输液挂药水时,都没认出这人是谁。 “我的天,这是治什么毛病?”扎成这样,还能活? “这人是谁呀?”银针布满头脸,根本看出人模样。 “我瞧着像沈技术员。”最后一位老大姐说完又道“听说没,沈技术员跟后河村的老光棍是同伙!” “真的?!”几人瞪大双眼,凑到一起八卦。 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位老大姐每天都有厂里的新消息。 卫生室里正热闹着,池若提着饭盒,敲门。 “李贵叔,这是我亲手包的饺子,肉馅的。”池若听说李贵从医院回来,立即过来拍马屁。 她知道李贵作为卫生室的老卫生员,领导们不可能不听他的意见,只要李贵能给她打个高分,也许她也能留在卫生室工作。 “明辰,你也回来了?听说你家是省城的?这次回家还好吧?”池若像是遇见老朋友,跟卫校毕业生也聊得很熟络。 “饺子只够两个人吃的。”池若回头去看苏绾,“绾绾,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你的份。” 苏绾压根就没想理池若,她继续整理中药材时,坐在病床边的沈柏良疼得直哼哼。 “李贵叔,这人得的什么病,怎么扎这么多针,我能学学吗?”池若摆明是在讨好李贵。 李贵轻笑着摇头“我可教不了你。” “他呀?毛病可多了。”李贵轻嘲地看手表,“绾丫头,这针得用半个小时吧?” “十五分钟就可以。”苏绾看了眼腕表,“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 沈柏良疼得面色发白,嘴唇发抖。 冷汗已经渗透他脊背。 “疼?”苏绾问。 沈柏良坚持着摇头,竟然还露出个笑。 这时,池若才看清楚对方是沈柏良。 “天呐,柏良哥,你这是哪里不舒服?”池若跟着村里的赤脚医生也学过一点中医知识,看到满脸满头都是针,就知道不对劲。 她是既心疼又不敢多说话。 “那,那个,苏绾,现在可以拔针了吧?”池若说完,就伸手,可她的手还没触到沈柏良。 沈柏良一脚踢过去,池若没防备,摔倒在地上,额头正撞在桌角边,立即冒出老大的肿包。 “明辰,你给沈柏良拔针吧。”苏绾看着沈柏良疼得直打哆嗦。 心里痛快。 池若摔倒,压根没人过来扶。 大家都像没看见。 她自己捂着额头起身,又笑着过来扶沈柏良,结果被沈柏良一拳怼在墙角。 第五十七章 江永安转正 “没用的玩意儿,扎针都不会,你有时间多跟苏绾学学,你看看她的医术多高明,几分钟我的烧就退下来了。”沈柏良感觉头脸脖颈都在冒凉风。 “我,还用不用吃点药?”沈柏良看着苏绾微笑,苏绾早就配好了三包药,示意梁明辰递给他。 “一日一副药,吃三天就行。”苏绾说完又去忙,池若原想在这里帮忙,可她看见沈柏良往回走,就想跟上去讨好。 看见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梁凤几人又八卦起来。 “池若不是跟后河村的老光棍了吗?” “谁说不是呢?我看那个小妮子就是省油的灯。” “呵,我就说嘛,她跟沈技术员不简单。” 苏绾不动声色给梁明辰递眼色,小伙子立即小声说,“之前他们二人一起摔到凌水河岸边,好像是在山洞里被发现的。” 几位大姐啧啧称奇。 苏绾给梁明辰竖起大拇指。 第二天下午,派出所传来消息,赵大板牙把破坏公物的全部过程都交待清楚,另外还交待出几个同伙。 竟然牵扯出几桩之前的盗窃案。 都跟赵大板牙有关系。 张雷接到消息,立即召开领导班子会。 “捉贼捉脏,赵大板牙供述,厂里还有几个工人都有偷盗行为,这件事交给纠察大队调查清楚。”张雷严肃地道。 “三个生产车间立即对产品的原材料……”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张雷一连发了三次火。 他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 三个生产车间递交上来的原材料报表与入厂的原材料数量严重不符。 几位厂领导也都安静如鸡。 “另外,对于江永安同志蒙冤这件事,我们要积极处理。厂里决定,给江永安转正,同时因为其已经把被破坏的拖拉机修理完整,厂里决定奖励他五百元。” 五百块钱?! 众人惊愕。 只有杨海诚丝毫不惊讶,“他虽然用的是旧轮胎,和旧的油箱修理,但没有影响我们这一批产品的供应。为集体的利益作出了贡献。奖励五百块钱,我认为可以。” 众人缓和着神情,都在思考可行性。 “可是,五百块钱也太多了吧?”第一车间的车间主任蔡伟娟反对。 “多?”张雷反问“如果我们没有按时交货,我们先进集体的牌子就会被摘。另外,江永安被冤枉,完全可以不管不顾,人家却只想着怎么能给集体被就损失,这种品质就足以成为我们拖拉机厂最优秀的工人。” “不过,这之前先进工作者的奖励也才五十块钱。”刘会计提醒,“五百块钱的确超出了标准,我建议把恢复拖拉机的费用单独发放,由江永安个人报价。另外再单独奖励五十块钱就可以。” 众人纷纷赞同。 张雷也只好答应。 江永安被转为正式工人的事情,在会后就传遍拖拉机厂。 有向江永安祝贺的,当然也有羡慕嫉妒的,更有想背地里使坏的。 沈柏良听说这件事,第一个不高兴。 可他这两天没事就跑厕所,压根没办法再去兴风作浪。 “柏良,你吃的是什么药?”有人问。 “苏绾给我抓的治感冒的药,好使。”沈柏良自豪地说,结果他还没说两句话,又立即往厕所跑。 办公室主任瞥着他跑来的方向,冷冷地道“小沈的思想是不是有问题了,怎么干起工作来,这么懈怠。” 众人都憋着笑,看热闹。 江永安转成正式工的文件当天下发,第二天报表就写好上交,第三天就得到了总厂那边的批复通过。 “永安,从下个月开始,你就能领到正式工的工资。”田大牛这段时间忙碌得脚打后脑勺,他外甥女受伤也没能来看一眼,今天碰巧有时间就过来瞧瞧。 正看见二人在卫生室的小桌边吃午饭。 饭盒里是一荤一素。 江永安吃的是高粱米饭,苏绾吃的却是白米饭。 “绾绾,你这是欺负人。”田大牛把提来点心给江永安拿出两块,“你吃,不给苏绾。” 苏绾笑而不语。 从前的苏绾是真的欺负江永安,现在她可没那个心思。刚才说好让江永安吃半份白米饭,可江永安舍不得,非得把最好的留给苏绾。 “往后,永安就是咱们厂里的正式工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问过之后,才知道,江永安上报的维修费用只有一百八十块钱。 加上奖金也才二百三十块钱。 “只花了这么点钱?”田大牛不相信,他打量卫生室里没人,这才说道“都是厂里的事,你吃亏可没人说你好。” 江永安放下碗筷,“舅舅,我只花掉这些钱,路费没花钱。当初我也没想到能顺利捉到原凶,我只想着要赔偿一千五百块钱,那我几年也还不上。” 这倒是真的。 看着小两口的行李铺盖都在卫生室,田大牛这才想起问那天苏绾摔下山路的事。 赵大板牙已经在派出所里,苏绾便把那在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什么,他们四个人堵你自己?”田大牛气得站起来就要去打人。 江永安也才知道那天的事,他虽然没表现的那么激动,但也眼神微冷地望了眼窗外。 “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苏绾安慰二人,又道“倒是有一件事我有些担心,池若收下了人家的彩礼钱,八成是真的。” “她收的钱,当然让她去嫁!” 田大牛告诉二人周日去县城,“你舅妈捎信儿过来,说要给你们炖鸡吃,我也跟着沾个光。” 苏绾愉快答应。 正好要去镇里看看房子。 下午,江永安去上班。 吴大奎正在跟杨海诚和第一生产车间的蔡伟娟商量,“你们也真是的,非得过来抢人?” “永安,你来的正好,现在第四车间和第一车间都打算调你过去,你是不想去的,对吧?” 吴大奎很满意江永安的工作。 年轻人里也有耍滑偷懒的,江永安不仅工作踏实,还是个老实人。 “江永安,来我们第一车间,你想做焊工还是钳工,由你自己说了算。”陈伟娟算得上是厂里的女强人,她带领的第一生产车间是先进车间。 “陈姐,我先说两句。永安,我们第四车间的技术部,那可是我们厂里最轻省的部门,如果你能不断学习,成为技术员、助理工程师,甚至是工程师都有可能。” 第五十八章 笔试一百分 拖拉机分厂是县里的先进工作单位,每个车间都有冒尖、优秀的先进工作者。 焊工和钳工这样的技术工种,那可是顶吃香的,单是岗位津贴就比其他的工人要多出十几块钱呢。 若是真的能学得好、做得精,在厂里的地位不会低,还可能被调到总厂,甚至也可以调整到更好的工厂里去。 江永安看看陈伟娟,又看看杨海城。 至于杨海城口中的工程师,那就更了不得,不仅是工厂里的知识分子,工资赚得多不说,也不必在一线岗位上吃苦。 工程师还会有更高的发展平台。 江永安左右瞧瞧,扯出个为难的笑。 吴大奎见他不作声,立即替他回绝“你看看把孩子为难的,你们二位快回去吧,人家就不想离开保卫科。” “保卫科的工作,不用技术也没有什么难度,你要是让江永安一直在这里,那就是坑了这孩子。”陈伟娟拍拍江永安的肩头,用看自家儿子的眼神打量,“小伙子,你陈大姐眼力灼灼,知道你是个做事业的人,你要是来我们第一车间……” “老陈,你别胡说,江永安要来我们技术部的。”杨海城拉过江永安,小声道“苏绾开拖拉机是你教的吧?听说,那天你还开着大解放到处跑来着?” 江永安点头,杨海城立即扯住他的手不撒开,回头冲着吴大奎和陈伟娟道“看吧,永安点头了。来我们车间,他已经答应了,无论他想学什么,都由我来教他!” 杨海城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江永安被诬陷时并没有表现出非常恶劣的态度。 相反他却能够从拖拉机分厂的集体利益着想,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拖拉机修好,就凭这一点,这个年轻人他要定了。 他的话音刚落,张雷从外面进来,他手里提着半篮子的沙果和香瓜,“你们几个都在?老乡送来的,大家都尝尝。” 江永安接过篮子洗水果,等他回来时,杨海城的嘴角翘得老高,吴大奎和陈伟娟则阴沉着脸。 张雷接过水果向他点头。 这个年轻人半年前进入到拖拉机厂工作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且不说平时工作积极认真,抗洪水顶着塌方的危险,江永安几乎都是跑在最前面。 这次的事件也让他看清了厂里的年轻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刚刚江永安去洗水果,张雷便向三位领导宣布,让江永安去第四车间。 “那就这么定下了,永安,走走,现在就去第四车间。”杨海城越打量江永安越高兴,“我就说嘛,这小伙子最和我的眼缘。” “江永安,你若是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来第一车间找我。”陈伟娟冷眼瞪杨海城,又埋怨张雷,“张副厂长,这么好的苗子,你得在技校毕业生里再给我挑两个。” 吴大奎更不满,“那怎么也得再给我补两个人。” 安静不语的江永安笑得憨实。 一直站在门外角落里听消息的两个小青年,撒丫子跑开,不到半个小时,江永安被调到第四车间技术部的消息就传开了。 隔天,卫生室热闹起来。 拖拉机厂选拔卫生员。 一大早,李贵就来到卫生室。梁明辰也比平时起得早。听说有县里的医院和镇里的医生们过来,他二人先是准备好几种时鲜水果,又把卫生室从里到外打扫干净。 这七八天的时间里,苏绾住在卫生室,因为腿脚受伤食堂那边干脆请了假,所以她专心在这边实习读书。 至于其他几个车间里报名的年轻工人,基本都没什么希望,毕竟像苏绾这样有行医经验,又有抢救常识和技能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人。 池若和姜美丽各自提着准备好的医药包早早等在卫生室门口。 “苏绾就是被选中,那也是作弊。这七八天,她就没离开卫生室。”姜美丽身后的三四个年轻女工,一直在小声叭叭。 “就她那个蠢样子,还能有我们姜组长好?” “就是呀,我们姜组长那可是在县医院里实习过的。” 姜美丽自得的像翘尾巴的大公鸡。 她已经跟这几个好朋友商量,只要她进了卫生室,当上卫生员,卫生室里的山楂丸和红糖糕什么的可以随便吃。 池若看起来平静许多,既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张扬。从她的表情里看得出来,她好像对今天的选拔很有信心。 苏绾根本没把这次选拔当回事。 见二人都背着医药包,她也只好从空间里拿出个不大的小药箱。 相比于姜美丽被人簇拥着,苏绾就像是单枪匹马要闯关的小将。 厂领导到齐,县医院的吉普车,镇卫生所的拖拉机先后进入工厂大院。 “欢迎!”张雷带着几位厂领导上前迎接。 透过窗口,苏绾竟然看到了张起和蔡娟,当然还有沈柏良的二姨吴锦秀。 至于镇卫生所来的三位医生,除了陈洛升之外,还有二位女赤脚医生,都眼生。 众人跟随宣传部的二位小同志来到厂会议室。 又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参加选拔的十几位工人才被带到会议室门外。 “经县医院张院长安排,这一次选拔一共有三轮题目,第一轮笔试。”宣传部的小同志声音清亮地宣布,“下面请各位进入会议室,开始笔试。” 试卷竟然是张起和亲自出的题。 “医学基本常识,内外科常用理论知识都是重点内容,我只出了二十道题。”张起和打量着坐在人堆里的苏绾,这小丫头模样出众,倒是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原本没什么难度的理论知识考试,难住了大部分工人。 参与选拔的工人有的只上过扫盲班,有的也只会背个药汤口诀,连题目都读不下来,还怎么写字做答? 四十五分钟的考试结束,十八位参加笔试的工人,被刷掉了八人。 这八人当中,竟然有二人只能写好自己的名字。 “张副厂长,我们也不知道要写字呀,卫生员会包扎不就行了吗?” “就是呀,这不公平。” 几位年轻人有怨言,但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笔试成绩前三名苏绾100分,姜美丽66分,池若65分。” 第五十九章 需要人工呼吸 除了苏绾,其他人的水平,还想行医? 张起和现场判卷子,看到被留下来的十人当中,除了苏绾,就没有一个人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眼。 张起和少不了要多说几句,他自然是希望年轻人多读书。 一直站在会议室后门口的江永安,听到苏绾考了个满分,嘴角上扬,眼里溢出来的自豪感,脑袋简直要昂到天上去。 “永安,我之前听说苏绾初中没读完,她怎么学会这么多的医学知识?” “她外公是中医。”江永安淡定回应,他相信自己媳妇。 “可是,她之前不是连食堂的菜谱都看不明白吗?”有人质疑。 “那是她不爱看。”江永安全力袒护,自己的媳妇他不护着谁护? “你们有完没完!”江永安隔着老远,眼神紧紧地盯着苏绾,生怕苏绾的一举一动会被漏掉。 另一个后门这边,沈柏良听到苏绾考了个一百分的消息,立即笑出声。 他就知道,苏绾会通过,只不过苏绾从前给他写的情书都歪歪扭扭,张起和举起的那份卷子上面的字,写得也太漂亮了吧? “看不出来,苏绾还是个才女。”有工人小声议论,大家不敢凑到跟前看,但远远地也能认出一二。 字体娟秀,行云流水。 “也许人家最近一直在用功呢?” “就是呀,苏绾从前天天到处找毛病,到处跟工人吵架,现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原来得的是浮肿病吧?我说她怎么恢复得那么快,原来她自己会医术呀!” 从前工人们口中的泼妇、恶霸,竟然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卫生员备选人,难免让人不敢完全相信。 张起和看着苏绾的试卷频频点头。 他今天就是为了苏绾而来。 前两天,他给苏绾缝合的过的伤者拆线,惊讶地发现伤口愈合得非常迅速,疤痕也远远少于他们传统的缝合方法。 更重要的是,二位伤者的家属拜托他过来取些药水回去。 他也曾经尝试着分析药水中到底有什么,发现那药水好像就是普通的纯净水。 今天有机会,必须跟苏绾问清楚。 这小丫头不会是用的缝合术,应该是田老中医传给她的,这既是家传的绝学,也应该是传承和发扬光大的医术。 最好一会儿就把苏绾带回县医院,让她一直在县医院,自己的眼皮底下学习成长,这样他才能放心。 张起和把试卷当中的几个常识问题进行了解答后,第二轮选拔开始。 这一轮的选拔主题是现场抢救。 分为溺水、烧伤、地震营救。 装成伤员的十几个小伙子,都往苏绾跟前凑。 沈柏良居然也在行列当中。 “苏绾,你过来给我包扎。”沈柏良不仅凑到跟前,还提出无理要求。 一直安静看选拔的江永安,临时从别人的手里抢过纱布,胡乱地缠到自己的手臂上,就挤到了苏绾跟前。 偌大的会议室里,出现了奇怪的景象。 其他九位备选人跟前半个“伤员”也没有,苏绾这边竟然或躺、或坐、或立的竟然有十几个人。 更让其他参选者生气的是,苏绾不但不担心,反而能够应对自如。 她竟然可以依照程序迅速包扎处理。 “苏绾,我需要人工呼吸。”沈柏良这个不要脸的,装成晕倒直接躺在苏绾跟前。 苏绾不理他,池若见状忙冲上去,先进行了心肺按压,接着就想嘴对嘴的进行人工呼吸。 池若的动作不熟练也不准确,差点把沈柏良的肋骨压折。沈柏良发现池若要给他人工呼吸,他叫嚎出声,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也算是池若救人成功。 姜美丽见状,冲到一位“伤员”跟前,立即开始“抢救。” 短短的半个小时的第二轮选拔,又刷掉了5个人。 最后一轮的题目,是根据蔡娟和吴锦秀二人给出的要求,进行外科和内科的对症下药。 几乎没怎么参加实习的,池若在这一项当中明显有些吃力,她几乎是照着姜美丽的处方,开方下药。 最从容的当然还是苏绾,不仅速度最快,而且处理的方法最为得当。 当剩下的五人勉强地完成这个任务时,苏绾已经上交试卷,并把已经配好的西药摆在了几位评委面前。 从刚才开始,陈洛升就一直盯着苏绾,这小丫头的实力的确不一般,别说做个卫生员或者赤脚医生,说她是县医院的熟练医生也有人相信。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苏皖又赢得了最后一轮选拔的第一名。 其实,上辈子的苏绾并没能够真正的参与拖拉机厂卫生员的选拔。 原因当然是苏绾受伤之后情绪低落,即便他已经学了艺术,可也不愿意抛头露面。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池若钻了空子。 上辈子被选为卫生员的是池若和姜美丽两个人。 而她们二人也因此得到了到县医院和镇卫生所实习的机会。 可以说她们二人的人生也就是从那一天发生了转折。 一直在后河村卫生所,做赤脚医生的苏绾,却踏踏实实兢兢业业的,一干就是十年,这十年里不知道被池若利用了多少回。 这辈子苏绾绝对不会再上池若的当。 就在刚刚开处方的时候,苏绾也有意避开了池若的目光。 结果是现场公布的,让苏绾没想到的是,除了她以外姜美丽和池若竟然也被选为了卫生员。 苏绾和姜美丽都是正式工,二人直接调到卫生室工作就可以,至于池若就比较麻烦,她要等到食堂后厨那边招到临时工,才能够完全到卫生室工作。 而且她的分工只是卫生室打杂的实习生。 实习生转为真正的卫生员,实习期是一年。 这回池若想借着卫生员的身份转为正式工的希望破灭。 “张雷厂长,我要把苏绾带回县医院,她是我们那边的实习生,每个月至少要在那边工作5~10天。” “这是好事情。” 张雷立即同意,这几天厂里的工作非常忙,距离上次他接到张起和的电话,也已经过去了七八天,他倒把这件事情给抛在脑后。 第六十章 找到那位医生了吗? 丁玉得知姜美丽被选为卫生员,高兴的欢天喜地。 姜美丽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要不是她买通吴锦秀,提前得知第三轮考试的内容,并把考试答案熟背于心,怎么可能通过? 好在,这样的选拔并没有太过严苛,能蒙混过关。 至于以后看病治疗,能骗就骗,能蒙就蒙。 “美丽,你快点过来。”丁玉拉着姜美丽,凑到县医院的三位医生跟前,先是夸奖自家的外甥女有多么优秀,然后拐弯抹角的提出,想要让姜美丽继续在县医院实习。 蔡娟是个正直的,闻言立即摇头。 “我们外科已经有了苏绾,不缺人了,我看吴主任那边还缺人,不如就让美丽去内科吧。” 吴锦秀当然愿意接收,毕竟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她早就拿到了姜美丽给的好处,也算是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我就喜欢美丽这孩子,冰雪聪明,长得又漂亮,不如给我们家沈柏良做媳妇吧。” 这话刚好传到池若的耳朵里,刚刚只有她站在角落里,没人理会。 远远的看着正在聊天的几个人,池若的眼神里透着阴鸷。 沈柏良是她的。 卫生员的工作迟早是她的。 不就是一年的实习期吗?她可以等。 “小姑娘,你刚才表现不错哟,愿不愿意到镇卫生所做个实习生?我们那边倒是缺人手啊,你可以边学习边工作,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陈洛升真是个会钻空子的。 眼巴巴的看着苏绾这么抢手,他并不着急,眼前这几个苗子都不错,他也没有什么必要跟县医院的张院长去抢人。 人家挑剩下的他带走,完全可以。 池若当然愿意。 “我可以。”她俏眼微抬,文静娴雅地看着陈洛升,简直把对方奉为他的恩人。 站在不远处的苏绾听得清楚,心中觉得好笑。 池若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背锅吧。 跟二把刀医生学习,能学会什么? 乱开药,乱治病,会误人性命 忍不住高兴的拍手叫好的还有田大牛。 田家世代行医,可到了他这偏偏什么都学不进去,要不是他的姐姐田燕泥一心钻研医术,估计田家的中医血脉将会失传。 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他这个向来不懂事的外甥女,竟然被选拔成为了城里的卫生员。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偷学的医术? 向来瞧不起自家外甥女的田大牛,自豪、骄傲。 这小丫头不是说说而已,原来是真的埋头学医术。 结果公布之后,李贵并不惊讶。自从那天被苏绾救下,他就知道这丫头一定行。 只是怎么瞧着苏绾和那位张副院长好像认识呢? 看他们在角落里嘀咕,分明就像老熟人见面。 真看不出来这小丫头有两下子呀。 会议室角落。 “实话实说,这不是什么神药,对吧?”张起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苏绾。 苏绾认出是她给县城伤者家属的装神药的小瓶子,笑着点头,“这可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给患者一点心理寄托,他们一定会胡思乱想。” “再说我靠着什么多赚点医药费呀?”苏绾眨巴着杏核眼,调皮的笑笑。 神药是真的,可不能跟任何人提及。 就算她真的承认有医药空间和神药的存在,估计张起和也不会相信。 还不如就说假话。 张起微笑着把小瓶子放在苏绾的手心里。 这丫头也才不过二十岁左右,刚才在选拔现场,看她神情沉着老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是五十岁左右的老中医呢。 医术教练,心思缜密,还有点小聪明。 “伤口的确愈合的很好,需不需要我帮忙给加一点消炎药?”张起和倒是真正的想帮忙。 苏绾忙摇头,“你不是说过来接我的?这件事情是我自己安排的,就由我自己来解决。” 用了她从医药空间里拿出来的神药水,别都不用。 张起和点头,“就愿意听你这么说,像极了你的外祖父。” 那股自信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县医院的吉普车开走,江永安还没来得及跟苏绾打招呼,人家已经上车。 池若也被陈洛升带到镇里卫生院,只有丁玉拉着姜美丽,说是要给她包饺子庆祝。 选拔结束,张雷看着县医院的吉普车离开,怎么觉着有点怪怪的? 好像县医院的张起和,就是为了要把苏绾接走呢? “回头还得给县医院打个电话,确定一下苏绾的实习日期,好不容易有这么个苗子,不能让她待在县医院里不回来。” 几位厂领导忙应声“就是,就是。” 这年月最缺乏的就是医护人员,他们拖拉机厂好几百工人,连个相样的卫生员都没有。 一小时后。 县医院大门口,早就焦急的等在那里的伤者家属林海,目光急切追着吉普车停下。 “你们可回来了,医生接来了吗?我们家小妹又摔了一跤,好像伤口有裂开的地方。” 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绾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 上辈子她是顶着池若的名字进行医治,并没有惊动张起和,所以伤口拆线也是由她自己完成的。 伤者的情绪也曾经不安稳,可她每天换药医治,又能细心安慰对方,伤者倒也没什么不妥。 自然也没出意外发生,这辈子许多事情都有细节的偏差,没别的办法,只能积极应对。 “张副院长,快麻烦您快过去看看。”林海没来得及换下军装,面色十分难看。 女孩子家最要紧的就是那张脸,偏偏他妹妹在去部队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和她的男朋友双双住院。 如今她的男朋友已经伤愈,返回省城。 而他的妹妹得知自己的容颜很有可能无法恢复如初,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张院长,您找到刚开始给缝合的医生了吗?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付出。”只要他妹妹好好的。 林海完全没注意到,站在张起和身后的苏绾。 “走,我们现在就过去。”张起和带着几位医生迅速赶到病房。 苏绾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第六十一章 二次缝合 不同于上次缝合时的昏迷状态,这位女伤者披散着头发,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受伤的那半边脸,她穿着睡衣,正坐在四楼窗口,双腿已经搭在窗外。 “林佩佩,你快点下来,张院长已经把医生给你请回来了,她一定能够治好你。”林海以为跟进来的蔡娟,才是名医,一个劲儿地给她递眼色。 蔡娟医术平平,遇见这样的事情也是头一回。 紧张着两手搓着,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林海紧张,张起和推着老花镜想要开口时,苏绾已经落了大方的走到了临近的一个窗口边。 拉开旁边的一扇窗户,爬上去坐下。 “这里的风景很好看。”苏绾指着远处青翠的群山,“那两座山的后面就是凌水镇,凌水镇与村里的结合部,有一个拖拉机分厂。” 少女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二人之前好像从未谋面,林佩佩却觉得很熟悉。 林佩佩长长的头发在窗口的微风里飘动,微风拂动下一道血红的疤痕贯穿右脸颊。 果然状况比上辈子要严重。 少女娇美的面容,因为一道疤痕变得狰狞可怖。 论谁都会想不开吧。 苏绾叹了口气。 撩开自己的裤脚,把没有愈合的伤口给林佩佩看。 “我这个夏天是没办法穿裙子了。” 林佩佩带着泪光的眼神收回,“用裤子遮上不就好了。” 可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娇俏面容,却根本没办法一直遮掩。 车祸之前她的男朋友是那么体贴,当男朋友看过她的脸,竟然找借口回城去。 “佩佩,听哥哥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回省城,哥哥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全军区乃至全国最好的医生,一定让你恢复如初。” “没用的,已经结痂,疤痕这么深……我现在说话嘴角都是歪的。”林佩佩伤心的哭起来。 “不要再骗我了,说什么有位神医,我才不相信。”林佩佩的哭声是那么绝望。 这让苏绾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上辈子苏绾得知自己在无法站立行走,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在无数个太阳升起的清晨,和寂静的暗夜中,她的眼泪几乎流干。 除了江永安默默的陪伴,没人能理解那种如同坠入深渊的感受。 “我曾经是个瘸子。”苏皖轻描淡写的说,“就是双腿都无法行走的那种。” 她的话很真诚。 林佩佩抬眼看过来,隔壁窗台上的少女,看起来并不比她大几岁。 “但是我挺过来了,过程可能会有些漫长,但我相信我能够站得起来。”苏绾淡淡地比划自己的双腿,“它们现在不是好好的?” 就在林佩佩愣神的瞬间,林海冲上去,把她从窗口抱了下来。 蔡娟也忙去把苏绾扶了下来。 “嘴角这边怎么可能会开裂?”张起和检查完伤口,认真质问。 苏绾在林佩佩放声大哭之前, 接话“应该是不小心碰到。” “情况不要紧,我有办法。” 对于二次缝合的效果,她并没有信心,但为了能安抚住伤者和家属,一切都得往好的方向说。 “马上去手术室。” 林海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女孩子,一八零的大个子愣在原地。 “她?她是?” “张院长,你们所说的专家就是这位?你们是在开玩笑。” 之前陪同的所谓家属,只是林佩佩的随行人员而已,林海从来没见过苏绾。 也不知道苏绾就是那天缝合的医生。 “你们知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妹妹的伤情不是你们这些人能随随便便动得了的。我现在会马上找车,我们要回省城治疗。” 一直隐忍不发的林海,瞬间炸了锅。 他不可能把妹妹交给一个看起来只是卫校实习生模样的小女孩。 “林团长,你别激动,之前就是由苏绾同志缝合的,他是省城中医泰斗田老的外孙女。”张起和只好道出这一层关系。 “我不认识什么田老、酸老,我现在就要我的妹妹伤情稳定,能立即好转。”林海知道,他多少有些不讲道理了。 那可是他心爱的妹妹。 他绝对不允许,她的妹妹再受到伤害。 “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林海懊恼地去抓自己的头发,他真的很懊悔,要不是他没时间接妹妹,妹妹怎么可能出事。 “不如这样吧,你跟着一起进手术室,你看看就知道了。”张起和也没有别的办法。 林海立即答应。 这边,林佩佩换好手术服,躺在手术室的床上。 “你说能治好我,真的?”林佩佩问话时,像个天真的孩子。 苏绾眼里都是有些开裂的伤口,心中难过。 如果是她,一定不会轻易拆线,一定要多观察几天。 可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缝合,“我会给你的面部做麻醉,你要是疼,可以说出来。” 苏绾换上手术服时,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她眼神坚定,态度沉稳,就连说出来的每一道命令都很准确且不拖沓。 走进手术室时的林海,已经下定决心,若眼前的女医生并不能把她的妹妹治疗好,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位女医生在内的所有人。 然而,手术相当顺利。 苏绾沿着原来针孔进行了最细线的缝合,同时又在林佩佩的嘴角处进行了简单的切除处理。 从止血、缝合、压伤口、上药、包扎,她几乎是一个人完成的。 手法相当熟练。 尤其是最后的打的那些结,让林海的心头微跳。 这个人曾经在战地医院学习过? 怎么可能,这种手法熟知的医生至少也得四十几岁咯。 林佩佩睡得很香,手术完成也没醒来。 林海推着林佩佩回到病房时,病房的窗口都已经订上了两排木板,做好防护。 苏绾换好衣服和张起和进门时,林佩佩刚刚醒来。 “我记得你身上的香气,你是上次给我缝合的女医生?”林佩佩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触碰到伤口。 “是我。这一回,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只要你这边能出车。”苏绾把自己的身份交代清楚,“拖拉机厂那边的工作不能丢下。” 第六十二章 家属挺大方 “那不是问题,我开吉普车接送。”林海忙应下。 “这一次我带来的药有两种,一种是外敷,一种是内服。”苏绾把内服药递给林海,“外敷药,我拿着。” 从医药空间里拿出来的神药水,是不可能再放到别人手里的。 几天前张起和发现那神所谓的神奇药水,只不过是普通的“水”,应该并没给眼前这位伤者使用。 以至于伤口的愈合程度与上辈子完全不同。 苏绾特意准备不少复杂的中药材,作为使用神奇药水的掩护。 看着兄妹二人的殷切眼神,苏绾继续交代伤情“别担心,伤处没有被完全挣开,大部分地方愈合的很好,切忌情绪激动。” “只要你静心养伤,我保证你半个月之后,可以恢复美貌。”苏绾打量着林海,又看看林佩佩,自信的点点头。 半个月? 伤的这么重,怎么可能恢复如初。 别说站在旁边的几位医生不相信,就连林海和林佩佩内心也都带着质疑。 即便如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交通并不便利,从县城到省城有几百里地的路程。就算林海开着吉普车载着林佩佩,日夜不停的赶路,也得五六天之后才能回到省城。 这五六天的时间里,谁知道林佩佩的伤情还会恶化到什么程度。 林海经过再三斟酌,决定不拿自己妹妹的容颜做赌注。 不如就暂且听这位医生的所有安排。 暂时稳住妹妹的状态。 他私底下联系省城那边的医院,看看能不能找到专家赶赴凌水县。 林海凝重的点头。 苏绾微笑,“我的出诊费,每次是十元钱,药费每次二十元钱。另外,还要添加几味昂贵的中药材,需要你们自己准备。” “那没问题!” 别说每天三十块钱,半个月也才四百五十块钱,就算是一千五百块钱、一万五千块钱,只要能治好她妹妹脸上的伤,都无所谓。 苏绾写下需要的中药材,其中包括百年山参、珍珠粉和白芷。 这些都是对美容有好处的良药,但都不是必需品。 上辈子这些昂贵的药材,被池若拿走换了钱,这辈子苏绾要用这些药材给林佩佩做面部美容。 作为唯一家属的林海,拿出小本子记录,时不时的大量苏绾的神情。 看这架势,这小丫头应该不是在骗人。 “我会想尽办法早点凑齐。”林海立即出门去置办药材,苏绾则给林佩佩床头上的一些营养品进行了挑捡,“这几样东西,你今后半年时间里都不要再吃。” 桌面上只留下麦乳精和桃罐头。 “其他的都不能吃?”林佩佩也不舍地问。 “不能,而且,你的三餐我也要知道都吃了什么。有些蔬菜也得忌口。” 苏绾扬扬洒洒写下一大篇的注意事项。 站在旁边的蔡娟和张起和,二人神情专注。 中午林海邀请苏绾去县国营食堂吃饭,被苏绾拒绝。 “你现在送我回去,我们厂里下午还有工作。林佩佩晚上要有人陪护,用了我的外敷药和内服药,有可能会伤口痒痛,不能让她抓到伤口。” 林海点头,他越发地觉着眼前这位看着挺乖巧的丫头,有些不可思议。 且不说她的医术如何,单说这么细心的安排所有的事项,就已经超越了县医院所有的医生。 最让林海称奇的是,他的妹妹林佩佩娇生惯养长大,从来不听话。 偏偏苏绾说什么,她乖乖做什么。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林海,是六九四三部队的陆军九师七团团长。” 苏绾伸出手回应“我叫苏绾,拖拉机厂的卫生员。” 一想到苏绾给林佩佩包扎打结的手法,林海忍不住问“令堂或令尊曾经在战地医院工作过?” 苏绾知道是她的手法引人注意,便只好硬着头皮说是。 其实,那种手法是她在医药空间里学会的。 “怪不得,以后我每天上午十点半去接你,下午一点半把你送到拖拉机厂。”林海看着眼神明亮的少女,眉眼弯弯的笑模样,怎么都不像是医术高明的神医。 苏绾点头“我会提前吃完午饭,你十一点到达拖拉机厂,下午一点半之前就赶回去。” 林海亲自把苏绾送回拖拉机厂,吉普车开得既快又稳,不到四十分钟便在拖拉机厂门口停下。 下车时,他还从车里抱下两个大西瓜、两罐麦乳精、两大包点心,“这些你先拿回去吃,算是我和妹妹对你的谢礼。” 看着吉普车跑远,拖拉机厂门口的几位老大姐可长了见识。 “哟,苏绾,这人是谁呀?” 长得周正又帅气,这年月能开着吉普车到处跑的人没几个。 看这模样是专门送苏绾回拖拉机厂的。 “听说,你刚才去了县医院?” “苏绾,你不知道吧,江永安刚才还在这里等你。” 几位老大姐挤眉弄眼,猜疑的话没说出口,眼神早已经藏不住八卦。 看吧,苏绾就是个不省心的,这才进县城半天的功夫,就又勾搭一个军官,看模样还是个对她挺用心的。 这才头一回见面,就给这么多东西。 苏绾笑而不语,并没有多解释。 刚好王小六和张魁子跑过来,等他们把东西搬到门卫室,江永安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 他是去镇里看房子了。 别的都还好,就是路太远,骑自行车来回也要一个多小时,每天上下班会很辛苦。 江永安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拖拉机厂墙外有几处民房,走近才发现是当地瓜农扔下的看瓜简易房。 位置倒是比山上的单间宿舍要好,可就是条件太差,年久失修前后漏风,门窗都已经被破坏。 看来住房问题还是个老大难。 若是解决不了住房问题,他们两个可就真的没办法像普通夫妻那样过日子生活。 眉头紧锁的江永安停下自行车,走进门卫室。 “嫂子,这瓜真让我切开?”王小六馋得直流口水。 “切开,给保卫科的同志们送过去,就说是江永安给大家吃的。”苏绾很大方。 就算是江永安离开保卫科,去第四车间工作的谢礼。 凌水县不产西瓜,要想吃到这么甜的好西瓜,得去百余里之外的隔壁县城才能买得到。 第六十三章 人中穴在哪 “这包点心也拿过去,给工友们分着吃。”苏绾正打开纸包查看,没想到这两大包点心竟然是省城有名的香花村的。 牛皮纸包里菜发着淡淡的甜香。 是她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香花村的点心不便宜。 “这可使不得,顶好的东西,我们分吃西瓜就成。”王小六会看眼色,抱起西瓜就和张魁子往外走,正遇见江永安回来。 “永安哥,这……”王小六像做了贼,不敢多说话。 “拿去吧,你们嫂子给的。”江永安坐到苏绾对面,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略显疲惫的少女,“伤者家属这么大方?” 回来的路上他看见了离开的吉普车。 苏绾点头,“情况有点严重,我得每天去一次县城,这次不能马虎,我得亲自给她上药换药。谢礼的确有点多。” 苏绾在考虑要不要少收点诊疗费。 “剩下的这个西瓜,给舅舅拿去一半。”苏绾把西瓜和点心分好,让江永安给田大牛送过去,二人这才回到卫生室。 卫生室里,正乱着。 几位等着扎针的大姐正在吵闹。 原因是,姜美丽把给三位大姐挂的药水弄错了。 王彩芳用一半的药感觉不舒服,这才发现她和梁凤挂的药水和平时的不一样。 梁明辰就是个摆设,进进出出也看不见他的影子。 姜美丽是第一天在这里上班,压根不知道挂药水输液的规矩,胡乱的从柜台上面拿出兑好的药水,就给梁凤几个人点上。 她被抓包时,还理直气壮。 “都差不多,你还占了人家的便宜呢,又没扎死你,你生什么气!” 王彩芳气得胸口跳得突突的,“姜美丽,你别以为有丁玉给你撑腰,你就了不得。” “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去县医院,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陪不起!”王彩芳说着话,脚一软倒下。 一百五十斤的大胖子,倒地就是个大肉墩。 姜美丽喊来梁明辰,二人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梁凤也是满头虚汗,嘴唇发白,直翻白眼。 “美丽,你完了。你第一天就扎死人了。”梁明辰吓唬道。 “才,才没有,她,她还有气呢!”姜美丽腿发软,浑身发抖。 “对,掐、掐人中。”梁明辰指挥。 姜美丽哆嗦着双手,“人中在哪?!” 二人慌张得像是没了魂的鸟崽子,叽叽嘎嘎个没完,根本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连最基本的人中穴位都不知道在哪里,还想着给人看病抓药,不闹出人命才怪! 苏绾站在门口瞪着二人。 “苏绾都怪你,是你把用的药乱摆放,要不然王彩芳也不可能晕倒。” “你就说说怎么办吧,她还在地上躺着呢。”姜美丽就是个不讲理的,看见苏绾回来,第一时间甩锅。 更何况当时梁明辰也没在卫生室。 谁知道怎么回事。 姜美丽早就看苏绾不顺眼,不趁着这样的机会教训苏绾,她就不是姜美丽。 苏绾先把王彩芳扶坐起身,抽出银针在她的手腕和手背上找准穴位刺下去。 王彩芳长吁一口气,睁开眼睛。 “苏绾,你可回来了,你快救救我,这个该死的姜美丽,给我用错了药,我,我怕是要不行了吧?”她是自己吓自己,药物作用没那么严重。 姜美丽见王彩芳苏醒过来,能说能骂,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可她还是嘴硬“你可别赖我,都是苏绾配的药,你出问题也得怪她。” 姜美丽生怕事态会变得更加严重,转身就去拿自己的帆布包,想逃走。 梁明辰扯住她的布包带,“姜同志,你闹出这么大乱子,还想跑?” “谁,想跑了?我是去买医书。再说,乱子也不是我闹的。”姜美丽知道王彩芳的为人,她才不会在这里等挨骂。 甩开梁明辰的手,却被王彩芳死死扯住。 “姜美丽,你这个祸害,别以为你姨妈是丁玉,我就收拾不了你。你这是误诊,你得赔偿我!”王彩芳捂着胸口,额头冒汗。 看模样是挺严重的。 苏绾忙给她搭脉,又把输错的药瓶拿来查看,确定没什么大问题,这才安抚道“王大姐、梁大姐,你不用紧张。两种药虽然不同,但都是消炎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苏绾的话,她信。 “那,那我,为什么会……”头晕。 “那是你自己吓自己,也有可能低血糖,我现在给你再补点葡萄糖。”苏绾笑眯眯去拿针管,姜美丽见大事化小,小事就要化了,又拱火道“梁主任,这药真的不是我配的,你可真的不能怪我。” “苏绾,分明知道我对那些符号和术语还不大熟悉,还在药瓶上写符号,那真的不是我的错。”姜美丽继续说苏绾坏话,门外传来轻咳声。 李贵提着一条大鲤鱼走进门,冷冷地冲着姜美丽呵斥“怎么,你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还当什么卫生员。池若到镇卫生所里实习,我看你还是先去学学吧!” “梁凤主任,今天早上的药是我配的。”李贵当仁不让。 药瓶上面的患者的姓名也被李贵省去,他也只写了个代号。 他看着不争气的姜美丽,吹胡子瞪眼睛“苏绾在卫生室十多天,也没发现她哪里出错。你第一天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我就奇怪了,你之前选拔的时候,是怎么过关的。” “现在,滚镇卫生院实习去。” 卫生室若是留下这种玩意儿,怕是迟早会出大事情。 “李……叔,你,别这么说,我……”姜美丽被骂哭,她是真想陷害苏绾,才会那么说,没想到李贵竟然来的这么早。 这老不死的,还让她去镇卫生所实习? 说什么也不能去。 先哭再说。 “李叔的字,你不认得?”梁明辰摇头,“苏绾的字写得漂亮,区别很大的。” “臭小子,你是转着弯儿说我的字写的潦草?” 梁明辰的脑壳上被爆了个栗子。 “我没说,李叔,你怎么打人呢!”梁明辰跑着躲出去。 苏绾切开西瓜,给大家伙分吃。 姜美丽被赶出卫生室,一个人站在远处看着,心里恨。 第六十四章 不就是西瓜吗 苏绾就是故意馋她,不就是西瓜吗? 她又不是吃不起。 可是,切好的西瓜泛着水润润的光泽,一定很甜。 姜美丽透过玻璃窗,看见梁明辰左右手各拿一块,大口啃,满嘴流汁。 江永安吃得还算斯文。 苏绾也是小口小口咬着吃。 李贵也吃得满脸都是西瓜汁。 都给她等着! 那么大的西瓜,一定不是光明正大来的,她就没听说供销社里卖西瓜,据她所知西瓜只有在隔壁县的特供区才能买的到。 不仅要钱,还要票。 她得去举报。 五分钟后,姜美丽站在纠察大队队长曾亮跟前,看着他的桌面上摆着巴掌大小的一瓣西瓜,说不出话来。 刚才一路走过来,保卫科和纠察大队的同志,几乎人手一块西瓜。 压根没人给她分一块。 她也想吃。 “姜同志,张厂长说现在反映情况都得落到实处,你回去写个举报材料,然后再来。”曾亮拿起西瓜,狠狠地咬上一口。 六月的天气已经热起来,能吃上一口又甜又沙汁水又饱满的西瓜,简直就是最好的享受。 美丽语噎。 她总不能说,举报苏绾不给她分西瓜吃。 再说,好像大家伙都吃到了西瓜,就算这西瓜来路不明,也不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我没事了。”姜美丽背着帆布包,走出纠察大队办公室时,看见坐在大门口的,并没分到西瓜的几位老大姐嘁嘁喳喳。 “苏绾真是有本事,我看到那辆吉普车像是部队的。” “那也是患者家属的吧?” “还去县医院实习,我看怎么像是去处对象。” “就是呀,打扮得那么漂亮,怎么都不像本分的。” 姜美丽凑过去,附和道“你们不知道吧,她分给大家伙儿的西瓜根本就不是买的,可能是……”她用三根手指头轻轻地划拉。 几位长舌妇立即点头明了。 “我说呢,那么贵的东西,她怎么就那么大方,还给大家伙儿分着吃,不干净!” 姜美丽听完闲言碎语,高兴地回到食堂管理员办公室,丁玉正有看报纸。 见她空着手回来,大眼皮撩开又垂下。 “大姨妈,苏绾欺负我!”姜美丽绝口不提她搞错药瓶的事,倒把李贵和苏绾的坏话编排了一大堆。 丁玉越听越生气,放下报纸,“你要是真有证据,那我们就去举报她。” 哪来的证据,都是她编的瞎话。 “大姨妈,苏绾那么精明,怎么可能留下证据。等下一次,那人再来,你找几个人堵住他们,那可就是抓了个现型。”姜美丽暗暗给自己竖起大拇指,她觉着这个主意不错。 “江永安还不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吧?”丁玉轻嘲。 “要不是丁四凤那个没用的,我们最近也得消停些,我才不会惯着他们。”丁玉掏出两人饭盒递给姜美丽,“明天,你带两盒庆大霉素回来,我跟镇油泵厂的老刘说好了,一盒能卖十块钱。” 姜美丽点头。 “两盒太多,我一盒一盒地拿。”姜美丽嘴角扯笑,“明天,我早点过去。” 苏绾的西瓜也分给了张雷和几位厂领导,大家都夸西瓜好吃。 吃过西瓜便听说,送苏绾回来的是部队的吉普车。 这年月能有个部队的亲戚朋友,那也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有几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下午围住苏绾,非得让苏绾跟那位部队的朋友说说,看看能不能给她们介绍兵哥哥当对象。 要是能嫁给兵哥哥,就可以随军享受不少优厚待遇。 苏绾尴尬笑笑,也只能应承。 池若从镇卫生所回来时,看见满地的西瓜皮,她吞下口水收拾垃圾。 回来的路也是一步步用脚走回来的,怎么就那么倒霉,这一路上也没看见半辆回厂的拖拉机。 听说苏绾认得部队的兵哥哥,她又活了心思。暗道这几天,她一定跟紧苏绾。 “绾绾,你今天去县医院,实习?”池若套话。 苏绾点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她正整理那堆中药材。 整个卫生室里五个人,除了她之外,没人能认全这些中药材,也没有知道这些药材的药性。 她想给江永安配副去火药。 “这是什么药呀,有什么作用?”池若倒是比姜美丽聪明,不知道就问。 “我不是你师傅,我没有必要教你,你问李叔去吧。”苏绾指着地上的垃圾桶,“去倒干净,不然会有苍蝇。” 李贵是卫生室的老卫生员。 梁明辰和苏绾、姜美丽也是正式的卫生员,只有池若是实习生。 再说,她还是临时工的编制。 池若眼底透露出不愉快,但她还是嘴角挂着笑,立即去倒垃圾桶,回来的时候,那个大木桶还涮洗得很干净。 李贵虽然不喜欢这个丫头,但对这个丫头的工作作风还是很满意的。 “小池,你过来。”李贵指点池若给西药分类摆放。 下午,陆续有二十几位工人过来。 有一部分人是取药,长年从事体力劳动,身体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疼痛。 从前,李贵不分三七二十一,不管哪里疼都给“去疼片”。 自打十几天前,苏绾来到卫生室,不少工人都能对症拿药。 “我感觉腿疼好多了,还要再说药吗?”有位工人大哥问。 苏绾检查他的伤腿,“口服药可以停,我给你配了三副药膏,你晚上敷好。” “谢谢苏大夫!”工人老大哥乐得胡子茬儿都翘得老高。 “苏大夫,上回你给我扎了两针,我的偏头疼就好了。我表妹也头疼,只是她不是我们厂里的工人,你给不给治?”一位工人老大姐,悄悄地问。 苏绾点头,“可以,不过你得让她在五点以后过来。厂里有规定。” “业余时间还是可以的。” 那位老大姐乐得合不拢嘴,给苏绾放下半篮子绿皮鸭蛋,“这是专门给苏大夫的。” 那位老大姐回头冲着李贵和梁明辰白一眼,“看什么看,我跟苏绾妹子是远亲,我们关系好,我特意从娘家拿鸭蛋给她送来,你们看什么。” 看也没你们的份儿! 李贵我在卫生室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多鸭蛋。 梁明辰苏绾一定会给我分两个。 池若鸭蛋用咸水腌了会滋滋冒油。 第六十五章 小花和二柱 整个下午,过来求医问药的工人们,没有一个不是冲着苏绾来的。 就连刚才晕倒的王彩芳也给苏绾送来一瓶桔子味的汽水,“苏绾,你要是还没结婚就好咯,我把你介绍给我大侄子,他可是镇里的干部。” 王彩芳为人泼辣,可也知道好赖。 五点钟下班铃响起,一直在给苏绾打下手的梁明辰,果然得到两枚鸭蛋和两块槽子糕,小伙子乐颠颠地跟苏绾叫姐。 “谢谢苏绾姐。” 李贵下班时,发现布袋子里放着四枚鸭蛋和一瓶老黄酒。 这丫头懂事。 池若是两点半去食堂上班的,她不同于姜美丽和苏绾,不仅得去镇卫生所实习,还得两边跑着工作。 等她五点半回到卫生室时,刚才摆在苏绾办公桌上的那些好东西,都不见了。 她虽然有点失望,但马上就打起精神。 “绾绾,我给你买了两个包子,白菜肉渣儿馅的。”池若的讨好写在脸上。 她怎么都没想到,之前草包一样的苏绾,拿起听诊器和银针,就像是换了个人。 怎么看都是县城里大医院的医生模样,那种气度和从容是绝对装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经过实习和选拔,苏绾得到了拖拉机厂的工人认可。 她的医术不是假的。 分明是扎针,她连穴位都找不准,偏偏苏绾还能用银针治病。 这应该算得上神奇。 池若下定决心,她得跟苏绾学习医术。 “我不要。” 苏绾推开饭盒,“江永安调到第四车间,能准时上下班,我吃饭的问题他会解决。” 苏绾看也没看饭盒里的包子,眼神冷漠地给银针消毒。 看到苏绾正在用酒精擦洗,池若笨手笨脚地去帮忙,“绾绾,咱们别闹别扭了。赵大板牙的那件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原想着先收下他的彩礼钱,然后再跟你商量。没想到赵大板牙还找到了卫生室。”池若想起那天被赵大板牙占了便宜,心里就恶心。 “赵大板牙虽然是后河村的农民,可他有个在外地的亲戚,听说很有能耐。” “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苏绾打量着门外的林荫路,路上正有几个人走过来。 “绾绾,之前是你说不喜欢江永安的,要不我也不能……” 池若继续絮叨,她怎么都不相信苏绾会转变得那么快,怎么可能就对沈柏良没有半点心思? “绾绾,柏良那边……” “你闭嘴,我跟江永安挺好的。我们早就领证,等找到了房子,我们就正式结婚同居。” “不管赵大板牙还是沈柏良,你喜欢,你就自己留着!” 苏绾收拾好银针,又去擦拭桌面。 “池若,我劝你还是想办法把二百五十块钱还给赵大板牙,要不你们家八成会把你嫁给他的。”苏绾迎着那几个人走过去。 果然是下午送鸭蛋来的工人老大姐郑水枝,她带了三个人过来。 “这位是我外甥女,叫小花,结婚五年,就是没孩子。”她压低声音,“听说,你还会下中药方子?” 苏绾打量那位二十岁出头的小媳妇,面容枯黄,唇无血色。 眼神还有些迷离。 仔细搭脉,又看了看小花的舌胎。 苏绾冲着郑水枝和她身边的二人道“我给她看诊得坐着,你们去帮我把椅子搬出来,还有把药箱拿过来。” 三人急忙往卫生室跑。 见三人走远,苏绾拉过小媳妇的手,“你流产了几次?” 那小媳妇像是被吓到,立即缩回手,忙否认。 苏绾淡声道“我这么年轻的大夫都能通过号脉看出你是因为流产不净导致近期不能怀孕,你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我,我婆婆总是骂我,打我,我不想跟二柱子过一辈子,我,我想走的远远的。” “不是你男人苛待你?”苏绾又问。 “不是,他对我很好。”小媳妇抹眼泪,接着便把她用田间地头采到的益母草打掉胎儿的事说出来。 一共三次。 最近的那次,还不到一个月。 “你现在还在流血,对吧?”苏绾皱眉。 小媳妇猛点头。 “真是胡闹,你知不知道,要不是郑大姐带你过来找我,你有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还有可能因贫血而休克,甚至会影响你的性命安危。” “你现在严重贫血。”苏绾换到小花的另一只手腕,然后拉着她往卫生室走。 卫生室里,池若和郑水枝三人吵起来。 “这是公家的东西,你们凭什么说搬就搬。” 池若算是找到打击苏绾的理由。 “什么苏大夫,她也只是卫生员。东西都是我们拖拉机厂的。” 池若想起刚才低三下四求苏绾,苏绾一口回绝不说,还对她极其冷漠,池若的心里就不痛快。 “池若,那个药箱是我个人的。里面的药材针器也是我的。”苏绾的目光落在那把她常坐的椅子,“那把椅子也是我们家江永安,给我从凌水村的老百姓家里买来的。” “怎么?你还想说什么?”苏绾不客气地推开池若,又微笑着拉过正在抹眼泪的小花,让她坐到自己对面。 小花心里害怕。 她并不知道乱吃益母草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我还有救吗?”小花眼前发黑,差点栽倒。 苏绾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包红糖,拿过暖水壶,打开一枚新鲜的鸭蛋到碗里,用开水冲好,这才加入两大勺红糖。 “你先喝下去。”苏绾把郑水枝叫到跟前,指着她身边的小花婆婆道“这位大姐,我看你肝火也旺盛,有时眼睛看不清东西吧?” 小媳妇的婆婆立即把苏绾奉为神医,忙点头称是。 “我给你开个方子,药草在拖拉机厂外面的小山坡上就有,切记你得每天亲自采药三十棵,然后要亲自煎药,服下即可。”苏绾拿出一茱紫花地丁,给她展示。 小媳妇的婆婆忙点头,称认得。 “郑大姐,你现在就陪她去采药。我有话跟这小两口交待。” 郑水枝是明事理的人,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忙拉着小花的婆婆往外走。 等二人走远,苏绾这才对一直蹲在卫生室门口的年轻农民招手。 “你是二柱吧?” 第六十六章 二柱能招临时工 对方扔下旱烟蒂,压根不敢看苏绾。 “你若是听我的话,你媳妇不出半年准能怀上。” 真的?! 二柱眼神放光,站起身来打量苏绾。 眼前的医生太年轻,比起家里的妹子大不了几岁,她的话能信? “我会给你媳妇扎针用药,周期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你要做好一件事。”苏绾平静又温和。 小花垂着眼,此刻碗里的红糖水已经喝下大半。她已经恢复些精神。 “如果你能做好我让你做的事,我不收你们的诊费。”苏绾又说。 还有这好事? 二柱质疑地看着苏绾。 “啥事?” “分家。” 苏绾理性地道“你媳妇怀不上孩子,并不是她自身有问题,她是常期气滞导致的无法怀孕。” 小花立即用感激的眼神去看苏绾,苏绾并没有把她私自打胎的事情告诉二柱。 “如果我没猜错,你家里的兄弟姐妹不少吧?家务活都是你媳妇一个人在干。”苏绾又道“你自己的媳妇,你不心疼,不照顾,谁照顾?” “分家不行。” 二柱猛地站起来,凶巴巴地拉着媳妇就往外走,他开口想骂人,却看见有个一米八几的汉子站在门边,他立即就怂了。 小花似乎受到了苏绾的鼓励,甩开二柱的禁锢,站着不走。 “二柱,你妈打我骂我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管?现在不是旧社会,我跟你结婚,不是卖给你们家当奴隶。”小花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二柱心神慌乱,回神后才道“我媳妇的病得治,可我也不能分家。” “那你能保证,你娘能不打你媳妇?”苏绾冷声道“你回去吧,你媳妇先住在我们厂的职工宿舍,由我来照顾。” “分家也不是小事,如果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也可以,不过在这之前,小花得住在我这里养病。” 苏绾看见江永安进门,放下大大小小的几个饭盒,“小花,我们厂里正在招临时工,你要是愿意在这里工作,我也可以跟领导打个招呼。” 郑小花抹掉眼泪,“苏大夫,我什么苦都能吃。” 二柱听说能召临时工,也立即闭了嘴。 江永安打量着二柱,淡声道“保卫科也招临时工,你可以去报个名。” 二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位工人大哥,你可别骗我,听说临时工一个月的工资有十八块钱呢!” “以后还会涨工资。”江永安看了眼穿着补丁落补丁衣服的二人,认真地道“其实,也不必提分家,你们二人若是都在我们厂里做临时工,住在宿舍里,事情就解决了。” 一个临时工一个月赚十八块钱,两个临时工就是三十六块钱的收入。 这年月,在村里种地赚工分,一个壮劳力一年下来也才百十块钱。 “我现在带你过去见我们吴科长。”江永安是个做实事的,他二话不说就带着二柱去了保卫科。 小花喝完红糖水,抹掉眼泪和嘴边的糖水,“苏大夫,我现在去找谁?我愿意在这里做临时工。” “池若,你带她去找丁科长吧。”苏绾知道池若没走,这女人惯会偷听,池若一直躲在门外的角落里,听见苏绾喊她,讪讪地笑着走出来。 食堂多招一个临时工,她的活可就有人帮忙了。 那是好事。 “绾绾,我也是个临时工,若是带小花过去,丁科长怕是不会……要不,让郑大姐准备点东西,晚上去找丁科长?”池若笑着道“你也了解丁科长,她和保卫科的吴科长不一样。” 苏绾点头,“也对。” 三人说着话,郑水枝带着小花婆婆从外面回来,二人听说能把小花送到食堂当临时工,立即喜笑颜开。 尤其小花婆婆听说临时工每个月都能按时开工资,而且还不用再吃家里的粮食,她笑得露出后槽牙。 “还是小苏大夫想的周到,我咋就没这个心思呢。”郑水枝了解丁玉的为人,“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小花跟我走。” 她自己的外甥女,她当然心疼。 小花若是能在食堂做临时工,她也能赚点便宜。 江永安一个人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六点钟。 苏绾把饭菜放热水盆里温着。 见江永安回来,先把那瓶桔子味的汽水拿出来给他喝。 下午,江永安过来看过苏绾两回,每回都是站在玻璃窗外远远地看。 他也没想到,苏绾竟然这么受欢迎。 工人们不仅只找她看病,还给她送了不少好东西。 “鸭蛋还有十四枚,回头我们煮了吃。”苏绾笑眯眯的,“我们现在住在这边,单间宿舍空出来,不如就先让柱子和小花住着。” 江永安还有些舍不得。 那小院前后都是他整理出来的。 “我去看过镇里的房子,有合适的。”江永安把放着五片五花肉的饭盒推到苏绾跟前,“累了一下午,你多吃点。” 苏绾把五花肉夹到江永安的碗里,嘱咐他“我不喜欢吃肉。” 哪有人不喜欢吃肉,是舍不得。 小两口你让我,我让你,正吃着饭,田大牛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大饭盒,“你舅妈今天下午来过,饺子,吃不?” 苏绾听说有饺子,立即放下手里的白馒头。 “舅妈来,你不告诉我呢,我还给大妞二虎留了好吃糖果。”苏绾打开饭盒,拉着田大牛一起吃饭。 见田大牛坐下时,动作有些迟缓,她忙查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脚扭伤了。”田大牛躲闪。 “我这里有膏药贴,”苏绾立即找出自制的药贴给田大牛用上,然后,又给叮嘱他最近仔细些。 田大牛看着小两口相亲相爱的模样,心里高兴。 “单间宿舍那边太远,是我没考虑周到。” “我跟厂领导打好招呼,后勤部墙边有个小仓库,现在正空着。我给你们收拾出来,上下班也不用出拖拉机厂的大院,你们要不要住在那里?”田大牛接过江永安递过来的汽水,笑眯眯地问。 舅舅还真是为了他们夫妻二人的事,操碎了心。 苏绾点头,“可别搞特殊待遇,咱们厂里嚼舌根的人不少。” 第六十七章 怎么就关了灯 “那破地方,空了好几年。你们先凑和着住三个月。”田大牛放下汽水,吃了口白菜豆腐。 “这边的厂区安全问题频发,厂领导已经打好报告,打算把分厂搬迁到凌水镇。” “真的?!”苏绾惊讶。 江永安也放下了碗筷,惊讶地看着田大牛。 “当然是真的,报告已经送走,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批复。”田大牛甩开腮帮子大口吃高粱米饭。 “主要是油泵厂倒闭,凌水镇急需有人能把那边接盘,厂区、宿舍都齐全着呢!” 上辈子也有工厂搬迁这档子事,当时因为一点事故拖了半年多。 那场事故还真得小心,她得提醒田大牛,提醒江永安,远离第一生产车间。 至于,工厂搬迁到镇里,苏绾去县医院的路程倒是能缩短一半。 “镇里的工人宿舍,都是四层楼。你们小两口符合分配宿舍的条件,半年前我就打过报告,前几天我又打过一回报告。” 上辈子苏绾鬼迷心窍,一心只想着沈柏良,几次三番拒绝舅舅对她的好意。 这辈子,她会跟江永安好好过日子,但是宿舍的事情还真得慎重选择。 “宿舍分配的事,我们也不着急。”苏绾冷静地道“舅舅,若是真的有搬迁的消息,你一定提前告诉我。” “若是真的能在镇里上班,我们在外面租房子也不是不行。”江永安也很看得开。 “行,你们小两口都是好心眼儿,就你们舅舅我,想着多占便宜。”田大牛狠咬一口黄面馒头,苏绾忙把饺子分一半到田大牛面前的饭盒里。 “舅舅,我们两个现在都是正式工,一个月有八九十块钱的工资,租房子也花不了几块钱。” 苏绾把桌面下面的篮子提上来,给田大牛展示“看,这都是工人们送过来的东西,舅舅喜欢都拿回去。” 田大牛惊讶地打量苏绾,又看看装满的竹筐。 “这真的是大家伙给你的?” 苏绾认真点头。 江永安微笑点头。 “小丫头,不愧是我们老田家的血脉,你让我想起了你外公!” 出色! 了不得。 江永安不吸烟,苏绾把工人们给她的三盒烟卷都给了田大牛,嘱咐他最好少吸烟。然后,又把香花村的点心分出六块给他包好。 田大牛从卫生室出来,哼着小曲走得极为轻快。 他们家苏绾可算是开了窍,不仅能跟江永安好生过日子,还能专研医术。 好事,这是大好事! 第四车间,值班室。 沈柏良正坐在办公桌边埋头啃玉米粗面饼子。他欠何老大的钱太多,就算省吃减用一年也未必能还得上,偏何老大又是个有手段的,他又没办法躲。 沈柏良被噎得伸长脖子,忙去拿桌上的白开水。 吱嘎。 门被推开。 池若提着饭盒微笑进门。 “柏良哥,快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饭盒盖打开,四个黄面皮的菜饺子歪在里面,既无香气也无味道,实在让人提不起食欲。 可沈柏良接连三天都在啃黄面饼子,有点咸滋味的东西都没见着,这黄面皮的菜饺子算得上是美味。 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抹干净嘴角,沈柏良向池若身后的门口痴望。 从前,又邋遢又丑陋的苏绾总会提着两个大饭盒来找他,每回都带着肉菜或者饺子。 “柏良哥,好吃不?”池若讨好地掏出个煮鸡蛋,剥好皮放在沈柏良的饭碗里。 沈柏良一口吞下去,差点噎着。 “你走吧,纠察大队的人会过来查岗。”沈柏良半个眼神都没给池若。 “柏良哥,你能不能跟二姨说说,让我也去县医院实习。”池若做梦都想成为卫生室的卫生员。 今天见识到苏绾看诊、开药、扎针,她嫉妒得眼睛泛红。 要不是听说苏绾从前就会些医术,她真的会怀疑现在的苏绾和从前那个听会听她的话的苏绾,是两个人。 “县医院也不是我二姨家开的。”沈柏良无情拒绝。 几个黄面皮的饺子和一个鸡蛋,就想办成这么大的事? 沈柏良厌烦地撩起眼皮,轻哼“你想去县医院实习?” 池若的失落情绪被压抑,猛点头“柏良哥,赤脚医生证书每年可以考一回,但是报名条件就是得有县医院的医生推荐。” 上回在县医院,她差一点就能蒙混过关。 偏苏绾没听她的话,外科那几位大夫都已经知道了她撒谎的事。 刚好沈柏良的二姨在内科。 “行,拿五百块钱。”沈柏良还欠四百多外债。 “五……百?!”池若从椅子上跳站起来,“柏良……哥,你也知道的,我一个临时工哪有那么多钱。” “你不是收了赵大板牙二百五十块钱彩礼吗?”沈柏良突然就笑得邪恶,“你也可以去跟王大板牙、周大板牙或者后河村的老光棍都可以骗一遍。” “你!”池若咬牙,眼神透着失望和恶毒,但很快她便压抑着情绪,嘴角带笑。 “我是没有钱,不过现在苏绾有钱。”池若眼神里闪过阴暗,“柏良哥,你真的相信苏绾会跟江永安过日子?” 沈柏良听到苏绾的名字,刚才还戏谑的眼神回归正常。 “你接着说。” “据我所知,苏绾的父母在江陵县下放,她每隔几天就会给那边汇钱,如果我们……”池若压低声音,沈柏良凑过去。 二人由低声细语,变成抱在一起只用了三分钟。 纠察大队的南勋推门进来时,手电筒正照在二人不安分的手上。 “混蛋,我说怎么就关了灯!沈柏良,扣除当月奖金!”曾亮最近火气很大,自从派出所传来消息说,拖拉机厂还有工人偷盗公物,他就一天都没休息。 他手低下的纠察队员还能打个替班,偶尔休息。 他却一直不敢松懈。 跟他同命相连的还有保卫科的吴大奎。 吴大奎听见有动静,进门开灯。 结果便看见池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面色绯红。 “年轻人都背过身去!”别教坏了才入职的几个好青年。 第六十八章 掉进下水井 “我,我还没有……吴科长、曾队长,真不是我主动的。是池若不要脸!” “池若,她……”不要脸。 沈柏良提上裤子不认账,他才不会因为一个长相平平、身上没有二两肉的临时工,坏了自己的名声。 虽然,最近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池若背着身系好衣扣,又埋着头整理头发。 她就是想让大家都看见二人的关系。 上回在山洞里,沈柏良占到便宜竟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最近还老是躲着她。 “柏良哥,我们处对象的事,你就别瞒着了。”池若假装在抹着眼泪,“二位领导,是我们不对,处对象没把握好分寸。” 这是把握分寸的事吗? 他们要是再晚来十分钟、八分钟的,这两个不要脸的,怕是就钻到被窝里生娃娃了。 “池若,你别胡说。”沈柏良抬手想打人,可众人都在盯着他,他只好收回手狠狠咬着后槽牙。 池若是在算计他? 都怪他裤裆不争气,刚才怎么就被这女人给引诱。 池若则只用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我一口咬定你耍流氓,调查你三两个月,看你还能不能在拖拉机厂当技术员。” 沈柏良笑得生硬,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承认“我,我们……是、在、处对象。” 吴大奎清着嗓子,把保卫科的年轻人都叫了出去。 这种闲事,还是让纠察大队管吧。 他只想抓住厂里的小偷。 捉奸这种事,不是他的工作范围。 曾亮很不满地瞪池若。 “处对象,就更不对了。谁说处对象就能往一起凑的?” 这年月,就算是结了婚也不能在大街上随便牵手。 “我,这就走。柏良哥,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池若提着饭盒往外走时,心情极好。 她甚至还昂着头、挺着胸。 不管沈柏良乐意不乐意,大家都知道她现在是沈柏良的对象。 至少,今天晚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得这么认为。 曾亮又教训了沈柏良几句,这才去别的车间巡视。 没被当成流氓犯抓走,也算是他躲过一劫。 沈柏良摸着瘪下去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他是真的饿,真的馋。 之前从县医院带回来的好东西,都被何老大当成借款的利息带走了,他连口罐头汁水都没喝到。 下午,沈柏良远远地看见苏绾收到不少好东西。 好像还有糕点和鸭蛋。 现在一定都放在卫生室。 沈柏良更饿了。 后半夜,卫生室后窗低下传来隐忍的惨叫声。 苏绾睡得不踏实,她翻身想下床去看个究竟。 被睡在外间的江永安的轻咳制止。 自从那天二人睡在一起,江永安几乎整未眠之后,苏绾就觉着有些愧疚。 结果,不等她想出办法解决,江永安已经把自己的铺盖卷背过来,并提出往后他在外间搭个简易床铺,让苏绾自己睡里间。 卫生室后窗外的哼唧声是沈柏良被老鼠夹打到了脚。 老鼠夹是江永安每天熄灯之前,安放在前后窗低下的。 毕竟,有了前几次苏绾受伤吃亏的教训,他对拖拉机厂的安保工作也不放心。 老鼠夹既不引人注意,又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今晚,竟然真的夹到了“贼”? 沈柏良疼得倒坐在地上,忙用手去扳老鼠夹,偏那老鼠夹的力道很大,他用尽的全身的力量掰开之后,原本夹在脚上的老鼠夹,反着弹开直接夹住了他的手指。 救命! 疼死他了! 偏这个时候,卫生室里亮起了灯光。 他可不能被人逮到。 沈柏良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踉跄地带着老鼠夹拼命跑。 可他忘记来时是绕过狼牙的狗窝,跑回去时正闯进狼牙的警戒圈。 “汪汪!” 只两声,狼牙的狂吠引起大门那边的四只看门狼狗的共鸣。 已经睡着的保卫科值班工人,听到声音都爬了起来。 手电筒的光线远远近近地朝着沈柏良这边照过来。 这回可完蛋了。 他若是真的被逮到,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沈柏良慌不择路,撒腿往回跑。 这回,他可没那么幸运,没跑出几步就脚下踩空,滑进半开着的马葫芦盖子,极其丝滑地掉进脏水井的污水坑。 慌乱中,沈柏良压根就没听见头顶的铁盖子,是被人推动关严实的。 等保卫科的同志提着手电筒追过来,江永安装作才听见声音,从远处的树后走过来。 “没看见什么人。”江永安踩在马葫芦的铁盖上。 保卫科的几人打了招呼又往后门和院墙那边跑去。 这么大的动静没人才怪。 万一又丢了东西,他们可都得挨训。 听了半天,没了动静,沈柏良这才发现刚才掉落时,手上的老鼠夹被刮掉,可手指手臂都蹭破了皮,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他整个人都踩在又臭又脏的下水井里。 脏水没过他的腰,他想踏着石头往上爬,却几次因为手脚打滑又掉回到脏水坑里。 救命,这回他真的想喊救命。 万一天亮还爬不出去,他可真的就成了全厂的笑话。 沈柏良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往外爬。 每回爬到半截儿,就又掉落下来。 江永安在后窗下又安装好两个老鼠夹,这才返回卫生室。 苏绾见他没事,远处的狗叫声也安静下去,便什么都没问。 隔着布帘子,传来江永安笑得轻快,低声道“睡吧,有只老鼠掉到下水井里。” 苏绾关掉电灯,躺回去。 剪月如钩,苏绾隔着布帘看到江永安的身影也躺下去,这才微微合上眼睛。 “我们,明天去镇里看房子。”苏绾柔声道“拖拉机厂要搬迁的消息没传开之前,不会涨价。” 江永安轻声应着。 苏绾又道“这回,我们租个大点的房子,小豆要有自己的房间。” 男人的声音略带睡意“好。” 苏绾又想了想,“要不要有菜园子的?” 江永安“都听你的。” “那,我们就找一处带院套的,最好有菜园,没有也行。”苏绾突然很向往能有个独立院落的家。 卫生室住起来也算安全,可不是长久之计。 再说,苏小豆一直借住在农户家里,属实不方便。 十几分钟后,江永安听到绵长的呼吸声,这才合眼入睡。 第六十九章 公伤? 翌日清晨,纠察大队的南勋和保卫科的王小六几人瞪着黑眼圈。 沈柏良浑身散发着恶臭,打着颤伏跪在他们的面前。 手指出血、手臂划伤、双腿抖得像筛糠……一向理得板正的头发凌乱地打着缕,他身上的工装还挂着污泥和烂哄哄的菜叶,真是又脏又臭。 怎么看都像是才从厕所里爬出来。 “沈技术员,你这是什么情况?”王小六捏着鼻子退到五米开外,众人也跟着退开几步,都捂着鼻子。 沈柏良抹了把脸上的脏水,恶臭的气息已经掩盖了他所有的嗅觉,现在他感觉浑身发痒,头皮发麻,四肢无力,恶心想吐。 天知道,从后半夜掉到脏水井里,他经历了什么。 “王同志,南同志,我,我是听到狗叫声,然后从第四车间跑出来,我寻思着你们抓贼一定需要我的帮助,于是我就追了过来。” 沈柏良努力让自己的谎撒得圆些。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掉到了脏水井里……”沈柏良差不多是在哭诉“几位同志,你们可得给我作证吧,我是为了咱们厂的利益,才掉进去的。” “我这算是公伤!” 沈柏良实在站不起来,一边拍着还没完全好的伤腿,一边给大家看他的新伤口。 这就有点奇怪了。 他们听到狗叫声从几个办公室跑出来,压根就没看见有人从第四车间的方向过来,难不成沈柏良才是那个引发狗叫的人? 南勋敏锐地察觉可能另有隐情。 “既然是帮我们的,你为什么不喊我们帮忙?”南勋质问。 王小六向来看沈柏良不顺眼,当然也跟着挑出一堆的毛病。 沈柏良根本没力气辩驳,他只说了几句话就真的眼前一黑,晕倒了。 五分钟后,他是被冷水给泼醒的。 臭死人了,不把他身上的脏东西冲洗掉,谁也不愿意去抬担架。 沈柏良打着哆嗦,嘴唇冷的发紫。 “同志们,我,我也是为了厂里的公物不被盗,我,我没事的,你们不用管我!”他把电影里看过的台词说了一遍,还特意捶动自己的胸口,那模样好像他才是那个真正熬夜费力的人。 王小六真想给他两脚,偏这时已经有厂领导走过来。 沈柏良又在吴大奎和曾亮的面前自我表述,说得声泪俱下。 二人相视为难一笑,只得先让人把他抬到卫生室。 闻到这人身上的恶臭,李贵禁止他进门。 李贵催促梁明辰去给沈柏良包扎,梁明辰催促姜美丽,姜美丽不敢呵斥苏绾,只能命令池若去。 其实,池若刚才就已经给沈柏良拿到了干净的衣服,也准备好了热水。 偏沈柏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事迹”,坐在担架上讲演。 直到他实在眼前发花,看热闹的工人们走开好几拨,这才被池若扶着去走到卫生室的隔间,洗漱后换好衣服。 沈柏良坐到了卫生室的病床上,看着正在忙碌的苏绾,眼神焦灼。 “柏良哥,我给你包扎一下。”池若柔声过来帮忙,刚才她也是忍着恶心。 “滚开,我等苏绾。”沈柏良推开池若,继续盯着苏绾。 卫生室这么多人,偏大家都爱找苏绾看病。 一大早上,来了七八人都在苏绾这边排队。 苏绾也不烦,也不恼,安安静静地给大家看诊。 大多都是老毛病,开点常用药就行。 “怎么这么臭!”终于有人提出异议。 “沈柏良,你出去。”有工人不客气地先开口。 “我看你也没受什么伤,在这里坐着捣什么乱!”李贵直接站出来赶人。 “呕!”有位上年纪的工人,干脆呕出来。 众怒之下,沈柏良只好让池若胡乱地包扎,又拿上点止疼药离开。 池若追出去,沈柏良差点把她推倒。 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池若回来,便被李贵指派着打扫卫生,换洗刚才沈柏良坐过的床单。 池若一百个不乐意,可她也没办法。 谁让她只是个临时工呢。 下午,苏绾和江永安调班,二人一起休息。 说好要去镇里看房子,吃过午饭,苏绾就看见江永安在给自行车打气。 “你把那辆旧自行车也收拾一下。”苏绾想自己骑自行车,这样回来的时候,可以多驼一点日用品。 “你坐后座。”江永安轻拍新自行车的后座位,上面还绑着一个崭新的座垫。 午后的阳光里,江永安挽起衣袖的手臂显出肌肉的纹理,打气筒被他按得嘎吱响,动作既轻快又有节奏,实在很好看。 “苏绾,李大娘在这等你呢,你能不能快点!”姜美丽不耐烦地把外窗关严实,还不忘记冲着窗外的江永安白一眼。 她就看不惯苏绾,才几天的功夫,就跟江永安这么恩爱? 装的,一定是装的。 谁不知道,苏绾整天跟在沈柏良的身后跑。 等着瞧吧,要不了几天,苏绾的尾巴就露出来了。 到时候,有江永安哭的呢! 苏绾给李大娘拿上药,这才出了门。 二十几分钟后,二人来到凌水镇。 凌水镇背靠冰凌山,面向凌水河而得名。 西边的冰凌山地处矿脉,早在建国初期就是附近几大县城中最为出名的煤炭产区,一条贯通南北的铁路既是客运主干线,也是货运的命脉。 以铁路分割成东西两大镇区。 铁路东边的镇区有四个自然村,以种植水稻为主,是远近闻名的香米产地。 铁路西边的工业区则是由凌水矿、洗煤厂、油泵厂组成。 以铁西公路为中轴线,从南到北分布着三大工厂的数十排家属楼房、三个供销社、两个菜市场、三所小学和一所中学。 电影院、篮球场、卫生院也尽在行列之中。 二人在第一供销社门口停下自行车。 两个推着白色冰棍箱的大姐正在站火车道口,江永安停好自行车,花掉六分钱买下两根冰棍。 “姑娘,你的花裙子真好看。”卖冰棍的大姐打量苏绾。 苏绾今天穿着的是一件水蓝色的长裙,领口和裙口都缝制着蕾丝花边,显得格外娴淑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