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姐》 第一章 她是谁 江生第一次见到爱浓,是在高考结束的当晚,一个远房表姐结婚,他远在国外的母亲委托他来参加婚礼,关系不熟,礼又很厚,刚好婚礼地点又在考场附近,所以他带了几个同学来蹭饭,一路上聊些有的没的。 “总算考完了,你们现在最想做什么?” “当然是打游戏,要把我这一年憋着没打完的游戏通宵打完!” “瞧你这点出息,我还是研究一下怎么填好志愿,不然一个不小心,三年努力全白费,一朝回到解放前。” “那是你,换成江生,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他肯定是要上清北的,对吧,江生?” 话题突然就转到江生这里来,使得他瞬间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原本嘈杂的环境也一下安静下来。 但江生其实没想好这件事。 他从小生活优渥,成绩优异,从不曾尝过失败的滋味,父母又不在身边,平时没什么压力,因此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热衷的事情,一切作为都不过是在父母的安排下进行,不牢他操心半分,反正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这样过日子好像也不赖。 不等江生回答,挚友嘉南就抢着说道:“什么清北啊,他父母在国外都是知名的艺术家,他肯定去国外读啊。话说你们能不能想点近的事儿,什么打游戏填志愿的,都太远了,我有件事现在就想做。” 其他人笑他,问他是什么,他便看着一个方向,心驰神往地说道:“我想尝尝,烟的味道。” 江生他们于是也朝那方向看去,在酒店门前的马路边上,一个身穿飞行员夹克的黑长直女子斜倚着一辆燃气摩托车,侧看向酒店的方向站着,嘴里叼着一根烟,即便是在傍晚昏黄的路灯下,也能看出她皮肤很白,尤其是那只拿着打火机的手,纤细修长,指骨分明,未经修饰的指甲上,隐约透着莹润的光芒。 江生发誓,这是他十八岁的人生中,见过的最酷的女子。 女子好像有什么心事,打了好几次火,都没能将烟点着,而正当江生他们看着女子发呆的时候,胆大心粗的嘉南竟然已经过了马路,借着接过女子手中的打火机的当口引得了女子的注意,并笑嘻嘻道:“美女,借个火。” 女子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冲他点了下头,就又继续朝酒店门上的LED屏望去,上面滚动播放着今天要在酒店办婚礼的新人姓名,只有一对:陆正平&卢爱莲。 不想嘉南并未退缩,站到女子面前,挡住她的视线贱兮兮笑道:“再借支烟。” 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再一次扫向嘉南,这会儿江生他们都过来了,一个同学在女子身上感受到了杀气,立即过来扯住嘉南:“疯了吧你,还不快走!” 女子于是顺便扫了几个人一眼,大约是江生穿了校服的缘故,她的眼神在江生身上停留得格外长,几乎要把江生看得脸红,他甚至想立即撇清自己和嘉南的关系,以免在女子心中形成不好的印象。 好在女子终于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嘉南时,唇角微微上扬着,却给了江生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烟?”女子的声音清脆爽利,很是好听。 “嗯,”嘉南嬉皮笑脸,丝毫没感觉到即将来临的危险,甚至还大着胆子指着女子嘴里叼着的那支说道:“要是没有的话,你嘴里那支我也不介意的。” “哦?是吗?” 女子的嘴角又上扬了一个角度,竟然真的把嘴里的烟递了过来。 江生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无名火,有个声音告诉他,嘉南要是真敢抽这支烟,他就跟他绝交。 “谢了!” 嘉南全然不知江生的感受,得意地接过烟来,想也没想就放进了嘴里,还学着大人的姿势,自然而然地点起火来,可火苗才刚接触到烟嘴,一丝甜意忽然侵入喉咙,惊得他都没敢咽,直接吐了,将烟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好几遍,才不敢相信地看着女子问道:“糖啊?” “不然呢?”女子的笑容忽然消失,变成可怖的肃穆,“手背过去,站直了,报学号!” 死去的记忆忽然攻击过来,高年级的学长学姐管教低年级的学生是学校的传统,自从升上高三,江生他们都有一年没听见这样的声音了,可已经形成的肌肉记忆不会一时改变,时隔一年听到这句话,大家还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依次报出了学号。 直到报完了,嘉南才反应过来什么,壮着胆子问道:“学——学姐吗?怎么从来没见过?” “1402010。”女子背着手开始检视他们,随口报出了自己的学号。 “真是学姐啊。” “是啊,咱们学校的学号,最末尾都是用1和0来表示男女的,她连这个都知道,应该真的是学姐。” “只有我在意她学号前两位是14吗?14级的话,算起来都已经——” 大七岁,江生的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偷偷地朝女子脸上看去,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与自己之间竟然有这么大的年龄差。 可他刚抬起头,就发现对方也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 “才上高中就不学好,学人家抽烟撩骚也不换身衣裳,学校的脸都给你们丢光了!” “不是才上,我高三了,刚高考完。” 江生说完就后悔地垂下头来,比起解释他和嘉南并不是一路人,他更在意的竟然是对方心里自己的年纪? 女子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会儿才继续板着脸道:“总之以后注意点,别叫我在路上看见你们继续做这种事,不然的话——” 女子说着,也扫了一眼其他人,尤其是嘉南,做出狠厉的表情和动作继续说道:“家法伺候!” 女子的动作非常夸张,就好像真的要打在他们身上似的,几个学生吓得同时闭上了眼,等他们再睁开眼时,女子已经离开了。 才有人后知后觉地捂着胸口说道:“吓死人了,我差点以为自己真要挨揍了。不过学姐最后怎么说的是家法伺候?从前不都是说校章伺候的吗?” 嘉南也吓了一跳,强装镇定道:“管她呢?兴许14界的学姐学长们关系特别好,大家都相亲相爱一家人呗。” 他说着揉了揉肚子,冲着江生说道:“饿死了,什么时候带我们进去吃席啊?” 江生这会儿还在发呆,心里把“家法”两个字默念了好几遍,直到嘉南拍了拍他才“哦”了一声,带着大家往酒店里走。 “话说你表姐表姐夫是干什么的啊?有钱吗?咱们这么多人过去吃席,该不会吃不饱吧?” 江生想起还没问那女子的姓名,心中满是遗憾,回头看着那辆燃气摩托车,下意识道:“烧茶碗的吧,不太清楚。” “那完了,这年头谁还用碗喝茶啊?肯定吃不饱了。” 结果一进到内厅,看到满屋子将近五十台酒席,和礼金单上随随便便就是大几千的随礼,几个人瞬间傻眼了。 嘉南站在新人海报前面看了又看,甚至有点生气,质问江生道:“你管这叫烧茶碗的?你表姐是建盏工艺传承人啊,那和普通烧茶碗的能一样吗?” 再看男方的履历,嘉南更生气了。 “你表姐夫还是非遗大师,陶瓷界泰斗,桃李满天下,他在家里跺一跺脚,整个陶瓷界都得抖一抖吧,你竟然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怕我们太饿了,待会儿跟你抢好吃的,才故意不告诉我的?” 嘉南恨不得揪住江生的脖领子,早知道这顿饭这么值钱,他刚出考场的时候说什么也不会啃那个大鸡腿的。 两人正争执着,江生的表姐卢爱莲忽然追了出来,而在她前面出来的,竟然就是方才在外面修理他们的女子。 “爱浓,还是吃完酒席再离开吧,正平知道你回来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女子头也不回,语气中略带不屑。 “不了,我的修养还没有好到能够心平气和地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这句,女子抬腿就走,虽然在经过江生的时候愣了一下,但也只是短暂的一下下,很快她就又消失在江生的视线中了,速度之快,甚至他都来不及打一声招呼。 一边收礼金的其中一位是卢爱莲新收的徒弟,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女的到底是谁啊?师父亲自出来送,她竟然还这么拽?” 第二章 曜变盏 “她你都不知道?是陆老的学生,你师父的师妹,楼爱浓啊。”另外一个负责收礼金的回话道。 “楼爱浓?”小徒弟掩口,不敢相信:“就是那个陆老当成女儿养大,她却忘恩负义,还企图破坏师父和陆老感情的白眼狼吗?” “白眼狼?你是这么听说的吗?” “难道不是吗?”小徒弟一脸八卦,继续问道:“还有其他的版本?”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她曾经可是陆老最得意的门生,后来和你师父竞争传承人失败出走,有三年没回来了。” 小徒弟陡然想起,应和道:“我也听说了,说她当时呼声很高,结果在最后关头,我师父忽然超常发挥,烧造出了鹧鸪斑。而她的那口龙窑出了事故,别说鹧鸪斑了,就是兔毫盏都没烧出来。” 小徒弟越说越得意,庆幸自己拜对了师父,那可是鹧鸪斑,烧上百万件盏才能烧出一个的鹧鸪斑啊,她师父竟然一次就烧成了,而且后面还能稳定输出,起码要有这样的好运和技艺,才够资格做传承人,配站在陆老的身边吧。 “师父!” 见卢爱莲正往厅里走,小徒弟忙站起来叫住她:“楼师叔还送了礼物,要不要先检查一下?”她是真的怕爱浓心存歹意,故意在礼品中放点什么使坏。 别说她了,就连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嘉南他们也好奇得很。 结果礼盒一打开,几个人都大跌眼镜。 “杯子啊,还挺好看的。” “是啊,一杯子,一辈子,还说不会祝人家百年好合,这不是心眼挺好的吗?” “你们懂什么?那是建盏!取谐音,剑斩狗男女的意思!” 嘉南嬉皮笑脸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是来参加江生表姐的婚礼的,忙不好意思看向江生,拿着手机给他看。 “查到了,1402010,确实是咱们学姐,不过她上了一年就因为家里遭了变故转学了。” 嘉南的舅舅在学校教务处工作,查这种事情倒是方便得很。 江生低头接过手机,将图片上爱浓的一寸照片放大了几倍,16岁的爱浓面庞比之现在还稍显青涩,不过眼神已经很坚定,透着无限的生命力,仿佛再重大的苦难也无法将她击败,看在江生这般对生活已无所求的人眼中,也依旧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鬼使神差的,等他意识再回到现实中来时,手机界面已经到了嘉南和他的微信对话框,他竟然把那张照片转给了自己。 “哐啷——!” 一阵盆碗掉落在地的声音回响在大厅里,同学们立时又发出了惊讶的感慨。 “质量真不错,那么高掉地上都没摔碎,建盏不是陶瓷吗?” “你是真不懂,那是因为里面有铁胎!” “铁胎?什么鬼……” 同学们的声音渐渐在江生耳边被消音,他的思绪和视线早被拉到了卢爱莲那边。 只见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地上那只茶碗,嘴里一直喃喃嘀咕着:“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怎么会……” 正巧这个时候新郎官陆正平出来找卢爱莲,看到地上的茶碗,当即也愣了一下,但他不愧是陶瓷界泰斗,遇事沉着冷静到在他脸上都看不到多少表情,永远神秘得让人猜不透。 “怎么回事?” “师——是师叔,刚刚师叔来了一下,送了这个盏,师父看了一眼就失神了。”小徒弟捡起盏来,递到陆正平面前。 “师叔?哪个师叔?” 陆正平接也不接,心里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楼——楼师叔。” 小徒弟拜师卢爱莲之后还是第一次跟陆正平正面说话,慌得不得了,头都不敢抬一下,话刚说完,就感觉一阵风从自己身边经过,再抬头的时候,陆正平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卢爱莲一个人还跌坐在地上失神,仿佛比刚刚更伤心了。 小徒弟也懵了,从她拜师开始,卢爱莲一直都是温婉大气的代表,就如同建盏一般,质朴稳重,从不因什么事而慌张,真正做到了人器合一,想必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得到陆老的青睐,成全这段忘年恋佳话。 此刻的卢爱莲如此失态,一点也不像她印象中那个岁月静好的女子。 她看了看卢爱莲又看着手中的盏,不解道:“不就是一只茶盏,就算寓意不好,也不至于把师父和陆老气成这样吧?” 身边人也是被那盏惊到了,到这会儿才来给她解惑。 “你刚来学习,不知道也不奇怪,这可是曜变盏。” 小徒弟不以为然,轻笑道:“谁不知道了?曜变盏我又不是没见过,师父的工作室摆了好几个,我虽然还没掌握这项技术,但现在技术这么先进,烧出几个曜变盏又算什么稀奇的?” 她说着,又把那盏翻看了一遍,不屑道:“气孔这么不均匀,釉面也不怎么好看,技术也不怎么样嘛。” 旁边人快给她气笑了。 “你再仔细看看,你师父工作室里的曜变盏是电烧的,你手里的那盏可是柴烧的,烧千万个盏也未必能烧出一个的真正的曜变盏!” “啥?” 小徒弟也一脸惊讶,立即把盏放在鼻翼下仔细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因为没有热茶的激发,要不是她一向嗅觉灵敏,几乎都要闻不出来。 “天哪!古法曜变盏现在不是仅存三只,还都在日本当国宝?她怎么?她怎么这么有钱啊?” “你真是——”旁边人表示很无语,接过她手上的曜变盏,仿佛看到了无价之宝,两只眼睛都在冒光,“这是第四只,区别于那三只的第四只!” 后面的事情江生并不打算听下去,他现在对参加婚礼也失去了兴趣。 “礼金已经交了,你们进去吃吧,我就先回了。” 转身时他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竟是一张工牌。 江生躬身捡起一看,简短三行,已经将爱浓的信息展露无疑。 清美艺术学院陶瓷艺术与设计系,助教:楼爱浓。 “江生,你别开玩笑,你不进去我们怎么混啊?” “嘉南,”嘉南还要强拉着他进去,被江生打断:“我想好志愿怎么填了。” 第三章 爱学姐 “我和你爸爸还是希望你能来和我们团聚,这边的学校也已经给你找好了,这可是世界排名前三的艺术院校,真的不再考虑了吗,儿子?” 母亲一向高高在上,平时跟江生说话也都是“嗯”,“好”,“就这样”,“你了解一下”。在江生的印象中,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一口气跟他说这么长的话,可江生此刻却只觉得好笑。 “团聚?您确定我过去了就能团聚?” 良久的沉默过后,那边挂了电话。 江生的父母虽在国外有固定房产,但因为两人工作的关系,在一个地方良久定居是不切实际的,把江生从国内叫到国外,不过是叫他换个地方独居而已。 “团聚”这个词,于江生来讲,太过奢侈了。 飞机起飞后,江生的耳边清净了不少,他戴上耳机闭目养神,然而内心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时隔一月有余,他还是无法忘记那晚从酒店出来看到的一幕。 身为他表姐夫的陆正平追着爱浓出来,看她的眼神那样复杂,分明不只有师徒父女之情。难道真像传闻说的那样,他们之间有着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禁忌? 这种疑惑困扰了他整整一个月,如今越是离爱浓近些,他就越是无法安宁。 清美的陶瓷艺术与设计系是小班招生,一个班也就10个学生,到了宿舍打个照面,很快就熟络了。 这会儿江生受父亲所托,正在拜访他在国外读书时的老同学——系主任龚良玉。 对方是经常出现在艺术杂志上的大人物,但现实中江生还是第一次见面,大约是因为龚良玉笔挺的脊背和不苟言笑的面容,总让江生想起一个他讨厌的名字——陆正平,仔细看的话,他们甚至连发型都一样。 “你父母特意给我打招呼,叫我照顾你,我想他们是多虑了。” 龚良玉简单翻看了一眼江生的简历和成绩单,依旧不苟言笑,全程没看江生一眼,“你有这样好的成绩和艺术功底,为什么不去国外读书呢?” 江生拧了下眉,从做好决定到现在,有无数个人问过他这个问题,编好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可话到嘴边,他忽然说不出来了,因为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爱浓。 她穿一件黑色高龄修身羊毛衫,同色的百褶长裙配一双粗跟短靴,黑长直的头发全部被利落地挽进了头顶的丸子里,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干练。 “教授,您找我?” 门开着,爱浓站在门边上礼貌敲门。 虽然只是一瞬的注目,江生确定爱浓分明看到了他,但却没有丝毫的眼神交流,这让他有些伤心。 “哦,来得正好。” 龚良玉像是甩掉了一个包袱一般,松了口气看着江生道:“这位是我老同学家的公子,今年报考了咱们系,你带他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吧。” 他说着,终于看向江生问道:“你叫——?” “江生,”江生一直盯着爱浓,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叫江生。” 龚良玉皱了下眉,分明被回应了却又感觉被无视了是怎么回事?但长辈的身份让他不能跟小辈一般见识,于是他继续说道:“江生,这是我的研究生爱浓,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直接跟她说,她会帮你处理。” 他说着便又开始低头忙些什么,再不看江生。 “我待会儿还有个会,就不接待你了。” “好!谢谢主任!” 这一声近乎激动的“好”再度让龚良玉抬起头来看向江生,而更让他惊讶的是眼前的年轻人竟然给他鞠了一躬,看起来比他更想要快点离开似的,而且还不等他再开口,江生已经离席出门了。 只有爱浓还留在门口,看着龚良玉桌上一份放了很久,上面写着“柴烧曜变盏的工艺探索”几个字的文件,犹豫着问道:“教授,我的毕业论文课题,您还是不满意吗?” 龚良玉头也没抬,敷衍点头:“先放着吧,我再看看,你也再好好想想。” 爱浓看着自己的课题报告,欲言又止,转身欲走,龚良玉却又叫住她道:“另外这学期的选修课还是你来帮我上。” “这——” “不愿意?”龚良玉终于抬头看向爱浓,目光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没,课题呢?”爱浓摇头,继续问道。 “老规矩,你自己定。” 龚良玉说完,不耐地摆了摆手,示意爱浓出去。 爱浓于是退了出来,关好了门。 江生一直在旁边等着,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时隔一个月再见爱浓,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尤其在看到与那天当晚截然不同的爱浓之后,可是这样的爱浓很好,不像那天晚上那样高高在上,让人不敢亲近,眼前的爱浓让江生有勇气与之交谈。 “爱老师好。” 爱浓愣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来龚良玉刚刚交给她的任务,自顾自往前走道:“不敢当,我现在还是龚教授的研究生,叫我学姐就行,另外我姓楼,不姓爱。” “哦,爱学姐。”江生乖乖跟在爱浓身后,抿嘴笑道。 爱浓驻足转身看他,再次强调:“我姓楼。” “我知道,我姓杜。” 大约是不小心把心里话讲出来了,江生忽然有些害羞,跟在爱浓身后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直到看到爱浓停在原地不动的鞋尖,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猛然抬头解释道:“我是说,我真的姓杜,因为我母亲在长江的邮轮上生下的我,所以叫江生。学姐您以后叫我江生就行。” 生怕爱浓觉得自己是个调皮鬼,故意接话取笑她,江生解释这段的时候,脸都憋红了。 可他抬头时却看见爱浓微微勾了下唇角,短暂地露出一丝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记得我。”江生这样想。 “学姐,我其实——” 江生一边说一边在包里翻东西,想要把自己捡到爱浓工作证后来这里读书的事告诉她。 “好的江生,跟我走吧,带你四处逛逛。” 爱浓看也没看江生,转过身去一边用手机发消息一边问道:“来找教授之前去报道过了吗?饭卡领了吗?” “领了的,不过学姐你真的——”江生不肯放弃,拿出爱浓的工作证准备给她。 “宿舍去过了没有,同学和班主任都见过吗?”爱浓依旧在盯着手机,问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江生只好又把工作证放了回去,刚要点头,忽然犹豫着摇了摇头道:“还没,第一时间就来拜见龚教授了,第一次上大学,什么都不懂,在这儿又人生地不熟,要是没有学姐带着我,估计要寸步难行了。” 真羞耻! 没想到为了能跟爱浓多待一会儿,自己竟然蠢到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而且“第一次上大学”是什么鬼?新来的谁不是第一次上,没听说谁在学校里走丢了的。 江生跟在爱浓身后,脸不禁又红了起来。 好在爱浓只是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楼老师!” 一个男同学小跑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上来先给爱浓行了个礼。 “楼老师好!” 爱浓冲他点点头,笑着给江生介绍道:“这是你们大三的学长林文瀚,这学期担任你们的班主任,有什么事儿你跟他聊,保证不会让你寸步难行。” 林文瀚还向爱浓打包票:“楼老师您放心,我肯定带好他。” 说着他还用拳头开玩笑似的推了一下江生的肩膀道:“你小子,我说刚要带你们一起熟悉下学校你怎么不跟着,原来跑这儿打扰楼老师来了,跟我走吧,带你去食堂吃饭。” 第四章 臭小子 从林文瀚出现的那一刻,江生就知道自己要露馅了,这会儿他把爱浓的工作证默默放回包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想快点让林文瀚离开,他好跟爱浓解释清楚。 “不用了,学长,我——” “那你赶紧带他去吧,我也有别的事要忙。”爱浓看了看手表,就这么把江生交给了林文瀚。 那一刻江生心都要凉透了,爱浓肯定一早就知道他撒谎,才会把林文瀚喊过来接待他,他无比期待的第二次见面就这么被他给毁了。 我完了。 江生这会儿对自己在清美的校园生活都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哦,对了。” 爱浓忽然转身,把手机递过来道:“加个微信吧,随时联系。”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江生都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掏出手机扫了爱浓的二维码,三下五除二提交了好友申请。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爱浓都已经走出好远了。 只有林文瀚站在一旁取笑他道:“你小子不快跟我走,站这儿傻笑什么?” “当然高兴了,她都主动加我微信了,还说随时联系。”江生下意识答道。 林文瀚噗嗤一笑。 “你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楼老师第一天给我们上课,就加了全班同学的微信,她可是我们系最受欢迎的老师了。” 江生的笑容忽然凝固住了,为了掩盖他的失落,他特意转移话题道:“但是你为什么叫她老师?她不还是龚教授的研究生吗?” 分明刚刚不让我叫老师,只让叫学姐的。 江生这样想。 林文瀚不以为然,道:“教了我们好几门课,不叫老师叫什么?助教也是老师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食堂,正好一伙人正在里面吃饭,见到林文瀚带着江生,便招呼他们过去。 “打个招呼吧,这几位也是龚教授的研究生,楼老师的师弟。” 林文瀚说着,又向那伙人介绍江生。 “江生,大一新来的,楼老师让我照顾一下。” 学长们对于江生的到来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些人似乎和林文瀚有点瓜葛,把他叫过去说话,留下江生一个人坐在一边,有点无聊。 这时一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子学长坐了过来,笑着作自我介绍:“梁羽生,叫我羽生就行。” 大约是名字里都带个“生”字,江生对这个人倒是有些莫名的好感,礼貌地冲对方点了下头,借口说要帮林文瀚打饭,就先起身去窗口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学长们刚好在谈论爱浓。 “爱浓这次估计又毕不了业了。” “不会吧,上次已经延毕了一学期,这次老板要再想给她延毕,恐怕也没那么好操作吧。” “天真,还不是老板一句话的事儿?” “真是可惜,发了十几篇最高水平的学术论文,五篇SSCI,去了数不清的研讨会,光是给老板代课就上了近百堂,结果竟然落到这个下场,换成谁不唏嘘?” “那有什么用?不都是署的老板的名儿?楼爱浓这三个字,陶瓷界根本查无此人,虽然在咱们圈子里这种事也不足为奇,但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些,爱浓也是真能忍。” “还不是她自己作的,要我说她还得感谢老板,她当年离开陆正平出来上研究生,整个陶瓷界拜了那么多码头,除了咱们老板谁敢要她?再说像她这么好用的廉价打工仔,换我是老板也不会轻易放走的。” “那倒也是,就算老板给她过了,她也通不过外审,这可真是无解了。可惜了她那么好的作品,听说她前阵子烧出了曜变盏呢。” “曜变盏?呵!就算真是曜变,陆正平不松口说是,还不是废盏一只?这种事可不是我们说是就是,得专家认可才行的。” 江生早听说过到了研究生阶段,通常都会把教授叫成老板,而且有些研究生已经开始自称打工人,到这里,谈话都还是很正常的,可是突然有个学长噗嗤一笑,开起了玩笑。 “我倒有个法子,”那人一边说还一边在身体上比划,“她不是长得很好看吗?要什么有什么的,不如在那方面多动点心思,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嘿嘿——” “讲话注意点!爱浓毕竟是我们师姐。”梁羽生抢在江生前面制止那人。 那人并没有收敛,依旧嬉皮笑脸道:“梁羽生你装什么装?我就不信你对她没那种想法!说实在的,她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多了,平时一副清心寡欲的正经模样,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欲壑难填呢!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说她还是个处,谁信呢?” “你有完没完?嘴巴放干净点!” 梁羽生愤怒至极,揪着那人衣领子站了起来。 那人却还不肯罢休,挑衅道:“你真敢动手吗?学校里打人可是要被开除的,研三了,你不想毕业了?再说我说错了吗?我可都听说了,她当时离开陆正平,就是因为色诱不成被人家赶出来的,你还真以为她是你女神呢!” 这人话还没说完,忽然头顶一湿,红的白的黄的菜汤依次滑落,黏糊糊地蒙住了眼睛,几乎看不清人,只听得见声音。 “哦,真不好意思,我一时看走了眼,还以为是垃圾桶!” 江生冷着脸,心里仍不解气,待那人上来要教训他,便趁其视线受阻一拳将人挥倒,骑在那人身上又是两拳,那愤怒的模样如果被嘉南他们看见,根本不敢想象这会是他,因为认识这么久,从不见江生与谁红脸,亦更不可能动手。 “楼老师!”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江生忽然停住了手,在人群中粗粗扫了一眼,就看见爱浓与一群学生站在一处,像是刚刚过来吃饭的样子,这会儿正一脸震惊地盯着他看。 太丢人了。 不为他此刻满身的菜汤和愤怒的铁拳,只为她每次见他,他都身处在这种狼狈的误解中,仿佛永远也没办法让爱浓看见他的好了。 “嘭!” 被压着的男生趁势起身,一拳打在了江生的鼻梁上。 “臭小子,你完了,老子让你这辈子都毕不了业!” 第五章 腹黑男 一时间,江生鼻子底下鲜血淋漓,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眼中的爱浓越发得不清晰,渐渐就被一片黑暗取代,等再醒过来时,他人已经躺在医务室的小床上了。 “学姐!” 江生一下坐了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下意识用手去摸鼻骨。 “别动!” 林文瀚一把拉住他手臂,“你鼻骨断了,不过不严重,校医给你做了固定,最近不要碰鼻子。” 他说着拿了一面镜子过来,江生看见自己打了石膏还缠了绷带,眼睛和嘴被分成上下两截。 “你小子可真行!刚来第一天就跟人打架,打的还是学长,现在系里没人不知道你这个新来的大帅哥了。” “学姐她——?”江生只关心爱浓怎么样了。 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造黄谣,她一定很难堪吧。 “你是真要感谢楼老师,要不是她搬出龚教授来震慑学长,还拿出法条来普法,说你们是互殴,人家非要告到学工处去,还说要报警处理呢。” 林文瀚说着,留下江生出去接电话。 江生此刻有些难过,爱浓分明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却还要为了他出头去和那个恶心的家伙交涉。 他可真没用! 原本有更多更完美的方法可以教训那人,可他当时就是没法抑制冲动,再一次叫爱浓看到了他的不成熟,真该死啊。 这样想着,江生摸出手机,想要跟爱浓道歉,可爱浓竟然还没同意他的好友申请。 “她一定对我很失望,不愿意再理我了。” 江生这样想着,忍不住窜下了床,冲出门去。 “学长!” 林文瀚的电话被江生打断,诧异地看着他,江生又道:“学姐,学姐现在在哪儿,我必须见她一面!” “你是要跟楼老师道谢是吧?我也不清楚她在哪儿,不过你可以去实验室看看,她没课的时候一般都在那儿。” 想着林文瀚的回答,江生迫不及待地往实验室狂奔。 清美的陶瓷艺术与设计实验室拥有齐全的陶艺造型设备、装饰材料、原料和烧成窑炉,可供学生完成整套的陶瓷制作工艺。 所以在没课的时候,基本被本专业的毕业生占用,以完成毕设。 江生来到实验室时,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灯光点点,他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爱浓,可他却无法开口喊她的名字,更无法靠近一步。 因为此刻的爱浓面前,坐着梁羽生。 “怎么这么不小心?都破相了。”爱浓正拿着药棉,欲帮梁羽生上药。 江生想起自己打架时,梁羽生好像参与了拉架,争执拉扯中难免会被误伤。 可是这点小伤也值得来学姐这里邀功请赏吗?来得晚一点恐怕伤口都要愈合了吧! 江生想起中午在食堂听到的话,眉头挤了又挤,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关系,一点小伤,倒是你——” 梁羽生下意识抓住爱浓的手腕,原本是想说他自己上药就好,不劳烦爱浓费心,可孤男寡女四目相对,灯光昏黄,周遭都是陶泥的清香,气氛仿佛达到了某种让人心跳加速的意境。 “爱浓,”梁羽生不肯放开爱浓的手,“毕竟是同级,我可以这么叫你吧,爱浓,我——” “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江生开始撑着墙站着,脸色惨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挂掉似的。 “江生?” 梁羽生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忙走过来询问他状况。 “你怎么会来这里?听林文瀚说你被打断了鼻骨,没事吧?” 梁羽生说着,想要上前查看江生的伤势。 江生连忙躲过,一边继续咳嗽一边道:“学长,我感觉好像不止伤到了鼻骨,头也有些晕,麻烦你帮我去找下校医,快!咳咳——快——一点!” 情况看起来好像十分危急,梁羽生没想许多,站起来就冲出了门。 江生盯了他背影一阵子,瞬间就不咳了。 等他再回头的时候,正对上爱浓审视的目光,不禁又羞红了脸。 他的小动作好像永远也骗不过爱浓的一双慧眼。 “这样耍人有意思吗?”爱浓问。 “怎么不加我微信?”江生不答反问。 “哦。”爱浓忽然想起来似的,却并没有拿出手机要加,“你特意跑这儿一趟,就为了说这个?” “我——”江生本想说是,可是他现在想要更多,“我也受伤了,而且我比他伤得更重,你怎么不给我疗伤?” “噗——”爱浓轻笑,视线回归到自己手中的盏坯上,踩着小慢轮修坯,“你有校医为你治疗,哪还用得着我?” “你跟他什么关系?你喜欢他?”江生脱口而出,问完之后又很后悔,觉得自己问得太过隐私,会因此得罪爱浓。 “他?” 爱浓的眼神果然冷了许多,“你说谁?” 江生也一下愣住了。 是啊,他到底想知道哪个? 是陆正平还是梁羽生? 他对爱浓有太多的想知道,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开始了解,可他又真的想要了解?那么在乎她的过去吗? 不,他才不在乎那些没有他的过去,他只想要和她一起的未来!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江生声音软了下来,垂着头站在一边,乌黑明亮的一双眼,恳切地盯着爱浓。 “我应该要记得你什么?” 爱浓抬起头来,声音不冷不热,甚至还有些不耐,但当她看到江生的脸,注意到那浓密的睫毛间隙莹莹泛起的水雾后,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每当心情复杂,思绪无法理清之时,她都会来做上一只盏,但这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建盏,虽然用的是吉水的胎泥,吉水的水,但只要不是在吉水的龙窑烧造出来的,其实都称不上真正的建盏,她不过是借物抒情,聊表思乡之意罢了。 “一个月以前,世纪佳缘酒店门前——”江生控制不住说出来,爱浓不记得没关系,他可以提醒她。 可他话还没说完,梁羽生忽然跑回来了。 “江生,找校医过来太慢了,还是我背你过去快一些,快上来!”梁羽生说着,屈膝下蹲拍了拍后背…… 第六章 马屁精 梁羽生是个善良的人,不该辜负他的好心。 江生只得遵照吩咐爬上他的后背,然后暗自回头跟爱浓对口型道:“加我微信,一定要加!” 不想梁羽生猛然回头,差点撞见两人的视线拉扯。 “爱浓,我先送江生去医务室,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江生双眼圆瞪,立马又咳了起来。 “学长,麻烦您快点,我感觉不能呼吸了。” 到了医务室,当然是查不出什么来,校医以为是自己水平不行,还要安排江生转院,江生便说自己感觉好些了,或许是因为一直没吃饭,有点低血糖,输点液休息一下,可能就好了。 校医晚上要休息,看护的事情当然就交给了梁羽生。 这会儿江生躺在床边,看着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满脸焦急的梁羽生,心中既愧疚又庆幸。 “真是不好意思学长,耽误你和学姐说话了。” “没关系,你的身体要紧,爱浓应该也不会介意的。” 梁羽生还在安慰他。 但江生却很介意梁羽生对爱浓的称呼。 “我很尊重学长,所以即便刚见面时,您让我称呼您为羽生,我还是恭恭敬敬地叫您学长不是吗?” 梁羽生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微笑着说道:“没关系,你叫我羽生就可以,咱们系本来人就不多,没那么多规矩。” “我的意思是说,”江生一本正经,“学姐虽然跟您是同级,但毕竟是早您一年跟着龚教授学习的,您对她的称呼是不是有些太随便了。而且对我这个第三人那样亲密地称呼一个女同学,万一造成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会不会给学姐带来麻烦呢?” “哦——”梁羽生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是什么绝世老古董?这都二零二四年了,叫一下女同学的名字就叫亲密吗…… “是我考虑不周了,以后在你面前我会注意的。”梁羽生还是很好脾气。 “不光是在我面前吧,”江生还不肯罢休,“我意思是我倒无所谓,只是这种事情被别人听了去,总归是容易误会的。你说对吧,学长?” 眼见着梁羽生的脸色有些不好了,江生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你今晚不能回实验室的话,要不要先和学姐打声招呼,以免她继续等下去?” 这倒是提醒了梁羽生,于是他赶紧出去给爱浓打电话。 江生于是拿出手机来,查看爱浓是否有加他的微信。 可是连看三遍都是没有。 三遍过去又三遍,不知过了多少遍,直到梁羽生打完电话一脸落寞地回来,江生才下定决心看最后一遍,要是这次还没加上,那他就——他就——他就再看一次! 加上了! 而且爱浓还主动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楼爱浓『把工作证还给我。』 江生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她记得! 她什么都知道! 她甚至知道我捡了她的工作证! 来不及思考爱浓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江生立即看向梁羽生,激动地问道:“和学姐通过电话了?她还在实验室对吧。” “嗯,通过了。”梁羽生点头,脸上带着难掩的失落,“不过——” 话音未落,江生人已经提着包窜出去了。 梁羽生这会儿有些心不在焉,看着江生的背影心想:“现在的小朋友怎么都不爱听人把话说完?我还没说爱浓根本没等我,她因为明天一早在外地有个学术会议,已经去机场了。” 这话说完,他回头看见还在滴水的点滴瓶,才忽然后知后觉地探头朝门外看去,“这小子!他刚不还要死要活地爬不起来吗?” 江生风风火火跑到实验室,一想到马上又能见到爱浓,一路上都心怀喜悦,在原本的地方没见到她,他还以为她临时去了别的地方,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手里拿着爱浓的工作证,反复看了又看,直到一个女学生临出门要锁门的时候发现了他。 “新来的吗?那里是楼学姐的工作台,你想要工作台得去老师那里申请,不能随便占用的。” 江生摇头笑道:“我不用,我在等学姐。” “等学姐?”女孩诧异,“可是学姐一个小时前已经跟着龚教授出差了呀。” 笑容是在一个缓慢的过程中消失的,大约是来的路上太过喜悦,江生的脸上都形成了肌肉记忆,一直到离开了实验室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的嘴角才终于成功耷拉下来。 他一直盯着手机微信里和爱浓的对话框,除了那句“把我的工作证还回来”之外,再没有别的回复了。 江生忽然有点生气,就算是临时出差,连回复他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在她的心里,就那么的不重要吗? 是的!当然是! 他只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小学弟而已,他又不是她的谁!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重要??? 没错,就是这样。 再说学姐可能真的很急,所以才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 而且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当然回不了微信。 带着这样的心情,江生开始给爱浓发微信。 江生『听说你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呢?工作证我要怎么还给你?』 太生硬了,删掉重发。 江生『我来到实验室没看到你,你在哪里,学姐,我去找你?』 会不会显得我像个跟踪狂?删掉重发! 江生『你宿舍楼——』 删掉重发! …… 江生『我等你回来。』 那之后的每一天,江生都是在拿起手机的期待和放下手机的失望中度过的。 新学期已经开始大半个月了,江生第一时间研究了整个系的课程表,几乎把所有龚良玉的课都上了个遍,但是他一次也没有见过爱浓。 有一次他甚至在走廊上叫住了龚良玉。 “教授!” 龚良玉诧异回头,反应了好半天才记起他来。 “杜同学?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问我吗?” 龚良玉刻意跟江生保持距离,生怕别人知道俩人的关系似的。 江生倒也没有继续靠近,他想要立即知道爱浓的下落,却又不能问得太露骨,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拍过别人的马屁。 “没有,您的课讲得深入浅出、风趣幽默,浅显易懂,是我长这么大上过最好的课了。” 旁边打着哈欠出来的男同学:“???我俩上的是一堂课?” 江生旁若无人,切入正题:“只是像您这样的大教授,平时一定很忙吧,不会只给我们上一两堂课就换助教来上了吧?” 哈欠男:“???这是什么天杀的马屁精?我就是听说这堂课的助教特别美,才起这么早来上课的哇!” 龚良玉本来对江生的印象不大好,觉得他仗着自己有对儿当艺术家的爹妈,就不把他这个人民教师当回事,这会儿被江生夸得十分熨帖,他倒也露出几分得意笑容。 “你请放心,至少等她回来之前,这一个月的课都是我来上,肯定不止一两堂课。” 第七章 选修课 “这一个月?学姐她请假了吗?”江生下意识问道。 龚良玉愣了一下,爱浓做他的助教好多年了,其他本科的学生都称她为老师,只有江生叫她学姐。 “那倒没有,去准备下个月选修课的素材了而已。”龚良玉话说一半,忽然觉得诧异,搞不懂自己为啥要跟江生说这些,怎么好像被套路了似的? 于是他又与江生寒暄几句,匆匆离开了。 江生愣在原地。 选修课! 他想起之前去拜访龚良玉时遇见爱浓,龚良玉曾叫爱浓帮他上选修课。 “这学期的选修课什么时候开始选?”江生随手拉住个同学。 “选?抢哦!尤其是咱们专业的选修课,基本都是秒没的,还有时间给你选?” 同学说着看了一眼时间,双眼一瞪,也不与江生说明原因,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江生后知后觉,转身看向四周,学校的多功能自助选课机前已经排满了长队,一学期一度的选修课名额争霸赛又开始了! 江生赶紧拿出手机登录选课系统,结果竟然试了几次都登不上去。 恰巧林文瀚经过,见他神情焦急,上前询问。 “瞧我,忘了告诉你们了。选课机最快,要不怎么学生都在这儿排队,赶紧去排队!” 林文瀚瞧了一眼周围情况,生怕自己班的学生抢不上课,立即往群里发消息去了。 队伍很长,江生一边排队一边用手机刷新选课系统,终于在差两个人到他的时候刷进去了,正在他奋力搜寻爱浓名字的时候,就听见前面的两个女同学在议论道:“呀,今年楼老师的课也太难抢了,才开始一分钟,就只剩下一个名额了。” ??? 江生两眼冒光,立时朝选课机屏幕看去,就见那两个人的手指停留在一门叫做《宋代建盏艺术研究》的课程上。 “让我选吧,去年你都上了,今年让让我。” “那能一样吗?去年我上的又不是这门课,我可舍不得我的楼老师,再说是我排在前面的哦。” “哪有你这样的?楼老师也是我的心头好啊,是不是朋友吧?” “我劝你不要和我争,选课机又不是只有这一台,万一退出去登你号,课让别人抢了怎么办?”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手指在屏幕上一上一下,好几次都险些要选上那门课。 江生在后面看得胆战心惊,一边盯着选课机的屏幕,一边疯狂地在手机上搜寻爱浓的那门课,眼见着两个女生争出了结果,排在前面的女生勾选了那门课,心满意足地点了确定。 结果屏幕弹出了“已满额”的提示框! 在她们身后,是同样满脸失落的江生。 看着手机弹窗里的“已满额”三个字,江生心里百感交集。 在这之前,他一直是相信缘分的,不然也不会凭着一面之缘,就不远万里追到这里来。 可是爱浓的冷淡和两人之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度建立起来的交集,是否代表着他们并没有这种缘分? 江生摇了摇头,什么狗屁天命之说? 他不信命,只信自己! 结局怎么样,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课程开始这一天,江生临出门前不知换了多少套衣裳,舍友都以为他是去约会,只有孟超知道他是去上课的。 “不是吧,Bro,虽然我知道你是因为刚拆了绷带想要快点展示你的盛世美颜,但不就是去上个课,至于这么孔雀开屏?你是不给我们留活路了?” 孟超拿出自己新买的限量款AJ,擦了又擦,恨不得连一根绒毛都要立即吹走,穿在脚上都要踮着脚走路的程度。 江生真嫉妒孟超的运气,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选上爱浓的课,孟超竟然凭着自己的旗舰款顶配手机和超流畅网速,在打游戏之余随随便便就选上了,以至于他想见爱浓,还得借孟超的光去蹭课。 “快走,迟到不好!” 江生说着,从孟超身边擦过去,险些蹭到他的AJ,吓得他立马躲出好远,差点撞翻了隔壁床手里拿着的白瓷花瓶“传家宝”。 “你不要命了,踩老子鞋!” 限量版AJ很是扎眼,孟超走到哪里都能引来羡慕眼光,到了教室里更是被几个相熟的同学围观,询问他是怎么抢到的。 江生没心思理会这些,他一直靠在门柱上,朝走廊的尽头望去,等待着爱浓的出现。 爱浓出现在傍晚六点五十八分四十九秒,穿一件鹅黄色平肩领水波纹针织衫,配米色小脚裤,一头秀发编成一根又粗又黑的发辫,顺在胸前,白皙的面庞上带着一个大镜面黑框眼镜,右手夹着教案,一路和熟悉的学生笑着打招呼,伴着走廊上的灯光,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柔和的光。 这是江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爱浓,他整个呆住,连呼吸都忘了。 等他意识回还,爱浓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这位同学是要收我买路钱吗?”爱浓说,笑容可亲。 江生忙让出门来站到一边,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脸有多红。 上课铃声还没响,男生们对AJ的向往掩盖了一切,甚至没注意到老师已经来了。 爱浓也并未打扰大家,默默在讲台上调试设备。 江生则迅速整理好仪态,因为并没有选上这堂课,不想占用其他同学的听课空间,所以他选在后排角落里默默坐下,等待着时机把工作证还给爱浓,顺便寻找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 做过自我介绍后,爱浓微笑道:“我知道在座的有没有选上这堂课的同学来蹭课,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教授很不喜欢这种行为,教学资源有限,希望蹭课的同学下次看准了是谁上课再进来哦,当然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同学哈哈大笑,爱浓开始上课,江生却在角落里乐成了傻子。 她知道我没选上这堂课,她知道! “建盏是黑釉瓷的代表,产自宋朝建宁府瓯宁县,现属FJ省NP市建阳区吉水镇。 2011年5月23日,建窑建盏烧制技艺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6年12月,建盏成为中国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宋徽宗《大观茶论》中曾记载:‘茶盏贵为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因而建盏在宋朝又有天下第一茶盏之称。” 爱浓讲到这儿,忽然看向下方同学问道:“在座的同学中,有谁知道宋徽宗所谓的玉毫条达者指的是哪一种建盏吗?” 第八章 有意思 冤家路窄,江生注意到那天和他一起抢课的两个女同学也来蹭课,这会儿正把手举得高高的,爱浓甚至还点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张小娴同学来说一下吧。” 张小娴立时捂着嘴站起来,难以置信地说道:“楼老师,您竟然还记得我?” 爱浓微笑:“我当然记得,上学期的建盏烧造工艺课你也来蹭课了呀。” 周围人都看向张小娴,看得她直脸红。 爱浓于是忙补充了一句道:“不过这当然怪不得你,都怪我们教授太受欢迎,课难抢。” 同学们不觉大笑,课堂气氛一下被调动起来。 张小娴也很感激爱浓,开始回答问题:“建盏因为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特色,每一只都是独一无二的孤品,其纹路主要有兔毫、油滴、鹧鸪斑和曜变四种,也有人还会加上乌金和杂色釉,共六种。 其中兔毫又分金兔毫和银兔毫,是建盏中使用量最大,影响最深远的品种。 宋徽宗诗中所说的玉毫条达者,应该指的就是兔毫盏。” 张小娴自信满满地答完,一脸得意。 笑话,为了来见她心爱的楼老师,她来蹭课之前可是做足了功课的。 爱浓也有些惊讶,夸赞道:“说的真好,不过还好你只是点到为止,不然老师真以为今天要失业了。” 同学们又是一阵大笑。 爱浓于是摆手示意张小娴坐下,低头操纵设备,放出了兔毫盏的幻灯片。 放大之后的兔毫盏脉络更加清晰,黑色釉层中透露出均匀细腻的经脉,像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样纤细。 可张小娴并没有坐下,而是紧接着反问道:“但是楼老师我有个问题不明白,可以请教吗?” 爱浓抬头,笑道:“当然。” 张小娴道:“根据1511年出版的日本《君台观左右帐记》记载:曜变斑建盏乃无上神品,值万匹绢;油滴斑建盏值五千匹绢,是第二重宝;兔毫盏值三千匹绢,相当于当时两千名劳力一年辛苦所得。由此可见,分明曜变盏才是最名贵的,为何宋徽宗会在诗中写兔毫盏是最上品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直坐在江生身边打游戏的孟超随口应声,实在是觉得张小娴太聒噪,不如爱浓声音好听,影响了他打游戏的心情。 “人家就好这一口,喜欢兔毫盏,就觉得它是上品,要你管?” 孟超的语气当然有些冒犯,张小娴下不来台,直接回怼道:“论个人喜好当然没问题,但宋徽宗毕竟是一朝帝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品味怎会不如两个日本的文化侍从?” “日本人怎么了?日本人高贵呀?他们说啥就是啥?老子就看不惯你们这种从崇洋媚外的!” “我怎么会是这样想的?在宋朝比国力,当然我们强过日本,但是你凶什么凶?” 张小娴一股委屈上来,几乎要红了鼻子。 要不是还想着等爱浓下课,江生真想立即把孟超拖走,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丢人过。 更要命的是,现在全班同学都在盯着孟超,他竟然还目不转睛地打着游戏。 “这位同学,你要是再在老师的课堂上玩手机,我可就要扣你平时分了。” 爱浓的声音不温不火的,但班级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 江生知道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爱浓就要来了,连忙夺过孟超的手机收了起来。 孟超还瞪他,想要说点什么。 “闭嘴!” 江生小声堵他嘴,眼中甚至带了警告的意味,时不时还朝爱浓看两眼。 孟超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八卦的心思一上来,哪还有心思玩手机,一直往江生身边凑,露出诡异的坏笑。 见孟超终于安静下来,爱浓便示意张小娴先坐下,自己回答了她刚刚的那个问题。 “张小娴同学刚刚所说的《君台观左右帐记》是日本的能阿弥和相阿弥祖孙二人于1511年编写的关于绘画、茶道等文化艺术作品的帐记,元代之后建盏烧造工艺由于种种原因失传近八百余年,因而这本著作成了世间少有的记载了宋代建盏的著作,所以经常被建盏工作者提及。 书中给建盏名贵等级分类是按照各品种的产量来的,符合物以稀为贵的普世价值。” 爱浓说着,操纵设备调到了相关内容这一页,继续讲道:“古法建盏的烧造,是要在1300多摄氏度的高温熔烧下使釉面结晶,从而产生奇特的花纹,这是建盏与其它彩绘瓷器或者雕刻瓷器的不同之处。 但也正因为其纹路的产生是釉料在一定的温度和气氛中自然变化而成,因此即便是同样的原料,在不同的窑炉甚至是不同的窑位、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天气,烧出的纹样釉色也都是截然不同、无法预见的。 据史料记载,宋代燃得油滴盏的概率在百万分之一,而燃得曜变盏的概率则在千万分之一,至于烧造兔毫盏就容易的多得多。 至今传世的古法曜变盏全世界只有三只半,且三只都在日本,国内只有半只。 因而按照物以稀为贵的说法,《君台观左右帐记》里的记载并没有什么不妥,且这种看法也被现代人所接受,甚至影响了古董建盏的价值。” 张小娴听到这儿,立时得意地看向孟超,有爱浓给她撑腰,刚刚受的那点委屈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但是——” 爱浓快速翻动着幻灯片,调出了油滴盏和曜变盏的照片。 油滴盏釉面花纹如天空中的点点繁星,犹如水面漂浮的油珠。 曜变盏则在圆环状的半点周围呈现以蓝色为主的七彩光晕,仿若宇宙星空,深邃又摄人心魄。 而无论是油滴还是曜变,都是一眼看上去的贵! “建盏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茶盏,上至皇室下到黎民百姓都很喜欢,且宋朝素来以朴实为美,皇室作为天下百姓的表率,上行下效,所用器具若是太过华丽昂贵,必定会在民间引发效仿,造成奢靡之风。 因此据我个人浅见,即便宋徽宗真喜欢更珍贵的油滴盏或者曜变盏,也不会当众说出来,相对的,选择稍显珍贵又不那么稀少的兔毫盏来表达其对建盏的喜爱,才更合适。” “说得好!” 江生一直盯着爱浓,见她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不觉被她的才情吸引,对面话音刚落,他便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这让刚被拂了面子的孟超有点不高兴,忍不住吐槽道:“真有意思!一个失传八百多年早就被时代淘汰了的东西,你们在这儿吹成了花,有意思吗?” 第九章 黏人精 知人知面不知心,江生真没想到孟超的嘴能这么碎,他好想叫爱浓不要理他,向全世界宣告孟超有病! 可这毕竟是课堂,一个不尊重老师随意插话的孟超已经够让爱浓头疼,要是他也乱讲话,势必要让同学觉得爱浓压不住课堂,让她在龚良玉那里为难。 而且现在已经有同学开始持观望态度,私下里小声议论起来了。 “根据有关数据统计,”爱浓似乎并没有被影响,从容回道:“你脚上那双AJ于2015年初上架,第一年的全球销量为30154双,第二年为11897双,第三年降为7980双,而到今年目前为止,全球只卖出315双。与此同时,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逐渐提高,拥有AJ购买力的消费群体则逐年上升。从这个数据比例来看,是否代表你这双AJ也已经失去了价值,快要被时代淘汰了呢?” 爱浓的语速非常快,几乎不给人喘息和思考的机会,而她口中精确到个位数的数据,愣是把同学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谁也没想到爱浓竟然也是个AJ迷。 “当然不是!”孟超第一时间反驳。 “那你怎么解释没有选择这双鞋的人越来越多的事实?”爱浓紧接着反问。 “那是他们眼光不行!” 孟超赶紧回答。 笑话,要知道他排了多久的队,找了多少人帮忙才买到这双鞋,怎么可能是快被淘汰了的?他是坚决不可能承认自己眼光不行的。 但是周围的宁静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爱浓的陷阱,于是他猛然抬头,果然瞧见爱浓唇角露出一丝诡诈笑容。 张小娴第一个反应过来,抢着说道:“对啊!建盏无论是收藏还是使用价值都很高,分明还有很多人喜欢,你觉得它已经过时了,那是你眼光不行!” “我——” “叮铃铃——!” 下课铃声及时响起,打断了这场激烈的辩论。 爱浓于是开始收尾。 “好,在两位同学的帮忙下,今天的课程内容完成的还算圆满,请大家回去后制作一张建盏的信息卡,作为今天的作业,无论是建盏的器型纹路也好、用途功效也罢,内容不限,下堂课上课之前交上来,老师会在第三堂课上课之前选出三张优秀的作品给与奖励,下课!” 江生一直盯着爱浓,见她说完这番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分明朝这边看了一眼,之后便收起教案离开了教室,江生第一时间起身想要出门,孟超却一把扯住了他。 “怎么回事,Bro?你和这个女助教,有情况?” “你胡说什么?”江生有些恼。 就算他真的想和爱浓有什么,可这话从孟超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叫人生气呢? “你别蒙我,我还纳闷儿好端端地怎么非要跟我一起来上这么无聊的课,临出门还精心打扮,原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生甩开孟超的手,径直朝爱浓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孟超还想再纠缠,结果张小娴气哄哄走过来道:“人品不咋地,倒是爱蹭!以后别来了!真晦气!” “什么叫蹭?我蹭什么了?” 孟超眼睛瞪溜圆,终于反应过来,不服气地追着张小娴吼道:“以为我像你一样蹭课呀?我正儿八经选上的!” 张小娴白眼一翻:“选上?哈!我守在选课机前头手指都要点烂了都没选上,就你?哼!” 她说着又看孟超的鞋,不屑道:“怕是连你这鞋都是假的吧!” “你说啥?” 这话可就触碰了孟超的逆鳞,一下把他拖住跟张小娴理论起来。 江生在二楼的楼梯间终于看到了爱浓。 今晚二教的课很多,这个时间学生都在下课,爱浓与江生的中间,拥挤着十几个急于下楼的同学。 眼见着就要挤不过去,江生只好大喊:“老——学姐!爱学姐!” 爱浓没有回头,很快就消失在楼梯拐角了。 江生不肯罢休,拼命挤了下去,冲到了教学楼门外。 可是没有,前面没有,东边没有,西边也没有,哪里都没有爱浓的身影! 精心期待了半个多月的见面,好像又被他搞砸了。 江生只觉得心慌得很,直觉告诉他,今晚他要是找不到爱浓,两个人之间恐怕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于是他赶紧拿出手机,打开了爱浓的微信对话框。 这些天他无数次想要点开视频通话,问问她为什么一直不回他消息,分明让他还她工作证,回来了却不联系他,可是他都忍住了,因为不想让爱浓觉得他是个讨厌的黏人精。 但是现在他不能再忍了,就算爱浓讨厌他他也要打这个电话。 他要告诉她,他很想念她,想再见到她,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可手机里并没有传来的爱浓的声音,竟然从江生的耳后传来了。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姓楼,不姓爱。” 江生猛然回头,视线一寸寸在身后寻找,终于在教学楼门左侧的隔断后面,看见了倚墙站着的爱浓,嘴里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叼着根烟糖。 月光如漫漫银屑般撒在她身上,连她的根根头发丝儿都透着光晕。 江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心中的情感,他只是站在原地,浑身发抖,厚重浓密的睫毛上很快染上一层水雾,用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声音说道:“我等了你好久,到处找你,哪里都找不到你,你叫我把工作证还给你,可又不告诉我到哪里去还,我刚刚有多害怕,你知道吗,我连——” “想死的心”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江生就直接给憋回去了。 因为他看见爱浓冲他伸出了手,示意他过去。 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了,她竟然主动要牵他的手? 就算是为了安慰他,这进展也太快了一些,难道这就是年上恋的不同吗? 江生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刚刚心底所有的委屈,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可是他不要牵手,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吗? 于是在两三步犹豫的脚步之后,江生突然大步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爱浓! 第十章 没意思 “你干什么?”爱浓冷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江生不为所动,甚至用下巴在爱浓的肩膀上蹭了蹭,紧闭着双眼说道:“不是要给我安慰吗?这种时候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一个拥抱就可以了。” “什么安慰?不是要还我工作证吗?给我吧。” 江生:“!!!”立马放开爱浓,退后三步,开始在口袋里疯狂地寻找爱浓的工作证。 可他脸都憋红了,愣是没找到,这才想起临出门前因为太紧张又换了套衣裳,而爱浓的工作证在上一套衣裳的口袋里。 “我——话说学姐您刚刚真厉害,竟然把AJ的数据记得那么清楚。” 缓解尴尬的最佳方式是转移话题,江生刚在书上看到的。 “那不算什么,编的而已。他那双鞋去年开始转限量,当然卖的少。” 爱浓说,继续向江生伸手要工作证。 江生则装傻,故作惊讶道:“这样也行?学到了呀,哈哈。” “你别学我,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搞学术的还是要尊重事实。不过你不给我工作证吗?”爱浓手举累了,收回来垂在身侧,中指和无名指间还夹着那根烟糖。 江生却依旧顾左右而言他,忽然指着那根烟糖说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在吃这个糖,好吃吗?” 爱浓下意识抬起手指,似乎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玩意儿,哼笑一声:“谈不上,不过挡挡烟瘾罢了。” “你真抽烟?”江生不敢相信。 爱浓不回答,对着江生看了又看,直到把他看到脸红,终于从墙边站直了身子道:“你要不还我工作证的话,我就走了。” “还!” 江生跟着爱浓,“我今天来就是要还的,只是出门的时候太匆忙,给忘记带了。明天,或者你跟我回宿舍,我拿下来给你!啊不对,要不你告诉我你住哪儿,我回去拿了给你送去?” 爱浓回头,又打量了江生一阵子,淡淡道:“不用,你拿到之后放到实验室就行,知道我的工作台是哪个吧?” 江生顿住脚,一脸失落地点了点头。 她连住址都不愿告知,分明是不想有进一步的交集了。 “行,你过去了要是我不在,直接放桌上就行。” 爱浓语气淡定而疏离,转身离开,独留江生一人在风中凌乱。 江生回到宿舍时,孟超已经在了,正在和舍友吐槽今天在课堂上的奇葩遭遇。 “那女生非说我鞋是假的!这我能忍?当时就把购物小票拿出来给她看,她竟然还嘴硬,气得我——哎?江生回来了?” 孟超的八卦心一上来,立时把张小娴的事抛到了脑后,拦着他问东问西。 “怎么这么晚?该不会是和那女助教——” 江生一个冷眼横过来,孟超住了嘴,但很快又小声气道:“不是你至于吗,Bro?就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瞪我?” 江生没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座位边上,从抽屉里拿出两张音乐剧的门票,一个国际知名团队的全球巡演,在中国也就演这一场,票很难抢,但领队是江生母亲的好友,听说江生刚好在演出地,免费送了两张,位置也很好。 江生看了一眼门票,冲着孟超冷笑道:“你说这个要是拿不到,你会死对吧?”,然后随手撕掉了。 孟超人傻了,一把抢过门票碎片,差点哭了。 “搞什么?我都跟我女票说了搞到票了,拿不出来她会杀了我的!你什么情况?不会是被甩了吧?” 江生眉头一紧,又拿起桌上一只漂亮的青瓷碗,这是他们《中外陶瓷史》这门课的小组作业,因为想和孟超一起去蹭爱浓的课,主动和孟超分到一组的江生独自去古董市场淘了这个碗回来。 这会儿他把碗高高举起,手一松,那碗就落了下来。 孟超吓得一激灵,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救碗。 “搞什么啊?明早第一节就是陶瓷史,这可是老龚的课,作业交不上咱俩都要扣分的!你不就是分个手吗?至于吗你?” 还说是吧? 江生气抖冷,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变态了,他忽然拿出手机,一边操作一边道:“我记得买鞋的时候,好像有一个月无损退货的。” 这会儿还趴在地上捂着宝贝青瓷碗的孟超:“???”立马原地给江生跪了。 “大哥!爸爸!祖宗!我给你磕两个还不行吗?我不说了,我以后再也不提你跟那个——” 江生一瞪他,他立即把嘴闭上了,当时他想买这双鞋但是国内要等好久,知道江生的爸妈刚好在原产地,便请他帮忙买的,因为这个月生活费超标,买鞋的钱都还没打给江生呢。 不明所以的舍友也跟着劝江生道:“差不多得了,都是同学,至于吗?什么事儿把你气成这样?” “是啊,你看老孟多可怜啊,这么高的大个儿,都快哭了,有意思吗?” 没意思…… 现在江生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了。 他终于收敛了变态笑容,将手机丢到一边,转身看向自己床上的一件外套,外套的口袋里,有爱浓的工作证。 他伸手去拿,想着要立即给爱浓还回去,可是转念一想,还这么快又有什么意思呢? 该不会以为爱浓还会在实验室等他吧? 异想天开! 于是他收回手,垂着头端起盆和毛巾,去了浴室。 孟超吓坏了,趁着江生手机屏幕关上之前赶紧拿过来瞄了一眼,还好还好,啥也没说。 一阵后怕的他又立马拿出自己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爸!赶紧给我打点钱,江湖救急啊。你少跟我扯,你要不给我,我就把你藏私房钱团核桃的事儿告诉我妈!” 第二天一早,江生破天荒的没起床,舍友都去上课了,他还在床上睡着。 孟超宝贝似的捧着待会儿要交作业的青瓷碗,到旁边扒拉他。 “Bro,起床了,Bro。你不是最爱上老龚的课了吗?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江生睁眼看了看天花板,又把被子蒙了起来。 孟超皱眉,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瓷碗,犹豫着说道:“那碗我就先交了,老龚要是问起来,我就帮你请个病假好了。” 第十一章 脚很白 江生没有回答,孟超于是悻悻地出门了。 那之后差不多一个星期,江生都没去上课。整天昏天暗地地躺在床上,连吃喝都是孟超主动带回来,逼着他吃下的。 这天下午他睁开眼,想着要不就退学吧,果然不听妈妈的话没有好下场。 于是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脑海中规划着该怎么跟系里打退学申请,却意外接到了林文瀚的电话。 “杜江生!听说你生病了,好几天都没去上课?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儿吧?” “学长——”江生想着既然要退学,就先跟林文瀚问下手续怎么办好了,可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既然没什么大事儿,今晚出来一起吃个饭吧。主任说要关照一下你们几个新来的苗苗,今天晚上亲自请你们吃饭,待会儿我把吃饭的地点发给你,一定要来啊。” 林文瀚大约是个急性子,还不等江生开口就挂了电话,不出一秒,已经把吃饭的地点和时间发到江生的手机上,可供准备的时间不足一个小时,主任的关照可真够临时的。 江生呆呆地看着微信对话框里的文字,心里纳闷这种事儿为什么单独给他打电话说?分明群里已经发过通知了啊。 难道是怕他不去? 虽然他真的不太想去。 可是转念一想,请客的是龚良玉,他毕竟是父亲的朋友,总要给些面子的,不然叫人家说他不懂礼数,丢父亲的脸。 于是他慢腾腾地起了床,随意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甚至都没想着打理一下自己头顶的一撮呆毛。 许久不见天日,冷不防出来,傍晚的阳光也是如此刺眼,江生在宿舍楼门前站了好久,才逐渐适应过来,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却发现好几个路过的女生都回头看他,脸上露出嘻哈的笑容。 江生没空理会,无精打采地迈脚下台阶,好凉!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拖鞋,并且没穿袜子,然而十月中旬的首都已经开始飘雪了。 江生苦笑,难怪人家会笑他,羽绒服配趿拉板,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憨憨吧。 “你看那个男生,长得真好看!” 好看? 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生懒得回去换鞋,将头缩进领口,双手插兜,继续闷头前行。 “是啊,脚也很白,哈哈哈哈哈!” 江生顿住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趾,都快冻红了!好在裤腿够长,被他踩在脚底伸进拖鞋里,倒也暖和了不少。 反正不过是去走个过场,有什么所谓? 江生去得不算早,进餐馆的时候,班上大半同学都已经到场了,孟超见到他还很惊讶,问他怎么会过来,说自己还跟林文瀚打赌他不会来的。 江生礼貌笑笑,没有做声。 餐馆是家韩式自助烤肉店,一张桌子坐不下,用了三张长桌拼在一起,江生因为待会儿很快要走,选了靠门口的沙发角落坐下了。 桌上的人也不全都认识,毕竟是系主任请客,想必不只有大一的学生,其中一两个陌生学姐一直在看他,几次想要跟他搭讪,见他兴致缺缺,便也不再逗他,转而看向他旁边的男生。 又过了一会儿,林文瀚终于姗姗来迟,一进门就跟大家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有点事儿耽搁了。另外主任今天临时有个会,恐怕要晚点来。” “哦——!”同学们一阵欢呼,毕竟吃烤肉这种愉悦的场合,要是有老师参加,就会很扫兴。 “但是——” 林文瀚说话大喘气,同学们又都安静下来。 这时爱浓从门外走进来,站在林文瀚身边,他便又高声说道:“他派了楼老师先过来招待咱们!” “哦——!”同学们又是一阵欢呼,没人愿意和自己的老师一起吃饭,除非她是爱浓。 江生的眼神也从原本的心如死灰变成了熠熠生辉,一周没见爱浓,她还是那么的美好,原来只有他自己暗自神伤。 忽然有一瞬,他的目光迎上了爱浓的视线,这分明是——对视??? 她在找他! 难道她是特意过来找他的吗? 江生的快乐来的很匆忙,并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 但是很快,梁羽生也从外面进来,站在了爱浓的身边。 “和梁羽生学长——!”林文瀚又一次大喘气地高声喊出了梁羽生的名字,并且鼓动大家鼓掌。 几个女生鼓得很卖力,系里学生不多,梁羽生形象人品都不错,在女生中是很受欢迎的。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待会儿给大家烤肉的活我都包了。” 梁羽生说着,拍了拍爱浓的肩膀,示意和她一起入座。 而江生却很在意他刚刚说话的字眼。 “我们?” 他凭什么? 空位不大多,而且都在中间的沙发上,但那是给龚良玉留的,即便他说要晚点来,也还是要留给他。 如今只有江生的身边还空了两个位置,但江生只自觉挪出了一个来。 梁羽生没懂他的意思,笑模笑样地说道:“江生你再往里面挪一个,我和爱浓坐着方便些。” 江生稳坐如山,抬头看着梁羽生道:“学长为什么要坐?烤肉的话,不是站在对面中间位置才方便些吗?” 同学们一阵傻眼,梁羽生作为研三的学长,说要给大家烤肉不过是客气一下而已,谁会把这种事情当真啊? 可江生竟然当真了??? 这哪是要烤肉? 分明是要把梁羽生架在火上烤! 这会儿他要是不站过去烤几片肉给大家吃,就是他说话不算数,没有做学长的样子。 可要是真站过去烤了,那是服务员干的活啊,寻常的气氛里倒是没什么,但被江生特意提出来之后再去做,而且还是站着烤,怎么都觉得有点下不来台啊。 这要是换成别的学长,肯定会生气的。 但梁羽生不是第一次和江生打交道了,上次因为对爱浓的称呼问题刚刚领略过江生的古董气质的他,这会儿又怎么会和江生一般见识? 在他的心里,已经把江生当成了脑子缺根筋的直男癌患者了。 “啊对对对,我是要烤肉的,怎么能坐?不坐了不坐了。” 梁羽生爽快笑着,很自然地走到了烤盘边上的空位前,拿着夹子烤起肉来。 林文瀚赶紧过去招呼,说要替他烤,他当然没有答应,很轻松地化解了尴尬。 江生有点得意,见这会儿众人的目光都在梁羽生身上,他忽然转过身去看向爱浓,伸手在隔壁的沙发空位上拍了拍,示意爱浓坐到他的身边来…… 第十二章 我知道 假如爱浓给江生一点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抹微笑,江生也不会这样伤心。 可爱浓却看也没看他,而是径直走到另一个烤盘边上,温和恬静地说道:“那我也来帮忙烤肉吧,不能让咱们系新来的苗苗饿坏了肚子呀。” 学生们都哈哈笑,爱浓身边很快就围了一圈等着吃肉的人。 孟超找机会挤到江生身边,轻撞他的肩膀道:“看出来了没有,这把分明是联谊局啊,难怪学长一直问我你会不会来,有你这个大帅哥在,女生们才愿意来啊。” 江生不说话,闷头喝了一整杯啤酒。 孟超顺他眼神看去,发现他在盯着爱浓看,忽然想起之前选修课的事儿,安慰江生道:“是兄弟我才跟你说的哦,要不你还是放弃吧,楼学姐和梁学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你看他俩站在一起多般配?” 江生三杯啤酒下肚,冷眼看孟超:“般配?哪里般配了?” “这还用问吗?”孟超脱口而出,道:“人家郎才女貌——” 孟超顿了顿,看了一眼江生的盛世美颜,又把这话吞了回去,改口道:“人家认识那么久了,相互熟悉——” “你和你妈也相互熟悉,般配吗?” 江生第四杯酒下肚,眼神已经开始迷离,手捏着啤酒瓶嘎吱作响。 孟超被江生的无差别攻击惹怒,顺口说出了最致命的话。 “可人家年龄相当啊,难道他俩刚刚一起出现,不能说明一切吗?” “啪!” 江生干脆把杯子放下,直接拎起啤酒瓶,吓得孟超赶紧躲开,以为会被打。 结果江生只是咕咚咕咚地将一整瓶啤酒都喝下去了。 身边几个学姐很快注意到江生的举动,忍不住笑道:“呦,这个小学弟看着挺文静,竟然是个酒鬼,菜还没上,先自己干两瓶——” 话音未落,江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两眼直勾勾盯着那学姐。 原本这一举动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只是那个学姐有点吓到了,下意识大声喊道:“你干什么?我不过随便说一句,你怎么看着想咬人似的?” 她这一声吼,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当然也包括爱浓,她似乎也被江生的模样惊到了,毕竟他现在站都站不稳,看谁都像在转。 但是江生没有咬人,几乎是一瞬间的,一股热流从胃里翻涌而上,他只好捂住嘴,拼了命地跑出了餐馆。 “怎么了这是?” 林文瀚一直在第三个烤盘处帮忙烤肉,离得比较远,看到江生跑出去,第一时间就要跟着,孟超自告奋勇站了起来。 “没事儿学长,江生有点不胜酒力,出去吐了,我去看看就行。”说罢,他也跟着出了餐馆。 眼见着江生冲进了胡同,对着垃圾桶猛吐,孟超刚想去帮忙,就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 “孟超!你答应帮我搞的音乐剧门票呢?不是说都搞定了吗?怎么现在还不给我?你人呢?什么?联谊?你还敢背着我联谊?我限你半小时之内马上出现在我面前,不然分手!” 孟超还没来得及解释,对方已经挂了电话,于是他朝胡同里瞄了一眼,见江生已经不在那边了,以为他是回去了,便也顾不上许多,赶紧回学校去了。 爱浓一直在烤肉,即便江生捂着嘴出去了,她也只是往门外望了几眼,见他再没回来,很快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继续和别的学生聊天。 龚良玉到最后也没有出现,至于说好要请的这顿饭,最后当然落到了爱浓的身上。 “要发票。” 爱浓在前台付账,不时有同学出来跟她打招呼,没多久林文瀚扛着烂醉如泥的梁羽生出来,跟爱浓抱怨道:“这帮新来的真是不知轻重,一个个都来灌学长的酒,学长也是,竟然来者不拒,你看这喝得?就是太给他们面子了。” 梁羽生憨笑摇头:“没关系!我还能喝!孩子们初来乍到,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摆学长架子,不和他们亲近。” 说完,他把唇角翘得高高地看向爱浓。 “时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话虽这样讲,可他才刚把手从林文瀚肩膀拿下来,人就往前一栽,差点破相。 爱浓无奈一笑,对林文瀚道:“我家就在附近,不用送的,你先把他带回宿舍吧。” 拿到了发票,爱浓深呼一口气,双手插着兜出了门,想着刚刚看到的江生的样子,不禁撇嘴。 这么冷的天,竟然光脚穿拖鞋出来,真不愧是福建来的。 还记得当年她第一次在首都过冬时,由于对这里的冷没有体感上的概念,也曾在这样的天气里穿过拖鞋,因为嘴硬说自己不怕冷,所以倔强地不肯回去换,甚至还拒绝了同学帮忙回去拿的好意。 想想她那个时候可真是个人见人厌的刺儿头,要是学生们看见她当时的样子,应该很难和现在的她认作同一人吧。 这样想着,爱浓下意识往胡同里看了一眼,真的只是无意识地一瞥,她便看见了那只拖鞋。 分明和江生出门前脚上踩得一模一样,但是只有一只。 爱浓纳闷儿,走进胡同细看,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倒在垃圾桶边上哼哼唧唧的江生。 “江生?杜江生?” 爱浓蹲下来,轻拍江生的胳膊,试图唤醒他。 江生果然睁开了眼睛,但似乎并没有清醒。 “都说酒是好东西,我现在终于信了,喝醉了竟然能看到学姐。早知道是这样,我以前就该天天喝酒。” 爱浓无语,伸手拉起江生的胳膊,想要把他拽起来。 “你喝多了,我打电话叫林文瀚接你回去。” 不想她正操作手机的时候,江生却拉了她一把,差点把她扯进怀中,她用手撑住,想要立即脱身,可江生却哭了。 “我真的——快要疯了!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从我在马路边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我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忤逆父母的事,就是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上清美来见你。 像着了魔一样,你总在我脑子里进进出出,早上也来,中午也来,晚上在梦里都会出现,我只要呼吸就会想你。” 江生的声音不是很大,但也足以引来好奇的目光,爱浓倒没什么所谓,只是有点怕江生社死。 “你喝多了,还是先起来再说吧。” 可江生根本拉不动,他还把爱浓又往怀里拉了一些。 “我知道喜欢是很私密的事情,我喜欢你与你无关,我应该把这份感情好好藏好,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原本我来清美找你,也没有想过要真的跟你怎么样,我只是想再见见你。 当然如果我们能有进一步的发展,那就再好不过,作为一个爱慕者,有这样的希冀总是可以的吧。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冷漠,你就像是——” 江生越说越想哭,“你就像是完全不认识我一样,你甚至还总是推开我,离我远远的。我真的——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 第十三章 我好看 江生说着,终于松开了爱浓,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露出白皙俊俏却满是泪痕的一张脸。 “你好好看看我这张脸。从小到大,谁见了我不夸一句我长得好看,想要多看我几眼?就刚刚出宿舍的时候,我还听见有人夸我好看,就算我只是个空有其表的花瓶,也不至于到让你嫌弃厌恶的地步吧?” 江生说完,又觉得委屈。 “你分明对孟超他们都有笑容,我就问你一句,难道我还没有他们长得好看吗?” 江生一向不讲求外貌这种徒有其表的东西,毕竟他帅而自知,不需要从别人的评价中获得满足感,但他现在忽然很需要爱浓夸他一句,哪怕是点个头,他也心满意足了。 但他如果知道自己现在头顶一块香蕉皮,鼻尖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满脸泪痕模糊了五官的样子,他死也不会说这种话的。 可他并不知道,所以为了能更近距离地听见爱浓夸他,他还伸出一双手来捧住了爱浓的脸,硬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再一次柔声问道:“我在问你,你,可不可以,喜欢我?”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爱浓的回答,朦胧中爱浓似乎有回答什么,可他并没有听清,所以在他晕过去之前发誓这辈子一顿不会超过两瓶啤酒。 江生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了,并没有在宿舍,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公寓里。 房间很小,一室一厅一卫,酒店似的格局,但因为装修很丰满逼仄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在酒店。 江生没花几秒钟就确定这里是爱浓的家,因为床头柜上摆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是十六岁的爱浓,江生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爱浓已经出去了,桌上摆着解酒药和一张字条:“药要吃过早餐再喝,楼下有卖,你的外套送去干洗了,干洗店在早餐店旁边,拿的时候报我名字,出去记得关门。另外做人要讲诚信,记得还我工作证。” 江生迷迷糊糊坐在桌边读完这段文字,发了很久的呆,依旧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他分明记得自己昨晚喝多了酒冲出餐馆去吐,孟超跟着他出来的,后面的事他便一点也不记得了。 为什么是爱浓捡到了他? 孟超呢? 他不会跟爱浓乱说了什么吧? 再不然,他不会对爱浓做了什么吧? 干洗店?为什么要送干洗店? 江生越想越害怕,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也都还是昨天穿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该死!” 江生抓头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说着,又看向爱浓留的字条。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把工作证还给爱浓了,或许这个东西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吧。 江生下了楼才发现,这地方离学校不远,就在前面两条街,首都圈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就学校附近还有这种租金便宜的城中村了。 不过居住环境不是很好,没有电梯就算了,楼道里甚至没有灯,连楼梯都是简易的。很难想象昨晚那样的情况,爱浓到底是怎么把他扛上三楼的。 不过他很快就从邻居的口中知道了。 从出门到干洗店,一路上有好几个大爷大妈盯着他笑。 “小伙子起来了?真没骗人,洗干净了还真是个美男子!” “可不是吗!是真好看,基因这么好,我都想把我孙女嫁给你啦,不要彩礼也行呀,我还免费送套房。” 还有个大爷冲他比大拇指,示意自己赞成大妈们说的话。 看着这些人,江生的脑子轰隆一声,忽然想起来点什么。 昨晚回来的路上,他好像一路都在喊:“你说我好看!快说我好看!说你最喜欢看我!我杜江生长得好看!” 太社死了,江生拿了外套灰溜溜地逃跑,并感觉自己再也不会来这个小区了。 回到宿舍后,江生第一时间找孟超。 “他没和你在一起吗?昨晚你俩都没回来,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江生心里骂了句“损友”,便从抽屉里取出爱浓的工作证,准备去给她送去。 结果舍友又叫住他。 “哎江生,昨天班长叫我跟你说,辅导员发话了,你要再想请病假得亲自拿病例过去请了,不然要扣你学分。” 江生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上完了课再给爱浓送工作证,倒不是说他多么害怕被扣学分,本来也是想退学的,只是这个工作证一天没有还回去,他和爱浓之间,就总还有那么一点关系吧。 就这样一直拖到了晚上十点半,差半个小时闭寝,他才匆匆赶到实验室,想要趁着爱浓不在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工作证还回去。 结果爱浓竟然在。 “来了?来的还真快啊。”爱浓看他一眼,继续低头给手边的素坯上釉。 浅红色的素坯中盛满红色的釉料,迅速的摇一圈后倒掉多余的釉水,使釉料均匀沾满素坯内壁,之后用手指沾上釉水在盏口周围画圈,使得釉料延盏的外壁向下滑动。 江生从前看过父亲做瓷器,知道这种方式叫施半釉。 “我是来还工作证的。” 江生双手拿着工作证在身前,支吾道:“其实我一早就想来还的,只是今天的课真的很多,一整天都是课——连晚上都在上课——作业也很多——,我当然可以不管这些第一时间来还你工作证,可是作为一个学生,尊重师长,按时去上课并完成作业,是基本操守,对吧,学姐?” “知道了。” 爱浓头也不抬地答道。 “嗯?什么?” 江生没有听清,亦或者他没想到爱浓的反应会这么冷淡。 “我知道你是来还工作证的啦。”爱浓终于抬头,冲着旁边的桌子扬了扬下巴,道:“放这儿吧。” “额?哦——好。”江生有点失落,默默把工作证放到了桌上,自觉没有什么再待在此处的必要,便三步一回头地准备离开。 “等一下。” 爱浓忽然叫住他,他便像个等到糖的小孩一样激动回头。 “你旁边架子上第三排第一个格子里有个盏,你把它拿着吧,作为你捡到我工作证的回报。” 江生有点没反应过来,鬼使神差地开始拒绝:“学姐不用这么客气,我做好事不图回报的,再说这点小事也不足挂齿。” 说完他才开始后悔,都怪他家教太好,这种话都是顺口拈来,爱浓第一次给他东西,他竟然不要??? 他现在只想捶死自己…… 第十四章 不当真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做毕设的时候的残次品,不过流到市场上也可以卖个百十块而已。你收起来也不需要有负担。”爱浓说,并没有抬头。 半晌没等到江生的回应,她才抬头看向江生道:“不想要就算了,不强求。” “要!我要的!” 江生立马从架子上找到那只盏,紧紧抱进怀里,生怕别人抢了似的,而且不知道是他的幻觉还是怎样,竟然看到爱浓的嘴角噙了一丝笑容,他挤了挤眼睛想再看清些,爱浓却已经低下头去继续做事了。 “别看它现在看着不怎么样,好好养的话,是可以出彩的,这就是建盏的魅力。” 爱浓当真是很喜欢建盏,江生注意到她每次提到建盏时,脸上都会露出自豪的笑容。 江生于是又把握着建盏的手紧了紧,点头应声道:“嗯,早听说建盏可以养彩,用它盛茶,可以和茶水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使茶盏的釉色更好的同时,还可以让茶水更甘甜。我一定会好好养这只盏的,等我养好了,我拿给你看。” 爱浓没再回答,江生知道他该走了。 可是跟来时的心情不同,离开时的江生心里好高兴。 她送我东西了! 她送了我她最喜欢的建盏! 江生捧着盏出了实验室,正打算回宿舍,忽然听见旁边的同学跑着说道:“快点,宿舍要关门了!” 江生于是也跟着迈开脚步,大步往宿舍的方向跑,可是没跑几步,他又退了回来,静静地等在了实验室门前。 爱浓在十一点半过几分钟时出现,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江生,江生却自己跟了过去。 “学姐你总算出来了。” 爱浓回头,惊讶于江生的出现,并没有说话。 江生自己把手机上的时间打开给爱浓看,“为了来还工作证,我错过了回宿舍的时间,这个月的生活费也只够吃饭,要是没人收留我,恐怕要露宿街头了。” 十八岁的江生顶着一张奶呼呼的脸,说出这样可怜兮兮的话后,还满眼希冀地盯着爱浓看,心想既然昨天都收留他了,今天总不会不管他吧。 他发誓自己绝没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他只是想跟爱浓多待会儿,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他也好满足了。 爱浓果然没有拒绝他,叹了口气道:“跟我来吧。” 江生心花怒放,立即雀跃地跟在爱浓后面。 “多谢学姐,学姐最好了!” 爱浓却不说话,自己默默地前行。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江生一瞬紧张起来,开始寻找话题。 “那个,昨天——多谢学姐收留,我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事或者乱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爱浓回头,勉强笑道:“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江生一愣,心里开始后怕;“我应该记得——吗?” 爱浓迟疑一瞬,摇头笑道:“没,不记得最好。”说完,她便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了。 江生却慌了,加快了脚步走到和爱浓并排的位置道:“我难道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我是不是冒犯了学姐? 要是真有这种事,学姐可千万不要当真啊,我肯定是喝醉了酒乱说的,我昨天是第一次喝酒,我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之后会这么失礼。 总之不管怎么样,你昨晚看见的,肯定不是真正的我,不管我说了什么胡话,你都不要当真啊。” 爱浓终于停住脚步,静静地看了江生一会儿,忽然哼笑一声道:“行,我不当真。”说完,继续前行。 江生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在旁边继续解释道:“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向昨晚的失礼向你道歉,你得相信我,我平时真不是这样冒失的人,我真是喝醉了才——” “你说得对,”爱浓瞥江生一眼,道:“都是酒精的错,以后还是少喝吧。” “不喝了,我以后绝对滴酒不沾,说话算数!”江生差点发毒誓。 “知道啦。” 爱浓拉住江生就要举起来的胳膊,扫了一眼周围,几个路人正在用异样的眼光朝这边看来,她只好小声说道:“到了,你今晚在这儿凑活一晚吧。” 江生顺着爱浓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旁边店铺的门头上写着“欣欣网咖”几个大字。 “网吧呀?”江生大失所望,“师姐您家不也就在附近,不能收留我一晚吗?我哪怕睡地板都行。网吧的味道我实在——” 爱浓没理会他,径直走到门前的自动售卖机前买了两瓶热咖啡。 江生又开心了,学姐竟然要请他喝咖啡? “不过学姐,我其实因为胃不好,晚上都是喝——学长?” “牛奶的”三个字江生还没说出口,爱浓却已经推开门朝网管招了招手,对方很快探出头来,竟然是林文瀚,原来他在这里兼职! “楼老师?” 林文瀚忙迎出门来,看到江生的一刹那,还有点惊讶来的。 “这孩子帮我干活错过了回宿舍的时间,你帮他安排个住处。” 爱浓说着,把手里多的一瓶咖啡递了过去。 林文瀚起初还不接,“不用,我们班的孩子还要劳烦楼老师帮忙带过来,该我请你才对。” “拿着吧。”爱浓强塞给他,“这是你帮我打理包间的感谢。” 林文瀚终于没拒绝,朝江生看过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小子,宿舍几点关门不知道?还得劳烦楼老师亲自跑一趟送你过来,还不快跟我进来?” 江生本想婉拒,毕竟他并不是真的没有去住宾馆的钱,可林文瀚哪给他机会?一把搂进胳膊肘,硬拉进了网吧。 江生一直透过玻璃门看爱浓,她并没有跟着进来,而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原路返回学校去了。 “学姐她怎么——这么晚了,她怎么不回家,还往学校跑?”江生下意识问道。 林文瀚跟着看了一眼,随口问道:“你在哪里遇见楼老师的?” “实验室啊。” “哦,”林文瀚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那就是了,不出意外的话,楼老师这几天都要睡实验室了。” “嗯?为啥?”江生问。 第十五章 一包烟 林文瀚叹了口气道:“当然是为了毕业啊。你不是都听说了吗?楼老师的毕设一直不顺利,你刚去的时候,她正弄盏呢吧?” 江生点头,想起报道那天在食堂听到的事。 “据我所知,龚教授最擅长的应该是当代陶艺设计,学姐作为他的助教和亲传弟子,这方面的能力也应该很突出吧,既然建盏这条路走不通,为什么不试试换个研究方向?” 他倒是不信那些学长说的,龚良玉是为了打压爱浓才不给她过论文课题,虽然实际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来之前他父亲可是大夸特夸了这位老同学的人品的。 再说清美这么大的学校,一系之长的人品还是有保障的。 林文瀚无奈笑笑,道:“这话你跟我说说就行了,可别到楼老师耳朵边去说,你其实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吧?” “真实身份?” 江生瞪大眼睛,仿佛明白了第一次见爱浓,就被她身上透着的神秘感吸引的原因。 林文瀚犹豫半晌,叹气道:“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告诉你也无妨。楼老师,其实是建窑建盏古法烧制技艺的嫡亲传人。” “啊?”江生大惊,“不是说古法烧制技艺已经失传八百多年了吗?就算现代已经复刻了部分技艺,但目前出现的作品也都只敢称仿古,不敢说正宗。学姐她——” 林文瀚又叹气,“这才是楼老师郁闷的地方呀。她家祖上八百年前确实拥有建安最大的窑口,当年的“供御”建盏大部分都是从她家出的。 问题是到她这一代,古董倒是还有几件,手艺却并没有传下来,就连楼老师也是前几年和陆老决裂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这层身份。” 林文瀚一边讲一边带着江生往里面走,除去嘈杂的游戏区,这间网咖里面的环境倒是比江生想象的要好很多。 “哦,您和学姐的关系一定很不错,这种事您都知道。” 江生莫名生起一点醋意。 “嗨!”林文瀚笑道:“我也是很偶然的机会才知道的。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家庭条件不怎么好,楼老师知道我的情况后给了我很多帮助,就连这里的工作都是楼老师帮忙介绍的。 有时候楼老师在实验室熬累了又不能回家,会来我这里眯一小会儿,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一些。” 林文瀚说着,顺手推开一扇房门,把江生往里面引。 “你今晚就在这儿凑活一宿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楼老师的专属包间,里面的东西别乱动。” 江生一听是爱浓住的,立即开始观察,很简单的陈设,一张桌子,一台电脑,配一张睡得很旧的真皮沙发,不过很是干净整洁罢了,和爱浓家里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真是——” 江生话还没说完,林文瀚一条毛毯丢了过来道:“沙发上的被子是楼老师用的,你用这毯子凑活一下吧。” 江生拿起毯子闻了一下,刚想说点什么,林文瀚已经回去工作了,于是他缓缓走进包间,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沙发上没有放被子的一边。 真神奇,短短一昼夜的时间,他再度住进了爱浓的生活空间,虽然她并不在这里,可这种感觉真的好奇妙。 江生开始对包间里的一切感到好奇,毕竟和昨晚不同,今晚他进来的时候,是有意识的,他必定好好看看,好多了解爱浓一些。 他很快注意到电脑显示器边上的一只盏,几乎与他手里的这只差不多大小,只是花纹略有不同,两只都是不成纹样的杂色釉。 这大概是她经常用的茶盏吧。 江生想起爱浓给他盏的时候交代过,养好的茶盏能出彩,在光的照耀下会焕发出七彩光芒。 好奇心是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只茶盏,想验证一下这句话。 包间的灯光并不强烈,江生于是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了一圈,随着茶盏的转动,原有的紫黑色结晶釉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流动的七彩光晕,简直美得让人忍不住惊呼! 若是用此盏盛茶,在茶水的映照下,光晕恐怕更明彩,喝茶的人心情也会大好吧。 “洗手间的水龙头坏了,给你壶热水凑活用吧——”林文瀚又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暖水瓶,还有脸盆和毛巾。 见江生正拿着爱浓的茶盏两眼放光,忙咂嘴道:“不是说让你别乱动楼老师的东西吗,赶紧放回去哈,我先出去忙,需要什么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林文瀚说着又要走。 “哎,学长!”江生叫住他,拿出自己的茶盏递到林文瀚面前问道:“有茶叶吗?给点茶叶。” 林文瀚瞄了一眼江生手里的盏,一眼看出是爱浓的作品,这间包间里的东西他如数家珍,所以很快判断出这是爱浓另外送给江生的。 “茶叶没有,有东方树叶、冰红茶、冰绿茶、茉莉花茶,你要哪个?”林文瀚调侃江生。 江生摇摇头,用建盏喝饮料虽说不是不可以,但爱浓送他的不可以。 林文瀚没说什么,关门走了。 江生于是想把爱浓的盏放回原位,却在原本放盏的位置后面看到了一包烟,他想起爱浓常吃的那种烟糖,猜想会不会是那个,想拿出来看看牌子,自己也买来尝尝看,谁知道竟然真的是一包烟。 拆过封的,却是一根没抽。 江生想起当时第一次见到爱浓,她手里还拿着一只打火机,当初嘉南拿在手里时,他特意多看了几眼,并不是便利店里寻常可买的那种简易打火机,还挺精致的,外包的黑色铁皮上还有一个大大的“楼”字。 江生下意识用眼神开始寻找,结果林文瀚又进来了。 “算你小子走运,一个顾客带了茶叶让我帮着泡,我给你要了点儿。” 大概是被林文瀚教训怕了,江生回头的第一时间就把那包烟藏在了身后,不过林文瀚已经看见了,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不过那包烟楼老师都放了三年了,不能抽了。你想抽的话,我到外面找人给你借一根去?” “这真是学姐的烟?学姐真抽烟?” 江生瞪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他对烟味是很敏感的,抽烟的人就算再怎么清洗,身上也总是带着点烟味儿,可无论是爱浓的身上还是家里,都不曾有这种味道呀。 第十六章 你还小 “以前抽的吧,不过应该戒了好多年了,至少我认识楼老师开始就没见她抽过了。” 林文瀚说着,纳闷儿地打量起江生来,忽然朝江生走过来说道:“你小子不对劲儿呀。” “我——”江生一阵心虚,感觉自己爱慕爱浓的事就要藏不住了。 可是虽然爱浓算起来是他的学姐,但对于林文瀚来讲是他的老师,师生恋说起来,总归不那么容易被人接受。 江生很怕给爱浓带来麻烦,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糊弄过去。 不想林文瀚竟然一把搂住了江生的脖子,将他压在自己肩头下,大笑着说道:“说,是哪个学长派你来打听楼老师的消息的?该不会是梁学长吧?” “啊?” 江生松口气的同时又很惊讶,梁羽生对爱浓的喜欢已经明显到人尽皆知了吗? “我怎么会是学长派来的?”江生反驳。 “你不是最好!”李汶翰放开江生的脖子,恨恨地说道:“可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参和,再说现阶段楼老师也不可能谈恋爱的,你别给她添乱。” “不谈恋爱?为什么?” 江生最好奇这个,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这还用问?身上背负着家族千年传承的复兴使命,毕业无望,前程受阻,还有心思谈恋爱?楼老师是这么没正事儿的人吗?” “这——不冲突吧。”江生固执地发表见解,真喜欢她,又怎么会耽误她的前程,分明会成为助力呀。 林文瀚还想说点什么,终是无奈摇头:“算了,你还小,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怎么小了?我都是大学生了!”江生不服气,林文瀚却已经走远了。 后面的几天里,爱浓果然像林文瀚说得那样没有出现,就连龚良玉的课,也都是他亲自上的。 江生有试着给爱浓发微信问好,可爱浓都没有回,他甚至想着去实验室看看,他知道在那儿一定能看到爱浓。 但建盏烧造时的火候极其重要,既然是古法烧造技艺的传人,那爱浓应该会选择柴烧而不是电烧,江生不想分她的心。 “Bro你!你要退学呀?”孟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江生身后的,这会儿忽然惊声尖叫。 江生低头一看,桌上正摆着一张退学申请表,是还爱浓工作证那天他抽空去学工处拿的,一直夹在书里没处理,刚刚收拾书桌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出来。 “没有,路上捡的而已。” 江生随手将表格揉成个团,扔到了垃圾桶。 至少要等到他把爱浓送的那只盏养出彩之后再离开吧。 没错,至少要到那个时候。 而且爱浓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才不理他,她是谁都不理,自从知道这件事后,江生也就没那么伤心了。 孟超虚惊一场,脸上又有了笑容,“那正好,晚上的选修课你帮我上一下,签个到就行。” 江生皱眉,他看上去像是个随便替人上选修课的闲人吗? “我也是没办法啊,Bro,要说这事儿都怪你,说好的音乐剧门票给我撕了,我还找黄牛换的高价票,今晚不去这票就成别人的了!”孟超又解释。 江生不为所动,整理好了书本后,就要掏出耳机来,他喜欢听着音乐看书。 孟超急了,一把拉住他胳膊道:“是楼老师的课,你不去可别后悔!” 江生恍惚了一下,懵懵地问道:“几点了?” “六点五十八了,”隔壁室友插话道:“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江生,去了也算他迟到,何苦替他挨这个骂?” 可室友说完才发现,江生已经夺门而出了。 两分钟当然不可能从宿舍赶到教室,江生进教室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十分钟。 在座位上坐定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是湿的,一股热气从羽绒服里翻涌上来,直往脸颊上冲,粗重的呼吸声让他甚至有些听不清爱浓讲课的声音。 周围几个同学被他影响,时不时朝他看过来。 爱浓也注意到了他,但只是匆匆一瞥,就又继续讲课了。 “建盏的器型主要有敛口、束口、敞口、撇口四种,其中以束口和敛口造型居多。宋徽宗《大观茶论》中有云:‘底必差深而微宽,底深则茶易立而利于取乳,宽则运筅旋彻,不碍击拂。然需度茶之多少,用盏之大小,盏高茶少则掩蔽茶色,茶多盏小则受汤不尽。’可见宋代建盏器型的传世程度与当时人们的饮茶习惯息息相关……” 再介绍过敛口、束口、敞口和撇口的简单样貌之后,爱浓着重将使用最广的束口盏的图片单拉出来细讲。 与刚刚介绍的几种盏的器型不同,这张图片中的束口盏带有一圈明显的指沟,从剖面来看,其口沿至盏底的曲线并不平缓,盏沿内壁距盏口15-20mm处有一圈明显的内凸,外壁相应位置处则成一圈凹槽,类似于束箍状。 “对于束口盏的指沟,业内有很多种解读,有些人认为这条沟是注水线,甚至还有人认为是窑工失误所致,同学们学习我们系的课也有些时日了,相信对于陶瓷造型的发展也有一定的认知,谁有兴趣来说说你们的看法?”爱浓笑着提问。 “我!这题我会!” 一个男同学不等爱浓开口就站起来回答:“是为了增加预应力,提高成品率。《天工开物》中写道:‘装时手拿微重,烧出既成拗口,不复周正。’说明当时瓷器烧造过程中普遍存在口沿在高温下变形的情况。 通常的做法是拉坯时在大型器具的口沿外加一层厚度,但这种做法拉出来的坯,通常需要反复修坯,将厚度修整齐之后方可上釉、烧制。 但如果在拉坯的时候直接拉出这一道指沟,会使预应力增强的同时,还可以让盏的外观更加美观,简直是奇思妙想!” 那个男生越说眼睛越亮,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开始惊叹起古人的智慧来了。 “嗯,说得很好。”爱浓首先对这种说法予以肯定,随即又问道:“但如果只是为了增加预应力,应该不只有内凸外凹的造型,内凹外凸的造型想来也是可以的,可为什么当今传世的宋代建盏中,并没有见过这种造型呢?” 第十七章 不特别 “那就是注水线!” 男生脱口而出,后又补充道:“内凸比内凹更方便观看,所以采用了内凸外凹的造型!” 他说完还很得意,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再说业内也有人是这样认为的,他又怎么可能会错? 爱浓不置可否,而是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吗?还有不同意见吗?” 同学们瞬间陷入了沉思,没多久,张小娴举起了手,爱浓允许她发言,她便站起来说道:“必定不是注水线!” 同学们开始朝她看过来,她自信满满,继续讲道:“宋人尚斗茶,蔡襄《茶录》关于点茶的内容写道:‘钞茶一钱匕,先注汤调令极匀,又添注入,环回击拂。汤上盏可四分则止。’说明送人倒茶并不会倒满至口沿。因此在这里设置注水线没有意义。” “我不同意,注水线存在的意义也不一定就是让你用这么多的水,它就不能是为了提醒你最多不要超过这里吗?” 刚刚那个男生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毕竟是业内人士已经提出来的,还能没有他们这帮初出茅庐的学生自己瞎想的靠谱吗? 张小娴却摇摇头,“你未免太小瞧古人的智慧了,而且建盏本就为斗茶而生,若是斗茶者点茶添汤的量需要靠注水线来提醒,那简直是对他们的侮辱。 况且《大观茶论》中描述点茶之法更是有七注之说,用茶筅搅动茶末的同时,分七次注入茶汤,每次茶汤注入的多少、间隔是否合适,无不体现了斗茶者的点茶能力,这正是点茶的乐趣所在。 如果这道指沟是注水线,使用这种茶盏来斗茶的人,不就是在告诉对手他对控制水量没信心,还没开始斗气势就输半截了,谁会这样打自己的脸? 如此这般,这种带指沟的束口盏也绝不可能成为现今传世最多的古法建盏。所以我敢断定,这道指沟绝不会是注水线。” 张小娴说得有理有据,同学们都跟着点头,那个男生却还有些不服气地问道:“既然觉得它不是注水线,那你倒是说说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我——” 张小娴一时语塞,她只是觉得不是注水线,反驳上一个观点而已,但也并不知道指沟设计成内凸外凹的原因是什么。 “我想,大概不应叫注水线,而应该叫止溢线。” 江生忍不住开口,随后站了起来继续说道:“建盏的结晶釉面极为光滑,表面斥水性非常强。注水或是搅动时都极易使茶汤冲出茶盏,影响斗茶结果,有了这道内凸挡一下,可以使飞溅的茶汤降低流速落回盏中。也增添了斗茶景观的美观性。” 直到表述完自己的观点,江生都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他也不是为了跟谁显摆自己的智慧,实在是很喜欢爱浓课堂上的氛围,自然而然地想要发表观点。 但是同学们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了。 “这个人是谁啊?怎么前几节课都没见过?” “不知道啊,不过他的观点挺新颖的,好像还很有道理。” “只有我注意到他长得很帅吗?” 张小娴因为和孟超有些过节,所以还记得江生,立即和身边的女同学说道:“长得帅又怎么样,和那种欠儿蹬做朋友,能是什么好人?” 教室本就不大,顶天只能容纳三十几个人,江生自然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替孟超上课的,本不该这么招摇。 眼见着爱浓就要对他的想法做出点评,他抢先开口道:“孟超!我叫孟超!” 爱浓看向他,笑容凝滞了一瞬之后,几不可查地噗笑了一声才继续说道:“这位——孟超——同学的见解很有意思,英雄所见略同。” 她说着,冲着江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而后自己对指沟的作用做了一下总结。 “前面三位同学都说得很好,综上所述,指沟在提高建盏口沿的预应力、减少不良率的同时,还可以避免茶汤飞溅、增添斗茶的趣味性,分明是当时的窑工为斗茶风俗量身定做的一种设计,充分展示了古代窑工非凡的智慧……” 课堂氛围实在好,不知不觉一堂课就结束了,临下课前,爱浓兑现了第一堂课的承诺,选出了三个优秀作业,给同学们分享之后,将自己带来的礼品分给了三位同学。 张小娴首当其冲,爱浓一叫她的名字,她就冲上了讲台,兴高采烈地拿着礼盒下来。 “会是什么礼品啊?”身边好友好奇问道。 “当然是建盏。” 张小娴脱口而出,“去年我们室友就拿到了楼老师亲手烧的建盏,都养出彩来了,特别好看,我在旁边都快羡慕哭了,今年总算轮到我了。” 江生刚好在旁边等着出门,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建盏? 学姐也会送他们建盏? 而且还是每年都送…… “果然是建盏,太好看了!” 另一个拿到礼品的同学是个急性子,已经迫不及待打开了礼盒,将盏放在手中把玩,极精致的一只油滴盏。因为太漂亮了,周围人都围着观看,惊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江生想起自己昨晚刚得到的那只盏,甚至连兔毫的花纹都谈不上,当真像是爱浓所说的,是做毕设时的残次品,瞬间有点伤感。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特殊了,甚至还比不过张小娴他们。 但他跑断了腿来这里上课,才不是来伤感的,于是他一瞧见爱浓离开教室,就马上追了出去。 跟上次不同,他很快就追上了爱浓,跟着她一起下楼。 “学姐,你前几天给我的盏,我打算好好养,但是不知道用什么茶养比较好?是红茶好,还是绿茶好一些?” 爱浓轻勾唇角,随口答道:“你如果仔细了解下就会知道,建盏为斗茶而生,而斗茶用的是白茶,而且是团茶。” 江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他确实不怎么懂喝茶。 “哦,那我买什么品种的比较好呢?要养出好彩,必须得是上等好茶才行吧?” 第十八章 茶话会 “那倒不必。作为这门课的老师,我只是想尽可能给你普及建盏的相关知识,至于用什么茶来养盏,其实看你个人喜好就好,倒也不一定非得是很贵的茶,甚至都不用是白茶。 建盏由于多有气孔,所以具有一定的吸附杂质的功效,像绿茶这种主清甜的茶,用建盏盛了喝,口感会更清甜,但如果你喜欢喝普洱这种气味比较浓郁、口感层次丰富的茶,用建盏喝恐怕就不合适了。 所以业内也有人认为,越便宜的茶用建盏装过之后,会变得越好喝。虽不见得真是这样,但比较之后差异明显是一定的。” 爱浓全程都在认真给江生讲解,全然一副老师教导学生的模样,决然看不出半点私情。 江生在一旁听着都有点落寞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哦,其实我对茶不是很了解,学姐你平时喝的什么茶?我和你买一样的就好。” 爱浓睨了江生一眼,沉思片刻道:“如果你不喜欢喝茶,其实也可以用建盏来喝别的。 建盏之所以会被养出彩,是因为结晶釉中的无机成分与饮品中的元素发生了相应的化学反应,使晶体表面发生了变化。 建盏因为本身胎体厚重,所以保温效果很好,用它盛热饮不容易凉,同时柴烧建盏因为用松木烧制的原因,釉层中会夹杂松脂香气。 而且因为其胎泥中二价铁的含量比较高,可以吸附饮品中的氯离子,对身体有很多好处。 烧成后的釉料中析出的二氯化硅又可以增加饮品的润滑度,提升口感。 又因为釉料中含有相当数量的氧化钙,在烧制结晶过程中形成了很多的氧离子,热饮激发下,这些氧离子也可以吸附饮品中的氟,让饮品喝起来更健康。 所以不一定非得用茶水来养盏,只是当时宋人喜欢喝白团茶,斗茶时要能看清乳花咬盏程度,黑白分明则最好,所以建盏才会在斗茶界名声大噪,成为当时的天下第一茶盏,但其实它不是只能用来饮茶的。” 爱浓说到后面,仿佛已经不是在给江生讲解建盏的好处,而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以至于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加快了脚步,自言自语道:“对,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然后她便一路小跑地从江生面前溜走了。 “学姐!”江生不明所以,跟在后面追,“发生什么事了学姐?” 可是爱浓哪还理他?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都已经跑出很远了。 江生不放心,一直跟在爱浓身后进了系里办公楼,亲眼看着爱浓冲进龚良玉的办公室。 “教授,我想好了,我的课题可能需要改——” 后面的话爱浓没说出来,江生跟着过去的时候,看到她正盯着龚良玉对面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在看。 这个人江生有点熟悉,却一时不记得在哪里看见过了,最后还是龚良玉给他解的惑。 “你来的正好,正准备找你呢。” 龚良玉难得对爱浓露出了笑容,顺便介绍对面的人道:“伟光你应该不陌生吧,算起来他还是你的师兄,后来去国外留学时曾与我上过同一门课。上个月回国后入职了南大做教授,这次来专程参加咱们系明天的茶话会,刚我们叙旧的时候聊到了你毕设外审的事儿,他已经答应了。” 茶话会,全称陶瓷艺术与设计学术研讨会。 每年春秋两季,系里都会抽时间开一次,每次邀请三五个外校的专家来参会,名字听起来有点高大上,但实际上就是高校之间联络感情,给研究生毕设外审提供便利而已,因为会场通常在开放地带,且每次都要品茶,所以常被圈内人士戏称为茶话会。 而明天的茶话会刚好是爱浓一手操办的,就连给南大的邀请也是她发的,可她分明记得自己邀请的是另外一个人。 至于孙伟光此人,她虽然没见过面,却也早就久仰大名。说什么会帮她外审?爱浓对此持怀疑态度。 但龚良玉是真的有点高兴,说完还如释重负地把爱浓被压了很久的毕业论文课题报告还给了她,仿佛一件特别棘手的事儿终于得到了解决一般道:“你的论文可以着手开始写了。” “哦,可是——”爱浓接过那份报告,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想改课题的事说出来。 孙伟光忽然笑着看向她身后的江生道:“这是江生吧?老杜的公子?” 龚良玉这才注意到江生也一道跟了过来,但他更诧异的是孙伟光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江生。 可是孙伟光这会儿已经站起来,朝着江生走过去了。 “早听你爸爸说你在老龚这里读书,还想说明天办完正事儿去看看你,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了,怎么样?老龚没有亏待你吧?” 看到孙伟光走到自己面前时的那副谄媚笑脸,江生终于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前年暑假他飞到国外去与家人小聚,当时站在父亲身边一起接机的,就是这个人,说是父亲的同学,暑假期间三不五时地往他家里跑,每次都要吃过晚饭才走。 本以为他留学期间和父亲的关系一定很要好,想必是大学室友,可有次母亲在送走他之后忍不住抱怨时他听了一嘴,方知此人与父亲不过共同上过同一堂课,前期没有半点交情,直到父亲作品大火成功之后,才狗皮膏药一样地贴上来。 江生因为不太喜欢和生人接触,所以并不常出来见客,若不是孙伟光先认出他来,他差点忘记有这么个人。 “哦,孙叔叔您好。” 一句孙叔叔叫的孙伟光很受用,立时回头跟龚良玉说:“老龚,明天的茶话会不是还可以请学生代表参加吗?不如把江生也带上,让他多长长见识。老杜把孩子交到你手上,你可不能给怠慢了啊。” 龚良玉不甚理解但是大为震撼,怎么听起来江生父亲的好室友不是他龚良玉而是你孙伟光呢? “这个——明天与会的学生代表应该已经都定好了吧?”龚良玉显然不想为江生破例,将这个皮球直接踢给了爱浓…… 第十九章 汪汪叫 “额,这个——”爱浓犹豫,并不是很想接这个皮球。 孙伟光却直接拦着道:“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龚,可不是我吹嘘,老杜这位公子可谓年少有为,前程似锦,十岁时的画作第一次在巴黎画廊展出,就卖出了二十万一幅的高价。 十三岁时的雕塑作品更是在佛罗伦萨拿了个金奖。 咱们不说远的,就说前年,孩子高三前最后一次小试牛刀,随随便便一个视觉特效作品,就在哥伦比亚拿了个银奖,那可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东西……” 被孙伟光如此夸耀,江生起初还有些不适应,甚至觉得有点丢人。 但当他看见身边的爱浓正在静静地听,忽然就有点感谢孙伟光了,巴不得孙伟光把他从小到大拿到的荣誉都讲给爱浓听,好几次孙伟光把他奖说小了,他都想开口补充,还好理智压住了他,毕竟老师从小就教过他,人太骄傲了会让人讨厌。 孙伟光还在喋喋不休:“你就算不看老杜和梦华的面子,单看这孩子这么优秀的履历,难道他不该成为学生代表吗?” 龚良玉有点傻眼,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老同学这么没眼色呢?他都有点后悔拜托他给爱浓外审的事了。 “额,这个,伟光我觉得我们还是——”龚良玉表示很为难,一直拿眼睛瞟爱浓。 爱浓无视了好几次,在龚良玉终于快憋红了脸时,总算开口接过了龚良玉的话。 “但是我们毕竟是陶瓷艺术与设计研讨会啊。” 无视了江生的震惊和孙伟光的厌恶,爱浓从容笑道:“杜同学固然很优秀,但在陶瓷领域毕竟还没有崭露头角,初来乍到就顶掉了前辈的名额,对他将来在业内的发展也很不利吧。” 原来她是为了我好。 江生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 孙伟光却很不满意地说道:“你懂什么?我们江生哪用得着看那些人的眼色?” 他不光毫不留情面地训斥爱浓,还回头与龚良玉数落爱浓的不是,“不是我说你老龚,你这学生太没眼力见了,咱们俩说话,哪有她插嘴的份儿?现在的小孩儿啊,真是没礼貌。” 他说完还又特意提高嗓门着重说道:“你刚让我给谁外审来的?不会就是她吧?” 眼见着为了自己能参加一个他根本不感兴趣的研讨会,爱浓的毕业机会都要受到影响,江生赶紧开口想要拒绝,“其实我——” “但是——”爱浓抢着说道:“地方够大,加一个学生代表的名额,倒也无妨。” “这就对了嘛,还得是师妹点子多呀。”孙伟光变脸变得很快,转身就看着龚良玉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的研讨会,把江生也带上。待会儿回去我可就跟老杜说这件事了,要是明天没见到江生,我看你怎么和老杜交代!” 孙伟光嗓门又大又亮,江生感觉龚良玉已经快忍够他了,为了不让他迁怒爱浓,他急忙开口道:“那就多谢两位教授了,也挺晚的了,要是没什么事儿,我们就不打扰二位叙旧,先走一步了。” 江生说着看了一眼爱浓,想要和她一起离开,谁知道孙伟光竟然拦着他。 “不打扰,怎么会打扰呢?其实我跟老龚聊得差不多了,也该走了。倒是你,国内高校的宿舍环境我可太了解了,你从小娇生惯养的,怎么可能住得习惯?要不你来我的招待所,正好我待会儿跟你爸爸视频电话,你也跟他聊两句?” 那倒也不必,比起您这个聒噪的怪蜀黍,我还是更愿意跟室友一起住。 江生没有把心里话讲出来,而是礼貌回绝道:“没关系的孙叔叔,我明天一早还有课,宿舍离得近些,我还是回宿舍住吧。” 江生趁机拨开孙伟光强拉着他的手,笑得有点尴尬。 孙伟光倒是也不强求,回头看了龚良玉一眼,知道也不能太不给这个老同学面子,于是又笑呵呵道:“那行吧,那我开车送你回宿舍好了。” “倒也不必了吧。” 江生拒绝不掉孙伟光,忽然灵机一动道:“其实学姐她住得远些,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是要先送学姐回家再回宿舍的,您这么大的教授日理万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我们就不打扰了吧。” 爱浓:“???”关我什么事? 而比爱浓更震惊的是龚良玉。 什么情况?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学生住哪里,这小子怎么知道的? 孙伟光又看向爱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直接笑着说道:“那有什么关系?我正好开车出门,先送你回宿舍,再把她顺便带出去不就行了?” “啊?”江生没想到孙伟光好歹一个大教授,竟然没边界感到这种地步,刚想要先想个法子拒绝他,不想爱浓却先开口了。 “那就多谢孙教授了。” 她说着,就在江生和孙伟光震惊的目光下看了看龚良玉道:“我们家教授还有事要忙,孙教授要是没事的话,不如咱们现在就出发?” 龚良玉暗自松了一口气,再这样被吵下去,他感觉屁股都要坐不住了,浑身上下好像有一千只蚂蚁在爬。 孙伟光后知后觉,尴尬笑了两声,终于和江生他们一起下了楼,甚至都还没下电梯,他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江生父亲的视频电话,嘴上说着让人家看看儿子,实际上全程都没给江生露几次脸,一直在细数自己如何如何在龚良玉面前为江生争取机会。 江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脑海中孙伟光人的形象渐渐模糊起来,逐渐变成了一条帮助人捡回飞盘后冲着主人汪汪叫的狗。 好在江生的母亲机智,没等孙伟光说完,就在电话对面把江生的父亲叫走了。 电梯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但是也只有一瞬间的安静而已。 邀功之后的孙伟光终于放过了江生,开始打量起爱浓来了。 “这些年我虽然常在国外,但是师父身边的事儿也听说了不少,早就听说师父收了一个如花似玉貌比貂蝉的女徒弟,今天见了面,才知道那些人根本是在瞎说!” 第二十章 不下水 江生其实一直很好奇爱浓和孙伟光的师兄妹关系是从哪里论的,按理他算是龚良玉的同学,爱浓作为龚良玉的研究生,应该管孙伟光叫一声师叔才对,怎么要叫他师兄? 但是孙伟光刚刚那句话让江生幡然醒悟,忽然想起一个久违的讨厌名字——陆正平。 这个孙伟光竟然是陆正平的徒弟? 江生想起当时在父亲的收藏室里,孙伟光手拿一件广窑黑瓷碗硬说成是建窑鹧鸪斑,然后夸夸其谈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和陆正平的徒弟对号入座。 而且他刚刚竟然对爱浓的样貌品头论足,甚至还想贬低她??? 这是正经当师兄的该干的事儿吗? 江生越想越气,刚想替爱浓说点什么,孙伟光忽然大笑着说道:“师妹的容颜明明更胜一筹啊!哈哈哈哈哈!” 孙伟光自己捧腹大笑了几秒种后,发现整个电梯里只有他自己在笑,瞬间尴尬了起来。 江生都有点替他尴尬,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很幽默风趣吧,同时他又有点替爱浓感到为难,这种明显调侃女孩子相貌的猥琐发言,要让爱浓怎么接呢? 好在爱浓应对从容,不卑不亢地笑道:“孙教授过誉了,不过我倒是挺好奇,古代四大美人中,只有貂蝉是虚构的,您又是从哪儿得知其容颜,从而得出这个结论呢?” “我想我知道。”江生举起手来,强憋住笑。 在他家闲着无聊时,孙伟光经常自行用他家的家庭影院放老电视剧看,《吕布与貂蝉》是他的最爱。 孙伟光本就被爱浓问得尴尬,这会儿眼见着要被江生戳穿,终于慌得红了脸,好在电梯开门救了他,他才落荒而逃冲出门去,边走边说:“我的车就停在对面,你们等会儿,我马上开过来。” 好容易有点喘息的时间,江生忙与爱浓道歉:“对不住了学姐,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没边界感,弄巧成拙还把你拖下水了。” “谁下水了?我没下啊。”爱浓看向江生,唇角带着一丝玩味。 江生蓦然,道:“可是你刚不是答应让他送我们?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先回宿舍的,必须看着他平安把你送回家,我再回宿舍!”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爱浓随手掏出一把遥控钥匙,冲着角落按了几下,燃气机车的一双大眼睛冒着穿透黑夜的光芒,照得他睁不开眼。 等灯光稍微暗下来的时候,爱浓已经戴好了头盔,骑上了她心爱的燃气机车,微笑道:“我自己有车,干嘛要他送?”说完她就扬长而去了。 等到孙伟光开车过来喊人上车时,就只剩下江生一人傻愣愣地站在路边上,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爱浓怎么会把他一个人丢给孙伟光就这么走了。 她怎么忍心的??? 得知爱浓不打声招呼就自己走了,孙伟光还抱怨了几句:“真没礼貌,怪不得传闻会那样说她,我看见她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女人碰不得,谁沾上谁晦气!” 孙伟光一边开车,还一边用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奉劝江生:“江生啊,你年纪小刚接触社会上的事儿看不明白不要紧,但要能听得进去话。 像她这种女人是长得好看一些,可这世上好看的女人多的是,凭你的身份,想要多少都有,你喜欢的话玩一玩是可以的,但可不要在这个时候头脑一热就陷进去了,你人单纯,人家说不定心怀不轨拿你当踏脚石呢。” 从孙伟光说第一句时江生就有些生气,看他是长辈一直在忍着,谁想他越说越过分,但自从上次在食堂吃了亏,江生已经长了记性,知道暴力解决不了问题,还容易拉低自己的品格。 于是他一直忍到现在,忽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孙叔叔说得对,这话我得原封不动跟我爸也说说去。有些没眼色的朋友是不能深交,可不要回头惹出点什么麻烦来反倒沾一身骚。” “对!叔叔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呀。”孙伟光以为江生聪慧,一听就懂了,还想再夸他几句。 “我到了孙叔叔。”江生请孙伟光停车。 孙伟光瞄了一眼,路边上确实有个宿舍楼,便把车停下放江生下车,嘱咐他两句才放心地离开,可是路上再想着江生的这些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跟他爸爸说? 他爸爸有没眼色的朋友他怎么不知道? 江生站在原地看着孙伟光的车开远了,才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宿舍楼,赶紧缩了脖子快步往前走。 刚他实在太生气没法忍受孙伟光的爹味儿,所以着急下车,甚至都没看路。 要知道这里是前两天半夜闹鬼的老旧宿舍楼,他说什么都要再忍一会儿。 “嗷呜呜呜——!” 一声声尖利的怪叫仿佛就在江生的耳后发出,直接让他汗毛直立,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嘴里还默念:“社会主义好,建国以后不能成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江生都想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丢脸地相信真的有鬼神,还好爱浓没有看见他当时狼狈的样子。 “几点了,Bro?” 刚洗了头的孟超从洗手间出来,闭着眼睛问世间。 江生随手拿起手机,却看见提示框里一个小红点的旁边,是爱浓的名字。 他激动地蹭的一下坐起来。 第二次,这是爱浓第二次主动给他发消息了。 楼爱浓:『下午一点半,文汇广场紫竹园,来参加茶话会,别迟到了。』 他立马看了一眼微信发出的时间,早上六点半,距离现在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 爱浓难得给他发消息,他竟然不是秒回? 他赶紧打开对话框准备回话,又觉得不大礼貌,应该电话回复才对,可他才刚发出视频通话的图标,手机就被孟超抢走了。 “问你几点了怎么不回话?明明拿着手机。” 孟超瞄了一眼,正好看见爱浓对话框上的内容,不敢相信地说道:“嗯?茶话会你也去吗?” 第二十一章 龌龊事 江生拿回手机,不解道:“什么叫我也去?说的跟你能去似的。” “我去呀,我是今天的学生代表啊。” 孟超咧嘴笑,开始对着手机摄像头捯饬头发。 “学生代表?就你?”江生有点不信,这家伙天天打游戏,就没见他认真听过几堂课,他杜江生都没选上学生代表,孟超凭啥去? “老孟怎么不能去了?”室友替孟超打抱不平,“你开学报道之后看到自己在系里的排名了吗?第几?” “第二啊。” 江生下意识脱口,他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其实一直对这个成绩耿耿于怀,从小大大,他样样拿第一,只有这次拿了个第二,只不过最近他一直在追着爱浓跑,倒是没怎么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老孟可是第一啊。”室友道。 另一个室友也跟着附和道:“你前阵子请病假没看到,老孟在新生报道大会上代表全校学生演讲的,你高考多少分来的,老孟?” “差一分满分!”孟超说着,开始喷香水。 江生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虽然他也是天赋型选手,但他好歹有认真学习,对这个专业也多少有些热爱。 可孟超这种根本就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他还不爱搭理的,真是让人羡慕不来。 但是孟超的香水实在太呛了,江生捏着鼻子问道:“什么情况?你女朋友要来?” “女朋友,那是什么?” 孟超忽然提高分贝,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还好有室友给江生解惑:“分了,就昨天晚上。不过这家伙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最近桃花爆棚,总有小姑娘加他要请吃东西。你说就他长那样——” 江生倒没接这个话茬,敷衍说道:“别把女孩子想得那么肤浅,兴许人家是欣赏他的才华呢。” 爱浓不就是这样吗?不然他的这段情感怎么会发展的如此艰辛…… 文荟广场的紫竹园其实是清美学院一届毕业生的毕设作品,因园内到处都是竹楼、竹亭、竹桌竹椅等竹制品而得名。 茶话会的地点刚好设在竹林中央的一棵百年老松树下,江生和孟超到的时候,与会的教授已经早早聚在松树下一张四米见方的大竹案边,一人一个竹凳坐着闲聊,案上摆满了各种果盘、酒樽、杯盏、瓷瓶等陶瓷用具。 有新奇的小玩意儿引得两三个教授聚在一起把玩赏析,高谈阔论。 也有如龚良玉一般不爱说话的教授,独坐一边品茶冥思。 更有上了兴致之人,坐在竹案后方一张石桌边上抚琴听曲,石案上摆一尊香炉,几张琴谱,画面优雅恬静。 竹案前方设一张小桌,桌旁有茶床、茶炉、茶箱等物。 爱浓正在和几个学生一道在小桌前忙碌着。 江生注意到她正在研磨茶叶,像是要做成茶粉。 在他们不远处的竹林下方,有两名教授正倚杆观望池水中的锦鲤,时不时撒一把鱼食下去。 江生想到一幅画,不觉惊叹:“这个画面——” “宋徽宗的《文汇图》,”孟超抢先说道,随即一脸不屑:“说什么来参加研讨会,我还以为多严肃的场合,没想到不过是几个老学究之间的附庸风雅,真是浪费时间!” 可他虽然满口不满,却还是一秒变脸,笑呵呵走到爱浓身边,打过招呼之后,便加入了进去,一起帮忙干活了。 江生愣在原地,终于有点相信孟超是全系第一的事实,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不大认识这个人了。 这个人,就——挺现实的。 一直到会议开始之后,江生才明白爱浓要把茶话会安排在这里,还布置成这样的用意何在。 学校与学校之间的利益相争,生源相争,甚至为了争得更多的利益,拿关联院校毕业生的命运做要挟,说什么学术研讨会,其实真正谈到学术的内容凤毛麟角。 但既然能来这里参加研讨会,大家都是实力相当地位持平的,唇枪舌剑过后,没有谁觉得是胜利者,无不是口干舌燥,满腔燥气。 若非会场设在这样开放的地带,必定有人掀桌,如今还有热茶降燥,美景抒怀,简直是绝佳的安排。 好在这些人都极爱脸面,刚刚会上吵得有多激烈,这会儿休息下来,却权当无事发生,依旧称兄道弟,互相干杯,像江生这般道行浅的学生,几乎都有点看不懂了。 这不刚接过爱浓点好的茶,孙伟光就开始诗兴大发,结果还是背的别人的词。 “‘醉捧纤纤双玉笋,鹧鸪斑,雪浪溅翻金缕袖。’要说点茶,还得是我们建盏!” 有教授忙跟着附和道:“陆老作为第一代复刻建盏烧造工艺的陶艺大师,功在千秋。不过孙教授作为陆老亲传弟子,无时无刻不忘自己的身份,替建盏代言的精神,也是可敬可泣的。” “那是!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就算这些年都不在陆老身边尽孝,也不敢忘记师父对我的恩情,不像某些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净干些砸锅骂娘忘恩负义的龌龊事。” 这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朝爱浓看了过来,但爱浓好像丝毫没受影响,继续给教授们端茶。 不知道是为了调节气氛还是怎样,另一个教授也开始背起诗来。 “被孙教授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一首词来了,‘正三行钿袖,一声“金缕”,卷茵停舞,侧火分茶。笑盈盈,溅汤温翠碗,折印启缃纱。’只可惜今非昔比,像词中这般的风流雅事再难见到了。” 这教授一说完,孙伟光立马接话道:“这有什么难的?分茶不就是茶百戏吗?诸位有所不知,我的这位师妹跟在我师父身边时,最擅长用茶百戏逗他开心了,不妨让她给咱们露一手!” 这话一出,众人皆愕然。 只有孙伟光还兴致勃勃地看着爱浓道:“怎么样?楼师妹可愿意赏脸?还是说多年不在师父身边,手艺已经生疏了?亦或者不愿意给师兄这个薄面?” 气氛太尴尬了,空气好像凝固住了一般,每个人都在看眼色,只有孙伟光还不明所以。 孟超实在没忍住,小声与江生嘀咕道:“这个孙教授当真是南大的教授吗?他难道不知道王千秋的这首《风流子》中描绘的主角是江南歌伎?这个时候让楼老师出面分茶,不是明摆着在羞辱她?” 第二十二章 乒乓嘭 江生也早听出词中之意,但凭他对孙伟光的了解,起初他并没觉得对方是在有意为难爱浓,这家伙常年在国外待着,未必真的懂那句词的含义,顶多是想用爱浓的手艺给他自己长脸罢了。 可是当他看到孙伟光脸上对爱浓嘲讽的表情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小瞧了这家伙,回想今日种种,他今天这一出,分明就是冲着给爱浓难堪来的。 “我其实——”江生站了起来,想要替爱浓解围,但是小茶桌那边忽然发生了状况。 “楼老师,您被烫伤了!” 一个女同学惊呼,众人的视线才聚到了爱浓这边来。 只见爱浓缓缓抬起手臂,若无其事地看向手背上的一片红肿,勾唇自嘲道:“瞧我,可真是笨拙,一点小伤,大家不用放在心上,只是这分茶的事——” 爱浓话说一半,看向龚良玉请示,龚良玉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沉声道:“这里的事你不用管,快去处理伤口吧。” 江生的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爱浓的手,竹叶大小的灼伤,很快便起了水泡,只是简单处理一下,怕是没那么容易好。 江生再呆不住,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离开了席位,一路狂奔着离开。 “这——这个学生怎么如此唐突?” 坐在他身边的教授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埋怨。 龚良玉虽然已经习惯了江生的唐突,但毕竟关乎清美的脸面,这下丢人丢到外校去了,他的心情也并不是很美丽,不禁瞥向昨晚力荐江生出席的孙伟光,眼中带了些许埋怨。 孙伟光只好尴尬替江生解释道:“也不要这么武断的下定论嘛,孩子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来不及讲话……” 话说到这儿,连他自己也无法被说服,也觉得江生真是不争气,他费那么大劲儿让他在业内几位顶尖人士面前露脸,为他前程铺路,他却半点也不领情,真是跟他那个走了狗屎运却不求上进的爸爸一个德行! 爱浓盯着江生背影看了片刻,与其他学生代表交代几句,便离开去处理伤口了。 江生其实是去买烫伤膏了,他小时候被烫伤过,知道烫伤的痛苦,若是不能及时处理,真是蚀骨钻心的痛。 尤其爱浓烫到的还是手,做建盏的手! 这样下去,恐怕会耽误她毕业吧。 可等他气喘吁吁拿着烫伤膏回来时,会议已经结束了,教授们早已离席,连孟超都不见了,只剩两三个学生代表在收拾席面。 “学姐——楼学姐她没回来吗?”江生焦急问道。 “楼学姐?”同学纳闷儿,而后反应过来道:“你是说楼老师吧?她应该还在洗手间冲洗伤口,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她还在那里,不过你可以在这儿等她,她说好了回来收尾的。” 江生听到“洗手间”三个字时,就已经冲过去了。他是第一次来紫竹园,找了一阵子才找到洗手间,可到了门口他忽然犹豫地顿住了脚,毕竟是洗手间,要是爱浓正在方便,他现在进去多尴尬。 就在他徘徊踱步之时,洗手间里面突然传来了孙伟光的声音。 “真狠呐,为了不给大家表演茶百戏,竟然烫伤自己的手?别以为我没瞧见你是故意的!” “多谢教授赞我勇敢坚毅,小女子承让了。”这是爱浓的声音。 江生瞪大了眼睛,原来不是他的错觉,她真的是故意烫伤自己的手的! 孙伟光像是被爱浓气到了,冷哼一声道:“好!好得很!我当是什么人,妄想色诱师父上位做传承人不成,竟然背叛师父另投他门? 如今我倒真见识了!师父他老人家高风亮节,一世英名,座榻之下岂能容得下你这种惯会耍手段使伎俩的奸诈小人?难怪你会被封杀,封杀的好,大大的好!” 孙伟光的言语相当过分,江生有想进去帮爱浓解围的冲动,可里面再度传出了爱浓的声音。 “你既然都知道这些,昨天晚上依旧答应龚教授要做我的外审老师,想必就是为了羞辱我吧?” “你说的没错!我怎么可能会给背叛师父他老人家的人抬轿子,让你顺利毕业?你不要以为你投靠了龚良玉就万事大吉了,他这个人最是死脑筋,不懂得变通,只要师父他老人家还在世,你想在陶瓷届拥有一席之地,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孙伟光洋洋自得,口气甚至有点狂妄。 江生再忍不住,终于迈开了腿想要冲进去,可洗手间里再度传来了爱浓的声音。 “教授对陆见平的感情真是感人。 不过要是让大家知道你只不过跟他一起喝了杯茶,就到处跟人家说自己是他的亲传弟子,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获取出国留学的机会,不知道刚刚桌上那些人还会不会继续捧你的臭脚?而你那因为薪资不满意故意拖着不签的合同,南大还会不会继续追着你签?” “臭丫头,你怎么敢直呼师父的名讳?” “乒——!” “乓——!” “嘭——!” 接二连三的摔打声让江生再不能忍,生怕爱浓会吃亏,他一个健步就冲了进去,拳头都握紧了,却看见孙伟光被爱浓用膝盖顶住了后背上的双手趴在地上,头被爱浓按着险些要在地上摩擦。 “臭丫头!你还不快放开我?你别忘了你论文外审还在我手上!你可不要太嚣张了!” “嚣张?我这个奸诈小人,嚣张一点又如何?” 爱浓说着,膝盖又用力向下压了压,疼得孙伟光哇哇大叫,直喊救命。 “我要报警!这可是在首都!我就不信还没王法了!” “你报啊!正好我也要报呢!南大教授袭胸猥亵,怎么着也得上个热搜吧。” 江生看得一愣一愣的,又默默退了出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他一路小跑回到了紫竹园,只剩一个学生代表等在那里,见他回来忙问道:“可看见楼老师了,她叫我们把东西收拾一下留在这边,可是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要怎么搬走?” 第二十三章 点茶法 “你先回去吧,”江生打量了一下,除了茶桌上的茶粉茶具一应物件,其他器具都已经收好装箱,齐整地摆放在小茶桌旁了,“我在这里等会儿学姐,待会儿我帮着拿回去就是了。” “你一个人行吗?”那男生打量了江生一眼,个子倒是不矮,只是长得奶呼呼的,看起来不像很有力气的样子。 “行!怎么不行?” 江生的胜负欲瞬间被激起,下意识撸起袖子,露出青筋明显拥有张力线条的臂膊。 那男生看得一阵乍舌,摇了摇头就准备走,江生却忽然叫住了他:“稍等一下,帮我个忙。” 江生说着,拍了拍自己胸口处道:“麻烦把手放过来一下。” 那男生震惊:“我不过是小瞧了一下你的身材,用不着跟我秀胸肌吧?” 江生忙摇头,他想着爱浓最后跟孙伟光说的话以及对方的惨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爱浓一个瘦削女子是怎么把孙伟光一个人高马大甚至还有点胖的男人制服的。 “总之你先把手放过来吧,求你了。”江生冲人撒娇。 那男生直接一个受不了,但真的很好奇江生的胸肌到底有多厚才能显摆成这样,于是真的把手放了过来。 “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爱浓忽然出现,拉着一辆小拖车,足以把这边的器具一次拉走。 江生和那男生一齐愣住,而最尴尬的是那个男生,因为他的手已经放在了江生的胸口,甚至还抓了两下。 江生一脸震惊看过去,还没说话,那人就直接尴尬地跑掉了。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学姐——”江生追着爱浓在茶桌边坐下。 “要喝茶吗?我来帮你点一杯吧。”爱浓顺手拿起装着茶末的茶坛。 “不用了,我其实是想——” 江生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烫伤膏,目光定格在爱浓的烫伤上,红肿经过冷敷之后似乎没有进一步扩大,只是水泡依然明显,那么纤嫩的一只手上多了这么一处伤口,莫名让人心疼。 “学姐,你的伤——” “这不算什么。” 爱浓在茶桌边坐定,继续说道:“点出一盏好茶之前,先要经过碾茶、罗茶、候汤、熁(xié)盏等几个步奏,而茶粉精细是基础中的基础,像这样的程度是远远不够的。” 说话间,爱浓竟将茶坛中剩余的一点茶粉直接倒掉了,看得江生心疼不已,原本他还想跟爱浓要一点回去养盏,分明刚刚教授们品茗时没人挑出毛病来,爱浓竟还嫌不够好? 只见爱浓用打火机点燃茶炉,夹一小块新掰下来的茶饼放在炭火上炙烤。 江生忍不住去看她丢在桌上的打火机。 是了,第一次见到爱浓时,她手里把玩的就是这只打火机。 虽然戒了烟,但还是随身带着打火机,想必这东西一定对她有特殊意义吧。 江生想起在表姐婚礼上听到的流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学姐,你手上的伤不易受热,还是你教我,我来操作吧。” 江生说着要去接爱浓手里的茶夹,可爱浓却丝毫没有要递给他的意思,她甚至连头都没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炉中炭火道:“若想品茗时最大限度激发茶香,需在研磨前炙烤茶叶,闻到像现在这般的焦香后就可以停止。” 爱浓说完,看也不看江生,将炙烤后的茶饼倒在一张净皮宣纸上,细细包裹起来,开始用茶锤敲击密裹的茶饼。 “密裹除了可以防止锤茶时茶末四溅造成浪费,最重要能避免茶色快速氧化而由白变黄。净皮宣纸的含檀皮量超过60%,韧性很好,最适合包裹茶叶。” 江生不由被爱浓的专注吸引,从而跟着很认真地听了起来,下意识开始发问:“原来如此,不过学姐,白茶不应该是白色的吗,怎么是紫黑色的?” 爱浓瞥了江生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白团茶属于发酵茶,为了长久保存,过黄后茶叶表面会生出一层蜡面。庄季裕《鸡肋篇》写道:‘官焙有紧慢火候,慢火养十日,故茶色多紫,民间无力养火,故茶虽好面色亦黑。’所以上好的白团茶,应该是内白外青紫。” 爱浓说着,将净纸打开,果然瞧见了紫黑色蜡皮之下的白色茶末。 不等江生惊叹,爱浓已经将锤碎的团茶倒入茶磨中研碾成细末,之后又用茶罗将茶末筛细两遍,落入茶坛之中。 江生仔细观察,确实比方才教授们喝得更精细,可是这样好的手艺,爱浓为什么不在刚刚的场合施展,也好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兴许会有助于她外审呢? “茶末虽好,汤也要好,火候便是第一要务。‘未熟则末浮,过熟则茶沉。’” 爱浓说着,将盛好水的汤瓶置于炭火上继续说道:“所谓汤的火候,就是点茶时用的开水的温度。” 说话间,她将可燃物点燃扔进茶炉中,一只火苗淘气窜出,差点烧到她的手。 江生实在看不下去,再度提出要帮她处理伤口。 “我说了,我没事。” 这分明是警告了,江生不再说话。 不多时,汤瓶中传来小水泡撞击瓶壁的窸窣声,爱浓便将汤瓶取下,用茶钳夹着一只建盏在炭火上烤了一圈。 “这一步,便叫做熁盏,接下来调制茶膏。” 爱浓说着,将热好的盏放到桌面,取两勺刚刚研碾好的茶末放入,加少许水调成茶膏。 “眼下才终于能开始点茶。” 她边说边左手拿汤瓶注汤,右手用茶筅击拂回还搅动茶膏。 “宋徽宗《大观茶论》中说要注七次汤,我曾经仔细按照他的说法研究过,果然搅出的乳花色白盛雪。” 爱浓一边描述过程,一边操作,左手拿汤瓶,右手用茶筅,甚至不曾扶住茶盏,而那茶盏纹丝不动,即便爱浓的茶筅轻微碰触盏壁,使得茶汤晃动,也丝毫不受影响。 六注之后,茶面已经浮上一层厚厚的乳花,浮面紧贴盏壁,久聚不散,花色鲜白,着水无痕。 “现在你可看到用建盏斗茶的好处了?” 爱浓忽然发问。 江生愣了一下后连忙点头。 “嗯,建盏胎厚釉厚,底盘稳固,不惧茶筅击打,茶汤也不容易飞溅,且乳花为白,建盏为黑,黑白分明,更容易看清乳花的咬盏程度,展示出来也更加美观。” “正解。” 爱浓看也不看江生,拿起汤瓶继续注水,却不再像方才那般搅动茶筅。 江生以为她是被自己打岔,一时忘了,忙要提醒,却忽然发现茶面上跃然出现一副画,画的是五个人背手并排站在一个女子的对面,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仰头看着女子,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月光皎皎,女子的唇角上扬着,好像心情不错。” “这是——?” 第二十四章 痒痒的 茶面上的图案分明是江生和爱浓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她记得,她分明都记得! 江生看向爱浓寻求答案。 爱浓却说:“没错,这就是茶百戏。” 她把那盏茶递到江生面前,眼见着茶面上的图案渐渐消融,爱浓的脸上也爬满了某种惆怅。 “我曾经为了讨那个人的欢心,真的很努力练习这种把戏来的。” 随着爱浓的声音落地,周遭的空气也都变得冰冷起来,她的情绪真的很容易感染到江生。 讨他欢心? 谁? 陆见平吗? 两个人之间,真的是传闻中的那种关系? 江生只允许自己思考了一瞬便猛地摇起头来。 “不是的!陆见平对学姐有恩,又是学姐的长辈,你那个时候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对一个对自己有恩的长辈,学些把戏让他开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句话本该是江生自我安慰的心里话,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出了口,而且每个字都被爱浓听见了。 爱浓没说话,静静地盯着他看,看到他心虚,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解释道:“我并不是会随意听信谣言的人,只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个很聪明的人,很多事情想要联想起来,并不难。” 谎言在爱浓那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面前根本不攻自破,江生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只得转移话题道:“其实我是想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母亲是哥大艺术学院的荣誉教授,虽然她的主攻方向是视觉艺术,但是如果我的父亲愿意给出指导意见的话,你的外审可能——” 生怕爱浓理解不了自己的话,江生不得不又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有意在炫耀自己的家室,其实我的父亲是——”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爱浓的脸色已经冰冷到了极点,而她的声音更冷,江生觉得仿佛有一把利剑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歹我也曾经是陆见平最得意的门生,随他一起在陶瓷届受人膜拜。还是你觉得我导师那么大的人物,人脉还不及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大一新生?” 江生有点无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爱浓,不同于第一次见面的善意严厉,这会儿的爱浓仿佛彻底被激怒了,化身一头猛兽,让人难以靠近。 “学姐,我——我怎么会瞧不起你?我只是想要帮你的忙——” “可我不需要帮助,尤其是你的帮助!” 爱浓说完,终于不再看江生,开始收拾器具,一箱一箱地搬到拖车上去,江生每每想要帮忙,都被她严词拒绝。 可看着她烫伤处的水泡在刮擦中几近破裂,江生终是没忍住,上前拉住了爱浓的手。 爱浓惊诧地想要挣脱,江生却紧紧拽着不肯松手,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药膏,用嘴咬开盖子,撕掉了封皮后,轻轻地在爱浓的伤口处涂抹。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我的气,无论如何是我错了。你要气我怨我一直不理我都好,但至少让我替你做这些。” 江生说着,抬起爱浓的手,在涂好的药膏上轻轻吹气,好让药膏迅速成膜,仿佛这样爱浓的伤就能好得快一些。 温暖而窸窣的小风吹得爱浓痒痒的,下意识又要把手抽回。 “别动!除非你这段时间都不想烧瓷器了。” 这种警告果然有效,江生终于收获了长达一分钟的宁静,就这么静静地抓着爱浓的手,帮她上药,吹气,按部就班地处理。 直到没有什么可以再做,他终于放开了爱浓的手,却不再看她一眼,而是从她另一只手上取下了拖车的拉杆,“送到系里的仓库就可以了吧?” 江生说完,也不等爱浓回答,头也不回地就拉着拖车走了。 他真的很怕爱浓再拒绝她。 不为自己伤心,只是心疼她再这样倔强下去会伤到自己。 可他没想到的是,仓库的门是上了锁的,而钥匙应该在爱浓那里。 换做平时,他肯定庆幸又多了一次能跟爱浓联系的机会,可这次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先开口找她,而正在他左右为难,在仓库门口徘徊的时候,孟超突然带着钥匙来了。 “没等太久吧,Bro?” 江生不解:“你怎么会有仓库的钥匙?” “班主任给我的呀,他说你来仓库还东西没带钥匙,让我给你送过来。” 林文瀚? 江生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爱浓叫林文瀚送的,孟超不过是又转了一手。 但现在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他做多少努力,爱浓始终是爱浓,那个不会对他有情的爱浓,有这样的台阶下,她甚至都不愿意追过来安慰他一下。 江生的情绪瞬间down到了谷底,坐在仓库门口不肯起来,但是他很快发现坐在身边的孟超好像比他更down。 “你什么情况?”江生问孟超,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见别人心情更不好,好像一瞬间就没那么伤心了。 “别提了,我才知道最近为什么桃花忽然那么好,还以为是我的才华声名远扬,结果——” 孟超看了一眼江生,欲言又止,但江生明显感觉他对自己有嗔怪之意。 “你别这么吊人胃口,快点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江生有点急。 “嗨!” 孟超就不是能藏住事儿的人,没忍两分钟还是说了。 “你当我刚才出去约会,约我的女生是谁?” “哦。原来你刚散会跑那么快是去约会了?”江生恍然。 “你别打岔!是那个张小娴,她把我当成了你,贪图你的美色才加的我!” 江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哎——!不会吧,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没有,她亲口跟我说的,就那天你替我去上选修课,自己说你叫孟超!而且不光是她,其他的小姑娘加我也是这个原因!” 孟超说着,想到刚才身份被揭穿后张小娴损他的那些话,心里哇凉哇凉的,要说他长得其实还说得过去,又有才华加持,何至于被人贬低到那种地步?这都怪江生长得太好看了! 这样想着,孟超再一次看向自己的好兄弟,忽然破涕为笑。 “不过我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Bro,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晨跑怎么样?” 第二十五章 心已死 江生觉得孟超莫名其妙,一个每天通宵打游戏,就借着早上那点时间补两个小时觉的人,竟然要去晨跑? “你没事吧?晨跑?” “你去不去吧?是兄弟就陪我去!” 孟超继续怂恿江生:“你失恋不省人事那段时间都是谁没日没夜伺候你的?就这么点事儿你不肯帮忙?太没良心了吧?” “恩,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其实还可以更没良心。” 江生不再低落,开了仓库的门,把拖车里的东西搬了进去。 孟超犹犹豫豫,终于透露道:“其实那个张小娴,她明天要去晨跑。” 江生愕然,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凑过去问道:“你什么情况,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孟超还不承认,立时提高嗓音否认道:“我现在也很讨厌她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被她看扁!嫌我长得不如你?我明天穿着跑步服这么一秀,我看她还不被我健美的身材给迷死!” “哦——”江生拉长声音,“还说你不喜欢人家?” “我就是不喜欢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了?” “两只眼都看见了。” “神经!没有的事儿!” “那你紧张什么?” “我紧张?我紧张了么?我没紧张呀。你就说你陪不陪我去吧?”孟超被江生问得忽然有点语无伦次。 江生噗笑一声,摇头道:“不去。” “为什么呀?” “怕你适得其反。”江生说完,收起仓库的钥匙准备走,却忽然又把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了。 这个钥匙,得还给爱浓吧。 江生这样想,忽然生起一股无名火,顺手把钥匙丢给了孟超,“你拿过来的,你拿回去还给学长。” 说完他便走了。 孟超看着手里的钥匙目瞪口呆:“不是——合着我来送钥匙给你是多管闲事儿了呗,你良心不痛吗杜江生!” “哦,不痛。”江生头也不回。 心死之人,哪里还会心痛? 晚上回到宿舍,江生看到桌上那只爱浓送来的盏,第一次真的起了要好好养它的心思。 “老K,你说你在帮家乡的茶叶带货是吧?多少钱?我买一些。” 舍友老K这会儿正在摆弄他的茶叶,一听这话,忙咧嘴笑道:“咱俩之间就别提什么钱不钱的了,我送你一包先尝尝,你喜欢喝的话就帮我推荐一下,以后你的茶叶我包了就是。” 老K说着,顺手递了一包过来,是毛尖,而且是明前的,闻起来很香。 江生也没跟对方客气,拿了几片茶叶放入盏中,提着水壶就冲起茶来。 茶叶卷曲的条索很快在水中舒展开来,慢慢析出茶汁,香气更胜。 “你不会是现在就要喝吧?这茶喝了可提神的很,你当心晚上睡不着觉。” 老K一脸震惊。 江生苦笑,睡觉?他本来也睡不着觉,于是他又继续往盏里面加水。 “暴殄天物啊你这是,”老K赶紧上来拉住江生的手,“茶哪能这个泡法?营养成分都被你破坏掉了。” 他说着,把江生那碗茶倒掉了,一边操作一边说道:“咱们这个毛尖,是高香型的绿茶,冲泡之前要先热盏,你刚刚热过了,这步就略过。” 说话间,老K抓了一小把茶叶放在盏中,轻轻摇晃,递到江生的鼻翼下面,“闻闻,是不是比刚才更香?” 江生轻轻嗅了一下,确实比刚才香了不少。 老K于是将盏拿回来,开始倒水冲泡,先到了五分之一的凉白开进去,停留30秒后,才开始倒沸水。 “高香型的绿茶要用90℃左右的水冲泡,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有它的营养成分。而且茶水不宜倒满,百分之七十左右就行了,太满一来端起来容易溢出来烫到手,二来你这个盏是敞口盏,倒得太满它凉得快,会影响口感。” 老K又说了几句,直到过去两三分钟,见茶汁慢慢析出之后,才端起来给江生道:“尝尝吧,刚喝进嘴里可能有点苦,但是回甘很快,保证你第一次喝就爱上。” 江生听话地喝了一口,“不苦啊,甜的。” 老K震惊,竟然还有人不觉得他家茶苦?那他也太能吃苦了! 于是他接过茶来也尝了一口,竟然真的不苦! “你这是——”老K开始观察江生的盏,“污泥建吗?” 不怪老K说不出“建盏”两个字,实在是爱浓给江生的这只盏,没有兔毫、油滴这样的明显纹路,老K一时也不敢认,才用了“污泥建”这个建盏的别称。 江生点头应“是”,老K恍然:“那就不奇怪了。喝有点杂味的茶,用污泥建最好了。” 他说完又忙捂嘴,怎么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江生,他家的茶不是上等好茶吗? 但是江生好像也没当回事儿,拿着那盏一口接一口地喝茶,每喝一口,他看那盏的目光中就添一抹深情,看得老K一愣一愣的。 虽说是个好茶器,但江生这样的富家公子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只盏可是连兔毫都不是,至于这么宝贝吗? 他不知道的是,江生哪是在看盏,他是在想送他盏的爱浓啊。 老K家的茶果然提神,一整晚江生都没睡着,几次试图入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干脆跑阳台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大洋彼岸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电话那头传来很吵闹的音乐声,一听就知道母亲又在家里开派对。 “儿子,怎么这个时间你会给我打电话?想妈妈了?”自从江生拒绝出国之后,母亲对他比从前热络了许多。 “没有,你说爸爸年轻时很木讷,是你主动追的他对吧?”江生问完这话,自己都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竟然想要向母亲取经? 杜奉先和沈梦华的爱情,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复制,两个人是彼此世间唯一真爱,至于他这个亲生儿子,意外得像个第三者…… “你说什么儿子?太吵了,妈妈听不清。” 可是江生已经把电话挂了。 没一会儿,江生的父亲奉先走过来问:“谁的电话?江生吗?” “恩,好像问当初是不是我追的你?” “怎么会?分明是我追的你。”奉先一口否认。 梦华震惊:“胡说,你何时行动了?就连结婚都是我先提的。” 奉先洋洋得意,从背后搂住梦华道:“我以美色示你。” 第二十六章 桃花园 江生挂断电话,内心百感交集。 从前他不懂事,总觉得父母撇下他一个人在国内,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多少有点不负责任,他当时还未成年,至少要留一个人在他身边照顾一下吧。 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这才是爱。 即便她内心冰凉满身荆棘也要拥抱她,一刻也无法放手,什么也没有待在她身边相濡以沫更重要,这才是爱。 至于旁的事情,说他没良心也好,算他对不起也罢,他真的无暇考虑。 江生紧闭双目靠在阳台的墙壁上,脑海中回想着昨天爱浓拒绝他帮助时的眼神。 她一定对他很失望才会有那种眼神吧。 她在陶瓷界沉浮那么多年,又是大他那么多岁的学姐,竟然被他一个刚刚成年的家伙小瞧,换成是谁都会生气吧。 如果他的爱会给爱浓带来困扰,那么放手是不是也是一种成全? 一想到这儿,江生就心痛难忍,一丝咸涩落入喉咙,实在让他哽咽。 这时,天边一抹亮光扫到他眼上,仿若骤然升入天空的烟花,瞬间照亮了整个宇宙,暖暖的,让人忍不住睁眼去看。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漫天华彩,熠熠生辉,江生整个人被光包裹着,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里冒出一条消息,是爱浓发来的,可是江生并没有注意到,他被彩云吸引,忽然想起孟超昨天的提议,回到宿舍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不是说要去晨跑?去啊!” 学校体育场上,穿了一身紧身跑步服的孟超,看向身边同样装备齐全的江生,没好气地道:“不是吧兄弟,叫你来给我当下绿叶,你用不用这么秀啊?” “秀?我有吗?”江生不明所以。 孟超无语,“你还不够秀,你看你穿得多帅?这会儿路过的女生都在看你,谁还看得到我了?” “我穿得帅?帅吗?” 江生纳闷地看了一眼自己,黑色紧身速干衣,外搭白色运动短裤和一件荧光绿的短袖卫衣,白色运动鞋,很普通的晨跑装束啊。 “你这还不够帅吗?”孟超指着江生优美的小臂线条,差点就要爆粗口:“你小子练过你怎么不早说?我喊老K来都不会喊你!” “我说了呀。”江生表示很无辜。 “放!我怎么没听见,你啥时候说了?” “拒绝你的时候。” “没有,你绝对没说。” “说了,我说怕你适得其反。”江生已经开始压腿,天凉,晨跑之前要做好热身运动。 孟超却忽然猛烈拍打他的后背,小声催促道:“别说了,滚滚滚,快滚,有多远滚多远!” 江生皱眉看他,就见他正盯着体育场大门的位置,张小娴刚刚从那里进来。 江生会意,识趣地躲开,开始在体育场上闲逛。 清美的体育场很大,分为足球区、篮球区、排球区和网球区,跑道分布在足球区四周。 如今足球区已经不能待了,江生只好往其他区域游走。 排球区和网球区空空荡荡,没什么好逛的,篮球区一大早就聚满了人。 江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勾起了许多回忆。 高三之前他也曾是篮球场上的常客,后来为了准备出国,被母亲安排着四处上补习班考雅思托福,倒是很久没打了。 “哥们儿,会打球吗?尿急,替我玩会儿?” 有人发来邀约,江生正犹豫的时候,却在球员中看到了面色潮热的梁羽生,鬼使神差地就加入了对方阵营。 此刻梁羽生正在控球,江生主动上前拦截。 自从上次江生在餐馆醉酒出丑,在梁羽生心里就形成了弱鸡的印象,这会儿看见江生如此不知死活的模样,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刚上场,悠着点。他们都是常年在这边打球的,手上可没个轻重,不小心弄伤了你,林文瀚该找我拼命了,到时候我跟爱浓也没法交代。” 梁羽生说着,一个虚晃,企图从江生眼前过人,谁知他人都准备三步上篮了,才发现自己手里没有球! 再一回头,江生运球在原地等他呢。 “学长说笑了,我有嘴,真受伤了自己会向学姐交代,不劳您费心。” 他说完一个转身投球,进了一个三分。 正好刚去上厕所的人回来了,江生便准备潇洒退场。 “等一下江生。” 梁羽生叫住他,自己到球场边上的书包里取了面包牛奶出来,交给江生道:“你要是去三餐吃饭的话,帮我个忙,把这个带给爱浓。” “学姐在三餐?”江生瞪大眼睛。 梁羽生却摇头道:“三餐背面的乒乓球桌边上有块空地,平时很少有人过去,爱浓每天都在那儿晨练,我怕她又不吃早餐,特意给她准备的。” 江生看了一眼梁羽生手里的早餐,“那你自己怎么不去送?” 梁羽生挺无奈的,苦笑道:“你不了解她,她从不愿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所以我想如果找你替我转交,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她会不会多少吃一点。” 梁羽生说着,也不管江生同不同意,把早餐往江生怀里一塞,轻轻拍了拍江生的臂膀道:“她胃不是很好,老不吃早餐早晚要出事儿的,你是个聪明孩子,多劝劝她。”说完,他又回去打球了。 江生偏头看了梁羽生好一会儿,决定帮他这个忙,把早餐吃了。 三餐作为学校里伙食最好的食堂,每天的人流量都巨大,门前车水马龙,吵吵嚷嚷不亦乐乎,谁能想到它的背面竟是一片世外桃源。 不夸张,真是桃园! 只不过现在不是桃花开放的季节,一眼望过去,光秃秃的,全是红褐色的枝丫,好在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在背阴处还没有化,积在桃枝上,又是别有一番风趣。 来清美快两个月了,江生才知道学校里还有这种好地方。 再往里面走几步,江生便看见了正在晨练的爱浓。 她穿一身素色练功服,背对着江生。 江生愣在原地,半天才犹豫着开口。 “学姐?真巧啊,竟然还能在这里遇见……” 第二十七章 成全我 爱浓戴了耳机,并没有听见江生讲话。 江生不想过多打扰,于是静静地坐在后面的椅子上看爱浓晨练。 她打的像是太极拳,但又不太像。 江生其实也拿不准,毕竟他对于太极拳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大西瓜,中间切两半,你一半,他一半……”的层面。 但爱浓的拳法很有力量,不是那种表面意义上的力量,而是说每一次出手都必有回响,江生在心里想象着自己站在爱浓的对面与之对打,十次有九次都是败局。 看到这里,他终于明白爱浓昨天是怎么把孙伟光给制服的了,听说那家伙在爱浓那里没占到便宜,昨天下午气急败坏地跑到龚良玉办公室告状,动静闹得很大。 不过龚良玉应该没有站他,不然他也不会在推门出来后,还不顾形象地回头咒骂道:“真是死脑筋!难怪这么多年都还窝在国内大学里当个穷酸的教书匠!” 昨晚江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感到一时畅快,但同时又有点为爱浓担心,如此一来,她外审的事儿就又没有着落了。 江生想到这里,看着爱浓的眼神中不觉爬满了担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爱浓转身时发现了江生。 江生有点懵,爱浓怎么知道他是特意来找她的? “额,那个——”江生起身上前,开始后悔自己在来的路上吃了梁羽生给的早餐,“我是陪同学晨跑,偶然经过这里的时候发现你在这儿,就在这儿看了一会儿。” 在爱浓面前撒谎实在太难了,江生下意识抓着头发,笑得很尴尬。 爱浓却似乎不怎么介意,收起了手上的动作,左右看了看问道:“那你同学呢?” “啊?”江生也跟着回头,好像真有个同学在等他似的,“这帮损友,一定是看到哪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把我抛下了!” 没错,这次可不算他撒谎,孟超就是为了追张小娴,把他推开了,不然他也不会有机会见到爱浓。 但是继续在这件事情里自证下去实在是一种煎熬,于是江生很快回过头来,摸着肚子问道:“学姐你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去吃饭吧。” 江生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三餐道:“正好这不就是食堂吗?” 爱浓撇嘴笑,去旁边拿了衣裳道:“不了,我不吃早饭,你留着生活费自己花吧。”她说着便要走。 “你误会了学姐,不是我请你!”江生说着,在爱浓的注视下掏出口袋解释道:“是我没带饭卡和手机,所以想问你——能不能请我吃个早饭?” 他真是为了叫爱浓吃个早饭,脸都不要了,明明这会儿嘴里都还有刚喝过的牛奶香,为了不露馅,他甚至在说完话后还悄悄用舌尖舔了下嘴唇,生怕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被爱浓发现。 结果爱浓竟然直接从包里掏出饭卡递给了他。 “去吃吧,吃完了记得还我。” 江生傻眼,绞尽脑汁道:“可是我一个人是吃不下饭的,再说这样一来,我就又要找机会去给你送饭卡,我们就又会见面——” “你这么不愿意再见到我吗?”爱浓打断他。 “啊?”江生一愣,脱口道:“我怎么会不想再见到你?只是我以为你并不想见我。” 说完这话江生又后悔,就算爱浓是真的不想见他,怎么可以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不光会叫爱浓尴尬,而且会把他以后去见爱浓的路都给堵死吧。 爱浓果然沉默了几秒,忽然苦笑道:“所以你早上没看手机?” “手机?”江生回忆了一下,挂了家里电话看到日出之后,他好像就直接进宿舍叫孟超去了,后面换衣服又觉得带手机跑步太麻烦,干脆就扔在了宿舍,好像确实没看过。 不过爱浓为什么好端端地忽然问他的手机? “我没看啊。”江生回答。 爱浓有些震惊,“所以你来这儿遇到我就真的是巧合,是偶遇?” “这个——”江生犹豫了,叫他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受梁羽生所托来送早餐,却因为嫉妒把早餐吃了这事儿呢? “嗯——啊。” “行,走吧。”江生正在犹豫之际,爱浓已经拿着东西走了。 江生急忙追在后面,“什么走吧?要去哪?” “我陪你吃这顿早餐,免得你以后还要跟我见面。” 说话间,爱浓已经到了三餐的拐角处了。 江生连忙跟上,并解释道:“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学姐。如果可以,我想要每天都和你见面!” “不是,我这样说你一定会觉得我很轻浮,我肯定不是一个轻浮的人。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其实——” “你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啊?什么?” 江生脱口而出后才幡然醒悟,原来爱浓压根就没听他解释或者说根本就没在意。 爱浓看着他,叹气道:“我想安静一会儿,你可以成全我吗?” “额?哦。”江生感觉爱浓有些厌烦了,连他自己都厌烦这种不断的自证了。 “那么你可以自己去买点早餐吗?” 爱浓说着,将饭卡递给了江生,“你放心我不会走的。”她指着身边的座位,哄小孩一样地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好嘞,马上就来。” 江生乖乖接下饭卡,一溜烟地走了,他真怕再待下去就把爱浓气走了。 有时候他也觉得一直在爱浓身边不停说话的自己很聒噪,可除了这样他还有什么机会能多了解她,多听听她的声音? 他不知道爱浓爱吃什么,所以拣了一些养胃的早点,每一样都买了双份,端上桌的时候,看着满满两托盘的蒸糕、煮鸡蛋、黏玉米、肉包、小米南瓜粥,爱浓都震惊了。 “确实是在长身体的年纪,吃的还真——” “多呀”两个字爱浓没说出来,大概是怕江生不好意思。 结果江生只拿了一颗煮鸡蛋,就把两只托盘都推到了爱浓面前,毕竟他刚吃了一整块比他脸还大的手撕包加一瓶250mL的热牛奶,实在是吃不下其他的了。 “不知道学姐喜欢吃什么,所以就都多买了一些。你挑喜欢的吃就行,剩下的我打包回去给他们吃,不会浪费的。” 爱浓:“???” 花姐的钱请客,你挺仗义呗! 第二十八章 中庸美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学姐。”江生说着,故作兴奋地说道:“刚刚在那边看到有包月早餐,充300送100,而且还给送餐的活动,我就帮你充了一学期的,以后你就算不想来食堂,也不愁没早饭吃了。” 爱浓:“???”这是什么没边界感的死小孩儿? 然而让她更震惊的还在后面,只见江生啃了一口蛋壳里没扒干净的蛋清后继续说道:“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电话,所以留的是我的号码,以后我早上微信问你在哪儿,你可得回我啊。不然可就便宜我了。” 爱浓:“!!!”我凭什么?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一口气往饭卡里充那么多钱,奈何这是学校给的餐补,都怪她平时很少在学校吃饭,卡里剩的钱有点多。 爱浓的愤怒江生不是没看出来,可他依然要继续装傻,要不这样,爱浓怎么肯按时吃早餐呢?再说终于有了一个能够正当联系爱浓的理由,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不过爱浓看上去好像真的有点气,她这会儿一句话也不说,把一块蒸糕捏了又捏,一口一口撕裂了往嘴里塞,两边腮帮鼓鼓的,甚至还有点可爱。 江生看着欢喜,下意识把小米南瓜粥往爱浓面前推了推道:“学姐你慢点吃,别噎着了,你要是喜欢吃,那边还有热牛奶,我帮你打一碗去?” 爱浓一记眼刀子过来,江生再不敢开玩笑,悄默默收回手来,小心翼翼地啃着他的鸡蛋。 可是没过多久,江生便又忍不住讲话。 “对了学姐,刚在你在后面打的拳,是太极拳吧?不过怎么跟咱们高中体育课上教的不太一样?” 听到这话,爱浓的怒气终于消散了一些,细细咀嚼口中食物咽下去后,才心平气和地说道:“确实不大一样,咱们体育课上学的是原式,我刚打的是孙式。” “孙式?”江生双眼圆瞪。 “嗯,”爱浓点头,“就是陈、杨、武、吴、孙五大太极拳流派中的那个孙式。” 江生继续发愣,他倒是听说过太极拳有很多流派,只是没有仔细研究过,不过他倒是很乐意听爱浓讲话。 “看着很有趣,不如学姐给我多讲讲?” 爱浓倒也不厌其烦,继续说道:“孙氏太极拳由武学大师孙禄堂先生创制,因为他对形意拳和八卦拳也颇有研究,所以他的太极拳式中也融合了许多形意和八卦的精髓,孙氏太极拳是对三种拳法的重构,追求运动形式和内含的高度统一。他的传人孙剑云老师,更是当代十大武术名师和健康老人。” 爱浓不愧是龚良玉的助教老师,给人科普的时候,身上都不免沾染了些龚良玉的影子。江生也见过一些老一辈手艺人,总是怕自己的手艺失传,哪怕是不收费,也要给人多讲讲,有时候难免陷入炫技的旋涡,使得讲出口的东西有些晦涩难懂,这大概是手艺人的通病。 爱浓自己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忽然收敛了想要继续科普的欲望,言简意赅地说道:“其实就是一种既能强身又能防身,而且很适合女性修炼的武种。我最喜欢它中庸均衡的内核,这点与建盏一致,所以一直练着。” “与建盏一致?” 江生没想到,太极拳竟然还能跟建盏扯上关系,爱浓果然是唯建盏至上的一个人。 “嗯。”爱浓吸溜了一口小米南瓜粥,继续说道:“正所谓‘格物致知’,‘即物穷理’。任何一件器具从造物到成器,无不体现了造物者的经验和理念。建盏作为‘帝黎同乐,僧俗共享’的茶器,烧造过程中,无不体现了‘以道制器,器以载道’的理念。 在异彩纷呈样式繁多名器屹立的陶瓷界,建盏不受外界纷扰的影响,以平淡为美,不张扬,不放纵,用一种身处于黑而胜于黑的平凡吸引着我。 它同时又是神秘的,就像同样的一套拳法面对不同的对手可以拆解成多种不同的组合,而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这套组合会产生多大的威力。 建盏也是一样,不同于其他瓷种可以提前根据泥胎和釉的特性判断出最终成品的模样,建盏的成品是完全靠天意的,不到最后一刻,会得到什么样的花纹,成功与否,你永远也无法得知。 有些窑工为了得到一件自己心仪的作品,会烧上数百万只盏,耗心耗力,无怨无悔。 在我看来,这才是艺术真正的魅力。” “听起来像个赌徒。” 江生下意识脱口,说完又觉得有点对爱浓不尊重,没想到竟然得到了爱浓的认可。 “对,在现今世界,安于平凡其实是最大的豪赌。”爱浓说出这话的时候,眼里有光,唇上有笑容。 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江生这样想。 他现在好像终于理解了爱浓处于当下这种境地也不求救的原因。 她并不痛苦,这就够了。 而且这样的爱浓真的很美。 江生这样想,忽然指着爱浓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道:“学姐,你的鼻子下面,粘了点东西。” “粘了东西?”爱浓下意识用唇去抿。 “好像是粥皮之类的。”江生继续看着爱浓的唇,那里干净的连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压根就没什么所谓的粥皮儿。 “是吗?” 爱浓当然抿不到什么,干脆要拿出手机来照,可她手机还没掏出来,江生就已经站起身来凑到了她的面前,假模假样的用一张面巾纸轻轻帮她擦了起来。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爱浓甚至都没想到要闪躲,就这么用惊讶的目光盯着江生。 江生的一颗心几乎哽在了喉咙口,却还要妆模作样地给爱浓擦嘴,仿佛只要他的动作稍有停顿,他那颗滚烫的心就会像小鱼一样跳出来在饭桌上打滚一样。 可是他现在真的很幸福,他竟然在触碰爱浓的脸哎,虽然还隔了一层面巾纸,但这也是很大的进步不是吗?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忍住欢颜。 最后还是爱浓终于忍不住道:“我猜你大概不是在帮我擦粥皮,而是想帮我卸妆吧?” 江生:“……”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纷纷埋头吃饭,江生甚至为了缓解尴尬,还帮爱浓分担了几块蒸糕和一碗粥,匆匆忙忙就去送了餐盘。 结果收银小李忽然探出头来,冲着江生笑呵呵道:“江生啊,我刚查了一下你套餐余额,不多了,要不要续个费?” 江生人长得好看又多金,人也很好说话,平时经常请同学吃饭,食堂里不少人都认识他,小李更是一见到他就找他说话。 这会儿江生眼睛瞪溜圆,赶紧给小李使眼色,小李却没看懂,还问他眼睛怎么了。 “这么俊的一张脸,别是长了针眼了,我宿舍里有药膏,要不你等我下班马上拿给你?” “不用了,哈哈哈!我没事儿,没事儿的。” 江生打了几个马虎眼,立马想拉着爱浓远离这“是非之地”,结果一回头就看见爱浓双手抱在胸前,轻笑道:“我刚还纳闷儿学校食堂不是窗口结账的吗?我来学校这么久都不知道还有充套餐这种事儿,怎么你才来就遇上了?原来你是老客户啊。” 江生刚想解释,就瞧见梁羽生撇下几个球友兴匆匆朝这边走来,老远就跟爱浓打招呼道:“这么巧?面包好吃吗?合不合你的口味?” 第二十九章 你等我 “面包?” 爱浓正纳闷儿,江生已经待不住了。 “我第一节还有课,先走了哈,学姐!” 江生说完,撒腿就跑,跑了两步又停下,站在门口回头喊爱浓:“学姐!明天早上记得接我电话!” 不等爱浓答应,他人已经笑着跑开了。 回宿舍的路上刚好撞见孟超在面包房和张小娴有说有笑,这家伙竟然装没看见他! 江生无奈摇头,加快了脚步回宿舍拿手机和课本,顺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上课没几分钟了,虽然有好几条未读消息,还有两个未接电话,他也没多在意,直接把手机揣兜里往教室赶。 今天的课同样很满,江生一整天都在各教学楼之间来回奔波。 不过下午第一节的乒乓球课上,他倒是遇见了同样在隔壁上课的林文瀚。 中间休息的时候,林文瀚主动过来找他闲聊,两个人还打了一局球。 “你小子这嘴可真是开了光了。”林文瀚一个抽球开过来。 江生眼疾手快打了回去,“学长这话怎么讲?” 林文瀚很惊讶江生的球技,作为当年差点选进省队的乒乓球神童,很少有同学能够第一次就接到他的抽球,更何况江生才刚学了没几节课。 听说他成绩也不错,难怪楼老师专门叫他照顾江生,确实是个好苗子啊。 “你还不知道吗?楼老师改课题了。” 林文瀚说着,不再考验江生的实力,打了一个很普通的回击。 结果江生竟然没接住。 “你说什么?” 那球直接从江生的手边擦过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这孩子,刚夸完你就喘上了,这么容易的球接不住?” “学姐她改课题了?这个时间点?” 江生哪还有心思打球,干脆走到林文瀚对面去问。 林文瀚愣了一下才道:“时间虽然晚了一些,不过以楼老师的能力,完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而且新的课题范围更广,可以不受陆家帮那伙儿人的控制,对楼老师来讲也算是件好事儿。” “可你不是说,楼老师是不会改课题的吗?” “那是我想浅了,要说还是楼老师聪明,同样是研究建盏的烧造工艺,不过是稍稍换了几个字眼,方向就不一样了。今天早上老龚见了课题,都没打奔儿就给过了。” 林文瀚一边说一边笑,满脸都写着对爱浓的佩服。 “什么方向?”江生也瞬间好奇起来。 “建盏烧制工艺在当代陶瓷艺术中的应用探索。你看看,一来不影响楼老师继续挖掘古法建盏的烧制方法,二来又能将建盏烧制技艺应用在更广阔的领域,拓宽建盏烧制技艺的传承性,这要是给楼老师研究明白了,历史上怎么着也得给她记上一笔。” 虽然知道林文瀚这个爱浓的死忠粉说得着实有点夸张,但江生也觉得这话说得很中听,他由衷地替爱浓高兴。 下了课,他开了手机想给爱浓发个微信祝贺一下,终于发现爱浓清早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楼爱浓『昨天下午是我太激动了,不该跟你发脾气,向你道歉。』 到这会儿,江生才明白早上爱浓见到他时为什么第一时间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可是他这个蠢货,竟然没有看到,还那么理直气壮地告诉爱浓他没看。 想着爱浓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主动为自己不算错误的行为跟他道歉,他竟然毫无反应,直接无视,爱浓当时听到他说那种话,一定已经在心里将他out了吧? 一想到这些,江生就开始坐立难安,他根本没办法忍受这种误会的存在,他要第一时间见到爱浓,向她解释清楚。 于是他立马给爱浓播了语音电话,抱着爱浓可能不会接的想法,他甚至已经开始朝着实验室奔跑。 “喂?” 手机里传来爱浓的声音。 江生停了下来,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机。 “是江生吗?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喂,你还在吗江生?” “在,”江生立马将手机贴在耳朵上,“我在的学姐,学姐你现在在哪儿,我有些话必须要当面跟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讲,麻烦你帮我跟三餐说一声,这段时间的早餐不用帮我准备了——” “为什么?”江生急切问道,爱浓真的生了他的气,甚至连早餐也不想吃了吗? “因为我在机场快要登机了,大概要出差一个月的样子。”爱浓耐心地给江生解释着。 “机场?一个月?你等我,我马上就到,一定要等我!” 说话间,江生开始拼了命地朝学校大门狂奔,拦了辆出租车就往机场赶。 “去哪个机场?” 出租车师傅一句话把江生给问住了。 刚电话挂得太急,一时倒忘了问爱浓到底去哪里出差,国内还是国外,毕竟大兴和首都国际之间隔着六七十公里,那可真是南辕北辙的距离。 江生一时答不上来,又不好意思再给爱浓打电话去问这种事,拿着手机正在犹豫之际,爱浓竟然主动打了过来。 “江生,我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登机了,恐怕等不到你来,但是你如果已经过来了的话,麻烦你帮我个小忙。教授后面的课程教案我忘记给他了,他不怎么喜欢用电脑,我把教案留在了国际机场T2航站楼的6号服务台,麻烦你过来的时候帮我带回去给教授,可以吗?” “哦,好,保证完成任务!” 江生答应着,口气里都透着失落,刚想要抬头跟师傅说去处,车都已经开到飞起了。 “小伙子,甭放弃,半个小时而已,还有机会!” “看你刚那么着急上车,是去追女朋友的吧!” “你甭看她说赶不上,其实是在提醒你时间,让你去追她!” “这小姑娘啊,都是这样,嘴上说着不要紧,别放在心上,其实心里满满的都是期待,你们小年轻不懂这个,要吃大亏的!” 师傅一路上飙车白话全不耽误,江生是一句也没听清,也压根插不上嘴,实在是开太快了,快到他一双手紧紧拉着扶手不敢吱声,生怕一张嘴心直接从嗓子眼跳出来…… 第三十章 鼎边糊 “学姐!爱学姐!” 江生在机场里看到正要进登机口的爱浓时,激动到脱口而出。 虽然爱浓纠正过他很多次,但他还是最喜欢用“爱”称呼她。 可是人太多了,他隔着又很远,他喊她的时候真都没报太大希望,但没想到爱浓竟然回头了,她不光回头了,她还一眼就看见了江生,冲他微笑。 江生欣喜到无法言说,只能拿出手机来放在耳边,指着手机示意爱浓接电话。 爱浓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也贴在耳边。 江生于是笑着说道:“我赶上了,这一次我赶上了。” “你别着急,喘口气再说话。”爱浓说。 “我会把教案好好给教授拿回去的,你知道我一直很听你的话。”江生继续说道。 爱浓:“???也不用这么正式,你随便拿给他,他也不会介意的。” “我会帮你看好教授,每天都跟你汇报他的情况,所以你一定要接我电话。”一想到又有一个月见不到爱浓,江生就有点难过。 “额?教授又不是犯人,干嘛要看着他?不过他血压倒是有点高,你要方便的话,可以提醒他按时吃药,但其实——” “我一定会的,我会三餐都去检查,看着他把药吃下去之后,再跟你汇报!你一定要接我的电话。”江生再次强调。 爱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不再说教授的事情。 “江生,你——” “学姐,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但是你一定要接我的电话。”江生第三次强调。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爱浓回头看了一眼播报,在电话里最后讲道:“我得进去了,天冷,你也赶紧回去吧,穿得也太少了。” 爱浓挂了电话,冲着江生摆了摆手,就转身进去了。 “阿嚏!” 江生一直注视到爱浓的身影消失,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原来刚在乒乓球课上看过手机之后,他就立马跑出来了,外套到现在都还在乒乓球室的椅子上挂着。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运动短袖而已。 “阿嚏!阿嚏!” 去拿教案的路上,江生还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出了机场寒风凛冽,吹得他直打颤,当晚回到宿舍就病倒了。头晕晕的,整个晚上都在做梦,说胡话。 “江生!听得到我说话吗?江生?” 江生一睁眼,就看见了爱浓的脸。 “学姐?” 再度确认是爱浓后,江生恍惚笑道:“我这一定是在做梦吧,学姐明明已经出差了,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江生头稍稍向枕头后面仰了仰,好让自己睡得舒服一些,随即冲着爱浓傻笑道:“不过学姐的脸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小了? 江生伸出手掌去比划,一个巴掌就把爱浓的脸给盖住了,他正纳闷儿是怎么回事儿,孟超的声音忽然从耳边传来。 “废话!当然是因为手机屏幕就这么大!你清醒一点,楼老师找你说正事儿呢。” 江生这才注意到原来眼前的爱浓是真的爱浓,她正在跟他打视频电话。 于是他赶紧坐了起来,甚至还有点紧张。 “学姐?您找我?” “江生,你是不是忘记帮我把教案送到教授那里了?他今晚有课,能不能现在帮我送过去?” “哦!” 江生才想起教案的事,忙朝桌上瞄了一眼,果然还在桌上,“我马上就去送!咳咳!” 他刚要下床,就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了起来,所有肋骨都跟着痛,而且还腿酸脚软,一脚下去跟踩在棉花上一样,甚至还有点头晕。 “怎么了江生?生病了吗?”爱浓问。 江生本来想否认,孟超却干脆把手机拿走道:“江生发烧了楼老师,还是我去给龚教授送教案吧,你放心,保证不耽误事儿。” 孟超说完,也不给江生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了,他甚至还贴心地又把江生扶回到床上,压了个冰袋在他额头上道:“好好歇着吧,Bro,这点小事儿交给兄弟就行!” 江生很想说点什么,可他的嗓子也突然很疼,努力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什么来。 孟超走后,宿舍里也安静了不少,江生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谁啊?” 江生躺在床上口干舌燥,费了很大力气才蹦出这沙哑的两个字。 “我!林文瀚!方便开下门不?” “哦,来了!” 江生忍着疼从被窝里出来,纵然宿舍里暖气很热,他还是冷得浑身发抖,从床到门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他也走得异常艰难。 他一向身体很好,很少生病,没想到一生病就这么严重。 门一打开,就见林文瀚举着一兜子药和一份外卖站在门口,笑呵呵道:“来,叫声长腿叔叔。” 江生苦笑,哑着嗓子问道:“学长怎么知道我病了?”说完,他伸手去接药和外卖。 林文瀚却收回了手,扶着江生往里走,“这么严重了吗?你别伸手,我来搞。” “我这个做班主任的可真是失职,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得楼老师提醒我。” “学姐?”江生眼睛一亮,身体都不那么疼了。 “可不?就连这药和外卖都是楼老师点好了叫我帮你拿过来的,她还特意叮嘱我叫你吃过了东西再吃药。” 林文瀚一边说一边将外卖打开,山和海的味道齐齐直面而来。 “真香啊,面片汤吗?回头我也整点去。” 林文瀚说着,瞄了一眼外卖上的店名,并不是附近熟悉的店。 “鼎边糊。” 江生盯着那碗东西,心里暖暖的。 生病的时候,都会特别想念家乡的味道吧,爱浓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哦,”林文瀚咽了下已经快要流出来的口水,下意识问道:“你家乡特色菜?” 江生点头,微笑着道:“锅里放些木耳、葱菜、蘑菇等山货,还有虾皮、蚬子、蛏干等海货,加虾油烧成汤水,用米浆在锅边淋一圈,烤成糊边,直接铲进汤里,就是一锅美味的鼎边糊了。我们家里常用它做夏,不过因为很好吃,平时也常吃。” 江生说话的时候双眼都是亮的,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家,很想念嘉南他们。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袋子里应该还有蛎饼。”他说着,自己翻了翻外卖袋子,果然有。 新鲜出炉的金黄色小饼,拿在手里暖和和的,江生差点哭出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竟然真的有家乡的味道。 他抽了抽鼻子,不多时就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块小饼,等他再要拿第二块的时候,看到旁边一直盯着他看,口水都快掉到桌面上的林文瀚,才想起来客套一句,把手里的蛎饼递过去问道:“学长要来一块吗?” “好嘞,就等你这句话呢。” 林文瀚说着,顺手拿起了书架上的建盏,开始往里盛汤…… 第三十一章 玩我吗 “学长快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江生已经把盏夺回手中,林文瀚吓得手里的汤勺差点甩外卖盒里。 “不是!我这才刚舀一勺,你至于吗?怎么的,嫌我拿的碗大了?” 林文瀚一脸诧异,心想自己带江生这小子不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抠门! “不是的。” 江生也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时间检查了那个盏,还好没有被沾上菜汤。 “你吃吧,都给你吃。”江生笑着将一整碗鼎边糊都推到了林文瀚面前。 林文瀚竟然还犹豫了,又给江生推了回去。 “算了,我还是吃饼吧。” 蛎饼小小的一张,大米和黄豆粉的融合,包裹着海蛎、瘦猪肉、芹菜等馅儿,炸成金黄色,外表酥酥脆脆,内里香浓松软。 林文瀚一口一个,很快就把袋子里的蛎饼吃得只剩一个了。 “真是奇怪,我明明吃过晚饭了,怎么突然就饿了,哈哈哈哈!” 林文瀚有点尴尬,摸着肚子笑了一会儿,见江生没反应,忙得找开水瓶给江生倒水。 “吃得差不多就把药喝了吧,喝完我也要走了。” 江生乖乖喝药,在林文瀚眼皮子底下躺上了床休息,手里都不忘紧抓着那只建盏。 林文瀚看了又看,才想起来这只盏是爱浓送的。 “说起来还真奇怪,楼老师对你,好像是和对别人有很大的不同啊。” “额?” 江生忽然紧张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整个后背都僵住了。 “学长这是什么意思?” 结果林文瀚自己攻克了自己,摸着后脑勺笑道:“瞧我,你是楼老师的小老乡,她不照顾你照顾谁啊?” 江生刚差点不惜被当成关系户看待,搬出龚良玉来挡枪,这会儿听他这么讲,又终于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文瀚看他脸色好些了,也便不再多待,提议要走,江生说要送他,也被他拒绝。 只是关好门后,江生听到林文瀚小声嘀咕道:“这小子,知道鼎边糊不好吃所以故意推给我是吧,他自己都没吃多少。还好我英明只吃了蛎饼。” 江生甚至还听见了他吧唧嘴的声音。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不过也无所谓了。 江生后怕地拿起怀里的建盏,还好还好!这可是爱浓送的,他每天用茶水养着,供神位一样的供着,怎么可以沾上油污呢? 不知道是不是抱着建盏的关系,那天晚上江生做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梦里爱浓与他面对面躺在一只超巨大的建盏里,彼此看着对方,露出灿烂笑容,周围到处都是七彩的气泡和浓烈的茶香。四周滋遛滋遛地流水声和朗朗的读书声仿佛都是两个人甜蜜的见证。 “一起玩耍吧!” 爱浓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江生魂牵梦绕,真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会醒来。 等等! “坚持远大理想,弘扬崇高信念……继承爱国传统,弘扬民族精神……” “abandon,aboard,absolute……” “咦,老K,你这茶真苦,怎么好意思卖钱的?滋遛滋遛……” 江生一下子坐了起来,直接醒了。 刚好孟超拿着手机正打游戏,“来和妲己玩耍吧!来和妲己玩耍吧!” “醒了?” 孟超冰凉的手朝江生摸过来,“总算退烧了,说了一晚上胡话,还担心你今天不能去考试了呢。” 背单词的老K闻言赶紧看过来,竟然还有点失落。 “是吗?还以为期中考试我能考第二了!” 没错,考试周要来了。 江生咧嘴,做出一个鼓励的姿势,“你可以的,因为我会考第一!” 拥有爱的人就是不一样,江生这会儿来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哪里都舒坦,好像重生了一般。 他一定要快点考完试,然后去监督龚良玉吃药,再给爱浓打电话。 他心里是这样想的,身体也是这样行动的。 这一周他每天按时按点带着热水往龚良玉的办公室跑,有几次龚良玉给他搞烦了,在楼上看见他来就跑。 可他总有办法找到他。 “教授,人生病了就要吃药,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听话,教授!吃个药而已,你跑什么呀?” “教授,人是铁,药是命,一顿不吃会折寿!” “……” 直到有一天龚良玉被逼到墙角,亲自给爱浓打电话。 “你做做好事,跟江生说说,让他不要老是往我这里跑,影响多不好?” 爱浓一脸懵,但深知龚良玉素来不喜欢解释,于是直接应承下来道:“好,我回头跟他说。” “你不要回头,你现在就跟他说。” 龚良玉歇斯底里,拿着手机对着江生的方向。 江生这会儿左手拿着水,右手拿着药,一看到爱浓,就咧开了唇角,双眼笑成两道弯。 “学姐好,我一直有很听你的话,在监督教授吃药,你放心,我这就让他吃下。” 江生说完,就开始一步步逼近龚良玉,我猜在龚良玉眼中,他一定像个正在逼迫病人吃药的精神病院护士。 “杜江生!你赶紧离开教授,现在!立即!马上!待会儿我给你电话,我们好好聊聊。” “真的吗?好的!” 江生直接星星眼,飞一样地跑走了。 龚良玉刚刚实在太害怕了,一直用手挡着脸,生怕江生发起疯来直接把药给他灌下去。直到江生走开,他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遥想当年,他的老同学加好室友杜奉先也有过这么一段发疯的经历,开始不停地投喂他,不吃还不行,要不是两个人关系真的很铁,他都想向学校举报杜奉先霸凌了。 想到这里,龚良玉忽然恍然大悟,猛然看向江生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臭小子,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再一细想江生刚刚的表现,龚良玉内心更加炸裂。 MMP,难道连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 造了什么孽我,让你们爷俩轮番play! 江生一离开龚良玉就用自己的手机给爱浓打了视频电话,这一次爱浓竟然秒接了。 天知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江生多么想哭。 这些天每次去给龚良玉吃完药,他都会给爱浓打电话,可爱浓一次也没有接过,分明说好了要接的,难道是他做的不够好? 但是没关系,答应过学姐的事他一定会做好! 皇天不负有心人,爱浓终于接他的电话了! 第三十二章 要叫姐 “不好意思,江生,这些天我人在山里,信号时好时坏,没能及时接你电话,你不会真的每天去监督教授吃药了吧?” 爱浓言语温和,表情却有些古怪。 江生本来想点头邀功,可是他一想到这几天自己是怎么变态地追着龚良玉喂药的画面,忽然就摇了摇头道:“没,怎么会是监督呢?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他而已。” 江生说着,开始观察镜头里爱浓的模样。 她穿一身荧光绿的冲锋衣,那边大概在下着雨,空气比较潮湿,她即便戴着帽子,头发也一缕缕地黏在脸上,像是好几天都没能好好打理。 才一周没见,她就瘦了,还黑了! “学姐你,你这是在什么地方?” 爱浓的身后都是浓密的树林,一时都辨不清方向,江生只在偶尔露出的缝隙中看到远处山麓上一排白色的大风车。 “哦,我是——哇啦哇啦——” 信号又开始不稳定。 江生有点着急:“学姐,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找到了!姑娘你快过来!” 爱浓的身后传来一阵高呼,说的是方言,像是当地的山民。 爱浓转身应了一声,忙回头与江生道别:“我有急事,等我回酒店再说哈。” 她说着就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可能太急了,她把手机揣进口袋之前甚至都没挂电话。 手机那边一片漆黑,只听得到声音。 “确定是这种矿石吗?”爱浓问。 “确定呀,我爷爷当时调釉料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矿石。”山民话说得很快,江生要很认真地听才听得出来意思。 紧接着是一阵拉扯的声音。 “不行啊,太下面了,危险!”电话里忽然传来山民急切的声音,随后是落石掉落的声音,再然后就传来山民越来越远的高呼。 “来人啊,快救人啊,有人掉下山去了!” “掉下山?”江生赶紧抓紧了手机,拼命吼道:“谁?谁掉下山了,学姐,学姐你还好吗?你回答我一声,学姐!楼爱浓!” 几次呼叫没有回应,江生急得直接叫出了爱浓的名字,而且是超大声,几乎整个楼道里的人都在看他。 但他才不在乎,爱浓生死未卜,他这会儿心急如焚,恨不能长双翅膀飞到她身边。 “叫学姐,没大没小。” 爱浓忽然出现在视频画面里,脸上头上都是泥土,看起来也比较虚弱。 江生既激动又担心。 “学姐,你没事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别担心,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我这就帮你叫救援!” “不用,山民更快些,你别担心,我没大事儿,我就是——”爱浓这会儿都还不忘对江生笑,“就是有点晕,想先睡会儿。” “不能睡,不能睡学姐!”江生急得开始在长廊里奔跑。 可爱浓已经没了意识,她还不小心关了视频,无论江生打过去几次,都没有再接通。 不行,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他得在现场,不然他感觉自己活不下去。 “教授,学姐她——” 江生闯进龚良玉办公室的时候,龚良玉正在接电话,这会儿看到眼前这个冒失的,大冬天跑得满头是汗,一双眼焦急地能溢出血来的少年,龚良玉下意识脱口道:“湖州,大岗山——” “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这句话龚良玉是看着江生奔走的背影缓缓说出来的,毕竟他已经熟悉了这小子不等人把话说完的习惯。 等等,他是怎么知道这小子要找爱浓的? 不,这不是重点。 “你小子!”龚良玉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果然看见已经到了楼下的江生,大声喊道:“你离校要跟辅导员请假,不然系里要给你处分的!” 江生当然没空理他,于是他又纠结了。 他作为一系之长,眼见着学生离校没请假,到底是该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龚良玉的纠结,江生是不知道的,他第一时间买了机票到杭州,辗转高铁加打车去到大岗山脚下时,已是深夜,雨虽然已经停了,但路很是不好走,到处都是软烂的泥巴,无形中增加了许多救援难度。 江生试着打爱浓的电话,依旧没有人接,虽然来的路上已经搜索过有风力风车的山麓,也跟很多人打听过。 可是依旧不能确定爱浓的具体位置,更加无法得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 就在他彷徨无措,无计可施之时,他忽然想到和爱浓通话时听到的语音内容。 “瓷器,没错,找烧瓷器的人家!” 江生于是打开地图,检索“瓷器”关键字,找到几个商家,但这个时候,哪有商家还会在营业,他试了几个号码都没有接通,于是又想到一个法子,打开了某音,检索“大岗山”、“瓷器”关键字,果然一下就找到了线索。 检索结果一出来,《清美女研究生上山采矿釉被困,持续救援中》的标题吸引了江生的眼球,一打开视频,就是满山的土石植被,和三五名救援人员的身影,从头至尾也没看到爱浓出现。 江生有点心慌,但好在还没丧失理智,他整理了下思绪,从其中一帧画面上记下了救援单位的号码,拨打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被困的清美研究生的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救援的具体位置,我要一起——” “你是说那个姓楼的女生吗?她真是朵绝世大奇葩,我们出了这么多次任务,没见过这么神的,我们压根就没救她。”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比江生还要激动。 “什么意思?你们怎么可以不救她?你们不就是干救援的吗?你们这么做是玩忽职守知道吗?” 江生很生气,同时又怕自己态度不好,对方更会把怨气撒在爱浓身上,于是只得强压着怒火稳定情绪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说如果是因为费用的问题,我可以全部承担,请你们一定要赶紧救她上来,求求你们!” “不是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那朋友,压根就不需要我们救,我们到的时候,她已经自己爬上来了,瘦巴巴的一个小姑娘,我真搞不懂她到底是怎么背着一箩筐的矿石徒手爬上来的。” 第三十三章 谢谢你 虚惊一场,江生跟对方要了爱浓的所在地,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时,爱浓正在山民家中灶台边烤火,甚至还与人有说有笑,仿佛从不曾发生惊险的事情一般。 “江生?” 见到江生的那一刻,爱浓万分惊讶,立即从小马扎上站起来。 “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生第一时间是说不出话来的。 他首先仔细打量了一下爱浓。 她应该脱险有段时间了,已经做了简单的清理,身上还穿着山民家里的衣裳,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明显的刮擦,几乎已经结痂了,额头和鼻子上也有一些细小的划痕。 想到爱浓是自己徒手爬上来的,江生不由又看向她的手,一周前的烫伤都还没有完全好,这会儿又添了新伤,仅是露在外面的部分就有几道明显的刮擦,掌心处的景象江生都不敢想象。 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说话间,爱浓已经走到了江生面前,又一次询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这会儿的山路很不好走吧。” 爱浓说着,看向江生的腿脚。 江生也跟着看了过去。 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注意,这会儿他身上那条米色运动裤的整条小腿上都是泥,运动鞋更是压根看不出颜色,已经完全被泥巴包裹住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在眼前这个人面前一切都不重要。 江生忽然紧紧抱住了爱浓,怎么也不肯撒手。 “还好你没事,谢谢你没事。” 爱浓有些无措,她想要推开江生,可是江生抱得太紧了,她只得张着手在江生的背后,寻找下手的机会。 这时,山民在一旁笑呵呵道:“小楼她肯定是没事,就她那身手一看就不知道扒过多少山头了。倒是你这个小伙子,再不用热水泡泡脚,恐怕要伤风了。” 正好山民媳妇从锅里舀好了热水,端到一边矮凳边上笑道:“你男朋友可真宝贝你,提前打个电话不就好了,竟然担心到直接跑过来。 从首都到这边,最快也要六七个小时吧,更何况他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他恐怕是片刻也不敢耽搁地赶过来的。” 山民媳妇说话很快,江生没大听懂,只隐约听到了“男朋友”三个字,生怕爱浓不喜欢,连忙否认道:“你误会了,我还不是学姐的男朋友,我只是——只是——” “呀,我手机。” 爱浓像是终于找到了挣脱开江生的理由,不等江生把话说完,她就很自然地推开了江生,转到门口挂着的背篓里去拿手机,一边开机一边解释道:“大概是我晕倒的时候把它摔关机了,我一时忙得忘了开。” 手机一开,几十条江生的夺命连环call微信提示蹦了出来,爱浓才想起自己晕倒的时候,江生是知道的。 她连忙转身看向那个几乎快要碎裂的男孩儿,这种时候好像任何解释都有点苍白了。 “对不起,叫你担心了吧?” 爱浓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愧疚,竟还有点小女人的羞涩。 江生一下不知所措起来,纵使来的时候想过千万种说辞要责怪她的不小心,气她拿生命当儿戏,这会儿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还好,我也只是有一点担心而已。” 江生刻意别过头去,故作傲娇,却是在一旁偷笑。 至少这一次他对爱浓的好,爱浓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 而下一秒,爱浓就上前来扯住了他的胳膊,欢欣喜悦地说道:“不过要是你知道我干成了什么,你一定会为我高兴。” 爱浓拉着江生走到一箩筐矿石跟前,说话时兴奋地像个考了一百分的小学生。 “我在陶瓷市场上看到一件几十年前烧制的瓷瓶上有和曜变盏一样的玻化材质,顺藤摸瓜寻到了老方的爷爷这里。” 爱浓没有特意介绍,但江生从救援人员那里得知,爱浓落脚的这家主人姓方。 江生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听着爱浓介绍自己的成果。 “他跟我说他爷爷当年做釉的基料里,就是添了这种矿石。老方已经答应我会当面为我演示他家的烧瓷方法,说不定我能从其中参透曜变的奥义。” 爱浓讲到建盏烧制工艺的时候,总是这样娓娓而谈,两眼放光,仿佛在诉说自己的信仰一般。 但江生在陶瓷系上了两个多月的课,对专业内容也多少有些了解了,他下意识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可是建盏的材料不是只在建阳有,据我所知别的地方也不是没烧制过黑釉瓷,比如江西吉州窑、景德镇湘湖窑以及广东的西村窑,甚至北方的平定窑、磁州窑、定窑等这些也都兼烧黑釉瓷但是只有建阳窑烧制的黑釉瓷才具有建盏的优良品质,也因此得上御赏识,成为供御,不是吗?” 爱浓对于江生愿意主动去了解建盏知识很是欣慰,在他问话的时候频繁点头,而后才道:“很多资料上确实是这么写的。但是业内也有不同观点认为,曜变盏并不是建阳窑出的,而是天目窑出的,所以建阳窑的遗址才会连一只曜变盏的废片都寻不到。” “因为我国仅有的半只曜变盏是在杭州出土的?”江生立即发问。 爱浓点头:“还有曜变在日本被称作曜变天目,业内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法是在天目窑烧制的,被日本僧人偶然得到,带了回去。”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记得同时出土的还有越窑、定窑、建窑、吉州窑、汝窑、巩义窑、钧窑、甚至高丽青瓷的碎片,且数量巨大。在我看来,比起说曜变盏是在天目窑烧制的,它被当时身处杭州的皇室贵族收集,后因为战乱被大量焚毁才更说得过去吧。” “但是建盏的背面都会刻明出处,而那半只后面却没有,这一点也很奇怪。”爱浓辩解。 江生也找不到好的理由,跟着点了点头。 爱浓于是又道:“于是又有人说因为佛教在当时也有饮茶的习惯,所以会搜集不少建盏,于是被当时在天目寺修行的日本僧人偶然得到,带回了日本。如果是这样的话,后面不刻字倒是也说得过去。” 江生点点头,随即又问:“可是学姐却依旧来了这边寻找新的矿料,难道你也认为曜变天目不是出自建阳窑?” 第三十四章 小两口 爱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有这种可能,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烧制曜变盏的窑工一定出自建阳。” 江生秒懂了爱浓的意思,建盏本来就会因为釉料的不同而产生的不同的花纹,就像禾本植物的草木灰是形成兔毫纹的最佳着色剂,而豆科类的杆以及硬木烧出来的草木灰则是油滴盏必不可少的釉料,曜变盏也一定有自己的完美配方。 但在建阳窑遗址没有发现残片,而在杭州发现了。 除了用曜变盏的罕见说来解释之外,杭州附近有能形成曜变盏不可或缺的釉料一说,或许更能给人带来希望。 至于爱浓关于曜变盏的烧造者一定出自建阳的说法,大底是身为建窑建盏嫡亲传人的让步底线了。 “好,那我也留下来,跟你一起见证奇迹。”江生不忍戳破爱浓的信念,只想一直待在她身边,感受她的喜悦。 爱浓第一时间点头,但是很快又疑惑道:“咦?你现在本科,而且还是大一,课应该很满吧?你可以这样游手好闲地在外面瞎逛吗?” 江生:“……” 他真的很讨厌撒谎骗爱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没关系的,”江生抓着后脑勺傻笑,“现在是考试周,这几天没什么课的。” 额,白痴,说得跟爱浓没经历过本科的考试周似的,这种谎话怎么可能骗过她? 好在爱浓的手机突然响了,爱浓到一旁去接电话。 江生松了口气的空档,终于被老方媳妇拉到一边去泡了脚,对方相当热络,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淳朴的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总是让人心里暖暖的,带着点感恩的心思,忍不住要回话。 不过因为语言不通,总有些鸡同鸭讲。 老方媳妇:“小伙子,女朋友漂亮,你也长得好看,你们一定很幸福吧。” 江生:“女朋友?不是的!不要当着她的面这样讲。” 老方媳妇:“明白明白,你好好泡脚,姨姨给你们把被窝铺上,塞两个水袋在里面,暖和。” 江生:“啊?什么,听不懂。” 老方媳妇:“被窝,暖和!”她讲得很大声。 江生这句听懂了,忙点头应声道:“嗯,好好,谢谢您。” 没一会儿老方过来,笑呵呵把媳妇拉走了,对江生道:“你别介意,我媳妇耳朵有点背,说话声音大了点,没吓到你吧?” “没有没有!阿姨人很热情,挺好的。” 江生连忙摆手,顺道把脚擦干了拿出来,爱浓就拿着手机回来了。 “是教授的电话,他说你不请假就擅自离校这件事,他只能装不知道一天,限你明天同一时间去他那里报道,他要看到你平安无事。所以你是逃课过来的?” 江生原本泡脚跑出来的细小汗珠瞬间变得一整个透心凉,爱浓这不就是变相在指责他刚刚撒谎骗她吗? “我,这个——学姐我其实——” “没事,太晚了,你先早点去休息,我帮你订好回去的票,吃过早饭我请老方帮忙送你下山。” “我——” “听话!”爱浓回头看了他一眼,提起她装矿石的箩筐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躺在被窝里的江生听到老方在外面跟爱浓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我媳妇以为你们是情侣,正好我儿子进城打工,就把这间房腾出来给你们俩住了。要不今晚我和他一起住这屋,你在我屋和我媳妇凑活一晚?不过我们九个月大的外孙在那屋住,孩子晚上爱哭闹,就怕吵你睡觉呀。” “没关系,不如你带我去窑口吧,我在那边凑合一晚也行。” “那怎么行?大岗山虽然不算高,也大小是个山,这都快到冬月了,山上的晚上可不比你们城里暖和。日里下了这场雨,晚上说不定要上冻。那个窑口我虽然常年打理,但里面也没个被褥,我一个男的都住不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凑合?”老方拦着不让爱浓走。 “没关系,自从我读了这个研究生,爬过各种山头,有窑口住都算好的了,最坏的时候,树枝我都睡过的。” 爱浓似乎去意已决,窗户上的映着的身影一闪就没了。 情急之下,江生连忙推开窗子,“学姐,别走!” 爱浓回头,江生赶紧说道:“其实关于建盏,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学姐为我解惑。” 爱浓来了兴致,像是想要答应,但犹豫片刻又道:“今天太晚了,你一路奔波肯定很累,还是早点休息,等我回去,你随时找我便是。” “不行!我弄不明白就睡不着觉,一定要现在就知道才行。”江生辩解,生怕爱浓不答应,抓着窗户把手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那好吧,”爱浓站定,耐心笑道:“你现在问,我立即答。” “我的问题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屋里暖和,不如学姐先进来坐下说?”江生刻意掩饰激动,小心翼翼地劝着爱浓。 爱浓无奈,只得答应进屋。 老方在后面笑着摇了摇头,静静地退了出来回到了自己屋里。 他媳妇一直在床上搂着娃娃听着这屋的动静,见他一进来,急急问道:“怎么样?小两口睡下了?” “什么小两口?你可真是闹了大笑话了。”老方嗔怪。 “咦?怎么不是小两口?我看那男娃娃急得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喜欢这姑娘打紧。”老方媳妇说着,把娃娃放下,凑近了问道:“难道他俩没睡在一起,那我得赶紧去给人姑娘另外准备铺盖呀。” 老方媳妇说着便要起身,老方把她压住了。 “别去了,虽然没睡在一起,不过那姑娘今天应该也不会出来了。” 老方说着,又从窗子里看了看那屋窗上江生的影子,欣慰笑笑后关上了窗。 爱浓进了屋,打量了一下屋子周围,最后在书桌边坐下了。 “说吧,让我听听把你都困扰住了的,是什么大问题?” 江生转了转眼珠,支吾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听说烧制建盏的胎土和釉料并不罕见,好多地方都有,那为什么别的窑口造的黑釉瓷,都烧不出建阳窑的效果呢?” 第三十五章 小心思 “这个问题你问得很好。”爱浓一下来了兴致,“建盏烧制技艺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后,建盏的胎泥和釉料的配方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在别的地方烧制出来的建盏,就是不如在建阳窑烧出来的好,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对,”看到爱浓来了兴致,一时没有想走的打算,江生总算放下了心来,总想让爱浓多说一点,好能继续在屋子里暖和暖和,“这就是我一直闹不明白的地方,按理只要配方一致,烧制方式一致,质量上也该差不多才对吧。” 爱浓却连连摇头道:“不是这样的,配方不可能一致。” “啊?” 江生有点诧异,虽然他早就听说建盏的胎泥必须由南山村的黄白色黏土、后井村的猪肝色黏土和大梨村的玫红色黏土混合在一起才行,而釉料则必须采用水吉红土加草木灰釉料,但说实话这几种土在别处也能找到的吧。 就算建盏的胎泥必须拥有高含铁量,建阳地区的土刚好符合条件,那江西、四川等地也盛产红土,怎么就不行了呢? 再不济,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不还可以人工添加成分,高度混合么? 爱浓会不会有点太过盲目自信了? 江生的这些想法只存在于心里,并不敢当着爱浓的面讲出来,害怕伤害到爱浓的自尊心。 可是爱浓竟然已经提前猜到了他的疑虑。 “自从自从1981年建盏烧制技艺被部分恢复以来,很多瓷器匠人研究了各种方式,探索能否像其他瓷碗一样,将建盏进行流水化作业,扩大建盏的应用范围。其中当然包括人为添加铁剂进行混合烧制,但是多年以来一直未有成功,这也是建盏迄今为止依旧只能人工烧制最主要的原因。”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江生是真的有点好奇了。 “依我看,大抵是因为建阳的气候水文地质等最为合适,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原因一齐成就了建窑建盏的诞生吧。”爱浓说出这话的时候,唇角都带着自豪的笑容。 “这话怎么讲呢?”江生追问。 爱浓于是继续解释道:“你上过《陶瓷造型基础》这门课了吧?可知道影响陶瓷烧制的四大因素有哪些?” 这刚好是刚刚期中考试考过的内容,江生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坯土、釉料、窑温和窑中气氛——”话说到这儿,江生忽然自己想明白了,“我知道了! 建盏因为不同于其他纯色釉的瓷种,在1300℃的高温烧制下,釉料结晶的过程中会向下滚落流动,形成花纹,而花纹的形成除了坯土和釉料的影响之外,与当时的气候、空气湿度、窑温以及釉料结晶时的烧纸时间也有很大关系。 所以建盏比其他纯色釉的瓷种更加注重窑内气氛!” 江生说着看向爱浓,见爱浓露出欣慰笑容,于是继续若有所思地说道:“而建窑因为背靠武夷山,且三面环水,加之国内少有的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再加上高含铁量的土,多种得天独厚的因素加起来,才成就了建盏!是这样的吧,学姐?” 爱浓一直拄着腮听江生分析,听到这里,恰巧给了他一个认可的笑容。 江生看得入迷,下意识说道:“学姐你真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我今天总算能睡着觉了。” 爱浓看着江生微笑,毕竟哪个老师不喜欢好学的学生呢? “没关系,我也没帮什么忙,是你自己聪慧。” 江生笑得腼腆,学霸意识忽然觉醒,当即拿出手机来打开记事本:“学姐你等我一下,我先把这个问题记下来,待会儿我再问你别的,你可不要急着走哇。”说着他便开始整理思路疯狂打起字来。 怕爱浓会不耐烦,隔段时间他还要说两句话。 “马上就好。” “我马上就好了。” 一开始爱浓还回他,叫他不要着急,慢慢记录就好,后面几次爱浓便没有声音了,江生纳闷儿抬头去看的时候,发现爱浓已经拄着腮睡着了。 到这里,江生一直紧张的后脊终于松懈了下来。 爱浓可是刚刚经历了生死,死里逃生回来的啊。 虽说她自己爬上来时表现得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但她摔下山去晕倒的画面他看见了,又怎能把一个女人的坚强和懂事当做是理所应当,而不去用心呵护呢? 比起他这个赶了几个小时的路,一路心惊胆战奔波过来的人,爱浓才是更应该在暖和的床铺上安心睡觉的人啊。 而他,知道爱浓没事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这会儿看见爱浓睡得那么安心,江生真的无比欣慰,他一直找借口叫空间静下来,为了就是这一刻啊。 于是江生小心翼翼地起身,几乎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地走到床边,拿起老方媳妇准备给他俩压床的厚毛毯,随即又捡起一个枕头,觉得还不够,又捡起一个来,重新回到爱浓的身边,将两个枕头摞在一起,堆在爱浓下巴下方,随即又轻轻给她披上了毛毯。 见爱浓依旧睡得很安心,江生才终于放下心来,轻声拿起自己的背包,轻手轻脚地出了这屋,去老方窗口敲门道:“老方,老方你睡了吗?” 老方其实早睡了,没睡的是半夜起来带孩子嘘嘘的老方媳妇。 “小伙子,你有什么事吗?” 经历过刚刚床铺的事,江生其实对她有些怵,生怕她嗓门太大把爱浓给吵醒了。 于是他赶紧冲着老方媳妇比嘘,拿出手机来写道:“阿姨,我晚上睡不着,天亮我就要走了,你能带我去窑口看看吗?我还没见过真正的窑口呢。” 见老方媳妇看了眼怀里的孩子,有点为难,江生马上又写道:“或者您告诉我窑口怎么走,我自己过去看看也行,您放心,我会按照约定的时间跟老方一起下山的。” 江生拥有一双很能迷惑人的亮晶晶的天然无公害的眼睛,老方媳妇下意识就伸出手指点了起来。 “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看见上面挂着一面五色旗的地方,就是我家祖传的窑口了,门没有锁,你直接进去就行。” 老方媳妇像是看懂了江生爱护爱浓的心意,说话都小声了不少。 江生道了声谢便要走,老方媳妇又要把手里的电筒给他。 江生看了眼老方媳妇手里的孩子,知道他们夜里肯定还要用电筒,“不用了,我用手机照亮就行,天也快亮了。” 江生说着就走了。 老方媳妇靠着门提着手电筒给江生照了好远的路,最后还是不放心,进屋把老方喊醒了。 “老头子,那个小伙子自己往咱家窑口去了,你赶紧跟去看看。” 山上的日出比路面上要早一些,才到五点,阳光就透进窗子照进屋里来,爱浓挤了挤眼睛,调整了一个睡姿,忽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枕头上,再看看身后斜披了半只肩膀的毛毯,一瞬间明白了所有。 她站起身向外去寻找江生,一出门就瞧见了老方媳妇。 “起来了小姑娘,也不多睡一会儿?” “江生呢?”爱浓询问,四处都没见到人。 “下山了呀。”老方媳妇捧着一捆材火往厨房去,笑呵呵道:“要说你这个小男朋友真是不错,怕你一个人在这儿不方便,昨天晚上自己跑我家窑口去劈了一夜的柴,要不是他不知道我家碓土机怎么用,非把土也给你提前碓好了不可。” 第三十六章 小辣椒 已经十二点五十九分了,距离江生昨天在龚良玉眼皮子底下不请假就离校还剩下一分钟就整整满一天了。 这小子竟然还没有回来??? 龚良玉坐在办公桌旁,隔五秒钟就要看一下表,从十一点之后,他就没能看完过一份文件,不,他甚至不知道他桌上摆着的,手上翻着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管了,就算这小子是杜奉先和沈梦华的亲生儿子,就算杜奉先知道后会给他电话轰炸,让他整宿睡不着觉,他也不能再姑息下去了,他作为系主任,可是有原则的! 龚良玉将自己想拿电话的手按了又按,最终还是摸上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喂?小贾啊,关于杜江生擅自离校的事情,我想解释一下。” “擅自离校?”贾辅导员看着对面坐着的江生,不明所以地问道:“你在说什么啊,主任,江生他难道不是因为姐姐出了事故,跟您说过之后才离校的吗?” “额?这倒是,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有件事我得纠正一下,不是江生的姐姐,虽然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姐姐,但——” “江生这会儿正在我办公室补假,这孩子,明明都跟您说过了,还专门跑我这儿来说一声,说什么是您叫他要守规矩,该走的程序都走一下,其实不过是您打个电话知会一声的事儿,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还能跟您计较这些?” 贾辅导员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其实熨帖的很。 人家把他当回事儿,特意叫学生不要越过他办事,这是看得起他,支持他的工作,他又怎么能看不明白? 龚良玉倒是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又不好说这些他没做过,都是江生瞎说的,那岂不是在打贾辅导员的脸,影响两人的同事关系? 他人虽然比较讲原则,但也没不懂人情世故到那种地步。 “哦,既然他已经去了,就没事了,你忙。” 龚良玉这边挂断了电话,贾辅导员依旧满脸堆笑,看着江生道:“主任还是关心你的,生怕你一个人过来补假会被我批评,特意打电话过来替你说话。你可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好心,好好在咱们系学习,将来做出点成绩来回报他啊。” “嗯,一定。” 江生冲贾辅导员笑笑,交了假条之后就退了出来。 期中考试的成绩很快出来,江生这会儿正盯着教务系统里的成绩排名发愣。 “哎呦不错哦,还是第二呢。” 孟超瞄了江生的电脑屏幕一眼,回到自己座位上碰了下鼠标,立即又进入到游戏的世界了。 江生看着孟超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幽怨起来。 老天待人真的不公平,他这次考试都这么努力了,竟然还是考不过整天打游戏的孟超! 额,他好像有努力吧,有的吧,有到努力地都把考试给忘了的程度? 算了,原谅老天爷了。 “你现在还有时间打游戏?不谈恋爱了?”江生想到了孟超那天在张小娴面前事无巨细地递东西的舔狗模样。 “谁谈恋爱了,别瞎说啊。”孟超立即否认,甚至还很紧张。 正在江生不解的时候,老K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带妹子打游戏刷装备呢,两天功夫,送出两套史诗了。” “是吗?”江生不敢相信,往孟超的电脑屏幕上瞄了一眼,就见孟超正在一套神级装备的界面操作,点确认赠送的时候都不带犹豫的,而赠送对象刚好是张小娴。 “放心,你有这三套装备加成,血厚得很,随便跟他们玩儿!” 江生有点唏嘘,孟超此人,就——对喜欢的人跟不喜欢的人完全是两幅面孔。 经历过坠山事件之后,爱浓倒是有时间回应江生的问候了,不过江生知道爱浓有要紧事要做,倒是也没有经常打扰她。 日子一点点过去,转眼就到了爱浓要回来的日子,这天江生没什么课,早早来到机场等着,就想让爱浓一下飞机,第一眼就看见他。 可是来的太早了,江生于是进了一家甜品店打发时间,眼见着爱浓的航班快到了,正要起身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嘉南的电话。 这家伙高考失利,在国内考不上个正经二本,家里又不想让他在三本混日子,干脆多花了点钱把他送到国外去镀金,将来回来给他安排工作也方便些。 这两个月因为时差颠倒,两个人倒是还没联系过。 “什么风叫你想起我了?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倒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江生这会儿是真的很高兴,拿好了打包的甜点,出门往机场大厅赶的时候,嘴上都是笑着的。 “那可太习惯了,这里简直就是我的天堂啊。”嘉南还是那么自由放纵,没有父母管着,他自然更开心些。 “别说我了,我打电话是特意跟你说个事儿。”嘉南说。 “什么事儿这么紧张?”江生还在笑着,从嘉南的口气里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还记得那个小辣椒吗?”嘉南突然问。 “小辣椒?”江生诧异,一时倒没想起来。 “就是咱们小时候住你家隔壁,头顶扎两根羊角辫,说起话来贼厉害,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总喜欢瞪人,当时被你养的小比熊追到家门口,吓得躲家里哭,第二天就带了一只德牧去你家报仇的那个!” 嘉南的描述是比较具象的,江生的脑海里立时有了形象,而且这个人对于江生来讲并不陌生,学校没毕业她就出国了,前两年他去国外家里见父母,才知道这个人和他们做了邻居,还认了沈梦华做干妈,不过性格就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亏都不肯吃,那段时间为了躲她,他可真是绞尽脑汁。 “你说的是廖小暖啊,她怎么了?”江生问。 “她现在可漂亮了!那两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你不知道我们学校追她的人都能排到哥大去了,她只要不开口说话,连我都想追她了!” 江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航班信息,爱浓的航班落地了。 “我还有急事,你要只是说这些,我就先挂了。” “别别别!她今天回国了,说什么要去寻找初恋,我说你可小心着点!” 第三十七章 差哪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神经!” 江生骂了嘉南一声,往通道一看,正好看见爱浓出来,挂了电话就要上去接爱浓,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拉住了他手臂。 “江生?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到,还特意来接我?”来人竟是廖小暖! “你?” 江生认出廖小暖后,立即甩开了她的手,“我不是来接你的,我还有事,你自己去玩哈!”他说着依旧往通道去寻爱浓,却已经找不到人了,心急之下,他开始四处张望,并且想靠近一些去寻找,结果廖小暖却双手拉着他胳膊不放。 “你有没有良心啊,我一回来就第一时间来看你,你不管我死活?我十几年没回国了,你不怕我一个人出点什么事儿?我遇到坏人怎么办?被抢劫了怎么办?语言不通又该怎么办?” “放心哈,国内治安好着呢,再说你普通话说的比本地人还利索,哪来的语言不通?” 江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寻找爱浓的同时,一个劲儿地要掰开廖小暖的手。 “江生?” 就在这时,梁羽生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江生回头时,同时看见了站在梁羽生身边的爱浓,她的背包甚至这会儿还挎在梁羽生的肩膀上。 “学姐。” 江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就有种明明摆在碗里的是只肥鸭子结果吃到嘴里全是屎味儿的感觉。 他只是第一时间拨开了廖小暖的手,强装镇定地看着爱浓笑道:“你终于回来了。” “臭小子,”不等爱浓回话,梁羽生忽然板着一张脸怒道:“只看见学姐,看不到学长跟你说话吗?” 他说着,看向又重新把手挎上江生胳膊的廖小暖,笑呵呵问道:“这是你的女朋友?” 江生:“不是!” 廖小暖:“是的!” 看见江生和爱浓诧异的目光,廖小暖拉着江生胳膊的手越发紧了紧,还特意补充了一句道:“青梅竹马!” “神经啊,谁跟你是男女朋友?”江生气得大力甩开廖小暖的手,立即看向爱浓道:“你听我解释——” “这孩子!”梁羽生却在旁边笑呵呵道:“不就是谈个恋爱吗?至于这么遮遮掩掩的?还把人小姑娘手给甩开了,我跟你讲,你这样下去,人家姑娘跑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说着看了一眼时间,大方笑道:“既然这么巧碰到了,那就一起吃个午饭吧。” 江生:“不用!” 廖小暖:“好啊!” 爱浓:“不了吧。” 这会儿改换众人傻傻看向爱浓,爱浓于是看向梁羽生解释道:“人家小情侣难得一起享受独处时光,我们干嘛不识趣要做电灯泡?再说我刚下飞机有点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爱浓说着,又看了江生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自顾自走了。 梁羽生还贴心地给江生解释道:“你别介意,爱浓只是这趟出差不太顺利,心情不好,不是故意针对你。” 他说着又看向廖小暖道:“好好叫江生带你转转,首都很好玩的。回头找机会我再请你们吃饭。” 说完他就追着爱浓走了。 江生内心百感交集,但比起跟爱浓解释他和廖小暖的关系,他更在意梁羽生说的那句“出差不顺利”,不是说已经找到和曜变盏一样的玻化瓷器,那两天就要试验吗? 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找到了做釉料的矿石,难道最终没有成功吗? “刚那个男生是谁啊?长得还不赖,你们俩熟吗?回头给我介绍一下哈。”廖小暖在旁边看着梁羽生的背影犯花痴。 江生却看她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和我青梅竹马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廖小暖唇角扯到了耳朵边,小拳头锤了一下江生的胸口害羞道:“那人家不是怕他对我一见钟情,死缠烂打,以后会很麻烦吗?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长得太美了。”她说着,还傲娇地向后拢了下头发。 江生看向她,实在拿她无甚办法。 她不是国内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大约是在国外待久了的原因,她更像是传统的亚裔形象。 小麦色的皮肤,大而厚但笑起来极具亲和力的唇。 九头身的比例加上校篮球队啦啦队长的健美身材,她在国外确实会很受欢迎。 可再怎么样这也不是她在爱浓面前胡说八道的原因。 江生越想越气,直接伸手对廖小暖不耐烦地说道:“拿来吧。” “拿什么?”廖小暖眨巴着大眼睛不明所以。 “不是我妈让你来送东西的吗?送完了就赶紧找你真爱去吧,别跟我这儿碍眼!”江生到现在还很生气,一想到爱浓离开时说的话和看他的眼神,他真的牙都快咬碎了。 “干妈没叫我带东西给你啊,她只是——”廖小暖说着恍然大悟,站在江生身边又蹦又跳,还一直拍江生的肩膀:“不会吧,不会吧,原来刚刚那个女人就是你喜欢的人?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廖小暖一副很后悔的模样。 江生以为她知道错了:“早点跟你说你就不乱说了?” “不会啊,我会多看两眼啊!刚注意力都在男的身上,完全没看见她长什么样子。”廖小暖一脸懊悔,恨不得现在跟上去再看爱浓两眼。 但她转念一想,忽然瞪着江生说道:“杜江生,你不会是在搞暗恋,而且恋的还是有夫之妇吧?刚刚那两个人明显就是一对啊。” “学不好中文就不要乱用,什么叫有夫之妇?男未婚女未嫁,甚至连关系都没确立,怎么就是一对了?”江生快要给廖小暖气炸了。 廖小暖却还没说完,冲着江生摇摇头道:“你可真是不懂,你以为一个女人会随便把自己的包交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背吗?” 她说着还冲着江生咂咂嘴道:“杜江生啊杜江生,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好歹也是挺优秀一男的,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要家世有家世,你差哪了,你要跟这儿自虐?我看你也别硬撑着了,赶紧去办退学手续,趁着我这次回来,跟我回去算了!” 第三十八章 黑骑士 廖小暖一顿输出,终于发现了江生手上提着的甜点,一把抓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牌子的,还特意给我准备了?” 江生这才想起来甜点还没有给爱浓,一把夺回道:“都说了我不是来接你的!” 说完,他撇下廖小暖,大步朝爱浓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直到了地铁口,江生才终于瞧见了正在进站排队的爱浓和梁羽生。 前面排队的人很多,江生只好在队伍后面缓慢前进,等进站后再去找爱浓解释。 谁知廖小暖竟然阴魂不散也跟了过来,还硬生生挤到江生身边大声叫他道:“你又想撇下我?看我回去不跟干妈告状?” 江生这会儿也懒得理她,一门心思都在爱浓身上,队伍排成蛇形,没过多久江生就到了与爱浓他们并排的位置。 江生想要跟爱浓打声招呼,请她在站内等她一下,好把甜点给她,却见爱浓回头对梁羽生说:“还是把包给我背吧,里面装了不少东西,沉得很。” 梁羽生当然不肯给,依旧强背着爱浓的包说道:“你别逞强了吧?听林文瀚说你在那边出了事故,没两天就肩伤复发了,这包这么重,你怎么背得了? 你这次可一定要听我的,待会儿别急着回学校,先跟我去医院做个检查,你那肩膀上的伤,可不能再耽搁了。” “哦,原来她是肩膀有伤,才会让那男的帮忙背包的,不是因为喜欢他呀。”廖小暖后知后觉。 江生却既欣喜又心疼。 原来那晚她给他讲解建盏的时候一直用揉扶着肩不是因为疲乏,而是肩膀在痛吗? 他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学姐!” 江生心里想着这些事,忽然高举着手上的甜点,大声喊了起来。 等爱浓看过来,江生便晃着手里的甜点说道:“我买了甜点,你不想吃饭的话,好歹垫一垫肚子!” 地铁上的人实在多,爱浓先上了车之后,谁也不想再等下一趟,只好将就着挤了上去,这会儿四个人挤在一起,身体上不时的触碰总有一点说不清的暧昧。 尤其在听梁羽生说爱浓的肩膀受了伤之后,视线就一直在爱浓的肩膀上挪不开。 在注意到她被挤到了角落,每到一站地铁停下,身边的人就会撞一下她的肩膀,江生便不顾周边人的抱怨挤到了爱浓的身边来。 爱浓像是很疲惫,一直靠在车厢壁上看窗外的闪过的广告灯牌,差不多过了两站路的时间,她才意识到肩膀上的疼痛好像许久没出现了。 原本以为是身边那个一直在撞她的冒失鬼下车了,抬头才发现,原来是江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过来。 但她也只是静静地看了江生一会儿,江生这会儿正浑身戒备地打量着周围,仿佛随时要将四面撞过来的人坚定地挡回去一般。 爱浓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下颌线,没说什么,又继续朝窗外看去。 与此同时,被国内地铁环境惊呆的廖小暖一个没留神就错过了跟着江生挤到这边来的机会,好在梁羽生也没挤过来,两个人便站在一起聊起来了。 “学长?我可以跟着江生一起叫你学长吧?”廖小暖扯唇笑着,整个人都很落落大方。 梁羽生本就是个亲和力很高的人,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羽生。” “羽生?羽生哥?”廖小暖倒挺自来熟,伸出手来想跟梁羽生握手,“廖小暖,你也可以叫我Tina。” 梁羽生有点错愕,如今是中华文化文艺复兴在大学生群体的全胜时期,英文名字已经不再像以往一样流行。 自我介绍之后顺便讲出自己的英文名这种形式,已经有两三年没听说过了。 “你是——国外回来的?”梁羽生表明猜测。 “你怎么知道?”廖小暖感觉自己遇到了知己,“我小学时就全家移民了,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回国,”她说着又看了一眼身边,两眼放光地说道:“真没想到国内现在发展得这么好了。” 这话刚说完,地铁停住,廖小暖因为惯性猛地向后一跌,眼见着头就要磕到门框,梁羽生忽然伸手帮她垫住了。 “小心点,这磕一下可不得了。” 廖小暖这会儿看着梁羽生,仿佛看到了温柔的神,觉得他哪哪都完美,整个人都把她帅傻了。 过了足足三十秒,她才磕磕巴巴地说道:“就是——人有点多,不过要都像学长这么绅士,倒也还不赖。” 梁羽生倒没感觉到廖小暖眼里的粉红泡泡,还在跟对方解释国内人口的问题。 “高峰期挤地铁是这样的,平时其实还好,看坐哪条线。主要坐地铁不会堵车,又快又方便。” 梁羽生说着,等地铁开起来才把手抽回来,朝旁边看了看道:“不过江生这小子上哪去了?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江生才没工夫理会他们,他这会儿当爱浓的靠山骑士还当不过来,不知道那些人是觉得爱浓这里空位大还是怎样,上了车之后都往这边挤。 亏得他是练过的,手臂上还有些力量,不然他都怕自己护不住爱浓。 “你们挺般配的,郎才女貌,都是正青春的年纪。” 爱浓突然开了口。 “额?什么?” 两个人其实挨得很近,江生只要回头,呼吸都能打到爱浓的脖颈上,所以爱浓一开口,江生很快就听见了。 但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过身来,发现这会儿地铁正穿过一段没有广告灯牌的黑暗地段,兴许爱浓没了消遣的把戏,才想着拿他开涮? “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你别听她瞎说!” “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可以是吧。毕竟你们知根知底,又青梅竹马。”爱浓继续说着,始终没回头看江生一眼。 江生却有点急了。 “不可能!就算全天下只剩她一个女的,我俩也不可能!再说她有喜欢的人!” 爱浓终于回头,却没想到江生早回过头来正盯着她看,她这么一回头,耳朵刚好从江生的唇边擦过。 江生人都麻了,看着爱浓那张惊讶到不敢相信的脸,他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并不是有意要轻薄她的? “学姐我!” 可是紧接着闪过的广告灯牌忽然吸引了他的眼球,让他下意识中断了谈话去看灯牌上的内容。 『著名陶瓷艺术大师陆正平将携夫人卢爱莲来京办展,第一站,清美艺术学院。』 大底是注意到了江生的视线转移,爱浓也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关键时刻,江生忽然伸手去紧紧搂住了爱浓的脖颈,将她的脸靠在了自己肩头…… 第三十九章 收留我 直到广告牌闪了过去,江生才敢放开爱浓的头,小心解释道:“今天的地铁真是太挤了,还好我眼疾手快,不然就要撞到学姐的头了。” 爱浓显然不信他的解释,淡淡的看着他的脸,面上多少带了一点冷肃。 看得江生好生紧张,刚想再说点什么,又看到同样的广告牌经过,他想也来不及想,就要伸手去挡爱浓的眼睛时,爱浓却自己开口了。 “你如果是怕我知道陆正平要来清美的事,就不需要多此一举了。” “啊?你原来知道的吗?”江生不敢相信。 “路上那么多广告牌,我想看不见都难吧。”爱浓苦笑,“再说他来清美办展这么大的事,我作为教授的助教怎么可能不知道?根本就是我一手操办的,连邀请函都是我亲自送的好吗?” “你亲自送的?你什么时候——”江生自言自语,忽然想明白什么似的道:“原来婚礼那天你是去送邀请函的?” 原来不是因为旧情未了,最后再去看一眼旧情人,企图挽回感情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爱浓去参加那场婚礼,只是公事公办? “那不然呢?”爱浓挑眉,冷笑着摇了摇头。 她从不屑去解释那些谣言,毕竟谣言之所以能够流传广泛,多少是掺杂了一些真实的。 解释流言蜚语,就像吃鱼,再小心也会扎上鱼刺,她是个最嫌麻烦的人,不如干脆不吃。 江生此刻当然是开心的,如果陆正平不是隔在两人中间的让彼此不能更进一步的原因,那他也不再那么令人厌烦了,毕竟他还是他的表姐夫呢。 “只是你真的没关系吗?虽然传闻都是假的,但至少你们不合这件事是真的吧?” 江生清楚的记得当时爱浓在孙伟光面前直呼陆正平的大名,如果没有点过节,一个人是不可能如此称呼一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年长者的吧? 而且陆正平放任陶瓷界任意传播爱浓的谣言而不出面解释,在她毕业之路上设立层层阻隔,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啊。 “我个人的原因算得了什么?比学生们能够现场观摩大师的技艺更重要吗?”爱浓轻笑,再度回过头去,思绪像是又飘到了某个时空里去了。 江生有时候真是佩服爱浓的境界,即便再讨厌一个人,也能把这个人的人品和本事分开,在大是大非面前放弃个人恩怨,为了建盏烧制工艺的延续和传承,时刻走在学生的前面。 像她这样的人,又叫人如何能不尊重喜欢呢? 但同时他又很心疼爱浓,就算她表现得再坚强再不当回事。他又怎么可以对她所遭受的伤害和非议视而不见。 就算是在前阵子一个普普通通的茶话会,陆正平的影响力都能波及到爱浓,更何况这次本尊亲自到场呢? 他真怕有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会为了讨好陆正平而特意给爱浓难堪。 这个时候他就在心里庆幸,还好还好,还好系主任是龚良玉。 地铁摇摇晃晃,终于到了目的地,爱浓拒绝了梁羽生要去医院看肩膀的要求,想回家直接休息,江生虽然依依不舍却也没有法子,只能站在原地担忧,谁叫他身边还有廖小暖这个大麻烦在呢? 不管怎么说也是母亲的干女儿,她最是有仇必报的性子,要是真把她得罪了,又不知要给他惹多少麻烦出来。 “走吧,带你去安排住处,顺便吃点东西。” 江生看着爱浓离去的方向,无精打采地说道。 廖小暖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不对,这家伙是直接朝爱浓去了。 “姐姐,美人姐姐,你住在哪里?收留我住几天好不好?” 江生急得忙追上去把人拉回来? “你又在胡闹什么?你又不是住不起酒店?干嘛去麻烦学姐?学姐你别理她,她这人就人来疯。” “什么人来疯,我是很认真的!” 廖小暖甩开了江生的手,又走到爱浓身边,继续撒娇摇着她的手臂说道:“求你了学姐,你就收留我住几天吧,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又是第一次来首都,一个姑娘家家在外面住多不安全?难道我还能让江生去陪我住不成?” 江生:“???廖小暖你够了啊!” 他说着,生怕叫人觉得暧昧,也不好再去拉廖小暖的胳膊了。 正好梁羽生也走过来劝爱浓道:“要不你还是先让她在你那儿住两天吧,一个小女孩在外面是挺叫人不放心的,再说你肩膀上的伤我也不大放心,就算要擦药油,有她在身边帮忙不也方便些吗?” “羽生哥,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廖小暖发现自己很喜欢听梁羽生说话,跟她说话的时候都不由得发出嗲嗲的声音。 听得江生差点没吐了。 认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廖小暖这样,分明当时带德牧上他家报仇的时候,咆哮的像只三十年的母狮子。 “行吧,”爱浓竟然答应了,“不过先说好了,我家环境不是很好,不知道你住不住的惯。” 江生想到爱浓家住的那个巷子,立时又找到了借口。 “对,学姐家那边还没有改造过,到处都是拥挤逼仄的低矮建筑,晚上连路灯都没几个,还有很多爱八卦的大爷大妈,商贩摊位乱摆,走夜路说不定还有嗷嗷大叫的醉汉,像你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住得惯,你还是别胡闹了,赶紧跟我去住宾馆吧。” 江生为了劝住廖小暖真是尽力把爱浓家那边说得很不好的样子,可他说完了这些才发现三个人都在齐齐地盯着他看。 梁羽生:“你小子,怎么对爱浓的家那么熟悉?” 廖小暖惊讶掩嘴,凑到江生耳边小声问道:“你为什么知道学姐家在哪里?该不会是——睡过了吧?” 爱浓没有说话,只冲着江生冷笑。 但江生觉得她像是在说:“那个夜里嗷嗷叫的醉汉好像是你吧?” 江生:“……”双手扶头,猛摇了摇道:“不管了!总之学姐你千万不要相信她的鬼话,她这个人嘴里没半点实话的。” 廖小暖才不理会她的污蔑,立时挎上了爱浓的胳膊,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别管她学姐,我知道江生好多糗事,今晚我们睡一个被窝,我讲给你听啊。”廖小暖说着,还回头冲着江生调皮地眨了眨眼…… 第四十章 小男友 回到宿舍后的江生根本寝食难安,压根搞不明白廖小暖这颗不定时炸弹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为什么一定要住进爱浓家里。 “该死,早知道先带她去办张国内的电话卡了。” 江生拿着手机直敲墙。 谁知道手机突然开始嘟嘟嘟地响个不停,江生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廖小暖竟然在用微博给他发私信! 廖小暖『你学姐原来都研三了,还延毕了一学期,比你大七岁,七岁!七岁呀!真没看出来,你挺开放啊,杜江生!』 廖小暖『原来她是烧茶碗的,那不是和你前阵子结婚的那个远房表姐是同行?该不会那么凑巧还认识吧?』 廖小暖『我跟你说,你还别说,她估计跟干爹合得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生赶紧点开对话框,开始给廖小暖回信。 江生『你别捣乱了,赶紧从学姐家里出来!』 结果这话还没打出来,廖小暖的私信又发来了。 廖小暖『好美的背!』 江生眼睛瞪得老大,他真是一刻也忍不下去了,这丫头从小受西式教育影响,做什么事都不大含蓄,江生觉得她甚至能干出偷看爱浓洗澡然后自拍发INS的蠢事。 结果他人都迈出宿舍门槛了,廖小暖又发了一个“哈哈哈哈哈”的表情包过来。 廖小暖『是不是还期待了一下,以为我会拍照片发过来?你想得美哦。』 廖小暖『你学姐对自己可真狠啊,肩膀肿得像块大面包了都不去医院……』 廖小暖『不过我怎么越看她越觉得眼熟?』 后面的内容江生来不及看到,因为他已经飞奔出宿舍,朝着爱浓的住所狂奔了。 肿的像面包那么大,她一定很痛! 一想到刚才他还觉得爱浓在地铁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他就想捶死自己,她分明是在一直忍着痛! 直到快到爱浓家的楼梯口时,江生才想起不能就这么空手上去,于是折返去附近的药房买药油。 “大夫,麻烦给我一瓶跌打油,再来些活血化瘀的膏药!” “呦,这不是那个好看的小伙子吗?来找爱浓?” 接待江生的是一个五十岁出头,满头卷发的胖大妈,一边给江生拿药一边眯着眼睛笑。 江生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就是那天早上他从爱浓家离开时楼底下的吃瓜大妈之一,当即羞红了脸,回避对方的眼神道:“我不是,您认错人了。” “呦!还害羞上了,真招人稀罕!” 胖大妈说着,把药油和膏药往桌上一放,忽然冲着里屋说道:“爱浓!你的小男朋友来了,可别麻烦我们药剂师了,回家让他给你捏捏去吧,哈哈……” 江生真没想到爱浓也在这里,瞪圆了眼睛盯着那门,果然没多久就看见爱浓从里面出来,一半的肩膀从未来得及穿好的衣裳里露出来,上面还贴着姜黄色的膏药。 看到江生时,爱浓也有一瞬地惊讶,下意识把扣子又往上扣了一颗,冲着胖大妈笑道:“这孩子脸皮薄,可经不起您打趣。” “打趣?” 胖大妈把桌上的药往前一推,笑呵呵道:“这些药可不像是留着他自己用的。,你说我是让他付钱还是记你账上啊?” 爱浓看向那些药,又看了一眼江生,摇着头道:“放回去吧,我存在您这儿的药,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 胖大妈很识趣,不再打扰俩人说话,俩人便一起出了药房,有一嘴没一嘴的闲聊起来。 “你不是回学校了吗?怎么突然过来?”爱浓先开展了话题。 江生却不回答。 “老方做出的瓷器,不符合你的预期吗?” 江生最想知道这个,他明显能感觉到爱浓这次回来后,骨子里添了一股疲惫感,就像是一棵向阳而生的葵花忽然寻不到太阳。 爱浓摇摇头,叹了很长一口气道:“时间过去太久了,老方只是年幼时看到他爷爷做过那种瓷器,具体的制作过程和配方比例,他也并不清楚。 我们按照正常瓷器的烧制工艺走了几遍,试了好几种配比方案,都没有成功复制。 但是陆建平的展览时间将至,很多事情需要我回来准备,我不得不回来。” 在爱浓的言语中,江生听出了无尽的无奈和怅然,这种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却不得不放弃的感觉他没有体会过,但他愿意去理解。 “不过老方已经答应我会继续帮我试验,有机会复制前辈的技艺,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怀念故人的方式。” “那很好啊。” 总算听到一点好消息,江生很为爱浓高兴。 可他转念一想,既然如此,那爱浓又为什么要如此低落,她应该不像是会被一点小挫折就打倒的人,更何况这件事也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啊。 不知不觉,江生的脚步慢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爱浓独自前行,一步步走得沉重,仿佛她的心事也压在了他身上一般。 或许,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洒脱,她是在为故人的到来而惆怅? 江生垂下头,大脑飞速地运转了一会儿,忽然追过求站在爱浓身边并排行走道:“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很讨厌的老师。” 他偏头,发现爱浓正在看他。 于是正视着前方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他算得上是我们学校甚至我们省公认的大好人,特级教师,省劳模,很多人都喜欢他,可我就是讨厌他,说不上原因的讨厌,总觉得他道貌岸然的皮囊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虚伪。 事实也是如此,一次回家的路上,我亲眼看见他虐待路边的小野猫。 在讨厌他这件事上,我总是言行合一。 即便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总是包容我的任性,但我从不掩饰对他的讨厌,我想他本人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虽然他从没问过我原因。 因此,在我们不得不朝夕相处的三年里,更难受的那个一定是他。” 说到这里,江生都快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了,他再度看向爱浓,尽力解释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是有明目张胆地讨厌一个人的权利的,即便是为了工作而不得不相处,也不妨碍你讨厌那个人,有时候活得自私一点,在不伤害大多数人利益的前提下只考虑自己,这并没有什么错,不需要受到良心的谴责。” 第四十一章 真可爱 江生说完那一大堆话,自己都感到惊讶,越品越有哲理怎么回事? 爱浓却一直看着他,露出很迷的微笑。 江生被她看得脸红,摸着后脑勺不得不开启话题。 “难道是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学姐?” 爱浓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伸出手来在他的呆毛上揉了揉道:“不过你是不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你这孩子呀——” 这还是爱浓第一次主动跟江生有身体接触,江生一整个傻了眼,身子像水泥封身一样僵在了原地,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还是爱浓紧接着说出的三个字救活了他。 “真可爱!” 江生敏感地捕捉到了爱浓话里的信息,当即板着脸拨开了爱浓的手,气鼓鼓道:“谁是孩子?我十八了,马上十九了,才不是小孩儿!” 爱浓的手悬在半空,大底是江生的头真的很好摸,她还有些意犹未尽,看见江生发脾气的样子,更觉几分可爱,笑着应声道:“我二十五了,你在我面前怎么就不是小孩儿了?” 江生一时语塞,差七岁这条该死的鸿沟,总让他在爱浓面前矮上一截似的。 “总之我就不是小孩儿!我成年了,再过三年,都可以结婚了。” 江生说着看向爱浓,见对方还在笑他,越想越气,干脆撇下爱浓自己在前面走,爱浓越发觉得他有趣,在后面逗他道:“好好好,不是小孩,我们江生是大孩子了。” 江生不理,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后面爱浓又喊了他几声,他都不理,甚至爱浓上前来拉他肩膀,他几次甩开爱浓的手。 “嘶——” 江生猛地顿住脚,终于想起爱浓的肩上有伤,回头看去,果然瞧见爱浓扶着肩膀,一脸吃痛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学姐,我真忘了,我不是故意要弄疼你的。” “没关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逗你。”爱浓苦笑,声音里都有些吃痛。 “怎么会没关系呢?你额头都渗出汗珠了,一定很痛,我这就带你回家休息。” 江生说着,二话不说就把爱浓给公主抱了起来,迈着大步往楼上跑,爱浓几次让他放下自己都被他拒绝了。 廖小暖开门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不是下去捏肩膀的吗?这怎么捏完了连腿都瘸了?” 江生没理廖小暖,把爱浓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轻声说道:“你等我去拿热毛巾。” 等江生冲进了洗手间,爱浓则不得不与一旁等着吃瓜的廖小暖解释道:“没什么大事,是江生太夸张了。” “夸张?他岂止是夸张???根本脱胎换骨好吗?” 廖小暖想起当年她受沈梦华委托带江生去迪斯尼时崴了脚,江生可是把她往医务室一扔就自己玩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江生带着热毛巾从洗手间冲出来,上来就要给爱浓敷肩膀。 廖小暖真的傻眼,直接用漏风的手指头挡住眼睛惊呼道:“你们俩竟然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江生旁若无人冲进你家洗手间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当着我的面做这种事?” 廖小暖说话时眼睛里透出的每一道光都写着她要立即给沈梦华打小报告。 江生在她的提醒下,终于看到了爱浓眼中的不情愿。 “我自己来吧。”爱浓接过毛巾。 江生这会儿人都傻了,他刚刚是太心急了,竟然想要直接去扒开爱浓的衬衫给她敷肩膀??? 他这个在爱人面前智商为零的基因到底是遗传了谁? 看着爱浓眼中的为难,江生第一时间转过了身去,推着廖小暖就一起出了门。 廖小暖还老大的不愿意,一边反抗一边说道:“你自己出去就是了,推我干嘛?我要帮学姐热敷啊。” “我可以不留下,但你必须走!我来就是要带走你的!”江生拽着人就往外走。 “搞笑,学姐家你交的房租?你叫我走我就走?”廖小暖死扒着门框不放。 江生还一味地把她往外推。 “我说的当然不算,但有人管得了你!”江生话刚说完,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廖小暖身后传来。 “暖暖?” 廖小暖应声回头,吓得脸都青了。 “小舅?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廖小暖立时看向江生,就见江生笑盈盈给来人打招呼道:“傅聪哥。” “差辈了啊,虽然我只比你大七岁,但你该跟着暖暖一起叫舅舅才是。” 傅聪穿一身黑色长款西装领大衣,里面还配着西装领带,一看就是直接从职场过来的。 他个子很高,站在比廖小暖低两个台阶的位置,人还比她高小半个头,加上一张正小生的脸,举手投足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通知我来接暖暖,”傅聪拉过廖小暖,一脸嫌弃地打量着周围环境,来的时候路上几处水洼,把他心爱的皮鞋都弄脏了,“她从小娇生惯养,确实不适合住在这种地方。” “好啊杜江生,你竟然出卖我!” 廖小暖咒骂江生,傅聪一个眼神把她吓破了胆。 “不知道你朋友是否在里面,我带了一些自家酒店主厨的拿手甜点,聊表心意,感谢她对暖暖的招待。” 傅聪说着,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递到了江生的面前。 “这种事用不着学姐亲自出来,我帮忙拿进去就行了。” 江生接过点心,爱浓肩上有伤,他才不想为这点小事惊动她,再说傅聪应该也只是客套一下,像他这样的大忙人,是没时间跟爱浓嘘寒问暖的。 不想他才回头,就看见爱浓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屋子里的光线较外面明亮些,爱浓整个人都站在光里,显得更加明媚动人。 “是你?” 傅聪的声音从江生身后传来,性感中带着点意外,江生甚至还从这意外中品出了几丝惊喜。 他猛然回头看向傅聪,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偏差。 “哦,好久不见,看样子你过得还不赖。” 爱浓倚着门框微笑,看着傅聪的眼神像看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两人之间的眼神拉丝根本容不下其他人了。 “你们——认识?”江生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什么造化弄人的鬼故事…… 第四十二章 你很好 咖啡厅里,爱浓和傅聪面对面坐着,彼此看着对方的脸,好像谁也没说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江生盯着这个画面看了许久,耳边一直传来廖小暖聒噪的声音。 “怪不得我一直看你学姐眼熟,原来她是我小舅的初恋啊!你记不记得我小舅身边一直带着一张合影,那个照片上的女生就是你学姐啊。” 江生翻白眼:“我没记错的话,你小舅钱夹里的照片是幼儿园毕业照吧,谁会那么早就有初恋啊?” 廖小暖:“不不不,我说的不是钱夹,他卧室桌边还有一张初中毕业照呢。” 江生看向廖小暖,眼神颇为幽怨,突然开始埋怨这世上怎么这么多该死的青梅竹马。 廖小暖却还在喋喋不休:“我听我妈说过,小舅这个年纪了还不谈恋爱,就是因为他的初恋! 俩人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是同学,那会儿我外婆家里条件不是很好,那个女同学却生活富足,我小舅一直不敢表白,直到高一的时候,对方家里发生了变故,听说是父母双亡了,那个女同学突然转学,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小舅这个后悔呀,到现在还对人家念念不忘。” 这一句一句都都越来越符合爱浓的情况,让江生不得不信她就是傅聪初恋的事实,嫉妒使他不自觉地咬着牙齿一言不吭。 廖小暖却朝傅聪看去,咂嘴道:“你看看我小舅那个神魂颠倒的样!江生啊江生,我看你还是快点对你学姐死心吧,你抢不赢我小舅的。” 江生又怎么会看不出傅聪对爱浓的感情? 他是从小追在傅聪屁股后面长大的,亲眼看他从一贫如洗到现在年纪轻轻在首都拥有一家自己的酒店,在他的眼中,傅聪一直是他崇拜的对象,他何曾见过他对一名女性有过这样不单纯的眼神? 可是爱情并不是谁强大谁取胜的把戏,再说给他同样的时间,他不信自己比不过傅聪。 “倒也未必,他和学姐认识二十几年都没在一起,就证明他根本不是学姐喜欢的类型,我又何必费力去抢?” “你——”廖小暖看向江生,第一次说不出话来,在她眼里,此刻的江生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他好像——长大了。 两个人正同时陷入沉思之中时,廖小暖身后的共享按摩椅忽然开始打拳,吓得她赶紧跳了下来,指着按摩椅尖叫:“这椅子成精了吗?竟然无缘无故打我!” 江生则继续观察咖啡厅里的动静,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无缘无故打你,而是它提醒你你没听到。” “提醒我?提醒我什么了?”廖小暖气得鼻子直皱。 江生于是帮她回忆,背起了按摩椅的语音提示:“欢迎使用魔智共享按摩椅,请扫码支付!” “本按摩椅为共享按摩椅,如您没有按摩需求,请离开,让给有需要的人坐!” “请扫码支付!” “友情提示,如您再不立即扫码,本按摩椅将进入自动体验模式,届时后果自负。” 廖小暖这才想起来刚刚好像是有这种声音,可她还以为是商场里的播报,根本没当回事儿。 “你少骗人,咱俩一起坐的,它怎么偏打我不打你?难道国内连按摩椅都重男轻女不成?” 江生给了廖小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拿出自己刚刚扫码的凭证给廖小暖看,“你家人没教过你不要薅社会主义羊毛吗?俗话说得好,再一再二不再三,年轻人,要听劝!”随即悠闲地随按摩椅一起躺下了。 廖小暖决定收回觉得江生长大了这句话,真是比以前还欠打啊。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戏弄江生的对策,忽然看向咖啡厅的方向说道:“小舅舅他们出来了!”说完她就跑了。 江生急得想要往咖啡厅看,可是按摩椅把他困得死死的,半点动弹不得。 “廖小暖,你等会儿!等会儿再走!你等会儿我!” 生怕爱浓真跟傅聪走了,江生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破坏按摩椅了。 “找暖暖?她刚跟傅聪走了,要我帮你叫她吗?” 爱浓的脸出现在江生头顶,表情中带着询问。 “不用!谁找她了,我巴不得她早点走!” 江生笑得脸都要开了花,甚至还邀请爱浓一起坐按摩椅。 爱浓婉拒,但同意在一旁等他,期间为了避免爱浓尴尬,江生几次三番找她闲聊,但都有意避开爱浓与傅聪的重聚这件事。 没想到爱浓竟然自己提起来了。 “这世上的事儿真是难料,我不过因为幼儿园时讨厌喝纯牛奶,每次都拿给他喝,连我自己都忘记这事儿了,他却记了这么久,还以为我好。” 不是青梅竹马,单方面的交往哪算是青梅竹马? 江生暗自庆幸,脱口道:“可是你本来就很好啊,值得被人记得。” “我好?”爱浓看向江生,笑得无奈,“我哪里好了?” “你——”江生本以为自己有好多话可以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爱浓的好,可真当他开始回忆爱浓到底哪里好时,他忽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对爱浓的爱意,本就源于色,虽然越是相处越觉得她好,被她神秘的过往和独特的性格吸引,但这些似乎都与他无关。 爱浓是很好,但对他实在不算好。 “你课讲得好,待人也随和,你还帮林学长找工作,还有那晚我喝醉,你收留我让我不至于流落街头,我生病你还帮我买药,你实在很好。” “呵。” 爱浓浅笑,摇摇头道:“我那不是好,是坏。” “坏?”江生实在想不明白爱浓说这个字的用意。 她无论如何也与这个字沾不上边吧。 “嗯,”爱浓却点点头,再度看了江生一眼,按摩结束了,按摩椅正在缓缓升起,加在江生手脚上的束缚悉数解开了,“等你长大,自然就明白了。” 她说着起身离开。 江生不服气地追在后面:“你又这样,我早已经是大人!” 爱浓回头笑他:“好好好,杜大人想吃什么,我烧给你吃?” “烧——烧给我吃?”江生一愣,他没听错吧? “嗯,”爱浓点头,“酒瘾犯了,你可愿为酒友?” 第四十三章 深情眼 江生从未想过爱浓那双做瓷器的手,烧起菜来竟然也毫不费力,并且她好像还很享受一个人烹饪的过程,有几次他想进公共厨房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都被爱浓推了出来。 眼下看着这一桌好菜,诱人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丰盈的口水如泉水般从味蕾中冒出,短短数秒,江生已经咽了不下十次口水。 “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爱浓端了一盘爆炒双脆上桌,自己在桌边坐下,递了一只酒杯到江生面前。 江生忙摆手,“我答应过你不喝酒的,”生怕爱浓不高兴,他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以以茶代酒。” 他说着便开始在爱浓房间里张望,正好他想知道爱浓平时都喝什么茶。 可爱浓却直接将酒杯收回道:“茶要饭后饮才好,可以喝汤。” 她说着,改为江生盛汤。 江生却忽然拿回了酒杯,紧紧握着,好像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一般闭眼说道:“还是喝点吧,不超过一杯,应该没事。” 他并非真的想喝酒,自从上次喝过之后,他实在觉得酒这东西没什么好的,又苦又涩,还容易麻醉人的神经,上次爱浓捡到他之后发生的事,他到现在也没想起来。 可既然答应了要当爱浓的酒友,又岂有眼睁睁看着她独自饮酒的道理? 爱浓盯了一眼江生手中的杯子,倒也没说什么,伸手在身后柜子下面拿出一坛酒来。 “老方媳妇亲手酿的石榴米酒,带给我的时候还说一定要给你尝尝,度数很低,你喝了应该不要紧。” 说话间,爱浓已经给江生倒了小半杯,接着又给自己倒了满杯。 江生本以为她会先碰一个,已经做好了要递上酒杯的准备,结果爱浓却直接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像喝汽水一样。 “啊。” 一杯酒下肚,爱浓仿佛浑身畅快,脸上的表情都享受不少。 “山泉水酿的酒就是不一样,真爽快。” 说话间,爱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江生看着挺馋,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顿时被味道惊艳了。 甜滋滋的,但是并不腻,入口清凉,喝进喉咙里又隐隐带着点暖意,与其说是酒,口感上更像果汁。 不过确定是石榴吗? 他舌尖在唇齿间搅动一番,下意识又抿了几口,还没品出味道,就看见爱浓已经三杯酒下肚,立时有了危机感,忙起身扒着酒坛看,几乎快要见底。 “学姐你耍赖,阿姨送给咱俩喝的,怎么你一个人全喝了?” 他说着便要抢,爱浓却不给。 “怎么叫全喝了?我不是刚给你倒过了吗?” “什么叫倒过了,你就给我一口。” “哎?小孩子喝什么酒?一口尝尝就行了。” 爱浓说着,从江生手中抢过酒坛,又倒了一杯喝。 江生便趁这时夺过酒坛,抖了又抖,才装满一杯,心里还在埋怨老方媳妇抠门,怎么就送这一点,六杯就喝完了。 再一看爱浓,竟然已经双颊绯红,眼神迷离了。 江生仔细想想,好像从刚刚与他抢酒开始,爱浓就有些不对劲了。 不会吧? 她的酒量竟然比自己还要差? 四杯甜米酒而已,就直接醉成这样? 正当江生纳闷儿的时候,爱浓的手机忽然响了。 爱浓这会儿醉意上来,正盯着酒杯发呆,全然没有要去接电话的意思。 江生只得提醒道:“学姐,你手机响了。” 爱浓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对他咧嘴一笑,就又开始盯着酒杯发笑:“真好喝,再来一杯。”说着就找酒坛去了。 电话还在不停地响,江生只得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以防有紧急电话找她。 结果是老方的电话。 江生想起爱浓说老方那边有什么新的发现会立马联系爱浓,如今爱浓醉着,他便也管不了许多,当即替爱浓接了电话。 “喂?老方吗?” “咦?这不是爱浓的电话号码吗?”老方向是又检查了一下手机联系人,隔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你是哪个啊?” “我是江生,学姐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您要说瓷器烧制方法的事可以先跟我说。” 江生看向爱浓,对方已经把他的那杯喝光了,还把空酒坛紧紧搂在怀里,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是江生啊。倒不是瓷器的事儿,是酒!” “酒?”江生不解。 “嗯,你姨姨搞错了,把我泡的杨梅酒当成石榴米酒给爱浓带回去了,酒倒也是好酒,只是我是用四十度的醇香酒泡的,你告诉她一次不要喝超过一小盅,不然容易醉。” 一小盅? 可是爱浓喝了五大杯啊,而且还是啤酒杯! “哦,我知道了。” 江生瞪大眼睛看着爱浓,挂断电话就赶紧走到爱浓身边去。 “学姐你没事吧?” 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冲着爱浓比划道:“你还看得出来这是几吗?” 爱浓几乎要枕着酒坛睡着,双颊绯红,满身酒香,被江生轻轻摇晃,她缓缓睁开双眼,看的却不是江生的手,而是他的脸。 “是你呀。”爱浓扯开唇角,目下柔光如见亲密故人。 江生认识爱浓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她失态,再度在爱浓眼前晃了晃手道:“是我啊学姐,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傻瓜,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是谁呢?” 爱浓说着,忽然伸出手来摸上了江生的脸,她手指软软的,不时在江生的耳垂上抚摸。 “你是我喜欢的人啊。” 江生人直接傻了,许多话到了嘴边,愣是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喜——喜欢?” 江生不敢相信地看向爱浓,她正用世间最美好的笑容对着他笑,眼神实在暧昧。 “真开心又重新遇到你,你无法想象的开心。” 重新遇到? 江生心里咯噔一下,慢慢涌上失落。 爱浓应该说的是傅聪吧。 毕竟今天才重新遇到,当时在爱浓家门口,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可都不单纯。 难道两个人是双向暗恋? 想到这里,江生的心都凉了一大截,刚刚喝下的四十度杨梅酒也不能缓解他体内的寒意。 他可以不畏惧傅聪各方面的强大优势,但他怎么能赢得过爱浓对傅聪的一往情深? 第四十四章 大怂包 江生看着眼前的爱浓,缓缓地抬手扶上爱浓的手腕,再度确认道:“学姐你看清楚一些,我是谁?” 谁知爱浓却主动抽回了手,趴在酒坛上蹭了两下手臂道:“你就是你呀,还能是谁?总是这样,喜欢刨根问底。”说完就睡着了。 是傅聪没错了。 江生心里的声音这样笃定,他似乎已经认输。 可他无法放任爱浓这样不管,房里虽然开了暖空调,但首都的冬天夜里还是很寒冷的,醉酒的爱浓很容易生病。 再说这一桌子菜还没有动筷子,不论怎样,至少这桌菜是爱浓亲手为他做的,只为他一个人做的。 于是他将爱浓扶到床上睡好,自己则一口一口地把桌上的菜全吃光了,洗好了碗锁上门后才离开的。 那之后的几天,江生一次也没主动联系过爱浓,他甚至有意避开可能有她的课。 但爱浓的消息却总是不经意传到他耳朵中来。 “我小舅今天约了你学姐一起看电影,她答应了。” “今天我小舅的幼儿园老师来住酒店,他约了你学姐一起去看望。” “我小舅又和你学姐出去了……” 廖小暖几乎每天都来一个电话报备傅聪和爱浓的消息,一开始江生还有认真听,但后面几天他干脆直接挂电话。 但廖小暖誓要当一个敬业职守的好通讯员,江生不接她电话她就开始发微信,这比打电话更过分,几乎要变成傅聪和爱浓约会的全程直播。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江生终于忍无可忍,给廖小暖打了个电话。 “你这就对了嘛,再不来你学姐就真要被我小舅抢走了,你快来,我在——” “以后不用再给我发他们的消息了。”江生打断廖小暖。 廖小暖像是没做好准备,迟疑道:“你说什么?你不是吧杜江生,当天信誓旦旦跟我说不信天降打不过竹马,结果竟然争都不争就放弃?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怂包!” “哦,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第一天知道吗?你回去以后跟我妈说,读完这个学期我会退学,让她提前帮我准备那边的院校,放了寒假我就过去。” “你这,你竟然连退路都想好了?你来真的啊杜江生?”廖小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但江生已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直接挂了电话。 原以为终于可以清静一些,结果老K忽然破门而入,兴奋地大喊道:“来了!来了来了!这次是真的来了!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真人!” 老K太激动了,他不光奔走相告,还生怕大伙听不见,跑去摘掉了孟超的游戏耳机之后还不过瘾,又去把江生从床上揪了起来。 “来了!陆大师和他夫人刚在北门下的车!” “谁?叫我看看谁要打扰老子打逆风局?”孟超在关键时刻被老K打扰送了人头,这会儿气得想噶了他。 老K却还浑然不知,兴奋道:“陆大师,陆正平啊,教科书上的人物来咱们学校了,楼老师亲自去接的人!” “切!” 孟超不屑一顾,扭头又继续打游戏去了。 “我还以为谁呢,不就教科书上的人物吗?老龚也上了好几本,怎么没见你见他时激动成这样?” “那能一样吗?”老K辩解。 “怎么不一样了?”孟超呛声。 两人吵了几句嘴,最后以老K夺门而出自己去看热闹告终。 江生虽然一直没说话,可是从听到爱浓亲自去接的陆正平,他就开始担心起爱浓来了。 婚礼那天,爱浓和卢爱莲的关系一看就不太好,这次她和陆正平一同前来,不知道会不会故意为难爱浓。 江生试着回忆这位远房表姐的性格,才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她。 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已经决定要放手,却在得知她有困难之后,依旧控制不住地担心她。 想来想去,还是搜索了一下陆正平清美展览的地点和时间,甚至还向沈梦华要了卢爱莲的联系方式,想着要不要提前去看看,万一卢爱莲真的有意要为难爱浓,他也好在旁边帮忙斡旋。 谁知道电话打过去竟然被拒接了。 江生没法子,只好给老K打电话询问陆正平的行踪。 “进美食街了,院长亲自陪着呢。” 电话那边应该有很多人,老K的声音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江生等不及听他说完,拿着外套就朝美食街去了。 “让我进去,里面是我表姐!” 爱浓陪着龚良玉和院长在包间里招待陆正平夫妇,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 院长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朝龚良玉看去,龚良玉便对爱浓道:“你出去看看。”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江生正在与工作人员掰头,想要硬闯进去,在他的脑海里已经脑补了一出卢爱莲仗着是陆正平的妻子,对以往有过纠葛的爱浓作威作福的职场欺凌了。 直到看到爱浓出来,毫发无损,看到他时甚至还有点惊讶,江生才一下愣在了原地。 “这位同学,都说了里面有重要人物不能进去,你是哪个系的?再这样硬闯,我要报告给你们辅导员了!” 餐厅的工作人员依旧在向外推搡着江生。 爱浓于是上前阻拦道:“是我们系的学生,不好意思,是我叫他来的。” 工作人员看了爱浓一眼,知道她就是定位置的人,终于放开了江生离开了。 爱浓打量了江生一会儿,叹口气道:“倒是消瘦了不少,三餐的小李克扣你伙食了不成?” 江生苦笑,他哪里吃的下饭? 这段时间他压根就没有食欲,再美味的菜吃到他嘴里都如同嚼蜡,走在路上看到情侣在一起就会心梗难受,多愁善感,在宿舍看喜剧电影也能泪眼婆娑。 他想念爱浓,可她已心有所属,何必去讨人嫌? “我来看我表姐。”江生低着头,不愿承认自己是来看爱浓的。 “你表姐?”爱浓诧异,想不到里面会有谁是江生的表姐,“你不是教授同学的小孩吗?难道在学校里还有其他亲戚?” “不是的,”江生抬头,刚想解释,就看见傅聪从里面走了出来,询问爱浓道:“需要帮忙吗?” 看到江生的时候,傅聪也同样惊讶。 “你小子?是你在捣乱吗?” 傅聪不敢相信,在他的印象中,江生虽然有些孩子气,但正式的场合从来很懂规矩,一直是大人口中的好孩子。 江生却比傅聪更加惊讶,下意识看向爱浓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两个人的关系都已经到了要跟校领导报备,甚至在接待来宾这种重要场合下,也要带着他的地步了吗? 就那么喜欢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留在这里,非要进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儿?” 傅聪本来要再训江生几句,爱浓却直接解释道:“陆先生是我们家乡的陶瓷大师,傅聪听说他要来咱们学校办展,主动提出要赞助。陆先生夫妇以及明天开始来采访的媒体住所都是他免费提供的。” 第四十五章 你完了 尴尬连江生的后脑勺都占领了。 是呀,还有校领导在场,又是接待来宾的重要场合,除了是赞助商,还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外人来参加呢? 就算是爱浓的男朋友,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吧? 江生很懊恼自己又一次感情用事,没有做出理智的判断。 “我没有在捣乱,我是来见我表姐的。” “你表姐?”这次换傅聪惊讶了,“少瞎说了,我认识你这么久,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表姐?” 江生这会儿对傅聪也有很多怨气,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说你连我今早吃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呢?” 他说着,也不管二人什么眼神,直接推门进去了。 里面也不知在说着什么,看见眼前这个少年,各方都是满眼诧异各怀鬼胎。 其中最头疼的,当然要数龚良玉。 “你——怎么又是你小子?” 龚良玉语气里都透着无奈,他现在好像有点明白当初沈梦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多照顾一下江生的用意了。 人啊,果然不可唯成绩论。 院长看了龚良玉的表现,立时皱眉责备道:“是你们系的?” 江生才不管他们如何反应,总之来都来了,今天这场戏他不光要看,还要跟着一起演到底。 “表姐!” 江生直接看向了卢爱莲,自报家门道:“我是江生啊,你梦华阿姨的儿子。” 卢爱莲原本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表弟倍感陌生,但是一听到沈梦华的名字,她倒也有些惊喜。 “哦,原来是江生啊。”卢爱莲说着,立即向身边陆正平介绍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个姑姑嫁给了杜奉先吗?这个就是他的儿子,江生。” 这话一出,陆正平还没怎么样,院长先站起来了,看着龚良玉说:“杜奉先?就是你那个扬名海内外,拿了透纳奖的同学?他家的公子来我们学院读书了?” 院长满眼都写着“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龚良玉却一脸不知所谓的模样,回之以“有这个必要吗”的表情。 这会儿爱浓和傅聪也已经进来了,瞧见这个情况,她赶紧走到院长身边小声提醒道:“陆先生还在呢,院长。” 院长后知后觉,眼睛一提溜,立时笑呵呵道:“实在不好意思,陆老。这孩子藏得也太深了,他是杜先生的家属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刚刚多有失态。” 话说到这儿,他忽然开始强行挽尊:“不过这孩子的到来确实也是我们工作人员有意安排的,听闻他与您夫人是亲戚关系,久不相见,难免要叙旧,所以特意把他叫来,当是给您二位一个惊喜。 您是不知道,我们院的陶瓷系是个上下一体,团结友爱的大家庭,校方对于学生的关心还是很多的,哈哈哈哈。” 陆正平对于院长的言语不置可否,只朝江生看过来。 他对江生没什么印象,自然也没什么情感,而于他的地位而言,就连杜奉先都算是后起之秀,当然也不需要对杜奉先的儿子阿谀奉承。 “礼单上看见了你的名字,还为没能相见感到遗憾,如今能在这儿遇见,倒也算是幸事。” 陆正平的话有点让人耐人寻味了,毕竟当初江生替她母亲交了一千块的礼金,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讲,实在觉得肉疼,所以特意拉了四个同学一起去吃席。 虽然最终他没去,嘉南他们四个可是各个吃的油头满面的。 陆正平特意把这件事提出来,分明就是暗地里在嘲讽他。 江生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还大师呢,抠门到家了,难怪学姐讨厌你! “表姐夫说的是,好在今天又在学校遇到了,今天这顿饭,我好好陪陪您和表姐。” 江生说这些话时全程不敢看爱浓,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卢爱莲的表弟这件事,有点丢人。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爱浓能不被卢爱莲和陆正平欺负,他什么都豁得出去。 倒是傅聪在旁边笑呵呵道:“真没想到你和陆老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如今看来我们这桌人能聚在一起倒是天意了。” 他说着看了看爱浓,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我与楼助教从小便认识,楼助教是龚教授的学生,龚教授是江生父亲的同学,江生算是陆老的小叔子,我甚至到刚刚才知道,陆老竟然是楼助教的恩师。” 江生:“???” 难道爱浓没跟他说过自己和陆正平的关系吗? 这是没来得及说? 想到这里,江生莫名有些幸灾乐祸,一副“你完了”的眼神看向傅聪。 还在状况之外的傅聪却是一脸懵,完全搞不懂这孩子看着他傻乐什么?真是越长大越欠揍了。 院长本来还想着怎么着也该轮到他了,没想到偏偏到了闭环都没有他。可他作为东道主,怎么能这么没有参与感呢? 刚刚傅聪最后那句话可叫他抓到了机会,立时拍着大腿说道:“傅总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陆老曾经也是爱浓的恩师!” 龚良玉虽然有点社恐,但他非常了解院长的性格,听到这里连忙去扯他袖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就见院长直接端着酒盅递到了爱浓面前,不容置疑道:“爱浓,不是我说你,为你毕业的事儿,老龚都要愁坏了,有这么容易的捷径你为什么不走,偏要为难你的导师干什么? 你跟陆老的那些过节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过不去的其实也该过去了,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我给你们做个见证,不如你就自罚一盅,向陆老道个歉,咱们就此翻篇,以后本想大好前程怎么样?” 过节? 傅聪素来好整以暇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了震惊,后知后觉地看向江生寻求答案。 江生却只是冲他做了个鬼脸,心道你自己品去吧。 不过他现在更担心的是爱浓,毕竟院长可不像龚良玉那么公私分明,他要是为了展览成功对爱浓进行职场霸凌,强压着她道歉该怎么办? 而且他明显感觉到这会儿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爱浓身上,这让他对陆正平和卢爱莲的恨意更添了一层。 这两个人当初答应来清美办展,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第四十六章 想起了 眼见着气氛顶了上来,到了爱浓不有所行动大家都会尴尬的地步。 江生的手都已经摸上了酒盅,卢爱莲忽然发话了。 “不用了不用了,其实当年那件事——” 然而不等卢爱莲说完,爱浓却已经接过了院长手里的酒盅一饮而尽了,不光如此,她还又连干了两盅。 没搞清楚状况的院长还在旁边拍手叫好。 “这就对了,是我考虑浅了,一盅哪够,自罚三盅才能展现诚意嘛。” 谁知道爱浓三杯酒下肚后啪的一声把酒杯拍在桌上,扯唇看着卢爱莲和陆正平笑道:“酒可以喝,道歉就算了吧。” 她说着扫视了一眼桌上的人,苦笑道:“我不过是个没有正式职称的小助教,不够资格上桌,就不在这里打扰诸位的雅兴,告辞了。” 她说完便走,傅聪原本想跟上,江生把他拦住了。 “这么重要的场合赞助商怎么能走?还是我跟上去看看吧。” 他说完便也跟着出去了。 傅聪后知后觉,下意识看了一眼卢爱莲。 心里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说什么来看表姐,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爱浓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江生本想给她打电话,发动机的长鸣声呼啸而过,在江生眼前一闪就又不见了。 江生有时候真恨自己没有趁手的交通工具,永远连爱浓的残影都抓不住。 于是他只得拿出手机来给爱浓发微信安慰。 江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陪你一起骂他们!』 结果消息都还没发出去,刚刚那声音又回来了,停在了江生身前不远处。 “下午有课吗?要不要一起去兜风?”爱浓转过头,带着询问的目光。 “没,没有课!” 就算有也没关系! 江生想也不想就接过了爱浓的头盔,坐上她的车后座,车上没什么扶手,他的一双手甚至无从抓取,有些不知所措。 爱浓向后瞥了一眼,道:“抓紧了。” “额?什么?” 江生还来不及反应,车就已经开到了飞起。 他是下意识地抓住了爱浓的夹克,靠着超强臂力一点一点借着爱浓的腰身将两只手扣在了一起,就这,他还一直努力弓着身子让自己不至于贴在爱浓的背上,以免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是江生第一次乘坐燃气摩托车,他以前坐过嘉南的电动车,但那跟这个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开快车还是要有发动机的轰鸣声才带劲儿。 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与身边化成数道残影的风景中,江生感受到了出奇的放松感,他似乎一下子懂得了爱浓为何如此痴迷摩托车的原因。 但爱浓的感受却与他正好相反。 “你靠近一点,风阻太大了!” “你说什么学姐?”江生努力把耳朵靠近,但身子依旧离得远远的。 爱浓不得不再大声说道:“我说我的腰快要受不了了!你可以靠过来一些的!” “哦。”江生盯了盯爱浓的背,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爱浓的背很薄,但因为有夹克的原因,并不硌得慌,她肩膀并不宽阔,但因为直角肩的关系,靠起来也足够舒服。 江生只靠了这一会儿,嘴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扬,就算只是为了安慰她也好,能这样坐在心爱之人的身后,哪怕只有几十分钟,老天爷也算待他不薄了。 江生缓缓闭上眼睛,想要将这一幕的记忆深深印在脑海中,这样即便将来他在异国他乡,回忆起曾经心爱的这个女人,也会因为这些美好的瞬间而感到幸福吧。 可是脑子里忽然出现的一点记忆,却让他忽然睁大了眼睛。 “我难道就那么不值得你喜欢吗?” “怎么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你说话,为什么总不说话?” 在一个月黑风高冰雪消融的夜里,江生伏在爱浓的悲伤,有一句没一句的耍着酒疯。 他说了,他原来什么都说了! 江生双眼圆瞪,忽然又回忆起另外一幕。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跟在爱浓身后反复强调。 “不管怎么样,你昨天看见的肯定不是真的我,不管我说了什么胡话,你都不要当真啊。” 想到这里,江生真想原地去死。 在表白之后又反悔,这是什么该死的骚操作,他要是爱浓,应该也会觉得他是个酒品不行还没有担当的坏蛋吧? 竟然还能当没事发生一样,容忍他这么久,每次见面都还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话,爱浓的脾气简直不要太好。 要不怎么说她是系里最受欢迎的老师呢? 亏得爱浓喜欢的人不是他,不然当时该有多伤心啊? 一想到这个,江生心里就对爱浓无比的愧疚,想要解释些什么,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爱浓对傅聪情有独钟,他又怎么好这个时候重新表白,去给爱浓造成困扰,搅乱她的心呢? 可他实在想和爱浓说说话,于是他小心凑到爱浓耳边问道:“学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骑的车好像不是这辆!” 爱浓笑道:“当然不是,首都限号,不是京A的牌子进不了四环!那辆车是我爸留下的,我放在家里了。” “你爸?”江生有些惊讶,这还是爱浓第一次和他提到自己的父母。 二人在爱浓年少时双双离去,江生以为这该是她心底的痛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松就提起了。 “嗯,”爱浓点头,道:“我没跟你说过吧,我父母都是GP赛车手。” “哦。”江生目瞪口呆。 摩托车赛车危险系数那么高,难怪—— “但是你别误会,现在的赛车手都有百万赛车服,基本上不会有多大的伤亡,就算是出了事故,场外观众会遭受的危险系数绝对更高。” “哦,额?什么?”江生有点没反应过来。 爱浓却继续解释道:“我的父母是比赛结束去机场准备回国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的,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毕竟那一年他们拿到了冠军。” 江生没想到的是,爱浓在提到自己父母身亡的事时不但没有悲痛,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学姐,你好像对你父母的事情,并不感到悲伤?” 第四十七章 生气了 车开得太快,风噪掩盖了一切,爱浓没有听清,江生不得不再大声问一遍。 “我说你好像对叔叔阿姨的事情,并不感到悲伤?” 后视镜中的爱浓惨然一笑,道:“一开始总是要伤心的,但我都多大了?这些年随着我也有了梦想,越发能够理解他们了。” “所以你才会也开始骑摩托?”江生随口问道。 爱浓摇摇头,却没有回答原因。 气氛忽然尴尬了起来,江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转而问道:“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爱浓沉默一会儿,忽然对着前方大声呐喊道:“我要让建盏的古法烧制技艺永久地流传下来,让我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都能看到建盏的美!” 这回换江生沉默了。 谁能想到一个在大马路上骑飞车的非主流女青年,一张口就说出这么伟光正的理想? 爱浓似乎也察觉到了江生的沉默,开口问道:“那你呢?你有梦想吗?我听说你们现在的小孩开始崇尚躺平?你也是这样的吗?” 江生开始思考,“倒也不能说是吧,只是我们好像开始认真思考工作与兴趣的区别,善于将这些事情区分开来。 而且我们虽然不怎么做长远的打算,却习惯于设立小目标,一个一个去完成,可是小目标难道就不能成为梦想吗?” “怎么不能?当然能!”爱浓对江生的话给予肯定,随即又问道:“那你近期的小目标是什么?” “我——”江生说着,看向爱浓的后脑勺,眼含深情,“我就不说了吧。” “说吧!如果你达成了,作为学姐,我可以给你一个奖励。”爱浓脱口而出。 她好像很喜欢给人奖励,像个幼儿园老师。 江生犹豫片刻,觉得有些事还是要提前告诉爱浓才好,就当是郑重的告别吧。 “我准备申请哥大的Offer,下个学期就过去了。” “Skr——!” 爱浓的摩托车瞬间停在了路边,江生因为没有做好反应,重重地贴在了爱浓的背上,胸骨都跟着疼,爱浓一定更疼。 但他还没来得及道歉,爱浓就已经摘下头盔回过头来道:“你要走?为什么?” 因为我留在这里的目的没有了。 江生心里这样想着,看向爱浓道:“家里催得紧,你知道廖小暖吧,她这次过来,特意传达了我母亲的意思。” 爱浓看了江生许久,忽然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你母亲说得对,凭你的才华,去哥大当然更适合你。” 她说着,又重新戴好头盔握上车把道:“坐好了,我送你回去,不要耽误了你为出国做准备。” 爱浓说着,不由分说地启动了车子,扭身往学校开。 但江生明显能感觉到回去的爱浓与来时的不同,来时的爱浓身上散发着一种纵情的恣意,可这会儿的爱浓浑身紧绷着,僵硬着,散发着无尽的寒意。 “你——生气了?”江生靠近爱浓的耳朵,小心翼翼地问。 爱浓不回答。 这是生气了吧? 可她为什么气呢? 为他要走的事生气? 还是把他当做一个聊得还不错的弟弟,却没想到他在关键时刻扫兴? 江生皱起眉头,有些自责。 原本他跟着一起出来,就是为了安慰爱浓的,这会儿却叫她更难受了,他岂不是帮了倒忙? 与其这样,刚才倒不如叫傅聪跟着过来,毕竟爱浓是喜欢他的呀。 不行,不能让爱浓就这么回去。 陆正平和卢爱莲这会儿还在学校里,院长说不定还在生爱浓的气,爱浓这个时候回去,分明就是往枪口上撞。 于是江生忽然又把嘴贴到了爱浓的耳边道:“我饿了!带我吃点东西吧学姐,就当是提前替我践行!” 爱浓依旧不理,不知道是不是江生的错觉,他觉得车开得更快乐,不贴紧爱浓坐着,他整个人都能飞起来。 为了保命,他只得向前靠近了一些,双手紧紧扣在爱浓的腰上。最后不知道是不是爱浓良心发现,还是转弯带他进了一家小吃店,吃了一顿无声饭。 首都的冬天日头稍短,一顿饭吃完,天都有些黑了。 江生看到爱浓特意上后厨去要了些东西出来,以为她是怕他吃不饱,特意给他带的。 但两个人现在气氛尴尬,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出了小吃店,江生又坐上爱浓的后座,爱浓一直将他送到宿舍门口,都没再说一句话。 江生站在一边,眼睛不时盯着爱浓的车后备箱,想着那里的吃食爱浓总是要给他的,给了他总要说些话,以此来缓解气氛。 可爱浓竟直接骑上车走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江生心里难受,好像一口吃的梗在嗓子眼,下不去上不来,憋得喘不过气儿。 他在宿舍门前望了一会儿,望到再看不见爱浓的影子,忽然开始朝那个方向狂奔。 是给他的吃食,凭什么不给他? 他要去跟爱浓要过来,就当做是她最后送他的礼物。 以后他再不会参与她的人生,不过一提吃的而已,要过来,不过分吧! 才过傍晚,摩托车在学校里不能开得太快,江生一阵狂奔,倒也真的追到了爱浓。 他看见她停车下来到后备箱取东西,以为她终于想起要给他,老远就冲着爱浓招手,想要引得她的注意。 没想到爱浓竟然看也不看他,径直拿着东西往旁边一栋楼里去了。 江生大步跑过去,才发现那栋楼竟然就是前阵子闹鬼的老旧宿舍楼。 “这个时候,学姐一个人到这里去干什么?” 江生仔细打量那栋楼,黑漆漆的,偶尔有破碎的窗户反射了一点月光,也多少有些阴森恐怖,鬼火一般。 而且上次他在这边听到的怪叫声,刚刚依旧在耳边萦绕,也不知道是他心理作用还是怎样。 不行,学姐该不会不知道这里闹鬼吧? 江生正在想着,大腿处忽然输麻了两下,他吓得蹦起老高,产生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最终是保护爱浓的心思战胜了恐惧,才叫他反应过来,不是什么鬼神作祟,而是手机震动。 他拿出手机,才发现是微博的新闻推送。 『某某教师疑在学校遭受霸凌,跳楼轻生!』 第四十八章 三小只 江生猛然抬头,朝那宿舍楼的楼顶看去,果然有少许亮光出现。 来不及多想,他便冲进了宿舍楼,顺着楼梯向上狂奔。 他怎么没想到呢? 他早该想到了。 陆正平打压了爱浓多少年? 从一开始的投靠无门,到现在的毕业无望,哪一样不是拜陆正平所赐。 然而现在连作为她最后依靠的学校也不护着她,先是让她亲自去请陆正平来学校办展也就罢了,如今人到了学校,校方还逼着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对方道歉? 尤其还是当着傅聪的面! 爱浓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江生仔细想想,刚刚爱浓有段路是带着他往山上开的。 该不会! 要不是他说要奔向更好的前程,估计这会儿爱浓已经做了傻事。 她大概是不想给他的人生造成阴影,才临时改变主意,想要在这栋老旧的宿舍里结束生命吧? 爱浓啊爱浓,她是多善良的人,这种时候还在考虑他的人生。 江生越想越害怕,腿都有些发软,几次跌倒在昏暗的楼梯上,却不敢耽搁半步,拼了命地往上跑。 这种时候,宿舍里剥落的墙皮,摇晃吱呀的门窗,甚至时不时冒出来的老鼠蜘蛛都已经无法再恫吓江生。 在爱浓的生死面前,这一点点恐惧哪算得了什么? 江生很快到了顶楼,通往楼顶的铁门锈迹斑斑,在冷风的呼啸下吱呀吱呀地晃动着,越是靠近,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就越来越近。 生怕自己突然出现会惊动爱浓,造成适得其反的后果,江生这会儿放缓了前进的脚步,无法克服的恐惧便又找到了重新占据江生内心的机会,一点点地侵蚀过来,让他每上前一步都更觉脚软。 “学——学姐——学姐你在上面吗?天下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大不了你跟我一起走!你这样的才华,到了那边,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江生鼓足了勇气一脚迈过了门槛,就看见爱浓蹲在角落里的杂草边上的一个小木屋里,正回头看他,目含诧异。 而她的手边上,是同样面露惊色,各个顶着两只懵懂无辜的大眼睛的三只小——猫头鹰??? 三小只跟前摆着的,刚好是爱浓从小吃店带回来的——生肉!!! “江生?你怎么会来?” 爱浓一脸讶异地站起身来,江生却已经彻底懵了。 “猫——猫头鹰?原来是猫头鹰吗?” 江生说着又看向那三小只,毛都还没长全,像是刚刚孵化出来不久。 他下意识走过去蹲下来仔细观察,其中一只小家伙警惕性很高,冲着江生一张嘴,就发出了“啊咕咕咕咕咕——”的怪叫声。 这不就是一直困扰江生的鬼叫声吗? “原来他们一直说的鬼,就是这三只小家伙?” “闹鬼?这里吗?”爱浓不解,看着小猫头鹰与江生解释道:“前阵子我在这附近遇见一只受伤的猫头鹰,拦下我的车不让我走,本以为它是要求我救它,结果我下了车它又往楼里跑,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我才知道它是要引我上来。” “它是想让你救它的孩子们?”江生问。 “嗯,”爱浓点头,“那只猫头鹰受伤很重,带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是努力走到了窝边来,让我看到它的三个宝宝后就没了气息。” 爱浓说着,递了些肉给最小的那个,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一口咬住,津津有味地往下咽,那样子可爱极了。 江生都忍不住想要撸两把。 “不过这里毕竟是学校,是不是该叫动物保护协会的人过来?” “通知过了。” 爱浓解释道:“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像一直没有人过来,又不能放任着不管,只好每天带肉过来先养着。” 爱浓说着,撸了撸那只喜欢怪叫的小家伙的头,宠溺地笑着说道:“养了几个月,倒养出感情来了。” 江生看着爱浓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被感染,并懊恼自己怎么那么会胡思乱想,竟然觉得爱浓想要走极端? “不过你不是经常出差吗?你不在的时间里,它们该怎么办?”江生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爱浓解释:“林文瀚平时也会过来,这个小木屋就是他帮着搭的。” “林学长?” 江生有点意外,怎么好像爱浓的事情,林文瀚无所不知似的? “嗯,我出差的时候会拜托他来帮忙,一来二去的他就也承担起了喂养它们的责任。” “哦,那我以后也经常来。”江生下意识脱口。 “你?你不是要走吗?这学期也剩不到一个月就要结束了吧?”爱浓随口道。 江生一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虽然已经做了要离开的决定,可是总觉得时间还长,他还有好长的时间能够和爱浓相处。 可是原来只剩下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了呀。 “对了,”见江生不答,爱浓并没有纠结上个问题,转而问道:“你怎么会上来?这边好久都没人用了呀。” “我——”江生有些迟疑,叫他怎么跟爱浓说他是怕她受了刺激,想不开要轻生? 我看着你上来,担心你不知道这里闹鬼,所以跟着上来想要保护你的。 “保护我?你不怕吗?”爱浓轻笑,脑海中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画面。 江生立时挺起了胸脯,义正严词道:“我怎么会怕?我可是个男人啊!” 爱浓又笑:“好,我相信你不怕。” “不,你不相信。”江生有点失落,爱浓的笑容一看就是不相信,她还拿他当小孩子。 “我没有啊,我相信。”爱浓否认。 “你少骗我,你就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去楼里走一圈,让你看看我害不害怕!” 江生说着,就站起来跨过了大铁门的门槛,刚要往前走,走廊里忽然冒出一个白色的阿飘来,上面不知有什么东西,在风的吹动下若隐若现,好像一张人脸。 江生当场吓到魂飞魄散,立在原地不肯往前走,直到身后出现一道光照亮了前方,江生才看清楚那是一张门帘,上面画着一个美人的半身剪影。 “我就说我不怕的,你看我继续往前走。”江生说着,回头跟爱浓逞强,却又被打着手电筒正低头看手机的爱浓吓到哇哇直叫。 什么也不顾就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道:“有鬼!有鬼!学姐快跑!” 第四十九章 赢不了 那晚江生有问过爱浓就那样当着院长的面撇下陆正平夫妇离开,她会不会有麻烦,爱浓叫他安心。 “没事,放心。” 事实也是如此,江生等了三天也没等来院里对爱浓的处分,反而等到了陆正平夫妇的展览。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看看,毕竟是爱浓协办的展览,结果系里直接帮他做了决定,专门组织他们的系的全体学生去帮忙打杂。 陆正平夫妇的展主要分为两个展厅,一号展厅用来展览两人的作品,二号展厅则给夫妇二人用于现场演示建盏的烧制工艺。 因为是大师亲自在现场烧制,难得一见的际遇,所以二号展厅第一天就涌入了很多参观者。 学院特意征召了陶瓷系的学生去现场帮忙,有帮忙维持现场秩序的,有做导游帮忙讲解的,还有帮大师做搬运工的,更有接受大师指导,现场劳作的。 江生作为大一新生,对于实操的部分还不太了解,因而被分配了门口站岗的工作,给参观者发小册子,指引大家进展厅看展。 闲暇时,他也会研究一下册子上的内容,毕竟都是爱浓的心血。 册子小小的一本,内页却有几十张,里面除了记载了陆正平和卢爱莲的生平成就之外,还花了很大的篇幅描述了建盏的前世今生和烧制工艺。 也难怪校方会把这件事情交给爱浓来做,毕竟她是学校里最了解陆正平和卢爱莲的人,也是最了解建盏的人,谁也没有她更合适了。 二号展厅的展览内容主要分为三大板块:坯的制作,上釉和烧制,分别为期四天、三天和三天,加上中间休息和放置的时间,总共十三天。 其中坯的制作细分为选矿、瓷矿粉碎、淘洗、配料、陈腐、练泥、揉泥、拉坯和修坯等九道工序。 上釉则细分为素烧、上釉、装窑、焙烧等四道工序。 最后一项烧制则很简单,就是讲述对火候的把控,届时会由陆正平和卢爱莲分别来讲解柴烧和电烧的过程。 第一天只展览坯的制作的前五道工序:选矿、瓷矿粉碎、淘洗、配料和陈腐。 上午进行的是选矿和瓷矿粉碎两项。 江生进入展厅的时候,正好看见卢爱莲在与参观者慢条斯理地介绍选矿的部分。 “展览因为条件所限,并不能在现场给大家介绍矿石的采集方式,只能由我来口述,请大家见谅。” 卢爱莲说着,调整了幻灯片,播放了一条窑工上山采集矿石的视频。 “业内专家多年来潜心研究,发现想要提高建盏烧制的成品率,必须选用南山村的黄白色黏土、大黎村的玫红色黏土和后井村的猪肝色黏土三种黏土按比例混合,之后再添加少许腐殖酸适中的荒地田泥才行。” 卢爱莲说着,一一指向身前桌案上的土继续解说道:“后井村的猪肝色黏土含铁量高,是建盏泥胎的主要成分,占比在七成以上。 大黎村的玫红色黏土只含有少量的铁,但可以增加泥胎的耐高温性和抗变形性,是泥胎中的第二要紧成分,占比不超过两成。 南山村的黄白色黏土含硅、铝量大,粘稠度高,丰富建盏泥胎中的微量元素配比的同时,和腐殖酸适中的荒地田泥一道增加了泥胎的可塑性和可延伸性,两种土都只需要微添加即可。” 卢爱莲将土一一介绍完毕后,又开始介绍制作釉料的材料。 “水吉红土和草木灰釉料是建盏釉料的灵魂,早在宋朝时期,窑工们就发现用山上富含铁质的石英长石质石头研磨成浆,可以用做烧制建盏的釉料,并命名为原矿釉。 现代科技研究证明,水吉红土中的铁质高达15%以上,而釉料的含铁量越高,烧出的建盏就越美。 而经过业内专家多年研究,发现可以在水吉红土中人工添加草木灰,使得烧制出来的建盏形成特定的斑纹,这便使得建盏出窑之后的花纹不再变得完全不可知,至少有一个大致的方向,是油滴还是兔毫,入窑之前就可以预知。” 卢爱莲说着,拿起一只鹧鸪斑建盏继续说道:“这只金缕鹧鸪斑撇口盏是我在竞争传承人时一举烧制成功的,若非提前知晓配比和烧制方法,想要凭运气烧制出来一只这样的盏,概率只有数百万分之一。 而我也正是凭借这只盏,战胜了当年的同台竞争者,一举成为了建盏烧制工艺传承人。” 众人围看那只盏,通体成透亮,黑色的底胎上面布满了紫金色的纹路,形状好似鹧鸪胸部的羽毛一般,实在叫人惊艳,很难想象这竟是没有通过人工雕琢,全屏自然灼烧而成的,不禁感慨天工造物,果然更胜一筹。 可是她今时今日此地拿出这个东西,还说出刚刚那番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江生眉头皱了又皱,开始不自觉地四下寻找爱浓,心里期盼着她不在场。 他还依稀记得婚礼上那两个小徒弟八卦当年那件事的时候说过,爱浓当年就是在和卢爱莲竞争传承人失败后,才负气出走的。 而且当时卢爱莲烧出了鹧鸪斑,爱浓却因为龙窑事故颗粒无收。 卢爱莲这个时候拿出这件金缕鹧鸪斑来显摆,不是明摆着来打爱浓的脸吗? 本来系里关于爱浓的传闻就够多的了…… 可江生的期盼还是落空了,爱浓不光在现场,她还在第一排,靠近边上的角落里,这会儿分明在盯着那只盏看。 江生有点着急,不顾人群的抱怨挤到了爱浓身边。 “学姐,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在这儿当看客?” 江生想要拉着爱浓离开。 爱浓却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当年确实是我太自负了,这件金缕鹧鸪斑当真非同凡响,就算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故,凭我那时的本事,我也赢不了她。” 江生站在爱浓的身边,亲眼看着她的嘴角噙着笑容,那是对于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还是对优秀作品的喜爱? 江生看不懂,他只是又一次为自己的狭隘而感到羞愧,同时又为爱浓的豁达和成熟而感到钦佩。 “可你难道不恨她了吗?”江生看着爱浓,下意识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