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 1. 第 1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顾明宣没想到人老了是这样。 骨头像是生了锈,尤其是膝盖骨,走两步就能咔咔响,浑身的肉跟棉絮似的,轻飘飘裹在骨头上,一点也使不上劲。手还老是打抖,一勺汤送到嘴边,能晃漏半勺。 照镜子更是恐怖,皱纹几乎淹没了五官,无论做什么表情,看上去都十分狰狞。 时间回到周五的晚上。 因为放弃了本专业,她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份工作,周五的晚上别人该约会的约会,该放松的放松,但为了转正大业,身在试用期的顾明宣加班到凌晨两点。 终于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两条腿已经没什么知觉,感觉自己好像是飘起来的。 好像真的飘起来了。 下一秒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红木大床上。 木头雕花细致圆融,泛着值钱物件有的光泽。 连蚊帐都是丝绸的,上面绣着仙鹤、鹿、流云和花朵。 她猛地坐起来,咔嚓一下,差点闪着腰。 “老太太醒啦。” 两名年轻女孩子撩开帐子,满面含笑,扶着顾明宣下床。 半个小时后,顾明宣确认自己穿进了一本名叫《庶女为凰》的小说中。 该小说主要讲述了庶女出身的女主角傅婉歌依靠自己的经商才能改变命运的故事。傅婉歌与身在低谷中的男主角九皇子相知相惜,不断升级打怪,一路低开高走,最终男主角登基称帝,傅婉歌成为皇后。 顾明宣没有穿成女主,也没有穿成女配,她穿成了书中傅婉歌的祖母顾氏。 顾明宣傅家是京中世家,顾氏的地位相当于贾母的地位,老公早死,儿子孝顺,孙辈们都很听话,媳妇们竞赛式地讨好她,一个比一个卷。 顾明宣自觉资质平庸,向来胸无大志,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早日退休,拿着养老金过上旅旅游跳跳舞的神仙日子。 现在,梦想以十倍,不,百倍千倍的能量实现了。 这个时候眼前多了块面板。 面板上一片斑驳,全是雪花点,断断续续闪着几行字。 宿主:顾明宣。 性别:女 任务:拯救世界 进度:0% 顾明宣:“……” 退休的喜悦被冲淡了一丝丝。 怎么还带系统? 还是个明显BUG了的系统。 谁家好系统会让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太太去拯救世界啊!你找错人了啊朋友! 系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吐槽,哧啦一下,没了。 顾明宣:“……” 身体这么破烂就算了,怎么连系统也是个垃圾? 顾氏虽然是女主的祖母,但偏心偏到胳肢窝,对嫡出的五小姐视若珍宝,对庶出的女主弃若草芥,女主一路升级打怪,她就是怪中其一。 傅家家世显赫,人丁旺盛,本是京是旺族,但作为反派,整个家族都在跟女主对着干,最后被灭九族,全家被吊死在城楼上。 顾明宣摸了摸皮肉松驰的脖子,提前为自己吸了口气——拯救世界啥的,交给年轻人去干吧,她先拯救一下自己。 先从抱紧主角大腿开始吧。 “七小……咳,婉歌那丫头呐?” 丫环服侍梳洗的时候,顾明宣问。 “老祖宗定是昨儿摸骨牌,睡得晚了,这会儿人是起了,心还没起呢。” 外头一声帘子响,有人带笑走进来,手里托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搁着一只汤盅,“咱们难得回家做客,怎么会带那个晦气东西?” 这人四十来岁年纪,保养得宜,风韵犹存,未语先笑,是顾氏的亲外甥女聂氏,亲上作亲,嫁给了傅家三郎。 她是傅家上下最会讨顾氏欢心的人物,每次在书中出现都是为了欺压女主。此时她把汤盅放到顾明宣面前,揭开盖子,一股十分怪异的味道薰上顾明宣的鼻子,里头的汤水乌漆抹黑一片浑浊。 “紫河车老参汤,老祖宗快喝了吧。想来还是这次的汤有力道,又或是侯府的地气好,老祖宗的气色真是一日比一日好。” 顾明宣心说好个毛线,褶子那么深,还涂着那么厚的粉,鬼看得出来气色。 侯府应该就是永宁侯府,顾家是武将出身,顾氏的哥哥因军功封永宁侯。 冯婉歌前期在傅家就是个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小可怜,饮食都被苛扣,出门做客这种事当然轮不上她。 抱不上大腿的顾明宣心情很不好,扔了汤匙:“吃这种东西,也不怕造孽。” “老祖宗这是怎么啦?”聂氏亲昵道,“谁惹老祖宗生气了?我替老祖宗出气。该不会是那个小野种吧?” 顾明宣的眼睛一亮。 傅家的小野种,男二傅幸臣。 傅幸臣在傅家过得比女主还惨。 因为傅幸臣真的不是傅家人。 他是作为一只拖油瓶,跟着母亲嫁进傅家的。 后来亲手把傅家全部吊死的人就是他。 当初追文的时候,傅家族灭是一个巨大的爽点,评论底下一片大快人心的欢呼。 但现在顾明宣可欢呼不起来。 她发出一声冷哼,做足恶祖母的姿态:“除了他还有谁?给我把人找过来。” 聂氏笑吟吟去了。 顾明宣心说你现在笑得有多开心,将来被吊死的时候就哭得有多惨。 在书中,“永宁侯府”好像一直活在顾氏和聂氏的嘴里,且侯府好像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的样子,因为两人一聊起来就哀哀凄凄,然后这个时候女主准会被设计闯进来,换来一顿倒霉。 顾明宣记不得书中顾氏什么时候回过嫁家,而且还带着傅幸臣。 连女主都没份的事,怎么轮得着傅幸臣? 不过这都不重要。 大腿抱不到,抱一抱小腿也是很好的。 傅幸臣虽然后期自寻死路,为了抢女主而跟男主作对,最终身首异处,不得好死,但那已经是很后面的事了。在那之前,未来的傅幸臣可是掌握着傅家全族性命的神。 顾明宣让丫环们赶快去准备一点上好的笔墨纸砚。 书中描写傅幸臣温文如玉,熟读诗书,雅擅丹青,兼通歧黄之术,自小便十分好学,只是苦于傅家苛待,只能用树枝在沙土上写字,所以后来飞黄腾达之后,人们都知道,傅大人一般不收礼,收礼只收各色文房。 这边刚准备停当,那边聂氏便回来了,却是自己一个人,脸上幸灾乐祸。 “老祖宗,快去瞧瞧吧,那小野种就是个天生的丧门星,惹事精。咱们一眼没看着,他就把侯爷的猫弄死了!” * 傅幸臣所住的地方离顾氏住的很有一段距离,顾明宣正愁这老胳膊老腿不中用,好在聂氏不待吩咐便唤来了软轿。 顾明宣很满意老祖宗的待遇。 轿子穿过亭台楼阁,穿过假山池塘,越走越偏,房屋的画风逐渐从高大轩昂转向低矮简陋。 最终在下人住的一所院子里停下。 倒是很符合傅家人的一贯作风——在他们眼里,傅幸臣比下人还不如。 顾明宣一手扶着聂氏,一手拄着皇帝亲赐的鹤鹿同春杖,走进院子。 院里院外都是人,见到顾明宣纷纷行礼。 顾明宣一眼看见了被围在中央的猫,它通体纯白,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猫名珍珠,是永宁侯夫人在世时所养。永宁侯夫妻据说十分恩爱,夫人死后,永宁侯一心求仙问道,并没有续弦,这只猫也常伴左右,在府中地位相当高。 顾明宣一直没有机会养猫,只能做云猫奴,看到这样景象心里重重地发沉,视线下意识挪天,去搜寻那个在原书中被称为“芝兰玉树”的少年。 找了一圈,发现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长得还不赖,虽然离书中描写还有一点距离,但已经算是盘亮条顺的美少年。 尤其他横眉怒目,一脸愤怒,估计是被冤枉得不行。 顾明宣走到他面前,严厉而又不失宠溺地问:“你这孩子,又捣什么鬼?” 美少年呆呆看着她。 其余人也呆呆看着她。 衣袖微微一动,聂氏凑近低声道:“老祖宗,这是景儿。” 景少爷是永宁侯的宝贝孙子,恨恨一指:“祖姑 2. 第 2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尸僵已初步出现,并且蔓延到后肢,死亡时间接近12小时。 尸斑呈深红色,指压可消失,死亡时间不到24小时。 颈骨折断,应当是死因。 但折断情形如何,外头看不出来,必须解剖。 在她准备动刀的时候,聂氏发出了惊叫。 “老祖宗!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您今儿早起就不大对,定是今日的安神汤没喝。这猫一看就是那小野种摔死的,咱们只管处置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要动刀已经让顾明宣紧张得冒冷汗,再想到那碗汤,顾明宣直犯恶心。 刀光映着日头一闪,横在聂氏跟前:“闪开。” 聂氏吓得跌坐在地上,叫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快拦着老太太呀!” 傅家带来的下人都知道老太太有多讨厌傅幸臣,平时谁去折腾傅幸臣一下,准能在老太太这里领到赏。 这会儿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居然为傅幸臣出头,还拎着刀准备验尸,大伙儿的想法都和聂氏相同。 老太太这是疯了。 当下便有人上前。 顾明宣横刀大喝:“谁敢过来?!扣他一年的月钱!” 古今中外,工钱永远是打工人的死穴。下人立马站住了。 顾明宣视线掠过傅幸臣,很刻意很大声地宣布:“我今天就是要查个清楚明白,看看谁能在我眼皮底下冤枉好人!” 人们面面相觑。 顾明宣动手。 刀尖划过皮肉,血沁出来。 实操课时的感受又回来了——顾明宣觉得自己的胃开始打结。 唯一不同的是,手抖得宛如风中残烛,生生割出了锯齿状刀痕。 景少爷哭着阻拦:“我不许你杀它!” “它已经死了!”顾明宣厉声,“你难道不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是那个野种害死的!” “如果是,我帮着你罚他,可如果不是,就不能冤枉他。”顾明宣喝道,“站好了别过来,刀子不长眼,万一碰着你别怪我。” 聂氏把景少爷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跟景少爷说着些什么,也许是劝孩子别捣乱。景少爷一面听一面点头,很快走开了。 顾明宣心说这大概是去搬救兵。 整个侯府能大过顾氏的只有永宁侯。但永宁侯整日地求仙问道,平时见不着人影,要找来估计也要费点功夫。 顾明宣也不管切割效果怎么样了,手抖就手抖,但求速战速决。 猫的胃里残存着少量的食渣,却有大量的水。肺部有絮化病变,看起来十分不正常。 救兵来得比顾明宣想象中快。 “姑母。” 顾明宣抬头,看见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长相颇为斯文,举止间气度不凡。 是侯府小侯爷顾恩平。 “姑妈,不过是一只猫而已,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淘气过?放心,父亲修仙问道,一心向善,绝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大太阳底下的,您别累着自己,万一您有个好歹,父亲指定饶不了我,快歇歇吧。” “知道了,这就歇。”顾明宣嘴上这么说,手下没停。 顾恩平弯腰来扶:“我送姑母回房……” “小侯爷,”傅幸臣脆生生的童音打断顾恩平的动作,“你袖口沾上脏东西了,那黑漆漆的粉末是什么?” 顾恩平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袖子状若无意地一拂:“小孩子胡话什么?” 就这么略一耽搁,顾明宣手上的活已经做完了。 正好顾恩平再次弯腰来扶,顾明宣便省下了自己的力气,顺势起来,忍下见血的不适,索性倚老卖老:“大侄子,什么叫一只猫而已?这可是你母亲留下的故物,睹物思人,等于你半个母亲。难道你不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死的?” 聂氏拼命向顾明宣使眼色——顾恩平的母亲并不是永宁侯夫人,而是永宁侯夫人的陪嫁丫头。永宁侯夫人善妒,这丫头到死都没有抬位份。 顾恩平笑意里带着一点苦涩:“这猫有年纪了,本也活不了多久。就算是这孩子不小心把它弄死了,也是它命数如此,姑妈,您就放过它吧。” “它是中毒死的。”顾明宣道,“你看它的血,深红偏黑。大约是昨晚半夜时分,它吃到毒物,本能想要喝水,这院子里有水缸,它从院墙跳进来,可惜毒性发作,跃下的时候头先着地,颈骨折断。” 顾明宣说完,问傅幸臣:“你清早起来,看见猫在什么地方?” 傅幸臣这下倒挺配合,指了个方向道:“那儿,墙根下。” 顾明宣走过去。 傅家人指给傅幸臣的屋子和柴房差不多,就是顾家临时堆放杂物的地方,石板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猫留下的痕迹很明显。顾明宣一指出来,众人便都看到了。 顾恩平思索:“可猫儿为何会在院中央?” 傅幸臣看了景儿一眼:“他抱过来的。” 景儿的脑瓜尚消化不了顾明宣给出的结论,正在发懵中,闻言忙辩解:“我以为它只是睡着了!本来想抱起来喂小鱼干。” 顾恩平问傅幸臣:“你一早起来,看见猫躺在地下,难道没有过来看一看?” 傅幸臣摇头:“我不敢。” “为什么?” 傅幸臣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那是主人家的猫,我不配看。看了会挨打。” 顾明宣叹了口气,她抬手招呼顾家的父子俩过来看地上的瓦片,“这里应该就是猫儿摔下来的地方。这种高度对猫来说不成问题,它是因为中毒才摔下来的。” 正对着瓦片的位置,不到三步就是接雨水的大水缸。 “中毒?”傅幸臣神情有几分天真地发问,“老太太,什么是中毒?” 聂氏也讶异:“莫不是误食了耗子药?” “如果是耗子药,它该有鼻腔出血、牙龈出血、咳血或者便血,但它都没有。”顾明宣道,“所以不是耗子药,而是其它更厉害的毒药,要是不解剖,外边根本看不出来是中毒。” 顾恩平皱眉:“姑妈是说侯府里有这样要命的毒药?” “这难说,谁知道猫儿去过哪些地方,在哪儿吃的呢?” 顾明宣没有破案的本事,能做到这一步她已经竭尽了全力,“现在很清楚了,猫死于中毒,和幸臣一点儿没有关系。各位认可这一点吗?” 没有人反对。 顾明宣就在大水缸里洗干净手。解剖的时候她已经非常小心,尽量减少碰触,指尖上还是沾上了不少血点子,红殷殷像是要渗进皮肤里去,顾明宣洗了又洗,只恨没有消毒水。 想了想,让人拿一坛陈年老酒来,勉强替代。 然后招手:“景儿过来。” 景儿还有点发怔,走过来时兀自抽咽。 顾明宣:“你是我的侄孙,幸臣是我的孙子,你们本该是表兄弟,就算不能相亲相爱,也该彼此尊重,你无凭无据就认定幸臣是凶手,让人把他打成这样,你可知错?” 景儿声音低低的:“知……知错了。” “向幸臣赔罪。” 景儿撅起嘴:“他凭什么。” 顾恩平沉声:“景儿,听姑祖母的话。” 景儿万般不情愿:“幸臣表弟,对不住。” 傅幸臣没有说话。顾明宣心想这样的场景在他的人生里应该非常新奇,他看看景儿,又看看顾明宣,最后把顾明宣从头看到脚,深深打量。 “好。”顾明宣道,“景儿,你现在站好了,方才那些人怎么打的幸臣,就怎么打你。” 景儿:“!!!” 聂氏忙过来劝,下人们也交头接耳。 傅幸臣的看顾明宣的目光更为幽深了。 顾明宣现在其实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歇,但既然和孩子语言上沟通不顺,只能用实际行动表示。 她重重顿了一下鹤杖:“我的话在顾家不管用是吧?!” 这鹤杖是御赐的,顾氏在原书中就动不动拿出来摆威风。 这应该是她穿过来之后最像顾氏的一刻,聂氏都僵住了。 老太太脾气大,哥哥是侯爷,女儿是皇妃,谁也不敢惹。 顾恩平:“照姑母的吩咐。” 于是景儿哭哭啼啼跪下,那几个动过手的下人也依令下上前。 但揍主人这回事终归是不顺手的,何况景儿身娇肉贵,从小到大就没挨过一指头,这会儿虽然说没怎么用力,小少爷已经鬼哭狼嚎。 一场揍罢,顾恩平又命景儿赔罪,然后赔笑问顾明宣:“姑母可消气了?责罚孩子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侄儿送您回房吧。” 顾明宣冷哼一声。 “还没完呢。” “那些动过手的,每人领三十大板,扣半年工钱。” “五六岁的孩子也下得了手,还是不是人?!” 少爷都打了,下人们这场打更是免不了。 顾恩平治家甚有章法,执行力非常高。 顾明宣离开院子里的时候,里面已经啪啪开打。 原来这就是当老祖宗的滋味,想骂谁就骂谁,想揍谁就揍谁。 只有一样不好。 明明她已经为傅幸臣做了这么多,傅幸臣看她的眼神还是凉凉的,她出来的时候想牵着他的手,都被他甩开了。 不过他好歹解释了一下:“疼。” 3. 第 3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他的声音凉丝丝的,听得顾明宣心里也有点发凉:“哪个混蛋跟你说的?” 谁啊这么吓小孩子? 傅幸臣抬眼,眸子纯净:“桥头说书的老爷爷。” “那老头肯定是疯子,”顾明宣笃定地说,“以后他的话别信,不然小心做噩梦。” “噩梦?”傅幸臣低低地重复一遍,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顾明宣很难形容那个笑容。 童稚的声音很轻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场噩梦啊,老祖宗。” 顾明宣不知道怎么接口。 傅家二郎长年宦游在外,傅幸臣的母亲春姬作为最受宠爱的妾室,一直随行服侍,已有多年未回京城。 傅幸臣不是孤儿,但过得就像一个孤儿。 还是被全家针对的孤儿。 而且作为男二,他就是为保护女主而生,处处护在女主前面,为女主挡住所有的攻击与恶意。 对他来说,人生真的就是一场噩梦。 顾明宣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手还没到,傅幸臣便闪开。动作非常快,像是下意识。 应该被打怕了。 顾明宣想。 被虐待久了的孩子了,看到大人抬手,第一反应便是想保护自己。 人的习惯不可能说改就改,顾明宣的手拐了个弯,拿起傅幸臣手边的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他。他是一个小孩,但他所遭受的东西比她这个成年人要多得多。她能给出的安慰可能又苍白又不符合他的沟通渠道。 而且心底里总归还是有个想法——毕竟他只是个纸片人。 她只好空洞地说一句“以后不会了”,然后改换话题:“小臣,你那时说小侯爷袖口有什么东西?什么黑乎乎的粉末?” “我骗他的。”抛开了那个有点沉重的话题,傅幸臣的神情也轻松了起来,“我怕他把老祖宗拉走,老祖宗就没办法验尸了。” 顾明宣心说难怪,她当时特意去看了,顾恩平的袖口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真聪明。” 傅幸臣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老祖宗,我能问您个事儿吗?” “嗯嗯,你说。” “我的小兔子,还好吗?” 书中只顺带一笔的事情,顾明宣哪里知道?只能含糊答:“嗯嗯,应该还好吧。”然后一个劲往傅幸臣面前堆糕点。 可惜吃食分散不了傅幸臣的注意力,“老祖宗,你知道那只兔子是什么样的吗?” 兔子还能什么样?“就,白白的,眼睛红红的。” 傅幸臣听上去很满足:“真好,婉歌一定会很喜欢。” 顾明宣顿了一下:“……你没见过?” “没有呀。”傅幸臣一脸天真地答,“我从来没有见过小兔子。不过婉歌见过,她一直很想养一只。” 顾明宣:“……” 有点糟糕。 “小臣,我问你,你今年几岁?” 傅幸臣的声音脆生生的:“八岁。” ——也就是距离原书开篇还有十年! 她可得管住自己的嘴,不能乱七八糟什么都乱说。 * 聂氏一向服侍周到,晨昏定省一日不缺。 晚上过来请安的时候,聂氏掏出朱砂纸符若干,还递过来一个铜制的八卦镜。 “那猫死得惨,恐魂灵不安,老祖宗金贵,贴上纸符,能保老祖宗不被惊扰。” 顾明宣知道自己ooc了,聂氏怕是以为她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于早咳了一声,挽回一下。 “芸儿,我这样待傅幸臣,是有缘由的。昨夜我做了一梦,梦里有位白胡子老神仙,说我命中注定活不过今年,但若能得一位贵人化解,便能长命百岁。这贵人生辰八字极是特别,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四柱八字全阴,天生特异之体。” 后面这句倒并非胡诌,书中傅幸臣后来还靠这特殊的八字逃过一死,顾明宣很有印象。 如此有理有据,果然把聂氏糊弄过去了。 傅幸臣已经八岁,看起来却跟人家五六岁差不多,显然是营养不良。顾明宣让人准上山珍海味,满拟可以讨得未来BOSS欢心。 结果傅幸臣只吃了一小碗饭就放下筷子说饱了。 拍马屁计划A失败。 没关系,她还有计划B。 小孩子,要么吃,要么玩,总有一样喜欢的。 第二天一清早,顾明宣便来找傅幸臣。 傅幸臣被搬到她的东屋,就在她房间隔壁。 顾明宣很有诚意地起了个大早,笑眯眯地来唤傅幸臣起床。 傅幸臣睡觉规规矩矩的,躺在被子里小小的一条,起床后被子掀开一个角,仿佛直接叠成一个直角三角形。 顾明宣心说这孩子长大指定有强迫症。 “祖母给你穿衣服好不好呀?”顾明宣夹着嗓子。 “不用。”傅幸臣说,“我会穿。” 他不单会穿,还穿得干净利落,连衣带的褶皱都是平平整整。 顾明宣想起表姐家上小学三年级的外甥,一早上起来还要妈妈套上衣服,催促刷牙,然后推到餐桌前。 书中人物可就乖多了,自己穿衣服不多,连洗漱梳头都是自己来。 “幸臣真棒!”顾明宣抓紧时间拍马屁。 再一想,他打小没人照顾,还要去照顾女主,难怪小小年纪就十项全能。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要在家吃还是出去吃呀?”顾明宣继续夹。 她觉得一般小孩子都会向往外面的食物,但事实证明傅幸臣果然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在家。” 两人吃过早饭出门。 夏天天气炎热,唯有清晨一点清凉时光,人们都是趁着这个时候出门,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顾明宣每个摊子前都停下来带他逛。 只可惜傅幸臣明明是个八岁小孩,眼神却像是八十岁老翁那样古井不波,无论是草编的蚂蚱还是纸扎的风车,没有一个能让他多看一眼。 顾明宣叹气。 真是遇到了很难讨好的甲方啊。 “幸臣你看这个怎么样?”顾明宣另辟蹊径,拿起一个扎得很漂亮的绢纱人偶,“你说婉歌妹妹会不会喜欢?我们要不要买一个带回去给她?” 傅幸臣抬眼看了一下,只是看的不是人偶,而是顾明宣。 他的眸子幽幽深深的,顾明宣总觉得看不懂这孩子。 她想,这也正常,他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八岁小孩。 傅幸臣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老祖宗,他们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永宁侯的亲妹妹、傅家的老祖宗出门,派头自然是十足的,除了聂氏并一些丫环婆子,护院便跟了七八个。 这还不算,还跟了四个捕快。 捕快们原本是两个两个地巡街,见了顾明宣在此,主动缀上来保护。 顾明宣懂,顾氏属于是高级VIP客户,必须竭诚服务。他们未必是想求着拍马屁,更多是不想出乱子。 万一永宁侯府出来的这一对老少出什么事,这四个人工作就保不住了。 说不定连性命也堪忧。 因此就默许了他们跟随。 此时甲方发了话,顾明宣忙问:“幸臣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就是……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呀?” 这个“呀”字就很小朋友,顾明宣难得在他面前找到长辈的感觉,只是他小小年纪只怕共情不了打工人,那么跟他说他俩的身份金贵,所以别人必须保护? 旁边的摊贩开口了:“小少爷不知道,咱们宁城有专捉小孩的妖怪,好多小孩子家里人都不给出门了。小少爷还能出来玩,又有这么多人保护,真真是天生的贵命,将来福寿无穷呢。” 这摊贩脑子应该很灵光,手也灵巧,别人摊子上多半就卖一两样东西,他挑的两只担子上从拨浪鼓到绢纱人偶,不管男孩子喜欢的还是女孩子喜欢的,都应有尽有。 顾明宣心说这世上怎么这么多人喜欢吓唬小孩:“哪有什么妖怪?别胡说。” 小贩有点吃惊:“老夫人,您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我们宁城的事儿?您瞧瞧,这么好的天,外头有几个孩子出来耍的?” 街上人来人往,顾明宣本来没有在意,这一细瞧才发现,还真是,几乎都是大人,没有几个小孩。纵有,也是紧紧抱在怀里,脚步匆匆,警戒四顾,好像生怕有谁会冲出来抢他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 “您是不知道啊,这几年,城里接连丢孩子,丢的还都是像您家小少爷这般大小的,小的五六岁,大的八九岁,隔三岔五就丢,怕是丢了好几百个。官府半点法子也没有,孩子找也找不回来,坏人也摸不到半片衣角。唉,可苦了我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小孩子不出门,一个月也开不了两回张,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顾 4.第 4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顾明宣一手就把傅幸臣拉到了身后。 看见漂亮孩子就起意,明显十分可疑。 再加上此人履历并不光彩,顾明宣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人和“偷孩子的妖怪”脱不了关系。 但人家好歹是主角团,作为卑微的边缘反派,顾明宣只敢瞪他一眼,然后带着傅幸臣赶快回府。 回来之后,让人拿着侯府的帖子去见知府,说在街上看见一个人十分可疑云云。 侯府的面子大,知府的动作很快,捕快们听说是顾家姑奶奶所托,办起事来也非常干脆利落。玉虚还在成衣铺子里挑挑拣拣买外袍,就被捕快们冲进来按在了地上。 下人回来覆命:“那道人已经被抓进大牢了,知府大人让老祖宗放心,一定会好好审查,绝不姑息。” 顾明宣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你用了我的名义?” 下人挺胸昂首:“老祖宗素日交待的,我们傅家世代功勋,重臣无数,到哪里都不可不提咱们傅家的名头。” 顾明宣喷出一口老血:“你知不知道人家是什么人啊就提傅家!” 什么叫性格决定命运?顾氏就是因为太过要强,所以才搞得灭族啊! 下人惶恐。 顾明宣认真教育他:“凡事要低调,知道吗?以后能不提我的名字,就不提我的名字。” 下人喏喏而退。 顾明宣一错眼,看见傅幸臣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目光幽深。 顾明宣莫名有点心虚,夹着嗓子问:“幸臣什么时候来的?饿了没有呀?” 傅幸臣走过来,安安表静地问:“那个人是什么人?” “是……是修道之人。”顾明宣说,“得罪了修道之人总归是不好嘛。” “那时候也有捕快,老祖宗为什么不当场抓他?” “嗯……当时没着到,回来后越想越觉得那个人好奇怪,你看他像不像妖怪变的?” 傅幸臣:“……老祖宗不是说没有妖怪吗?” 顾明宣:“……” 好在这时候顾恩平过来,替顾明宣解了围。 “姑母,父亲回来了,请您过去说话呢。” 永宁侯一年到头都住在旁边的道观里,只有重大节日才会回来住,这次是永宁侯的七十大寿,顾氏这趟来就是专程给哥哥贺寿的。 引着顾明宣往花厅去的时候,侯恩平道:“眼看就是父亲大寿,珍珠的事侄儿还没有跟父亲说,免得引父亲不快。等父亲过完寿,我这边也查出点眉目,再行回禀不迟。还望姑妈疼疼侄儿,先别提前,免得侄儿挨骂。” 大节下的不触寿星霉头也是正常,更何况聂氏说过,永宁侯训子如训兵,稍微犯点错就会狠狠教训,顾恩平怕老子实乃情理之中。 顾明宣对顾家的事可没什么兴趣,本来也没打算说,当即答应。 顾恩平松了一口气,再三感谢。 永宁侯在花厅里等着。 聂氏将顾明宣送到,便在外面侯着。 永宁侯是行伍出身,身经百战,以军功封侯,虽然比顾氏年纪大,可身板不知道要比顾氏结实多少,紫膛面孔,目有精光,坐如钟,站如松,腰杆笔直。 顾明宣衷心道:“哥哥看上去再活个七十年也不成问题。” 永宁侯哈哈大笑。 老人们坐在一起便是话说从头,永宁侯一路叙旧,顾明宣完全接不上趟,只能用充满感情的咏叹调,不停地“唉”、“是啊”、“对啊”、“可不是”……一路当捧哏。为免被提问,她充分掌握主动权,不停把问题抛给永宁侯。 永宁侯聊得很畅快,话题当然离不开永宁侯最引以为傲的战功——月夷灭国之战。 中原国号大齐,月夷是大齐西南边陲上的一个小国。 十年前,永宁侯以花甲之龄率军出征,花了三年时间,荡平月夷,因此封侯。 “那些月夷人就跟猴子似的住在树上,孩子像是一落地就会射箭,着实是难缠。要不是我一把火烧光了他们的十万大山,怕是到现在仗还没打完。” 永宁侯追忆往昔,目光充满怀念,“那些人也真是鸡贼,你万万想不到他们的神殿建在哪里。” 永宁侯跟顾氏兄妹俩的感情似乎不错,顾明宣猜测这些光辉往事顾氏已经听过不少遍,于是不好再提问了,只附和道:“是呀,这谁能想得到。” “可不是?谁能想到他们的神殿建在水底啊!”永宁侯道,“我把人灭了国,却差点交不了差——月夷国连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有,那点深山里的国土陛下可看不上眼,陛下要的是不老药啊!” 顾明宣心说这可真是一点也不新鲜。不老药可以说是历史长河中的经典产品,无论哪个朝代的皇帝都对它孜孜以求,嗷嗷待哺。 永宁侯冲进月夷神殿的时候,里面人自己放了把火,该烧的都烧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烧不掉的金银玉器,最后装了十几马车,全部送进了皇宫。 “那祭司放火后自尽而死,我进去的时候火刚烧到他,就是从他身上扒拉出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本用丝绸绣的小册子,外面用翡翠包成封套,就是这封套保住了它没被完全烧毁,但也被燎去了一小半。 于是上面的字迹,只能半认半猜。 月夷国有自己的文字,永宁侯抓来俘虏,把上面的文字翻译抄录,一并呈进皇宫。 “上面就是不老药炼制之法。”永宁侯压低了声音,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 于是她也压低了声音:“那哥哥炼出来了没有?” “我钻研多年,已经补全了药方,找到了最关键的一味药引 。”永宁侯大笑,“现在又得妹妹送的大礼,不老药不日将成,哈哈哈哈,到时上可进献陛下,加官进爵,下可延年益寿,我们兄妹皆能重返青春。妹妹啊,你看看你,着实老得不像样子啊。” 顾明宣在肚子里大骂死变态,也不敢聊顾氏送了什么大礼,赶紧道:“到时候咱们青春不老,永宁侯府变王府,哥哥要当永宁王了。” 永宁侯乐开了花。 顾明宣离开花厅之后揉了揉笑僵的面颊,只想明天就回傅家当老封君,再也不用给别人陪笑陪聊。 抬头的时候忽然瞥见花园凉亭上有一道小小的人影。 侯府的花园很大,花厅距离凉亭很远,但老花眼就是这点好用,顾明宣看得真真切切,那是傅幸臣。 “乖乖,站那儿别动!”顾明宣大吼。 凉亭中的傅幸臣目光望向她。 顾明宣拄着拐杖往凉亭赶,一边喘吁吁,一边骂扶着她的聂氏:“没人跟着他吗?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爬那么高?” 聂氏不敢还口,但心里直犯嘀咕。 听说有些人老了会性情大变,没想到自家姑母兼婆母就是其中之一。 傅幸臣而今的地位有点特殊,下人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欺压他,但因为不知道顾明宣到底想做什么,也不敢光明正大去讨好他,所以就形成了眼下这种状态,傅幸臣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幸臣,下来,老祖宗带你去找好吃的。”顾明宣站在凉亭下,仰着头。 凉亭建在假山上,可以俯瞰整座花园,包括花厅,他小小的个子立在上面,风吹动衣袖袍角,看上去像是随时要被吹落。 忽然之间,顾明宣想起来,原书中好像有提过,傅幸臣就是月夷后人。 不过剧情主线都是跟着男女主走,且原书开篇时月夷国已经消失近二十年了,只在提到傅幸臣身世时略微带过一笔,一个字也没有多写。 应该没啥关系吧? “老祖宗,你上来吧。”已经变得乖巧不少的傅幸臣这次居然没有听话,“这里风景很好。” 顾明宣心说不幸的孩子真是早熟,这么小就懂得看风景了,换别的男孩这个年纪只会上蹿下跳玩泥巴。 可“上去”这件事情实在太难为这具衰老的身体,顾明宣爬了三级台阶就想放弃,但想想自己的养老大业,又咬咬牙,吭哧吭哧爬了上去,坐上就一通狂喘,差点把肺叶喘出来。 聂氏养尊处优的,也累得不行。 傅幸臣:“二太太下去吧。” 聂氏:“?!” 傅幸臣:“我只想请老祖宗上来。” “……”顾明宣给聂氏一个同情的眼神,让她下去。 5.第 5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六月廿三是永宁寿的七十大寿。 按风俗,从第一天的晚宴开始,寿庆要大宴三天。 顾明宣就像一个沉迷美色的昏君,为了彰显宠妃的地位,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的宠爱,从头到尾都将傅幸臣带在身边,一会儿给他盛汤,一会儿给他挟菜。 人们只见子孙满堂的傅家老太君独独只带了这么一个孩子出门,又这般宠爱,于是席间无论是宾客还是侯府的人,都对傅幸臣刮目相看,无论聊什么话题,都要找个因由顺带夸上傅幸臣两句。 连永宁侯都走过来摸了摸傅幸臣的头,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这孩子真是错。” 永宁侯伸手的时候顾明宣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这死老头的举动惹得傅幸臣不高兴。 但傅幸臣真不愧是懂事的孩子,纵使不喜欢他人碰触,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避开永宁侯的手。 他还举起盛着甜浆的杯子,给永宁侯贺寿: “愿侯爷心愿得享,早成大道。” 不愧是原书中的才学TOP1,这可比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老套话强多了。 满堂宾客纷纷夸赞,永宁侯容光焕发:“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顾明宣跟着凑趣:“那是自然,若不是最最聪明俊秀的,哪能带来给哥哥瞧呢?” 那一刻傅幸臣就像是真正的主角,灯光与视线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顾明宣想,也许这一刻的光亮可以驱散之前的阴霾,让傅幸臣的人生变成明亮起来,凡事想开点,不要和男主抢女主——抢不到他可是会杀傅家人泄愤的。 可这样的明亮并没有照进傅幸臣的眼中,傅幸臣静静地瞧着她和永宁侯,那眼神透着一股子幽幽的凉意。 聂氏悄悄在耳边道:“老祖宗,你瞧他那样子,死气沉沉的,阴魂不散的样子。” 顾明宣喝道:“胡说什么?那是人家少年老成。” 不过傅幸臣瞧着确实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可能是不喜欢这要的场合,顾明宣很快便以“小孩子犯困要睡了”为由,送傅幸臣回房休息。 其实她也不喜欢。 这跟陪客户喝酒有什么分别? 经过花园,夏夜的风拂过树梢,沁凉,还带着一丝不知名的花香。 顾明宣的工作跟本专业毫无关系,一切从零开始,每天忙得魂不附体,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花香。 “这花园真不错。”她说。 “是啊。”傅幸臣的声音轻轻地响在风里,“可惜了。” 顾明宣以为他是可惜这不是自己家花园的意思:“幸臣喜欢什么花?以后咱们的园子里也种。” 傅幸臣摇了摇头。 顾明宣心想慢慢来,她天天地体帖疼爱,总能起作用。 把傅幸臣送回房间,离开的时候吩咐下人送一盏热牛奶进去。 * 古代的夜生活十分的贫瘠,顾明宣回到自己的房间,百无聊赖地把系统调出来看看,依然是一片雪花点,断断续续地晃着那几行字。 连男女主的面都没见上,进度条当然还是0%。 明天带傅幸臣做点什么好呢?和一个小孩子培养感情,多和他玩总是没错的吧? 顾明宣躺在床上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老年人的睡眠很浅,入睡慢,又容易醒,天亮后还好睡了个回笼觉,将近晌午才起,懒洋洋梳洗好,拔掉好几支沉重的金簪,头上轻快不少。 以她的身份年纪地位,多戴点,那是尊荣富贵,少戴点,那是高雅清贵,别人只有夸的份。 她准备去赴寿宴,发现傅幸臣还没来,便问下人:“五少爷呢?” 现在人们都知道傅幸臣是老祖宗最宝贝的孙子,这时候早该送到她眼前来了。 结果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投向聂氏身上。 聂氏正在给顾有宣泡茶,笑答:“这孩子不知野到哪里玩去了,那边已经快开席,老祖宗不如先去?让他们再找找。” 顾明宣:“昨天就告诉过你们,不能让一个小孩子乱跑,今天是谁侍候的?人丢了都不知道?” 一名丫环“扑通”一声跪下:“小人清早进去服侍的时候,幸臣少爷就不在屋里了。” 丫环名叫小荷,原是在顾氏身边梳头的。顾明宣见她做事情比较细致,而且沉默寡言的,很少溜须拍马,便给了她双倍月钱,派她去照顾傅幸臣。 傅幸臣一直起得很早,今天屋中却迟迟没有动静,小荷怕打扰傅幸臣睡觉,等了又等,才悄悄推门进去。 门内悄然,被子掀在一边,床上完全没有人影。 小荷心细,摸一摸被窝,没有半点热气,显然是早就起了。 昨天老祖宗发了话,小荷立马过来回禀。 结果聂氏说老祖宗还未醒,不能打搅。 聂氏对傅幸臣的厌恶根深蒂固,肯定是巴不得傅幸臣找不着。顾明宣狠狠发作了聂氏一顿,让人赶紧去找,别让小孩子又一个人爬上高处什么的。 寿宴将开,亲朋们都来了,听闻傅老太太的爱孙不见了,都命人帮着找。 这么多人几乎将永宁侯府翻了遍,却没有看见傅幸臣的半点影子。 顾明宣心里开始发凉,她想到了那个偷孩子的妖怪,据说以前那些孩子中就有这样好端端在屋子里消失不见。 侯府庆寿,前后左右四道门都打开,人来人往,不单是客人进进出出,还有客人的下人,以及为准备寿宴而临时招来的许多帮工,这几日里永宁侯里生人面孔一大堆,家丁们都分不清谁是谁,谁也没有留意是不是有个孩子离开了侯府。 而且傅幸臣离开侯府做什么?回傅家找傅婉歌?宁城离京城好几百里呢!他那么聪明的脑瓜难道打算凭双脚走回去? 顾明宣想不通。 傅幸臣的屋内,桌上的书本和文房摆得整整齐齐,每样东西都一丝不乱,除了被子掀在床上,其余地方整洁得像是没有住过人一样。 法医专业中有痕迹学,可以通过现场遗留的指纹、血迹、纤维、遗传物质以及工具痕迹等去分析还原案发时的情形。 只要现场没有碎肉和血迹,这是顾明宣勉强还能接受的课程,学得还算可以,只是这会儿既没有显微镜也没有紫外线检查灯,她连最简单的提取指纹都做不到。 等等。 顾明宣目光落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桌面上,让人取来上妆用的粉,轻轻吹落,洒在桌面上。 尘埃落定,桌面上的粉末颗粒均匀,居然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只有两种可能。 一:凶手作案后抹除了痕迹。二:傅幸臣自己在屋子里没有任何活动,没有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是最好活的时候,第二种可能性显然低到接近不可能。 那么这便是一位经验老到的凶手。 天爷啊,不会是她昨天带傅幸臣出门,被玉虚瞧见,所以给傅幸臣招来这无妄之灾吧? 她仿佛可以预见,多年以后傅家被族灭,罪名又多一条。 顾明宣连忙去找永宁侯拿令牌。 永宁侯道:“让下人去找便是了,妹妹何必亲自跑一趟?” 对着永宁侯,顾明宣不敢拿那套梦中仙人的说辞出来,只道:“孩子是我带出来弄丢的,自然要我去找找,不然也说不过去。” 她故意说得轻飘飘的 6.第 6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顾明宣从府衙回来,聂氏迎上来,又是递上冰湃的果子,又是打扇递水。 “这大热天的,老夫人顶着毒太阳出门,当心伤了身子!幸臣那孩子从小没人教导,性子野得很,说不定是自己溜出去玩了,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聂氏道,“寻人固然要紧,老夫人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顾明宣不想听废话,让她去请顾恩平来。 聂氏:“舅舅过寿,表哥是最忙的,咱们何必为这点子小事去烦他?不如再派些人出去找就是了——” 她说到这里掩住了口,因为顾明宣已经拿起了鹿头杖,重重一顿:“听不见我的话吗?!” 聂氏脸色一白,这才出去。 顾明宣知道自己又OOC了。 但聂氏的言行真的很讨厌。 如果不是她拦着不让小荷回禀,也许还可以在第一时间去找人,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全无头绪。 而且聂氏当时还说:“可见人真的生来就有命数,这孩子命中注定就是庸常一生,突然间得了老夫人疼爱,竟是无福消受。老夫人也不必忧愁,他自有他的命数。” 顾明宣头一回听人把“管他去死”四个字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当场就想给她一拐杖。 原著中聂氏可是以聪明著称,难道就看不出来现在的老夫人对傅幸臣有多重视?怎么连个最基本的见风使舵都不懂,还跟个犟驴似地,一门心思讨厌傅幸臣? 关键人家傅幸臣一个小孩子,哪里得罪她了,怎么这么大恶意? 永宁侯不理俗务,就算是过寿时亲友来了,也是顾恩平招呼。因此顾恩平确实是忙,过了好一会儿才来,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 “姑母有何吩咐?” “恩平,你可认得什么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或是你父亲军中帐下得力的干将?” 顾明宣觉得这“偷孩子的妖怪”有几分古怪,光靠这些普通喽啰们恐怕是解决不了问题。 “侯府是勋贵世家,怎会去与江湖草莽交接?至于得力将士……” 顾恩平说着,微微苦笑了一下,“父亲征战多年,麾下确有不少异士。只是父亲从不让我过问军中之事,多年来我只不过是个打理侯府的管家罢了,实在是说不上来,姑母或许可以去父亲。” 顾明宣无奈。永宁侯就算是过寿也不忘修炼,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回到塔中。那塔顶下有家人守着,不放人出入。 外面有管事的来寻顾恩平回事情,顾恩平向顾明宣告辞,转身之际,衣袖因风飘扬,姿态十分优雅。 顾明宣视线掠过他的袖角,心里忽然一动。 她唤道:“恩平,你的袖子上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东西?” 顾恩平抬袖看了一眼,袖子上干干净净。 “嗐,人老了,眼都花了,方才瞧着黑乎乎的,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 顾恩平含笑说了几句姑妈还年轻的话,这才退出去。 顾明宣看着他背影,想起了她刚穿来那天的事。 那天傅幸臣骗顾恩平袖口有东西,顾恩平当时脸上有一瞬的僵硬,甚至下意识掩了掩衣袖。 当时她满脑子都是解剖时的肌肉与血液,此时被忽略的细节骤然清晰。 是的,一个人听到自己衣袖上有东西,正常反应就是像方才顾恩平一样,抬起袖子看一看,而不是掩饰。 除非是心虚。 ……该不会,那猫真是顾恩平毒死的? 所以,也许真没玉虚什么事,是顾恩平以为傅幸臣真看见了什么,所以把傅幸臣找了个地方关起来?然后确认傅幸臣当时确实什么也没看到,就把傅幸臣放出来了? 否则且不说以傅幸臣的聪明很难把自己走失,就算是真的走失,满府满城这么多人,总该有人见过傅幸臣。 除非,这世上当真有偷孩子的妖怪。 * 顾明宣没有再往外跑,她仿佛尽完了寻人的职责,开始听天由命,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寿宴。 这是寿宴的第三天。 也是最后一天。 聂氏显然是认为顾明宣已经回心转意,不再把傅幸臣当回事,她心情很不错,为顾明宣布菜的时候,笑吟吟同顾明宣聊天:“老夫人说给侯爷带了一份大礼,还一直卖关子不肯告诉人,这会儿大礼送出去了吧?总能说了吧?” 顾明宣哪知道什么大礼,她的注意力全在顾恩平身上。 顾恩平是那种所有父母都会引以为傲的儿子,长相不俗,仪表堂堂,能力不弱,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让每一位客人都宾至如归。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讨永宁侯喜欢,永宁侯跟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始终淡淡的,口吻同吩咐下人没什么分别。 顾恩平才是侯府最忙的人。一天下来,只有午后一点空档可以稍稍歇息。 炎夏永昼,天气又热,不论是主人家还是客人,在这个时候都要歇上一个午觉。笙歌乐舞与喧闹声暂停,整个永宁侯府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寿宴第三天的中午,顾恩平一个随从也没带,独自出门,进了一间茶楼。 不一会儿,戴斗笠、穿粗布衣裳的顾明宣拄着根木头拐杖进了茶楼。 老实讲,大热天跟踪的活真不适合一个老太太,顾明宣累得直喘气。 这茶楼十分雅致,消费水平显然不低。 小二倚门站着没动,打量顾明宣的衣着,撇了撇嘴:“老太太,前面再走两步才是你歇脚的地方,那儿的茶水便宜。” “胡说些什么?”掌柜从里头殷勤地迎出来,“老夫人里面请。” 顾明宣在小二震惊的目光中搁下一块五两重的银锭:“方才那位客人进了哪里?” 掌柜越发殷勤:“就在二楼雅间。” “我要隔壁那间。” “是是是。”掌柜连忙带路,顾明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便也跟着蹑手蹑脚,半句话都没有多问。 怎么说呢?活该他挣钱。 进了雅间,顾明宣便把耳朵贴在墙壁上。 傅幸臣失踪的时间已经接近三十个小时,无论是下人还是衙役都没有带回任何消息,顾明宣不愿坐等,便过来盯梢。 隔壁的人很谨慎,声音压得很低。顾明宣听了半天,只模糊捕捉到几个字眼。 东宫……派人……太久……不老药……绝不可…… 顾明宣自行组装一下——东宫想要不老药,等了太久,不想再等? 这时候的东宫,就是后来的皇帝。 这人就是古代版查尔斯,当了几十年的太子才熬死父皇登上帝位。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皇帝想找永宁侯要不老药,皇帝的儿子想问永宁侯的儿子要不老药? 父子 7.第 7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顾明宣醒来时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手脚都被捆在一起,整个人被绑成一只粽子。 四周狭窄逼仄,好像被装进了箱子里,根本动弹不了。 嘴里也被堵得死死的,一点声音发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件被打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后悔。 如果她没有去管那只猫的事,如果她没有带傅幸臣出门,如果她没有跟踪顾恩平……她现在就还坐在侯府的首席上,吃着山珍海味,享受着冰鉴凉风。 她开始反省,就算她不去和傅幸臣拉关系,距离杜家被灭族也还有十几年,至少在未来的十几年里她可以比贾府老夫人还要爽。 十几年好日子还不够吗?难道还想享受几十年吗?也不瞧瞧这副身子板能不能活得到几十年! 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心! 忽地,箱子被人抬了起来,像坐轿子般摇晃。 顾明宣一惊,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顾恩平不会拿她去沉江吧? 古往今来,一个阳光灿烂的童年何其重要,一旦童年不幸,整个人就会长歪,现在的顾恩平就是以后的傅幸臣! “小侯爷。” 顾明宣听到了人声。 顾恩平的声音“嗯”了一下:“侯爷在吧?” “侯爷正在里头等您。”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我与父亲有要事相商。” “是。” 箱子继续前行。顾明宣听到一种叮铃铃的声音,可能是隔着木箱的缘故,听上去格外悠远空旷。 顾明宣想起来了,这是铁风铃。 她被抬进永宁侯修行的高塔里了? 箱子开始一顿一顿地晃,看来是在上楼梯。 最后也不知道停在几楼,箱子终于落地,晃得头晕眼花的顾明宣终于能缓口气。 “父亲。”顾恩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而恭敬。 永宁侯对待儿子远不如对待自己的妹妹那样客气:“谁让你把珍珠放箱子里?想闷死它吗?!” 顾明宣在箱子默默回答:不会闷死,因为锁孔留了透气口,但再不松开会骨折真的。 “儿子知道今夜父亲大事将成,想让珍珠做个见证,好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啪”,十分响亮的一声,好像是永宁侯打了顾恩平一记耳光,“你也配叫她母亲?” “是,儿子失言了,父亲息怒。”顾恩平的声音依然平静,“大约是寿宴人多,珍珠一时间不知跑哪里去了。” “你就是个废物,一只猫都看不好,我回来三天了,三天都没有见到珍珠,养你还不如养条狗……”永宁侯的好体格在此时显现出来,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把顾恩平从头骂到脚。 孝子顾恩平没有一丝反驳,待永宁侯停下来,顾明宣听到他温和地说:“父亲莫气坏了身子,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就冲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涵养,顾明宣觉得这是个十分可怕的坏人,不由更加担心自己的下场。 “罢了,”永宁侯说,“这箱子里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是你妹啊! 顾明宣在心中呐喊。 不过这人当爹纯属王八蛋,但当哥哥好像还行,搞不好真能救她一命。 顾恩平却没有回答:“这就是不老药吗?” 永宁侯的声音里满是傲然:“不错。你虽然不成器,但到底是我的儿子。我既炼出了不老药,当然不会少了你这份。你安心服下吧,从此永葆青春,长命不老。” “儿子为父亲试药,是份所应当的。”顾恩平道,“不过我正值盛年,我服下无事,不代表父亲服下也无事。儿子有更好的人选,既是顾家血脉,又与父亲年岁相差不大,她若服下无事,父亲便可以安心服用了。” 空气中有片刻的死寂,永宁侯明白了什么,声音变了:“打开箱子!” “父亲莫要冲动。”顾恩平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父亲打算。” 箱子被揭开,灯光涌进视野,刺得顾明宣睁不开眼睛。 下一秒,她口里的布巾被人拿了下来,永宁侯关切问:“小妹你怎么样?” 顾明宣泪流满面——老花眼被灯光刺激的——她真情实感地喊了一声:“哥!” 这种时候,别说是喊哥,喊爹都行。 “逆子!你怎敢如此!” 永宁侯取下兵器架上的挂鞭,“啪”地一下抽向顾恩平。 这可不是一般人教训儿子的虚张声势,鞭子像生长着利齿那样咬碎了顾恩平的衣服,在顾恩平前襟留下一道淋漓的血痕。 收回的鞭身也吮吸到新鲜的血迹,顾明宣大概猜到那条鞭子暗红的色泽是怎么来的。 “那个……哥……” 顾明宣想趁着永宁侯教训完儿子的空档提议他先给自己解绑,衰老的身板被这么捆成一团,她觉得自己要骨折了。 可惜鞭子呼啸的声音再度响起,完全盖过了她说话的声音。 啪,顾恩平身上又多了一道鞭痕。 永宁侯须发皆张:“孽畜,还不认错?!” “呵呵,”满脸冷汗的顾恩平发出一声低笑笑,他缓缓跪下,眼神却充满讥诮,“是这样吗?”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被激怒的永宁侯挥出第三鞭,鞭子却没能再落在顾恩平身上。 塔内的灯火俯倒了一瞬,光线暗了暗,再亮起来的时候,顾明宣发现眼前多了四个黑衣人。 雪亮的长刀架住了永宁侯的长鞭,暗红色长鞭被绞成数截,散落在地上。 顾明宣“咻”一下把脑袋缩进了箱子里。 任由箱子外头打得乒乒乓乓,她在里头疯狂啃手上的绳子。 夭寿哦!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件民事纠纷,没想到直接上升到刑事案件。 永宁侯修道不忘练武,兵器架上满满都是刀枪剑戟,可怎么说都是七十岁的老头了,而这四个黑衣人明显都青壮年。 而且他们身材高大挺拔,武器制式统一,一看就像是某种专业部队出来的样子。 这时候就听到永宁侯怒吼:“顾恩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勾结东宫率卫!” “因为东宫和我一样,等得太久了。” 看着被围攻的永宁侯,顾恩平眼中露出狂热的光,“你们这群老东西活得够久了,还妄想一直活下去,一直占着位置,你们一直不死,我们算什么?一辈子只配给你们当狗吗?!” 顾明宣这才明白自己偷听时想错了,东宫不是想要不老药,东宫是想毁掉不老药。 因为“等太久了”,一直等不到皇位。 永宁侯大骂:“孽畜,你生下来那天我就该把你掐死!” 顾明宣已经咬得牙酸,才给麻绳制造出一小指甲盖的磨损,听得永宁侯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不由探出脑袋。 场面并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四打一一边倒,永宁侯勇武无比,挥舞着一把重刀,已经拦腰砍死一个,剩下三个身上也有挂了彩。 虽然血腥场面令人不适,但在这危急关头,顾明宣还是忍 8.第 8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像是大团的冰块塞进肺部,顾明宣一时间难以呼吸。 “放他下来!”顾明宣爆发出尖声怒吼,“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想是谁把他弄成这样。”顾恩平冷冷道,“那个偷孩子的妖怪,就是你的好哥哥啊。” 顾明宣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他偷孩子干嘛?!” “为了做药引啊。”顾恩平轻蔑地道,“自打从月夷回来,他脑子就只剩下‘不老药’三个字。这几年他发现月夷祭司藏的那本书里缺的药引就是孩子,于是宁城就有了一个偷孩子的妖怪。” 顾明宣震惊。 虽然难以置信,可谁能有比永宁侯更好的身手,能够避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孩子带走? “蠢货,你不会以为这样能让我们兄妹反目吧?” 永宁侯一招横斩,两名率卫同时倒下,永宁侯在其中一人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杀戮过后精神明显亢奋。 “你知道什么?我的不老药找到了最后一味药引,那就是活取的童子血,月夷人的最佳。可月夷人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孩子更是少见。你姑母听说后,说这孩子有月夷血统,于是便将他送给我,作为七十大寿的生辰贺礼。哈哈哈,这可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顾明宣:“!!!!!!” “大礼”两个字,在她脑海发出恐怖的回响。 她的脖子僵硬,转动时几乎发出咔啦啦的声响,转向傅幸臣的时候不敢看傅幸臣的眼神。 但傅幸臣仿佛早就知道是她一样,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我……”顾明宣虚弱地说。同时在心里把顾氏诅咒了一百遍,这个愚蠢的老太婆,活该你被灭族啊! 傅幸臣连眼睫毛都没有抬一下,没有半点反应。 “真不愧是兄妹俩,都这么灭绝人性,惨无人道。” 顾恩平把顾明宣抵在了木架旁,一把刀同时横在顾明宣与傅幸臣的颈侧,向着永宁侯森然冷笑,“站住,你再过来一步,我两个一起杀。” “哥你别过来……”顾明宣带着哭腔开口,“我不想死啊……还有这么好的药引,真死了你怎么炼不老药啊……” 永宁侯沉吟一下,后退了几步,问顾恩平:“你想怎么样?” 顾恩平:“我要分家。” 顾明宣:“……” 你搞出这弑父弑姑的阵仗就为这??? “人人都叫我小侯爷,可我不过是个穿主子衣裳的管家奴才。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现在又有了不老药,以后长命百岁,我连活也活不过你。” 顾恩平声音里有丝哽咽,“我这么多年给你当差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要的不多,只要一万两银子,从此以后我会离开宁城,过自己的生活。” 顾明宣连忙帮腔:“哥,他说的也有道理,你就答应他吧,你好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 一面说话,手上也没闲着,偷偷解傅幸臣手腕上的绳索。 她的两只手被捆在一起,行动着实不方便,还要避开面前的刀锋,身子快要拧成麻花。 永宁侯恨恨地,咳嗽了几声:“你勾搭上东宫率卫来杀我,还想要一万两,做梦,最多五千两。” 顾恩平:“不,就要一万两。” 顾明宣莫名觉出一丝不对。她虽然没有修过犯罪心理学,也知道都死了四条人命,并且顾恩平手里还捏着两条人命,实在不是为五千两讨价还价的时候。 而且就算永宁侯现在答应了,出去照样可以赖账,甚至杀了顾恩平。 顾恩平不是没脑子的人,连这点也想不到? 到底是上了年纪,永宁侯虽然赢了方才的打斗,咳嗽得越更厉害了,“那你现在就放下刀,我便答应你。” 顾恩平:“我若放下刀,父亲反悔了怎么办?须得立个字据。” 顾明宣终于解开了傅幸臣左手的绳索,傅幸臣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原来系在腕上的琉璃瓶侧倾,里面的血淌出来。 “别乱动!”永宁侯吼,“一个孩子没多少血,别浪费咳咳咳——” 弯腰狂咳起来。 “父亲不舒服吗?还能不能立字据?”顾恩平问。 “逆……逆子……”永宁侯的声音破碎,胸腔里仿佛有个坏掉的风扇。当他抬头后,顾明宣大吃一惊,方才还大杀四方的永宁侯脸上一片青灰色,他没有吐血,也没有别的症状,只是咳,肺叶好像被什么东西捏成了碎片。 顾明宣忽然想起了那只叫珍珠的猫,解剖后的肺部呈败絮状。 “父亲年纪大了,真不该动刀动枪呢。”顾恩平慢慢地道,“告诉您一件事,珍珠死了。五天前就死了。” 永宁侯大怒,但他连站立都吃力,“当”地一声,威风八面的重刀落在地上。 “虽然没有亲眼瞧见它是怎么死的,但估计就和您现在差不多吧。应该先是口渴,然后再喘不上气,最后就死了。” 顾恩平神情愉悦极了,走向永宁侯,“你这么喜欢那只猫,要不要去地底下陪它?还有你的夫人,她可是在下面等你很久了。你要真吃了不老药,她久久等不到你,万一耐不住寂寞,嫁给了别人怎么办?” “我要……杀了你……”永宁侯眼中绽出血丝,迈出一步,整个人仆倒。 “东宫太子殿下很慷慨,除了那四名率卫,还送我一样好东西。” 顾恩平掏出一支黑色的小瓷瓶,“这里面的药物化在水里无色无味,喝下之后人会呼啸衰竭而死,外表上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端倪。父亲您英勇盖世,那四名率卫当然不是您的对手,他们的作用只是消耗您的体力,让药效加速发作。现在您是不是呼吸困难,好像溺水了一样难受?” 永宁侯抓着胸前衣襟,口中“嗬嗬”作响,睚眦欲裂。 他的手拼命朝前,似乎想掐断顾恩平的脖子。 然而他的力量甚至够不到顾恩平的鞋尖。 昔日横扫他国的勇将扭动挣扎,渐渐无力,像是变成了一滩烂泥。 顾恩平仰天大笑,笑声似喜似悲。 顾明宣在他的笑声中争分夺秒,把傅幸臣身上最后一道绳索解开。 傅幸臣的身体失去支撑,软软地倒下。 顾明宣扶住他,低声问:“还能跑吗?” 傅幸臣看着她,没有说话,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像是无意识地抓了些炉中溢出来的炭粉。 顾明宣看了顾恩平那边一眼,顾恩平围着永宁侯踱步,尚未从永宁侯死亡带来的快乐中清醒过来。 “幸臣,你听好。一会儿我会拖住他,然后你就赶快跑。” 她摘下发簪、耳环、戒指、手镯……一股脑全塞进傅幸臣怀里,“上次 9.第 9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顾恩平的刀尖换了个方向,指向傅幸臣:“姑母,我数到三。三,二……” 刀尖离孩子细嫩的脖子越来越近,锋利的尖端眼看就要割伤孩子的皮肤。 顾明宣把药丸扔进嘴里。 顾恩平的刀尖近一步,在傅幸臣脖颈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咽。” 顾明宣一咬牙,一仰头,一直脖,咽下去……然后她僵硬地保持着曲颈向天歌的姿势,痛苦地捶打着胸口。 “她噎着了。”傅幸臣开口。 顾恩平无动于衷。 他根本没打算让顾明宣活着,让她试药只不过是一种废物利用。有丹方,有傅幸臣的血……他可以自己炼出新的不老药。 死便死了吧。 “顾家的血脉除了她,只有你的儿子景少爷。侯爷说,要相同的血脉才能试出最好的效果,她死了你就只能用亲儿子试药了。” 傅幸臣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孩子的清冷。 从那天傅幸臣说他袖口上沾着黑色粉末开始,顾恩平就很不喜欢这个傅幸臣。 但还是转身去端桌上的水。 因为他不是那个牲畜,他不会用自己的亲儿子试药。 顾恩平距离桌面六七步的距离。 顾明宣还保持着捶胸的假动作,但实际上呼吸都暂停了,紧张到极致,肾上腺飞速分泌。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顾明宣在第六步的时候准备向顾恩平冲过去,同时大吼:“跑!” 顾恩平骤然回身,眼神锋利,刀光雪亮。 顾明宣迎着他,忽然间傅幸臣抓住了她的衣袖,力量不大,被她带得向前踉跄两步。 顾明宣为免傅幸臣摔倒,下意识停下来扶住傅幸臣。 糟糕。 他们两个人,老的老,小的小,既是老弱,又是妇孺,除非她出其不意暂时拖住顾恩平,否则绝不是顾恩平的对手。 傅幸臣最后逃命的机会断送了。 顾恩平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不自量力。” 但下一瞬,他微微一愣。 顾明宣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见傅幸臣手里抓了点什么东西。 古人炼丹,少不了硝石、砒霜、硫磺、云母之类,傅幸臣手里抓着的东西似乎是黄白二色,大概是硫磺和硝石。 人紧张了就会想抓着点什么东西,顾明宣觉得这孩子可能是想求个心理安……安……安慰…… 傅幸臣一把把手里的东西扔进了丹炉。 火焰有片刻的晃动,然后猛然高涨,烈火如同巨人,转瞬钻出炉外。 丹炉因此爆裂,巨大的声浪超过了人耳所能接受的分贝数值,一切像是变成了无数电影,并且被拉成了慢镜头。 顾恩平惊恐到扭曲的面孔,转身逃离的动作被拉长到诡异。 火光中傅幸臣小小的脸孔,上面和往常一样没有表情,眸子里却闪耀着平时所没有的亮光,里面像是有星辰凝结。 ……也许是爆炸火光的倒映? 下一秒,她被气浪掀飞,撞到墙上,浑身像是要散架。 火光四起,烟尘滚滚,视线和头脑一并混乱,她恍惚间看到傅幸臣在墙上拍了几下,墙壁上裂开了一道暗门。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拖起傅幸臣就往往暗门里冲。 暗门在身后轧轧作响地关上,隔绝了大火和热浪。 周遭的空间狭小,是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密道。 好在顾氏是个干瘪老夫人,傅幸臣又是个孩子,两人倒是通行无碍。 前方一片黑暗,不知通往何处。 顾明宣咽了口口水。 回头肯定是个死。 火要是没灭,便要被烧死。火要是灭了,就会被顾恩平砍死。 哦,她忘了,那颗不老药已经下了肚,早晚得死。 绝望得够彻底,人倒是镇定下来。 她喘息几下,平稳一下呼吸,做出很轻松的样子:“幸臣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密道?” “老侯爷打开过。” 顾明宣心想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肯定是有人做了示范他才知道。 “咳,幸臣真聪明,你怎么知道硝石和硫磺容易引发爆炸?” 无论单是硝石或是硫磺都炸不了,一硝二硫三木炭,得配成比例才成火药。这孩子简直是个天才! “我不知道。”傅幸臣淡淡道,“我害怕,随手抓的。” 好吧,这孩子简直是个气运之子! “这是老天爷在保护你呢幸臣。”顾明宣说,“这条密道肯定能通到外面,到时候我们就有救了,来,我抱你走。” “我可以自己走。”傅幸臣说。 “我知道你可以,可你受伤了,很虚弱,你的力气一定要省着点用。” 空间狭小,傅幸臣并没有什么躲闪的余地,孩子的力气到底不能和大人的相抗,尤其是被折磨过的孩子。 顾明宣没费多少力气就抱起了傅幸臣。 “老夫人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抱你走多久……能走多久算多久吧,等我抱不动了,走不动了,你再自己走。” 傅幸臣在她怀里,细细小小的一团,轻飘飘的,声音也轻飘飘的:“……你不是老夫人。” 顾明宣僵了一下,强撑:“傻了吧?我不是老夫人是谁?” “她不会这样做。”傅幸臣低声,“没有人会这样做。” “这证明两件事。” 顾明宣抱着他往前走,密道修得还算平整,并且笔直,在黑暗中走这么久也没有遇到什么障碍。 “一,我其实没有卖掉你,全都是那个老侯爷胡说八道。你看我也没有变成大乌龟,更没有下地狱,对吧?二,你很好很好,别人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是因为你值得。” 完美的退休生活没有了,顾明宣好无奈,但在最后的时间里,她希望能稍稍驱散一点孩子心里的沉重与黑暗。 “你这么好的小孩,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哦。” 傅幸臣静了良久:“我活着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事情啊。” “如果我想毁灭世界呢?” 顾明宣“……” 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倒霉的童年就给这孩子埋下了这么阴暗的种子吗? “世界多好啊,有炸肉丸,有糖葫芦,有乳糕……”想想不对,这些他都没兴趣,“还有很多很多书,有很多很多风景,有很多很多事情……还有婉歌呢!你把世界毁灭了,婉歌怎么办呀?” 顾明宣慢慢开始喘息,并且隐隐感到腹痛。 那该死的不老药起作用了。 里面一定有水银和砒霜,她马上要被这玩意送去归西。 10.第 10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顾明宣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明亮。 她觉得肯定是回到了办公室。 结果映入眼帘的不是公司灰白色的天花板,而是蓝汪汪的天空,缓缓飘动的白云,还有随风扶摇的绿树。 身边是细细青草,开着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有水声潺潺,一条小溪轻快地流淌,溪水清澈见底,底下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顾明宣:“……” 她这是……又穿了? 穿进一个……童话世界? 然后她就看到了溪流上方的小孩。 小孩个子小小的,衣袖和裤腿都挽了起来,细胳膊细腿地站在小溪里,弯腰不知在做什么。 “哎……” 顾明宣出声。 “哗啦”,一片出水声后,傅幸臣拎着一包湿衣裳上岸,里面好几条手指长的小鱼。 喝,原来在打渔呢。 “幸臣好厉害呀。” 顾明宣习惯性地夹起了嗓子。 “……”傅幸臣没说话。 岸上已经好几条小鱼,傅幸臣甚至生了一小堆火,小鱼穿在树枝上,有模有样地在烤着了。 孩子真能干! “这是哪里啊?我们是怎么出来的?”顾明宣一面花式夸着傅幸臣,一面见缝插针地问,“真找到人帮忙了?人呢?不会是你自己一个人把我拖出来的吧?不会吧?!” 傅幸臣不理会,烤好鱼便往嘴里塞。 他以前吃东西总有点像厌食症,现在大概是饿得狠了,狼吞虎咽。 顾明宣刚醒来没觉得饿,闻着香味,陡然间被唤起了食欲,然后才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 但不好意思去跟孩子抢口粮。 “现在是什么日子了,我昏迷了多久?诶,我不是中毒了吗?” 傅幸臣一口气把小鱼全吃完,身体终于从巨大的耗损中恢复了一点儿。 “我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把你拖出来,以为你死了,本来想要不要埋你,没想到你自己醒了。” 顾明宣趴到溪边,对着水里的自己上看下看,虽然还是皮打皱,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死的样子。 这真是不解之谜,只能说她福大命大,又或是永宁侯炼的丹药偷工减料。 傅幸臣拿起树枝一指方向:“那里是宁城。” 顾明宣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在半山腰上。 山不算高,但足以俯瞰整个宁城。 蓝天白云之下,房屋与街道像是变成了精致的模型,东北角上滚烟滚滚,似乎在着火。 “那是哪儿?” 傅幸臣头也没抬:“侯府。” 顾明宣:“!!!” 这火还没救下去呢?! 这不得烧光了?! 她猛然间想起顾氏娘家人丁凋零的事——就是因为这场大火吗? 难道说,不是她改变了剧情走向,而是在原书不曾提起的过去中,傅幸臣真的被当成药引送给过永宁侯,最后才在爆炸中逃出生天? 她震惊地回头望向傅幸臣。 傅幸臣坐在草地上烤鱼,神情依旧是冷淡的:“看什么?” “没,没什么。” 顾明宣真的难以想象,那个谪仙般清雅的男配,那个永远温柔忠诚的兄长,童年竟然要经历这些。 她也不敢多聊,连忙扯开话题。 “唉,侯府那个花园也烧没了,真的是可惜了呢。” 她想到了傅幸臣当时的三个字,“可惜了”,真是一语成谶。 顾明宣穿书前以为的虐待:打骂欺负,不给饭吃,取恶心外号。 穿书以后看到的虐待:把人当药用,根本不当人。 杜家,真该死啊。 如果她是傅幸臣,也一定想把这家人全部都吊死。亲手。 那密道应该是前朝的王爷所建,为了在非常之时从城中直接逃到城外,连出口都选了个方便观察敌情的所在。 但这样的话,密道的最后一段势必是上坡,顾明宣不知道傅幸臣这小胳膊小腿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拉上来的。 就这样他都没有放弃她……他真的就像评论区里一直说的那样,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啊。 傅幸臣手腕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浸了水,皮肉翻卷发白,看上去像是两边手腕各张开一张狰狞的小嘴。 寻常小孩伤成这样,就算没有疼晕也该哭晕了,傅幸臣却好像没有感觉似的,全不在意。 顾明宣大一就想逃离可怕的法医专业转去中医,最后可惜绩点不够,未成。但那时候旁听了不少中医的课程,依稀认得几味草药。 环顾四周,见有艾草,她过去采下。 “手。”她对傅幸臣说。 傅幸臣没有理会。 他明显有点冷淡,她说什么他都是板着小脸,似乎对她很不满意。 当然了,毕竟她是“顾氏”,而“顾氏”把他当药引送给了永宁侯。她本人又太菜,还要一个孩子把她拖出密道。 呜,有点丢人。 顾明宣不多说了,直接抓过他的小胳膊,把捣烂的艾草敷上去,再撕下自己的衣袖,分别给傅幸臣的两只手腕包扎好。 “别动了,乖乖坐着。” 傅幸臣捞上来的鱼不多,且小,勉强够塞个牙缝罢了。她拎起傅幸臣那件湿外衣,挽起裤腿下水:“看我给你捞个大的!” 溪水清澈清凉,绢纱袍子形成一张小小的鱼网,活泼伶俐的小鱼摆着尾巴蹿动,顾明宣学着傅幸臣方才的样子,耐心半蹲。 然而蹲了半天,没有一条鱼游进袍子,连在附近游弋的都没有。 顾明宣悲哀地发现人老了连鱼都嫌弃。 “你别试了,没用。”傅幸臣在边上凉凉地道,“你手抖。” 顾明宣:“……” 可不是?袍子在她手里抖得波光粼粼,鱼儿们都不肯上当。 “……看我给你摘果子吃!” 盛夏时节,树木繁盛,正是许多果子成熟的时候。有个舍友家里开种植园,没事就喊她们去摘,她记得夏天里能吃的可不少,桃、梨、葡萄……肯定还有很多野果子,她的《植物学》学得不错,绝对可以完美避开不能吃的和不好吃的。 小半个时辰后,顾明宣垂头丧气从林子里走出来。 衣服被荆棘划破好几个口子,头发也被树枝弄得好似鸡窝,但衣兜里只得三个小小的梨子,勉强成熟,口味大概在“虽然涩但不会麻嘴”的程度。 顾明宣把梨子洗干净递给傅幸臣,“随便吃点吧,补充点维生素,伤口好得快些。” 傅幸臣微微歪头:“维生素?” “呃……呃……就是维持生命的元素,很重要的东西,这是佛家讲的话,你们小孩子不懂的。” 顾明宣啃了一口梨,涩味让她皱起了脸,“可能现在太早了,果子都还没熟。” “熟的已经被人摘了。” “嗯?” 傅幸臣面无表情地吃着梨:“有人吃不 11.第 11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走近才发现那是一片村落。 顾明宣想想也是。如果是客栈酒楼什么的,周围肯定是成片的居民区和商业区才行,不会只有这么一点灯火。 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省灯油,估计都睡了。 两人一路走来,家家户户屋子雀黑。 那点光亮越来越近,开始听到人声。 这里的村舍基本上都是泥墙柴门,比较矮小。亮着灯的那处倒是挺阔朗的一道门,门上写着“李氏祠堂”,里头挺热闹。 顾明宣心头一喜,“看样子是在办酒席……” 她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十分应景地叫起来。 不过有点奇怪的是,她的体力居然比想象中好,饿着肚子从山下爬下来,还走这么远,别说是老太太的身体,就算是她本人的身体也不一定吃得消。 现在居然只是觉得有点点累,仿佛只是散步散得久了点。 里面正有个半大小子跑出来,手扒着裤腰带,大约是出来方便,陡然见到夜色中走来的两人,惊恐尖叫,“啊啊啊啊”往回跑。 顾明宣一个热情而友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们俩现在的形象确实是有点堪忧,经历了滚地道、爬山、捞鱼……两人一身都是破衣烂衫,头发也乱得好像叫花子,但也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吧? 很快地,门内一下子蹿出十来个村夫,手中武器不一,拿着锄头、门栓、铁锹……甚至还有锅铲,如临大敌。 最先一人手持拂尘,身披道袍,三十上下年纪,国字脸,沉稳肃然,低喝:“来者何人?” 顾明宣:“…………” 什么情况?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去往宁城探亲,可是路上遇到了山贼,把我们的东西都抢走了。”傅幸臣道,“我和祖母又累又饿,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晚?” 顾明宣心说新脑子就是好使啊!他们俩扮成祖孙俩才说得过去,连忙跟着道:“我们付钱的,我们有钱。”催促傅幸臣把那些首饰拿出来。 傅幸臣声音里有一丝哭腔:“祖母,钱没了。” 顾明宣大惊:“怎么没了?!什么时候没的?” “就是我们逃命的时候,都没了,只剩这个……”傅幸臣拿出一只缠丝金戒指。 黄金的光泽举世无双,即使只是反射着门内透出来的微光,也闪闪发亮,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这就是金子吗?”离得最近的一个村夫把戒指拿过去,用力啃了一口,兴奋宣布,“是金的!看,有牙印!” “给我瞧瞧!” “我也看看!” “给我,轮到我了!” “别抢,都别抢!” 顾明宣穿过来就在侯府,衣饰锦绣,琳琅满目,席间言语闲聊起的,都是首饰的做工样式如何,镶嵌的宝石珠子如何,根本没有人在意是不是黄金。 眼看着这些人把那最值钱的缠丝工艺咬了个坑坑洼洼,马上就要打起来,顾明宣有点惊呆。 “都住手!”一人沉声喝道,从门内走出来,“拿来。”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身上穿着长袍,比外面一身短打的村夫们显然富有不少。他一出面,村夫们都安静下来,乖乖把戒指交给他。 他走到顾明宣面前,温言道:“老夫人,我姓李,是这里的村正。借宿要不了金子,东西你收好,路上还要用。我们村子小,人也穷,但空屋子还有几间,老夫人带着孩子直管去歇息。” “那真是多谢了。”顾明宣有点感动,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李村正招了招手,最开始那个半大小子走过来,原来是他孙子。李村正嘱咐了几句,小子犹有点畏缩,扭头问那道士:“玉冲道长,他们真不是鬼?” 玉冲? 顾明宣飞快瞧了一眼那位国字脸的道长,这就是玉虚的哥哥张国栋? 在原书中,教众只知掌教玉虚仙人,但实际上玉虚只是形象不错,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所以被推出来做个代言人。真正掌管灵山教的人就是这位稳重精干的玉冲道人,后来摘下道冠还俗,在男主身边一直做到户部尚书的位置。 此时玉冲一点头:“大家请安心,这二人身上并无怨气。” 李村正低骂自家孙子:“再胡说,打断你的腿。” 小子闭上嘴,接过钥匙准备带路。 顾明宣正要跟上,袖子忽然动了动,一低头,是傅幸臣拉着她那已经破了几道的衣袖。 “祖母……”傅幸臣视线渴望地投向门内。 门内透出温暖的灯火,以及食物的香气。 顾明宣心说跟聪明人混真是幸福啊,你瞌睡呢他就递枕头。 “饿了吧?是啊,一路上都没吃东西,难怪饿坏了……”顾明宣念叨着,眼角余光打量李村正,等着人家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听傅幸臣说到下半句:“——里面好重的怨气。” 顾明宣差点儿踉跄一下。 “什么怨气?” 你说的是香气吧是吧?饭菜的香气对吧?确实是真的好重呢! “就是怨气呀!”傅幸臣的语调难得地充满天真,“祖母你看不到吗?” 顾明宣好想去捂他的嘴。 这地方有道士在场,明显在搞封建迷信活动,这时候来这么一句,在场所有人全部脸色大变。 玉冲更是双眉一振,望向傅幸臣的目光锐利而明亮。 “呵呵呵呵,”顾明宣干笑,“小孩子胡说八道,各位别往心里去。孩子困了,想睡觉了,我这就带他……” “老夫人!”玉冲夺过身边农夫手里的火把,上前几步,借着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傅幸臣,“敢问老夫人,小公子生辰八字为何?” 顾明宣心说你们两兄弟怎么回事?怎么都一个德性?! 她连忙把傅幸臣拉到身后,仗着外形年纪大,咕哝道:“我老了,不大记得了。我们走了。” “可是祖母,我饿。”傅幸臣仰着头道。 顾明宣又掏出那枚戒指递过去:“李村正,能不能管我们一顿饭?这个抵饭钱。” 李村正显然也被傅幸臣刚才那句“怨气”膈应到了,犹豫一下:“老夫人,实不相瞒,村里在办丧事,那是白酒席,怕你们忌讳……” 顾明宣连连摇头,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好青年,谁忌讳这个?有吃的就行。她坚定地把戒指推给李村正:“劳烦了。” “此子非凡。”玉冲单手一礼,“村正,请他们二位入内吧。” 李村正想了想,收下二度递到自己面前的戒指,客客气气把顾明宣和傅幸臣请进去。 里面确实摆着酒席,也确实是白事,但……进门就看见堂上停放着一只漆得闪闪发亮的棺材,十分醒目。 顾明宣低声道:“别怕别怕,这里这么多人,什么事没有,我们只管好好吃饭。” 一半是安慰傅幸臣,一半是安慰自己。 虽然是唯物主义……但对着棺材吃饭真心不习惯。 傅幸臣不知有没有听见,怔怔地点点头,眼睛直直地盯着角落里。 顾明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角落里正对着棺材的位置,跪着一个人。 那人双手背在身后,被 12.第 12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死者叶阿梨,二十三岁。 她并非本村生人,而是五岁时随母亲再嫁到李家村。 七年前嫁给李泽宁,生有三女一子。 李泽宁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和动不动就打老婆的庄稼汉完全不一样,小两口从来就没红过脸。 叶阿梨未出嫁的时候活泼俏丽,出嫁后贤惠勤快,家里家外打理得妥妥当当,全村老少都喜欢她,婆婆们都以她为模版找儿媳,少年们也会悄悄用她的模样去想象未来的妻子。 这些不是顾明宣打听来的,而是李闰年——就是李村正那小子,今年十五岁——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讲的。 玉冲对傅幸臣十分推崇,如果不是顾明宣死命拦着,玉冲能直接把傅幸臣拉走。 而正是因为玉冲这反应,让李家村的人皆对傅幸臣另眼相看。比如李闰年,一路上嘴全没闲着。 “……阿梨姐人可好了,我爹娘都在城里,我奶过了之后,家里连个缝补的女人都没有,衣裳都是托金桃姐缝补浆洗。看。” 李闰年拉着衣摆,“这衣裳还是阿梨姐给做的,我娘看见都说,手艺又好,价钱又公道,放城里只能缝两条袖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伤感,还悄悄抹了抹眼角。 村子不大,孩子们都是放养,小时候也许阿梨还抱过他。 顾明宣叹了口气:“那她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都怪那天杀的李小海!”李闰年义愤填膺,“三天前,阿梨姐去城里送绣活,一道去的同村人都说她中午就回来了,可泽宁哥带着孩子在家左等右等等不见人,孩子都饿得嗷嗷哭。泽宁哥上我家来,请我爷让人帮忙找找,结果翻来覆去,在李小海家床底下找到了……他不是人呐!他还非说自己不在家,还假惺惺哭,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唉,阿梨姐……她……她……” 李闰年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 此时已经进了李家大门,门内透着灯光,一位大娘拿着大扫帚,刷刷刷正在扫院子,见三人进来,慌忙道:“啊哟,怎么这么快?我还没有打扫好咧!” 李村正家里就祖孙二人,奶奶已经过世,妈妈又在城里,一老一少两个人对付着过,请了本村的刘妈,每天过来一个时辰,帮忙洒扫浆洗。 刘妈十分有眼力见,一个拿金子当奠仪的人住进来,那可不叫借宿,那叫贵客临门,必须好生招待,所以赶快回来打扫。 这会儿刘妈匆忙入下扫帚,拎起水桶抹布便要进门,觑眼瞧见李闰年眼睛红红,顿时十分关心,问他为什么哭。 李闰年告诉她是因为阿梨。 “啥?”刘妈大声问。 李闰年大声:“阿!梨!姐!” “哦哦,”刘妈顿时不走了,向着顾明宣道,“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哇,阿梨那孩子可怜!啊哟,人死了就藏在那没良心的东西床下,抬出来的时候都硬梆梆了。啊哟,惨呐老姐姐,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阿梨这孩子……” 刘妈絮絮叨叨,自问自答,捧哏逗哏一个人全包圆了。更可怕的是她耳聋,顾明宣好几次尝试打断,她都听不见。 “……”顾明宣只好直接走开,跟李闰年进屋。 刘妈这才如梦初醒:“啊哟,屋里还没抹咧!” 刘妈嘴碎归嘴碎,保洁工作做得很不错。屋子里说是没有抹,其实处处都很干净,看来平时就经常打扫。 乡间村居自然不能和侯府的深宅大院相比,不过床上清清爽爽地挂着土布帐子,铺着竹席,竹席底下是松软的干稻草,还泛着一股太阳的香气,显然这几天才晒过。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顾明宣问傅幸臣:“你真看得见那什么怨气?” ……当然看不见。 仅有的一缕灵气只够护住元神不散,除此之外傅幸臣就是一具肉眼凡胎,与常人无异。 但眼角瞥了瞥窗外,傅幸臣清脆地答:“看得见呀。” 顾明宣之前一直觉得他是个深沉的小大人,全然没个孩子样,但不知道为什么,进了李家村好像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那种孩子特有的天真童稚全回来了。 终于像个正常的小孩子了。 是不是因为她在丹房不顾性命也要救他、然后在密道里昏死在他面前,让他认识到她说得没错,他真的是很好的孩子,所以会有人对他这样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顾明宣十分欣慰。 只是……这孩子眼神怕是不太好。 她举着灯,对着傅幸臣的眼睛细瞧。 唔,眼睛是杏子形,眼角明晰,一对眸子滚圆滚圆的,倒映着灯光。 “你是看什么东西会有那种雾蒙蒙的灰气?” “看怨气的时候。” “……”顾明宣,“这世上才没有什么邪不怨气的,你可能就是眼睛不舒服,等回了京城,咱们请个好大夫瞧瞧。” 话说这是什么毛病来着?青光眼?白内障?不对,得这些的大多是老年人。 顾明宣想半天没有头绪,索性不想了。 反正在这里就是睡一觉,明天天一亮就走了。 “睡吧,今天可累坏了吧?”她的腿都快断了呢。 “老夫人睡吧,我打坐。” “!!”顾明宣一个哈欠僵到一半,下巴差点儿脱臼,“你要干什么?” “打坐。”傅幸臣清清脆脆地重复,“我实在太累了,打打坐会舒服些。” 一面说,一面已经盘腿坐在椅子上,手上捏着个不知什么指法,闭上眼睛。 顾明宣目瞪口呆。 原书中说傅幸臣擅医术,中医嘛,也许真有这一套? 天才不愧是天才……真是打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顾明宣怀着景仰之情上床。 也许是这一日实在是太辛苦,老年人入睡难的问题都解决了,她几乎是头抬着枕头便睡着了。 傅幸臣听着帐内匀长平稳的呼吸,慢慢地睁开眼睛。 椅子就在窗边,他起身,站在椅子上,推开窗子。 “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院中树影轻轻摇晃,跃下一个人。 是玉冲。 “小公子真非常人也。” “我很饿,你速速去弄些饭菜,最好是肉。”傅幸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自然的像胆吩咐身边用惯了的小厮。 顾明宣在帐子里被蚊子咬醒,睁开眼睛就听到这句话,但下一秒玉冲低沉的声音便响起:“是,小公子稍候。” 顾明宣:“??? 13.第 13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1%是什么鬼? 该不会是……她在丹房里帮了傅幸臣,傅幸臣回京城一定会告诉杜婉歌她是个大好人,所以算是迈出了成功的一小步? 也就是说,苦没白吃啊! 顾明宣立刻来劲了。 “兀那道士!”顾明宣杀气腾腾下床,戏精上身,“你跟个孩子说这些干什么?!莫非想拐带我家好孙儿?我告诉你,敢动我家好孙儿一根寒毛,我老太婆就跟你拼了!” 然后扯开嗓子,“快来——” 傅幸臣一个眼神,玉冲立即冲上去捂住顾明宣的嘴,然后吹灭灯。 但晚了,夜深人静,响动惊人,不一时便有人叩门:“老夫人,发生何事?”是李村正。 “没事。”傅幸臣道,“我祖母睡觉爱说梦话。” 李村正:“若是老夫人住着不习惯,可以换一间屋子。我这里还有一间客房没人睡过。” “谢村正。我祖母睡得正香呢。” 李村正:“那好,我回了,你们好好睡。” 顾明宣听他走了,以为玉冲会松开自己,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玉冲才道:“现在走了。” “……”敢情李村正不放心,一直在门外听着。 “玉冲,你先走吧,怨气之事,明日我自有主张。” 玉冲恭恭敬敬地应了个“是”字,从窗子里翻身出去。 “老夫人,你在丹房之中想救我,我在密道之中也救了你,彼此算是两清。”傅幸臣道,“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彼此无涉,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顾明宣只恨屋子里黑漆漆的,老花眼什么也看不清,不然准会跳起来给傅幸臣一颗爆栗子:“你这孩子是不是中了邪?说,那个道士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闻了什么香?” 不是有那种诈骗吗?闻过气味之后就会任人摆布之类的。 “……”傅幸臣默然片刻,“……睡吧。” “不是,话不说清楚,我怎么睡得着?” 说出这句话的二十分钟后,顾明宣睡着了。 傅幸臣闭上嘴,活像只闭合的蚌,她死活撬不出一个字。并且这孩子还死犟,非要坚持打坐,不肯上床。 顾明宣待要学幼儿园老师强摁着孩子睡,又怕得罪了甲方,只能自己躺下。 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窗上已是一片大亮。 明亮的夏日阳光照进室内,窗外的大树间有鸟儿不断发出清脆啼鸣。 屋内空空荡荡,傅幸臣不在。 顾明宣一屁股坐起来,打开就要去找人。 “老夫人好,”李闰年端着盆进来,“爷爷让我给打的井水,小弟弟已经去吃饭了。” 顾明宣这才松了口气,说了声“谢谢”。 不知道这里早饭吃什么,一会儿得打包一点儿,还得问问看去宁城怎么走……对了,还得借个水壶。 傅幸臣跟玉冲之间真的有点莫名其妙,睡醒了回头一想,昨晚上占据主导权的人好像一直是傅幸臣。 看上去,并不是无良道长想要拐带小孩子,而是被这个小孩子拐带了的样子。 顾明宣一面寻思一面起床就习惯性在收拾,挂好了帐子,叠好了被子,拍了拍枕头,开始捡头发。 老妈是个洁癖处女座,在枕头上看见一根头发就能发出一声尖叫,顾明宣被训成了条件反射,在侯府有人侍候时没有发作,此时一出神,就自动走起了流程。 正要头发处理掉的时候,她忽然发觉了不对。 顾氏的头发已经花白,掉下来的头发里,要么半白,要么全白,要么发灰,中间却夹着一根黑头发,还微带波浪卷,像是烫过似的。 这不是顾氏的,也不是刘妈的……刘妈的头发不单开始斑白,而且本来就发黄。 也不可能是李闰年他娘吧?他们有自己的屋子。 那是谁的? 两秒钟后顾氏把头发扔窗外树下了,到时候让刘妈扫去吧。 管那么多干嘛,就不许人家有个客人啥的?虽然说睡人家睡过的地儿有点膈应,但总比睡荒郊野外好吧。 事实证明乡下的酒席是管早饭的,大锅的稀粥配馒头咸菜,只要送了奠仪的都能来吃。 顾明宣没看到傅幸臣,便问李村正。 李村正:“小公子已经吃过早饭,玉冲道长让人准备热水,说是请小公子沐浴更衣。” 顾明宣小小地汗颜了一下,她显然没有照顾孩子的天分,昨天累得不行,跟傅幸臣两个人都是随便擦洗了一把就睡了。 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恭敬地递上两枚鸡蛋:“老夫人,您吃。” 鸡蛋并没有摆上桌,显然是VIP特供。 李泽宁就跪在棺木边,正在做法事,走不开,向顾明宣点头致意。 念经的是另外一名道士, 这女孩应该是他们家老二,叫引娣的,因为老大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给小弟弟喂粥汤。 老三则自己端着一碗粥在吃,明明才两三岁,已经吃得十分熟练。 孩子们都很乖啊。 一个都不熊。 顾明宣有点感慨:“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老二有点怔住,想了想,还是把鸡蛋往前递:“爹爹说了,老夫人是贵人,鸡蛋一定要给贵人吃,我们不能吃,吃了会挨打的。” 小女孩太乖了,她是四个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有一双葡萄般的黑眼睛,以及一头难得一见的、海藻一样的自然卷发,扎着小辫子,像个洋娃娃。 顾明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你就说是老夫人给你吃的。” 女孩子的头发柔软,漆黑,微卷。 顾明宣心中一动。 “真的可以吗?”小女孩再三确认。 顾明宣愣了一下才回神:“对,你爹要不信,让他来问我。” “谢谢老夫人!”小女孩子高兴地鞠躬,她还太小,不知道丧事意味着什么,也许只觉得有酒菜吃,还有鸡蛋,就很开心。 “引娣,”顾明宣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娘……头发是卷的吗?” “是呀,”小女孩说,“我最像我娘了,头发跟我娘的一模一样,村里就只有我们的头发是卷的,阿长说我是卷毛狗,可我娘说头发卷卷的才最好看呢,海叔也这样说——” 她说到这里捂住了嘴,陡然间想起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禁忌。 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泽宁的方向,她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般跑向姐姐,拿出鸡蛋跟姐妹们分。 老二和老三分吃一个,老大把蛋黄化在粥里喂给弟弟,自己吃蛋白。 四个小孩子也不嫌热,依偎在一起,像一窝毛茸茸的小兽。 但他们的妈妈却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二十三岁。 ——跟我同年。 顾明宣有点恍惚地想。 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世界,同样二十三岁的女生,一个大学才毕业,生活刚刚拉开序幕,一个已经结婚生子,并走完了一生。 “……同去的人都说她中午就回来了……” “……抬出来的时候都硬梆梆的了……” 李闰年和刘妈的声音在顾明宣的脑海中交叠。 “老夫人,老夫人。” 顾明宣回过神,李泽宁站在她的面前,有点担忧地看着她:“老夫人可还好?小孩子贪嘴,还请老夫人勿怪。老夫人快请落座,请用。” 又拿来两个鸡蛋。 顾明宣心想自己今天应该是跟鸡蛋有缘。 她坐下之后,李泽宁为她盛粥,布菜——虽然只有咸菜。 看李泽宁下一步似乎要帮忙剥鸡蛋,顾明宣连忙说不用,她自己来,同时有点感慨地道:“你一定是个很好的丈夫。” 李泽宁眼圈微微泛红:“老夫人谬赞了。小生与内子自小都在村子里长大,可谓青梅竹马,结成连理之后,也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红过脸。我们有三个孩子, 14.第 14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刘妈……和阿梨关系如何?” 李泽宁流泪中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道:“刘妈……刘妈过世的丈夫的三侄媳妇的姑姑,好像和内子的亲生母亲是同宗堂姐妹。” “……”顾明宣,“不是问这种关系,平日里交情如何?” “哦,刘妈也是麻利能干,这般年纪,还能给李村正家里收拾洒扫挣工钱,内子也算贤惠勤快,所以很讨刘妈喜欢,刘妈不时便会关照内子。” 所以平时关系算是不错? “刘妈!”李泽宁以衣袖拭泪之时,忽然大声喊了一声。 顾明宣望过去,就看见了旁边桌上悄悄往袖子里塞馒头的刘妈,刘妈的笑容有点尴尬,但手下并没有停,又塞了两个才停手:“我吃过了,吃过了,给孙儿带一口。” “刘妈过来,贵客问起你呢。”李泽宁大声道,“你跟贵客说说,那日是什么时候见过阿梨?” “啊哟,阿梨真是命苦哦,”一听能磕能唠,刘妈三步两步就过来了,人还没到跟前,话匣子便已打开。 “我那日正在给村正家收被子,就听外头有人跟我打招呼,原来是阿梨。她问我做什么呢,我就说我做什么什么,问她要不要进来坐坐,她说她还要回家做饭,我也就没多说。要是早知道那黑心的李小海等着害她,我是怎么样都得拉着不放她走啊!啊哟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啊,也不知道那李小海使的是什么法子,阿梨那孩子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人就是那么死了,可怜哦,老姐姐我跟你说啊……” “……”顾明宣感觉自己好像误触了某种魔法,一打开就很难关上。 这时候一阵敲锣打鼓之声解救了她。 祠堂内的村人都被吸引,连负责鞭打李小海的人都丢下人鞭子去看热闹。 顾明宣拿了只馒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阿梨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有问题的。 但凶手既然已经认罪,此事已算结案,她一个过路的老太婆忽然跑来指手画脚,人家未必乐意。 算了,吃完早饭,等傅幸臣过来,就赶紧走吧。 吹打之声越来越近,闹哄哄的人流卷回祠堂内。 最先进来是玉冲,身后是两对道人,手里捧着些顾明宣叫不住名字的法器,然后是吹打的乐手,一样都是道门弟子。 如此隆重的开道之后,众人如群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只莲座,莲座上盘膝坐着一位小道童,身披法袍,头戴道冠,手捏灵诀,垂目凝眉,意态端凝。 “咳咳咳……” 顾明宣一口包子呛在喉咙里,险些噎死。 竟然是傅幸臣! 不是说洗澡吗?怎么还带换装备?! 而且这才多大功夫,玉冲你这是在村外藏了一整支仪仗队吗? 傅幸臣本来就生得远超一般孩子精致,此时法袍绚丽,道冠华彩,在乐声与香烟袅袅中看起来竟不似凡尘中人,真有一股子神仙气。 长长的队伍绕祠堂一匝,给人们极致的视觉与听觉震撼之后,莲座停在棺木前。 “圣子归位,我教当兴。”玉冲朗声道,“此地怨气浓重,贫道才疏学浅,无力化解。幸得天降圣子,可以化解怨气,让各位渡过此难关。” 说着,拂尘一挥,高声道:“请圣子降下法旨,我等恭聆!” 众弟子齐声道:“请圣子降下法旨,我等恭聆!” 村民们很难抗拒这种音乐服饰及出场方式加持下的宗教氛围,有不少人已经直接跪下叩拜。 头脑清楚的略有疑惑:“那圣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就是那位贵客的孙子啊!” “怎么就成了圣子?” “糊涂!你们忘了他昨晚上一来就说看见怨气?这是天生通灵,圣人转世啊!快跪下!” 于是又有不少人跪下。 其它人不管信不信的,听说能解决怨气的事,跪一跪也没有妨碍。 刹时间,里里外外只有一个人站着。 “张国栋!”顾明宣大怒,“你这是拐带儿童!他才八岁!” 玉冲单掌行礼:“老夫人,圣子天生灵体,落地便能知过去未来,并非凡胎,不能以人间年岁论。” 顾明宣:“什么歪理,全是胡说八道!幸臣,快下来,别听他的鬼话,我带你回京,我们去找婉歌妹妹,你不要婉歌妹妹了吗?” 傅幸臣开口:“老夫人,吾之尘缘已尽,现今归位,只知大道,不知前尘。” 村民们只见昨夜他开口还是一团孩子气,但此刻语气超然旷达,俨然得道高人模样,不由越发敬畏,口里开始喊着“圣子保佑”。 什么圣子?你是女主的男二啊朋友 ! 连搬出女主都不好使,顾明宣开始慌张。 好歹是傅幸臣把她从密道里拉出来的,算是救过她的命,她怎么能眼看着他正路不走走邪路。 冷静,冷静。傅幸臣是个聪明孩子,好好讲道理,一定讲得通。 “好孩子,听话,你跟我回京,到时候上学堂,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当大官,好不好?” 顾明宣努力道,“你跟着这群道士能干什么?什么怨气?那全是子虚乌有——” “怨气如此深重,怎么能说子虚乌有?”傅幸臣道,“你看看那四个孩子。” 孩子们围着一堆,跪在李泽宁身后头。 天气热,孩子们的衣裳穿得歪东倒西,露出来的皮肤上有着大片红疹,孩子忍不住痒,挠得又红又肿,于是更痒,更要挠,甚至挠出了血痂。 玉冲道:“老夫人不舍爱孙,贫道完全能够理解,稍后贫道必定会给您老人家一个交待。但苦主心地纯善,却遭此横祸,因此怨气极重,被怨气缠绕的人越来越多,若不及时化解,恐将酿成大祸,殃及无辜。” 人群里立时起了响应,又一天时间过去,又多了几人长红疹,原本有红疹的也变得更加严重。 刘妈听不清玉冲在说什么,一径问旁边的李闰年,李闰年大声给她转述,刘妈听完,立刻过来劝顾明宣:“老姐姐,就算不看活人的份上,就看在死人的份上吧,阿梨那孩子命这样苦,死后都不得安宁,就让圣子菩萨好好给她超度,大伙儿安生,她在地下也踏实啊!” 村民们纷纷附合,你一言,我一语,都把自己的红疹子给顾明宣看,央求顾明宣别耽误圣子救命,唾沫星子和眼泪混在一处,差点把顾明宣淹死。 顾明宣说也说不过,抢——傅幸臣周围弟子环绕,她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干瞪眼。 一声 15.第 15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玉冲本名张国栋,父母早亡,和弟弟张国梁相依为命,采药为生。 他本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慢慢攒下一点小钱,将家里房屋翻修一下。时景不好,挣钱不易,想给两个人都讨上老婆是不可能了,那就紧着弟弟先吧,那个臭小子天天想女人。 至于他……自己洗衣裳做饭,拉扯弟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这样过到老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突然有一天,命运给了兄弟俩一次转折的机会。 这天,他们挖药的时候,挖进了一座山洞。 山洞口藤萝密布,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赫然是一处上古祭坛。 两兄弟开始也没当回事,挖累了,坐在坛中休息,就着清水吃自带的干粮。 越往深山越有好药材,两人都是长途跋涉,准备歇上一觉。这一觉睡醒,不到半个时辰,等于是打了个盹,人却是精神健旺,好像睡足了一整夜。 顾明宣觉得这没有什么太稀奇,按科学解释,地球上是有一些磁场比较特殊的地方,又或是深里的空气负氧离子含量高,对身体有益。 但这在两兄弟看来,是天赐福地洞天。 张国栋与张国梁遂摇身一变,成为玉冲道人和玉虚道人,自称灵山教传人,人们只要献上三斗米便可入教,然后可以进入本派重地,受灵山天尊赐福。 三斗米不多,年景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拿得出来。但聚沙成塔,两兄弟手下的钱粮越积越多,玉冲本人又很有经济头脑,把这得来的本钱都拿出去做生意,挣了不少钱。 就在两兄弟心满意足的时候,抢生意的人来了。 玉虚宫是当地的大道观,玉冲玉虚的名字还是抄玉虚宫的。玉虚宫的人声称此处乃玉虚先师羽化之所,归玉虚宫所有,两兄弟纯属坑蒙拐骗。 一来玉虚宫名气大势力大,二来两兄弟主要精力放在挣钱上,没有培养出合适的人手和人脉,所以当时的情况,完全是被玉虚宫摁在地上打,毫无还手之力。 一时间信徒几乎全散,处处风光的玉冲玉虚道长变成了过街老鼠,一露面便要被烂菜叶子淹没。 挣来的钱更是全被愤怒的信徒抢走。 玉冲知道这些所谓的“信徒”里面是玉虚宫的人领的头,但也无计可施,两人重新回到一贫如洗的境况,回到了老家。 老家的屋子还没有修葺——挣钱的日子太忙了,何况城里就有大信徒供奉的豪宅,家具奴仆样样现成,谁还会去管几百里外的一间破房子? “哥,这就是命。”玉虚哭着说,“咱们就是穷命。” 玉冲没有说话,但心里也在问自己——真的是命吗?命中只能如此吗? 就在这个时候,两兄弟收到一封信。 信是驿站送来的,上面说下月初七襄城当有大水,要两兄弟提早散布消息,救助众生。 “入吾教者,受吾庇护。” 落款,灵山天尊。 灵山教的玉冲胡诌的名字,灵山天尊也同样,这四个字诞生于两兄弟在祭坛上喝着酒,做发财大梦之时。 父母还在的时候,送两人在村头的私塾里念过两年书,两人想不出什么高深的名字,只觉得好像别个庙里观里都没有叫这个名儿的神仙,那么便算是新神了,能用就行。 可是这一刻,虚无中的神传来了真实的谕示,单薄的纸张重逾千斤。 正被信徒们围得好几天不敢出门的玉虚当时就想把信撕了:“哪个混账敢消谴老子!” 但玉冲拦住了他。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是生是死,赌一把。” 玉虚:“万一是别人耍我们呢?” “我们俩已经这样,还有什么可耍的?还能更惨吗?”玉冲道,“这事我来干,你在家修房子。” 玉冲虽然只比玉虚大三岁,但做哥哥的向来说一不二,反手就把玉虚锁在门内,自己顶着烂菜叶和臭泥巴出门。 “灵山天尊,神谕世人!” “下月初七,当有大水!” “入吾灵教,受吾庇佑!” 玉冲在烈日底下奔走,喊得声嘶力竭,迎接他的只有拳脚、谩骂和冷眼。 但玉冲没有停下来。 比起因为贫穷而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这点苦楚算什么? 一只臭鸡蛋凌空飞来,玉冲闭上眼睛,熟悉的触感却没有发生。 明明应该待在家里的玉虚张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 “混账!”玉冲大骂,“你出来干什么?!” 玉虚脸上有着以前从未有过的郑重:“哥,这次我不能听你的,要干我们就一起干。” 那一刻,玉冲觉得弟弟长大了。 “忽然之间,好像哪里都不疼了,那小子懂了事。就算折腾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这趟也不算亏了。贫道那时就是那样想的。” 祠堂内玉冲轻声道。 顾明宣沉默。 她觉得她应该反驳点什么才对,不能就这样被带着走,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之那个夏天,兄弟俩成了所有人的笑话,因为各地都在闹干旱,根本没有半滴雨,哪来的大水? 到最后,人们也懒得骂了,懒得揍了,反正兄弟俩所经之处,最终只有一群孩子闹哄哄地跟着看热闹。 转眼到了七月。 玉冲花光身上最后四文钱,买五只馒头。 原本是一文钱一只,老板看他实在可怜,送了一只。 “一天两只,吃完就回家。”玉冲道。 玉虚点点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玉冲摸了摸玉虚的头,多日高喊,声音已经沙哑:“回去多挖几颗人参,给你娶媳妇。” 给弟弟娶房媳妇。 自己则住远些,免得碍着人家小夫妻。 他甚至都想好了以后就在山中搭间草棚,还可以随便种些药材。 五只馒头坚持了三天。 第三天的夜晚,天空依然布满星辰,每一颗星星都光辉灿烂,月晕的光彩大而明显,没有半点水汽。 玉冲心中平静。 没有失望,没有愤怒,没有怨忿。 想做的事已经做过,想走的路已经走过,没有遗憾了。 他和弟弟在一座废弃的破道观过夜,打算第二天踏上归程。< 16.第 16 章 《谁家老太太要拯救世界啊》全本免费阅读 现在这封书信就摆在顾明宣面前。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年,这张纸一定被反复观摩过很多次,开始泛黄。 但也被精心保护,没有起一点毛边。 上面的字迹工整端正,四平八稳,没有任何个性。 “三年期,就是说三年之内。木子地,我们猜测也许和树木或是‘李’字有关。” 玉冲道,“这三年内我们一直在准备迎接圣子,却不知何时才能与圣子相遇,玉虚甚至打算举办一个庆天大祭,遴选圣童,这样可以增加遇见圣子的可能。” “贫道认为天尊既然期以三年,三年之内,圣子必现,所以无论去往何处,都带着圣子仪仗法驾,只待圣子现身。” “终于,我们等到了。” 说到最后一句,玉冲的声音微微哽咽,眸中隐隐闪过一抹泪光。 顾明宣:“………………” 怎么还有这样的戏份?! 原书里没写啊!!! 原书里似乎也提过灵山教在创立之初遇到了一点麻烦,但玉冲用金钱之术买通了官府,然后开始官道勾结,合力捞钱。 男主来查完灵山教,顺藤摸瓜发现从州府到县衙没有一个好官,一条藤上的瓜全烂了。男主于是在这块地方大杀四方,一整个又爽又燃,和女主的感情也突飞猛进,可谓爱情事业又丰收。 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灵山天尊,把男主的捞钱小弟变成了虔诚信徒,这下男主的后面的剧情可怎么走? 还把女主的男二变成了什么圣子……女主还没有出现,男二就已经出家,这算什么事? 顾明宣有点想哭。 和商人可以谈利,和信徒……怎么谈得过人家的神? 顾明宣再看了一看傅幸臣。 弟子重重的护持之下,孩子仿佛入定了一样,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得,劝是劝不了,买也买不动,抢更是不用提,她一个老太太,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好吧。”顾明宣道,“道长既然坦诚以告,我也不好再多做纠缠。你们有马车没有?送我回宁城吧。” 玉冲起身:“谢老夫人成全。马车就在村外。” * 宁城,府衙。 陈长山迈过门槛,前两天挨的板子还没好清,动作有点僵硬。 一名老妇人戴在斗笠,站在墙荫下。 陈长山走过去:“就是你找我?” 陈捕快语气不是特别好,因为他现在正忙得满头包。如果不是门房再三传话,他肯定不会出来。 老妇人将斗笠掀起一点。 陈长山双目巨震,在失声开口之前,老妇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旁边的小巷子里。 “顾老夫人!”陈长山惊呼,“您还活着!” 从李家村到宁城有二十多里,靠步行需要大半天,但有马车则快上许多,顾明宣进城的时候太阳还没到中天。 永宁侯的大火已经熄灭了,但关于永宁侯的消息却是甚嚣尘上。 顾明宣进城以后,至少听过四个版本。 一:永宁侯为民除害,引雷火捉妖,和那偷孩子的妖怪同归于尽。 二:永宁侯被刺客刺杀,以一敌四,父子双双为国捐躯,顾氏真不愧一门忠烈。 三:盗贼潜入永宁侯府,被永宁侯格杀,但盗贼临死前砸坏了丹炉,丹炉爆炸,整座侯陷于烈焰中。 四:刺客的目标是顾老夫人,杀死永宁侯夫子后,顾老夫人不知所踪,大约已经被掳走。 还有更离谱的,顾明宣没功夫打听了,她直接来找陈长山。 “嗯,还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被人掳到敌国。”顾明宣问道,“永宁侯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丹塔倒塌,火势曼延,好些天没下雨,天干物燥,水龙根本止不住火势……侯府已经化为灰烬。” 顾明宣点点头。 所以原书中提到的顾氏娘家遭大火,原来是这出? “那么人呢?” “丹塔的废墟之下共挖出六具死首,经家属辨认,仵作验尸,其中两人是永宁侯与小侯爷,另外四人身份未知,看刀具武器,似乎……和京城有关。” 准确地说,应该是和皇宫有关。因为查到这里,知府便大惊失色,狠狠摁住,不肯再往下查。 但这么大的事,不单民情如沸,永宁侯府剩下的家人是天天等说法。不说别个,就是那位杜家的儿媳聂氏就天天写信给京城,案子甚至通到了刑部。 所以知府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压力山大,只能打属下板子泄愤。 顾明宣戴着斗笠,低着头,哀哀地唤了一声,学着刘妈的声调:“啊哟我那苦命的哥哥哟,我那苦命的侄子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可查出什么来了?” 陈长山无法回答,他性子有些板正,做人不够油滑,因此虽然能干,却一直只能做捕快,升不了捕头之位。 他低头道歉,默默地等着顾明宣哭完。 顾明宣拿袖子遮着脸,假模假式哭了一阵才停。 既然顾恩平也死了,他们父子俩之间的事就留到阴间去解决吧。 陈长山道:“老夫人吉人天相,真是件大喜事!不知这两日老夫人到底去了哪里?尊府的人都快急疯了,小人这就送老夫人回府。现在老夫人的家人都住在知府大人府上。” 顾明宣知道他这话毫不夸张。顾氏很会生儿子,杜家五位儿郎,个个身居高位,再加上孙子、孙婿及各式姻亲,分布在三省六部,这么一位老祖宗不见,京城的人已经出发在路上,很快就要过来把宁城翻个遍。 “我不是寻我家那位小祖宗去了嘛?前日中午,我一路找一路问,忽然在城门口问到一位老婆婆,她说见过那孩子,我便依着她说的方向去找,果然沿路有痕迹,然后一路找到了城东二十里外的李家村,在那里果然找到了孩子。” 陈长山大喜:“甚好,小少爷也无事。” “不,那孩子有大麻烦,那村子里也有人命案。”顾明宣肃容道,“我来找你,就是来报案的,你带上几个人,随我走一趟吧。” 陈长山一惊:“是,我这就去回禀知府大人。” 顾明宣心说你这一回禀,我还能自在吗?当即道:“此事非同寻常,你只说得了消息,似乎有人见着我在那边,你带人过去看看。” 事情结束,她自然会跟着陈长山回来,这是明摆着要送陈长山功劳一件,陈长山十分感激,当然从命。 顾明宣自前天中午出府,聂氏就没有见再过她的踪影,早已满城悬赏。 天下的老太太都生得差不多,一般地满面皱纹,佝偻着身形,有许多人但凡看见一个老太太,就冲着赏金过来报信。衙门里的为此忙得脚不沾地,次次空跑,大热天的,现在是一听有人看见老太太就翻白眼,陈长山好说歹说才拉着三个人一道出门。 还应顾明宣的要求,带上了一名仵作。 顾明宣看四名捕快虽说少了点,但好歹制服在身,有官威,还有刀,威慑力应该够。 不过想想灵山教那迎圣子的庞大阵仗,想跟他们抢圣子,顾明宣心里还是多少有点没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