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世子不好当》 第1章 贵胄不贵 大康,隆德三年,京,幽王府。 夏,火日炙人,偌大的王府之中,下人们聚集于卧房之外窃窃私语。 “少爷可是醒了…” “三日前就醒了,只是不知为何醒来后便痴痴地躺在床榻上…” “莫不是得了失魂症,听郎中说醒来后胡言乱语了一番,大呼小叫着窝在草里、传阅、他上早八,皆是听不懂的怪话…” “哎,少爷哪都好,就是偏爱这寻花问柳,去了花船为何要入水逃脱,六个姑娘,还当着人家老鸨子的面,还让人看…” “谁说不是呢,这种事可以花点钱嘛,花点,哪怕嫖呢,花不了多少钱,哪怕偷偷摸摸呢…” 堂堂王府之中,下人们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议论主子,着实古怪。 下人口中的“少爷”名为齐烨,被顶号了,幽王府世子的身体,后世资深屌丝的灵魂。 此时卧房内对着铜镜的齐烨唉声叹气,下意识想要伸手入怀掏出一支烟,又如同刚做完绝育的大橘猫想要舔一下蛋蛋,怅然若失。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穿越,成为了大康朝幽王府世子。 坏消息,世子体验卡快到期了。 朝代,大康,古代。 身份,幽王府世子,活畜生。 世子是真的世子,就是自己这位世子的名声颇有争议,城中百姓提起他,谁不是竖起大拇指然后再吐上一口浓痰夸赞一声杀千刀的活畜生。 正是因为名声太差“恶行”累累,导致当今天子与诸臣决定将他这位幽王府世子贬为庶民。 不过也并非朝堂上所有大臣都赞同将他贬为庶民,分为激进派和保守派。 激进派想要将他贬为庶民,保守派则是认为激进派太保守了,不应该贬为庶民,应该直接拿下大狱。 “还不如不穿呢。” 脑海中的信息愈发清晰,齐烨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欲哭无泪。 如今是大康朝隆德三年,传闻当今天子因年老体弱似有禅让之意,接班人乃是东宫太子康骁,也正是这位太子殿下在半个月前上书弹劾于他。 弹劾的折子一念出来,不能说是一呼百应吧,只能说是全体臣子双手双脚赞成。 作为当事人,齐烨都想赞成,毕竟自己太狗了。 作为当事狗,顶着个世子头衔的齐烨被人们称之为康京之耻。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就算作恶也是奔着“严刑酷律”去触犯的。 结果这家伙明明有闯祸被诛杀九族的身份,干的偏偏是触犯治安管理条例的破事,专逮着小老百姓欺负,这就相当于墨西哥大毒枭天天啥也不干,整天研究怎么吃烤面筋不给钱一样,毫无逼格。 睡觉睡到自然醒,日上三竿,有点闲钱就去花船青楼,日到三竿,还总不给钱,主打的就是个白嫖。 好歹是世子,就算睡也是睡迪士尼的公主,结果整天睡的是ktv的公主,掉价掉的是一点底线都没剩。 带着狗腿子去百姓聚集的北市晃荡,出入赌档,输了就掀桌子骂人家出老千,结果出老千的还是他自己。 出老千都没赢的货,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智商。 还有他这个世子身份,实际上是并非真正的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主要是靠他爹。 老爹齐怀武当年靠着从龙之功混了个异姓王,之后为大康朝镇守西关百战沙场,这异姓王就成了与国同休,不用逐代递减爵位。 浪荡世子当的好好的,素未谋面的当朝太子突然蹦跶出来弹劾他,搞的现在连世子身份都保不住了。 齐烨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叹息连连。 “少爷。”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穿着短打扮的汉子将脑袋伸了进来。 汉子名叫刘旺,幽王府护卫统领,曾经的西关老卒,三十出头,长的有点像是做了全身脱毛的孙行者,满面堆笑。 “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的车马到了,您若是身子骨将养好了,应是出府迎客。” “太子少师府大小姐?” 虽说已经穿越了三日,齐烨的记忆还是有些混乱,一时没对上号。 “少爷您怎地忘了,想要保住您这世子之位,这满京中也只有太子少师府季伯常季老大人能说上话了。” “想起来了。” 齐烨一拍大腿,双眼放光。 他之所以无法接受穿越的事实,正是因这世子体验卡马上到期了,若是能保的住这世子之位,岂不是直接走到了人生巅峰。 “好,为本少爷更衣。” 齐烨站起身,露出了自以为邪魅狷狂实际上傻的冒泡的笑容。 见到齐烨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刘旺如释重负:“季府大小姐亲来,应是想开了,您如今也想通了,那这婚事就错不了。” 说到这里,刘旺压低了声音:“少爷也莫要忧心,无非是倒插门罢了,只要保住了咱们王府,至于那季家小姐,日后再说就是。” 第2章 光与咣 王府中门大开,至高的礼遇。 为数不多的下人匆匆跑了出来,分站两排。 还有两名下人拿着锣鼓与红绸,面带喜色。 听闻太子少师府富得流油,只要能联姻,说不定以后齐烨就不用欠他们工钱了。 一身儒袍的齐烨调整好面部表情,迈步而出。 虽然脑海中的记忆杂乱无章,还是能够拼凑出一些信息加上自己的猜测。 太子少师定是博学大儒,大儒定是年岁极老。 然而古代又多是早婚,这就是说,这位年纪大的太子少师的闺女,岁数肯定也不小了,这幢婚事八成是青春期碰上更年期。 这些,齐烨都能接受,上一世饱受社会毒打,许多事早就看开了。 年纪大就年纪大吧,钢丝球的花语是隐忍与富贵,找个“新娘”也好,找个“新娘”也罢,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寒颤。 太子少师府车马出行,排场自然是有的。 一架马车停在王府外,车夫健壮,四名随从护在左右,车门上暗红色的“季”字代表着车内主人的身份。 齐烨止步,朗声道:“我叫齐…不对,学生齐烨,季大小姐光临寒舍,幽王府蓬荜生辉。” “平日放浪形骸的世子殿下竟知出门迎客了,倒是稀奇。” 声音有些粗犷,从马车中传出后,车门被缓缓推开。 “学生平日…卧槽。” 齐烨目瞪口呆,随着车内的女人“跳”到地上,分站两旁的王府下人们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子倒是女子,只是长的和波刚似的,主要是身材,相当的厚重、夯实、沉稳,少说一百八朝上,不是单纯的胖,就是纯粹的壮,都长方了。 就这身材,这长相,透明的话就是个矮胖高脚杯,弯曲双腿刷上点绿漆那就是个交通锥,和个土锤似的。 “我尼玛…” 齐烨面容呆滞的扭过头望向刘旺:“这辆正方形物体是…是季府大小姐?” 刘旺也愣住了,一时无法确定,下人们面面相觑。 人们愿意相信一个叫张麻子的土匪满脸麻子,而不愿意相信他叫张牧之。 就如同人们愿意相信一位博学大儒的闺女是小家碧玉,而不是高吨位推土机。 齐烨看了看刘旺,又看了看壮硕的女子,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就这模样,放丧尸里高低是个精英怪。 “这…是画面没加载出来吗?”齐烨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长的也太模糊了吧。” “瞎了你的狗眼。” 女子听不懂齐烨的吐槽,厉喝一声后,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封红纸,三两下撕了个粉碎后扔向了齐烨。 “本姑娘红袖,我家小姐贴身丫鬟,既是代我家小姐来的,也是代我季府来的,这婚书,我季府退了。” “吓我一跳,那流程就对了。” 齐烨突然笑了,呵呵的乐着。 穿越,他懂,五五开嘛,要么就是睁眼爹死娘改嫁,退婚生病遇村霸,要么就是位高权重老婆贼多,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他这属于中和了一下,夜夜笙歌在青楼,村霸则是他自己,只不过霸不了几天了,开始人人喊打了。 被撕碎的婚书甩在身上,齐烨耸了耸肩,没当回事。 毕竟这种社会毒打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生活就是如此,希望如火,失望如烟,一边点火,一边冒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倒是嬉皮笑脸,刘旺一众王府下人已是满面怒色了。 太子少师府,本就位高权重,如今天子即将禅让,一旦太子即位,那么太子少师季伯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为帝师,虽说不在三省六部任职,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却是极重。 若今日是季伯昌将婚书扔在齐烨脸上,那也就罢了,年纪、名声、身份都在那摆着,只能忍着。 可偏偏来的是个下人,还是个女婢,这摆明了是羞辱人,羞辱幽王府。 “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刘旺是西关老卒,又是王府护卫统领,等了半天见自家少爷只是嘻嘻哈哈没有发作,忍不住了。 指着红袖,刘旺叫道:“堂堂太子少师府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见了我家少爷不施礼还敢如此冲撞?” 红袖冷笑一声,未等开口,马车内又传出了声音。 “可笑,主子可笑,下人可笑,宫中有了口谕,三省下了条子,礼部亦上了折子,三日后这幽王府世子殿下便要被贬为庶民。” 马车之中再下一人,年纪轻轻,二十出头,一身华服穿的松松垮垮,消瘦的身材如同风一吹就要倒似的,面色有些苍白,长的倒是清秀,只是表情极为欠揍。 刘旺神情微变,气势顿弱。 这公子哥他认识,季府大少爷季元思。 季元思下了马车后轻蔑的看了眼齐烨,手中折扇狠狠敲在刘旺头上。 “你算什么狗东西,主子还未叫,你倒是吠上了。” 挨了一扇子的刘旺强忍怒气,看向齐烨,委屈的如同一个月没杀人的孩子。 原本嬉皮笑脸的齐烨乐不下去了,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说“初来乍到”,脑海中的记忆也是混乱,可关于刘旺的“点点滴滴”却是无比的清晰。 如果说没有刘旺这王府护卫统领、兼护院、兼跟班、兼保镖的话,他齐烨哪能在京中横行至今,早就不知道被哪个刁民冲出来噗嗤噗嗤两刀给攮死了。 齐烨在京中名声不好是不假,至少有优点,为数不多的优点,那就是对自己身边的人还算不错。 尤其是对刘旺,去青楼花船等地时,齐烨玩姑娘,就不可能让刘旺干等着,至少让人家阿旺看两眼过过眼瘾。 可以这么说,有他齐烨一口饭吃,就有刘旺一个碗洗。 注意到齐烨面色不善,季元思丝毫不带怕的,又是一扇子砸在了刘旺的额头上。 “怎地,世子殿下还要打本少爷不成,本官不过帮你教训不知好歹的下人罢了,恼了?” 众人都看出来了,这哪是打刘旺的额头,这分明是打齐烨的脸。 奈何,这就是阶级,刘旺名义上是幽王府护卫统领,实际这幽王府本就是野生王府,和宫中天家没什么关系,齐烨这世子又不争气,莫说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在京中混了这么久连个好友都没有,现在连世子的头衔都不保不住了,被人欺负到了头上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如何。 眼看着季元思又举起扇子,“咣”的一声,众人傻眼了。 也敲在了额头上,只是挨打的并非刘旺,而是恶婢红袖。 手持大锣的齐烨微笑着,望着目瞪口呆的红袖:“你,相信咣吗?” 第3章 窘境 一锣拍出,懵逼不伤脑,力道刚刚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 齐烨耸了耸肩:“本世子的护院不懂礼数,有劳季公子出手惩治,你家婢女出言不逊,本世子代你季府出手惩治也是应有之意,对吧。” “你…” 季元思勃然大怒,举起扇子又是一下,结结实实砸在了刘旺的额头上。 “你马勒了…” 齐烨急眼了,抄起大锣再次狠狠拍下,依旧拍在了红袖的大方脑门子上。 见到齐烨还敢打,季元思怒骂道:“本少爷警告你,胆敢再碰红袖,我季府与你不死不休!” “警告我?” 齐烨满面不屑:“想本少爷上一世,哪一天晚上不是被fBi警告过几遍。” 话音落下,大锣再次拍出,红袖愣是没躲,也不知是不敢还是被打傻了。 “啪!” 扇子敲下。 “咣!” 大锣拍下。 “啪!” “咣!” “啪!” “咣!” “啪咣,啪咣!” 二人就如同赌气的小学生一样,扇子和大锣打的越来越用力。 眼看着齐烨抡起膀子准备来个致命一击,脑瓜子嗡嗡的刘旺抓住了前者。 “少爷,要不还是…还是算了吧。” 刘旺满面哀求之色:“少爷您就饶了她吧,再打下去,小的有点熬不住了。” 脸都肿了的红袖连连点头,她也受不了了,扇子打的再疼又能疼到哪去,那大锣接连呼下来几次,恍恍惚惚间她都见到自己太奶了。 同为下人,二人对视一眼,有点惺惺相惜了。 或许这就是阶级的无奈吧,季元思狂是狂,只能羞辱齐烨,因为齐烨现在还是世子,他不能动手。 而齐烨即便现在是世子,却不能对季元思动手,因为他很快就不是世子了。 同样都是达官贵人,同样都出身不俗,想要撒气,只能对下人们出手。 “好。” 没想到齐烨这个马上要被贬为庶民的家伙还能如此“跋扈”,主动上门找茬的季元思反倒是恼羞成怒了。 “三日,至多三日,三日后待你成了一文不值的庶民,看你还如何张狂。” 指着齐烨的鼻子,季元思撂下了一句狠话:“三日后的子时,本官就在此处候着,你莫要出府,出了府,本官打折你的狗腿!” “生萝卜白吃。” 齐烨不以为然的骂了一声,转身回到了王府之中,懒得多做口舌之争。 望着齐烨的背影,季元思也不知是嘀咕了一声什么,随即钻进了马车之中。 下人们面色复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刘旺深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了,缓缓关上了王府中门。 齐烨回到了正堂之中,闹心扒拉的将手中大锣随手一扔,开始骂娘了。 退婚,他可以理解,毕竟“自己”的名声在这摆着呢。 问题是退婚就退婚,还主动上门撕了婚书扔在自己身上,不是找茬是什么,这逼人,太甚。 “少爷。” 刘旺走了进来,强颜欢笑道:“您莫要生闷气。” “蜘蛛侠骑马,马拉个皮特。” 齐烨将大锣往地上一扔,气呼呼的说道:“哪里的商k不出台,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当世子就不当了吧,大不了去西关,找齐怀…找我爹去。” 齐烨倒是想得开,边疆虽说是苦寒之地,又战事不断,至少一把手是他名义上的爹,统管西关兵马大权,天高皇帝远,他到了后还不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比在京中当个小老百姓强多了。 “去西关?” 刘旺看了眼齐烨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我看什么,你不想回去吗?” “倒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少爷怕是走不成。” 刘旺给齐烨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说道:“咱大康执掌兵权的天潢贵胄倒是不多,可哪个不是全家老小都留在京中,虽说未写在律令纸上,却也是不成文的规矩,老爷是西关大帅,只有您这一个独子,您要出城前往西关还需通禀宫中,告知朝廷,宫中与朝廷怕是不肯。” “靠!” 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自己在京中还是个人质。 “也罢,留在京中就留在京中吧。” 齐烨摊了摊手:“好歹是京城户口。” “京城互口?”刘旺双眼散发着清澈的愚蠢,没听懂。 一口将杯中茶抽干,齐烨不解的问道:“刚才那季府的小Bk是情急之下发了一通狠,还是真准备三日后等我成了小老百姓要打击报复我?” 刘旺也不太确定:“打击吧。” “把报复加上。” “哦,打击吧,报复。” “我怎么得罪他了,至于吗。” 刘旺满面困惑:“少爷您忘了?” “忘了什么。” 刘旺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看来您这落水后的病症还未痊愈。” 齐烨借驴下坡,哈哈一笑:“没错,落水后我得失忆症了,好多事都搞混了。” “难怪您这几日总是说怪话,小的听不懂的怪话。” 刘旺心乱如麻的解释道:“当初咱两家订的是娃娃亲,您被老爷送到京中开始不当人…不是,是愈发特立独行,入了京后您也是初生人犊不怕虎,名声也就越来越臭…越来越响亮了,直到大皇子殿下入了东宫,季府就成了太子少师府,人家季府地位水涨船高,您这地位是一落千丈,人家是名声渐响,您是在花船是越睡越香,人家是平步青云,您去青楼是越来越勤,之后…之后季府就未再提过婚约之事了。” “就是说人家越混越好,我只是因为身为男人拥有正常需求而前往合法的娱乐场所进行合理的商业行为导致被世人所不解,所以他们季府就忘了本不承认这桩婚事呗?” “小的听不懂,但是小的觉得您说的有道理,您说是就是。” “本来就是。” 齐烨揉了揉眉心:“只是因为逛花船吗,我记得花船上也有好多官员啊,那姓季的太子少师连名字都起的这么霸气,他不去青楼?” “未听闻过,不过听说在城外养了一房小的。” “双标狗。” 齐烨怒了:“他常年包养二奶就没事,本少爷同样包二奶,只不过就是包了半个小时罢了,我就成道德败坏了?” “您这名声倒也非是因总去烟花柳巷之地而起。” 刘旺壮着胆子说道:“寻花问柳倒也罢了,只是您总是玩完了不给钱,这才遭世人唾骂。” “我这么下贱吗。” 齐烨只用了一秒钟就克服了心理障碍:“不对啊,我好歹是世子,将来的王爷,按理来说我去青楼玩姑娘,应该算是姑娘们的荣幸吧。” “您说的有道理,只是…只是您不能一年到头让姑娘们荣幸二百来回吧。” “我…” 齐烨低下了头,无可辩驳。 本就郁闷,一个下人走了进来,惊慌失措。 “少爷,少爷不好啦少爷。” “又怎么了。” “府外围了不少人,皆是公子哥打扮,带着下人气势汹汹,说是季府放出了话,三日后您就要被贬为庶民了,到了那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怨瞎编,怕您提前跑了,这才带着人堵在王府外面,就等着三日后打死您个狗日…打死少爷您。” 齐烨傻眼了,望向刘旺:“我到底得罪过多少人?” 刘旺掰着手指头开始算,算了半天,竖起一根手指。 “满京城就得罪过一家府邸?”齐烨不明所以:“那为什么外面围着那么多人。” “小的的意思是,您就没得罪过一家,没得罪过宫中,除了宫中,您都得罪过。” 齐烨的心沉到了谷底:“那还不如只得罪宫中呢。” 刘旺乐了,宽慰道:“等太子殿下登基了,您就算得罪过宫中了。” “那整个京中除了太子少师府,还有谁能保住我?” 刘旺依旧竖起一个手指。 齐烨:“宫中?” “是的。” “那本少爷和宫中熟吗?” “也不能说不熟。” 齐烨松了口气,心中燃起了希望。 刘旺补充道:“只能说完全不相干。” 齐烨:“…” 第4章 夜游南市 刘旺说的没错,齐烨这位幽王府世子可谓是放眼皆敌,满京城就没有不讨厌他的。 人家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举目无敌手。 齐烨是拔剑四顾就容易被圈儿踢,一旦没了世子这个头衔,谁都打不过。 其实真要说齐烨得罪了朝堂上的大佬们,那也不是,他只是得罪了这个世道。 能在朝堂上混的,分为两种人,一种是爱惜羽毛之辈,一种是攀高踩低毫无廉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徒。 前者呢,每天不骂两遍齐烨,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们打招呼,仿佛骂两句之后他们就化身为正义使者似的。 后者呢,同样每天不骂两遍齐烨也不好意思出门和同行们打招呼,和正不正义没关系,而是觉得齐烨自甘堕落辱没了“贵族”的名头,同为位高者,干的竟是那些卑劣的操蛋事,丢人。 除此之外齐烨在京中出入的都是花船、酒楼、赌档这种场所,普通老百姓也去不起,进去花销玩乐的同样是王公子弟或者是世家公子哥。 好勇斗狠、攀比富贵、争夺花魁,难免起口舌纷争或是拳脚相向,别人好歹抱团,齐烨属于是独狼,久而久之就被孤立了,甭管是好是坏,只要是成为了少数派,站在了多数派的对立面,那就是邪恶的,所以齐烨就是邪恶的、卑鄙的、下流的、十恶不赦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齐烨这身份,世子殿下,老爹齐怀武即便是王爷那也是异姓王,没有丝毫天家血统,加之又是武将,人还不在京中,各种Buff叠加到一起去,幽王府自然不讨喜。 墙倒众人推,破鞋万人怼,齐烨现在就是这般境地。 此时已经日落月升,幽王府外聚集了一大群摩拳擦掌的世家子与公子哥们,能够提前“预约”三日,可想而知齐烨的恶名度有多高,深怕这小子在朝廷下旨之前提前跑了。 只是这帮人不知道的是,齐烨已经跑了,带着刘旺从后院翻墙离开了幽王府。 过了泰康坊的牌坊,一路小跑的齐烨回过头,心有余悸。 “至于吗,王府门口得围着二三十人吧?” 刘旺点了点头:“只多不少。” “那本少爷该怎么脱身,不能离京,朝廷还要夺我的世子头衔,就这样等死?” 齐烨可是知道的,人命是有价格的,最不值钱的正是小老百姓,一旦被贬为庶民,打死都白打。 第7章 无意遇贵人 齐烨到底还是坐下了,他也看出来这老头不凡,坐下后随意聊聊结一份善缘也好,总比以前满哪得罪人强。 老头率先敬酒,心情极好:“老夫姓包,行六,南地商贾,晚辈见了老夫便唤一声六爷。” “哦,老六你好。” 齐烨微微一笑,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能有如此见地,不错。” 上一秒还喜开颜的包老六话锋一转,低声道:“可坊间传闻是东宫太子殿下在朝堂之上权柄滔天,当今天子不得不退。” “你跟我闹呢。”齐烨乐的够呛:“果然是外地来的商贾。” “怎么说?” “陛下那是谁,怎么得的皇位?” “愿闻高见。” “这有什么高不高见的,这皇位是陛下从前朝昏君手里抢来的,怎么抢来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稳坐龙椅十来年,那时候太子殿下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还权柄滔天,说梦话呢吧,那都是陛下给的,陛下给的才是他的,陛下要收回去,别说东宫太子,西街盲流子他都当不了。” 齐烨也是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口无遮拦。 再者说了,提起太子他心里也有气,毕竟将他贬为庶民这折子就是太子康骁呈上去的。 “要我说啊,陛下估计是累了,大半生戎马,为国杀敌、平乱、讨伐不臣,最后呢,最后他娘的前朝那昏君觉得陛下功高震主竟然想夺兵权,活该被推翻,陛下得了皇位是不假,可能也是常年带兵征战落得一身伤病,强咬着牙在龙椅上撑了十来年,现在应该是深怕自己岁数大了耽误了国朝大事这才主动禅让,哪来的什么太子殿下逼迫。” 说到这,齐烨也压低了声音:“至于你说的太子在朝堂上权柄滔天,是,我也听人说过,好多位高权重的大臣都和太子走的近,可大爷你也不想想,这些所谓的大臣哪个不是陛下提上来的,没陛下点头,他们敢和太子走得近吗。” “你…” 听到这话的包老六面色一变再变,没笑,可脸上的神情有些令人心悸,足足过了半晌,沉声开口。 “你如此妄议宫中与东宫,就不怕死?” “出了这大门,我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承认。” 齐烨摊了摊手:“你以为我傻,而且是你先问的,你要是敢四处说去,我就倒打一耙,说是你这老登提的。” “世人会信你?” “正常情况下不会信,可刚才好多人都看见了,是你给我叫上来的,你叫我上来,然后你又逢人便说我幽王府世子私下编排太子殿下,你觉得世人会信谁。” “哈哈哈哈哈。” 包老六又是放声大笑:“老夫许久未如此心里舒坦过了,来,再与老夫说说,说说当年陛下夺宫之事。” “那有什么可说的。” 齐烨也有些奇怪,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如此在乎这种事。 “俗话说的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对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包老六暗暗念叨了几遍,突然一拍大腿:“说的好,当饮三杯。” “你先等会吧。” 齐烨用手掌遮挡住了酒杯:“全句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兴亡食肉者谋之,前朝暴政、苛政数不胜数,天下豪族、世家、官宦数不胜数,谁站出来了,这些食肉者又哪个站出来了,唯有陛下站出来举旗夺宫,当时的功过人们无法定论,现在呢,现在是不是比前朝强,比前朝强就结了呗,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这不已经证明了吗,所以说没什么可说的。” 包老六又开始暗暗念叨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国之兴亡食肉者谋之… 时间会证明一切… 一连念叨了几遍,包老六抬起头,目视齐烨双眼,沉声道:“你为何在京中恶名累累?” 这话问的很突兀,齐烨哭笑不得:“京中横行,飞鹰走马,人们谈到本少爷就骂,你不是知道吗。” “老夫自是知晓,却不知你为何如同畜生一般活着。” 齐烨怒了:“老登你说谁畜生呢?” “老登是何意?” “额…和老夫差不多,家乡话。” “原来如此。”包老六点了点头:“单凭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单凭这一句话,你不应如坊间传闻那般不堪,本登,想不通。” 其实齐烨也想不通,挠了挠额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只能这么活着吧。” “何意?” “我爹在西关镇守边疆,手握兵马大权,我是王府世子,国朝屈指可数的异姓王之子,就我这起点,只要在京中多结交一些权贵,去找宫中要个官职应该没什么困难,跻身入朝堂,兵部将领应该会给我爹一些面子,不说平步青云,至少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 “继续说。” 齐烨叹了口气:“可让世人怎么想,我爹在边关统管大军,我在京中官场如鱼得水,开玩笑呢吧,陛下当年不也是如此吗,镇守南关,家里亲戚什么的都在京中任职,我混的越好,越是害我爹,我混的越惨,人人喊打,对我爹越是没影响。” 说到这里,齐烨面色复杂:“事实证明这么做是对的,满朝文武只是想将我贬为庶民,却不会再找我爹的麻烦。” 说完后,齐烨无声的叹息了一口,或许这就是事实吧,记忆中的“自己”,的确是有意的经营着自己的恶名声,一路作死至今。 沉默,包老六与文德二人若有所思,刘旺有些饿了,齐烨则是胡思乱想着。 至于一直站在包老六身后的孩童珏儿,早已是困顿的哈欠频频,仿佛魂游天外一般。 足足过了许久,包老六张了张嘴,似乎是难以抉择,最终还是开了口。 “本登问你,倘若世人不会无端揣测,你也无需担忧朝堂百官攻讦你父幽王,你…会如何活?” “如何活?” 齐烨木然的抬起头,随即乐了:“顶着世子头衔,带着一群狗腿子,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腿抽筋。”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包老六一直直视着齐烨的双眼,见到后者如此肯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是无比的失望。 “珏儿。” “孙儿在。” 包老六唤了一声,孩童连忙站在前者身旁。 “莫要学他如此胸无大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男儿来这世间闯荡一回,上顶天,下立地,贤名、威名,总要有个名才是,不枉世上走一遭。” “珏儿谨记。” “噗嗤”一声,齐烨乐出了声,文德怒目而视。 包老六挑了挑花白的眉毛:“何故发笑?” “孩子不是这么教育的。” 文德怒喝道:“天…包家子弟,无需外人妄论。” “叫他说。”包老六打断后,望向齐烨:“愿闻高谈阔论。” “高谈阔论谈不上,说两句闲话吧。” 闲话是真的,齐烨也是真的闲,将一个果干抛给珏儿,笑着开了口。 “你全家应该不姓包,出来玩谁会用真名,无所谓,我不在乎,不过我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那就是你出身不凡,寻常人不会包下洗红妆的整整二层,你是世家子,应该还是长子嫡孙,世家子将来是要为官的,其实当官很简单,只要了解两个字就好。” 珏儿明显没听懂,似乎也不感兴趣,扭头望向包老六。 包老六淡淡的说道:“是何二字。” “百姓。”齐烨拍了拍珏儿的小脑袋:“百姓二字,知晓这二字就可。” “百姓?” 开口的是包老六,笑了:“朝堂诸臣,谁人不知这道理。” “是吗,那他们真正的了解过百姓吗。” “怎地,文武百官还不如你这黄口小儿了解的多。” “你们这些世家中人永远都是一副自以为是的嘴脸,你们的了解,只限于嘴上。” 齐烨懒得多说,再次看向珏儿:“记住一句话,百姓们是最公平的,他们会以国朝热爱他们的方式热爱国朝,恨,亦是如此。” 包老六瞳孔猛的一缩,如针尖一般。 齐烨已是站起身了,顺手抓了两把干果递给刘旺,挥了挥手:“有缘再见。” “慢着!” 又是一声慢着,这次,包老六没有任何犹豫。 “本登虽无官位,却也在朝堂上颇有颜面,你那幽王府世子的身份,算是暂且保住了。” “啊?” 齐烨猛然回头,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本登从不食言,算是还你为珏儿解围之情,不过只是暂且保住了。” 话锋一转,包老六朗声道:“明日赴京兆府领个观政郎的差事,若是立下些许功劳,本登保你世子之位无忧。” “不是,您到底是…”齐烨神情激动:“大爷您可别逗我啊。” “是真是假,明日京兆府一去便知。” 包老六微微一笑,牵着孩童反倒是率先离开了,临走之前,文德深深看了眼齐烨。 “幸福来的这么突然吗?” 齐烨激动的搓着手,扭头看向刘旺:“观政郎是什么品级?” “没品级。” “没…”齐烨傻眼了:“那观政郎都负责什么。” “端茶递水。” “跑腿的啊?” “也不能说是跑腿的。” “那是什么。” 刘旺想了想:“端茶,以及递水。” 第8章 浪子卸屠刀 所谓观政郎,虽无品级却也算是半个官员了,通过科考或是举荐进入六部衙署观政,为期一到三年,若观政期间表现良好可授八品至从九品官职署理政务。 京中权贵多如狗,官员朝臣满地走,前者只能说是身份,后者才有真正的实权与特殊的待遇。 拿齐烨举例,一旦他有了官袍,哪怕只是个观政郎,以后再去花船白嫖的话,老鸨子就不能去京兆府状告他了,而是要去大理寺或是刑部。 可大理寺与刑部呢,又不接平头老百姓的案子。 百姓告官,京兆府推给大理寺,大理寺不接,推给刑部,刑部没权利管,最后反还给京兆府,最终直接形成完美闭环。 所以说一旦齐烨保住了世子身份,又能有个一官半职,不敢说以后京中横着走,至少没有哪个刁民敢突然冲出来攮他两刀。 包老六气度不凡,又不像是酒后吹牛B,话说出了口,齐烨与刘旺已是信了七八分。 齐烨快步跑出洗红妆时,马车已是消失在了浓浓月色之中。 此时的马车之中,包老六一边哄着珏儿入睡,一边说道:“回宫后命人去京兆府府尹宅邸,告知一二。” “是。” 文德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陛下对齐公子如此青睐有加,不知…” “齐家三代忠勇可谓簪缨世族,朕本就不信那小子当真是酒囊饭袋,如今亲见,想来正如他所说的那般有苦难言唯有自污。” “可坊间、士林、朝堂…” “玉石也好,烂泥也罢,一试便知,朕爱才,也愿为骁儿聚天下贤才于朝堂之上,此子倘若当真有学识,再好不过,既可为国朝招揽贤才,又可叫幽王安心镇守西关,何乐而不为。” 说到这里,大康天子康止戈叹了口气:“朕如今是天子,而非当年那个沙场将军了,若还是当年那马上将军,朕对怀武负荆请罪又有何妨,奈何,天子不能错,朕,不能错。” 文德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为何陛下以往不对幽王府照拂一二?” “痴话,若朕对幽王府多加照拂反倒是害了怀武。” “将齐公子贬为庶民的奏折是太子殿下所呈,齐公子明日去京兆府领差事,怕是…” “也是。” 康止戈点了点头,道:“回宫后你去东宫寻太子,就说朕今日午时小憩发了梦,梦见那混账东西对朕恶言相向倒反天罡,叫他来金康殿领罚。” “是。” “还有,再罚他东宫一季俸禄。” 康止戈越说越气:“这洗红妆是谁家产业,为何花销如此之多,他娘的怎地不去抢,改日查清楚了将钱财索要回来。” 第9章 下人吓人 齐烨心大,不知包老六长短,更不知朝堂深浅,一路溜溜达达哼着小曲回了王府。 只是过了泰康坊牌坊后,好心情一扫而空。 幽王府外竟然还聚集着数十号人,纷纷举着火把,其中几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叫嚣不已,将整个王府围的水泄不通。 “这群狗日的竟还未离去。”刘旺怒不可遏:“人欺太甚!” “什么人妻太深,那叫欺人太甚。” 齐烨冷笑道:“世子体验卡还没到期呢就敢一直围在府外,这要是到期了,怕是真的会活活打死本少爷。” “那少爷您的意思是…”刘旺摸向腰后的短刀,跃跃欲试。 齐烨定睛望去,挠了挠后脑勺:“墙都给围了,这也没办法回去啊。” “少爷,走大门吧。” 刘旺解释道:“白日翻墙也就翻了,现在您是回府,夜里回王府都要翻墙,倘若传了出去,咱幽王府会沦为笑柄的。” 这是实话,白天翻墙是出门,自家院墙想怎么翻就怎么翻,夜里是回府,要是连回家都得翻墙,丢的可不止是齐烨的人了,整个王府连同他爹齐怀武也会被笑话。 “走正门那他们打我怎么办?” “少爷您…”刘旺望着齐烨,百撕不得骑姐:“您怎地像变了个人似的,若是换了您落水前,您早就带着小的冲上去打杀一番了。” “先穿袜子再穿鞋,先当孙子再当爷。” 齐烨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先穿鞋的那是鞋套,用完了就丢,孙子没当就当爷,容易英年早逝,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刘旺听不懂,只是心中困惑,以前在京中齐烨走的虽然是孤狼流,遇到事了却从来不怂,哪像今日这般,出府翻墙,回府鬼鬼祟祟,丢死个人。 “要是连回府也要翻墙,丢的可不是您的人,是王府的人,也是老爷的人,传出去了,大家会笑话老爷的。” “那你说怎么办。” “干他娘的!”刘旺突然高呼道:“迎敌!” 一声“迎敌”可谓中气十足响遏行云,顿时吸引了府外的众公子哥与其狗腿子们。 没等这群人反应过来,原本静谧如鬼域一般的王府灯火通明,王府中门、侧门齐开,霎那间跑出了十余名王府下人。 平日里如同树懒化身走两步都费劲的老管家,手持长棍,稀疏的白胡子无风自动,双目满是精光,实木长棍重重一顿,台阶碎石飞溅。 只知偷吃耍懒的厨子左手正持铁锅,右手反握炒勺,好似那沙场上以步对骑悍不畏死的猛卒,舔了舔油花花的厚嘴唇子,满面嗜血之色。 车夫最是夸张,面庞依旧是平日里那般憨厚神情,只是肩上扛着一根三米来长的实木车辕,吓的季府狗腿子们连连后退,这玩意都快赶上城门闩了。 就连几名女眷也跑了出来,往日没事就大马金刀往花园里一蹲和要生孩子似的老少娘们们,天天串闲话,再看现在,手握柴刀、铁剪、菜刀,刺啦之声不绝于耳,手起刀落,割裂了裙角将布条缠在手腕上,再紧系于掌中“利器”。 老少娘们一字排开,站于老管家身后,望着公子哥和狗腿子们,那眼神就如同高傲的雄鹰俯视一群自不量力的羔羊。 家丁们倒是没从正门跑出来,而是翻墙而出,只有六人,转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包围圈,六个人,将整整三十余人给包围了,各个摩拳擦掌不怀好意。 公子哥们有点吓住了,带来的狗腿子们也下意识的后退着。 羊,或许从没见过狼,也从未听闻过狼这种生物。 不过当羊第一次见到狼时,那么羊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逃,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无法抗拒的本能。 原本喧嚣的夜,舞动的火光,随着王府下人们的出现,再无一丝嘈杂之声。 “我去,咱府里的下人们这么镇得住吗?” 齐烨终于“光明正大”的出现了,背着手,迈着八爷步,又惊又喜。 一出场就给门外这群傻狗震住了,就连他都看出来这群下人全是硬茬子。 齐烨脑海中关于府中下人的“记忆”,并没有太多特殊的印象,谁知道古人也玩反差。 坐在长廊下面一睡就是一小天的老管家,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称呼他为孙伯,昏暗无神的双目微微眯着,醒来时就望着湛蓝的天空,瞳孔也总是扩散着,不知是回忆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走神儿。 如今持棍而站,腰杆笔直长身而立,不怒自威。 贱兮兮的伙夫,没事就去调戏一群比他长的还丑的女眷们,挨了几脚就如同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现在站在老管家身后,任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家伙是军伍出身,左手铁锅仿佛阻挡过无数利箭的大盾,遮挡住了上半身要害部位,右手炒勺又好似沙场染了不知多少鲜血的长枪。 还有那马夫,平日在王府之中最大的心愿就是将齐烨低价抵押出去的马车赎回来,见谁都是笑脸相迎,见谁都是卑躬屈膝,就差额头上刻着老实人三个字了。 那足有百斤之重的车辕扛在肩上轻如鸿毛,仿佛下一秒就会大开大合扫飞无数不长眼的宵小之辈。 六个年纪较轻的家丁倒是手无寸铁,也如平常那般嬉皮笑脸,那戏谑的眼神无不是看向公子哥们的要害部位,咽喉、心口、裆下。 没有任何人怀疑,一旦真的大打出手的话,就王府这群人,完全可以说是伯约狂殴蔡虚坤,姜维打鸡。 人数的多寡已经不重要了,气势、气质、面容,王府下人们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目,令人望之生畏。 见到王府下人们将场子震住了,齐烨也就大摇大摆的出现了,满嘴“啧啧啧”,背着手走上了台阶,猛地一转身,大笑三声。 “深夜来访,诸位可是有事?” “姓齐的!” 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那白日见过的季府大少爷季元思,扫了几眼王府下人,色厉内荏的叫道:“天子脚下,家丁持械,你难道还敢伤人不成。” “我尼玛,你是卡布达超级变身上下颠倒吗,嘴里说逼话?” 齐烨被气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里是幽王府外,你带着一群狗腿子拿着长棍堵在我家门口,我家下人全是老弱病残,拿的还是各种锅碗瓢盆,你说我幽王府的家丁持械要伤人?” 管家老孙冷哼道:“我家少爷再不得势那也是王府世子,你等不过是群各家府邸的公子哥罢了,既无功名,也无官身,胆敢对我家少爷无理,瞎了你们的狗眼。” “诶呦,好大的威风。” 别人怂,呼朋引伴而来的季元思不能怂:“老狗你怕是不知,礼部郎中李大人刚刚去了我季府拜访我爹,言说已是写好了折子,你幽王府,大难临头了。”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折子?” “原本定下的是三日后夺你这世子爵位贬为庶民,李大人担忧你去宫中请罪求情,因此明日就会上书,散朝后便会带着司礼监宣读圣旨,午时过后,你齐烨便是一文不值的庶民!” 季元思一说完,身后的几名公子哥们顿时叫嚷了起来。 “天道好轮回,姓齐的,到了明日,本少爷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能如何猖狂…” “今夜本少爷不睡了,就守在这里,午时到,你等这些刁民,一个都不放过…” “当年的一脚之仇,明日午时本公子定要加倍奉还…” “狗仗人势,装模作样的丘八,树倒猢狲散…” 王府下人们多是出自西关军伍,明显见了怒,纷纷看向齐烨。 何为军伍,沙场生死,长枪抖出血溅五步,哪里受的了这份屈。 谁知齐烨不怒反笑,微微竖起三根手指。 季元思等人依旧谩骂讥讽着。 齐烨落下一根手指,众人不为所动。 又落下了一根手指,季元思望着齐烨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当最后一根手指落下后,季元思终于忍不住了,不由叫道:“你是何意?” “看,都警告你了,三个数之内赶紧滚,不滚别怪本世子和你动粗,是你自己不识相。” 说完后,齐烨微微侧了侧头,轻描淡写:“围攻王府图谋不轨,打。” 一语落下,下人们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扑了出去。 季元思首当其冲,挨了刘旺一击窝心脚后仰面而倒,倒地那一瞬还叫嚷了一句。 “姓齐的你他娘的落手指之前怎地不说!” 第13章 牢中囚 齐烨终究成了进狱系男孩,被两名武卒带到了昏暗、潮湿、逼仄的大牢之中。 京兆府牢房共有两处,一处大牢,一处地牢,都是临时关押所用,真要是触犯了康律,需移交到大理寺或是刑部大牢之中。 齐烨所在的位置为大牢,也是建在地下,门口六名举着火把的衙役把守,见来了人又是衣着不凡,不由低声询问,听闻是幽王府世子后连忙低下头,深怕被记住长相。 身份特殊,无人敢刁难,齐烨也没入乡随俗换上脏兮兮的囚服。 沿着潮湿的台阶走下去后,遮鼻难掩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就好似一碗用加热地沟油泡了老痰酸菜牛肉面后再往里面扔了一块榴莲似的。 “我靠。”齐烨赶紧屏住呼吸:“你们也不怕上呼吸道感染?” 领路的狱卒点头哈腰:“世子爷多担待,多担待,您心里要是不舒坦,万万不要记恨小的,都是上官招惹的您。” “那家伙叫吴勘是吧,呵。” 齐烨也没说什么狠话,刚刚看似镇定,其实也是心乱如麻。 不知身份的包老六说能保住他这世子的头衔,只是需要来京兆府做什么观政郎。 然而观政郎又没有品级,这就是说,即便入了京兆府那姓吴的也是他的上级领导,不好找场子报复。 除此之外,包老六靠不靠谱也不知道,光说来京兆府当差,也没说怎么当,更没说找谁拜码头。 嘈杂的声音将齐烨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两侧牢房关押了不少人,多是蓬头垢面,纷纷靠在木栏旁张望着。 狱卒恶狠狠的连踹带骂,地牢这才安静了下来。 “世子爷,您里着请,最里侧的牢房清爽些,只关了一人,是个外地来的穷酸书生,您看成吗。” “随便吧。” 心烦意乱的齐烨没有计较,跟着狱卒走到了最里侧的牢房,也是地牢中唯一有光亮的牢房。 如狱卒所说,十来尺见方的牢房之中只有一名身穿里衣的囚犯,披头散发坐在脏兮兮的草席上,身形弱不禁风,神情紧张。 狱卒连忙打开监锁,做了个请的手势,处处陪着小心。 两世为人,齐烨还是头一次进这种地方,看似坦然,迈步而入后道了一声“慢着”。 狱卒连忙弯腰:“世子爷您吩咐。” “告诉你的上官吴勘,幽王府有一护卫,名为刘旺,西关老卒杀人如麻,平日腰后插着一把短刀从不离身,短刀并不名贵,估值半贯大钱,钱不多,可这不值钱的短刀若是想取吴勘全家老少的项上人头绰绰有余,要是今夜胆敢再寻我麻烦,我保他全家在地下团聚。” 狱卒吞咽了一口口水,连连点头:“小的记下了,定一字不动转告吴大人。” “去吧。” “是,是是。” 狱卒连忙上锁逃也似的离开了。 牢房不大,齐烨扭头看向角落的读书人,用脚尖踢了踢对方:“因为什么进来的。” 读书人满面污迹,显然待了不少时日。 齐烨:“黑社会啊?” 读书人听不懂,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齐烨:“那你跟我。” 读书人直勾勾的望着齐烨。 齐烨:“叫世子哥。” 读书人依旧傻乎乎的望着。 齐烨:“叫啊。” “世…世子哥。” “乖。” 齐烨转过身,踹了踹木栏,随即冲着读书人勾了勾手指。 读书人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 “站起来。” 读书人连忙站起身,唯唯诺诺,慢慢起身。 “叫什么名字?” 齐烨看似和个臭流氓似的,实则心里戒备到了极点。 “学…学生吴俊杰。” “长的就挺俊杰的。”齐烨一指牢房门口:“今夜你就睡在这,堵住门,不准换地方,知道了吗。” “为何?” “没有为何。” 齐烨突然动手,一把将吴俊杰摁在了木栏上,左手抓住对方头发,右手在其身上不断摸索。 吴俊杰本能想要叫嚷,额头重重磕在了木栏上,闷哼一声。 齐烨仔细搜了一遍,见吴俊杰身上没有任何利器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坐在了角落的位置。 “这位兄台。”吴俊杰转过身,不敢怒只敢言:“同为天涯沦落人,为何如此粗鲁。” “不好意思。” 齐烨歉意一笑:“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本少爷得罪人了,怕被京兆府的鸟人玩阴的,虽说可能性很小,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原来如此。” 吴俊杰傻乎乎的点了点头,随即慢慢蹲在了牢房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烨不想睡,也不敢睡,眯起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外面。 二人沉默了许久,吴俊杰轻声道:“学生刚刚听到兄台与那狱卒似是提及了吴勘这个名字,可是京兆府署丞吴勘?” “你认识他?”齐烨微微皱眉。 “果然是那署丞吴勘。”吴俊杰的情绪顿时上来了,咬牙道:“学生便是因那狗官身陷此处。” “这么巧吗?”齐烨淡淡的说道:“没兴趣,闭嘴,睡觉。” “见公子身着不凡,狱卒又是恭敬有加,兄台身份定是非比寻…” “闭嘴,睡觉!” 吴俊杰一缩脖子,略显不甘的躺在了草席之上。 齐烨依旧蹲着,安静的如同一具尸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吴俊杰似是熟睡了,胸膛平稳的起伏着。 齐烨侧耳倾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直到确定吴俊杰真的睡着后这才放松身体,慢慢盘膝而坐。 无声的叹息了一口,齐烨开始整理脑海中的思绪。 现在无法确定包老六靠不靠谱,靠谱还好,至少可以暂时保住世子的身份。 如果老六不靠谱,还有一条出路。 这条出路并非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季府登门赔罪,而是去宫中。 刚刚在王府门前时,季元思说礼部有个王八蛋怕他齐烨前往宫中请罪从而保住世子头衔,这才将三日后贬为庶民改为明日。 既然礼部那狗东西忌惮此事,这就是说他可以去宫中请罪的,老爹为国朝保守边关,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态度诚恳,说不定宫中真的网开一面。 胡思乱想间,困意上涌,齐烨只能微微闭上眼睛,本想小憩片刻,却又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 第14章 请上差 看守狱卒几乎是小半个时辰就踮着脚进来看一次,深怕出了什么岔子。 监牢之中的齐烨蜷缩着身体,抱着双膝,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卯时过半,也就是早上六点多的时候,狱卒轻声唤醒了半梦半醒的齐烨。 “世子爷,小的得带您上去了。” 狱卒依旧是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另一个囚犯吴俊杰听到“世子爷”三个字,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齐烨站起身:“我可以离开了?” “吴大人要您上去。” 齐烨暗暗骂了声娘,活动活动身体跨过了吴俊杰后走出牢门。 按大康律令,行凶、殴斗者,皆关押于大牢之中,若是县府、州府,由掌刑管律的典史负责,若是在京中,由负责司律主事负责,视情况将行凶者、苦主、目击者聚于一处进行“调解”或是审判。 京兆府一共八个主事,从五到从七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无法挤入京中权贵的圈子,不过在京兆府中也算是小有权力,署理的都是“民”事。 只是事实上这些主事也很少真的去审案、判案,在他们眼中与“民”相关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会交由班房文吏负责。 吏,并非官员,无品级,多是负责文书工作,再很多闲散的衙门充其量就是个跑腿或是代笔。 吴勘是署丞,论权利官职,不如主事,又比没有品级的文吏高,平日统管的都是巡街、巡夜等杂事,武卒皆听命于他。 齐烨被带出大牢前往了公堂之外,兴奋的一夜未睡的吴勘笑吟吟的站在台阶下。 见到齐烨来了,吴勘挥了挥手让武卒离去,满面不怀好意之色。 “你要武卒传的话,倒是吓煞本官了。” 吴勘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没人,压低了声音:“只是不知你这世子成了庶民后,幽王府树倒猢狲散,你那家丁护院是否还忠心于你。” “少他妈废话。”齐烨懒得多做口舌之争:“你想怎样。” “世子可知我京兆府何时最为热闹?” “你老娘出殡的时候。”齐烨打了个哈欠:“锣鼓喧天,百姓人山人海高唱《好日子》?” “你…” 吴勘怒极反笑:“今日,我京兆府要审你,审你这京中大恶,到了辰时便升堂公审,好叫京中百姓看看我京兆府是如何的铁面无私,为我大康京中百姓讨个公道。” 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这家伙是为了让自己丢人,当着百姓的面在公堂审自己。 “你想多了吧,本世子至多就是个殴斗的罪名,最后了不地罚些汤药费。” 齐烨耸了耸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赔完了钱,我会回到王府洗个澡,然后睡大觉,睡醒了后就开始思索,思索如何搞死你,每天每日,每时每刻,之后付诸于行动,每天每日,每时每刻,直到搞死你为止。” 吴勘眼眶暴跳,深深看了眼齐烨,冷哼道:“异想天开,姓齐的,你错了,大错特错,你与季公子的恩怨的确算不得大事,今日审你不过是为了抛砖引玉罢了。” “抛砖引玉?” “不错。”吴勘脸上再次浮现起了得意的神情:“审了你,好叫百姓知晓京兆府是会为他们做主的,以往你在京中的错事、恶事,一件不落,本官会叫百姓统统状告于你,本官会闹的京中人尽皆知!” 这次轮到齐烨面色剧变了,着实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吴勘哪里会是为民做主,之所以想要闹大,不过是人尽皆知后博个名声罢了,运气好的话传到了太子耳中,说不定以后就是平步青云了。 正如他所说,齐烨被贬为庶民的消息本来就传出去了,现在被京兆府“抓”到了,没准真的会有许多百姓过来“检举揭发”,虽然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可真要按照律法较真的话,被关上个一年半载都不是不可能。 “今日,本官就要你这世子颜面扫地,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冷哼一声,吴勘回头大叫道:“来人,为案犯齐烨佩枷…”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问安之声,吴勘回过头望去,顿时又惊又喜。 只见一身穿三品官袍之人径直走来,门口武卒、衙役齐齐弯腰施礼。 第15章 摇身一变 幽王府世子殿下齐烨,九个字,不轻不重,却如炸雷一般响彻在了吴勘的脑海之中。 一旁和没事人的齐烨愣住了,满面都是地铁老头问号脸的表情,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齐烨?!”吴勘瞠目结舌:“大人…大人是说幽…幽王府齐烨?” “放肆。” 张瑞山斥声道:“你这小小署丞哪来的胆子直呼世子殿下名讳。” “当真是…是齐…是世子殿下?!” 吴勘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住了。 旁边的齐烨喜出望外,连忙指着自己:“大人,大人,我就是齐烨。” 张瑞山也愣住了,望向从进来后就没正眼看过的齐烨:“你就是那京中活畜…活出将门虎子风采的幽王府世子殿下?” “是我是我。” 幸福来的太快,齐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奏似我。” 张瑞山大约沉默了那么两三秒,随即突然张开双臂,哈哈大笑:“世侄儿,原来是老夫至亲至爱的世侄儿啊,诶呦呦,你怎地来的如此之早,老夫还想着亲自去将你接来呢,几日不见竟长这么高了,难怪老夫没认出来。” 从地狱瞬间飞升到天堂的齐烨都快哭了,激动的握住张瑞山的双手:“哪敢哪敢,多日不见,十分想念,十分想念哇。” 呆愣在原地的吴勘如坠冰窟,望着亲如一家的两个陌生人,大脑完全宕机。 “这个时辰就早早来上差,世侄儿果然是我大康少年俊杰朝廷栋梁之材,来,来来来。” 张瑞山也是演技派,热情的很:“走,入老夫班房,品香茗一盏茶歇息歇息。” “好说好说,多谢我至亲至爱的世伯款待。” 齐烨比张瑞山还热情,满面堆笑,刚迈出了右腿又突然止住身形。 “哎呀,险些忘了,世伯啊,小侄儿可能去不了。” “为何,这京兆府由老夫执掌,来了京兆府就当做是你王府便可,无需客气。” 齐烨嘿嘿一笑:“不是客气,是小侄儿我现在是戴罪之身。” “扑通”一声,吴勘身子一软竟那么直接跪在了地上,烈阳高照,却如置身冰窟一样瑟瑟发抖。 张瑞山一头雾水,没等开问,吴勘突然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撕心裂肺:“下官孟浪,下官冲撞,皆是下官之错,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殿下大人大量呐,都是…都是下官听信了旁人谗言,这才将殿下捉拿大狱。” “什么?” 张瑞山一脸呆滞:“你将殿下拿了大狱?” 吴勘不断吞咽着口水,转瞬之间已有了自己的“猜测”。 首先,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两位“世伯世侄”根本不认识。 这就是说,张瑞山是受人所托将齐烨弄到了京兆府当观政郎,但是又不能大张旗鼓的说受何人所托。 其次,这明显是和要将齐烨贬为庶民的东宫对着干。 最后,京中谁人不知,张瑞山在朝堂上和个疯狗似的,谁的面子都不给,对东宫也是如此,能让他去主动得罪东宫的,满京中也只有那么一位主儿了,一位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的主儿。 齐烨看都没看一眼吴勘,乐呵呵的对张瑞山说:“昨夜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带着三十多人将小侄儿的幽王府给围了,扬言要弄死我,小侄儿就出府看看怎么个事,谁知这群王八蛋上来就动手,这给我家下人们揍的,打的满地打滚,吴大人带着武卒赶来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小侄儿给抓了,关押在了地牢,一夜,整整一夜。” “什么,竟有此事?!” 张瑞山眼眶暴跳,情急之下抡起胳膊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啪”的一声,吴勘整个人都栽在了地上,嘴角也破了。 不怪张瑞山动怒后大打出手,昨夜天子内侍文德说的很清楚,天子是要考校齐烨,考校心性。 之后老张苦思冥想了半夜,最后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文德说了几个关键词,得罪人,往死里得罪人,得罪的人越多越好,得罪的权贵越多越高。 张瑞山悟了,觉得陛下这是要整治京中纨绔子弟了。 那么齐烨昨夜和那么多纨绔子弟动了手,不正好是代表“顺应”了天子之意吗。 结果呢,结果他京兆府的一个小小署丞竟然给齐烨抓了,这是什么,这他娘的完全就是和天子对着干啊。 至于什么太子少师府,什么东宫,张瑞山根本没当回事。 作为三品大员,老张比谁都清楚,所谓的东宫太子羽翼渐丰,导致天子不得不退如何如何的,完全是一派胡言,还说太子逼迫天子退位,明明是天子逼迫太子即位才对。 连太子殿下都不敢忤逆天子,更别说太子少师府了。 “来人!” 暴怒的张瑞山怒吼一声,远处武卒衙役纷纷跑来。 “摘了这蠢物的官袍玉带,押入大牢。” 刚爬起来的吴勘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彻底麻了,刚要再求饶,脾气火爆的张瑞山又是一脚踹出,和踹死狗一样,气的都哆嗦了。 武卒和衙役没有任何犹豫,动作粗暴的将连哭带嚎的吴勘架走了,同时将官袍和玉带扯了下来。 旁边的齐烨看的直吸凉气。 吴勘品级是低不假,可按照规矩也好,康律也罢,但凡官员被废黜,是需走吏部与刑部的,哪怕是六部衙署一把手想要扒了一个从九品小官的官袍也得走这个程序。 然而张瑞山连打带踹不说,三言两语不但将属官的官袍扒了,还直接拿下了大狱,着实是闻所未闻。 换了平常张瑞山肯定不会这么做,问题这是天子交代的事,人家皇帝昨天告诉你这事,当夜你给人抓了,这不是吃竹子拉框到倒反天罡吗,自然要用雷霆手段表个态。 “气煞本官,气煞本官也。” 张瑞山胸膛起伏不定,又怒又怕,猛地一转头望向齐烨。 齐烨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满面堆笑:“世伯~~~” 张瑞山见到附近没有人,强颜欢笑道:“此事究竟如何,来龙去脉,殿下还需一一告知老夫。” 码头拜了,老六也是真靠谱,老张也帮着出气了,齐烨不再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季元思带着人围了小侄儿的幽王府,下人出来后就大打出手了,下人们倒是没有受伤,不过季元思他们倒是被打的挺惨,五六个公子哥吧,外加二十多个下人,除了季元思外,基本上都是断胳膊断腿。” “三十余人皆伤,其中还有不少各府公子?” 张瑞山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竟如此丧心…灵手巧。” 齐烨老脸一红:“王八退房,鳖不住了,这群人给王府围的水泄不通,要是不动手,下人都不敢出府。” “逼人太甚!” “额…小侄儿也是被逼无奈。” “围攻王府,狗胆包天,打的好,不止要打,还要严惩!” “你说他们欺人太甚啊。”齐烨困惑至极:“严惩季元思?” “不错。”张瑞山又露出了笑容:“那太子少师府的季元思狂悖无度胆大包天,既无功名也无官身,自是要我京兆府来严惩。” 齐烨有些困惑了:“可他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 “太子少师府又如何。” 张瑞山面露不屑:“老夫最他娘的厌恶这些下三滥酸儒了。” 齐烨满面震惊之色:“您不也是通过科考功名做的官吗?” “谁会科考。”张瑞山面露傲色:“老夫当初是在前朝花钱买的功名。” 齐烨:“…” “去,着官袍持官印,命人传那大胆狂徒季元思前来公堂受审,此案正好交由殿下来审理吧。” “卧槽。”齐烨张大了嘴巴:“我打人,完了还是我审苦主,这…还特么有王法了吗? “王法,呵,这陛…鄙人就是王法!” 第17章 钱,牢 齐烨露出了真容,左手手持惊堂木,右侧放着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官印。 季元思表情是这样的,(●_●)??? 公堂内大约沉默了三四秒,季元思木然的扭头,看了看衙役,又转过头,看了看齐烨。 季元思使劲揉了揉眼睛,随即后退了五步,退出到了门槛之外又仰着头,望着头上高挂的牌匾。 天很蓝,万里无云,牌匾反射着烈日金光,有些刺眼,令季元思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季元思终于开口了,侧目看向旁边守门衙役。 “此处…是京兆府吧?” 衙役目视前方,微微点了点头。 季元思声音有些沙哑:“那为何…坐于堂上是那狗日的?” 衙役没吭声,不敢。 “季元思!” “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用力砸下,齐烨叫道:“藐视公堂,还想跑,你好大的胆子。” 季元思终于回过神了,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大橘猫,一指齐烨大喊道:“为何是你,为何是你坐在那里,你…你你你你…” 一边“你你你”着,季元思一边朝前快步走着,指着齐烨一万个想不通。 衙役见到季元思靠近,纷纷倾斜水火棍,吓的季元思只能站在原地,又怒又懵。 齐烨哈哈一笑,扭头看向段平。 “记一下,藐视公堂,刚刚还要越狱,直接下判决吧,建议死刑,反复执行。” 段平:“…” “想不到吧,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齐烨哈哈大笑,看向旁边的段平:“知不知道这叫什么?” “小人得…小人得想想。” 差点说秃噜嘴的段平低着头,无语至极。 关于季元思和齐烨那点破事,昨夜他就听说了,只是没想到反转来的这么快。 “重新介绍一下哈。” 齐烨把玩着惊堂木,得意非常:“本官齐烨,京兆府观政郎,刚刚任命的,至于你的好基友吴勘,已经拿下大狱了。” “什么?” 吴勘如何,季元思并不在乎,下意识叫道:“你连功名都没有,岂能入京兆府担任观政郎一职!” “你猜。” 季元思紧皱眉头,足足半晌,摇了摇头:“猜不到,你来告诉本公子。” “我告诉你个六,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是官员,本官在审你。” “姓齐的你莫要得意,就算你入了京兆府担任个小小观政郎又能如何,本公子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 “你是不是被南宫问雅给摸头杀了?” 齐烨都被气乐了:“昨天我还不是京兆府的官员就敢带着人圈踢你,现在我都成官员了,更不可能忌讳你的身份了。” 季元思愣住了,想了想后闷声闷气的说道:“有道理。” 齐烨凝望着季元思,陷入了沉思。 从个人角度来看,他和季元思其实就是小打小闹。 想要叫他身败名裂或者说是置于死地的,实为署丞吴勘。 至于幽王府和太子少师府之间,其实也没什么过节,虽说当初的婚约大家都闭口不谈算是作罢了,两家也是互不打扰,没说谁非要搞死谁。 思索着,齐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沉声问道:“昨日你带着个波刚去王府门口撕毁婚约,是你个人意愿,还是你父季大人授意的?” “与你何干!” “好,以后再问这个问题,先聊案子。” 齐烨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朗声道:“昨天你离开后叫了一群狐朋狗友带着家丁,足有三十多人围住了我幽王府,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一直围到了夜里,你们举着火把在王府外叫嚣不停,到了宵禁的时候也未散去,没错吧。” “本公子愿意围就围,你奈我何。” “好,之后王府家丁试图驱赶你们,你们不离去,之后大打出手,没错吧。” 季元思梗着脖子叫道:“是你家狗腿子殴打我们。” “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齐烨翘起二郎腿,淡淡的说道:“现在我坐在这里,成了大康官员,代表什么。” “代表…”季元思不太确定的问道:“代表吏部有哪位大人收了你的钱?” “你特么才行贿了,代表我依旧是世子,如果朝廷和宫中真的要夺了我的世子身份,为什么我会成为官员。” 一听这话,季元思脸上神情一变再变。 话说的没错,他敢带着人上门又是撕毁婚约又是和暴力催收似的堵着门,不就是因为齐烨即将不是世子了吗。 “那么现在我既是王府世子,又是官员…” 齐烨敲了敲公案,似笑非笑道:“你还有得罪我的必要吗,或者说,你一个没功名,没官身,只靠出身的玩胯儿子弟,有必要得罪我吗?” 季元思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季元思!”齐烨突然抬高音量:“本官问你,事到如今,你季元思还有必要招惹我幽王府吗!” “没…没…”季元思吓了一跳,既屈辱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必要。” “那就好。” 齐烨满意了,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微微颔首:“知错就改煽你大爷。” 季元思面色复杂,深深看了眼齐烨,试探性的问道:“那你我之间…就此揭过?” 第19章 悔与做 齐烨止住了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 “一,我并非好人,本官可不是发善心,二,本官想要帮你,不是想为你主持公道,而是因为我想搞死吴勘,三,即便我为你洗刷冤屈我也是利用你,懂了吗。” 吴俊杰摇了摇头:“不懂。” “算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但是我能确定吴勘不是好人,能身陷牢狱还敢对一个恶官动手,至少你不是坏人。” 齐烨挥了挥手叫狱卒放开吴俊杰,背着手说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若世子爷可为吴村百姓讨个公道,学生愿为世子爷做牛做马做牛马!” 吴俊杰突然双膝跪地,一个响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开春时吴村受了涝灾,七百二十六户乡亲食不果腹,无瓦遮身,无米下锅,按例,仲县是应放粮救灾,谁知县府说官粮粮仓已无颗粒,存粮在年关时便送去了临县,可学生从未听闻临县受了灾,暗访数日后猜测是被狗官贪墨,之后便来京中告官。” 齐烨面无表情:“然后呢?” “到了京兆府,见了文吏,文吏言说知会上官,谁知一日一日的过去毫无音讯,学生心中担忧吴村百姓心急如焚,欲敲击鸣冤鼓,谁知被那姓吴的狗官阻拦,言语之间威胁利诱学生想要平息此事,学生不从,狗官便以莫须有罪名将学生关押于此。”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入夏的第一场豪雨毫无征兆的降临了,电光透过牢窗映在了吴俊杰的面容上,将狰狞与委屈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呈现在了齐烨的面前。 密集的雨点声如同重鼓,齐烨依旧是背着手站立在那里。 两名狱卒低下头,也不知是天热闷热还是其他原因,面色涨红。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问道:“你出身吴村?” “学生本是南地人士,外出游学路过吴村,见到吴村惨状,这…” “这才多管闲事?” “放屁!”吴俊杰毫无征兆的恼了,低吼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也,岂是你口中的多管闲事,倘若天下读书人皆是袖手旁观,那读的四书五经又有何意义,又有何颜面自称读书人!” “是吗?” 齐烨略显困惑,望向两个狱卒:“现在的读书人都这么顶的吗?” 狱卒摇了摇头,表示他俩也是首次见识这种奇葩。 “就是说,吴村百姓与你无关,你挺身而出跑到京中,是吧?” “挺身而出算不上,只是为了要粮,救吴村乡亲于水火之粮。” 就在此时,“呜呜呜”的声音从隔壁传出,齐烨吓了一跳。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见到抓着木栏旁的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哭的稀里哗啦。 第20章 漫步狂雨 大雨滂沱,齐烨离开大牢时驻足许久,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骂了一声娘。 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这世道。 “就知道本少爷没发横财的命。” 嘀咕了一声,齐烨迈步走向了雨中,没有回正堂,没有回班房,径直走出了京兆府,却没注意到身后狱卒匆匆跑走了。 大雨打湿了衣衫,有些冷意,齐烨回想起刚刚在公堂时张瑞山脸上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厌恶之色,摇头叹息。 升堂之前还一口一个世侄儿,结果放个屁的功夫又是又是另一副面孔,说是叫自己回去歇息,眼神却是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本世子只是不想得罪人了,有错吗,本世子只是完全没适应新身份保留点良心,有错吗,靠,靠靠靠,靠尼玛的吴俊杰,磕头叫着世子爷,靠尼玛的吴勘,也靠尼玛的张瑞山,一群王八蛋,甩脸给谁看,干!” 出了京兆府大门,齐烨擦了擦脸上根本擦不进的雨水,越想越气,越走越急。 越是走的快,越是骂的狠,也越是心中委屈。 低头赶路的齐烨已是全身湿漉漉的,雨声也无法掩盖他的怒骂声。 突然间,雨势一缓。 一把油伞遮挡在了齐烨的头顶之上,持伞之人略显气喘,一路小跑追了上来,正三品的官袍满是雨滴。 齐烨愣住了,还未反应过来,张瑞山微微一笑:“衙中无要事,世伯送你几步。” “额…”齐烨连忙摆出了大大的笑脸,用力的推着油伞:“世伯您太客气啦,小侄…” “莫要虚情假意。” 张瑞山似笑非笑:“骂娘之声,声震九霄,以为老夫耳朵聋了不成。” 齐烨一脸傻白甜:“世伯您在说什么呢,小侄儿听不懂呀。” 张瑞山哈哈大笑,拍了拍齐烨的肩膀:“老夫已是令段平陪同那吴俊杰去南市购粮了,无需劳烦你幽王府,明日两班衙役会护送其回吴村救民。” “真的吗?”齐烨又惊又喜:“这也太劳烦世伯您了,不好不好,还是小侄儿叫王府下人们护送吧。” 不轻不重的逼兜子呼在了齐烨的后脑勺上,张瑞山没好气的说道:“本官已命人将此事原委整理成案,明日下朝时会交由户、吏二部,以京兆府之名。” “哇哦,世伯高风亮节。” 齐烨依旧是那副傻白甜的模样:“那就麻烦世伯了哈,多派点人将米粮护送过去,王府下人就不去了,一个个都是好吃懒惰的货色,别到时候再耽误行程。” “老夫好歹也是正三品朝臣,还能如你一般为那蝇头小利遭受骂名不成,更何况真若与此事有所瓜葛,为何要拿下了吴勘。” “您说什么呢,怪怪的,小侄儿听不懂。” 第21章 抱刀司 齐烨换上了新衣服,身子不冷了,心是拔凉拔凉的。 刘旺如数家珍的“算着账”,越是说,齐烨越觉得胸闷,越是后悔掏自己腰包救吴村百姓了。 “翠颜楼,您当时玩了四个姑娘,姑娘倒是花销少,您最酒后非要凿人家老鸨子,十六贯三百文…” “聚宝居,原本您只输了半贯钱,非要耍诈,最后输成了六贯多…” “鸿临楼,吃的八样红,去了六次,欠了七贯大钱…” “锦玉衣号欠的最多,足足十六贯大钱…” “等会。” 齐烨听不下去了:“没记错的话,那地方是卖布匹和衣服的吧,我搁那买马克13了啊,怎么欠那么多?” “衣物布匹您倒是没买,走的时候您把人家铺子门口的绳子拽走了。” “啥绳子那么贵。” “绳子后面牵一匹马。” “哦,原来是马贵。” “马不贵,后面拉着车。”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车厢里装的全是布匹,对不对。” “那倒没有。”刘旺呵呵一笑:“车厢里是掌柜他婆娘。” 齐烨心里咯噔一声:“我当街欺男霸女了?” “不是,您掀开帘子后见那婆娘长得丑,吓了一跳,挥手给了人家一拳,事后京兆府判了您赔汤药费。” “好吧。” 齐烨如同被放了气的充气娃娃,瘫坐在凳子上,愁容满面。 “少爷。”刘旺倒了杯茶:“小的有个事想问问您。” “怎么了。” “自从您落水醒来后,好似变了个人,总说些小的听不懂的怪话。” 齐烨哑然失笑。 “乡音”难改并非是无法改,而是无法割舍一些东西,与自己有关,与回忆有关,为何要因迁就别人而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有时候自娱自乐也很有趣。 “习惯就好了。” 齐烨很是乐观,给自己打气加油:“虽然欠的不少,不过现在咱有稳定工作了啊,到月发俸禄,慢慢还就是。” “小的若是没记错,观政郎似是没有俸禄。” “打白工啊?” “那我还干个…算了。”齐烨长叹一声:“我不干,有的是帕鲁干,白工就白工吧,无所谓,当官还愁没钱吗,只要当了官,那就是美好的未来。” 刘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进了官场这个大泥塘成了官员,不错,没好的未来。 ………… 此时的京兆府正堂外,雨势愈演愈烈,一众属官置身于雨中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仿佛堂内有着随时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整个京兆府之中,也只有府尹张瑞山面如常色。 能让一众大小官员如此紧张惧怕的,满京中也只有一个衙署了,天子亲军抱刀司。 更何况今日来的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抱刀司统领。 一身黑衣端坐,双手环抱长刀,斗笠遮面,腰佩箭符,裤裆滴水,雨淋的。 莫说京兆府,便是偌大个京中也不知这天子亲军统领的真实身份,只知姓卓,年纪轻轻身手高绝,也鲜少有人见过其真实样貌,传闻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张瑞山倒是知道这家伙长什么样,冷酷的黑袍与兜里遮掩下,其实是一张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娃娃脸,浓眉大眼感觉老实巴交的,要是换一身布衣的话,冷不丁一看和个受气包似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卓统领才整日佩着斗笠遮住面容。 “张大人。” 坐在那里如同拒绝融化的冰山似的,卓统领的声音极为低沉:“陛下口谕卓某已是带到,可有答复?” “哪里有什么答复,陛下金口玉言,本官不敢怠慢。” 呷了口茶,张瑞山苦笑道:“是啊,这京中的王公贵族未免是多了些,当年陛下拨乱反正夺得大宝,为彰显仁德并未追究前朝那些皇亲国戚,谁知这群高官厚禄者只是安省了几年,到了如今各个飞扬跋扈,是不可再姑息下去了。” 张瑞山明白,这是老皇帝在退位前为东宫扫清一些障碍。 当今天子康止戈造反夺宫后,只是令前朝皇帝以及亲信保皇派“自缢”,并没有对为数众多的皇亲国戚赶尽杀绝,至多是夺了一些人的爵位罢了。 那些还保留爵位的前朝皇亲国戚,起初还好,杯弓蛇影夹起尾巴做人,过了几年见到天子当真不追究他们后,愈发猖獗,如前朝那般肆无忌惮横行京中。 老皇帝想要退位,定是不愿将这些整日惹是生非的草包蛀虫留给新君处置。 这群前朝皇亲国戚别的本事没有,生孩子的能力个顶个的强,一个小小的县子县男,一年能怼出来十多个后代,各个仗着勋贵之后的身份横行乡里,惹人嫌的能力仅次于幽王府世子。 前朝勋贵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与国同休的,全是逐代递减,就是说传一代降一级,几代之后就算是寒门了。 都知道老皇帝的打算,那些前朝勋贵们也知道,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大肆敛财侵占土地为子孙后代留个后路。 京兆府时不时的就会接到这样的案子,大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张瑞山也尽可能的秉公处理,避免让百姓受冤受屈,奈何顾忌太多,总是百姓吃亏。 现在天子下了口谕,至此京兆府再无顾虑,往后碰到前朝勋贵之后欺民害民,自可为民做主铁面无私。 “还有一事。” 卓统领依旧是那副冷酷的模样:“陛下言今日是那幽王府世子齐烨当差之日,命本统领询问大人此子如何?” “心性上佳!” 提到齐烨,张瑞山连连颔首:“亲耳听了,亲眼见了,方知不可一叶障目。” “何意?” 老张露出了笑容,一字一句原原本本的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卓统领面无表情,对此毫无兴趣,听过之后站起身:“陛下口谕已是带到,齐世子一事,卓某回宫后会如实回禀陛下,就此别过。” “不送。” 张瑞山对抱刀司好像没什么好感,也不说起身送两步。 待卓统领快要走到门槛时,头也不回的问道:“今日雨大风狂,来的匆忙,京兆府可有蓑衣借本统领一用。” “有。”张瑞山乐呵呵的说道:“五十文。” “只是借用,改日送还。” “你先把上次借的马匹送回来。” 卓统领沉默了半晌后,道:“区区五十文罢了,本统领岂会不认账。” 张瑞山不为所动:“区区五十文,你倒是给本官啊,莫要告知本官,你堂堂抱刀司统领连五十文都没有?” “笑话!”卓统领冷哼一声,挥袖转身:“纸笔伺候,本统领为你写下欠条。” 张瑞山气的鼻子都歪了:“写欠下二十贯五百五十文,算上那军马。” “咦,雨势小了,本统领无需蓑衣,告辞。” 一语落毕,这家伙钻进了狂风暴雨之中,头也不回。 张瑞山皱着眉,喃喃自语:“陛下这么穷吗?” 第23章 收复家业 齐烨看出门道儿了,一边回忆一边询问刘旺和管家。 原本王府的产业分别是三处铺子一块地,除了地之外,三处铺子都是低价“抵押”出去的,价格低的令人发指,和白送似的。 然而这些被抵押的产业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正规手续”。 要知道这种商业交易有着很严格的流程,达成协议后需要很多文书,地契、房契、保契一个都不能少,之后双方前往京兆府进行“备案”。 四处产业,都是被齐烨“抵押”或是“卖”出去的,统统没有经过保人进京兆府做押,全是口头协议。 其实这种情况并不罕见,百姓之间肯定是要严格按照流程走的,不过京中权贵也有凭着一句话进行商业买卖的,至多就是让府中管事去京兆府打个招呼。 打个通俗的比方,巴菲特想买个电动小摩托代步,这玩意得上牌,人家老巴那么忙不可能亲自去上牌吧,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就行,一句话的事。 所以说这里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信誉”,阶层不同,办事方法也不同。 齐烨欠了外面那么多钱,关键词字“欠”,也可以说是“赖”,但是绝对没有不承认,这就是区别。 就说和侯府小公子马存仁的赌约,甭管是喝多了还是怎么样,话出口了就必须认,这是京中纨绔圈子的规矩,没有谁第二天醒来说自己昨夜断片儿了什么都不认这种事,大家毕竟是要脸的,哪怕是齐烨这种货色。 那么现在摆在齐烨面前的就是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要脸,穷的喝西北风,要么,不要脸,从而改善物质生活。 这是一个很好选择的选择题,齐烨冷笑不已。 “三千贯,特么的三千贯本少爷都能收集一屋子各色裹裤了,涤纶尼龙蕾丝线、蚕丝腈纶莱卡棉、开档镂空一线天,要什么没有,你说素色就素色,当本少爷第一次出来混,明日开始,收复家业!” 叫了一嗓子,齐烨光着膀子出去冲凉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刘旺与管家面面相觑。 洗了澡,吃了饭,上床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刘旺就将齐烨叫了起来,去京兆府上差。 都说当官好,光见着贼吃,没见着贼挨打。 就说这官员当差吧,品级低和品级高的都得早起。 品级低的没什么地位,辰时之前就要到衙门点卯,困如狗。 品级高更要早起,前往宫中上朝,辰时开朝,算上路程、入宫流程,以及在大殿外等候的时间,至少要早起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左右。 最遭罪的是还不能吃东西,水都不敢多喝。 早朝经常要持续到午时,也就是四个多小时,这要是早餐吃了半斤黄豆炫进去两大缸凉水,人家天子正在龙椅上讲话呢,你搁下面噗嗤噗嗤的也不像话,要是正好轮到你奏事了,你说你是出班呢,还是窜呢,更不可能出了班窜吧。 第71章 抓正主儿 目的达到了,作为公正严明的主审官,齐烨让人将半死不活的马存仁与吴勘带到了。 二人第一次没有画押认罪,逼逼赖赖。 阿卓将二人带走了,大约一刻钟后,二人回来了,鼻青脸肿,那字签的和血书似的,咬牙切齿。 不过再是感觉冤屈或是愤怒也没用,阿卓一套错骨手堪比后世从业二十载的泰式老技师,双手一触碰就让人欲仙欲死,别说莫须有的罪名了,就是齐烨说马岐山是个老太太变性的他都得认。 “啪”的一声,齐烨一拍惊堂木:“即刻起,收押二人,任何人不得探视!” 眼珠子差点没被阿卓抠下来的吴勘都没敢吭声,说的好像之前没关押似的。 一瘸一拐的马存仁倒是沉得住气,直到此时他还认为他爷爷马岐山早晚能给他捞出去。 百姓也散去了,爆发出了山崩海啸一样的欢呼声。 他们根本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光知道人群中有几个家伙和千里耳似的绘声绘色的“讲着”,京兆府的署丞和岚山侯府公子哥给一个老爷们咋地咋地了。 这个老爷们受不了冤屈,击鼓鸣冤然后咋地咋地。 署丞和公子哥签字画押供认不韪咋地咋地。 总之,百姓们大呼过瘾,迫不及待的散了,准备添油加醋的将这案子讲给所有人听。 折腾了一通,尘埃落定,衙役们都离开了。 齐烨对老段说道:“将这个叫九溪的藏起来,这是重要栽赃犯,不是,是重要人证。” “小人知晓轻重。” 老段和季元思将毫无演技可言的九溪带走了。 齐烨望着季元思那der呵的背影,感慨万千。 “老天爷有点不公平了,不但给了她一张漂亮的面孔,还给了远超常人的脑子,以及两条大长腿,两条大长腿,和两条大长腿。” “谁?”正在看案卷记录的阿卓傻乎乎的问道:“蜈蚣精?” 齐烨没搭理阿卓,案子审完了,千头万绪理出个源头后不得不佩服季渃嫣的脑子。 之前他还纳闷为什么要让季元思带着九溪来敲打鸣冤鼓,传出去不是让太子少师府沦为笑柄吗。 第73章 斯文扫地 岚山侯府揍一群读书人,和之前齐烨带着下人揍一群公子哥的性质还不同。 王府下人揍的那些公子哥里是有读书人,但不全是读书人。 这次岚山侯府揍的是有公子哥,但全是读书人。 再者说了,纨绔圈子就这样,甭管你爹是谁我娘是谁,打过一架就算了,意气之争,不会伤筋动骨,最多丢脸,也不和家里大人告状,嘴上说的狠,下手都是有分寸的,即便闹到了长辈那里,也不过是笑骂几句罢了。 然而今日岚山侯府外可不是这种情况,等齐烨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时,无不瞠目结舌。 府外可谓哀鸿一片,只有一个人站着,没有穿黑袍抱刀的阿卓。 阿卓的表情很诡异,只是站在那里,见到齐烨跑来了,深深看了眼季渃嫣。 “呀!”季渃嫣咋咋呼呼的叫道:“丧心病狂,快看快看,丧心病狂,岚山侯府打人啦,打了这么多读书人。” 齐烨满面呆滞,数十个年轻读书人都躺在地上,姿势各异,没有一个不是挂彩的。 轻点的,鼻青脸肿。 重点的,满面鲜血。 哀嚎一片片,惨叫声连声,躺在地上的倒霉催们要不是穿着儒袍,哪里像是读书人,更像逃荒的灾民又被山匪给打劫了似的。 齐烨大脑一片空白,士、农、工、商,士也在某种程度上包括了读书人,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宫中与朝廷对读书人极为重视,也因此给了读书人许多特权,包括见到一些地方或是低品级的官员可以不行大礼,以及免役、养奴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说的再通俗点,一个读书人出门见到一个百姓,上去给了百姓俩嘴巴子,那么百姓即便告官,人们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个百姓肯定是招惹读书人了,总之,读书人不会有错。 那么如果是一个百姓给了读书人一个嘴巴子,不用想,审都不用深,先给百姓抓起来再说。 这就是读书人的社会地位,拥有种种特权的社会地位。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三十多个读书人,都躺了,受了或重或轻的伤,可谓斯文扫地。 别说一个岚山侯府了,就是宫中的天子突然打了几十个读书人,那么也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满面正经的齐烨并没有笑出来,而是下意识看了眼笑吟吟的季渃嫣。 不用就知道,马岐山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整件事的背后,都是由季渃嫣策划的。 结果没等齐烨问,突然注意到台阶上趴着一个人,不是马岐山还能有谁。 “马岐山?!” 齐烨彻底傻眼了,马岐山也伤的不轻,气若游丝,身后全是脚印子,而且看大小应该不止是一个人踹的,额头上全是血,鼻孔也挂着鲜血,门牙好像都掉了一颗。 马家挨揍的不止一个马岐山,还有几乎所有管家、管事、家丁,都挨揍了,受伤程度不一,比躺在地上惨叫的读书人们惨的多。 季渃嫣提醒道:“还愣着做什么,马岐山胆大妄为无辜行凶,苦主又是京中士林中人,还不快将他们抓起来。”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季渃嫣一句话就将阵营给“划分”了,岚山侯虽是勋贵,却也只是勋贵,不是文臣,更不是名士大儒,而读书人又算是士林群体,那么一旦事情传出后,岚山侯府必定会被士林口诛笔伐! “对,对对,抓人。” 齐烨连忙回头叫了几声,衙役们只能上前抓人了,不过都避过了晕死过去的马岐山。 阿卓也走了过来,来到齐烨面前,看的却是季渃嫣。 “此事,是你暗中谋划的?” “你在说什么,怪怪的?”季渃嫣一副很是无辜的模样:“统领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哦,我们太子少师府可是诗礼传家、崇文重教,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会与这种吓人的事情牵扯相干。” 阿卓挑了挑眉:“你知我身份,入了宫必会如实禀明陛下。” “禀明什么,禀明此事是我季渃嫣主使的么?”季渃嫣歪着脑袋:“敢问统领大人,你有证据吗。” “这…”阿卓微微摇头:“没有,只有猜测。” “猜测,原来是猜测。” 季渃嫣突然压低了声音,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笑意:“以马家为首的贼人,为贪官粮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害了不知多少百姓,统领大人为何不去为百姓讨个公道,对了,是你没这手段,既然你没这手段,见了我有,却站出来横加指责…” 说到这,季渃嫣脸上满是戏谑之色:“马家害民你不管,我季渃嫣害马家你却来管,真是虚伪至极。” 旁边的齐烨想乐,憋住了,因为之前他也这么埋汰过阿卓,单从这方面来看,他和季渃嫣还是有共同点的。 阿卓老脸一红:“本统领非是此意。” “那就莫要说废话。” 季渃嫣抬起青葱玉指扒拉两下阿卓:“既然我插手了那么势必将这群人连根拔起,没时间与你磨牙耽搁功夫,闪开。” 阿卓让开了,面色莫名。 齐烨连忙给阿卓拉到了一旁:“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狗咬狗了两败俱伤呢?” 阿卓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了。 季元思带着一群人过来,堵在岚山侯府,一口一个公道,马岐山也出来了,身后是跟着不少人,都是马家人,可谁都没带棍棒。 结果马岐山刚说了句场面话,岚山侯府旁边的巷子口就窜出来一群人,和个暴徒似的,人手一根长棍。 当时阿卓看的很清楚,这群人绝对不是马家人,从马岐山的表现可以看出,他根本不认识这群人。 可这群人说不是马家人呢,穿的还都是马家人的护院服饰,短打扮,还在胸口处绣了个小小的“马”字。 这群人出来就和疯子一样,冲入人群之中抡起棍子就打,一边打一边叫,敢惹我们马家就活活打死你们。 然后场面就彻底乱起来了,人群中的季元思还在那大喊大叫,什么马家人丧心病狂殴打读书人,大家和他们拼了如何如何的。 读书人哪会打架啊,各个抱头鼠窜,谁知就在此时,不知道是谁往天上扔了几个布包,在空中破了后洒下铺天盖地的粉末,呛的人咳嗽连连。 本就混乱,也没有任何视线与能见度,大约过了十个呼吸的功夫,安静下来了,马岐山趴下了,马家人也都躺下了,而那群手持棍棒的暴徒们却消失不见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从始至终阿卓都没有出手,光看热闹来着。 齐烨听过前因后果,咧着大嘴,指向被衙役们绑起来的马家人:“那他们是…自相残杀了啊?” 阿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马家人肯定是被那伙暴徒给揍了,问题是同样挨揍的读书人绝对会上赶着去顶锅,说是他们出的手,打的马家人,算是正当防卫。 毕竟是年轻人嘛,还都是读书人,总不可能大张旗鼓的说见到一群人冲出来全都吓的双腿发软抱头逃窜吧,不够丢人的。 可这群读书人一旦打肿脸充胖子顶锅,那马家人就必须真的顶锅了! 齐烨也想到了这一关节,策划这件事的人,太过了解人心。 不由得,齐烨看向了石狮子旁的季渃嫣, 此时的季渃嫣正提着裙角蹲在那里,用手指怼了怼马岐山的老脸。 “睡的好香呀,侯爷您闲着也是闲着,没事的话就去找个牢坐坐吧。” 说完后,季渃嫣扭头勾了勾手指。 躺在地上装死尸的季元思赶紧跑了过去,点头哈腰。 季渃嫣见到季元思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眉头紧皱。 “你这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都未见伤,如何闹到人尽皆知,又如何叫天下人声讨岚山侯府。” “姐,这…这足够了吧” 季元思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季渃嫣冷笑了一声,季元思闭上了眼睛,随即一咬牙,冲着石狮子就撞了过去。 “duang”的一声,额头满是鲜血的季元思仰头就倒。 远处的齐烨和阿卓倒吸了一口凉气,季渃嫣果然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废弟弟。 本以晕死过去的马岐山已经幽幽转醒了,见到季家姐弟如此陷害自己,目眦欲裂。 “好你个太子少师府,竟敢如此污蔑我岚山侯!” “是呀,就污蔑你,怎么样。” 季渃嫣笑吟吟的从袖子里拿出了手帕,温柔的擦拭着马岐山脸上的血迹。 “一会到了大牢好好梳洗一番,不然旁人见了还以为你挨打了呢。” 马岐山眼皮子一翻,气血攻心,再次晕死了过去。 第75章 东宫之主 一文钱没捞着的阿卓走了,入宫去找天子唠唠这事。 齐烨望着形单影只的阿卓,很是困惑,这小子怎么天天独来独往的,好像连跑腿的事也要亲力亲为,其他抱刀司的司卫呢,就算再是暗中行事,那也不能暗成这样吧,除了统领外一个大活人都没见过。 再说阿卓这边,溜溜达达的往皇宫走,腿儿着走。 看了眼天色,阿卓突然一拍额头,面露惊恐之色。 到了宫中估计得申时了,姐夫再龙颜大怒废话连篇,少说也要一刻钟,之后还未必放自己走,八成要让文德那死太监传几个重臣入宫商议,可能又要耽误半个时辰,等和大臣商量完了再交代自己,出宫时已是过了申时,而幽王府那边…用晚饭的时间是酉时过半,自己根本赶不上! 想到这,阿卓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思考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和齐烨说说,给自己弄匹马代步,老是借各部衙署的马匹终归要还,还之前还要喂饱草料,得不偿失,主要是御花园后面那块草坪都快被他薅秃了。 宫墙看门儿的禁卫离得老远就看到阿卓了,连忙将门打开,点头哈腰。 阿卓直接窜了进去,他的脸就是入宫腰牌,无人敢拦,上一个胆敢拦住阿卓询问身份的禁卫,如今还欠着不少兄弟的钱财,因为阿卓说他藐视上官,罚了六贯二百四十七文。 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个数字有零有整呢,两个原因。 一,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正好月底,正好阿卓要给袍泽亲族们打生活费了。 二,那名禁卫借了大半夜,只能借到这么多。 阿卓“罚款”,并不会仗势欺人,不是想罚多少罚多少,而是看对方能借多少他罚多少。 刚入了宫,阿卓刚要再继续狂奔,突然看到前方一个魁梧的身影。 身影听到了脚步声,止步回头,见到是阿卓,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诶呦,这不是表舅儿吗。” 开口之人身穿玄色蟒袍,虎背蜂腰魁梧异常,浓眉大眼阔面重颐,无论是身材还是面容都极为阳刚,只是一开口,那神情、那语气总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 此人正是康骁,康朝东宫太子,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原本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当年跟着康止戈战死沙场了,康骁的年岁并不大,和他战死的大哥相差十二岁,今年才三十六。 第78章 钱与猜测 得到最新指示的阿卓走了,离开大殿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齐烨这官儿升的也太快了,还是身兼文武双职,抱刀司七品小旗,京兆府七品主事。 结果走了没两步,阿卓又想到一件事,自己好像忘了告诉天子整件事与齐烨无关,是季渃嫣布置的。 不过转念一想,阿卓加快了脚步离宫,懒得回去说,快过饭点,来不及了。 待阿卓离开后,太子自顾自的走到了御案前,拿起茶壶对着嘴吸溜几口,随即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天子的目光也不再是那么的火热,原本听到八十万贯时满是贪婪的面孔,现在变的极为阴冷。 “国朝税赋,田、丁、调、庸,及各杂项税,唯独这商税,唯独这商税最是一团乱麻。” 收回看向殿外的目光,天子幽幽的说道:“难道是朕久居宫中当真被遮了耳目成了眼瞎耳聋之人,若是朕记得不错,今春税季,京中商税不过六十余万贯。” 文德躬身道:“六十一万七千四百二十七贯。” “六十一万贯,才六十一万贯,十五税一,这便是说,京中商贾所赚钱粮不过九百万贯,可京中豪商云集,哪个世家不是名下商铺商队无数,外朝臣子又有多少行商贾之事,可也不过是赚取了九百万贯,想不通,朕,想不通。” 天子越是说,面色越是阴沉:“区区岚山侯府,光是钱庄存银就有八十万贯,朕,想不通,是京中的商贾根本未赚到钱财,还是这钱财都让岚山侯府独赚了。” 文德不吭声了,的确说不通。 虽然天子计算的不准确,不过粗略算法是对的,偌大的京城,户部收商税只收上来六十多万贯,按照十五税一,那就是这些交税的商贾拢共才赚取了九百多万贯。 一个季度九百万贯看起来很多,国朝各地所有杂七杂八的赋税加起来才多少。 问题是这是京中,除了南地几座富饶的州城外,商贾最多的之处就是京中。 京兆府记录在案的商贾,大大小小足有数千,铺子、商队,更是不计其数。 将这九百多万贯匀下去,岂不是说这些商贾几乎都没赚到什么钱? 可没赚到什么钱,在京中算不上什么豪商的岚山侯府,又为什么能存下八十万贯之巨。 太子突然幽幽的开了口:“存一藏九。” “是啊,存一藏九。” 当今天子康止戈可不是自幼长于深宫,民间事、坊间事、士林事,什么事不知道,什么事没经历过。 所谓存一藏九,指的是商贾或是门阀积攒到了足够的财富后,并不会将所有钱财存在钱庄之中,十贯钱最多只存一贯钱,余下九贯都换成现钱藏在府中或是其他地方。 其实这种情况很正常,别说古代,后世多少贪官和商人不都将钱财转移到了国外吗,或者换成保值的金条等物藏起来。 一开始天子愤怒,是因为误以为齐烨的手段太过不所不用其极,说是卑劣也不为过,毕竟他利用了读书人,利用了年轻的读书人,而且还是利用了这些读书人的书生气与热血,最后这些读书人还挨了打,被齐烨暗中布置的人给揍了,属于是将读书人当成了冤种种的冤种。 这才是天子愤怒的原因,只是听到了八十万贯后,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老康头很穷是一方面,听到八十万贯双眼都放绿光了,这是不假,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八十万贯从何而来? 岚山侯府名下是有商队,出入京中,前往南地或是北关,贩卖各处货物。 可单单凭着这些商铺或是商队,真的能赚这么多钱吗? 如果真的能赚这么多钱,为什么还要贪墨官粮? 户部每年协调各地官粮,那都是有数的,换算成钱财才值多少钱? 那么这么多钱,岚山侯府是从哪里得来的,除了贪墨官粮,不知暗中做了多少恶事才敛了这么多钱财。 再者说了,这事根本不是岚山侯一个人干的,光是从目前的已知情况来看,利益链中就包括了三衙官员,还都是实权衙署。 岚山侯又没有官身,不掌实权,未必在其中起到了主导地位,至少不是亲力亲为,那么不妨大胆猜测一下,牵扯到的其他人,他们又暗中贪了多少钱? 存一藏十,真要是按照这个说法,岚山侯府如果真有八百万贯的话,足以说是骇人听闻了。 如果没有齐烨搞的这么一出,谁能知道岚山侯府竟这么有钱。 别说八百万贯,就是五百万贯,三百万贯,都够让天子犯嘀咕了。 一个小小的侯爷,暗藏三百万贯之巨,他要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当年康止戈举旗造反的时候,即便得到了不少世家的支持,才花销了多少钱财。 东、南、西、北,一舟师,三边军,一个季度的俸禄才多少钱? 一个前朝靠着裙带关系曲意奉承上位的勋贵,混到了本朝暗中敛了这么多钱财,难道存钱只是业余爱好? 京中,又有多少人如马岐山这般暗中私敛了这么多钱财? 这些人,又会用这些钱财做什么? 相比这些,齐烨所用的手段根本不算事。 这才是天子态度大变的缘故,特事特办,为防患于未然,便宜行事又有何不可。 康止戈看向康骁:“可还记得半月前,兵部左侍郎鞠成隽为南关十二地折冲府将士们鸣不平之事。” “儿臣记得,南地十二处折冲府拖欠粮饷足有半年之余,鞠成隽声泪俱下,甚至扬言愿用他那兵部左侍郎之位换十万贯钱财送往南地以解折冲府将士们困境。” 天子笑了,笑的很是莫名。 “太子可知朕与齐烨首次谋面,是在何地。” “不知。” “就在京中,就在洗红妆,文德不愿叫人打扰了朕的性质,从而包下了整整一层,不过是两壶浊酒一曲琴声,加之几盘小菜罢了,可知花销几何?” “十几贯?” “七十二贯!” “这么多?”太子咧了咧嘴:“怎地不去抢。” “是啊,这可比当年咱爷俩扮山匪打劫世家商队赚的多,多的多,之后朕还叫文德暗中打听了一番,打听这洗红妆一夜能赚多少钱财,三百贯,至少三百贯,仅仅一夜罢了。” 康骁张大了嘴巴:“一夜就有三百贯入账?” “不错,那你可知这洗红妆背后的东家是谁?” 康骁摇了摇头:“不知,儿臣鲜少关注这些事。” “兵部左侍郎鞠成隽,这张口闭口就愿拿前途官职换了钱财接济南地军伍的兵部左侍郎,名下洗红妆,仅仅只是一夜,进账足有三百贯之巨!” 太子闻言色变,沉默了足足许久,紧紧皱眉道:“那…这洗红妆姑娘岂不是各个艳绝群芳,改日可得去见识一番。” 天子面无表情,只是一伸手。 文德会意:“陛下稍等,老奴这便取棍来。” 第79章 宫中无奈 为了能赶上饭点,阿卓又跑御马坊偷了匹马,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迟了。 赶到幽王府时众人已经吃过饭了,阿卓很困惑,自己明明是踩着点进来的,这群狗日的怎么还提前吃完饭了呢? 阿卓却没注意到,膳房旁孙管家一边剔着牙一边冷笑。 郁闷不已的阿卓来到了齐烨的卧房,撅着个嘴,一副宝宝没吃饭,宝宝不开心的模样。 不怪包括齐烨在内的王府众人不拿他将亲军统领看,就阿卓这死出,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整天还和受气包似的,谁能把他当回事。 此时的齐烨正在奋笔疾书,阿卓颇为意外:“在写什么?” “书。” “何书?” “世界名着。” “何为世界名着?” “你说什么世界名着。”齐烨没搭理他,抓着毛笔歪歪扭扭的继续写着:“当然是西游记,难道是哈利波特大。” “不懂。” “我也不懂。”齐烨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他妈的一个小小的侯爷,还是前朝的侯爷,家里居然藏着八十万贯,我堂堂世子连八十贯都没有,还有天理了吗。” 阿卓没吭声,你这算什么,本统领连八十文都没有。 “我想好了,赚钱,一定要赚钱,先从写书开始。” 阿卓毫无兴趣:“我饿了。” “等会。”齐烨皱着眉:“我说钱怎么花这么快呢,是不是都让你吃了?” 现在的齐烨完全就是得红眼病了。 起初他根本没当回事,钱嘛,自己好歹是个穿越者,随便折腾点什么出来那钱不都和大风刮来的是吗。 总是这么想,总是这么不当回事,又总是不付诸于行动,然后总是这么穷。 下午从岚山侯府离开的时候,齐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己这是怎么了,满脑子都是公事,结果连一点正事都没干,上着班,守着穷,这不是有病吗。 齐烨拍了拍书案:“我要赚钱,赚钱,赚钱,赚钱!” 阿卓点了点头:“我也是。” 齐烨翻了个白眼:“你用什么赚。” “用你。” 齐烨:“…” 阿卓满脸讨好的笑容:“你我二人是好兄弟,好兄弟,不分你我。” “我一直想问你,你好歹是天子亲军统领,怎么感觉和从没见过钱似的呢?” 齐烨奇怪急了:“抱刀司统领是三品还是四品。” “四品,正四品。” “一个月俸禄多少?” “十七贯。” “那不少啊。” 阿卓扯了扯嘴角,是听着不少,可那狗日的他也不发啊。 齐烨放下笔,准备喝口茶:“差点忘记问了,陛下怎么说的,马岐山那事。” 阿卓言简意赅:“杀他全家。” 齐烨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陛下这么果断吗?” “陛下历来是视财如…陛下历来是杀伐果断的。” “还是不能以贪墨官粮的罪名?” “不错。” “光靠殴打读书人,那也不可能诛九族啊。” 第80章 就凭我 阿卓被赶出卧房了,齐烨嫌他耽误自己的赚钱大计。 齐烨心情大好,并没有因为宫中贪财的嘴脸而觉得恼怒或是被冒犯到。 因为他习惯了,能用钱解决的事,根本不叫事,唯一的事就是有钱。 那么如果有钱就可以万事大吉的话,自己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赚钱。 没人知道齐烨在卧房里乱写乱画些什么,只知道过了子时才熄灭了烛光。 第二日齐烨起了个大早,换了身儒袍就带着刘旺去考察市场了,直到中午才回来,手中多份名册,上面是各家商铺的信息,包罗万象。 刘旺乐呵呵的,因为今天上午齐烨考察最多的地方就是青楼和花船。 中午在后花园吃饭的时候,阿卓终于找到机会了。 “陛下交代了差事,今日外出可是办差去了?” 阿卓现在也学圆滑了,吃人嘴短,没说的那么直白,意思就是咱是有正事的,得抓贪墨官粮那些人,正事可不能忘。 “办什么差办差,考察市场去了。” “何意?” “赚钱。” “赚钱…倒是重要,只是…”阿卓犹豫了一下:“皇命在身,赚钱之事还是应延缓一二。” “错,赚钱才是重要的。” 齐烨三口两口将馕饼啃完:“你不是说陛下喜欢钱财吗,那我这么和你说吧,现在马家人都抓了,接下来该查三衙官员了对吧,假如咱给孙骏抓了,不讲证据直接抓了,陛下会是什么反应?” “龙颜大怒。” “不错,龙颜大怒,但如果我唰唰唰点了十万贯银票,直接甩陛下那张逼脸…不是,直接放在陛下的面前,陛下会如何反应?” 阿卓思考了一下,随即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脸上呈现出一种很是肉麻的模样。 “齐爱卿~~~” 齐烨:“…” 阿卓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不到位,不够反胃和恶心,形似神不似。 其实齐烨想的很简单,宫中没钱,那么本世子可以给你赚钱,前提是你得罩着我,你罩着我,我就能赚或者搞到更多的钱,这才是正事! 而不是傻乎乎的今天得罪一个明天得罪一个,得罪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卓不知道齐烨怎么想的,闷头干饭。 齐烨刚要回卧房继续研究一下自己的商业计划,虎子穿过了月亮门。 “少爷,来了个大腚女婢,太子少师府的,说是她家小姐寻您,正在泰康坊牌坊下等您。” 原本还乐呵呵的齐烨,脸上闪过一丝极为莫名的神情。 “知道了。” 齐烨擦了擦嘴,站起身,阿卓仰头:“我吃饱了再去寻你。” 刘旺和阿卓可不一样,揣着俩馕饼就跟了上去。 “少爷,既是来寻您,为何不入府,而是跑去泰康坊牌匾下?” “不知道。” 齐烨的表情很是平静,不像之前那般对于季渃嫣见面有着很强烈的期待。 出了王府,二人溜溜达达一路走出了泰康坊,见到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 季渃嫣将脑袋伸了出来,大大的笑脸,眼睛弯的如同月牙一样,冲着齐烨挥了挥手。 齐烨脸上也挂着笑容,很公式化的笑容。 走到了马车前,车门被推开,齐烨弯腰钻了进去。 季渃嫣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并不刺鼻,似有若无。 坐进了车厢,齐烨拱了拱手:“大小姐。” “世子殿下。” 季渃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马家完蛋啦,接下来我们要去对付户部的主…” 说到一半,季渃嫣笑容一滞,秀眉微皱。 第81章 他是天 季渃嫣的神情有些莫名,似乎是带着些许的紧张。 齐烨,说要看穿她。 季渃嫣本以为自己会笑的前仰后合。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迎上齐烨的目光后变的有些紧张了起来,仿佛真的怕被齐烨看穿一般。 性格极为要强的季渃嫣哪肯退让,俏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的双眼。 齐烨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季渃嫣一脚踹在了齐烨的小腿上。 “你往哪看呢!” 季渃嫣气的够呛,齐烨说要看穿她,结果等了半天才发现这家伙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胸看。 要不是齐烨不小心吞咽了一口口水,季渃嫣还没反应过来呢。 恼羞成怒的季渃嫣挥拳就要抡过去,齐烨嬉皮笑脸的问道:“有季大人这样的爹,你一定很累吧。” 季渃嫣的粉拳距离齐烨的面门只有短短两公分。 四目相对,危险、焦灼、拉丝、勾芡。 齐烨耸了耸肩:“不对,应该是说有你这样的女儿,季大人一定很累吧。” 季渃嫣坐了回去,笑吟吟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有季元思这样的亲弟弟,如同扶不起的阿斗,也一定很累吧。” 季渃嫣的目光毫不退避,望着齐烨,眨了眨眼睛:“你吃酒了吗?” “当一个人以问题回答问题,足以说明一切了。” 齐烨翘起了二郎腿,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淡淡的说道:“当年季大人独自一人出班,怒骂朝堂君臣,天下无不震惊,季大人也因此有了个当世铮儒之称,只是你季家也因此险些灭门,季大人的行为在我眼里,婉转点说那就是个大傻…大憨逼一样,那么在季大小姐眼里,你爹的这种行为算是什么?” 不等季渃嫣开口,齐烨接着说道:“让我猜猜,傻,傻的冒泡对吧,人是不可能突然变聪明的,那时你就一定很聪明,那么在聪明的你的眼里,你爹的行为基本上和大…和大儒没什么区别,对吗,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再猜猜,以你的性格如果提前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季大人,所以你不知道这件事。” 季渃嫣没有吭声,表情很是平静。 “有一件事一定困扰了你很久,至少困扰过你一段时间,那就是你爹没脑子,你季家似乎除了你之外,都没什么脑子,站的越高,摔得越惨,你比谁都清楚,当年你爹就险些连累你季家灭门,那么以后不排除还会出现这种事,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想,想如何才能够杜绝再出现这种事。” 顿了顿,齐烨笑容渐浓:“原本办法是有很多的,可惜你是女子,更可惜的是,你老弟季元思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季渃嫣的表情终于有了几丝变化,却没有吭声。 “你爹的地位太高了,季府的地位也太高了,正如我刚刚所说,爬的越高,摔的越惨,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京中、朝堂,刀光剑影防不胜防,这不,游飞鸾的事情不就恰恰说明了季府并非金身不破。” 第82章 真与假 车厢内,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既沉默,很困惑。 齐烨很困惑,自己老爹这么猛呢吗? 季渃嫣也很困惑,你当儿子的都不知道你老爹这么猛呢吗? 其实关于老爹的事,关于老爹沙场上的事,齐烨知道的并不多。 记忆中的老爹总是爆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常年出征或是驻守军营,鲜少团聚。 至于战绩,他知道的和其他人知道的也没什么区别。 常胜将军,没有过败绩,不过这些胜绩都是“理所应当”的,都是小规模战役,要么就是以防守居多,或是占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就是给人一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前朝时,老爹担任的是游击将军,满打满算能号令的也只有八千人,算是一营主将,无论是从编制上还是实际征战的情况来看,麾下从来没有高于过一万人。 正是因此,本朝天子要齐怀武成为西关大帅统领所有兵马后,遭来了不少非议,许多人认为齐怀武没有相关经验,未必能将这么多兵马管理的井井有条。 齐烨也是如此,虽然不是专业的,同样觉得老爹能成为大帅主要是因为足够忠心,算是天子造反时的从龙之臣,而不是靠着带兵以及作战能力。 事实上很多皇帝都这样,手握兵马大权,最重要的反而不是能不能打了,而是必须对皇帝有着足够的忠诚。 齐烨是这么想的,天下人大多数也是这么想的,可季渃嫣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只是齐烨知道,季渃嫣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所以这才是齐烨困惑的地方,老爹,很猛吗? “我累了。” 季渃嫣似乎是真的累了,缓缓抬起双腿,抱着双膝,蜷缩在车厢角落。 齐烨叹了口气。 他知道季渃嫣不是身体累了,而是身心疲惫,累到了骨子里,当一个聪明的女人,很累,在古代当一个聪明的女人,更累。 “算了,不瞒你了。” 季渃嫣垂着头,呢喃道:“如若太子登基,必会施雷霆手段打压世家,到了那时,爹爹就会成为太子手中最锋利的长矛,虽不是太子本意,可爹爹向来嫉恶如仇甘愿为矛,世家想要反制,定会利用士林,而士林之中爹爹威望无二,到了那时爹爹非但要做伤人之矛,亦要做御敌之盾,就如你刚刚所说,爬得越高,摔的越惨,爹爹终究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尸骨无存。” “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爹能够保住你季家?” “因为齐大将军当年就这么做过一次。” “我爹在士林之中也有名望?” “不错,颇有威名。”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我爹不读书吧?” “当年爹爹入了天牢,不知多少酸儒深怕遭受牵连,对爹爹反戈一击,也就是那时你爹…” “我爹与他们据理力争?” “你爹将他们全宰了。” 齐烨:“…” “我若嫁入幽王府,便会将元思送去西关由齐大将军庇护,若是京中危机四伏,我亦会强行带着爹爹前往西关。” 齐烨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季渃嫣看上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爹,不对,应该说是看上了老爹应该很能打,并且手握西关兵马大权,将来无论出了什么事,只要在西关,只要西关老爹说了算,季家人都可以高枕无忧。 齐烨挠了挠眉心:“太子即位后,会对天下世家大举屠刀?” “会,一定会的,因为太子不想即位,他只想打压世家,为了打压世家,他甚至可以再打压世家后将皇位传于皇太孙。” 季渃嫣露出了莫名的笑容:“这就是天家,最好的天家,也是最坏的天家,陛下、太子,皆知放任世家如此下去,天下百姓只会越来越苦。” 齐烨的脸色一变再变,没想到太子殿下是这么一位狠人,皇位可以不要,但是必须干世家,大不了干完了世家我不当皇帝了,让我儿子继位,恶人就由我来当,免得给儿孙留下个烂摊子。 就在此时,季渃嫣突然望着齐烨问道:“那我们呢?” “什么我们?” “我未想过会被你看穿,从未想过,事到如今,我本应再去思索如何利用你,只是…” 季渃嫣垂下了目光,呢喃道:“我有些累了,不愿去想了,你来想吧。” “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亲族考虑,其实嫁给我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真心实意的和我过日…” 说到一半,齐烨面色大变:“不对,我能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又无意之中落入你的圈套了?” 季渃嫣愣了一下,紧接着乐不可支,笑的花枝乱颤,笑的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第83章 看人下菜碟 马车中的笑声渐渐小了,阿卓竖起耳朵想要知道这俩人再密谈些什么,奈何什么都听不到。 刘旺距离比较近,懒得听,也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问问自家少爷那抱央楼还要不要了,要的话,以后自己去玩的话能不能免费。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齐烨走下了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马车离开了,季渃嫣伸出脑袋,冲着齐烨挥了挥手,巧笑嫣然。 齐烨眨了眨眼睛,嘿嘿乐着。 阿卓撇了撇嘴,还装。 马车离开了视线后,齐烨打了个响指。 “走,回京兆府。” 阿卓不由问道:“回京兆府作甚?” “展开京中首届斩奸除恶专项整治行动。” “何意?” “抓人。” “抓三衙贪官?” “不,是抓包括三衙贪官在内的贪官们。” 阿卓不明所以,刚要再问,齐烨已是迫不及待的大步朝前离开了。 此时已是下午,快入申时,除了门口站着俩打哈欠的衙役外,京兆府内空荡荡,官吏都躲在班房中偷懒。 这就是京兆府,全京城名义上管的最宽,可实际上管的最少的衙门,背锅这种事对京兆府来说,永远都是虽迟但到。 对很多官员来说,京兆府就如同是一个官场冷宫,一旦进去了就鲜少有人能出来,即便出来了也是满头华发,最好的时光,献给了最操蛋的衙署。 这也就导致了即便很多世家子科考之后,宁可去最闲散的衙门当观政郎,也不会入京兆府蹉跎一生虚度光阴。 人家是六部重衙,官员高一品。 京兆府是京中最垃,见人挨一头。 齐烨直接去了后院,此时京兆府扛把子张瑞山刚午休完,仰着个头瘫坐在凳子上喝茶。 见到齐烨三人来了,张瑞山满面郁闷之色。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齐烨,如果问还有什么事比见到齐烨更闹心的话,那就是齐烨后面跟着个der呵的亲军统领。 只要这俩玩意出现在一起,准没好事。 “大人。”齐烨嬉皮笑脸的走了进来:“不对,世伯,世伯您吃了没。” “你别叫我世伯,本世伯受不起。” “不叫您世伯叫您什么,别闹,咱就和亲爷俩似的。” 齐烨哈哈一笑,站在了书案前面:“小侄儿知道您为什么来气,不就是好多事没提前和您打招呼吗,这不,小侄儿知错就改,以后做什么事都提前和您打招呼。” 张瑞山张了张嘴,想骂人。 就像齐烨所说,他之所以有些闹心就是因太被动了,总是在出事之后才知情。 可现在一看齐烨这模样,他又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提前知情的话,是拦,还是不拦? 第84章 大忙人 封建王朝,人们对于这四字总是有着不同的理解。 如果用一个词来精准的体现其“特色”的话,那就是那就是“等级”,人们是被划分等级的。 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政治环境,处于等级最上方并不是同一群人,可能是天潢贵胄,可能是文人,可能是官员,也有可能世家,可能是赛罗,但是处于等级最下方的,永远都是百姓,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王朝兴衰,改朝换代,不知英雄、枭雄出了叫百姓翻身的口号,一呼百应,结果等这群人利用完了百姓后,百姓才反应过来,翻身倒是翻身了,他妈的三百六十度翻身,又趴地上了,和以前一个鸟样。 就说如今的大康朝,百姓的家被拆了,朝廷征用过来要建盖。 那么朝廷会对百姓进行补偿吗? 当然会,又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总不可能直接给百姓宰了然后将屋子都拆了吧,总要讲法,讲理吧。 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并非如此! 因为有制度,因为百姓是处于等级的最下方,制度要求百姓必须吃亏! 朝廷要这块地,不存在商量这一说,来的甚至不是官员,而是“吏”,带着几个衙署衙役的吏,天黑之前滚蛋,你要是不走,那你他娘的就是钉子户,就是寻…就是阻碍朝廷发展大计,这是犯法的! 工部张巡专门负责这事,和特么京兆府都快成战略合作伙伴了,百姓不搬走就全部抓了,抓到京兆府大牢,关上几天就老实了,不老实就一直关着,不能问罪名,一问就是刁民,再问就是乱民,还问,那就永远成罪囚了! 这不是张瑞山的锅,甚至不是朝廷的锅,而是制度,阶级,以及规矩造成的。 “大量田地,数十处,都被他吞了,原本都是百姓的地产。” 齐烨脸上也看不出个喜怒:“欺上瞒下,朝廷征用了地,他再弄到自己手里,明显是不符合规矩的。” 张瑞山搓着牙花子,事是这么个事,可这也没触犯律法,没办法仅凭这件事去抓一个工部官员。 七品主事,品级不高,可要说是个上不来台面的小人物吧,也不是,六部衙署中的官员,工部就是再没什么朝堂话语权那也是六部之一,一旦事情闹大了没准就要拿到朝堂上议一议。 张瑞山沉吟了半晌,看向阿卓。 “卓统领统管天子亲军,关于这工部张巡,除了贪墨粮饷之事外,就不曾知晓其他罪名?” 阿卓摇了摇头,下意识看向齐烨。 张瑞山无语至极,你是天子亲军统领,问你呢,你看齐烨干什么? “世伯无需担忧,此时我有把握,只要京兆府曾经颁布过类似律令,咱们就占着理,非但占着理,还能够博一波好名声。” 老张还是有些犹豫,名声什么的他不在乎,在乎的话也不会当这背锅之王京兆府府尹了,他只是怕齐烨瞎搞胡搞。 其实老张也是一点招都没有,本身是天子交代的事,他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帮助齐烨。 不过从私人角度来看,张瑞山觉得天子也挺他娘的操蛋,想抓人家,还不想以原有的罪名,完了还想弄俩钱儿花花,想屁吃呢? “罢了罢了,就如你所愿吧。” 见到老张松口,齐烨露出了笑容:“多谢世伯,那世侄儿我这就去搞事…不是,这就去除暴安良为百姓们讨个公道去了。” 张瑞山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都懒得详细问了。 齐烨屁颠屁颠的跑走了,老张望着这三人的背影,满腹疑窦,天子亲军怎么和个跟屁虫似的,还有,感觉这小子最近胖了不少呢? 齐烨跑出屋子后,老段老段的大叫着,不少官员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没人在意,习惯了。 段平跑了出来,兴冲冲的:“大人有何吩咐?” “造假,不是,颁布…也不是,修改记录。” 段平不懂,也不问,他知道齐烨会解释。 “找一些年代久远的京兆府律令,和田产有关的,就找那些根本没人在乎也没人注意的,修改一下,修改成朝廷征用百姓的地需要给赔偿,如果朝廷不给,那谁用谁给。” 大忙人一样的齐烨一边解释,一边朝着地牢走去。 “工部张巡这么多年来贪了不少地,以朝廷征用的名义,朝廷使用之后并没有归还给百姓,而是让这家伙利用手中的权利将这些土地占为己有了。” 齐烨已经来到了地牢外,照例,对着俩守门衙役的屁股一人一脚,随即走了进去。 “张巡很聪明,没有使用自己的名义,大多都是亲族,主要是他儿子张珂。” 摘掉了个火把丢给刘旺,齐烨继续朝着最里处走着。 “张珂和季元思玩的很好,不过是有目的性的接触,八成知道他老爹的那些破事,利用这些律令是没办法直接抓张巡的,要从他儿子张珂身上下手。” 齐烨打开了最里侧的牢房,此处关押的正是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马存仁。 听到声音的马存仁如同受精小璐一般狼狈的爬起来。 “齐烨,是你,本少爷…” 话没说完,齐烨一脚将马存仁射在了墙上,扭头对段平说道:“大致就是这么回事,老段你最好今天入夜之前将律令修改完毕,事情一旦闹大了这就是咱们的筹码。” 说到这,齐烨一个美式跪压,将马存仁摁倒在地。 “不好意思马少爷,我比较着急,咱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你还有钱吗?” 被反锁了胳膊的马存仁吃痛大叫:“姓齐的你记着,本少爷一定…” “嘎巴”一声,指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入耳,紧接着便是马存仁的惨嚎声。 “我都说了我比较着急,再问一遍,你还有钱吗?” 马存仁早已疼的魂不附体,哪里听见齐烨再说什么。 又是“嘎巴”一声,马存仁疼的撕心裂肺。 面无表情的齐烨转过头,看向段平:“对了,记得派人跟着张珂,我要知道他每天几点出门,去了哪,待多久,谁跟着。” 说完后,第三声“嘎巴”传出,段平吸了一口凉气。 齐烨低头看向近乎晕死过去的马存仁:“不好意思啊,事情比较多,理解一下,那什么,我刚才问到哪了。” “本…我…我还有钱吗。” “嘎巴”一声,马存仁整只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完好无损了。 “对,那你有吗。” “有!”马存仁撕心裂肺的嚎道:“你他娘的要多少!” “嘎巴”一声,大拇指没有侥幸逃脱。 齐烨照着马存仁的后脑勺就是一个逼兜子。 “回答错误,不是我要多少你给多少,而是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齐烨站起身,一脚将马存仁踹翻了过来:“你马家有多少,告诉我一个数字,不要试图骗我,你爷爷马岐山也被抓了,不久之后就会被送来,如果你俩说出的数字对不上,我不好交差。” 第85章 工部外 齐烨离开地牢的时候,马存仁十指俱断。 段平第一时间跑回班房,拿起笔唰唰唰的“记录”着,案犯马存仁殊为可恶,以折指相胁,言,一日不放他,便一日折断一根手指,手指不够,再折足趾。 要么说人家老段专业呢,都会打提前量了,一次写完,省的哪天齐烨再抽风过来掰几根。 其实就马家这事已经不属于京兆府负责了,老段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做法就是避的远远的,天子亲军的差事,他掺和进去后没有任何好处,出了纰漏容易被连累不说,有了功劳也没他的份儿。 老段现在纯属是看在齐烨的面子上义务帮忙,算是是经期遇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 齐烨也是有点过分,逮个蛤蟆捏出尿,老段才刚放下笔,又被安排去一趟刑部,将马岐山“转移”过来。 马存仁说穿了就是个玩胯子弟,哪里知道家里到底有多少产业以及钱财存在哪里了,十根手指都掰断了,什么都没说明白。 齐烨也不是很在乎,马家的钱是宫中看上的,不是自己看上的,走个过场而已,主要是因为私人恩怨,自己只是单纯的想揍马存仁罢了。 老段带着人去刑部了,齐烨则是带着旺仔、阿卓离开了京兆府,前往工部。 京兆府就这点好,在城中心,距离哪都不远。 当然,距离哪也不近。 六部九寺中除了兵部与鸿胪寺,各衙署都距离皇宫不远,工部距离着京兆府最近,直线距离不过四公里。 入夏不久,艳阳高照,齐烨已是额头见汗了,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是该快点赚钱了,好歹买辆买车什么的,天天出门走路太遭罪。 “少爷。” 跟在左侧的刘旺问道:“咱去工部作甚,您不是说从那狗日的之子张珂身上下手吗。” “不耽误,张珂明天抓,今天先走个程序。” 齐烨没过多的解释,解释起来刘旺也未必能懂。 去工部不是为了抓七品主事张巡的,而是先结仇。 季渃嫣对张巡极为了解,或者说是对目标极为了解。 两大特点,一个是贪得无厌,一个是胆小如鼠,还比较喜欢虚张声势,人前人后两张脸。 齐烨对这种人多少有些了解,在后世有很多这种官员,开口就是此生无悔入华夏,一查就是房子买在加利福尼亚,掐脖子就求饶,撒开手就吹牛B。 从京兆府到工部要路过永安坊,相比王公贵族居住的泰康坊,永安坊没那么寂静,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低品级官员、世家府邸以及豪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张巡这个工部七品主事的府邸也在永安坊,齐烨特意绕了几步路来到张府前,算是提前踩踩点。 过了牌坊没多远就是张府,红瓦绿墙,门口两个石狮子都比旁人府邸的厚重三分,门子二人,穿着灰袍,身材健硕不像门子,像护院。 齐烨贴着墙边往里走,本是为了遮挡阳光,快到中门时感受到了一股水汽。 轻轻一跳,齐烨骂上了,张府竟然挖了个荷花塘,就在东侧阁楼下。 要说水池吧,不少府邸都有,幽王府也有,只不过没张府的大。 就跳起来看了那么一眼,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多进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一样不少,飞檐青瓦精致典雅。 齐烨又跳起来看了一眼,花荫凑小径而行,林荫有深处,一泓池水如明镜,水榭华庭美轮美奂。 “还特么有蝴蝶,我靠。” 齐烨更不爽了,难怪季渃嫣说这张巡极尽奢靡,光是看了府邸一角就让他感到深深的羡慕嫉妒恨。 阿卓低声问道:“不是去工部吗,来此处鬼鬼祟祟作甚?” “顺道路过踩下点。” 齐烨呵呵一笑,转身离开了,没有过多解释。 阿卓眉头微皱,觉得齐烨有些神神秘秘的。 不是齐烨神秘,而是季渃嫣神秘。 刚刚在车厢里的时候,季渃嫣甚至将张府内部的格局都说了个清清楚楚,齐烨是顺道过来验证一下罢了。 这种事当然没办法和阿卓这个天子亲军统领坦诚,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竟然连朝堂官员府邸内部什么模样都一清二楚,传出去的话还以为季伯昌一大家子图谋不轨呢。 关于季渃嫣为什么知道张府内部结构,齐烨没问,前者也没解释。 有些事,心照不宣罢了。 第87章 名人 走出衙署之人身穿四品官袍,正四品,身后跟着一群品级不一的属官,皆是工部官员。 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四品官员,正是工部右侍郎汪贤逸。 如果说张巡的气质和长相就如同按照官员量身定做的话,那么汪贤逸截然相反,看着就不像好人。 五十出头,官袍穿在身并不威严,身材有些矮小,也就一米五十多不到一米六,倒不是说獐头鼠目,五官也没什么难看好看之说,就是给人一种极为奸诈的感觉。 汪贤逸走出来后面色阴沉如水,刚刚他正好茅厕里怼鼓痔疮,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不绝于耳,急忙提上裤子出来一探究竟。 汪贤逸不认识齐烨与阿卓,只是看到属官张巡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大人,他们是…”张巡回过头,说话都有点磕巴了:“是抱刀司司司司司司卫。” “亲军司卫?” 汪贤逸神情微变,先是看向拽的和二五八万似的齐烨,又看向阿卓,至于护院打扮的刘旺直接被他忽视了。 见齐烨与阿卓二人如此年轻,尤其是后者长的和受气包似的,汪贤逸满面狐疑之色。 “谁是亲军司卫?” 齐烨没吭声,阿卓也不吭声。 齐烨又来气了:“你说话啊。” 阿卓乐了:“现在要我说啦?” 齐烨:“…” 兵对兵,将对将,连左侍郎都出来了,齐烨当然要将同为正四品的阿卓推出来。 谁知阿卓根本没正眼看汪贤逸。 低品级的官员,他这位亲军统领未必都了解,但是郎中以上的,左、右侍郎,尚书等人的身份背景,阿卓可以说是如数家珍,所以真的没将这位正四品的工部右侍郎当回事。 阿卓没将汪贤逸放在眼里,并非不认识这家伙,相反,而是因为了解。 如果是其他衙署的右侍郎,阿卓没准还会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毕竟同是正四品。 可这没什么实权的工部,阿卓是半只眼睛都看不上,工部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也就比京兆府能强那么一点点,强的那一点是因为京兆府官员不用上朝,工部每天上朝。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汪贤逸是两朝官员,前朝的时候就是工部右侍郎。 就说每天上朝的官员,百十来个,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前朝留下来的。 然而坐在龙椅上的当今天子,从来没有区别待遇过,也从来没流露出对前朝官员不爽的模样。 可阿卓知道,天子的确是不爽,因为很多前朝官员都是草包,根本不是通过正常程序晋升上来的。 天子要经营人设,要坐稳龙椅,所以就没怎么动前朝的官员。 但是三省和吏部和不惯这臭毛病,这几个衙署的大佬大部分都是本朝官员,所以就将前朝许多重要职位的官员调到了闲散衙门,首选的就是京兆府和工部。 值得一提的是,六部之中工部的前朝官员最多,几乎占了三分之二。 阿卓知道这所谓的工部左侍郎鸡毛不是,可许多当官的却不这么认为,自己再不掌权,品级在这放着呢,觉得即便是天子亲军来了又不能对自己如何,就比如汪贤逸。 第88章 拳脚相向 齐烨一被认出来,顿时如同捅了马蜂窝,不少工部官员开始骂了。 齐大世子在京中浪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纨绔子弟不知招惹了不少。 这些纨绔子弟虽然讲江湖规矩没有回家告状,可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惨样,家里长辈哪能不会去问。 不过齐烨招惹的也不是真正的“高官之子”,正儿八经出自世家名门的人和他也不是一个圈子,鲜少有天天去赌档、青楼、花船嘚瑟的。 此时的一众工部官员那就和开批判大会似的,甭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反正有关的,无关的,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统统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然后就是开喷。 齐烨抱着膀子波澜不惊,颇有几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势。 “都住口!” 汪贤逸低吼了一声,身后属官这才安静了下来,各个对着齐烨怒目而视。 齐烨不怒反笑,乐呵呵的说道:“我敢打赌,如果是私下碰见了我,就你们这些人,有一只算一只,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就是觉着你们人多罢了,你一嘴我一嘴的,反正骂了之后我也记不住,过过嘴硬呗。” 工部官员们大怒,恼羞成怒,刚要再骂,齐烨满面戏谑之色:“人多了我记不住,不过呢,谁他妈再第一个开口叫唤,我一定会记住,抽空就弄死你!” 人群安静了,工部官员们各个老脸通红。 可越是安静,这群人越是尴尬,越是觉得被赤裸裸的羞辱了。 齐烨说的是实话,他就是名声再不好,好歹也是王爷之子,是世子殿下。 季元思敢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围堵王府,纯粹是一群愣头青被忽悠了。 这群官员可不傻,齐怀武是在西关执掌兵马大权,不是死西关了,真要是被齐烨记恨上了,等齐怀武这位幽王爷回京之后弄死几个工部官员,死了也白死。 见到一群工部官员又羞又怒,又怒又不敢言,齐烨哈哈大笑。 “装什么正义之士,本世子就站在这里,不服来咬我啊,来,刚才谁叫的最大声,谁一副要和我拼命的模样,出来,有本事就站在我面前,让我看看你长什么鸟样。” 还是没人吭声,这次不但一群工部官员的脸面挂不住了,连右侍郎汪贤逸也是如此。 阿卓也乐了,就齐烨这套,也就在工部外面好使吧,换了其他衙署人家巴不得你嘚瑟然后站出来给你一顿臭骂呢,正好赚名声了。 这也是阿卓瞧不起工部的缘故,一个个只知道贪钱,要本事没本事,还文臣呢,都被指着鼻子骂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齐世子你闹够了没有。” 一直默不作声的汪贤逸终于开口了,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在我工部衙署之外,如此羞辱我工部官员,想你堂堂幽王府世子,想你堂堂幽王之子,莫非…” 汪贤逸一咬牙:“莫非有了爹娘生,却无爹娘管教吗…” 说到这,汪贤逸向前探了探身子,以只有齐烨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幽王爷,呵,果然是个武夫,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说什么!” 齐烨勃然大怒,连身旁的刘旺也是如此。 汪贤逸哼了一声:“难怪坊称你为畜生…” 话没说完,硕大的拳头砸在了汪贤逸的脸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阿卓也是如此。 大家没想到汪贤逸竟然出口辱骂齐烨,甚至敢带上“幽王”。 大家也没想到齐烨敢在工部衙署外,敢当着一群工部官员的面揍一位右侍郎。 这一拳还真不是齐烨打的,而是旺仔出的手。 刘旺这一拳可谓势大力沉,汪贤逸仰面而倒,鼻孔窜出了两行鼻血。 “完了!” 望着倒在地上的汪贤逸,齐烨一把拉住了刘旺:“旺仔,你中计了。” 刘旺哪里听到齐烨说了什么,目眦欲裂:“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辱骂老爷,小的杀他全家!” 能看出来,旺仔是真心敬重齐怀武,当做再生父母一样,哪能忍得了。 事实上齐烨在京中嘚瑟了这么多年,人们只是骂他,从来没提过齐怀武,这还是第一次。 汪贤逸奸诈也就奸诈在这里,刚刚提齐怀武的时候故意将音量压的很低,就是为了激怒齐烨,挨打了肯定会占理,到时候就矢口否认没骂过齐怀武就好了。 不过也由此可以看出来,汪贤逸的确是心里发虚,虚到了想要将水搅浑再说,至少不能让抱刀司的人将他的属官带走,至少在带走前他要知道抱刀司为什么要查工部,又和他有没有关系。 被搀扶起来的汪贤逸头晕目眩,大叫道:“工部衙署外敢对本官行凶,齐烨你好大的胆子!” 汪贤逸是真的生气了,他以为齐烨会揍他,没想到出手的就是个护院。 一指刘旺,汪贤逸骂道:“本官不叫你生死两难,汪字倒过来写!” 第89章 狗命 堂堂工部衙署,可谓一片哀嚎。 刚从汪贤逸身上起来的齐烨是看出来了,阿卓肯定是多多少少带点私人恩怨,这家伙从门口打进衙署内,又从衙署内骂到门口,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棍子朝上一扔,工部牌匾怼下来了,掉在地上正好砸在了张巡的身上。 望着满地躺着惨叫的工部官员,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旺仔都满身冷汗,激动劲儿一过去,下头之后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就在工部衙署,连官员带文吏,还有俩倒霉催的衙役,揍倒了三十多号人,可谓骇人听闻! 齐烨反倒是乐呵呵的,看向心中暗呼过瘾的阿卓:“别说办完差事从署丞升到主事了,我这署丞肯定是保不住了,抱刀司小旗也没了,你呢,你这统领的官职能保住吗?” 阿卓撇了撇嘴,早他娘的不想干了,夺了官儿正好,以后天天在幽王府吃香喝辣,美滋滋。 齐烨低下头本想说几句场面话,一看基本上都昏死过去了,没晕过去也满地打滚,拉倒吧,先逃离现场回王府交代后事吧。 “人生呐人生,怎不叫我感慨万千,天堂与地狱,不过一哆嗦。” 齐烨哈哈一笑,左手搂住刘旺的肩膀,右手搂住阿卓,留下一地工部官员扬长而去。 人生的确很奇妙,齐烨似乎总在作死的边缘不断试探。 从世子头衔不保,到京兆府观政郎险些不保,再到如今署丞彻底不保,仿佛他天生和官袍八字范冲一样,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他奔着万丈深渊不断滑铲儿。 纵观前朝到本朝,官员之间干架的,有。 武将和武将干架的,有。 武将和文臣干架的,有。 文臣和文臣干架的,也有。 唯独没有谁跑人家衙署门口见人就揍的,从里打到外,一个没放过,一网打尽! 这也就罢了,齐烨和阿卓二人的身份特殊,抱刀司,天子亲军。 要知道天子亲军代表的可是宫中,跑六部衙署去打人,这么大个事不止是轰动朝堂轰动京中了,要不了多久都得传遍天下,这要天下人怎么想? 哪怕是前朝的最黑暗的几个阶段,也没有过天子亲军跑衙署中将所有衙署都捶了个遍儿的先例。 可以这么说,这事一旦处理不好,天子经营这么多年的人设直接塌房。 齐烨原本还乐呵呵的,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渐渐地,变成了强颜欢笑,强颜欢笑渐渐地,变成了愁眉苦脸,愁眉苦脸渐渐地,变成了破口大骂。 “阿卓啊阿卓,你怎么和个精神病似的呢,踹了那右侍郎就踹了,毕竟他先说我爹,闹大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倒好,见人就干,你说你没事揍别人干什么!” 阿卓抽了抽鼻子:“公报私仇。” “公报私…大哥你这是私报私仇吧,你好歹是亲军统领,怎么这么不稳重呢。” “正因我是抱刀司统领,若不是…” 阿卓冷哼了一声:“工部一众酒囊饭袋,我在就将他们碎尸万段了。” 齐烨侧目看了眼阿卓,没吭声,继续愁眉苦脸着朝前走。 阿卓问道:“你怎地不问我为何如此愤怒?” “不想问,你也别说。” 阿卓执拗的问道:“为何不问。” “问了,我肯定会生气,生气了,会后悔,后悔刚才没有活活锤死他们!” 阿卓先是一愣,紧接着笑了:“这便是为何你我二人意气相投,不错,是应干…对,是应干死他们,当年在舟师若不是这群…” “好了好了好了。” 齐烨连连摆手:“别说了,我够闹心的了。” “那就不说。” 阿卓不说话了,刘旺开口了,委屈巴巴的:“少爷,小的给您惹祸了。” “没有,他说咱爹,你要是不生气的话我反而会愤怒。” 刘旺不明所以,苦思冥想了一番,笑了:“您说是就是,您是小的见过最畜…最聪明的人了。” 三人沉默的走着,心思各异。 旺仔有些愧疚,愧疚自己总是这般冲动,连累自家少爷。 阿卓也看不出个是喜是悲,反正能看出来这家伙饿了,一边走一边揉肚子,越走越快。 唯一像个正常人的也只有齐烨了,所有认识的人从头到尾想了个遍儿,包老六、老张、老季、小季,思索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确定,自己死定了! 闯出这么大祸,别说老爹是幽王,就是金锣都没用,如果天子不严惩自己的话,这皇帝的老脸都没地儿搁。 眼看快到幽王府了,齐烨问道:“阿卓你不回皇宫请罪吗?” 阿卓微微一笑:“为何要请罪。” 齐烨竖起大拇指,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就是厉害,丝毫不担心。 阿卓又补了一句:“等禁卫出宫捉拿我就是了。” 齐烨:“…” 一声“捉拿”,让齐烨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更是雪上加霜,连走狗头子都捉拿,那自己这种小Bk不是得直接下大狱? 一路回到王府,齐烨调整好面部表情,告诉旺仔与阿卓不许和下人们提及刚刚发生的事。 没必要,说了之后下人们也会担心,担心也没用,再一个是府里的确没钱了,连遣散费都发不出来。 如同以往一般,回王府,换衣服,洗澡,叫嚷着吃饭。 众多下人之中也只有管家老孙看出了有些不对劲,阿卓比以前更能吃了,和刚耕完二亩地似的。 齐烨看着狼吞虎咽的阿卓,更寒心了,这家伙生生将晚饭吃出了断头饭的意思。 眼看到了入夜,齐烨坐在正堂中,也无心研究什么赚钱大计了,耐心的等着,等着宫中禁卫提刀上门。 刘旺一直蹲在门槛儿旁,回忆起当年的军中岁月,那时在宾馆,抡刀子砍人就行,砍的越多功劳越大,哪像现在身在京中,骂几声娘都容易身首异处。 唯独阿卓,趴在石桌上打着饱嗝。 计算着时间,这会消息应该已经传入宫中了,齐烨还和刘旺打了赌,一个时辰内,宫中禁卫必到。 事实上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来了,只不过来的不是宫中禁卫,而是季府大小姐季渃嫣。 “齐烨!” 河东狮吼,首次登门的季渃嫣提着裙角如同来抓奸夫淫妇似的,后面跟着拦都拦不住的虎子。 “齐烨,你给老娘滚出来!” 听见吼声的齐烨刚要回怼两句,季渃嫣冲了进来。 “你不要命啦!” 季渃嫣匆匆走上前,气的胸膛起伏不定:“就不能让我安省安省嘛,又要我为你收拾收尾!” “说的好像会连累你似的。”齐烨翻了个白眼:“别弄的好像很关心我…” 说到一半,齐烨神情微变:“你刚刚说…刚刚说你要给我收拾烂收尾,这话的意思是你…你能…” “啪”的一声,气咻咻的季渃嫣一巴掌呼在了齐烨的脑门上。 “下次再教训你,不准再闯祸,我去为你遮掩!” 留下这一句话,季渃嫣转身就走,齐烨一头雾水。 直到季渃嫣消失到了影壁之后,刘旺不由问道:“季府大小姐匆匆而来,就是为了训斥您一顿?” 齐烨也被搞蒙了:“也…不能这么说吧,是专程过来叫让我老实待着别再闯祸,她…能罩着我?” 说完后,齐烨自己都乐了,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别说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就是太子少师他亲娘也罩不住啊。 可能是老天爷不喜欢齐烨的笑容吧,嘴角刚刚上扬几分弧度,虎子又跑进来了。 “少爷,来了宫中禁卫,二十余人,说是宫中派来的,要您狗命。”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就要?” “不知,应是去宫中再要您狗命吧。” 虎子好奇的问道:“少爷,您又惹什么祸了?” 齐烨叹了口气:“今天跑工部衙署揍了三十多个官员。” 虎子满面崇拜之色,少爷就是少爷,吹牛B都能吹的如此清新脱俗。 第90章 大条 禁卫十二人,各个五大三粗,还来个太监。 太监前几天刚来过,司空野,当时临走时还说要和齐烨多亲近亲近。 等齐烨在阿卓的陪同下走出来的时候,司空野那批脸夸的,仿佛当年剁他蛋的是齐烨一般。 宫中禁卫一共十二人,站在太监身后,分站两排,见到齐烨出来后甲胄响动,突然散开围住了齐烨,随即突然手握刀兵,锋利长刀出鞘半寸,气势惊人。 十二个禁卫,包括司空野,齐齐盯着齐烨,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阿卓瞳孔猛地一缩,齐烨则是一头雾水。 “我这是…犯天条了吗,现在就要干死我?” 齐烨脸上没有任何惧怕之色,只有浓浓的不解。 司空野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是将门虎子,若是旁人早就吓的涕泪横流瘫软在地。” 齐烨更懵了,扭头看向阿卓:“啥意思?” 阿卓学着齐烨的模样耸了耸肩,还能啥意思,吓唬人呗。 以前天子也让他这么干过,带着一群禁卫或是司卫抓人,围成一圈,一副齐齐抽刀的模样。 如果对方吓的瘫在地上连连求饶,不说有罪没罪,首先说明这就是个怂逼,成不了事,难当大用。 其实齐烨也不是怕不怕,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好歹是异姓王之子,就算是闯了塌天大祸那也得走程序吧,上来直接给我剁成肉泥,咋的,我爹在西关走丢了,迷路了,让外星人接走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齐世子请吧。” 司空野后退一步,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入宫,关押天牢,内侍省论罪。” 内侍省俩字一出,齐烨站不住了。 所谓内侍省,最早是北齐时期设置的,管理皇宫之中的内部事务,说通俗点就是负责皇家家事的。 大康朝的内侍省又有点类似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的名册,记录皇室宗亲的“档案”,同时负责封爵、婚嫁、谥号以及安葬等事。 内侍省只管皇室宗亲,和天家没关系的人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到了本朝的时候,因为勋贵比大肠杆菌都多,素质、品德又是良莠不齐,因此天子赋予了内侍省更大的权利,内侍省对所有获得封爵的勋贵都可进行监管,甚至是论罪、定罪。 第93章 早朝 普通打工仔上班,那叫打卡。 官员上班,那叫点卯。 朝臣上班,叫上朝。 古代很多官员都有点黑眼圈,就是上朝上的。 明朝的《大明会典》中就有记载,一群苦逼呵呵的大臣们午夜就得起床,穿越大半个京城去午门,凌晨三点的时候能到,等着敲鼓然后排队,四五十岁的人,一个个造的和七老八十似的。 大康朝稍微能好点,辰时上朝,也就是七点,官员一般五点左右就起床了,穿上衣服,上个厕所,吃口饭,再洗洗手,也就两刻钟左右。 高品级的官员居住的地方距离皇宫都不远,出了门,上轿子,晃荡半小时到一个小时也就到皇宫了。 低品级的官员倒是居住的远,问题是也不用上朝,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官员升官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要不然早上都赶不上趟。 眼看快到辰时了,待朝的,上朝的,好几百号人都杵在泰康殿外等着。 泰康殿就是君臣上朝的大殿,原来不叫这名,叫太文殿,当今天子后改的名,因为前朝皇帝名字带个文字,老康头就有样学样改成泰康殿了,连带着他的姓氏,主打的就是个随心所欲。 三省、六部、九寺、十二监,能来的几乎都来了,平常不用来的也来了,就是为了看热闹。 消息已经彻底传开了,都知道了齐烨昨日拳打工部衙脚踩右侍郎的壮举,想要知道皇帝怎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或者说是给天下文臣一个交代。 有人看热闹,就有人乐呵,比如一群兵部的大哥们,乐的和三孙子似的,还搁那聚众吹牛B呢。 说什么这事也就能发生在文臣的衙署吧,要是去了兵部,出来的时候能有一个手指头完整都算兵部爷们尸位素餐。 当然,他们也只是吹牛B,他们只说别人去兵部行凶,没敢说齐烨去兵部行凶,真要是齐烨去兵部打人,他们还未必敢怎么样。 平常故意不和幽王府结交,那是因为他们比文臣知道更多内情,还有一些其他极为特殊的原因。 各衙官员都在交头接耳,齐烨的大名可算是再次上了热搜。 第94章 所谓朝政 康京,达官贵人聚集之处。 康京的皇宫,则是代表着至上的皇权。 而朝堂,便是整个国朝的权力中枢。 很多人,不,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都有着一个误区,一个不愿意相信真实情况的误区。 人们愿意相信,并且认为,在朝堂之上,在如此肃穆的氛围中,管理着偌大国朝的君臣们,一定是在严谨、认真、严肃、极有效率的讨论着国家大事。 实际上这是错误的,错到离谱。 只有剩下那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人,或者说是当事人,他们才知道,这都是草台班子,只不过有些草台班子比较精致罢了的。 就比如现在,三省大佬中的尚书省官员率先出班,质问户部为什么本年春季的南地官员的俸禄还是拖欠着,什么时候能发。 户部官员出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们户部连兵部的粮饷还拖欠着呢,也不是光欠南地官员那一茬,你急个鸡毛。 一提起这事,兵部郎中出来了,马勒戈壁你还好意思舔着脸提这事,那尼玛是欠粮饷吗,是从开春到现在根本没发过好不好。 一看兵部大老粗们都怒了,吏部官员站了出来,开朝呢,成何体统,注意点素质啊。 兵部大佬急了,吏部官员说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我也知道你有理,但是咱们先别讲理,你的出发点呢,是好的,但是,你先别出发。 兵部又出来一人,这次是右侍郎,急头白脸的,本官不出发可以,东关那边的将士要出发,眼瞅着要去扫荡草原了,连粮饷都不发,玩呢,闹呢? 见到兵部右侍郎要急眼,吏部退了回去,压力又给到户部了。 户部这边是真的没钱,只能看向龙椅上的天子。 天子沉吟了片刻,随即看向兵部,此事朕知道了,兵部诸卿先别急,官员拖欠粮饷这事,据朕所知,朕还一无所知。 这完全是放屁一样,马上将军出身的天子,能不知道粮饷发不下去的事吗,他最在乎这种事,可户部的确是没钱,也解决不了,他还不能说知情,说知情了好像他不愿意处理似的,传出去了,让将士们怎么想? 这也是经典的套路之一,俗话叫做“我先调查了解”。 兵部被噎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鸿胪寺见缝插针的钻出来了,吵吵把火的搁那嘎哈呢,百姓、军伍啥的苦就苦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那啥玩意,揍四吧,这不眼瞅着演武了吗,演武得花钱啊,咱得要面子是不,虽说现在欠一屁股饥荒,可咱出来混得要脸,演武那可是各国使团都在,不能掉链子,咱不能丢人噢,想招弄点钱咱给面子活做足了。 第95章 严惩 上一次齐烨的名字在朝堂上被提及,还是上一次。 一个多月前太子突然上朝要将其贬为庶民那次。 那一次齐烨不过是因为名声不好,整日在京中惹是生非罢了。 这一次他算是真的闯了大祸,滔天大祸。 跪在地上的汪贤逸有些困惑,因为预料之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没有任何一个朝臣站出来一副与齐烨不共戴天的模样口诛笔伐。 哪怕龙椅上的天子开口了,说将齐烨押入天牢了,已经表明态度了,依旧没人站出来。 这让汪贤逸极为困惑,困惑到了极致,多好的刷名声机会,咋没人出来捏? 这也是他为什么只能在工部混日子的缘故,和真正的朝堂老狐狸比起来,他还太嫩了。 上一次齐烨被喷,与这一次有着显着的区别。 因为上一次是太子上书,即将即位的东宫之主康骁牵头攻讦。 任何一个“成熟”的大臣,真正的朝堂大佬,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要尽力做到一击制敌。 就说人家太子吧,上书之前就私下找了一些朝臣,其中不乏尚书、侍郎之流,从而尽量做到一呼百应,也就是所谓的群起而攻之。 太子第一次出手怎么可能不提前准备,更别说除了他之外太子少师季伯昌也私下交代过了,这才有了齐烨在朝堂上被所有人怒喷的情况。 大家附议太子,并非是恨齐烨,而是要卖太子和太子少师的面子,加之知道内情,仅此而已。 大牢们支持太子,下面的属官自然要附议,因此才出现了人人喊打的情况。 和太子比起来,汪贤逸算个屁啊,怎么可能出现一呼百应的情况。 再者说朝臣知道天子会给出一个交代,没必要特意出班“挺”汪贤逸导致得罪齐怀武。 其他衙署没人鸟他,工部官员可都是受害者,见到汪贤逸都出来跪着了,纷纷出班跪在了汪贤逸身边,一副陛下你不给我们做主的话那我们就当没发生过的决绝模样。 一时之间,大殿之中跪倒了三十多人。 天子愣了一下,身边文德旁光一扫,定眼儿一瞧,倒吸了一口凉气,惊着了。 俩人光知道齐烨大闹工部衙署大打出手,没想到给这群工部官员打的这么惨。 文德下意识低声说道:“陛下,齐世子…齐世子未免太过残暴了吧。” “这齐烨!”天子眯起了眼睛,微微点头:“不愧是怀武之子,颇有乃父之风。” 文德:“…” 天子突然有些羡慕起了齐烨,因为齐烨做了一件他幻想了几十年一直没办法做的事情。 跪在地上的工部官员齐齐看向天子,一个个挤眉咔嚓眼的,仿佛在和天子说,陛下陛下您瞅瞅,您瞅瞅姓齐的给我们揍的这个逼样,您得给我们做主哇。 天子目光幽幽,猛然想起今早去天牢时,禁卫与他说齐烨入睡前没来由的问了个一个问题,天下,为何贪官那么多,好官那么少? “罢了。” 早就有了决断的天子也懒得拖延了,直接给出最高指示。 “幽王府世子齐烨并非朕之亲军,不过是前些日子愿浪子回头来宫中请命入抱刀司办差,朕念其父劳苦功高便予以考校,谁知此子如此顽劣不堪,未入亲军却以亲军之名行事。” 这是表态,和宫中无关。 群臣并没有太过意外,是真是假不重要,天子说的嘛,那就当真的听,首先将事情说清楚,和亲军无关,和宫中无关,有事出门右转去天牢,齐烨自己说他是亲军,宫中不承认。 “莫说未入亲军,便是入了抱刀司也不可如此嚣张跋扈,衙署行凶伤朝廷命官三十余人,可谓骇人听闻,罪不可恕。” 这是最高指示,其行为已经算是“罪”的范畴了,既然有罪,那就要定罪,定了罪,就要罚,就要惩。 “《史记.商君列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况世子乎,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齐烨有罪,罪不可恕,齐烨无德,毫无德行可言,礼部何在,刑部何在。” 天子话音落,刑部与礼部二位尚书出班。 “老臣在。” “礼部,修内侍省籍册,自此,齐烨与庶民无异,以彰法度。” “是。” “刑部,宫中处罚齐烨,待此子休养三日后将其逐出京城,无朕的允许,不可靠近京城半步。” “是。” “文德。” “老奴在。” “日落前,与内侍省前往幽王府,驱王府文武管事、护卫、仆役,幽王齐怀武归京前,王府由宫中接管,旁人不可踏进。” 第99章 疯下去 齐烨被放出来了,内侍监二把手司空野打开了牢房门,前者正在呼呼大睡。 司空野小声问了一嘴,齐烨的作息十分规律,昨天晚上抓进来的,睡了一夜,今天快中午才起来的,起来后揉着眼睛问什么判决书下没下来,然后吃午饭,还他娘的想点菜。 吃过了午饭,午睡,吃饱了有点犯困,继续睡,一直睡到现在。 司空野都服了,见过那么多被抓进天牢的人,就没这号的,心得多大啊。 听到响声的齐烨睁开眼睛,刚要再问一下“判决书”下来没,突然见到司空野满面堆笑,神情微变。 “世子爷。”司空野是要多谄媚有多谄媚:“您可是歇息好了。” 齐烨心里咯噔一声,两个极端,要么,自己该上路了,要么,自己该上路了,听听这称呼吧,都喊上世子爷了。 “司空公公您别吓我啊,笑的怎么这么瘆人呢。” “世子爷您说的是哪的话,这不是来看看您歇息好了吗,歇息好了咱家就送您走了。” “走哪?”齐烨连忙起身,后退一步:“菜市口啊。” “送您回王府啊。” “回家砍啊?” 司空野:“…” 齐烨仔细观察着司空野的表情:“我…无罪释放了?” “世子爷哪能有罪,有罪的是工部的那群贪官污吏,您无罪,您非但没罪,您还是大忠臣。” 司空野竖起大拇指:“大大的忠臣。” “我没罪?”齐烨一头雾水:“工部官员有罪?” 这次轮到司空野上下打量一番齐烨了,内心复杂。 果然是个人物,身都不在朝堂关押天牢,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搞的朝堂大乱,这手段,这心机,啧啧啧,不愧是幽王之子。 司空野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谄媚之情更浓,如果刚刚是讨好,现在则是有点惧怕了。 开朝这么久,从来没人像齐烨这般,打遍了一个衙署,再将整个衙署挨揍的送进大牢,还得查抄全部家产。 他不知内情,大部分人都不知内情,或者说没人知道内情,除了季渃嫣。 张巡自爆,和齐烨一点关系都没有,今日真正将朝堂搞的大乱的是人家季渃嫣。 这一次齐烨没被带眼罩,不过他也没心思看宫女,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司空野往宫外走。 直到真的走出宫外了,司空野询问要不要送他回去时,齐烨才确定自己刑满释放了。 “就关一天一夜啊?” 齐烨后退了三步,见到司空野没“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司空野无语至极,看齐烨这意思,是嫌时间太短不过瘾? “御马监的马车已是准备好了,老奴这就送您回去。” 齐烨面带戒备,称呼从齐世子变成世子爷,自称也从咱家变成了老奴,难道是…这老东西想给本少爷予以最后的温存? 就在此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从月夜中缓缓驶来,二人循声望去。 “咦?” 司空野不由说道:“是季大小姐。” 说完后,司空野连忙对守门的禁卫叫嚷了几句快快升门。 齐烨闻言心头一动。 满京城的马车多了,没标识的他就见过一辆,季渃嫣的专属座驾。 他认识,是因为见过。 而司空野这内侍监的够太监也认识,听他说的这话就知道,季渃嫣经常入宫,非但经常入宫,还可以夜晚入,夜晚入也就罢了,连面都没露,光凭着一辆马车,还没靠近,禁卫就要打开城门? 马车并没有靠近,笑嘻嘻的季渃嫣伸出了脑袋,朝着齐烨挥着手。 “我来接你啦。” 齐烨心中更是困惑,对方怎么知道自己这时候出宫了? 一想到这事,齐烨猛然想起自己被带走前季渃嫣来找过自己,还说会罩着自己,难道是对方暗中做了什么? “原来是接世子爷的。” 司空野连忙乐呵呵的说道:“那老奴就恭送世子爷了。” “额…那我真走了啊。” 齐烨后退三步:“你可别后悔。” 司空野:“…” 见到司空野没什么动静,齐烨转身就跑,撒丫子窜的飞快。 马车内的季渃嫣见到齐烨这傻乎乎的模样,掩嘴娇笑着。 驾车的是女婢波刚,主动下来给齐烨拉开了车门。 跨进车厢的齐烨催促道:“快走快走,一会那家伙别后悔了。” 车厢中的季渃嫣笑的更欢了,花枝乱颤。 马车消失在了茫茫月色之中,齐烨不断回着头,见到真的没人追上来,如释重负。 直到马车彻底离开了皇宫范围,齐烨将脑袋收了回来,迎上季渃嫣的目光。 “你救的我?” 季渃嫣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嗯。” “多谢女侠救了我的狗命。” 齐烨拱了拱手,真心实意。 “怎么不问我是如何救的?” “如何救的不重要,救了我才重要。” 齐烨再次拱了拱手,正色道:“我欠你一个人情,天大的人情。” “好,我记得。” 一看季渃嫣收起了笑容如此认真,齐烨试探性的问道:“要不,我现在偿还吧,总欠着这么大的人情,我连觉都睡不好。” “可我没什么事需要你帮忙的呀。” “女侠你帮我这么大一忙,我必须回报一下,让我给你做一件小事儿。” “不聊这个。” “一件小事儿,一件小事儿。” 季渃嫣歪头沉思了片刻:“你帮我杀个人?” “这事对我…对旺仔来说太简单了,杀几个。” “一个。” “一个,你把名字告诉我。” “游飞鸾。” 齐烨摸了摸鼻子:“你杀她干什么啊,这人我正用着呢,你换一个。” 季渃嫣又笑了,痴痴的笑着,冲着齐烨的小腿就踢了一脚:“就知你不诚心。” 齐烨也笑了,以季渃嫣的手段想要宰了游飞鸾,早就下手了,不过是与自己说玩笑话罢了。 “要不,你陪我疯吧。” 没来由的,极为突兀的,季渃嫣凝目望着齐烨,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句话。 齐烨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要嫁的男人,一定不是寻常人,可这些并非寻常人的人,好无趣的,总是在说三思而后行,总是瞻前顾后,总是要以大局为重。” 季渃嫣的双眼亮晶晶的:“三思而后行,我来三思就好,瞻前顾后,我来定计就罢,大局,谁人比我季渃嫣还懂得大局,我想要的夫君,傻乎乎的,蠢蠢的,喜笑,哪怕看着不正经,会怒,哪怕不知隐忍,会疯,快活就好,他更善良,为人抱着不平,为心中坚持无所顾忌,就如同你这般,冲冠一怒,打遍一个衙署。” 季渃嫣的身体突然向前倾了倾,幽幽的望着齐烨。 “也如同今日这般,你去愤怒,去疯,去做应做之事,去做那些我想做却永远做不了的事情,无论你闯了多少祸,有我在,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 齐烨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望着季渃嫣,足足半响:“你这是…是在表白吗?” “我们一起疯吧。” 季渃嫣突然一挥粉拳:“疯到死,不死不休,永远这么疯下去!” 第102章 有暇 齐家并非钟鸣鼎食之家,祖上也是贫农,从齐烨太爷爷那辈才开始翻身的。 太爷齐存宝被强征为辅兵,运气好,加之用命,在沙场上搏了一辈子才搏出个校尉的官职。 爷爷齐来福自幼长于军中,长于边关,五十多岁时混成了游击将军。 齐怀武的经历就比较复杂了,也是在边关长大的,只不过是在南关,满是番蛮部族的南关。 十二岁那年,正值叛逆期的齐怀武跟着商队跑出了关,商队被袭,无人生还,至少那时南关守将们以为齐怀武也惨遭不测了,包括齐怀武的父亲齐来福。 六年后,南关副帅沈锦文被毒杀于大帐之中,朝廷将兵部郎中康止戈派来接替,暂任南关副帅一职。 康止戈到任后,关外细作传报,诸番蛮部落聚大军七万有余于深山之中,欲与关内世家里应外合叩关破城。 为查证军情真伪,康止戈亲自带轻骑三千出关,谁知入了林山后被伏,两万有余番蛮从四面八方杀来。 山林之中本就不善骑兵作战,康止戈带着人且战且退,当退出山林时军伍损了八成,身边只剩下五百余人。 人困马乏,南关却无守军接应,眼看着康止戈就要死于乱战饮恨而终,又是一支番蛮部族杀出,人人骁勇皆是熊罴。 只是这一支不到千人的番蛮杀的却不是汉家儿郎,而是其他番蛮部族,高扬“汉”字大旗。 其他追杀康止戈的番蛮部族足有万人不止,见了杀出来的番族战旗后一触即溃,康止戈因此捡回一条狗命,狼狈回关。 之后两个月,回到关内的康止戈查出了南关大帅谋反一案,调集南地折冲府肃清南关守军,此事震惊天下,康止戈名噪一时。 本来康止戈就是来查案的,当副帅不过是个由头罢了,眼看着办完了差准备回京了,关外来了一人。 孤身一人,自称南关已故游击将军齐来福之子齐怀武,也正是之前救了康止戈狗命的少年人。 那年,康止戈三十一,齐怀武十八。 没人知道康止戈是如何验明正身的,也没人知道齐怀武如何证明他是齐怀武。 人们只知从此之后齐怀武就跟着康止戈了,回京中,去西关,接着帮忙造反,最后成为了幽王。 在康止戈造反之前,齐怀武一直很低调,并没有什么耀眼的战绩。 第103章 抱央 小市民怎么摆烂,成为肥宅,追剧,喝可乐,每夜被fBi警告。 有头有脸的人摆烂,逛青楼,演被fBi警告的电影。 齐烨也想摆摊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一群和养老似的工部官员都能贪这么多钱,害了这么多人,其他衙署呢,那些手握实权的衙署呢,那些充斥着世家子的衙署呢? 齐烨不愿深想,不敢去想出一个绝对比自己想象出更加夸张的答案。 与其如此,不如随波逐流,抓不完,查不完,也会害死自己,不说摆烂,至少别那么疯了,因为他怕了。 出了王府,纨绔三件套,儒袍折扇狗腿子。 狗腿一号,雷打不动的刘旺。 狗腿二号,满心困惑的阿卓。 结果刚出泰康坊没多久,齐烨止住了脚步,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没带钱。 不,准确的说,不是他没带钱,是他根本没有钱,身上没有,王府里也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没有钱的纨绔子弟想要去逛青楼,怎么办? “阿卓。”齐烨转过身:“你有钱吗?” 阿卓摇了摇头,他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没有“有钱”的习惯。 之前从齐烨那弄来的钱,除了被他姐夫给要了,剩下那仨瓜俩枣早就让人送去各地给当年袍泽的亲族了。 阿卓不但没有“有钱”的习惯,也没有“存钱”的习惯,想着吃幽王府住幽王府的,平常也不花钱,所以兜比他刀都干净。 “没钱逛个屁青楼。” 本来就很闹心的齐烨更加闹心了,刘旺开口提议道:“那少爷咱去不花钱的青楼吧。” “不花钱的青楼?”齐烨困惑不已:“是哪个大善人开的?” “抱央楼啊,那不是您的产业吗。” “抱央楼?”齐烨愣了一下:“还开着呢?” “前一日虎子去坊中采买绿菜,说是开着呢。” “啊?” 齐烨看向阿卓:“不是让你将这群人藏起来吗?” “马岐山都被捉了,藏她们作甚,还要给她们饭吃。” 齐烨无言以对。 这理由很好,很强大,之前想要将这些人藏起来是怕打草惊蛇,现在马岐山和马存仁都抓到京兆府大牢了,没必要藏了。 “走,去抱央楼。” 齐烨改主意了,今夜不想逛青楼了,想关青楼。 不管怎么说,这地方太下三滥了,玩别人家的可以,自家开算个什么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哪怕他的名声已经烂大街了。 摆烂归摆烂,想要舒服的摆烂就要挣钱,挣钱的方法太多了,没必要特意弄个青楼。 夜晚的南市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车轿穿梭,齐烨背着手迈着王八步,和来视察的领导似的。 阿卓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能看出一些东西,一些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转变。 失望、无奈、困惑、迷失,皆有。 当年他来京中前,康老六曾和他说过,一定会改变一些事,坐在龙椅上,改变一些事,就是为了改变一些事才要举旗,才要造反,才要当皇帝。 那时,姐夫在阿卓的眼中是伟大的,是那么的高尚,是那么的伟岸。 阿卓以为,姐夫会让全天下的穷苦百姓吃饱饭。 之后事实告诉他,这狗皇帝别说让穷苦百姓吃饱了,连他娘的自家亲小舅子都吃不饱。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阿卓难以接受的是,姐夫坐在龙椅后变了。 变的不是那么的嫉恶如仇,变的学会了妥协,变的不是那么的黑白分明,变的会说很多大道理,很多他根本不懂的大道理。 和个跟班似的阿卓低头走着,最终什么都没说,不知不觉间已是来到了抱央楼外。 抱央楼外的龟公换了人,也没认出齐烨,弯着腰迎来送往。 南市热闹,抱央楼内也热闹,三层不算小的楼宇就差挂着几排小粉灯了,出入皆是华服商贾、儒袍士子及锦衣贵族。 齐烨没有马上表明身份,他很好奇,好奇在没得到自己的允许下,语棠这群人是怎么敢继续开张的? 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东家换了,事得照样干,你不干,我不干,有的是帕鲁干,在京中混这行当不都是这样吗,今天你干我,明天我挨干,出来讨饭吃,谁不挨干,吃的就是这碗饭,干呗。 按照语棠这群人的想法,东家从马换成了齐,抱央楼还是抱央楼,谁是东家不都得挨干嘛,到日子给钱就好了,不干也没饭吃啊。 进了门,入了楼,迎面就是扑鼻的胭粉味,以及淡淡的酒味。 第104章 天意 一楼吵闹不休,哪有人在意齐烨在叫喊着什么,全都直勾勾的望着舞台上的妓家。 刘旺也在看着,望着那些挥汗如雨穿梭在舞台上的苦命女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极为莫名的感觉。 “少爷,小的每次陪着您逛青楼的时,看着这些女校书瘦弱的强颜欢笑的侍奉着客人,心中就突然有种莫名的心酸。” 刘旺叹了口气:“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反正小的有些心疼她们了,见到她们跳着舞汗津津的如此劳累,小的就不落忍,总想问问她们有没有别的服侍,小的可以让她们多赚些。” “那是心疼吗,你不就是想凿她们吗。” 齐烨笑骂道:“你可别心疼她们了,她们比你赚的多。” 阿卓深深看了眼旺仔,觉得这家伙给齐烨当狗腿子太屈才了,应该去礼部,反正当文臣是足够了。 一曲终了,三名妓家蹲身施礼,负责端茶递水的龟公则是上前将地上的银票以及串子钱捡了起来。 一楼就是这样,姑娘们拉弹唱,不吹,表演表演才艺,下面的客人饮酒作乐,也可以叫上女校书作陪。 即便不叫女校书,买上一壶茶,邀上三五好友侃侃大山,看看跳舞弹琴,一桌也花不上几个钱,几百文也是够的。 抱央楼真正赚钱的营生是在二楼,二楼才是真正的销金窟,有头有脸不缺钱的主儿都是去二楼,屏风一挡,点商务妲己,做包厢纣王,好不快活。 或者去三楼,有房间,清净,也有格调,歇着,玩着,怎么都成。 龟公拎着一壶茶走了过来,满面堆笑。 “三位爷,可是要吃些什么。” “不需要。” 齐烨摆了摆手,没让龟公将茶壶放下,这种场合,用的还不是一次性餐具,他很抗拒。 其实这也是规矩,来了这里总得花销一些,多少罢了。 龟公眼睛尖,台下的客人们谁给了赏钱谁没给赏钱,脑子里都记着呢,真要是碰到既不给赏钱,也不要吃喝干坐着的纯白嫖,那就走过来主动“推销”。 推销茶酒,果干,不能白白占着桌子,若碰见那没脸没皮的,龟公也不怒,就是上来“烦”,烦的多了,客人也就走了。 不怕得罪人,真要是有根脚的也不可能分币儿不花,传出去不够丢人。 见到齐烨一副豹子头零充的模样,龟公笑容不变:“咱这的姑娘各个都是才色双绝,公子若是觉着姑娘们的舞姿入的了眼,可否打赏一二?” 第106章 天下之大 问,如何让一个人避免丢人。 答,那就是让另一个人更丢人。 不想丢人的齐烨来到了三楼,带着刘旺和阿卓二人和捉奸似的,龟公说在最里侧的房间。 敢坏户部七品主事好事,这种人物,龟公得罪不起,连名字都不敢问,更不敢跟上来。 三楼房间大大小小十六个,两侧排开,齐烨这一路走过去和谁家开着公放播片似的,嗷嗷叫,充耳之声不堪入目。 大爷您轻点,奴痛… 哎呀妈呀杀人啦杀人啦,怼死奴了… 你的手好小呀,你好滑,咦,你怎么也有,来都来了… 一路走来,齐烨来到最里侧也就是最大的房间外,刚要推门,突闻房内传出一声惨叫。 阿卓面色微变,下意识的就一脚将门踹开。 这门一开,齐烨仨人全傻眼了。 李文魁,见着了。 语棠,也见着了。 床上躺着一个人,没穿衣服,却不是语棠。 床旁站着一个人,穿着衣服,却不是李文魁。 没穿衣服的堂堂工部主事李文魁,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身上好几条血痕,左手小臂和左腿小腿还缠着药布,由此可见的确前些日子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 语棠呢,身上衣服一件不少,手里攥着一根竹条。 “哎呀我去。”齐烨目瞪口呆:“当官的都玩的这么变态吗?” 阿卓也傻了:“这…这是何意?” 语棠猛然回头,见到是齐烨神色大变,连忙躬身施礼:“语棠见过世…见过公子。” 要么说人家是行业翘楚呢,反应就是快,没点破齐烨的身份。 李文魁身材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见到有人闯进屋,一边慌乱起身穿衣服一边厉声呵斥。 “瞎了你们的眼,可知本官是谁,竟敢…” 话说到一半,衣服还没穿上的李文魁突然面色剧变,撅着个大屁股直勾勾的望着阿卓。 齐烨乐的够呛,望着语棠手里的藤条:“跑雅的地方玩俗的,见过,美术馆啃大辣条,跑俗的地方玩雅的,也见过,去夜市弹钢琴,李大人您这更厉害,跑俗的地方都开始玩邪的了。” 李文魁仿佛没听见齐烨在说什么,只是直勾勾的望着阿卓,冷汗瞬间布满了全身。 愣了那么一会后,李文魁顾不得穿衣服,竟然直接摔在地上:“下官,下官见过司卫统领大人。” 阿卓眉头微皱:“你见过本统领?” 李文魁都不敢抬头了,吞咽了一口口水。 工部那事一出,谁不知道亲军统领是个太监娃娃脸。 第108章 突发奇想 阿卓走了,将李文魁带走了。 至于是带到京兆府大牢,还是弄到城外直接宰了,齐烨没有丝毫兴趣。 他不是觉得反胃,而是想不通,想不通一些事。 阿卓已经走了很久了,齐烨一直坐在床榻上,仿佛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一般。 刘旺想了想,守在了门口,将门关上。 屋内只剩下了语棠,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悄声无息的为齐烨倒了一盏茶。 齐烨的瞳孔涣散着。 原本,他对官员,对上位者是充满了敬畏,嘴上调侃归调侃,却知这些人都是一个国朝的决策者,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关系着无数人的命运。 原本,他对朝堂,对君臣,同样充满了敬畏,就是这群人,打造了一个国家,一个国,一个可以庇护无数“家”的“国”。 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见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面目可憎之人。 享受特权的岚山侯府,私下里巧取豪夺、害民无数。 身穿官袍的礼部郎中,张口圣人闭口天下,实则包含私心为了讨好东宫而无所不用其极。 工部一众官员,掌管天下营建,各个贪得无厌,皆是酒囊饭袋。 就连与百姓最近的京兆府官员,小小署丞也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暗地里不知害了多少百姓。 更让齐烨心里有种难言情绪的是天子,天下至尊,贪墨官粮之事竟要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妥协,为了太子少师府的名誉进行妥协。 可那些没饭吃的百姓,他们要如何妥协,他们妥协了,他们的肚子能妥协吗,他们的命,能妥协吗? 最让齐烨觉得无法理解的是,大部分官员都是世家子,尤其是前朝的时候,整个朝堂,亲戚套着亲戚,家族连着家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仿佛那些官位早就被一大家子给平分了似的。 就这些实权官位早已被近亲繁殖给取代了,如同艾滋,世家子们通过血液、母婴、性来进行传播,也如同后世三代烟…三代烟民,都是当官的铁饭碗。 要么就是李文魁这种狗东西,出来混就靠五件事,出卖兄弟、背信弃义、栽赃嫁祸、吃里扒外,以及照顾嫂子。 朝堂,还有好人了吗? 齐烨还是觉得很累,毫无意识的将双手枕在脑后,身体半靠在软垫上,喃喃自语着。 “上位者追逐名利,朝堂遍布小丑,黎民百姓苦苦挣扎,为一日吃食如行尸走肉,大康,大康朝,你叫我如何去热爱你,如何不愤世嫉俗?” “世子爷,您是好人。” 语棠的声音将齐烨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齐烨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其他人。 刚要起身离开,齐烨突然鬼使神差的问道:“为什么说我是好人?” “京中哪有秘密可言,您大闹工部衙署的事早就传开了,揪出了贪官,为不知道多少百姓讨了公道。” 语棠依旧恭敬,看了眼齐烨极为疲惫的面容,犹豫了一下后,壮着胆子问道:“世子爷可是…可是累了,奴给您揉揉腿吧。” 齐烨哑然失笑:“不用试图讨好我,我与马家人不同,我不会罩着你,这家青楼也不会继续开下去,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语棠也笑了,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世子爷误会了,若是一日前,奴会费尽心思讨好您,求您给奴和众多姐妹一个活路。” “那现在呢?” “现在,奴只是敬佩您。” 说完后,语棠直接将齐烨的靴子拽了下来,坐在的床榻上,温柔的为齐烨揉捏着双腿。 齐烨没有拒绝,望着风韵犹存的语棠,心如止水:“李文魁这种人,你一定见过很多吧。” “多,数不胜数,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心龌龊的贵人、温文儒雅见了姑娘就如禽兽一般的读书人,多,数不胜数。” “不厌恶吗?” “起初是厌恶的,可这是奴的活路,奴厌恶了,就没了活路,人,总得活着不是,为了活着,渐渐地也就不厌恶了,渐渐地,奴也被世人所厌恶了。” 齐烨摇了摇头,随即突然觉得一种难言的放松,很舒坦。 原本他不习惯穿靴子的,总是走路,双腿很不舒服,尤其是小腿肌肉,每夜都会酸麻一阵子。 语棠这么一按,顿感放松,齐烨啧啧称奇。 “手法不错啊。” 这一声夸赞,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这也是齐烨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总是嬉皮笑脸,总是不正经,却也能拉近与人之间的距离。 语棠噗嗤一笑:“世子爷夸赞,儿时学会一些医术,懂得按穴。” “那么小你就…哦,你说穴位啊。” “是。” “家学?” “家学。”语棠曲着手指稍微用力:“奴的爹爹曾是前朝宫中御医。” 齐烨颇为意外:“真的假的?” “奴哪敢诓骗世子爷,爹爹医术极为高明,最善草药,良药、毒药,尤其是这毒药,在宫中时,什么有毒,什么没毒,爹爹尝上一口便知。” 齐烨张了张嘴,觉得这业务水平…挺特么拉胯的,不过有一说一,胆子也是大。 “前朝晋王一党欲毒杀太子,事情败露后爹爹因此获罪,奴也进了教司坊成了官妓,本朝大赦,奴虽离开了教司坊却无一技傍身,只得委身于此苟且度日。” 齐烨哦了一声,心无波澜。 教司坊都不如寻常的青楼、花船,至少青楼和花船还有的赚,再看教司坊,赚的钱都要交给宫中,至于里面的妓家,连个磨损费都没有。 对于这种看着就命苦的女子,齐烨见的太多太多了,他已经过了可怜别人的年纪。 上一世,他还记得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时,去了一家洗浴,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莫名其妙的上了一个钟。 那个钟,仿佛有着魔力一般,那一刻,是不是爱情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最后,掏出了满是划痕屏幕雪花的oppo,给人家的白色ipone14proamax扫了五百八十八块钱。 对方含情脉脉,劝说着以后少来这种地方,一看自己就是个好男人,于是又拿出手机给自己扫了三十块钱,温柔的让自己去买瓶护手霜,手,太粗糙了,都给人家一百块钱一双的丝袜摸起球了。 爱情,持续到了电梯口。 齐烨微微闭上了眼睛,专心享受着语棠的揉捏。 许久许久,齐烨猛然睁开眼睛。 “要不,咱弄个足疗吧,不,是打造行业领头羊品牌,如何?” 语棠面露困惑:“足疗?” “没错,足疗,往死里宰有钱阔佬的地儿!” 第109章 大计 对于朝堂上的事,还有宫中交代的差事,抓贪官如何如何的。 齐烨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他甚至有些理解许多官员了,不正是如自己这般,绝望了,麻木了,懒得去管了,随波逐流吧。 这事,他没兴趣了,赚钱,他很有兴趣。 京中青楼、花船数不胜数,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市场早就饱和了。 抱央楼是他齐烨名下,行业中算不得拔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什么核心竞争力,再者他也嫌名声不好。 最近齐烨正研究怎么赚钱的,见到语棠这“按摩”的手法如此舒服,天马行空的想上了。 爱意随钟起,钟止意难平… 一脚踏进足疗门,从此再无心上人… 技师总比女神好,男人总得多洗脚… 好赌的老娘生病的爹,家暴的前夫破碎的她,种地的弟弟,两岁的娃… 技师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代号的背后是一段段心酸,不要问人家的名字,只要心疼她的命运就好…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精油开背,女神并非在人间,很有可能在包间,洗脚前娇羞的不行,洗脚后聊个不停… 齐烨越想越是眉飞色舞,京中的达官贵人什么没玩过,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又有什么没舔过,早就玩的够够的了。 想要从这些有钱冤种的兜里掏出银票,那就必须有新意,有创意,有刺激! “就这么定了!” 齐烨猛然坐起,兴奋的望着一头雾水的语棠:“明天开始,抱央楼不卖身了。” 语棠更懵:“卖艺?” “卖力气!” “种地啊?” 语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有钱人都挺变态的,只是没想到齐烨这么变态。 养这么多女校书,自己不玩,让大家跑去给你种地? 齐烨十分无语,一时之间难以解释:“这样,明天你大早来王府,说找我就行,中午去吧,我起的晚。” 语棠愣住了:“奴…奴去王府?” “是啊。” “奴…”语棠连连摇头:“奴在王府外候着就成,岂敢踏入王府半步。” “和我不用来这套。” 齐烨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可自卑的,抱刀司统领还天天上门蹭吃蹭喝呢,一样没人嫌弃他。” 语棠张了张嘴,无法理解这个比喻,有点太奇妙。 第110章 金玉良言 第二天齐烨起了个大早,很难得,准备去京兆府掏老张去。 他根本不知道康老六是谁,也没办法找,只能找人家姐夫。 起的有点早,吃完了饭溜溜达达,等齐烨、旺仔、阿卓三人到京兆府的时候,刚到时辰,衙署内正在点卯。 二十来个官吏,见到齐烨后卯也不点了,纷纷上来嘘寒问暖套交情,态度大变。 以前,人们认为齐烨的关系最多就是到老张那。 现在大家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是抱刀司的人,而且还是个正五品的归德郎将。 虽然他们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前些日子都快被贬为庶民的齐烨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归德郎将了,不过天子金口玉言,皇帝说是什么是什么,社会上的事,少打听为妙。 齐烨表情浮夸的和这群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同僚”们客套着,一路回了班房。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齐烨的“文职”,现在是正七品主事了。 昨日来的太监也就是司空野,除了代表宫中正式承认齐烨的“武职”抱刀司归德郎将,也告知了一下吏部那边将齐烨“文职”这事给彻底敲定了。 估计吏部那边也是捏着鼻子认了,亲军兼个文臣官职,放在哪个衙署都不会受到欢迎,也就京兆府这种地方“有容乃大”了。 在班房等了一会,齐烨实在是没什么事可干,下雨天打飞…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上个厕所的功夫抽空去来一趟地牢,踹了一顿马存仁,又掰断了马岐山三根手指,就当早上消食儿了。 没打吴勘,因为吴勘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呢,齐烨寻思想让这家伙养几天,养好了再揍,之前打的时候没多少经验,打狠了,这狗日的还没缓过来。 班房中,齐烨支着下巴看向昏昏欲睡的阿卓:“抱刀司不是京中百事通吗,你怎么能没听说过包老六呢?” 阿卓表情生硬:“从未听闻过。” 关于包老六的真实身份,阿卓怎么会不知道,那不是老张的姐夫,是他卓的姐夫! 问题是他没办法说,之前天子特意交代过,关于宫中的事,任何事都不许向齐烨透露。 “那你打听打听去。” “不去。”阿卓摇头:“与查案无关。” 齐烨没当回事,只是觉得阿卓有时候太“固执”和“正经”了,这种人有着自己心中的坚持,没必要强人所难。 起得早,就有点困,齐烨哈欠连连,直到快午时的时候老混子张瑞山才来上班。 来到正堂,齐烨满面堆笑:“世伯,小侄儿我至亲至爱的世伯,您来啦。” 端着茶的张瑞山,瞅着嬉皮笑脸的齐烨,心中感慨万千。 摇身一变,成了正五品的归德郎将,还兼了个七品文臣,前朝未有,本朝未有,从这小子正式步入官场,这才过去了几日? 第112章 动与不动 太子刚才一直看着奏本,还真没注意听张瑞山与他老爹说的是什么,光听见个包老六。 所以太子很困惑,不知道包老六是哪个狗东西。 天子瞪了一眼太子:“你爹!” 太子放下奏本:“我爹不是您吗?” “就是朕!” “哦,想起来了。” 太子恍然大悟,之前是听了一嘴,老爹出宫夜游碰见齐烨了,有个化名。 包这个姓呢,是康止戈当年青梅竹马的姓氏,这老家伙还挺神情。 老六呢,则是排行,所以才有了包老六这个化名。 天子瞪了一眼亲儿子,看向张瑞山:“齐烨见朕作甚。” “说是…说是想做些营生。” “营生?”天子兴趣更浓:“是何营生?” “商贾之事,老臣听的不太清楚,似是…” 观察了一下天子的表情,张瑞山先挑轻的挨骂:“似乎齐世子出法子,要您出钱。” “要朕出钱?” 果然,天子怒了:“朕他娘的穷的和都想退位了,去哪弄来钱财,还有,朕是天子,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管朕要钱!” 太子提醒道:“齐烨又不知您身份。” “也是。” 一听要出钱,天子毫无兴趣:“出宫告诉他,朕没…本登没钱。” 天子没兴趣了,太子反倒是有兴趣了:“这齐烨要做什么营生?” “额…青楼吧。” “青…” 天子破口大骂:“朕是天子,他是世子,天子和世子经营青楼,他不要面皮了,天家不要面皮了?” 越说越是来气,天子气呼呼的叫道:“朕叫他去查工部之事,他不办差反而想着商贾之事,还要经营青楼,这狗东西欺君不成!” 张瑞山差点被喷了一脸口水,低着头不吭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要说别的买卖,没准宫中还能真插上一手了,毕竟缺钱,可青楼这营生吧,好说不好听,真要是传出去了,天子这么多年的人设很容易塌房。 “告知齐烨,本登是何等人物,岂会做这下三滥的勾当,真是不知所谓。” “是,老臣告退。” 张瑞山主要是来问官道的事,挨了顿骂,心满意足后倒退着出了大殿。 第114章 体验体验 愚兄包小二。 贤弟齐烨。 二人互坐对面。 愚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内心里却对贤弟不是很满意。 因为贤弟也笑,笑的太过轻佻,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贤弟笑意渐浓,对愚兄也不是很满意。 因为对方长的不像太有钱的模样,不说别的,喝茶的时候注意到了手指,指结粗大,指肚满是厚茧,和刘旺似的,这种情况要么是常年干农活,要么是常年练武。 齐烨觉得这位包小二在包家应该不是很受宠,受宠的话也不能总干活,说不定还是个庶出,未必当的了家做的了主。 当然,二人都不是凭着第一印象就有刻板偏见的俗人,总要进一步接触才知道。 齐烨是奔着包家的钱去的。 至于太子康骁为什么要见齐烨,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面总得找个话题聊,算是切入点,又只能聊“商贾之事”。 “家父最近不在京中,张世伯说贤弟似是想要行商贾之事缺少钱财,愚兄这才登门拜访。” 名义上是张瑞山小舅子的儿子,也得管老张叫世伯。 “没错,幽王府没什么钱,花销也大,养着那么多饭桶,最近又来了个更能吃的大饭桶,都快给我吃破产了,就想着赚点钱,包兄有兴趣吗。” “张世伯说的含糊不清,愚兄听的云里雾里,可是青楼之事?” “差不多吧。” “倘若只是青楼…” 康骁摇了摇头:“那愚兄就直言不讳了,这等营生我包家无意插手,虽说我包家在京中并非名门,行的也是商贾之道,却从不沾染这烟花柳巷之地,钱财,怎地都能赚,唯独这牙行、赌档、青楼花船,包家不会碰。” 齐烨翻了个白眼,是不碰,你爹光带他孙子逛了。 “也不能算是青楼吧,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瑜伽、柔式,同床,但不入身。” 康骁有点懵,同床不入身,专门招待宫中太监的? “同床也不是睡床上,怎么说呢。” 齐烨想了想:“这样,要不你尝试一番,现在小姐妹们手法还有点生疏,但是大致能让你体验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康骁丝毫兴趣都没有,干笑道:“愚兄已是成过亲了,不可风流,不可风流的,哈哈。” “你什么都不用管。” 齐烨指着太师椅:“往那一坐就行,你不动,让女校书们动。” 不等康骁再拒绝,齐烨已经站起身拽他胳膊了,很失礼,很冒昧。 康骁拗不过,只能苦笑着坐了过去。 齐烨看向语棠:“将人都叫来吧,按照刚才教你们那样上就行。” 语棠问道:“敢问殿下,是…是只…”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齐烨划分了好多“档次”,什么死怕、什么禅镜、还有什么秘境香薰之类的,完全听不懂。 “全来,都上。” 齐烨也有点看出来了,老二没什么兴趣,实在不行真要是不投资的话,项目全体验一遍,走的时候宰他几贯钱也不算白折腾。 语棠出去叫人了,齐烨解释道:“本来是在单独的房间里做的,不过现在还是内部培训阶段,场地也没改,大致意思你体验体验就成。” 康骁苦笑连连,原本按他的设想,所在幽静之处,一壶茶,一壶酒,闲谈之间见心性,心性若好便考校一二,对方能够为民请命,就算是性子再乖张能乖张到哪去。 结果谁知非但不是在王府见面,还跑来了个青楼里面,这也就罢了,周围全是女校书,乌烟瘴气。 好歹是太子,不说东宫全是绝色佳丽吧,至少不缺女人,当然,皇帝穷,他这个儿子也穷,不缺是不缺,质量也都不咋地。 可就是质量再不咋地那也比女校书强,不是姿色,而是其他方面。 这一点太子还是比较洁身自好的,不像他爹,日用品嘛,有的用就成,一切以节俭为主。 莺莺燕燕的女校书们都进来了,九溪和奏乐的小姐姐也上台了。 咿咿呀呀几声,乐起,三个女校书也给康骁围住了,放好水的木桶也落了地。 正当康骁不明所以的时候,语棠亲自上阵,站在前者身后点燃熏香后先来了个头疗。 康骁神情微变,古人和后世可不同,头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摸的,再者说了他的身份极为特殊,岂容女子触碰,更别说还是个女校书。 正当康骁想要起身的时候,俩靴子被拽掉了。 靴子也不能拽,军中养下的习惯,本来就没带护卫,搏杀或是逃跑,都极为麻烦。 “意外”接二连三,头和脚还没反应过来呢,两条腿被抬到了俩女校书的肩膀上,一左一右,顺着腿肚子经络就“刮”了起来。 “啧~~~呲~~~诶呦~~~” 就这一下,康骁老实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席卷了他的全身。 要知道这家伙是太子,虽说很少上朝,整日在东宫却有不少政务署理,最是耗费心思,有时连觉都睡不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考虑是否即位,整天太阳穴都一蹦一蹦的。 语棠这么轻轻一按,大脑顿感一阵放松。 再说脚,太子从小就是按照文武双全的路子走的,甭管睡多久,甭管几点起,肯定是要练武练上半个时辰左右。 军中的架势根本没有拉伸肌肉这一说,两个小腿肚子硬的和铁块似的,经年累月总是酸胀,现在这么一刮一摁一怼鼓,异样的感觉极为酸爽。 台上的九溪也亮嗓了,声音清脆悦耳。 “那白袍将军足足杀了个七进七出,还能是谁人,正是那蜀军大将赵子龙…” “不过那叫长坂坡的姑娘也非是善男信女…” 康骁听的眼神都直了,感情赵子龙是在青楼里救的阿斗? 不是九溪的锅,齐烨给了一大摞子纸,前者根本没背下来,草草看了一眼,哪能记得前前后后。 熏香虚烟缭绕,不知不觉间,康骁的两个大汗脚已经下水了。 平常女校书们用来保养护肤的蜂蜜胭脂均匀的涂抹在了这家伙的小腿上,柔腻腻轻轻刮着,按着。 康骁的眼神有些扩散了,就东宫那些老少娘们,应该全他娘的逐出皇宫! 那一个个都是啥啊,按的和蚂蚁爬过去似的,一点都不够劲儿。 语棠见到康骁还挺吃力,手下加了劲儿,对姑娘们也打了个眼色。 “哎呦呦呦。” 康骁微眯起了眼睛,不由叫道:“疼,疼疼疼,爽,爽爽,爽哉,疼,诶呦,诶呦诶呦,就那,就那就那,对对,诶呦诶呦,滋~~~” 旁边的齐烨斜着眼睛,突然想起李文魁了。 第115章 合拍 太子,沉沦了。 躺在太师椅上,两只脚搭于软垫上方,俩可能会呼吸道感染的女校书屏住呼吸轻柔按着。 真正有手法的还得是语棠,纤纤玉指顺着肩膀开始按穴位,顺着大筋就开始捋。 九溪已经下台了,让齐烨给骂下去了。 讲的七零八碎也就算了,主要是不够生动,词不达意,就说钟馗抓鬼,你穿的花枝招展浓眉艳抹抓的什么鬼,死鬼啊? 替换九溪的是三个身段绝佳的女校书,也没编舞,丝毫技巧没有,全靠力气,大劈叉小劈叉,高空蹬腿一字马,琴声越激烈动作幅度就越大,给太子看的一愣一愣的。 一时之间,太子都不知道该“感受”什么了。 一会看舞台,一会专心感受着身上的酸爽。 不知不觉间都趴那了,赤着个后背,满后背都是蜂蜜油水,语棠都懒得擦汗了,剩下俩女校书给康骁做“拉伸”。 嘎嘣嘎嘣,嘎吱嘎吱,然后是奔着脚底反射区就开始猛攻。 不止是女校书出汗了,康骁也出汗了,没等伸手够茶壶,酒水送到嘴边了。 酒水刚咽下去,果干递过来了。 果干还没吃完,女校书开始给他“按摩”耳朵了。 说是按摩,其实就是瞎特么搁那搓,搁那揉。 太子又开始发出某种令人满面恶寒的叫声了,说呻吟吧,不是,有点像是活不起,说叫声吧,也不是,声音很低,不由自主发出来的。 眼看着全身按了一遍,女校书拿来大木桶和帘子。 帘子一遮,女校书开始给康骁搓澡了,特别用力,都快搓出火星子了,人家康骁就吃这一套,看着都变了色儿的浴桶,那叫一个满满成就感。 帘子扯下,裤子穿好,往那一趴,八个竹灌直接摁上。 古代就有拔罐了,叫法不同,叫火罐气,也叫角法。 语棠懂医术,知道大多数人拔罐都有好处,也能用于治疗一些疾病。 太子还真没拔过,再次感受到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一开始有些难以忍受,几个呼吸后感觉皮都紧了,紧过之后就是放松,难言的放松之感。 第116章 厚道 “皇庄荒废,可交由你来营建,改建,经营。” 太子双目灼灼:“六四分账,贤弟意下如何。” “咱先不说谁六谁四啊,就说你说的这个皇庄…” 齐烨望着康骁,死活想不通,哪个主治大夫签的字允许你出院的? 我要干洗浴城,你说皇庄空出来给我,你怎么不说开普勒22B有块宅基地呢。 所谓皇庄,其实就是皇室直接经营的庄田,都是宫中产业,一般都是宫中内侍监的太监负责。 不过本朝是新朝,宫中扛把子都换了,内侍监的太监肯定也得换,换了之后也没人懂的这方面的事,许多皇庄都荒废着,后来全交由东宫负责了。 “实不相瞒。” 康骁准备摊牌了,傲然一笑,气质顿时上升了八个档次:“你可知愚兄之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你说老六…你说包叔儿啊。” 齐烨猛然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刘旺说这老头出行时带着一群护卫皆是虎贲精锐,身携利器,敢在京中出行这阵仗的也只有宫中了。 “包叔儿他莫非…莫非是宫中的太…的公公?” 齐烨可不是没常识,万一人家是先生孩子后绝育呢。 “错,大错特错,不过倒是猜对了一半,家父的确是宫中之人。” 康骁坐直了身体:“家父老六,正是宫中护卫东宫的太子卫率左卫律郎将。” “原来如此。” 齐烨倒是没什么震惊的神色,这么一说的话许多事就合理了,不过至于这个太子卫率左卫律郎将是个什么玩意,那他就不清楚了。 太子卫率是东宫统管的“营”,和禁卫的本质差不多,禁卫护卫宫中,只听天子的,太子卫率护卫东宫,只听太子和他爹皇帝的。 “家父对太子殿下极为忠心,太子殿下也对家父极为赏识,愚兄去东宫言说就好。” 康骁这一番话说的,可以说是吃竹子拉筐倒反天罡了。 “能成吗?” 齐烨对城南皇庄也没个什么概念,心里直犯嘀咕。 “此事包在愚兄身上了,只不过…” 康骁话锋一转,小心翼翼的看着齐烨的面额:“只不过若是赚了钱,贤弟觉着这四六分账,可好,毕竟地方是东宫的,分的少了怕是不成。” 能看出来,康骁对这个项目很有信心,毕竟他体验过后,要是有钱的话恨不得天天足疗。 “要是牵扯到东宫太子殿下的话…” 齐烨眼珠子开始滴溜咕噜的乱转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靠山,老张虽说是正三品,但是太摆烂了,明明可以上朝刷存在感,几乎不去,也没听说过和哪个大臣交往,圈子应该比较小。 太子少师府呢,倒是士林领袖,问题是他和季渃嫣这事八字还没一撇。 还有个包老六,还以为是个寻常商贾,没想到是东宫的武将。 要是能直接抱上东宫的大腿,京中基本上也没多少人敢得罪自己了。 想到这,齐烨点了点头:“四六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倒不是齐烨有钱不赚,而是看的通透,很多时候赚钱靠的是关系,是人脉,要是没个好的靠山,赚的再多也保不住。 “也好,贤弟可能有所不知,当今太子殿下最是贤达仁厚,并非锱铢必较之辈,对钱财也看的不重,那便三七,如何。” “三七行。”齐烨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那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能抱上东宫大腿,细节什么的就不太重要了,一点一点来。 “贤弟爽快!”康骁也满意了:“成,就这般说定了,东宫三成,贤弟七成。” “你等会,我七…我七成,东宫三成啊?” “自是如此。”康骁懵了:“不然呢,东宫总不能占七…贤弟刚刚说的四六,东宫六,贤弟四?” 齐烨不吭声了,康骁也沉默了,俩人大眼瞪小眼。 齐烨没想到对方这么厚道。 康骁同样没想到对方如此厚道,肠子都悔青了。 还是信息差的事,齐烨根本不知道宫中名下那些皇庄是个什么鸟样子,叫皇庄,其实就是一片荒地,还是一大片,杂草丛生,根本没人搭理。 齐烨不知道,康骁知道啊,如果能卖的话他早卖了。 宫中皇庄一共七处,最大的一处就在城南,也是唯一一处荒废的,其他六处虽说不荒废吧,大部分都是赔钱货。 如今能“废物利用”,别说占三成,两成他都干。 前朝也不是没这个先例,同样荒废了几处皇庄,最后算是“租给”皇亲国戚了,到日子交钱就行。 再说齐烨也不是真的开青楼,传出去也不怕丢人,能赚一点是一点,赚不到就一拍两散呗,皇庄是“借”给齐烨,而非卖给齐烨,真要是以后出了事直接收回就好。 至于齐烨这边,那是真的没想到东宫或者说是对方胃口这么小,这怎么和没吃过见过似的呢,好歹是堂堂太子殿下,储君,将来的皇帝,才要三成,传出去丢人不丢人? 见到齐烨如此“豪爽”,康骁试探性的问道:“若是贤弟心中不安,要不就…五五?” 齐烨没有马上开口,留了个心眼,想了想后问道:“那皇庄现在什么情况?” “依山傍水,鸟语花香。” “罕无人迹呗?” “额…可以这么说。” 两世为人,这种套路齐烨见过太多了。 康骁干笑一声:“地点绝佳,出行无忧。” “还挺偏,靠官道啊?” “额…距离官道是不远。” “多远?” “数百步。” 齐烨开始较真了:“九百多步是数百步,二百多步也是数百步。” “一百多步。” 齐烨:“…” “虽说有些偏远,可若是改建自能就地取材,省下不少工料钱。” “山上啊?” “山下。” “哦对,你刚才说了,依山傍水。” 齐烨有点挠头了,自己是要干洗浴城,听对方这么一说,好像比较适合农家乐,不,丛林探险才对。 “要不这样吧,你先回东宫问问,确定了咱再商量。” 齐烨现在心里是真的画个问号了,准备明天亲自去城外看看,别到时候真谈妥了,到地方一看再靠八环都特么出省了。 第119章 剑拔弩张 齐烨第二日没想早起,依旧早起。 辰时过半,段平来了,有人在京兆府闹事,点名道姓找齐烨,户部左侍郎喻文州。 揉着眼睛的齐烨很懵,坐在床榻上:“户部左侍郎找我干什么?” 段平苦笑道:“应是因抓了李文魁之事,不过看那模样,似是也不单单因抓了李文魁之事。” “什么意思?” “八成是催促工部官员之事。” 老段心里清楚,追回那一百多万贯都是工部的,换位思考,是自己的话,自己也急。 一大早还没到辰时,本应上朝的喻文州来了,大摇大摆的走进京兆府,点名要见齐烨。 左侍郎,还是户部的,加之喻文州本就是在京中大名鼎鼎,谁敢拦,谁敢问,京兆府今日上上下下三十多号官员都得绕着正堂走。 “这么狂呢吗?” 齐烨之前不混朝堂,圈子也比较窄,光知道有这么号人,却不知喻文州的能耐,没当回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衣服。 段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催不得,只能看着齐烨哈欠连连的洗过脸、跳过广播体操、吃过饭、踹过阿卓的门后才慢悠悠的离了王府。 阿卓没有晚起的习惯,齐烨踹门只不过就是脚贱罢了,王府越穷,他越看阿卓不顺眼,仿佛王府是被人家吃穷的一样。 从段平来,到齐烨离开王府朝京兆府走,整整磨蹭了一个时辰,都快中午了。 老段也是彻底服了,别说齐烨这个五品归德郎将,便是京兆府府尹张瑞山、抱刀司统领卓将军,都不可能让喻文州等上这么久。 这倒不是说喻文州的品级比他俩高,而是这位左侍郎代表的是户部,京中各衙署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几乎不会主动招惹户部,毕竟人家管着钱粮,说卡你就卡你。 朝堂上的喷也好、吹也罢,别看和户部叫的凶,这是工作,出了皇宫,谁不是和工部官员称兄道弟。 就和后世好多爱国评论家以及明星似的,骂美国是工作,全家老小移民美国是生活,工作和生活得分开,一码归一码。 等齐烨溜溜达达来到京兆府的时候,一个时辰,整整两个小时。 堂堂户部二把手左侍郎喻文州,在正堂之中整整等了两个小时! 平常这时候老混子张瑞山也来了,今天没见,可想而知有人通风报信了,老张都懒得露面,在府中又睡了个回笼觉,让齐烨自己解决。 老张是什么人,知道喻文州来了后想都不想就明白因为什么,不愿插手,怕插手后齐烨占不着便宜。 不得不说,现在老张已经将齐烨当自己人了,当做京兆府的人了。 齐烨走进正堂的时候,喻文州那脸沉的都快滴出水了。 “闻名不如见面,闻名不如见面呐。” 跨过门槛儿的齐烨满面堆笑,笑的那叫一个浮夸:“喻大人莅临我京兆府指导工作,下官有失远迎。” 来的路上,老段已经将喻文州以及喻家的情况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如何上位的、家族影响力、喻文州行事风格等等等等,还提及了一下户部内部的情况。 对此,齐烨根本没当回事,更不感兴趣。 “想必你就是齐世子了。” 喻文州先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紧接着啪的一声拍在了旁边的书案上,怒吼出声。 “齐烨,本官问你,你意欲何为!” 齐烨吓了一跳,这小子早餐吃了半斤万艾可吗,这么激动? 见到对方直接翻脸,齐烨也懒得装了,自顾自的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是京兆府,我是主事,京兆府的主事。” 喻文州依旧面沉如水:“那又如何。” “然后呢,我是世子,幽王府世子。” “本官问你,那又如何。” “除此之外呢,我还天子亲军抱刀司五品归德郎将。” 说到这,齐烨猛然提高了音量:“京兆府主事,非你属官,下了差,你这左侍郎见了本世子要称呼一声殿下,若是办差,见了本将应称呼一声齐司卫,难道你户部尚书没有教过你何为礼节吗!” 刚要去端茶的段平,一捂脸,跑了。 来的路上说好了,不得罪不得罪的,结果聊了没两句就剑拔弩张。 再看喻文州,先是一愣,紧接着笑了,不怒反笑。 齐烨也笑了,冷笑。 他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了,摆烂有一点好,那就是能够以一种极为难得心境与态度参悟一些事情。 就说他想经商赚钱这件事,真要是开干了反而顾忌重重,当官的,还是亲军,行商贾之事干什么,没准有一天就有人上纲上线的用这个由头作为攻讦理由。 如果有一天就是不当京兆府主事了,不当天子亲军了,那也没人会搞他,因为他爹是幽王,是西关大帅,只要不闯大祸,不牵扯到京中世家、官员的核心利益圈子里,没人会招惹他,犯不上。 以前齐烨以为太子和太子少师府要搞他,所以才将他贬为庶民,现在已经明白了,宫中对幽王府还是比较“偏爱”的,无非是想让他与老爹团聚罢了。 反正他如今也无心仕途,官位对他来说反而是个枷锁,既然如此,户部左侍郎都找上门了,上来就叫唤,他岂会给好脸色。 “好,好一个京兆府七品主事,好一个亲军归德郎将,好一个幽王府世子殿下。” 一连说了四个好字,喻文州脸上反而没多少怒意了,呷了口茶。 “就是不知,你齐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坐在本官面前。” 齐烨耸了耸肩:“你先说找我什么事。” “有何区别。” “公事,我是鸡毛不管的幽王府世子,私事,我是铁面无私的京兆府主事,你要是找我茬…” 齐烨翘起二郎腿:“老子就是代表宫中的抱刀司亲军!” 喻文州气的鼻子都歪了,冷不丁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家伙身兼仨身份,都挺膈应人的,直接完美闭环了。 转念一想,喻文州突然发现剧本不太对,完全不对。 按道理来说,自己找上门来,齐烨赶紧跑过来,自己这堂堂左侍郎摆摆官威,对方一副是个误会的模样连连抱歉,然后自己借驴下坡,大家再好声好气的聊一聊,最终化解“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情就算办完了,户部的颜面找回来了,齐烨也不会难做,就当时见个面都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结果,结果这怎么还没聊就急眼了呢? 第120章 小坑 一时之间,喻文州有点骑虎难下了。 齐烨和他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也见过的所有勋贵也不同。 可以这么说,偌大的京中,就没有哪个勋贵和官员不给他几分颜面的。 现在话赶话都“急眼”了,心高气傲的喻文州怎么可能再突然嘻嘻一笑说“我和你开玩笑呢”。 “罢了。” 喻文州冷哼了一声。 “本官公务繁忙,没有那闲工夫与你磨牙,今日前来京兆府只问你两件事。” 齐烨打了个哈欠:“逼逼。” “工部追回钱财一事,为何拖延至今。” 提及追回赃款这事齐烨并不意外,预料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拖延了呢。” “汪贤逸等人还在宫中天牢关押,你未曾入宫,还说不是拖延!” 齐烨呵呵一笑:“搜寻证据,免得到时候他们矢口否认。” 如今的齐烨可不是傻子,不可能说老子要摆烂爱咋咋地,真要是这么说,对方绝对马上去皇宫里告状。 “你…” 喻文州又怒了,这还搜寻个屁的证据,抓都抓了,有张巡自爆完全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所谓搜寻证据摆明了是拖延之辞。 看是看出来了,真要是较真的话,齐烨就是一口咬定搜寻证据,他喻文州也是丝毫办法都没有。 “好,本官问你,何时追回钱财。” “查找到了完整的证据后。” “何时查完。” “不道。” “你…” “咋的,你们户部追钱,追之前就能知道几天追完啊。” 齐烨喝了口茶:“真要是这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做戏呢,头一次听说查案之前知道几天查完的。” 喻文州气的够呛:“好,那另一件事你作何解释,我户部主事李文魁为何被捉了,又为何被关押在你京兆府大牢,吏部不知,刑部不知,大理寺不知,你齐烨将我大康律法置于何处!” “哇哦,好大的一顶帽子。” 齐烨满面揶揄,朝外喊道:“老段。” 守在门口的段平走了进来:“大人。” 第121章 投资吗 喻文州为官多年,着实是没见过齐烨这一号的,本来是为了了解怎么回事的,结果到了现在,更懵了。 等段平将卷宗和画押口供拿来的时候,喻文州一把夺过,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这一看,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字,喻文州额头上见汗了。 段平紧紧盯着喻文州,一丝一毫的表情变换都不放过。 老段不是傻子,现在也知道齐烨是什么意思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笑话,看堂堂左侍郎的笑话。 屌丝通病,甭管是否与自己有关,大人物丢人,喜闻乐见。 “这…这,这这这…” 喻文州眼眶暴跳,抬起头,怒不可遏:“当真是李文魁所为?” “一会将人带走,自己问呗。” 齐烨摊了摊手:“不过还是那句话,口供什么的,我们京兆府得送到刑部、大理寺、吏部,一边一份,你选的嘛,偶像。” “不可!” 喻文州顿时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大橘猫,就差蹦起来了:“不可,万万不可。” “不可吗?” 齐烨,终于露出了獠牙,“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段平的屁股上。 “你说来就来,你说走就走,你说带人就带人,你说看口供就看口供,你说不让送就不让送,喻大人,你是户部左侍郎,不是我京兆府府尹,更不是我亲军司卫,你管的有点太宽了吧。” 喻文州面色一红,又羞又怒。 他终于知道齐烨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也终于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文魁,并非是诛九族的大罪,影响不到国朝,影响不到天下,宽容点来看,都拿不到朝堂上去说。 问题是这家伙犯的“罪”太多了,而且还都是道德沦丧的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换了社团中,那就是勾引嫂子、出卖兄弟的货色。 混官场靠的就是爱惜羽毛,李文魁是专门往羽毛上抹黑。 如果说这李文魁是别的衙署的官员,喻文州得乐死,因为整个衙署都会跟着丢人,别的不说,就特意告假跑青楼让女校书打屁股这一件事,都能让人笑掉大牙。 可惜,李文魁不是别的衙署的官员,是户部官员,而整个户部的内部官员任命、考核之类的,名义上都是归二把手右侍郎喻文州负责的。 现在事情已经明了了,天子亲军查案,与刑部、大理寺二衙,有一个显着的区别,前者低调,后者高调。 如果李文魁是被亲军抓的,被关押在天牢或是京兆府大牢,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亲军有权不对外公布,又不是什么谋反大案,也没人会关注。 可要是涉及到了刑部与大理寺,而且案犯又是官员,那么势必要告知吏部,告知了吏部,就要“明正典刑”,到了那时,不说李文魁怎么样,户部肯定会沦为笑柄。 所以说站在喻文州的角度上来看,低调处理最好,能多低调就有多低调,最好是亲军直接将李文魁毁尸灭迹了才好,他们户部官员都可以帮着挖坑毁灭证据,这都没问题。 第122章 解燃眉之急 来的路上,段平已经尽量去告诉齐烨这喻文州,这喻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家豪族。 也不是说齐烨没听明白吧,只能说段平了解的也不透。 对很多普通人来说,千万富翁与亿万富翁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富翁,反正也都有钱,特别有钱。 喻家就属于是特别有钱那种,齐烨竖起三根手指的时候,喻文州气的够呛,张口就三百万贯,怎么不去抢我户部钱庄,以为碰到劫道了。 结果齐烨说是三万贯而非三百万贯的时候,喻文州才明白,不是碰见劫道的了,是碰见要饭的了。 喻文州很狐疑,怀疑齐烨在玩自己。 可当他被按到凳子上,眼前的齐烨连说带比划的介绍着什么死怕、什么足疗,他才意识到齐烨是认真的。 齐烨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如同一个王牌推销员。 你相信奇迹吗… 你听说过安利吗… 你想财产过亿吗… 想投资纪念币吗… spA项目资金回流,扶持有识之士,一倍投资百倍回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够了!" 脑瓜子嗡嗡的喻文州终于受不了:“三万贯,此事不可声张,抱刀司查办。” 齐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大人您放心,三万贯投资到账,签字画押,一切有我。” “本官毫无兴趣,只问你,给了三万贯我户部是否高枕无忧?” “诶,话可不能这么唠。” 齐烨打断道:“大人您想赚点钱,所以投资了足疗店,今日您来京兆府寻我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至于说李文魁,大人应是不知道李文魁的事,毕竟是我抱刀司抓的查的,大人哪能知道呢,不但大人不知道,旁人也不知道。” “哦~~~” 喻文州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终于从齐烨身上感觉到了规矩,官场上的规矩,这才对。 “那就…这样定了,我回头写个合同,就是书约,您占…占两成,详细细节我都会写的清清楚楚,经营内容比较…” “本官说了,毫无兴趣。” 喻文州大手一挥,起身说道:“日落前,本官会命人将银票送来。” 能看出来,喻文州是真的没兴趣,那模样就好似权当三万贯扔河里了。 眼看进入轿子了,喻文州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工部之事,你如何说?” 提起了公事,另外一件公事,齐烨当然会秉公无私:“此事还需与我家统领商议一二,尽快给你们户部一个答复。” “好,莫要叫本官久等。” 说完后,这位喻大人就这么走了,既然遵守“规矩”,那么按照规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日落前给钱,尘埃落定风波止。 至于齐烨说的什么“投资”以及商贾之事,喻文州根本没当回事,他甚至都懒得去思考齐烨是不是只是为了要钱而随意胡编了个借口。 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根本就不算事,反正他喻家有钱,反正这些钱也不是他赚的。 齐烨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外面,本想客套几句,谁知喻文州就是一副私事私办的模样,商量好了,没必要客气,怎么说的怎么来就行,最终进入轿子中就那么走了,连声拜拜也不说。 “何必呢。” 段平满面愁容:“大人何故如此,三万贯虽说数目巨大,以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并非难事。” “你有三万贯啊。” “没有。” “那你有多少。” 段平想了想:“八百文。” 齐烨翻了个白眼,觉得老段和自己挺像的,还三万贯并非难事,可不是并非难事吗,就和上一世似的,自己也觉得奔驰大g不贵,保时捷911同样不贵,反正都买不起。 齐烨刚要往回走,见到远处来了顶轿子,写着“张”字,正是老混子张瑞山的官轿。 “这么巧的吗。” 齐烨都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踩点来的,喻文州前脚走,老张后脚到? 原本齐烨还想着管张瑞山借点钱来着,现在喻文州答应给三万贯,自然没提起的必要了,三万贯足够足够了。 不借钱,关系一样要搞好,先轿夫一步掀开轿帘,齐烨满面堆笑。 “世伯每日日李万姬,夜不能寐,怎么还起的这么早来衙署。” 走出轿子大腹便便的张瑞山照着齐烨的脑门就是轻轻一下,笑骂开口。 “莫要挖苦老夫,若是来的早了,还能看着你被那喻文州以官职压着欺辱。” 这是实话,张瑞山对齐烨是真爱,不提世子这个荣誉头衔,官职差距太大,真要是老张在旁边,齐烨根本没办法“造次”,那句话说的难听就是老张御下不严,丢的是京兆府的人。 齐烨不由问道:“您知道他来了?” 张瑞山傲然一笑:“废话,本官是京兆府府尹,任何风吹草动哪能瞒得过老夫法眼。” 齐烨身后的刘旺小声嘀咕道:“那吴勘咋回事?” 张瑞山气的吹胡子瞪眼,抬脚就奔着刘旺的屁股给了一脚。 还真是,旺仔专治各种吹牛B。 真要是京兆府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张瑞山的话,吴勘的事怎么解释,吴俊杰差点没给鸣冤鼓敲漏了,还被关在了监牢,老张愣是不知情。 有一说一,老张是真的没什么官架子,换了别的正三品大人被一个无名小卒如此质疑,早就大发雷霆了。 齐烨赶紧陪着笑说旺仔不懂事,老张笑骂了几句,没往心里去,当官如今,靠的就是心态。 一边往回走,齐烨一边将喻文州的事说了一遍,包括要了三万贯这件事。 老张和老段的反应截然不同,非但没有觉得齐烨做事孟浪,还笑呵呵的说了两句难得占上户部官员的便宜。 张瑞山知悉“规则”,他知道齐烨是真的要钱“创业”,而非以权谋私,他也知道喻文州根本不缺钱,甚至怀疑齐烨就是以权谋私。 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规则,看破不说破罢了。 喻文州算的比较不错的了,不是又当又立之辈,再看如今的大康朝,许多官员虚伪到了骨子里,和很多后世的擦边女主播很像。 她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她也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大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是大家不能说,一旦说出来,她就说你下头,除非你是榜一大哥。 不管怎么说,事解决了,公事上面,李文魁还是归抱刀司负责,私事呢,齐烨有钱做生意了,皆大欢喜。 喻文州果然不愧是侍郎之职,一口唾沫一口痰,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齐烨刚午休完,银票送来了。 望着手中的银票,齐烨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第124章 鱼生、人生 朝廷衙署与齐烨不同,户、吏、刑、大理寺,四衙合查汪贤逸等人贪墨一案,不出三日,办成了铁案。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签字、画押、供认不讳。 认罪、伏法、明正典刑。 短短五天,三十六名工部官员被罢免官职,其中十六人获罪,十六人中的七人发配南关充军。 这就是朝廷速度,上达天听后的速度。 不过没有任何一人获了死罪,一人都没有。 因为还有退赃、认赔、从轻发落。 这就是朝廷对读书人的“礼遇”,对文臣的“礼遇”。 如果这事抓的是兵部官员,文臣们恨不得上书将他们凌迟。 天子是马上将军出身,登基后并没有以文抑武,只是“主流”就是这样,当官的永远高人一等,读书的永远高人一等,世家门阀永远高人一等,三大Buff叠加,即便有的人该杀,这个世道与规矩也不允许杀他。 这五天的时间里,齐烨一直城外城内的跑,寻访工匠、考察市场、了解行情。 当朝廷宣布汪贤逸等人的判决后,得知消息的齐烨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内心也毫无愤怒之情。 “这便是吏、刑、大理寺三衙共决。” 此时的城南门,阿卓一边骑着马一边对齐烨说着结果。 齐烨刚带着刘旺、孙管家二人从皇庄回来。 该了解的都了解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该动工了,万事俱备,只欠“项目总监”。 劳动力不值钱,去牙行雇佣百姓就好,工料可以去工部买,唯独是少一个技术性人才,统揽全局的技术性人才。 要知道盖房子不是耕地有两把力气就能干,尤其是超过两层的建筑,什么样的土地,什么样的工料,什么样的建筑方式等等,极为繁琐。 齐烨对工部官员什么下场没任何兴趣,旧事重提,问道:“京中谁懂建盖房屋。” “多是工部中人。” 齐烨猛翻白眼,刚给人老家掏了,又干掉那么多官员,现在去工部借调人才,人家得多贱啊才能帮忙。 再一个是对工部的专业性,齐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这么多酒囊饭袋充斥一衙,又不乏贪官污吏,这样的衙署能有技术性人才吗。 “除了工部呢?” 阿卓摇了摇头:“那就不知了。” 第128章 老年痴呆 齐烨不懂土木工程,可他懂吹牛B啊。 他现在就觉得公输甲在吹牛B,触碰到了他擅长的领域。 不止他觉得,旺仔和阿卓也觉得这老家伙挺能吹。 还有路的地方就能建,你说开路就开路,你盘古啊。 “要不…” 齐烨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没底儿:“公输大爷你进去转转,大致看一眼,话是不是说的太早了。” “成,成。” “成”、“好”、“行”,以及成成,好好,行行,似乎就是公输甲的口头禅,处处透着小心,处处流露着讨好,不经意间还给人一种吹牛B的感觉。 翻身下马,冒着雨,公输甲费劲扒拉的翻越过了护栏,差点没摔一屁墩儿。 齐烨无奈至极:“阿卓你去陪着吧,皇庄靠近山林别再有猛兽什么的,就这大爷的身子骨,出门碰一吉娃娃都算大劫。” 阿卓没吭声,行动表示,跳下马儿追了上去。 看公输甲的模样,哪里像是勘察啊,完全就是“走”,笔直的走,相当糊弄事了。 齐烨看向段平:“知道这号人吗?” 老段知道齐烨想问什么,苦笑道:“工部营建为主,有好有坏,好的自是叫工部官员领了功劳,坏的便让匠人顶了锅,不说好,只说坏,匠人懂盖房,官员不懂,外人哪里知晓岔子出在了哪里,更不知晓到底是不懂的官员使唤懂的匠人将差事办砸了,还是仅仅只是匠人将差事办砸了。” 齐烨也是苦笑连连。 这是实情,房子盖好了,官员的功劳,真正做事的是匠人。 房子没盖好,背锅的是匠人,外界却不知道到底真的是匠人的锅,还是官员这群外行总是指导内行导致的。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早有准备的段平将马腹下的油伞抽了出来,张开后搭在齐烨的头顶。 “反正都淋湿了,给公输甲送去吧,岁数大了,说不定都有老寒腿。” “大人仁德。” 段平夸了一嘴,下马跑去送伞了。 皇庄那么大,哪怕公输甲糊弄事直线去直线回来,那也得用不少时间。 等了片刻,老段回来了,忧心忡忡。 “大人,这雨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了。” “没事,一会就回去。” “小人非是忧心大人,而是下县百姓。” 段平在京兆府为吏多年,每年到雨季都会有一些地方官府无法安置的百姓受灾,尤其是几处地势极低的村镇,运气不好连房屋都住不成。 其实这也是百姓们的无奈之处,因为要种田,许多村镇都靠近水源,溪流河流之类的,雨季雨水一多,那便是灾。 地势高的地方,水源引不过去,自然也就无法种田了。 怕就怕屋漏偏逢连夜雨,雨下得大,积水于山成了泥流,一旦冲到了官道上便将许多村镇隔绝成了困境之地。 “这几日府尹大人还说要重整修葺官道之事,却不知雨季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如此雨势,也不知道要如何修葺官道。” “修官道这种事不是工部负责吗,怎么又成咱京兆府的活了呢。” 相比抱刀司的正五品归德郎将,齐烨总是潜意识将自己当成京兆府官员,或许是因前者只服务于皇室,而后者更贴近百姓吧。 “工部尚书、左侍郎二位大人还未回京,右侍郎汪贤逸及一众党羽下狱,工部如一团乱麻,前些日子府尹大人便入了宫将差事讨了过来,正是怕工部延误上时日导致雨季耽误了百姓。” 齐烨微微点头,这也是他对京兆府更有归属感的缘故。 老张也好老段也罢,从来不会讲神大道理屁道理,也从来不会说什么长远、格局,只要是和百姓有关的事,那是真上,说上就上,不像某些狗东西,日他奶奶。 又等了一会,阿卓和公输甲回来了。 老头还挺逗,翻过了栅栏赶紧将油伞送来,举高后够不着齐烨的脑袋,一蹦一蹦的,差点没用伞骨戳瞎齐烨的狗眼。 “大爷你自己留着吧。” 齐烨现在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这公输甲或许是有本事的,只是可能提前老年痴呆了,走马观花的这么一转悠,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怀疑他搞没搞明白要建什么。 众人上了马,回城。 雨势越来越大,骑的越快,雨点打在身上越疼,齐烨倒是无所谓,怕再给公输甲冻坏了,只能让大家放慢马速。 第129章 非鲁非墨 段平回京兆府了,齐烨等人到了王府时已经变成了落汤鸡。 白折腾了一天,齐烨心情不怎么美丽,用木桶泡了会澡就睡觉了,饭都没吃。 再说老年痴呆公输甲,回了王府后乐呵呵的,一场大雨都给他淋年轻了,浇的和孙子似的。 孙管家在后花园西侧腾出三个房间,和大通铺差不多,十来个人先凑合住着吧,其他屋子多是多,没收拾出来呢。 不是没将他们当回事,除了旺仔、老孙以及阿卓外,其他人都是三四个人居住一个屋子。 即便是阿卓,那也是占了刚认识大家都不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德行的便宜,早知道这家伙就是个蹭吃蹭喝的,孙管家都能给他安排到马厩去,正好里面没有马,草料还管够。 公输甲回到卧房的时候,一群家族子弟正挺着肚子躺尸,吃撑了。 他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这也就是齐烨刚从户部左侍郎喻文州那弄了三万贯,再次改善了王府伙食,要是早来个七八天,他们也得啃馕饼就酱菜。 尤其是三个半大小子,被一群无儿无女的王府下人捏着嘴往里扔肉吃,就差直接给盘子塞进去了。 见公输甲回来了,隔壁两个屋子的人都走了进来,十来口子,表情颇为紧张。 都知道今天公输甲跟着齐烨出城了,不知道干什么。 “阿爷。” 身材颇为壮硕的公输云紧张的问道:“世子爷对…对咱可还满意?” 公输云他老婆长的比他还壮,都快赶上季渃嫣的女婢波刚红袖了,照着自家爷们的后脑勺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就知吃的货,世子爷怎能对你满意。” “你…” 被自家婆娘教训了,公输云面上无光,狠狠的说道:“等夜了再收拾你!” “呦呦呦,还夜里收拾我,你除了舔我一身口水还能作甚。” “够了!” 公输甲不复刚刚那副老年痴呆的模样,有些稀疏的眉毛一抖,屋子安静了。 “良主。” 公输甲缓缓坐下床榻上,目光扫过家族子弟后,双眼有些涣散,沉默了半晌,不知何故,竟是老泪纵横,哽咽出声。 “祖辈训诫,家学为不传之秘,虽可改变天下大势,却何尝不是惹来杀身之祸的屠刀,绝学承至老夫手中,如今多少代了,足足多少代了,光是前朝以匠人身份作为遮掩到本朝,足足十二代人,十二代人了!” 擦了擦有些浑浊的眼泪,公输甲闭上了双眼。 “本以为如那张奢所愿,老夫与阿云六人在牢中苦熬个三年五载便可换了全族自由之身,自此离了大康遁走海外繁衍生息,谁知…天意,这是天意,世子殿下竟…竟对我等出手相救。” 猛然睁开双眼,公输甲一指门口放着的油伞,双目灼灼。 “今日出城,雨幕不息,只有这一把油伞可用,世子爷却将这唯一的油伞交由老夫遮风挡雨,此为其一,其二,老夫故作身形笨拙,世子爷怕出闪失,叫那统领大人相随左右,三…” 顿了顿,公输甲双眼满是精光。 “一路同行,老夫如同痴傻一般,原本以为世子殿下会勃然大怒,顿觉救了我等算是白费功夫,谁知世子爷竟是如此性情之人,虽说嬉笑怒骂,却毫无悔意,更无恨意,不过是颇为失望罢了,不但未迁怒老夫,还关爱有加,此等心性,此等肚量,此等身份,他非良主,试问天下何人还是良主!” 公输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阿爷说的不错,打探过了,殿下救咱,是因觉着牵连到了大家伙,觉着若不是没有插手工部那群狗日的犯下的罪案,咱也不会被顶了罪,恩公是心中愧疚,是心中愧疚啊,并非是知晓咱的身份或是想要加以利用。” “不错,施手相救本就是难保大恩,便是老夫与阿云一辈子在王府之中蹭吃蹭…做牛做马有何不可,可断然没想到恩公竟是如此良主,我等当施平生所学报救命之恩。” 众人连连点头,什么良主不良主的,一二三不一二三的,都无所谓,主要是吃的好,住的也好,还当大家拿人看,就这份恩情和待遇,去什么海外去海外,跟着王府吃喝不愁不香啊。 “那便这么定了。” 公输甲压低声音:“倘若恩公心性高远淡泊名利也就罢了,我等效犬马之劳,若是有王侯将相之野心,我等定要施展绝学以命相随!” “是!” “阿爷说的对!” “吃穷他!” “死也不走!” 一群人压低了声音都表态了。 “好。”公输甲霍然而起:“那今夜我墨家人便施展绝学,先让恩公高看一眼再说!” 这也就是齐烨不在这,要是在这的话,听到了这句话得骂娘。 一群墨家人,改个公输的姓氏,这尼玛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就齐烨这种自污的人都得叫声大哥, 要说冒充鲁班的后人,也行,完了这群家伙还不是冒充,主动说和鲁班没关系,这不纯纯的脑子有病吗。 也不怪齐烨总说这世道操蛋,是操蛋,操蛋至极。 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提起百家,谁人不知儒家,谁人不知墨家。 奈何,墨家提出的非攻思想不符合战国时期大一统的趋势,想要大一统,只能通过战争。 墨子兼爱非攻的思想也无法被大国所接受,这也就罢了,墨家还能打了,被很多枭雄视为威胁。 第130章 巧夺天工 这一夜,齐烨睡的很不舒服,半梦半醒中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叮了咣当的。 到了后半夜,又开始嘎吱,嘎吱,嘎吱。 齐烨还以为是做梦,没醒,直到天亮时,开始刺啦,刺啦,刺啦。 “大大晚上谁**搁那**,我***,哪个**我*你*个*,有****是不是**,不睡觉抽****的疯!” 一脚蹬开被子,确定了不是做梦的齐烨大骂着将门踹开。 结果这一踹开,呆愣当场,连呼吸都忘记了,现在,他怀疑自己真的在做梦了。 卧房门口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堆满了整个院子。 如同售楼处那种沙盘模型,有河,有山,有房屋。 有树,有林,有高塔。 有官道,有池塘,也有各类建筑。 齐烨的眼睛瞪到了极致,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沙盘模型是可以活动的,拳头大小的屋子,可以打开,打开后,里面竟然有凳、桌、烛、案、榻。 这也就罢了,外围还摆着各种建筑,不同样式的建筑,见过的,没见过的,房屋、高塔、假山、园林,应有尽有。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正是城南皇庄吗,只不过路被修了,土被平了,屋被盖了。 足足愣了十几秒,齐烨转身看了看床,又收回目光看向沙盘,随即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又有穿越的倒霉催过来了?” 齐烨喃喃自语着,使劲眨了眨眼,如梦似幻。 “恩公,还是带着电脑穿越过来的?” 身材如同铁塔一般的公输云快步走了过来,唯唯诺诺,瓮声瓮气。 “阿爷忙活了一夜,刚刚睡下,小的一直候着您醒。” 公输云是公输甲的长子,阿爷实际上就是父亲的意思。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齐烨的脸色,公输云说道:“时间仓促,做的不算好,阿爷也不知您想要个什么模样的。” 说到这,公输云指了指外侧样式不同的独立建筑:“您说您想要什么模样的,又要建在哪里,小的给您放过去,您若不满意,我们再做。”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你们做的?” “回恩公的话,是。” “一夜做出来的?” “哪会。”公输云憨厚一笑:“两个多时辰,手上没工具,活做的糙了些,时间耽搁的也久。” 齐烨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忙蹲下身,然后直接趴在了地上,和个大金毛似的绕着大沙盘足足转了三圈。 巧夺天工,除了巧夺天工这仨字,齐烨实在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词语能形容了,不,就连巧夺天工都无法精准形容。 房屋不知道,但是那些山、河、树,绝对是一比一还原。 当然,齐烨如今也是大人物了,不可能随意就透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你叫什么来着?” “回恩公的话,小的叫公输云。” “不!” 齐烨淡淡的说道:“你不叫公输云,你叫大康朝幽王府世子、京兆府七品主事、天子亲军抱刀司五品归德郎将齐烨至亲至爱的亲弟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公输云依旧憨笑着,估计都没听懂。 “孙伯,孙伯孙伯!” 齐烨实在是难掩心中激动之情,扯着嗓子就朝外喊。 孙管家从月亮门里跑了出来,看都没看一眼沙盘,由此可见早就见识过了。 “从今往后这些公输家的人,就是咱王府的人,不,本来就是王府的人,与王府,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动他们,就是动我,以后将他们当祖宗供着!” “老朽知晓,知晓轻重的。” 孙管家笑眯眯的,今早初见这沙盘时,震惊之情不比齐烨差上多少。 “这手艺…” 孙管家感慨万千:“天下无二,从未听闻过,也未见识过,开了眼,当真是开了眼。” 齐烨连连点头附和,后世那些售楼处的沙盘,便宜点的都要二三十万,贵的上百万几百万都有,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除了雕刻机、油漆喷枪等,还得利用电脑的设计软件,AutoCAd等。 再看这群公输家的人们,连工具都没有,完全是就地取材,然后短短四个小时就弄出了这么一个沙盘。 齐烨突然转身跑到了卧房,在床下翻翻捡捡,片刻后拿着一千贯银票跑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强行塞进了公输云的怀里。 “拿去花,去城南逛逛,买点衣服什么的,不够的话回来再要,孙伯陪着,对,带几个人随行保护好了,掉一根毛都不行!” 公输云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望着手里的一千贯银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一家三代二十年,别说一千贯了,他连一贯钱银票长啥样都不知道。 要么说是老实孩子呢,一咬牙,将银票推了回去。 “阿爷说了,恩公对我等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理应…” “错!” 齐烨正色道:“之前,是救命之恩,不,不对,是我弥补错误,从现在开始,你们公输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王府门客,每月领取俸禄,全部都是自由身,任何条件,任何待遇,你们可以提,都可以提,别着急拒绝,全家商量商量,三日后告诉我,就这么说定了,现在跟着孙伯去南市,给你老婆…给弟妹买点胭脂水粉,买些漂亮衣裳,要成衣,不要布,钱不够再派人回来取。” 第132章 正中下怀 齐烨不是傻子,即便不聪明也没有那么傻。 公输家有着通天的本事,为何甘愿做个任人宰割任人凌辱的匠人? 既有原因,有原因到了让全族吃苦,可想而知。 所以齐烨不问,不想问,不想知道。 他知道自己只能庇佑一群无人在乎的匠人,而无法庇佑一群有本事的神秘人。 秘密,是有代价的,窥探别人的秘密,便会承担其代价。 阿卓之前每日和齐烨相处,越是觉得后者值得敬佩,越是心中愧疚,不也是因他为两个狗日的保守秘密吗。 公输家的秘密没有被窥探到,阿卓无缘无故将剩下工部官员全部抓下大牢,却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起初,人们想的是工部贪墨一案竟包括了所有官员文吏。 之后详细一打听,不对啊,这位抱刀司统领连罪名都没说就要抓人,仿佛工部里就没好人似的。 衙署被“掏空”,鸡犬不留,各家府邸猜测纷纷,就连宫中也知晓了此事。 毫无意外,龙颜,叕震怒了。 “好哇,好哇好哇,好你一个狗东西齐烨!” 此时的宫中,暴怒的天子一把扫落御案上的奏折。 “工部,工部,朝廷六部之一的工部,再是不堪那也是朝廷衙署,一人不剩,一人不剩统统被捉了大狱,卓娃子虽说脑子不灵醒,平日办差却从未如此孟浪过,定是齐烨那狗东西指使的!” 旁边站着的文德都看不下去了:“陛下,还是将齐世子逐出京城吧,这…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天子又想无能狂怒了。 逐出京中,逐出京中,前前后后四五次了,哪次都这么说,哪次都不了了之了,齐烨好意思闯祸,他都不好意思继续提这事了。 太子康骁也在,叹气道:“倒未想过齐烨这小子如此嫉恶如仇。” “何意?”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工部上下贪墨司空见惯,岂会有无辜之人,想来是工部一事虽说告一段落,齐烨又寻到了新的证据,这才将工部一网打尽。” “混账话!” 康老六眼眶都有点发青了:“便是如此,堂堂衙署连个官员都没有,成何体统,朕非是要纵容那些贪官污吏,而是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他说捉了便捉了,一人不剩,将朝廷的颜面置于何地,将朕的的颜面置于何地。” “父皇息怒,依儿臣之间此事不宜声张,前些日子父皇金口玉言此案交由齐烨彻查,若是因此降罪于他,说不过去,儿臣一会出了宫前往刑部,先放出一些人回工部署理政务,至于齐烨这小子…” 康骁摇了摇头:“是有些太过孟浪了,此风不可涨,申饬一番吧,倘若再是胡闹,那便是故作糊涂,到了那时再重惩不迟。” “就依你所说这么办吧。” 康老六也是极为无奈,他生气的点不是齐烨“利用”阿卓将工部官员全抓了。 他也知道六部九寺没多少好人,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侥幸”没被抓入大牢的工部官员们,有几个是干净的。 可齐烨的“所作所为”是打朝廷的脸,打他这个天子的脸,这才他生气的地方。 随着齐烨一次又一次如此“过火”,康老六是真的没什么重用齐烨的心思了,都恨不得早点将这家伙赶出京中眼不见心不烦。 太子的提议还是比较老成持重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申饬一番,告诉齐烨别再嘚瑟,他则是亲自前往刑部放出来一些官员,将这件事遮掩过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不让宫中和朝廷丢人为主。 出宫的还是司空野,带着禁卫,一路赶到幽王府,结果扑了个空,齐烨带着公输甲出城了,研究工料的事去了。 这也没办法当面申饬了,司空野没见到人不说,还让阿卓骂了一顿,灰溜溜的走了。 等齐烨回到王府的时候都快后半夜了,一听说宫中申饬他,气的鼻子都歪了,因为这事和他毫无关联,完全是阿卓的自作主张。 “去尼玛不干了。” 窝一肚子火的齐烨直接将五品归德郎将的腰牌甩给了阿卓。 “你去宫中告诉皇帝,老子不干了,玩呢,拿本世子当礼拜天过呢,什么玩意就过来一顿喷,和我有什么关系,正好,申饬就申饬,本世子无德无能哪能胜任天子亲军,辞职了,不干了,请辞了。” 阿卓抓着手中的腰牌,心里给他姐夫全家都问候了一遍,除了他姐。 因为只有他看出来了,别看齐烨骂的狠,眉眼间全是笑意。 齐烨早就不想干了,只不过这差事太特殊,直接请辞的话算是不给宫中面子。 现在正好,有了机会,有了理由,一副我知错我悔改我无能无硬不起来的模样,所以我无法胜任,所以我辞职,正中下怀。 “等着!” 气呼呼阿卓直接跑了,大半夜要入宫,要见他姐夫。 齐烨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他管不着,可这事和齐烨没关系,以阿卓的性子,怎么会因自己的原因连累其他人。 等阿卓入宫都后半夜了,天子睡的和死狗似的,生生被文德给叫了起来。 妃子偏殿外,穿着里衣的康老六满面焦急之色。 “京中出了事?” “没,是齐烨之事。” 天子破口大骂:“又怎地了,又他娘的怎地了,这齐烨为何整日上蹿下跳不得闲,真以为仗着他爹是齐怀武,朕就不敢杀…就不敢打…就不敢责…对,就不敢责骂他不成吗!” 阿卓望着无能狂怒的天子,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种极为莫名的情绪。 心里,他是敬佩姐夫的,他也理解为什么姐夫不如当年在军中那般杀伐果断,太多顾忌,太多犹豫,太多取舍,换了谁怕是都会如此,或许在天子的心中也是有着万般无奈吧。 “说话啊。”困的逼的呵的天子骂道:“到底出了何事,哑巴了!” “昨日工部之事,与齐烨无关。” 阿卓低下了头,一副认错的模样说道:“万般过错,皆是末将之过,齐烨并不知晓我去工部拿人一事。” “哦?” 天子走下台阶,绕着阿卓转了一圈:“朕了解你,知晓你说的是实话,可这是为何,为何你要抓了工部官员。” “因匠人公…” 话说到一半,阿卓猛然想起齐烨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单膝跪地,阿卓依旧低着头:“末将有末将的因由,因是非,因善恶,因对错,因此才会闯下如此大祸,还请陛下责罚。” 天子没吭声,望着阿卓,足足许久,叹了口气。 “起来吧,就知你和那混账东西厮混在一起学不了好,滚出宫吧,就算与齐烨无关,朕也对那小子愈发厌烦了。” 阿卓没起身,而是将五品归德郎将的腰牌拿了出来。 “齐烨知晓他的性子太过孟浪,无法胜任抱刀司亲军之职,因此…” “请辞?!”天子乐了,冷笑:“稀奇,朕的亲军竟要请辞,齐烨他好大的狗胆。” “陛下,齐烨他…” “够了!” 天子一把夺过阿卓手中的令牌,恨恨的骂道:“若不是他是齐怀武之子,单凭这一件事朕就要严惩他,好,好,朕的亲军本就容不下他,告诉他,莫要犯错,莫要闯祸,若是再是犯错再是闯祸,朕,绝饶不了他!” 说到这,天子侧目看向文德:“上朝前放出消息,朕对齐烨彻查工部一事极不满意,已是撤了他的官职。” “是,老奴一早就办。” 第134章 人算,天算 皇宫大殿外,辰时即到,百官正待入殿。 礼部一众官员,交头接耳。 郎中孙骏压低声音,字字诛心。 “那齐烨可谓猖獗无度,倘若工部官员皆有罪,为何陛下要革了他的亲军司卫之职,太子殿下又为何亲自前往刑部将人放了出来。” 一群礼部官员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已是打听清楚了,那劣迹斑斑的齐烨,竟在皇庄旁重建那乌烟瘴气的抱央楼,此事,千真万确。” 一众礼部官员满面错愕之色,皇庄盖青楼,这小子疯了不成。 礼部右侍郎皱眉问道:“皇庄皆是宫中产业,太子殿下统管,宫中知道此事吗?” “回大人的话。” 孙骏低声回道:“昨夜下官寻了东关属官,太子殿下是知晓此事,只不过那皇庄荒废许久,齐烨想要租用罢了,而太子殿下断然不知是用来干那下三滥之事,必然是被齐烨蒙骗了,那东宫属官还说,说是开什么足疗之用,也不知是何意,不过总之定是蒙骗东宫,抱央楼那些妓家去了不少,妓家都去了,哪能是什么好去处,污人视听,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齐烨有这么大胆子?” “若无这么大胆子,岂会拳打工部又抓了所有官员。” “倒也是。” 右侍郎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左侍郎与尚书二人。 礼部尚书和睡着了似的,不言不语。 再说二把手左侍郎,微微叹了口气:“若是别的事,与我礼部无关,可事关皇庄,孙郎中你又知晓了此事暗自打听了一番,那便弹吧。” “孙骏。” 一直默不作声的礼部尚书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的说道:“记得你与老夫说过的话,只因公义,并无私怨,若是事后叫老夫知晓了你藏了私心,莫要怪老夫翻脸无情。” 孙骏吞咽了一口口水,连忙躬身施礼:“老大人安心就是,下官只是因看不过齐烨所作所为,并非私怨。” “那便好,做吧。” 说了这一句后,正好鸣过了鞭,礼部尚书老大人迈步走上了台阶。 其他礼部官员见到尚书都首肯了,一个个摩拳擦掌。 文武百官开始入朝,天子康老六端坐于龙椅之上,玉冠遮挡住的面容略有几分疲惫之色。 各地的奏折陆陆续续传来了,多是雨季受灾,看了半夜,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只能希望地方官府调度有方,官粮能够及时发放以及妥善安置灾民。 其实雨季每年都有,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罢了,朝廷也好,地方官府也罢,也都早有准备。 可无论准备的多完全,总是出岔子,也总是有理由,仿佛是个怪圈被诅咒了一样。 康老六不是自幼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的人,心里哪能不清楚地方官府是怎么回事,可蛀虫太多了,杀了一茬,又冒出来一茬,怎么都杀不完,也怎么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除非,连当地世家一起干掉!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无声的叹息着。 自从上次见了季渃嫣后,他总是在思考一件事,当代事,当代人解决,实在不行就不要人设了,直接大举屠刀,反正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身后名哪有万世江山重要,至少屠刀在他手里还能掌握个度,要是直接退位了让康骁来即位,那这屠刀很容易伤人伤己。 “陛下,陛下。” 文德弯下腰,轻声说道:“礼部郎中孙骏等人出班了。” 从上朝就魂游天外的康老六,瞳孔聚集在了一起,这才注意到六部九寺已经奏完了事,班中站着七个礼部官员,为首之人正是孙骏。 “陛下,倘若再是姑息下去,叫百姓如何做想,士林如何做想,天下人如何做想。” 第138章 不愿相信的真相 天家爷俩,那是一个比一个愤怒。 群臣也是咋舌不已,谁都没想到齐烨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以前是亲军,打着皇帝的名义“招摇撞骗”。 现在被革了职,又开始打着东宫的名义为祸四方了。 相比天子,平日看似极为沉稳的太子,实际上最为激进。 “父皇,待儿臣将此獠…” 太子话还没说完呢,老头又叫上了,一边叫,一边从满是补丁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摞子银票。 没等众人看清楚怎么回事,老头突然将银票扔进泥水中,还狠狠踩了几脚吐了两口口水。 “畜生,畜生不如的狗东西,说这是银票,说什么乡亲们的家园都被水冲垮了,无处可去,不如在此处安心上工,待朝廷和官府为我等重建了家园再回去,可,可…” 老头开始以头抢地了:“可小老儿不傻,乡亲们不傻,遇了灾,讨口吃的就是祖宗保佑了,岂会让我等上工还给工钱,给吃的,有米有肉有菜,还说给买被褥,每日只上工四个时辰,一日三顿饭,都是干的,又说一人一月可得两贯钱,两贯钱,这不是拿小老儿当三岁稚童耍着么,这银票,一眼望去便是假的,张张都是假的,给吃给喝又给住处,吃好和好如同伺候爹妈一样,还提前给了工钱,天下哪有这般好事,数遍天下人,谁会给我等这灾民两万多贯的银票!” 孙骏见缝插针:“不错,便是京中的长工一月也不过七八百文,吃食自备,齐世子着实是…着实…还请陛下圣裁,单单是私伪户部钱庄银票便是大罪。” 天子低头望向满是泥水的一坨银票,怒极反笑:“连银票都敢作假,齐烨他有几个脑袋!” 就在此时,一个十分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低头的老段,望着那些银票,极力压抑着某种愤怒。 “陛下、殿下、诸位大人,这银票,为何是假的!” 老丈暴怒,霍然而起抡着当拐杖木棍就砸了过去。 “狗日的你还敢…” 木棍被捉住了,被段平捉住了,抬起了头,满面怒火。 “嘎嘣”一声,实木木棍断成两截。 禁卫无不大惊,纷纷抽出长刀。 单手握断木棍的老段视若无睹,只是双目喷火一般盯着老丈,足足许久。 在禁卫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老段弯下腰,将银票一张一张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擦去上面的泥水,随即看向面色莫名的张瑞山。 只是看了一眼,仿佛有着万千话语要说,最终,都化为了充满愧疚的叹息。 段平再次缓缓跪倒在地,望向老丈:“初见你等,某便劝世子殿下莫要多管闲事,可提供饭食,可照看一二,万万不可让你等久留,因你等是灾民,是需朝廷救济灾民,夺他人之功,如深仇大恨。” 第139章 悔恨 天子想哭,欲哭无泪。

站在雨中,天子突然感觉到好孤独,好懊悔,累觉不爱。

文德也看过银票了,是真的。

即便到了现在,天子还是不甘心,急匆匆的快步走进了皇庄中,亲自验粮,亲自看工棚,最后,亲自发现了还他娘的有“契约”。

就在段平怀中,以幽王府的名义,每一百人签一份,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一日工钱多少,先行给了多少,每日管三顿饭,先休息三天,三天后每日只上工四个时辰,连他娘的上工日期都没有,就是说,大家都是自由身,上的短工,可以随时走。

银票是真的,书约也是真的,什么都是真的,只有天子说齐烨经过他授意这事是假的。

灾民们,惨兮兮的,挺着肚子,吃撑着了。

兽皮包里的粮食,鼓鼓囊囊,堆积成山。

工棚后面还有好多大锅,有人吃吐了,吐出了不少鸡骨头和绿菜。

君臣,沉默了。

唯独太子在傻乐着,一边见百姓一边自我介绍,我就是太子,我就是东宫太子,那畜生就…那你们的大恩人,就是奉孤的名义行的事…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了,一切都说得通了,君臣现在就死活想不通一件事。

齐烨,他怎么就是个大冤种呢,有钱烧的吧。

好多不想承认齐烨是大冤种的臣子们,四散离开了,想要在并不存在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任何漏洞。

天子咧着嘴,望着太子,老脸,有些发红。

“其实前几日…前几日齐烨这司卫之职…”

太子直接打断:“您不认账没用,文公公在上朝前放出的消息,京中谁人不知您将齐烨开革出了亲军。”

“那若朕只是为了历练他一番心性…”

太子继续打断:“刚才您出城的时候为了撇清关系,都恨不得宰了齐烨,您这么说,谁信啊。”

“可…可…”天子还是不死心:“三千灾民,三千灾民啊,救灾神速,妥善安置,比之朝廷更甚,更善,这…这偌大的名声…”

“那没法子。”

太子一副很是无奈的模样:“银票是东宫的,皇庄是儿臣的,齐烨还打的是儿臣的名头,没法子啊没法子啊父皇,儿臣也不想啊,可这没法子啊。”

“你他娘的是太子,只是太子!”

康老六直接翻脸了,低吼道:“你要那么大名声作甚,朕才应要,要这名声,有了这名声,士林之中谁还敢编排朕!”

太子是丝毫不带怕的,望向开始了解“内情”的灾民们,还是呵呵乐着。

“那您逢人便说齐烨授意于您吧,就说您今日在朝堂上怒不可遏,出城怒不可遏,上了官道怒不可遏,全都是装的,皆是做戏,您看有人信吗,非但不信,还会说您有脑疾,神神鬼鬼的。”

“朕…”

天子闭上了眼睛,满面痛苦纠结之色。

是啊,无解,谁叫自己…谁叫自己和他娘的有病似的,听闻这件事后就要杀要打的,现在去“辟谣”也没人信啊。

想到这,康老六猛然睁开眼睛:“礼部他娘的孙他娘的骏,误朕甚也!”

一语落毕,康老六猛然大吼道:“狗贼礼部孙骏何在!”

这一声后,四散着和灾民刷名声的文武百官全跑来了,孙骏也在其中。

再看此时的孙骏,哪里还有朝堂以及出城时那胜券在握的神情。

见了天子“呼唤”,孙骏满面煞白。

“你,你孙骏。”

天子咬牙切齿:“你不是说此地盖了青楼吗!”

“微臣,微臣…”

“你不是说齐烨害民吗!”

“微臣是道听途…道听途…”

“你不是要严惩齐烨吗!”

“噗通”一声,在天子如同实质一般的目光逼视下,孙骏身子一瘫,跪倒在地。

怎么说也是文臣,也是礼部文臣,还是侍郎,就算被天子责骂也无需跪下,这么跪下了,颜面大失,可孙局就是提不起任何力气,也站不起来。

一脚,孙骏翻了,躺在了泥泞之中。

天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踹了吏部官员,还是员外郎。

要知打文臣和一个小小文吏可不是一个概念,换了平常,天子绝对会被“骂”,被士林和其他文臣编排。

这一刻,没人觉得天子有错,也没人怜悯孙骏,自找的。

不管齐烨是不是大冤种,人家出钱、出力,堂堂世子,亲自过来救济灾民,还冒着大雨,你说人家在这边盖青楼,还说害百姓,踹你都是轻的。

“你说齐烨残害百姓,朕看你才是残害朝廷忠良,文德。”

“老奴在。”

“齐烨本是世子之身,算是天家中人,此恶贼竟敢中伤王府世子,实为心怀不轨,摘掉玉带,押入大牢,不,交由亲军抱刀司审问!”

依旧没人为孙骏求情,天子说的没错,幽王是异姓王,理论上来讲算是天家人了,齐烨也是如此,你孙骏再是礼部官员,礼部员外郎如此恶意中伤天家人,宫中的确是可以处置的。

“陛下,微臣…微臣冤枉啊,微臣只是…”

走过去的文德冷笑一声,双指微曲击在了孙骏的下腹部,就这一下,孙骏猛然感到一阵难以承受的痛感,紧接着便是冷汗不满全身,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文德摘掉了孙骏的玉带后,对禁卫打了个眼色,两名禁卫将这家伙押走了,文武百官视若无睹,避之不及。

天子余怒未消,狠狠瞪了一眼礼部尚书,后者垂下头,心里直骂娘,问候了孙骏全家老少。

“诸卿,你等有所不知。”

天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虽说前些时日朕将齐烨开革出了亲军司卫,其实正是因…”

话说到一半,“哇”的一声,远处传来痛苦之声。

只见是刚刚在天子面前恨不得与齐烨玉石俱焚的老头,想来这老头已经清楚了自己没有“被骗”。

见这老头悲愤欲死羞愧难当的模样,众人难免看向了默不作声跟在张瑞山身后的段平,也难免想到了老段刚刚说的那句话,那句“自恨”。

天子也望向了段平,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叫段…段平?”

段平依旧沉稳,稳如老狗,向前走出三步,施礼,低头。

“小人京兆府文吏段平。”

“不!”天子冷哼了一声:“小小文吏哪会有如此胆子。”

段平心头一惊,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不是文吏。”天子冷笑道:“你是京兆府从七品主事。”

段平张大了嘴巴,如梦似幻。

天子又看向满面不屑的张瑞山,乐呵呵的说道:“张爱卿不错,做的不错,果然听了朕的安排重用了齐烨,若不是朕交代于你,百姓们哪里会被安置的如此妥当,不错,不错。”

张瑞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反胃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这也是为何老臣京兆府所有差役、衙役齐聚于此的缘故。”

一旁的太子暗暗骂了声娘,到底还是让这老棺材占上了点便宜。

殊不知,脸上笑着的天子,实际肠子都悔青了,这点便宜,他看不上,只是麻雀在小也是肉罢了,原本,这偌大的名声是他康止戈的才对!

文德看了眼天子,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看来陛下后槽牙又得等几天了,上次工部的事,疼了五日,这次估计得一个月,至少一个月。

第140章 那些事儿 天子走了,臣子走了,禁卫也走了。 东宫的几名属官留下了,过一会东宫的太子卫率得过来。 事情定性了,齐烨救灾有功,然而太子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肯定得派人过来意思意思,毕竟齐烨这边的人太少了,哪能“管理”这么多灾民。 当然,太子高兴的太早了,因为目送队伍离开的老段知道,太子卫率过来就是打苦工的命。 皇庄靠着溪流也靠山,山不算高,亦不算深,前朝时都算是“捕猎”的区域,皇室成员没事就过来游猎。 入山处,也就是外围,一座平整的了望台上,齐烨坐着木凳,翘着二郎腿。 “至少君臣们出城接了,还好吧。” 齐烨哪能不知君臣来了,刚入山没一会就知道了,只不过没迎驾。 不想迎驾,不想见君臣,他只是想救人,不想掺杂任何其他成分。 齐烨的身后蹲着正在杀兔子的刘旺,旺仔旁边站着烤木柴的红袖,而红袖身边,则是蹲着不断吞咽口水的季渃嫣。 齐烨回过头望着季渃嫣,哭笑不得。 灾民,正是季渃嫣带来的,从三处下县一路“收拢”灾民,一直带到这里。 注意到了齐烨的目光,季渃嫣露出了大大的笑脸,两个眼睛如同月牙一样。 “我知道你是疯批,没想到疯到这种程度。” 季渃嫣没有搭理齐烨,而是用葱葱玉指怼了怼波刚的大粗腿“还有多久才好嘛。” 刘旺拿出短刀“大小姐稍待,这便好,先剥了皮。” “兔子这么可爱,不忍心呀。” 季渃嫣别过目光,连跑带颠的蹲在了齐烨的身旁,抱着两条大长腿前后摇晃,继续咽口水。 齐烨望着静悄悄的皇庄,望着那些那些安静的百姓,只是沉默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兔子很快就烤好了,季渃嫣大快朵颐,刚才还说兔子可爱,现在开始说兔子可口了。 齐烨没吃,依旧沉默着。 雨已经停了,难得有晴天,久违的阳光洒在有些潮湿的身上,暖洋洋的。 吃饱喝足的季渃嫣坐在了齐烨身边,摸了摸平滑的小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双手支在身后,毫无淑女形象的打了个饱嗝,嘻嘻笑着。 “人生大事,不过吃喝二字嘛。” “是啊,吃喝二字。” 齐烨刚说完,段平跑来了,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君臣离开之前,张瑞山已经将朝堂上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老段。 “原来是孙骏要搞我。” “大人安心,那孙骏已是冢中枯骨了。” 今天的段平也不知道怎么了,脸上露出了狞笑之色“陛下说将其交由抱刀司,先关押在京兆府地牢内,过上些时日风波止了,大人不出手,小人也要令其生死两难,好好为大人出一口恶气!” “这话可不是一个小小文吏敢说出口的,身份变了,人都狂了。” 齐烨哈哈一笑“恭喜你,段主事,以后不要自称小人了,自称本官就好。” “有赖大人提携。” 提起这事,老段也是感慨万千,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死活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从“吏”成了官,明日张瑞山就要去吏部索要官袍和玉带了。 “阿卓呢?” “卓统领在官道上后者东宫太子卫率,人手不足。” “行,那你去忙吧,这么多灾民可不能出了意外。” “小人…下官这便去。” 段平施了一礼,又匆匆离去了。 季渃嫣笑吟吟的说道“我终于知晓为何卓统领喜欢粘着你了。” 齐烨哑然失笑“因为王府管吃管喝。” “才怪。” “随便吧,倒是你。” 齐烨认真的问道“每年你都这么干?” “雨季前会派家丁去打探,若是灾情严重人家就要亲自去喽。” 齐烨还是无法想象。 一个女人,一个如此绝美的女人,哪怕是遮掩了容貌身材,只是带着三十多个家丁,竟然能控制上千乃至数千灾民? 具体细节他还没问,只知季渃嫣一行人会沿途收拢灾民,然后怂恿灾民前往京城,路上会发放一些米粮。 “为什么这么做?” “要朝廷丢脸呀。” 季渃嫣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我最喜欢见到朝廷颜面扫地了。” “这个理由还是无法说服我,我不相信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会无缘无故的去救灾民,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利用…不,算是借助,借助灾民的事叫朝廷丢人。” “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自然不会毫无因由的救济灾民。” 季渃嫣蜷起了身体,双手抱着腿,幽幽的说道“可爹爹被拿下大狱,亲族变成了朝廷通缉要犯,为了活命只能混进灾民的队伍里逃离追缉,这种事,你应该信吧。” 齐烨一头雾水,刘旺低声提醒道“当年老爷去南地营救季家时,到了地界季家已是人去楼空,费尽周折才知晓大小姐等人跟着灾民一路乞讨到了芾城。” 季渃嫣将脑袋埋在了双膝中,喃喃自语着“那时,我见到了人,活人,变成了死人,死人,死无全尸,好多死人,好多好多死无全尸的死人,也见到了好多心善之人,那些心善之人,见我与元思尚是孩童,便将发霉的碎饼偷偷给了我们果腹,我见了好多事儿,好多会令我从噩梦中惊醒的事儿。” 齐烨伸出手,想要安抚着说些什么,又悄声无息的收回了手臂。 “齐大将军寻到我们后,将我们带到了西地,待改朝换代我们又入了京,我又见到了许多人,活人,好多好多活人,衣着光鲜,吃喝无忧,居于高墙大院之中,一家府邸,只有一家府邸…” 季渃嫣抬起头,双目无神的望着齐烨,竖起一根手指“一家府邸,一日的吃食,换算成钱财,便可养活百名百姓,百名灾民。” 齐烨突然想起一些事,想起了后世的一些事。 有人告诉自己,不要浪费水资源,地球环境要靠自己,结果一栋楼的人,一天的用水量都不如卡戴珊等富豪家里别墅一天给游泳池的换水量大。 也有人告诉自己珍惜野生动物,爱护濒危物种,结果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任何一只濒危的野生动物,不对,也见过,见过一群开着改装吉普车,手拿猎枪的有钱人,踩在野生动物的身体上摆造型。 最后齐烨发现,告诉自己不要浪费水资源,保护环境,珍惜野生动物的人,和别墅游泳池里一天换三遍水但是一年都用不上几次的,是特么同一群人! 今日来皇庄的那些大臣,见到灾民后,一副心疼要命的模样,等他们回了京,回了府,他们会吃什么,会因少喝一口粮食酿出来的美酒,还是会少吃一口一只鸭只取一根的鸭舌? 不,不会,不会少喝一口或者少吃一口,他们甚至不会将剩下的大量饭菜送给灾民,宁愿倒掉、扔掉,喂狗,也不会送给灾民。 “天意哦。” 季渃嫣又露出了笑容,望着齐烨,笑容绽放了整张容颜“我欲将灾民带到京外,想要占占那些达官贵人的便宜,却碰到了你。” 第141章 捏柿子 或许真的是天意吧,季渃嫣将灾民往京中带,既是救人,也是为了让朝廷丢人,同样也要坑人,谁知碰到了齐烨。 带着人去收拢灾民,是为救人。 这么多灾民到了京中,朝廷会丢人。 至于这坑人,幸运儿则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了。 在季渃嫣原本的打算里,是准备将灾民带到城北的。 城北有一处庄子,喻家的庄子,有着大量的田地、牧场。 季渃嫣准备将灾民带过去后直接围着喻家庄子坐成一圈,直接道德绑架,就说救是不救吧。 不救,你这左侍郎别当了,死一个人,都是你政治生涯上的污点。 救吧,那就得养活这三千多人,至少养活到朝廷接手之前,在此之前一个人都不能饿死。 季渃嫣倒是和喻文州没什么私人过节,不过是随机挑选幸运观众罢了,就像以前,她还坑过礼部尚书呢。 这也是季渃嫣每年“必备活动”之一,一到雨季就会想起童年的过往,所以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将灾民带到京外进行“道德压制”,朝廷不救就丢人,各家府邸不救也丢人,谁不救,谁就是千夫所指,名声臭大街。 了解完事情经过和始末后,齐烨再次望向季渃嫣那笑吟吟的模样,突然有些难以自拔。 试问,谁又能不对一个既漂亮又善良的女人产生好感呢,哪怕她是一个疯批,那也是个善良的小疯子,主要是腿也长,还直。 季渃嫣侧目迎上齐烨的目光“百姓交给你了,我要回京,好久未踏踏实实睡上一觉了。” “好。” 齐烨站起身,让刘旺将马牵过来。 季渃嫣在波刚红袖的托扶下上了马,戴上面纱与斗笠“记得,不要问朝廷要钱粮。” “为什么?” 虽然齐烨没想着占便宜,可还是有些困惑不解“这么多百姓,凭什么我自己出钱出力,虽然我正好缺人手盖房子。” “笨,你越是不索要,朝廷越是难堪,越是难堪,越要给你,可一旦给了你,将来你这皇庄建盖好了,那便说不清了。” “靠,可不是吗。” 齐烨拱了拱手,嬉皮笑脸的说道“受教了。” “记得去府里找我玩。” “改日吧。” “美得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季渃嫣一夹马腹,留下了一串淫…银铃般的笑容,带着足足三十多名季下人前往了官道。 齐烨愣住了,对方…也是个老司机? 望着季渃嫣离去的背影,齐烨也是着实没想到,堂堂的季府大小姐竟然有着这么好的骑术,不过也并不是很意外,季渃嫣身上的秘密太多太多了,随着以后得相处一件一件扒…不是,一点一点探知就好。 季渃嫣走了,齐烨也该忙活正事了。 调整好面部表情,骂骂咧咧,带着一群狗腿子,一口一个刁民,这就是灾民的“恩公”,素质极其低下! ………… 宫中,御书房。 天子回宫后又开始练字了,不练不行,后槽牙疼。 相比已经开始高血压外加上火的天子,好大儿太子康骁则是坐在旁边乐呵呵的。 事实上父子二人有着很大的区别,某些时候以及特质,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好多老臣、老人,比如文德、张瑞山,以及朝堂上的几个大佬,对康止戈的评价很高,但是对天子的评价极低。 天子登基时以后过了不惑之年,从一出生所接受的教育,设定的方向,都是“武”,都是将军。 试想一下,一个在战阵上杀伐果断的将军,一个遇到困难大部分都可以用武力去解决,一个大口喝酒大快吃肉几乎就和莽夫一样的老直男,当了皇帝后,如何无时无刻不在隐藏着情绪,又如何不是总是“龙颜大怒”? 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被“挑拨”后立马就骂齐烨是个混账狗东西的缘故。 或许这也是齐烨最大的幸运之处了,因为他爹叫齐怀武,也因为康老六即便是在暴怒的时候也会保持一定理智,没有听闻就是雨不分青红皂白就挥落屠刀。 当然,也正是因为康老六还保留着军中时的习气,所以和一百多万贯以及偌大的好名声失之交臂。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写完最后一笔,康老六突然说道“倘若朕再信任齐烨几分,若朕再克制几分,哪里会让你康骁这狗东西占了天大便宜,哪里会叫户部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可不怪儿臣,只能怪父皇,最早见过齐烨的不正是父皇吗,能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兴亡肉食者谋,足以见其智,遇了那落魄书生吴俊杰便冲冠一怒,足以见其仁,大闹工部,足以见其性,卓统领夸赞连连,足以见其义,智、仁、性,义,皆有,父皇也知是如此,为何还每每总是这般。” 天子闻言也是无奈至极。 其实要是换了别人,他根本不会生这么大气,可齐烨是谁,那是齐怀武之子,是他这一生中最敬佩之人的独子! 正因如此,期望极高。 奈何没等期望呢,才入京没多久,直接闯出个活畜生的名号。 每当以为齐烨闯祸的本领已经到了下限,到了地板的时候,齐烨嘿嘿一乐,您猜怎么着,他还能挖出个地下室。 时间久了,天子也是没办法期望了。 所以说还是因为“亲者易愚”,换了其他人,天子不可能动不动就龙颜大怒。 “也好。” 康老六一副满面欣慰的模样“这孩子能痛改前非终成大器,也不枉朕苦心教导一番了。” 闻言,康骁与文德对视了一眼,仿佛二人是在问,你骂不骂,不骂我可就开骂了啊。 还苦心教导,你管过吗,尤其是这痛改前非,说梦话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人的性格也是这样,哪能说变就变,突然转变了,只能表情是藏拙或是隐忍,总之都是有意为之,总不能是鬼附身吧。 “这孩子应当重用。” 康老六开始沉浸在“自己调教有方”的虚假幻想之中了“前些时日朕还吩咐张瑞山敲打一番京中的纨绔子弟,也好,此事交由齐烨去做吧。” 这次康老六学聪明了,没说恢复齐烨的抱刀司官职,还用的是京兆府的名义。 本身就是得罪人的事,看齐烨历来做事的风格,出手不是一般的狠,到了最后,即便背锅也是京兆府背锅,和宫中没关系。 “慢着。” 太子可不是傻子,皱眉说道“因今日救灾一事,外朝少不得有人误会齐烨是儿臣东宫的人,动静闹的大了,儿臣怕会…” “诶!”康老六挥手打断道“你都说了,义,智、仁、性,义,皆有,如此妥当之人,定会妥当办差的,这可是骁儿你说的。” 康骁鼻子都气歪了,老棺材,你奶奶个腿儿。 谁都不是傻子,即便再夸齐烨,心里也都和明镜似的,这就是个闯祸精,太过冲动,真要是让他收拾京中纨绔必然会引得天怒人怨,到了那时,背锅的还得是东宫。 天子笑着,笑意渐浓,笑的很是莫名。 最了解天子的文德,深深看了一眼前者,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天子,不太对劲。 第142章 皇庄中 第二天,早朝依旧。 毫无意外,朝臣对东宫大唱赞歌,将救济灾民的功劳全按东宫头上了。 龙椅上的天子笑着,笑的颇为欣慰,一副龙颜大悦的模样。 在这个期间,很多臣子都偷偷打量着天子的眼色,想要知道天子是真的开心,还是装作开心。 历史早已证明,天家父子猜忌之事再是寻常不过。 这些,都和齐烨毫不关心,他只是个包工头罢了。 此时的他还在皇庄杵着,刚到了中午,放饭,一口口大锅支了起来,烟雾阵阵。 蹲在地上的齐烨捧着个大碗,里面全是面条,斜着眼睛看向王老喜。 王老喜是个老头,走路一瘸一拐的,正是昨日“误会”齐烨,并在天子面前恨不得要将齐烨大卸八块的老登。 “你有病是不是。” 齐烨用筷子指了指旁边的大锅“锅里面有排骨,你不吃,非得和我抢面条子?” 王老喜乐呵呵的,心中冷笑, 大肉骨头你不吃,非要吃面条,我今天非得尝尝这面条到底有多好吃。 要说这王老喜也是狠人,知道误会齐烨后,直接将他大儿子、二儿子、大孙子全都带到齐烨面前,跪在地上,就说了一句话。 老王家从老到小,四个老少爷们,今后的命就是齐烨的了,做工,一文钱不收,给口吃的就行,做完了工也不用齐烨养着,该回哪去回哪去,只是从此以后王家多了一个家训,谁他娘的敢在王家人面前说一句幽王府世子的不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以命相搏,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世世代代将齐烨的画像挂在家里供着。 值得一提的是王老喜的二儿子王小牛,那也是个憨货,昨夜认错的时候,王老喜说以后就拿齐烨当干爹供着,伺候着,王小牛当场就不乐意了,直接来了句老匹夫你放屁,他不是干爹,那是我亲爹! 之后齐烨才知道,原来王老喜在下县是个教书先生,认识不少字,书香门第肯定算不上了,不过也是远近闻名的“老翁”,一路上灾民都愿听他的。 本来齐烨就没当回事,百姓嘛,受苦受难一辈子,不会相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爱,误会了也是正常。 加之王老喜这人也实在,敢爱敢恨,颇有威望,齐烨就让其给公输云打打下手了。 王老喜本名不叫这,叫王小喜,小时候也就罢了,人家都管他叫小喜子,中年也无所谓,叫大喜子,等到岁数大了就不得劲了,就让人管他叫老喜了。 其实他还能强点,二儿子还不如他呢,人生三阶段,怎么叫都不咋地。 事实证明王老喜心眼还是太多了,吃了半碗面条,又舔着老脸开始捞排骨了。 齐烨就是吃肉吃多了,阿卓昨夜上山打野味儿,各种烧烤,吃肉吃顶着了,这才换换口味吃两口面条。 “殿下。” 腚后面和长了个机器猫口袋似的司空野笑眯眯的凑了过来“六百东宫卫,都到了,您看…” 东宫卫,也就是太子卫率,一共一千二百人,来了六百。 令人困惑的是,带队的并非东宫的人,而是内侍监的司空野。 别看司空野笑眯眯的,心里闹心的要死,刚才阿卓给这六百太子卫率全打发到山上砍树去了。 好歹是东宫军卫,将来都是禁卫,来了就干活,说不过去。 齐烨吸溜好了最后一口面条子,仰着头,明知故问“咋地咧?” “卓统领说殿下您吩咐的,叫东宫卫去…去伐木。” “嗯呢,咋滴咧。” “这…这不合适吧。” “为什么不合适,伐木给百姓建盖遮风挡雨的房子,这不是大好事吗,涨东宫名声的大好事吗,有错吗。” 司空野想骂人了,他刚才无意间看了下图纸。 好意思说给百姓盖房子,给百姓盖房子盖三层啊,完了还有假山、花园、家具桌椅一应俱全? 见到齐烨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无奈的司空野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齐烨说的对,就是给太子涨名声的事,干就干吧,谁叫现在是这么一位主儿管事。 吃饱了,齐烨开始消食,继续骂骂咧咧,让“刁民”们吃饱了赶紧回棚子里午休。 跟在齐烨身后的段平会心一笑。 老段知道齐烨是为了百姓好,一路走来身体都熬不住了,先吃他三天睡他三天再说,将身体好好养起来再上工。 老段明白,百姓们也明白了,流着泪,想要说些什么,齐烨又是一通骂,统统闭嘴,谁敢吵到别人午休罚三日工钱。 百姓们无法出声,只能跪在地上磕着头。 齐烨又开始骂了,磕头也有声,谁再磕头罚五日工钱。 这次百姓不跪了,也不磕头了,回屋睡觉了,换成他们骂骂咧咧了,张口闭口罚工钱,就他娘的知道这群达官贵人没好鸟! 不止好多百姓骂,山上六百来个禁卫也骂。 百姓搁那吃,搁那睡,搁那歇着,他们这群有品级的东宫卫们抡着斧头咣咣砍,午饭也不说给吃上一口,是人办的事吗。 公输云算是名义上的“总指挥”,监管人是公输甲。 老公输背着手和个大爷似的巡视着,没事就看那群挥汗如雨的东宫卫,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以前接触过,工部营建什么的,禁卫或是东宫卫过来监工,一个个拎个鞭子和个大爷似的,现在风水轮流转了,累死这群王八蛋。 齐烨靠在马车上,打着哈欠。 “旺仔,是不是得买点工具了,过两天百姓也要上工,手头没工具啊。” “少爷您就不能管朝廷要吗。” 刘旺在旁边蹲着,心疼至极“你剩那点钱财都给百姓当工钱了,王府又没钱了。” “没听季渃嫣说吗,不能向朝廷伸手。” 齐烨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是救济灾民,等灾民离开了,这地方就变成“私企”了,真要是有人计较的话,说不清。 拿朝廷的资源,弄你自己的“产业”,会被当把柄攻讦。 “不过你这么一说,少爷我不向朝廷伸手是不伸手…” 齐烨望向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的官道“京中那些达官贵人不都说爱民,爱国吗,好歹送点吃食过来也行啊。” 刘旺乐了,乐的和什么似的“少爷您这话可不对,这爱民,爱国,就好似…怎地说呢,就好似这裹裤,兜裆裹裤,人人都穿,犯不着天天扯出来给人看让人知道他穿了,真要是有天天有事无事就将这兜裆裹裤扯出来叫人看,那才是心里有鬼。” 齐烨面露沉思之色,随即深深看了眼旺仔,猛然觉得这小子越来越有智慧了。 俩人正说着话呢,官道还真就出现了一辆马车,京兆府的马车 老混子张瑞山,来了。 第143章 风雨欲来 不怪齐烨觉得张瑞山是老混子。 老张的确很闲,可以这么说,他想出京就出京,想不去上差就不去上差,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上差,能上差,绝不上朝,当官就图一乐呵。 不过今天张瑞山并非是闲的出城溜达,除了看看灾民被安置的咋样,还要交代宫中的差事。 老张下了马车后,背着手,乐呵呵的。 昨天皇庄救济灾民一事,受益最大的除了东宫就是京兆府。 东宫只是出了“地方”,京兆府是出了人,衙役、差役,都在这,君臣们也都看着了,今天开朝的时候天子“褒奖”了京兆府,只不过老张根本没去,那时候刚起床,蹲夜壶上面研究中午吃点啥。 天子夸奖对他来说,还不如大便通畅有实际意义。 齐烨一路快跑过去,一口一个世伯,叫的更热络了。 阿卓今早特意找司空野了解了一下昨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因此得知张瑞山力保齐烨,之后又将这事和齐烨说了。 对此,齐烨心怀感激,一声声世伯,更加顺口,也更加诚恳了。 张瑞山听的也顺心,他现在是咋看齐烨咋顺眼,他就喜欢齐烨这死出,因为百姓和全天下对着干的死出,像他当年,唯一的区别是齐烨干赢了,他张瑞山则是差点没被干死。 见到周围也没什么外人,张瑞山道明了来意。 “今日一早,宫里来的人,陛下有差事交代。” “啊?” 齐烨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我都不是抱刀司的司卫了,为什么还要交代差事。” “与司卫无关,而是咱京兆府。” “哦。” 齐烨松了口气,嘿嘿一笑“那就和我没关系了。” “胡说八道,你不是咱京兆府的人不成。” “哦,也对,什么差事。” “旧事重提,此事老夫未对你说过,你初入京兆府时陛下就授意于老夫,京中达官贵人之子愈发猖獗,应好好惩治一番才是。” “这样啊。”齐烨用手指刮了刮眉骨“这不是得罪人的活吗。” “所以宫中要你去做。” “我尼玛,不是,我他玛…” 齐烨顿时怒了“凭什么啊,狗都知道这事得罪人,为什么要我去?” 张瑞山苦笑连连“陛下交代的差事,又是再次提及,老夫如何能拒绝。” “服了。” 齐烨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这活不接行不行?” 张瑞山哑然失笑,没吭声,沉默便是回答。 其实齐烨心情真的挺好,今早他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贪墨官粮一案,竟然抓全了,一只耳吴勘、和戴个拳击手套似的马岐山爷俩、自爆卡车张巡、大变态李文魁,连孙骏都抓到了。 齐烨觉着和凑齐七龙珠似的,都想着要不要回京兆府大牢一趟许个愿,耗时耗力这么久,太费劲了,贪墨官粮的事可以算可以交差了。 结果这还没许愿,不是,还没享受胜利成果呢,又来差事了。 “那我这边的灾民怎么办?” “老夫也没什么好的法子。” 能看出来,张瑞山也挺不爽的,压低了声音“虽说你现在不是司卫而是京兆府的官儿,打的也是京兆府的名义,可昨日救灾一事,不少人都觉着你是东宫的人,既如此…” 齐烨双眼一亮,刚要大笑,又哭丧着个脸“借东宫的势也不行啊,万一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不等于给东宫得罪了吗。” “错。” 张瑞山笑了笑“你不甚了解东宫,更不知晓太子殿下的性子,老夫三言两语无法解释,只可告知你一句话,太子殿下会保你,定会保你。” 齐烨面露沉思之色,误以为和合伙做买卖有关系。 实际上张瑞山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俩人再细聊,官道上出现了一队车马,不少人望了过去。 领头的马车没有任何标识,齐烨立马对上号了,也就太子少师府有这毛病,不,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有这毛病。 马车后面有牛车,有马儿,也有班车,队伍很长,数十辆车,拉的都是物资,除了吃食外还有布匹、工具等。 车队下了官道,季渃嫣一脚踹开车门,大呼小叫着让人将物资往下搬。 齐烨走过去时,季渃嫣掐着腰,一脸“你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多谢女侠送来赈灾物资。” 齐烨拱着手,嬉皮笑脸“太子少师府,果然不愧士林领袖。” “与太子少师府无关。” 季渃嫣向前倾了倾身体,悄声道“从喻文州那坑来的。” “户部左侍郎?!” “对呀,户部平白无故得了百万余贯,喻文州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原本灾民这事本是想坑他的,谁知遇到了你,昨日回到府中本小姐是越想越气,之后我便叫人假扮灾民去了喻家庄讨要吃食,讨要过后又哭喊着说还有好多灾民缺少吃食,总之就是这样啦,喻家人不得不从。” 齐烨竖起大拇指,除了道上一声牛b外,无言以对。 不用问细节就知道,喻家被道德绑架了,就是那种你不捐不行,你有钱,你就必须捐,你要是不捐,那你就是败类,喻文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他有钱,而且还是当官的。 远处的张瑞山明显认识季渃嫣,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这丫头后赶紧带着俩随从离开了,也没说和齐烨打声招呼。 季渃嫣眼尖,指着马车说道“张大人来了吗,他来做什么?” “交代差事呗。” 提起这事齐烨就愁眉苦脸,季渃嫣一追问,前者也就没有隐瞒的说了。 谁知听过之后,季渃嫣也是秀眉微皱。 “不对。”季渃嫣沉思了那么几秒后,道“陛下不想退位了。” “啊?” 齐烨一头雾水,天子要惩治京中纨绔子弟,和不想退位了,这有什么关系,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啊。 见到齐烨迷茫的模样,这次季渃嫣没有嘲笑,因为她知道齐烨对于很多事并不知情。 “经过昨日之事,不少人以为你是东宫的人。” “是吧。” “京中纨绔子弟哪个不出自高门大阀,你若开罪了,这些人会记恨谁。” “我…与太子?” “记恨太子,便会打击太子名声。” “知道啊,我刚才就想到这一茬了。” 说到这,齐烨神情微变“天子故意的,利用我…打压太子?” “不错,有大闹工部之事在前,陛下岂会不知你的性子,看着软绵绵的,就知闯祸,闯祸便是大祸。” 季渃嫣面色有些复杂,继续说道“你闯了祸,太子要遭殃,太子遭殃,便不如以往那般人人赞同太子即位。”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子不想退位,并对太子心生忌惮!” “不。” “不?” “我要如何说呢。” 季渃嫣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别的皇子私自穿上了龙袍,你知是什么罪名么?” “造反?” “是,造反,可对天子来说,太子不穿龙袍,才是造反。” 齐烨更迷糊了“你刚刚不是说天子不想让太子继位吗?” “不是不想,而是目前不想,不想,是因陛下他…” 顿了顿,季渃嫣叹了口气“京中,怕是要风雨将至了。” 第144章 大闹一场 风雨将至,齐烨很是困惑。 皇庄是有废弃房屋的,许多,唯一还不算破旧完好无损的房屋靠山。 走进房屋前,季渃嫣问齐烨,到底想不想步入朝堂。 齐烨说对朝堂没兴趣,但是他对季渃嫣要对自己说的事有兴趣。 季渃嫣没有笑,也没有拒绝齐烨,让刘旺和波刚守在门外,拉着齐烨进屋了。 “当今天子雄才伟略…” 季渃嫣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齐烨就乐了,很是戏谑。 “知你是如何想的,早对宫中不满对么,齐烨你可知,夺位,或许只需要一年,坐稳皇位,则需十年。” 第二句话,齐烨不乐了,坐在了凳子上,板板正正。 “改朝换代,只因二字。” 齐烨接口道“暴政?” “错。” “贪官?” “错。” “兵变?” “错。” “那是什么?” “世家。”季渃嫣提出了自己见解“成也世家,败也世家,前朝败,本朝成,不满前朝朝廷君臣的,并非陛下,还有各地世家,齐烨我问你,倘若只有当今天子对前朝君臣不满,陛下能否夺得大位?” “这…” “不会。”季渃嫣摇了摇头“我再问你,若是只有世家对前朝君臣不满,而无当今天子,前朝是否会被推翻?” “陛下不举义旗,没人牵头,怎么推翻?” “错,大错特错,并非缺一不可,而是缺世家不可,倘若陛下没有对前朝朝廷不满的各地世家支持,他无法夺位,对前朝朝廷不满的各地世家想要造反,那么即便没有…” 季渃嫣可谓胆大包天,幽幽的说道“没有当今陛下,还有张止戈、王止戈、无数止戈举起义旗,可这无数止戈中,只有一人可得皇位,获得世家支持之人。”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疯批果然是疯批,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这便是为何你领了皇命后顿感处处手足束缚之缘故,宫中眼中的朝廷,无法非黑即白,朝廷眼中的律法,无法善恶分明,唯有你齐烨,唯有不知宫中,不晓朝堂的百姓,才以为这世道非黑即白,善恶分明。” “你是说,朝廷官员大多出自世家,前朝被推翻,成也世家,败也世家,败是前朝,成是本朝,当今天子怕自己步上前朝后尘,所以才对出身各地世家的官员一忍再忍?” “不错,前朝各地世家心生不满,是因前朝朝廷掌权者多是勋贵,多是前朝皇亲国戚,与其说是本朝推翻了前朝,不如说是各地世家推翻了前朝京中世家,世家,推翻了世家。” 齐烨苦笑了一声,听懂了。 前朝远远没有达到中央集权的程度,大多官居要职者都是前朝皇室皇亲国戚,利益蛋糕就那么大,都让前朝的勋贵们给吃了,各地豪族哪能甘心,这才“推举”或说“支持”当今天子招兵买马推翻了前朝。 一时之间,齐烨更是心灰意冷,偌大的天下,无数百姓,究竟是被一群什么样的人给统治着? “本朝比前朝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群巧取豪夺田产,压榨百姓的畜生们罢了,有什么区别,呵。” “齐烨你莫要心生绝望。” 季渃嫣绕到了齐烨的身后,如同一位长辈一般拍了拍后者的双肩。 “刚刚我已是说了,夺位,只需一年,坐稳皇位,需十年,连你都知本朝世家与前朝世家没有任何区别,陛下,岂会不知。” “你是说…” “陛下造反,是为了改变这天下,可想要改变这天下,就要夺得大宝成为九五至尊,若是连皇帝都做不得,如何改变这天下。” “你是说十年之期已到,天子神功大成准备出关一雪被夺妻…不是,就是皇位彻底坐稳了?” “当今天子,当今太子…” 季渃嫣幽幽的叹了口气“父子二人,其中一人,定有一人无法善终。” “什么意思?” “原本这人,应是太子殿下,天子坐稳龙椅后,稳定朝堂,以仁德之君示人,太子羽翼渐丰,天子体弱只得禅让,居太上皇之位隐于后宫不问政事,太子登基后本性毕现,高举屠刀,挥向朝堂,挥向各地世家。” 齐烨的瞳孔顿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 季渃嫣依旧说着“康家父子岂会步前朝之后尘,到了那时,朝堂已被清洗大半,各地世家战战兢兢,登基前的贤太子,已是变成世家口中的暴君,后宫太上皇一纸诏书,废新君,立皇太孙即位,天下世家支持,朝堂支持,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康家天下,盛世有望。” 齐烨张大了嘴巴,猛然回过头“这样的话,太子殿下才能做几年皇帝,他…甘心吗?” “求之不得,太子殿下,本就无心身穿龙袍端坐龙椅,若是我猜的不错,退位后必会假死,自此远离京中逍遥世外。” 齐烨心脏狂跳,着实没想到宫中还有这样的内情,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竟有着这样的“雄心壮志”。 “可惜。” 一声“可惜”,季渃嫣的口气有了几分变化“陛下,似是改变了主意。” “陛下又舍不得皇位了?” “笨!” 季渃嫣一巴掌呼在了齐烨的后脑勺上“父子二人其中一人不得善终,并非只可是太子,陛下,也可不得善终。” “你是说…陛下准备高举屠刀了?” “应是如此。” “怎么判断的。” “因救灾一事,外界传言你是东宫的人,陛下要京兆府惩治京中纨绔,京中世家子,由要你来操办,你连工部都敢大闹,是何性子,难道陛下不知吗,既是知晓,又为何要你操办。” “那么我一旦得罪人,东宫就得帮我背锅,东宫帮我背锅,支持率就会下降,那些世家就希望仁德的皇帝陛下继续当皇帝,太子别那么快即位?” “还是错,那要看你得罪人后是东宫保你,还是天子保护,谁来保你,谁便要做那不得善终之人。” 齐烨明白了,这次,他终于听明白了,自己只是个导火索。 “如果天子保自己,等于是和许多世家站在了对立面上,那么天子就会大举屠刀,唱黑脸,借着这个机会肃清一些京中的贪官污吏、饭桶、以及世家门阀?” “不错,如果太子保你,则会延缓即位之日,天子则是高举屠刀,到了那时,两相比较,世家与朝臣更希望太子登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天下世家何其多也,陛下哪里杀的完,乱杀一气,反倒会影响太子即位,若是有理有据,又无那么多时间,所以至多敲山震虎,可即位的太子定不满意,登基后亦会手起刀落,最终将皇权交给皇太子。” 齐烨眼珠子瞪的滴溜圆“感情这爷俩就没一个想好好当皇帝的。” 看似吐槽,实则心生敬佩,齐烨心里震惊的和什么似的,既震惊,也敬佩。 “是啊,这便是天家父子,为天下黎民百姓,也为康家万世基业。” “等会。” 齐烨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得罪人的这差事给了我,而且还得是往死里得罪,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爷俩没一个人保我呢?” “算你倒霉。” “我尼玛…” 季渃嫣噗嗤一笑,又拍了拍齐烨的肩膀“安心就好,你爹是齐怀武齐大将军,若天子高举屠刀,你又有意朝堂,那么天子会将你留给太子重用,若太子高举屠刀,便会将你留给皇太子重用,无论狂风暴雨如何骇人,康家,断不会叫你齐家,叫你齐烨陷入危难之中。” “为什么如此笃定?” “因齐大将军,是康家人最后的退路,也是康氏皇朝最大的依仗。” 季渃嫣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好了,若你再无对宫中的怨恨,那么就让我们…大闹一场吧!”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 之前想要离朝堂远远的,是因绝望。 现在,他依旧想要离朝堂远远的,是因惧怕。 怕到极致的齐烨连连摇头,连忙说道“好,那就让我们大闹一场吧!” 说完后,齐烨愣住了,什么玩意大闹一场,自己躲还来不及呢。 “不是,说错了。” 齐烨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就让我们狠狠地大闹一场吧!” 再次,齐烨愣住了,这怎么嘴还不听大脑指挥了呢? 季渃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突然环抱住齐烨的胳膊,吐气如兰。 “就知你与我是同一种人,好,我们大闹一场。” 齐烨放弃了,轻嗅着季渃嫣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彻底放弃了。 大闹一场就大闹一场吧,说不定大闹一场后,还能大干一场,那也值了。 第145章 长宽 季渃嫣离开了,哈欠连连的离开了,她说已经好久没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所以她很累,要回京,回府,睡大觉,恢复体力,说话很耗体力。 临走之前还让齐烨尽快将灾民安置好,然后回到京中和她“大闹一场”。 齐烨没有去送,心乱如麻,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知道季渃嫣没有必要骗自己,反而很多事情都解释的通了,包括宫中对他的态度等等。 现在齐烨唯一要做的就是进行最后的核实,出于本能,出于谨慎,出于某种自保和未来不确定的退路,他要进行最后的核实。 一旦确定后,他真的会大闹一场,因为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进行一次独自的思考。 而在独自的思考之前,他则是需要将灾民的事交代好。 “旺仔。” 齐烨叫了一声,刘旺进来了。 “少爷,您唤小的。” “找个人给老段叫来,我有事交代。” “成,小的这就去。” 齐烨等了片刻,旺仔给老段叫来了。 “一会我想溜哒溜哒,自己溜哒溜哒,你帮我交代下去一些事。” 段平点了点头,洗耳恭听。 “首先灾民的一日三餐,这是铁令,钱不够,和我说,我去讹。” “下官记下了。” “其次是休息,双休,干五天,休两天,明白了吗。” 段平一头雾水,不太明白,很不明白。 齐烨自顾自的说道“这是长久项目,说不定会变成很长久很长久的项目,如果我能弄到钱的话,既然是长久项目,要有假期,就和劳动节一样。” “下官不懂,大人所说的劳动节是何意。” “就是庆祝劳动人民取得每天工作四个时辰的节日,休五天吧。” 老段眼珠子发直,闻所未闻。 “总之就是不能一直干,要休息,还要保证吃喝,工作不能耽误,休息不忘娱乐,明白了吗。” 老段不明白,只是看出齐烨心烦意乱,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明白了个鸡毛。 “就这样,我自己一个人去静一静。” 说完后,齐烨离开了,刘旺则是赶紧将门外啃烤兔子的阿卓叫走,叫阿卓跟着齐烨。 旺仔看出来了齐烨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但是又不放心,自己跟上去怕挨骂,所以让阿卓跟上去,阿卓不怕挨骂。 段平苦笑连连,望向刘旺“大人刚刚所说之意,这劳动节,双休等等,刘壮士可是听明白了。” 刘旺点了点头,双眼中的目光是那么的清澈,没有一丝一毫被知识污染过的痕迹。 “刘壮士听懂了就好,我这便去将公输先生叫来,商议一番。” 刘旺打了个哈欠,一副无所吊谓的模样。 公输甲和老段现在属于是工头了,前者负责皇庄建筑,后者负责人员管理。 待两个人都来了后,加上旺仔,三人齐聚一堂。 段平开口道“公输先生,大人交代了一些事。” “段大人直言便是。” “第一件事呢…” 段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刘旺不耐烦的说道“灾民们,要吃好喝好,喝好吃好,一日三餐。” 公输甲点头表示明白,这一点不用段平交代,他也知道齐烨有多重视。 想了想,公输甲说道“莫说灾民,便是长工,短工,寻常都是自备饭食,就是在家中,一日不过两顿,为何要一日三餐。”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刘旺不乐意了“我家少爷的意思你还敢质疑不成,说是一日三餐就是一日三餐,你将中午那顿饭减半,留到晚上,不就三餐了吗。” 公输甲拱了拱手“他娘的高见哇。” 刘旺哈哈一笑,很是得意。 公输甲开始发散思维了“那若是将早上那顿,分成三份,不也是一日三餐吗。” 刘旺双眼一亮“先生大才啊!” 段平都无奈死了,觉得这俩狗东西绝对曲解齐烨的意思了。 不过老段没马上吭声,吃食的事他负责,正常一日三餐不减量就好,他知道齐烨不在乎这点钱,也不会亏待百姓。 懒得与这二人磨牙,段平说道“第二件事,叫双…双休。” 公输甲老脸一红,略显羞涩“和谁双修,都修吗?” “就是休息二日的意思,还有,还有个什么劳动节。” “原来是休沐歇息。”公输甲大失所望“劳动节是何意?” 段平也有点没懂“就是休五日的意思吧,应是如此。” 公输甲“这么久?” “本官也不是很懂。”段平苦笑道“大人说,是为了庆祝劳动人民取得每日工作四个时辰的节日,对了,那些灾民每日应上多久的工?” “之前恩公交代过,好像是四个时辰。” 刘旺突然插口说道“那叫百姓每日上工五个时辰,不就不用过这劳动节了吗。” 段平傻眼了“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相信我,没错。” 段平觉得不妥“可这是大人交代的事啊。” 刘旺抱着膀子“少爷说的是庆祝每日上工四个时辰,才过劳动节,那你们叫百姓每日上工五个时辰,不就和他们没关系了吗,和他们没关系,过哪门子劳动节。” 段平有点发懵“可大人宅心仁厚,如此交代了一番,怕是…” 刘旺满面不耐烦“那便这般,双休二日改为一日,连改五日,加起来,不就顶上劳动节的五日了吗。” 段平急了“这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啊,过节了,也双休了,怎地一样。” “双休双休,只休一日,叫什么双休。” “因要过劳动节啊。” “可劳动节五日。” 刘旺打了个哈欠“是五日啊,从双休里面扣。” 段平有点懵,好像他妈的直接完美闭环了,无可反驳。 刘旺看向公输甲“少爷说的就是这些事,好了,去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百姓吧。” 同样一脸懵逼的公输甲走了,段平直勾勾的望着刘旺,有些怀疑人生。 “看什么看,我家少爷宅心仁厚,怎地,你不爽。” 段平连忙拱手,无奈至极“没有没有,刘壮士误会了,大人的确是宅心仁厚,本官佩服。” “知道就好。” 其实和齐烨宅心不宅心仁厚没关系,他只是觉得很多事情理所应当罢了。 一个人,一日的工钱是一百多文,按照实际劳动力有所差别。 就算一人一百五十文一日,这都是往多了算,一个月才四贯五,四贯五乘以三千,才一万三千多贯,可实际上发放的呢,连一万都不到。 原因有二,一,灾民里面很多妇孺,哪怕不算妇女,也有很多孩子,无法上工,能上也不让上。 二,灾民是懂的感恩的,最高“工资档”是一日一百五十文,最低一百二十文。 百姓很霸道,不讲价,直接一人一百文,累到死,啥活都干,多退可以,少了不用补,百姓退钱,齐烨不用补钱,就一人一百文。 即便一人一日一百文,大部分百姓都觉得这钱拿的亏心。 不是齐烨高义,而是全靠同行衬托。 也就是说,公输甲最新修改的建筑方案,两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了。 哪怕退一万步来讲,工期延误了,或是扩大原本建筑规模,两个月时间,足够齐烨从其他地方讹钱了。 而此时的齐烨则是背着手漫步在山脚下,身后跟着又啃了半只兔子的阿卓。 灾民的事,齐烨已经不会过多去想了,比他预想中更好管理,百姓也更加的通情达理,现在,他想的是则是季渃嫣和他说的一番话。 似乎,天家父子,如今的天子,与未来的天子,这俩鸟人,好像都是真正的雄主,似有…有明君之相,自己,要不要也研究研究干点大事,不行不要人生长度了,光看宽度? 第146章 跃入泥潭 三日后,齐烨回京了,灾民的事全权交给段平与公输甲二人。 走的时候,段平眼眶红的和见到老婆勾引了自己小舅子似的。 要知道这几日不知多少朝廷官员过来嘘寒问暖,恨不得直接辞了官找点活干干,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个名声吗,很多时候,名声就是政绩。 再看齐烨,根本没有任何兴趣,直接甩手给段平全权负责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光凭着救灾“总指挥”这一件事,段平在退休之前百分之百能干到员外郎这个级别,无非就是看在哪个衙署了,保底员外郎。 回到京中的齐烨只休息了一天,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为了应对未来的明枪暗箭,跳了整整三次第四套广播体操,然后洗澡,补了一觉,睡到中午去京兆府上差了。 他决定了,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既然无法交好所有人,那就去得罪所有人吧。 正好,老混子张瑞山也刚到,按照惯例,一人叫三声世伯三声世侄儿,房门窗户全都关好,开始“密谋”了起来。 “既世侄儿回了京,今日还来了京兆府,应是下了决心。” “还差临门一脚。” 齐烨双目灼灼,望着张瑞山的双目“小侄儿知道世伯虽不是六部九寺的重臣,却绝对算的上是当今陛下的心腹,真正的心腹。” 张瑞山微微颔首,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天子,太子,二人必会有一人不得善…不是,就是有一人不…不…” 齐烨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瑞山抚须一笑,接口道“不得好死?” 齐烨“…” “不错,仁德天子传位,贤太子即位,新君,剑指天下世家,当年的贤太子,如今的暴戾新君。” 齐烨双眼放光“果然是这样!” “这件事,天下知晓其内情不过一掌之数,老夫是其中之一,你能窥得其中玄机…叫老夫猜猜。” 张天瑞乐呵呵的说道“前些日子在皇庄见了太子少师府的那鬼丫头,想必是她与你说的。” “您知道她?” “岂会不知,怎能不知,如何不知,此女其智如妖,女儿身不假,心计、谋略,不敢说举世无双,至少老夫还未见过比她聪慧之人,季渃嫣之心智,怕是快要比肩老夫了。” 齐烨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应该先夸季渃嫣,还是应该先埋汰老张。 提起季渃嫣,张瑞山笑吟吟的问道“对了,老夫猛然想起,你与这季大小姐当初有过婚约?” “嗯,是有这事。” “听老夫一句劝,你不配…额不是,老夫的意思是你配不上她…也不是,是…是你俩八字不合。” “大爷,咱说正事吧。”齐烨很是无奈“根据季渃嫣的分析,陛下可能不想让太子不得好…不得好好的继位了,应该是陛下准备自己举起屠刀。” “因要你这性子火爆的小子惩治京中纨绔子弟?” “嗯,季渃嫣是这么分析的。” “说的不错。” 张瑞山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陛下第一次提及时,说的是惩治勋贵之子,前些日子司空野那狗太监来了后,又说的是纨绔子弟,老夫那时便在想,这纨绔子弟可不止是包含了勋贵府邸,出城坐在马车中越是深想,越觉得陛下应是变了主意。” 要么说老张是三品大员呢,真要是没长脑子也不可能被宫中信任,推测后得出的结论与季渃嫣几乎一致。 齐烨没问为什么张瑞山当时没有将此中详情告诉自己。 问这话没意义,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定位,说句难听的,其实就是棋子,不是说他这世子,他这齐怀武之子是棋子,而是扮演的角色是棋子。 张瑞山同样是棋子,只不过是还没用到的棋子罢了,大家心照不宣。 “行吧,明白了。” 齐烨的双眼之中再无迷茫、失望之色,反而斗志昂扬“既然宫中交代了,小侄儿我自然全力以赴。” 张瑞山笑着点了点头,既不说赞成,也不说反对。 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棋子,棋子不是棋手,妄想成为棋手的棋子,妄想左右棋手的棋子,最终都会成为弃子。 而且老张也明白,虽然同为棋子,他和齐烨还有本质上的不同,齐烨可以选择不被摆布,乃至随时脱离棋局,无论何时都会全身而退。 核实过了,想通了,也想干了,齐烨再无犹豫之色。 “大人。” 这次齐烨叫的是“大人”,而非“世伯”。 “您告假半个月吧。” 齐烨情真意切“京兆府内,所有您的亲信,嫡系,都告假半个月吧,之后半个月,我在京兆府主事。” 张瑞山笑呵呵的“老夫若问你要如何做,你应会告知老夫,可老夫一定会阻拦于你,却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住,对吗。” 齐烨苦笑着点了点头“是。” “什么?” 张瑞山突然霍然而起,看向关闭严严实实的窗户,大吼道“你说什么,老夫义弟身亡了?” 齐烨“???” 张瑞山匆匆跑出了正堂,随即止步回头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说好啊,老夫突遭如此噩耗,如何是好,不成,不成不成,老夫与那义弟情同父子,哪有心思再署理政务,需告假些时日才是。” 说到这,张瑞山一边朝着外面走,一边也不知道冲着谁喊道“刘禾丰,去地牢里寻个死囚出来,老夫要与他义结金兰,再去买些黄纸、浊酒,对,再寻一条白绫,结实些的。” 齐烨竖起大拇指,怪不得说官不是好当的,瞅瞅人家老张,现结拜现杀现祭拜,主打的就是个高效率。 齐烨也站起了身,做事之前,他要解决一个谜团,一个巨大的谜团,萦绕在心头久久百撕不得骑姐的困惑。 只是在离开时,齐烨突然注意到书案上放着官印,京兆府府尹正三品的官印。 人在印在,印不离身,如此重要的东西,老张岂会忘记拿了呢。 齐烨微微一笑,官印揣在了怀里,随即带着守在门外的刘旺前往了地牢。 第147章 阶下囚 老混子张瑞山走了,官印留下了。 齐烨背着手来到了地牢之中,一边走一边嘀咕,抱刀司没有地牢吗,总是用京兆府的干什么。 贪墨官粮一案,涉案人员五人,从吴勘这小小署丞,到堂堂礼部郎中孙骏,现在都被关押在京兆府大牢,一个不少,全在牢房里撅着呢。 按照“时间顺序”,最先抓的是吴勘,然后是马岐山、张巡、李文魁,最后则是孙骏。 齐烨没怎么审过这些人,就是偶尔没事吃完饭消消食的时候下来揍几顿罢了,主要是阿卓与段平二人审问。 具体怎么审的,又审出了什么,齐烨都没怎么关注过,他比谁都清楚这些人罪不可恕,更比谁都清楚,有罪也好,无罪也罢,是生是死,只靠某些人或是某个人的一句话而已。 今天齐烨来监牢只是为了见孙骏,也只是为了找出一个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的答案。 孙骏的牢房在刚下去的位置,正对着楼梯口,阿卓特意交代的,让狱卒随时随地看着,怕这家伙出意外。 从礼部郎中变成阶下囚,再无翻身的可能,很多人接受不了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现实,疯了、癫了、寻短见了,阿卓见过太多太多。 孙骏的情绪倒是挺稳定,刚来没多久,没到蓬头垢面的程度,也没挨过任何毒打。 齐烨到的时候,这家伙竟然在牢房里读书,《诗经》,盘膝坐在草席上,牢房也是为数不多有窗户的单间。 都不用齐烨开口,只是微微皱眉,刘旺直接将一旁点头哈腰的狱卒踹倒,随即就是狂风骤雨一般的大脚丫子,直奔狱卒面门。 狱卒挨揍挨的不冤,要钱不要命的狗东西。 京兆府的地牢就是这样,这些狱卒总会见人下菜碟,有身份有地位的便会特殊照顾,或者收了钱采买些不应交给囚犯的东西。 这也就是齐烨,打了一顿让狱卒吃吃教训,换了其他脾气不好的人,见到狱卒敢照顾自己的仇人,不要了狱卒半条命都说不过去。 孙骏放下书,见到是齐烨,冷哼了一声。 齐烨微微一笑,不生气,正常,当初马岐山那些人初来乍到也是这样。 “别打了。” 齐烨头都不回说了一声,满面鲜血的倒霉催狱卒连忙跪倒在地不断磕头乞讨。 满京兆府的官吏谁不知道孙骏要搞齐烨,结果没搞明白,给他自己搞成阶下囚了。 一群官吏恨不得绕着地牢走,唯独这些贪便宜成习惯的狱卒,总是抱着侥幸心理,非但好吃好喝供着孙骏,还给他找来了书看。 至于孙骏为什么要地牢里看书,当然不是因好学,而是其他原因,可以理解为装b,可以理解为他无时无刻不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旁人他是读书人,是文臣,更可以理解为他并没有感觉到绝望,因为他在士林之中有名声,很大的名声。 许多成为阶下囚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自我幻想,自我暗示,然后去想很多很多的“理由”,用这些理由来解释自己所犯的罪,最后真的将自己骗过了,心里也就坦然了,接受了,甚至觉得自己能够重获自由。 这种人,齐烨见过,别说他见过了,狱卒也见过,地牢最里面关着好几个,除了当官的,还有勋贵。 看了看面无惧色的孙骏,齐烨嘿嘿一乐,刘旺也嘿嘿一乐。 齐烨又嘿嘿一乐,刘旺还是嘿嘿一乐。 俩人搁那乐,乐的孙骏有些毛骨悚然。 “孙大人,我有个问题请教,但是呢,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回答,所以,当当当…” 齐烨从刘旺手里接过一个像钳子似的工具,晃了晃。 “我家马夫以前给马拔牙用的,没见过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一语落下,刘旺一脚踹开牢房门,从怀里掏出了麻绳就将孙骏扑倒,三下五除二便将这家伙捆的和爱弓凉似的。 大惊失色的孙骏顿时化身蛄蛹者,大吼大叫。 “你要作甚,你胆敢,胆敢如此对本官,胆敢如此…” 旺仔嫌这家伙吵的烦,将裹腿拆下来堵在了这家伙的嘴里,为了防止用舌头顶出来,还用麻绳固定了一下。 刘旺回头伸出手,狞笑一声“少爷,小的炮制他。” “不是。”齐烨诚心请教道“你将他嘴给堵住了,那还怎么拔牙啊。” “也是。” 刘旺想了想“那就先拔指甲。” “宾果。” 齐烨打了个响指,将工具丢了过去“搞他!” “敢招惹我家少爷,老子今日就让你生死两难!” 看得出来,当年在军中担任先锋斥候的旺仔是行家,摁住了孙骏的手指后,快、准、狠,大拇指指甲被扒下来了。 蛄蛹者孙骏又变成了颤抖者。 剧痛险些令孙骏疼的晕死了过去,孙旺又对准了另一个指甲。 “狗官,你说是不说!” 孙骏疼归疼,表情丝毫不像是认怂,恨不得将旺仔生吞活剥。 “就知你不会说!” 第二个指甲也扒掉了,这次旺仔都懒得问了,看都不看,一个指甲接着一个指甲的拔,鲜血流了一地。 齐烨抱着膀子,心无波澜。 着名网文评论家君莫笑曾经说过,老娘不狠,地位不稳。 不说贪墨官粮这种“公案”与“皇差”,单单是第一次谋面的时候,这姓孙的就想搞自己,还好司空野带来了宫中的口谕,自己成了抱刀司亲卫。 这也就罢了,自己还没找对方呢,对方竟然在朝堂上想要让自己身败名裂。 本就是不死不休的私怨,不存在心软不心软的,在京中混,谁要是心软,坟头早就被开发商推平了建质量不过关的高速公路了。 眼看着孙骏的左手的五个指甲都被拔掉了,从颤抖者变成了出汗者。 齐烨冷笑道“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大…大人…” 狱卒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他嘴上堵着东西,也法招啊。” 齐烨满面尴尬,可不是吗,嘴被堵住了,当然没办法说话。 刘旺回头看了眼齐烨,想了想,感觉问题的关键应该不是嘴被堵上了,而是自家少爷进来后根本没提问。 不过旺仔也没当回事,想着先把右手的指甲全部拔掉再说,他有点强迫症。 第148章 不痛不痒的真相 孙骏到底还是“招”了,哪会不招呢,当了官后养尊处优,一个月消耗的热量都赶不上齐烨跳一套广播体操,哪受过罪,早在旺仔拔了他的第二根指甲时就想招了,因为那时他才感受到什么叫“痛苦”。 真正让他绝望的,还是阿卓,刚从宫中回来的阿卓。 阿卓没那闲心背天子的原话,言简意赅就一句,孙骏,你死定了,盘古也保不住你! 如果说旺仔的手段让孙骏的身体崩溃了,那么阿卓的这一句话,令孙骏的内心崩溃了。 双重崩溃下,心理防线彻底崩塌,齐烨苦苦思索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贪墨官粮一事,涉案官员最大的就是这个孙骏,礼部郎中,也可以说是包庇这群人的主要保护伞。 这段时间阿卓在查,齐烨在想,两个人都没搞明白,孙骏从中没有得到任何利益,为什么要充利益链中的一环? 现在答案有了。 “当初地方官粮监守自盗之事,朝廷已有耳闻,派本官前去查探…” 满手血肉模糊的孙骏回忆起了当年事,痛感渐渐变的麻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面孔,一张嫉恶如仇的面孔。 “与本官同行者,出自户部,名字,我已是忘记了…” “啪”的一声,一个大嘴巴子结结实实的抽在了孙骏的脸上。 齐烨冷笑道“是忘记了,还是因为那个敢于揭发丑闻的户部官员令你自行惭愧,这才导致你不想记起” 一个大嘴巴子,哪有拔指甲来的疼,孙骏似乎是真的麻木了,喃喃自语着,讲述起了当年的来龙去脉。 当初官粮的事险些暴雷,正是孙骏和另一名户部官员离京去查,刚到地方还没查呢,当地世家和官员就告诉他们了,就是贪了,咋地,你们能咋地,查什么查,大家一起分钱不香吗。 孙骏觉得不香,他不看重钱财,另一名同行户部官员直接急眼了,要回京告发当地州府与世家。 之后出的事情天下皆知,这群人“恰好”碰到“乱民”了,孙骏捡回一条狗命,另一人尸体都找不到了。 一个真正的清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其实孙骏当时也想硬气一把来着,回到京中后告发当地官府和当地世家豪族。 谁知眼看着快回京了,又被坐着太子少师府车马的游飞鸾给拦住了。 孙骏在调查当地贪墨官粮一事时,铁面无私,因为他不爱财。 可游飞鸾将他拦住后,孙骏“从”了,因为他不爱财,爱官儿! 更因为孙骏比谁都清楚,官大了,想要多少钱就能搞到多少钱,没有大大的官位保着,就是富可敌国又能如何,高位者一句话,就可将他所有家财全部夺走。 孙骏属于是半被忽悠,他可不是吴勘、李文魁或是张巡那种连朝堂都进不去的小官,见了游飞鸾时,他就怀疑太子少师府可能根本不知情。 毕竟太子少师季伯昌的招牌太硬了,孙骏宁可相信当今天子康止戈贪墨官粮,他也不愿相信季伯昌老大人会掺和到这种事中。 游飞鸾也不隐瞒了,直接告诉他,太子少师府虽然不知情,却早就被牵扯进去了。 因为这个鬼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打着太子少师府的招牌私下里拉拢了许多人。 孙骏想要告发,却又不能告发,因为正如游飞鸾所说,太子少师府已经被牵扯进去了。 试想一下一旦这些事曝光,太子少师府就会被议论纷纷,以季伯昌的性子就算不知情也无罪,还是会上书请辞,不再担任太子少师之职。 再深想一下,太子少师是什么人,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又是什么人,天子的儿子。 这就是说孙骏一旦告发,季伯昌请辞,太子会生气,记恨孙骏,因为可能会耽误他以“贤太子”的身份接位。 太子丢人了,宫中也跟着丢人,天子说不定也会记恨孙骏多管闲事。 一个闹不好,东宫,宫中,全都得罪了,然后还有以马岐山为首的一群人,岚山侯府交好的全是前朝勋贵,鬼知道这群人除了贪墨官粮外还干没干其他事。 也就是说孙骏当世面临两个选择,得罪太子少师府、东宫、宫中,以及前朝勋贵等。 另一个选择,直接加入,可以交好前朝勋贵以及好多参与到此事的人。 最主要的是,孙骏觉得即便东窗事发也可以抽身世外,只要他不拿钱,不获得任何利益,就算查到他身上也可以一推二五六,就说顾忌太子少师府的颜面就好了。 事实上他这么想也没错,就算是闹到了天子面前,没准天子还真的会体会他的用心良苦。 可惜他没料到两件事,第一件事,他并非因为贪墨官粮的事被拿下大狱的,而是要搞齐烨。 第二件事,他不想拿钱,不想脏了手,可游飞鸾岂会让他如意,都敢打着太子少师府的名义做这种事,他一个礼部郎中又算什么,许多事不用抬出太子少师府,抬出一个礼部侍郎就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阿卓和齐烨死活找不到孙骏铁证的缘故,只是充当保护伞,却没获得任何利益。 “齐烨,齐世子…” 断断续续讲述了当年情况的孙骏,癫狂一般的大笑着“救济灾民,彻查官粮,铁面无私的齐烨齐世子,你说,你来说说,倘若是你,当年是你被那游飞鸾拦住,你要如何自处,你又当如何抉择!” “少他妈和本世子来这套。” 齐烨冷笑道“你不会去宫中告知天子吗。” “告知天子,告知天子?” 孙骏满面鄙夷之色“本官上面有侍郎,有左右侍郎,有尚书,越了上官通禀要事,是大忌,官场大忌,仕途不保的官场大忌,就如你这抱刀司司卫,难道会越过统领去寻天子?” “自是不会!”阿卓哼了一声“齐烨若有吩咐,自会命本统领去告知宫中,他那德性哪会亲自跑腿受累。” 孙骏愣了一下,他有些分不清楚这俩玩意到底谁是统领了。 目光聚集在齐烨的身上,孙骏再次说道“司卫之事本官不知,可你还是京兆府的主事,亦有上官,难不成你遇了事,会越过上官暗自禀告府尹?” “那倒没有。”齐烨风轻云淡的从怀里拿出府尹官印“有什么事,府尹大人不问的,都将官印交给我,让我自己看着办。” 说完后,齐烨回头看向鼻青脸肿的狱卒“对了,我有上官吧?” “有,有有。” 狱卒陪着笑说道“正五品监事郎祝云台祝大人。” “我怎么没见过他呢,平常不在衙署吗?” “在啊,您没见过吗。”狱卒提醒道“就是每当您来京兆府后,马上骑着马去福味居给您买饭食得那位大人。” “他啊?”齐烨想起来了“那咋还穿个儒袍呢,怎么不穿官袍。” “见您之前特意脱了,怕您看他不顺眼。” 齐烨一脸懵逼“我为什么会看他不顺眼?” “就是…就是衙里都知道,您酷喜收拾比您品级高的,衙署里的大人一听说您来了,都将官袍换了,深怕被您惦记上。” 齐烨“…” 瘫在地上的孙骏不想说话了。 累了,毁灭吧,都是爹生娘养的,都当官,差距也太他娘的大了吧。 “行了,你也别装无辜了。” 找到答案的齐烨满面鄙夷之色“你没拿钱,只是因为你想要的比马岐山等人更多,比他们更有野心,如果我猜的不错,等太子登基后,等季伯昌老大人成为帝师后,你就会操作这件事,然后以此成为新君心腹,自此官运亨通,对吧。” “是…又如何。” 被看穿的孙骏双目无神的望着鲜血模糊的双手,脸上没有任何悔意,有的,只是一种无奈,一种即便回到过去依旧没有任何选择的无奈,与绝望。 这就是官场,不是所有人都是齐烨,大部分人,都是孙骏。 不说人品好坏,单说他们的选择,很多时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官身,保住性命,只有这一个选择,选择了这个唯一的选择后,渐渐地,就连唯一的选择都没有了。 事情搞明白了,齐烨有点小失望,他还以为有什么劲爆的内幕的,结果只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官场规矩”罢了。 “捉拿游飞鸾吧。” 齐烨看向阿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应该都是游飞鸾,抓了她,贪墨官粮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好,我这边去城外捉拿她。” 齐烨最后看了一眼孙骏,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孙骏没吭声,死人一般那么瘫在那里。 齐烨一行人出了地牢,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了脸上,鬼使神差的开了口。 “京中,朝廷,很多这样的人吗?” 阿卓没有吭声,沉默,便是回答。 第149章 纨绔子弟 齐烨终究还是不懂官场。 就如他所问的那句话,孙骏为什么不去告知宫中。 因为孙骏不想越级汇报,这是官场大忌,他承担不了这种后果。 试想一下,户部左右侍郎、尚书三人,如果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属官调查出了一件大事,不但没有告诉自己,反而直接去找天子了,那么自己还会重用这位属官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但不会重用,还会进行打压,这样的属官,不能留。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无法告知天子,为什么不去通知上官,通知左右侍郎,以及尚书? 这才是问题的本质,才是孙骏的肮脏之处! 因为他想妥协,想要通过为太子少师府遮掩而讨好东宫。 以己度人,他觉得如果告知了上官,那么上官无非做两件事,一,告知宫中,二,分一杯羹。 告知宫中的话,他孙骏跑前跑后,一点功劳没有,宫中只会和他的上官商议,这件事和他就彻底没了关系。 不告知宫中,分一杯羹成为保护伞,同样和他孙骏没关系了,将来交好太子少师府,讨好东宫的,则是他的上官。 孙骏无法确定上官们会怎么选,既然上官怎么选都会将踢他出局,不如赌一把直接加入! 即便找了那么多理由,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种事,还是有选择权的,不过是孙骏这种人没选择罢了,因是性格决定的,而非这件事没有选择。 阿卓离开了京兆府,亲自出城捉拿游飞鸾,进行最后收网。 齐烨则是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贪墨官粮到底还是没有被捅出来,哪怕罪魁祸首都下大狱了,可那些饿了肚子的百姓,算是有了公道吗? 答案,齐烨思索不出来,也不想去思索了,官场似乎总是这样,糊里糊涂的,下面的人为了上面的人而取舍,上面的人取舍好了牺牲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不想牺牲,最后百姓就没了公道,不了了之,甚至不知道该恨谁,连个临时工都没有。 “走吧。” 齐烨收拾好了心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换个口味,搞一搞京中纨绔去。” 刘旺笑着应了一声,他比较喜欢这种事,那些大人什么的,他一个不认识,但是京中纨绔可是知道不少,好多都得罪过自家少爷,现在可算能够公报私仇了。 “京中纨绔一般都在南北二市晃荡,青楼啊、酒楼之类的。” 齐烨一边往外走,一边挠着下巴“宫中光说找茬重惩,也没说通过什么由头,意思就是让我自由发挥呗。” 这是一个肯定句,也是齐烨喜欢干这件事的主要原因。 “先踩点。” 齐烨哈哈一笑“踩好了点,制定计划,对症下药,直达g…直达通痛点!” 说是这么说,齐烨也没个什么具体的计划,走一步看一步,钻进京兆府的“公用”马车后也没多带人,旺仔驾车,先行踩点。 马车一路缓驰,率先来到了北市,也就是百姓聚集之地。 南市倒是不少达官贵人,也有不少纨绔子弟,不过齐烨更喜欢来北市搞人。 纨绔子弟在南市搞人,烦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惹不到百姓。 北市不同,北市全是百姓,好多纨绔子弟到了人群密集的北市非但不下马,还疾驰飞奔,见到百姓闪躲后哈哈大笑着,既嚣张又欠揍。 马车刚到北市,齐烨掀开车帘顿时就见到了一个目标。 骑着马,就在牌坊下,旁边站俩穿着家丁服饰的狗腿子,来回的打量着大姑娘小媳妇,嘿嘿傻笑着。 “看吧,就说北市肯定有这种鸟人。” 齐烨推门下了马车,今天是踩点,就是过来看看“客流量”有多少,多的话就从北市开始,少的话还得去南市。 结果等齐烨和刘旺走过去后,傻眼了,熟人! “小舅…不是,季少爷?” 齐烨哭笑不得,骑在马上来回看姑娘还傻乐的正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 “齐烨?” 季元思似乎对齐烨没什么好感,皱眉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你又在这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 “我当然要管你干什…算了,别搁这水字数了。” 齐烨仰着头有些累“下来,和你说点事。” “作甚?” 季元思颇为紧张,不但对齐烨有些不喜,还有些惧怕。 马旁边倒是站着俩狗腿子,比他还怕,因为认识刘旺。 当初季元思带着一群傻鸟在幽王府外挨揍的时候,这俩狗腿子也在,当时那场面,可以称之为一生噩梦了,别说刘旺了,马夫、伙夫、王府婢女什么的,没事就去他们的噩梦里客串客串。 “下来吧你。” 齐烨一把给身子骨瘦弱的季元思拉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我警告你啊,别在北市惹事。” “与你何干。” 被拽下来的季元思挣脱开了齐烨,很是困惑“你不是在城外救灾呢吗。” “和你没关系。” 齐烨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要在北市乱晃,别一会再让别人拿你当野怪给清了。” “不走,本少爷在此处等友人。” “友人?” “不错。” 季元思哈哈一笑,拍了拍马头“与几家府邸的少爷约好了,斗马,三贯一次,谁能最先骑着马穿过北市,谁便能博个头彩。” “你马勒了个…” 一听这话,齐烨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你好歹也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三贯钱,就为了三贯钱干出这种事?” 季元思明显是误会了,更是自得,指向人群密集的北市。 “当然不止是为了三贯钱,和里面的一些百姓说好了,待那些蠢货御马而行时便将商货扔到地上,马儿飞奔过后再躺在地上说受了伤…” 季元思一挥拳头“讹他娘个八百十贯,到了那时候我和百姓们对半分。” 齐烨张大了嘴巴,着实没想到季元思还有这个头脑。 “险些忘了。”季元思双眼一亮“齐兄咱是自己人,正好你在京兆府当差,若是这群狗日的不认账,我就叫百姓报官去,你多判罚一些,到时分你一点。” 齐烨“…” 季元思满面讨好的神色,最近他很穷,因为上次被关押大牢的事给他姐的嫁妆都偷了,现在一文零花钱都没有,都给季渃嫣当利息了。 齐烨重新审视了一下季元思,目光莫名。 “你看我作甚。” 季元思下意识后退一步,本能的感觉到眼前这家伙似乎想要坑自己。 第150章 舅质 北市熙熙攘攘,齐烨笑的如沐春风。 望着齐烨笑吟吟的模样,季元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些日子,也就是季渃嫣离开京城之前,找到了季元思,警告这小子以后别招惹齐烨。 当时季元思还问过他老姐,为什么,季渃嫣对亲弟弟还是极为宠爱的,充满耐心的给了一个大逼兜子。 季元思懂了,大逼兜子已经代表了严重性。 齐烨笑意渐浓,搂住了季元思的肩膀。 “虽然你是我曾小舅子,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实在亲戚,对吧,现在呢,你曾姐夫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泥奏凯!” 季元思下意识推开齐烨,满面戒备之色“你想坑我,你想坑我对不对,你要坑我!” 齐烨啧啧称奇,观对方这个熊样不应该如此聪明才对,这怎么几日不见还长脑子了呢。 季元思不知道齐烨打的什么主意,当机立断。 “我爹叫我回家吃饭,告辞。” “确定要走是吧,行。” 齐烨也懒得装了“别后悔,到时候再让我给你关京兆府地牢里,那可不是花点钱就能离开了。” “你什么意思?” 齐烨抱着膀子“知道本姐夫是什么人吧。” “京中活畜生。” “我特么说官职!” “担任京兆府七品主事的京中活畜生。” “我揍你信不信!” 季元思一缩脖子“你到底是何意思,又没招惹你,为何还要关押本少爷。” “现在不抓你,不代表以后不抓你。” “那我绕着你走。” “晚了。”齐烨勾了勾手指“看在你老姐的面子上,我和你交个底儿吧,最近我又接了一个差事,来自宫中。” “皇命?” 季元思神情微动,下意识走了过来,很有兴趣“也是抓贪官污吏吗?” “抓京中纨绔子弟,那些飞鹰走马、欺辱百姓、嚣张跋扈,猪狗不如的纨绔子弟!” 季元思很是困惑“宫中为何要你自己捉自己?” 旺仔都听不下去了,撸起袖子看向齐烨,就等一声响指了。 齐烨忍住了,看在季元思他姐有两条大长腿的面子上生生忍住了。 “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齐烨冲着季元思身后的俩狗腿子,一人一脚“滚远点。” “好嘞。” 俩季府狗腿子满面堆笑,后撤五六丈。 “季大少爷,陛下交代了京兆府一个差事,秘密差事,秘密你懂吧,就是法不传六耳,你,我,旺仔,六个耳朵了。” 季元思傻乎乎的哦了一声。 “我和你说了之后呢,你想干,得干,不想干,还得干。” “那我不听了,告辞。” 齐烨再次搂住了季元思“京中纨绔嚣张跋扈陛下已经忍不了了所以命我京兆府寻个由头往死里搞这些世家子弟从而敲打背后世家和京中的达官贵人此事看似有京兆府出面实则有我全权负责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会以泄露宫中密令对你进行合理合法的关押。” 季元思张大了嘴巴“我不掺和,也要被抓?” “不错。” “你还讲理不讲理了?” “讲理的话,这活干不成。” “那你为何寻我?” “巧合。”齐烨耸了耸肩“我是过来踩点的,然后就看到了你。” “慢着。” 季元思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皱眉头“昨日家姐没来由的和我说,无事少出府,更莫要与其他世家子走的过近,难道…难道家姐也知晓此事。” “没错,你姐姐的确知道这件事,而且准备和我一起干。” “我姐与你合谋…”季元思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般“今日你我相遇,当真是巧合?” “真的,撒谎不是人。” “是吗。” 季元思眯起了眼睛,冷笑道“本少爷还以为,你是因知晓家姐的性子,这才将我拉到这趟浑水里,如同做个质子一般。” 齐烨愣了一下,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季元思。 “我就说嘛,同样的爹娘,智商不可能相差这么大。” 没错,在北市见到季元思,的确是巧合。 只不过见到季元思后,齐烨则是别有用心了。 季渃嫣太聪明了,聪明也就罢了,看似乖巧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疯癫的内心。 得罪许多许多许多出自世家豪族的纨绔子弟,这种事一个闹不好很容易出人命。 如果是齐烨自己干的话,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全身而退,至少可以掌握其中的“度”。 可一旦季渃嫣参与进来了,那么这个“度”就完全无法掌握了。 以季渃的行事风格,指不定要闹到多大了,最主要的是这鬼女人总是擅作主张。 那么如果让她所在乎的亲弟弟季元思参与进来了,自然会三思而后行,这对齐烨来说也无疑是一个保障。 说白了就是找个挡箭牌,你季渃嫣要是敢玩我齐烨,那么你弟弟也得倒霉,就算你不玩我齐烨,你也得收敛着性子不能再疯疯癫癫的,要是像之前似的不提前告知计划肆意妄为,出了事,季元思也跑不了。 好笑的是,齐烨不如季渃嫣那般聪明,却不傻,结果在齐烨眼里傻乎乎的季元思,同样也不是白痴,一句道破了天机。 可惜,季元思终究还是被齐烨拿捏的死死的。 “你不参与,可以,你也算是京中纨绔圈子里的名人了,没少得罪人吧,这样,我回去打听打听你都得罪过谁了,然后开始搞这些人,往死里搞,一边搞,一边没事带着礼品去太子少师府拜会,逢人便说我和你季元思亲如兄弟。” “你…” 季元思破口大骂“你个卑鄙小人!” 齐烨耸了耸肩“三个数,到底上不上贼船,三,一,好了,你走吧。” “我上!” 季元思认怂了,低吼道“我上,上了你的贼船还不行,不过…不过有一个要求。” “说!” “你这辈子都不能娶我姐!” 齐烨愣住了“为什么?” “好哇,就知你对家姐有觊觎之心,果然如此。” “不是,我没觊觎之心,只是好奇为什么你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 “当真没有觊觎之心?” “没有。”齐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完全没有。” “你拍着良心说。” 齐烨拍了拍腹部“没有。” “那就好。”季元思松了口气“应是我多心了,只是家姐在府中没事总是聊起你,这么多年来,还未见过家姐对谁如此上心。” “是吗?” 齐烨露出了痴汉一般的笑容,哈哈一笑,再次搂住了季元思“带钱了吧,走,小舅子,咱哥俩喝点去,正好聊聊整人大计,我做东。” 季元思斜着眼睛“你做东,为何问我带没带钱财?” 第151章 对症下药 味全居,北市一家还算不错的酒楼,虽不如南市高档,平日招待的也是外地来往的商贾,还算幽静。 要了三楼雅座,周围无人,齐烨、旺仔、季元思坐下后,俩倒霉催季府家丁站在旁边干瞪眼。 季元思和俩家丁倒是没觉得旺仔坐下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季府的家丁叫家丁,人家刘旺的身份是幽王府护卫统领,虽然穿的和个家丁,气质和个悍匪似的。 随意叫了几个菜,一壶浊酒,齐烨和春风和煦一般的笑容下,并没有隐藏任何獠牙。 他是真心请教。 人分三六九等,台分真空拖鞋,京中的纨绔圈子也是如此。 齐烨曾经也算是京中纨绔,不过他接触的圈子比较低端,像马存仁那种总在北市晃悠的,以及一些出入赌档、花船、青楼的纨绔子弟,上不来台面。 这些纨绔子弟也出自高门大院,只不过档次不够高,真正的世家子不屑玩这些。 飞鹰走马、挥霍无度、整日惹是生非,专挑百姓欺负,那是齐烨这种圈子里的low逼才干的事。 就说国朝排名靠前的真正世家喻家,也就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背后的喻家,那才是真正的世家子。 喻家子弟家风极严,家族子弟又极为低调,从来不会出什么欺辱百姓、出入青楼、花船争风吃醋等掉价的事。 实际上说喻家的年青一代是纨绔子弟有些不恰当,因为能居住在京中的喻家年青一代都是被寄予厚望的,平常除了读书就是“社交”,与地位相同的人不断增进关系,为将来入仕打好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种圈子,齐烨一直没触碰到,他不想去触碰,人家也不会接纳他。 然而天子所说的打击纨绔子弟,并非是指马存仁这种上不来台面的狗东西,而是真正的世家子。 这些世家子呢,齐烨不是很了解,可季元思了解,因为这小子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很多世家子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相比之下,小舅子更加了解这些人。 “季少爷。” 齐烨给满面戒备之色的季元思倒了杯酒,真心请教“大致情况你也了解了,陛下想让我搞的人,并不是寻常的普通人,甚至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而是真正的世家子,这些人的习性、出入场所、社交圈子,我几乎是一概不知的。” “你不知就对了,真正的世家子懒得理你。” 齐烨不怒反笑“所以我才问你。” “我也不甚了解,爹爹和家姐三番五次的告诫,我季府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莫要与这些人过多牵扯。” “不甚了解,是不太了解,还是完全不了解?” “这…” 季元思思考了半晌,突然问道“我帮你,那我有何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当官。” “当官?” “不错,当官。”季元思搓了搓手“爹爹与家姐虽说要我多读书,可却不许我科考,更不会举荐我为官,所以本少爷想当官。” 齐烨哭笑不得“季大人和你姐姐不让你当官,必然他们的考虑,如果你认为你比你爹和你姐聪明,那么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你认为你没有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你的两个人聪明,那么最好听他们的话。” 季元思挠了挠额头,似乎试图理解这句话,沉默了半晌,也不知是想没想明白。 “可我还是想当官。” 齐烨有口无心的问道“当官干什么》” “叫这天下再无灾民。” 齐烨微微一愣“再无灾民。” “是啊,当年…当年我季家险些破门灭家,为逃官府追捕,家姐只能带着我冒充成了灾民,那些时日…” 季元思低下了头,喃喃道“总之,本少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这世上再无灾民,人会死,会横死、会老死、会病死、会无疾而终,无论怎么死,我都觉着…都觉着不应活活饿死,这死法,太痛苦了,肚子里仿佛有一团火,蚀骨灼心的火。” 齐烨平静的望着季元思,足足许久“你想帮助灾民?” “是。” “帮我干这件事,事成之后,你去皇庄帮我管理灾民,他们会上工,会吃喝,会歇息,足三千多人,这是一件很繁琐很操心的工作,我无法让你为官,却可以让你对灾民百姓们尽一份力,如何。” “真的吗?” 季元思大喜过望“倘若真是让我为那些可怜百姓尽些绵薄之力,那么此事我便应了,告知你该如何惩治京中纨绔。” 齐烨伸出手“一言为定。” “这是何意?” “握手。”齐烨微微一笑“我们幽王府的一种礼节,代表诚信,代表信誉,也可以代表礼貌,更多的时候,代表一个男人所做出的承诺。” “倒是新奇,有趣的很。” 季元思也伸出了手。 齐烨“右手。” “好。” 就这样,二人握了握手,齐烨眉宇间带着些许的笑容,果然还是一家人,总归是有着某些相似之处的,当年流落成为灾民躲避追兵,不止影响了季渃嫣的一生,对季元思同样如此。 “现在该聊正事了。” 齐烨敬了一杯季元思,放下酒杯“京中真正的世家子,有什么共同性?” 这也是为什么季渃嫣欣赏齐烨的原因,嬉皮笑脸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还算细腻的内心。 从始至终,天子交代司空野,让京兆府和齐烨惩治京中纨绔子弟。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转告齐烨,原话也是“纨绔子弟”。 当季渃嫣将里面的弯弯绕全部分析出来后,所谓的“纨绔子弟”,其实就是世家子,世家年青一代,暂时没有功名,将来准备入朝为官的世家子,每个人说的都是纨绔子弟,而非世家子。 事实上这些人也根本不是纨绔子弟,只是想要敲打他们,需要将他们变成“纨绔子弟”。 “多在国子监求学,多为国子监监生。” 季元思是门儿清,也不隐瞒“鲜少出入青楼、赌档等地,即便游玩,也是驾马出城,踏青、赏花、奔驰、打猎。” “国子监…” 齐烨敲了敲桌面,微微颔首“和我说说这驾马出城的事吧。” 第152章 从马下手 论语有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主播有言,欲钓榜一哥必先擦其边。 想要搞一个人,必须了解一个人,想要搞某一个群体,那么就先要了解这个圈子。 齐烨虚心请教着,季元思也毫无保留的讲解着世家子圈子里的内幕。 三代为门,五代为阀,十代成世家,实际上真正的世家可能传了十几代,几十代,也因此流传着百年皇朝千年世家这句话。 想要维持一个家族的传承,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个是家风,一个是人才,这也是保证世家延续最重要的因素。 不同的高门大阀,家风其实都大同小异,家族利益为先、家族至上,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是,忠心是要给家族的,首先就是保证对家族的忠心,其次才是培养眼界、格局、理念以及人格塑造。 除了家风,就是人才培养。 世家枝繁叶茂,内部也分某种“阶级”,嫡出、庶出,以及核心子弟和旁支子弟。 不同阶级的子弟也担任着不同的角色,旁支子弟如果优秀,可以成为家族中的核心子弟,担任要务。 而庶出子弟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成为“辅佐者”,辅佐嫡出。 也有例外,并且不少,自幼就表现出某种特质与天赋的庶出子弟,也会在家族中担任某一领域的领导者,甚至权力高过嫡出子弟,还是那句话,能力第二,忠心才是第一。 这个分水岭是在启蒙之后,也就是八岁,最普遍的就是“读书”方面的领悟能力,如果八岁能够熟读四书五经,那么代表是当官的料,家族会进行重点培养,一直到十六岁,参加科考。 一旦在科考中名列前茅,家族就会投入大量资源进行深度培养,这种培养就包括人脉关系了。 天下世家何其多也,真正的世家并非都居住在京中,但是家族中想要培养当官的,那么一定会送到京中。 就是这些在国子监就读以及常年居住的世家子,才是天子眼中真正的“纨绔”,也就是齐烨要收拾的人。 这些人有一个显着的特点,那就是低调,极为低调,为了走上仕途,哪怕只是雏鸟也极为爱惜自己的羽毛。 要知道一旦通过了科举,吏部授官之前还有一种“背景审核”机制,就是了解这个人的人品与过往。 名义上来讲,如果这个人名声败坏,那么是无法担任官员的。 相反,如果这个人年纪轻轻在士林之中就小有薄名,那么就很有可能进入礼部这种实权部门。 因此这些人不会在京中招惹是非,家族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读书,除了读书外,则是扩展人脉。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家族子弟在科考之前或是科考之间在京中惹是生非,最先处罚他们的就是家族。 低调、隐忍、有学识,加上常年接受的精英教育,想要从这些人身上找毛病,很难,哪怕拿着放大镜也未必会挑到错处。 对此,季元思也没有任何好的建议,除了几个有数真正受宠却躺平摆烂世家子外,他真的没听说过谁如同齐烨这般整日招摇过市惹是生非。 当然,不算那些没什么底蕴的府邸以及勋贵后辈。 不过要说这些世家子真的如同苦行僧一般,那也不见得,毕竟都是少年人,岂会每日如同机器一样除了吃饭睡觉读书外什么都不干。 干,只不过干的事并不触犯律法。 比如赛马,京中的文臣很少骑马,出行多是乘轿,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骑马。 就说这些世家子吧,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不敢说样样精通,至少礼、乐、御、书四大类是极为熟悉的。 在这个圈子里就有一种并不公开的公开活动,那就是赛马,在城外赛马。 赛马又分为两大类,一个是骑马赛马,另一个则是驾车赛马。 既然是“赛”,就有彩头,这就涉及到“赌”了。 当然,康朝赌博并不犯法,但是无论是“赛”还是“赌”,对一群少年人都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季元思能够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些,至少目前只想到了这些,他只是了解,并不是这些圈子中的“固定一员”,毕竟他爹和他姐不让他过多接触这些人。 齐烨耐心的听着,听过之后并没有感到任何失望,如果世家子真的这么容易被抓到小辫子的话,那也不配叫世家子了。 轻轻敲打着桌面,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齐烨陷入了沉思。 足足快到日落时,季元思哈欠连连,齐烨露出了笑容,拱了拱手“多谢小舅…多谢季少爷指点迷津,懂了。” 说完后,齐烨起身带着刘旺就离开了。 季元思不由叫道“齐兄…” 齐烨加快脚步,下了楼梯直接跑了。 一脑袋问号的季元思很懵逼,啥玩意啊这就懂了,你倒是说一声你想怎么干啊,本少爷又该如何助你,还有去皇庄的事,啥时候去啊,屁都不放一个这就走了? 齐烨当然要走,他怕季元思叫他付账。 跑似的离开了北市,齐烨回头张望了一会,见到没人追上来,微微一笑。 “有法子了。” 一边朝前走,齐烨一边说道“世家子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不愿意惹事。” 刘旺也不知是听没听懂,哦了一声。 齐烨自顾自的说道“不愿意惹事,是因为低调,低调,是因为隐忍,隐忍,是因为爱惜羽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人无信而不立,不立…不立…” 刘旺“不立就是软。” 齐烨“…” 刘旺“这得找郎中。” “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世家子比任何人都要遵纪守法,更重视诺言和名声,从这两方面下手就好,明白了吗。” 刘旺不明白,但是不妨碍他点头表示明白,因为他毫无兴趣。 齐烨没有王府,而是去了京兆府,“借”了马车后出城了,他要去找老段。 太阳落山了,马车也出了京城,一路来到了皇庄。 三日之期已过,百姓们开始上工了,忙活的热火朝天,哪里都是人,哪里都是工料,哪里都是吆喝声。 齐烨下了马车后第一件事就给老段和公输云一顿喷,说好的一天八小时也就是四个时辰工作制,这都几点了,怎么干到这么晚。 委屈老段和公输云齐齐看向刘旺,欲言又止。 旺仔骂道“看老子作甚,与老子有何关系!” 老段不乐意了“之前不是你说大人的意思是…” “我说,我说个屁!”刘旺斜着眼睛继续骂“我他娘的一个狗腿子懂个屁,真是新鲜,头一次听说堂堂国朝七品官员听一个狗腿子的。” 第153章 老妪 齐烨重申了一下八小时工作制的事。 老段和公输云见到刘旺甩锅甩的如此彻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要说刘旺甩锅,也不是,八小时工作制太过“骇人听闻”,京中百姓上长工、短工,根本不是以时间来算的,而是按照早上城门开了就干,晚上城门快关了才歇。 后世八小时工作制都没有彻底落实,更别说古代了。 还八小时,在古代翻一倍十六个小时都屡见不鲜,没办法,“人口红利”嘛,你不干,有的是帕鲁干。 强调了一下工作时间,又简单了解一下百姓的情况,齐烨给老段叫到了建议工棚中,终于干了一件他当官第一天就应该干的事了,那就是了解衙署情况,也就是京兆府职责、权利、架构等问题。 这期间阿卓也进来听了一会,没什么兴趣,又离开了,等着吃晚饭。 最近阿卓没有跟着齐烨在京中折腾。 王府伙食时好时坏,还不定点,不如皇庄这边,虽然没王府做的精细菜肴多,不过主打的是管够管饱,阿卓主要是看重这点,再一个是无论吃的再多都不用遭白眼。 除此之外阿卓没事总去寻一些岁数不大的小灾民,鬼鬼祟祟的,也没人知道干什么。 工棚里齐烨和老段聊了两个多时辰,聊到了后半夜。 忙活了一天的老段睡了,齐烨则是又开始写写画画了,直到天亮才睡下。 睡了没一会,外面忙忙碌碌的声音将齐烨吵醒,醒来后也顾不得吃饭,进了马车回城了。 一路回到京兆府,齐烨将所有当值的差役、衙役全部叫到了一起,连说带比划,一群人面面相觑。 “都特么听懂没,本官说了半天,互相看鸡毛呢!” 见到齐烨开骂,一群差役、衙役连忙点头说听懂了听懂了。 听懂了,就开始去办事了,各自寻找文吏书写公式,齐烨则是回王府补觉去了。 结果刚进王府,管家老孙迎了上来。 “少爷,卓统领那狗日的呢。” “在皇庄呢,怎么了。” “那人就一直关咱王府?”老管家满面愁容“抱刀司没牢房不成,没牢房关京兆府也成啊,关咱们王府算什么事。” 齐烨一头雾水“谁关咱王府了?” “就是那太子少师的姘头,叫有飞卵还是什么。” “游飞鸾?!” 齐烨一拍额头,这才想起之前阿卓说去城外抓游飞鸾,自己刚才见到这家伙都忘记问了。 “人在哪?” “柴房,虎子看着呢。”老孙一把拉住了齐烨“那老娘们可不简单,少爷得多加小心。” “什么意思?” “不知该如何说,总之不是善男信女。” “好,我看一眼去。” 齐烨也对这位将数位官员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老娘们很是好奇,带着刘旺一路来到了柴房外。 虎子正在门口打瞌睡,见了齐烨后也是满面苦涩“少爷,你让孙叔换个人成不,小的不想守着了,这老娘们破嘴闲不住,吓死个人。” 齐烨没多问,挥了挥手让虎子离开了。 门栓在外面,刚打的,抬开后就能开门。 柴房已经被清空了,别看地方小,桌、床、凳一应俱全,窗户下正坐着一个老妪,满头华发。 老妪正是游飞鸾,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淡然一笑。 齐烨神情微变,暗赞了一声果然好气质。 年纪都六十上下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不宜用美丑来形容了,老态是有,却无寻常百姓那种劳累的老态,而是岁月的自然痕迹。 毕竟是前朝妃子,底子肯定是有,保养的也好,白发红颜,用行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禁断六十路熟女。 宽大的衣衫虽不华美,却将端庄气质衬托的一览无余。 齐烨微微拱手“学生齐烨,幽王府世子,前朝王妃游飞鸾游娘娘,久闻大名。” 游飞鸾微微一笑,身处陋室,又是被看押,却丝毫看不出像是个阶下囚。 “殿下大名,老身久闻。” 游飞鸾缓缓站起身,微微施了一礼,尽显雍容华贵之态。 正值青春年华,艳名远播,与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季伯昌私定终身。 天不遂人愿,又被前朝晋王一眼看中,带回王府做妃。 皂滑弄人,当年权倾朝野的晋王尸骨无存,反倒是被她“抛弃”了的青梅竹马成了太子少师京中士林领袖,身份贵不可攀。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游飞鸾的出身,还是阅历,那都是吃过见过的,齐烨不敢小觑。 齐烨重申了一下八小时工作制的事。 老段和公输云见到刘旺甩锅甩的如此彻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要说刘旺甩锅,也不是,八小时工作制太过“骇人听闻”,京中百姓上长工、短工,根本不是以时间来算的,而是按照早上城门开了就干,晚上城门快关了才歇。 后世八小时工作制都没有彻底落实,更别说古代了。 还八小时,在古代翻一倍十六个小时都屡见不鲜,没办法,“人口红利”嘛,你不干,有的是帕鲁干。 强调了一下工作时间,又简单了解一下百姓的情况,齐烨给老段叫到了建议工棚中,终于干了一件他当官第一天就应该干的事了,那就是了解衙署情况,也就是京兆府职责、权利、架构等问题。 这期间阿卓也进来听了一会,没什么兴趣,又离开了,等着吃晚饭。 最近阿卓没有跟着齐烨在京中折腾。 王府伙食时好时坏,还不定点,不如皇庄这边,虽然没王府做的精细菜肴多,不过主打的是管够管饱,阿卓主要是看重这点,再一个是无论吃的再多都不用遭白眼。 除此之外阿卓没事总去寻一些岁数不大的小灾民,鬼鬼祟祟的,也没人知道干什么。 工棚里齐烨和老段聊了两个多时辰,聊到了后半夜。 忙活了一天的老段睡了,齐烨则是又开始写写画画了,直到天亮才睡下。 睡了没一会,外面忙忙碌碌的声音将齐烨吵醒,醒来后也顾不得吃饭,进了马车回城了。 一路回到京兆府,齐烨将所有当值的差役、衙役全部叫到了一起,连说带比划,一群人面面相觑。 “都特么听懂没,本官说了半天,互相看鸡毛呢!” 见到齐烨开骂,一群差役、衙役连忙点头说听懂了听懂了。 听懂了,就开始去办事了,各自寻找文吏书写公式,齐烨则是回王府补觉去了。 结果刚进王府,管家老孙迎了上来。 “少爷,卓统领那狗日的呢。” “在皇庄呢,怎么了。” “那人就一直关咱王府?”老管家满面愁容“抱刀司没牢房不成,没牢房关京兆府也成啊,关咱们王府算什么事。” 齐烨一头雾水“谁关咱王府了?” 第154章 爷仨 任何时代都不缺少野心之人,游飞鸾或许是,或许不是。 对此,齐烨没有任何兴趣,他已经猜到了游飞鸾口中这所谓“保命倚仗”是个什么东西了。 阿卓回来的时候,齐烨已经开始睡大觉了。 询问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后,阿卓将游飞鸾带走了,至于带去哪里,没说。 与此同时,季府之中,老季家全族齐聚一堂,也就是季伯昌、季渃嫣、季元思仨人。 “爹,阿姐,真的只是如此,只是询问了这些事,问了京中世家子的习性后便匆匆走了。” 季元思站在中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一身儒袍的季伯昌坐在主位,也没什么喜怒,看向了季渃嫣。 “这便是你前些时日与为父所说之事,宫中要对那些高门大阀动刀子,齐烨便是持刀之人?” “暂且算不上大动干戈,不过是试探一番罢了。” 季渃嫣给老爹添了杯茶“就算大动干戈也是好事,怎地也要比太子继位后大举屠刀强上些许,若不然到了那时您这太子少师,您这帝师免不了受攻讦。” “这是什么话!” 季伯昌满面正色“世家之祸,尤过天灾,若是本朝不割了这顽疾也就罢了,倘若新朝新君有此大志,为父自当鼎力相助。” “您这么大岁数了倒是活够本了。”季元思嘟囔道“我和我姐怎么办。” 季渃嫣先是微微点头表示附和,紧接着狠狠瞪了一眼季元思。 “不提此事了。” 老头没好气的说道“陛下如何安排自有其用意,观望便是,只是此事…” 目光落在了季渃嫣的脸上,季伯昌叹了口气“嫣儿当真要助齐烨一臂之力?” “嗯嗯嗯。” 季渃嫣笑颜如花,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他傻乎乎的,怕他吃亏。” “嫣儿如今为何对他如此上心,莫不是…” 季伯昌哈哈一笑“看吧看吧,为父早就说过,齐大将军之子岂会当真是那般不堪模样,定是藏拙,定是藏拙,如何,如何如何。” 季渃嫣笑容不变,没有出言反驳,心里怎么想的,无人知道。 倒是季元思面露沉思的表情,藏拙也不能…藏成这么他娘的拙吧,去京兆府当官之前这家伙的名声都烂大街了,提起来就没有人不骂的。 其实在此之前季伯昌心里也打个问号,别看他嘴上总是说齐烨是装的,心里也嘀咕,这装的也太像了,真畜生都没他畜生。 要知道太子少师府和其他府邸可不能,像其他府邸,为了联姻、利益交换,闺女就和货物似的,只要利益够,按斤往出卖都行。 太子少师府不同,季伯昌不在乎所谓的人脉关系,更不看重钱财,对权利也没什么念想,之所以执意要将宝贝闺女许配给齐烨,原因有二。 首先第一个原因,报恩,当年如果不是齐怀武,季渃嫣和季元思姐弟俩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二个原因,后路,唯一的后路。 季伯昌同样知道康家父子二人要对天下世家下手,时间早晚罢了,看情况应该是未来的二代目皇帝康骁出手。 季伯昌是太子少师,将来康骁当了新君,他就是帝师。 那么一旦康骁开始“不当人”,很多朝臣和天下世家对新君不满,最开始搞的人之中绝对有他季伯昌。 季伯昌不怕死,可他得为俩孩子着想。 真到了那时候,康骁如果掌握不好“度”的话,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保他季家人了,所以老季认为只有齐怀武才具备这个能力,让季渃嫣和季元思全身而退。 这件事最早还是季渃嫣提的,而非季伯昌,所以这里面根本不存在老爹“逼婚”的狗血桥段。 “爹。” 默不作声的季元思突然开了口“还有一事,孩儿想知会您一声。” 季伯昌闻言眉头一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为父即将歇息了,若是你要惹为父生气,怕是今夜都睡不舒坦,除非狠狠打你一顿,你要说,便说吧。” 季元思张了张嘴,那自己说还是不说? “那明日…孩儿再说?” “好哇,就知你这畜生要惹老夫生气,去棍来,老夫先打你一顿再说。” 季元思傻眼了,他怀疑老爹就是想找个理由揍自己,然后自己正好撞枪口上了。 想到索性都要挨揍,季元思一咬牙“孩儿想要城南皇庄帮着齐烨他们救济灾民。” “这事啊。”季伯昌撸起了袖子,淡淡说道“那就揍两顿吧,今日一顿,明日一顿,明日也能睡个好觉。” “为何要打两顿?” “混账东西,你以为为父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博取些名声,将来等老夫驾鹤西游你好入朝为官,是也不是!” “不,不是不是。” 季元思连连摆手“爹您误会了,孩儿已是绝了这个心思了,至少,至少比…比您和阿姐聪慧之前,孩儿断然不会在想着入朝为官了。” 季伯昌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烨说的,齐烨说如果孩儿觉着不如您和阿姐聪明,那就听您和阿姐的话,如果孩儿觉着比您和阿姐聪明,那就无需听您的话,大抵,大抵的意思便是天下间谁都会害孩儿,只有您和阿姐不会害孩儿,你们聪明,比我聪明,所以我要听话。” “哦?” 季伯昌神情微动,不由看向季渃嫣。 “想不到那蠢蠢的家伙还能说出这番话,倒是有趣。” 季渃嫣站起身,照着季元思的额头轻轻敲了敲“齐烨说的不错,可谓金玉良言,阿姐和爹爹比你聪明了千倍万倍,哪里会害你。” “倘若有朝一日我觉着比阿姐聪明呢?” “那一定是自作聪明。” “那…”季元思不死心“那我这辈子都不会比你聪明了?” “话不能这么说。” 季伯昌笑着安慰道“哪能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都不及嫣儿一二。” 季元思“…” 季伯昌颇为欣慰“想不到齐烨这孩子竟还懂得教…” 话说到一半,管家走了进来,满面苦涩。 “老爷,宫中又来人了,皇太孙殿下又闹上了,太子殿下又要您入宫去哄。” 一连用了三个“又”字,季伯昌长叹一声“老夫这是造了什么孽,怎地就担了这个差事,皇太孙小小年纪,看着乖顺,谁能想如此…如此…罢了,老夫这就入宫。” 第155章 马照 京兆府外有张贴栏,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告示。 京兆府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实权部门,所发布的公告大多都是屁大点的小事,至少和权贵、世家没什么关系。 可百姓呢,十个里面十一个都不认识字,看不懂。 能看懂的,和他们没关系。 和他们有关系的,看不懂。 挺操蛋个事,和百姓息息相关的,百姓不懂,等懂了的时候,肯定会倒霉。 问题来了,为什么倒霉之前他们不去搞懂? 答案简单,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不懂,你若懂了,还怎么倒霉,要是就是不让你懂。 所以大多数的时候这京兆府的告示,可以说是太监买冈本,没吊用。 结果这告示非但张贴了,还一天三张,最令几个差役无语的是,只张贴在了京兆府外的告示栏,而不是贴满大街小巷。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京兆府的一些官吏知道这是齐烨指使的,许多人认为齐烨是白折腾,没人看。 齐烨却是暗自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东西就好像一些条文律令一样,都知道有,都不懂,自己有最终解释权,就这最终解释权都可以将你拿捏的死死的了。 还是那句话,没人在乎,没人关注。 喻斌,十八岁的好小伙,出自国朝真正的大世家喻家,更是当朝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之子。 喻家人才辈出,喻斌算是喻家第四代也就是最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除了有个手握实权的老爹外,自己也争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歌才艺洋洋不落,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会冰会…能文能武,六边形小战士。 就读国子监,就等着年底参加科考一鸣惊人,其文采更是在士林中颇有名声,很多人都觉得以喻斌的能力名列三甲不过是反掌观纹一般简单。 更难得是还有个好样貌,继承了老爹的儒雅容貌,虽说不是那种膀大腰圆的身形,也不瘦弱,极为符合当代人们对文臣的审美观。 一大早,喻斌照常站在喻府门口,与一群管家、管事恭送喻文州离府上朝。 喻家家风严格,行走坐卧更为讲究,老爷喻文州也是如此,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床榻上,妾室带着两个婢女为其换衣洁面,然后起身尿尿,尿完了之后才能吃饭,步骤一点都不能出错,吃过饭,再仔仔细细的洗一遍手。 折腾了一遍,换上官袍的喻文州在随从的陪同下来到了影壁处。 扭头望向一身儒袍和自己年轻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大儿,喻文州露出了笑容。 “斌儿今日可是要出府?” 喻斌恭声回道“是,孩儿今日与友人约于城北。” “又是赛马。” 喻文州点了点头“好,莫要孟浪,去年年关时李府家的小少爷失马摔断了腿,斌儿也要小心。” “斌儿谨记。” 喻文州极为欣慰,要说他对自己的好大儿就俩字,他娘的省心,从小到大,主打的就是个省心,没打过,没骂过,太省心了。 想叫好大儿读书,还没等开口呢,人家已经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了。 想让国子监的先生们好好培养好大儿,结果国子监的先生们已经对喻斌赞不绝口了。 想让这孩子在士林中多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人家在圈子里已经是孩子王了。 喻文州几乎都没怎么管过喻斌,没招,就是省心,太省心了。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那就是自家好大儿太过内敛,内敛的仿佛得了脑梗死面瘫似的,几乎没怎么笑过,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老成,太过老成,还记得三四岁的时候,在还夹不住尿的年纪,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 “莫要怪为父多言,知你知晓轻重可为父还是要说,昨日陛下与为父提及,宫中听闻过你的才名,便想着要你入宫做皇太孙殿下的陪读,虽说爹不看重此事,对你来说却也是难得机遇,入宫伴读前,莫要太过于抛头露面。” “孩儿谨记。”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喻斌,脸上并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 要知道入宫伴读可是其他府邸梦寐以求的机会,皇太孙皇太孙,不出意外就是下下一代的天子,现在就有机会交好,可谓是极大的良机。 “你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老爹拍了拍好大儿的肩膀,随即迈步出府进入了轿中,上朝去了。 喻斌一路送到门口,目送老爹的轿子消失在了转角之处后,微微伸手,下人将马鞭接了过去,管事则是将良驹牵到一旁。 “午时前归来。” 淡淡的说了一句,喻斌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非但有着好骑术,连随从也不带。 管家管事们倒是不担心,习惯了,也知晓自家少爷和寻常世家子不同,善武艺,寻常人等近不得身。 上了马的喻斌并不疾驰,不少达官贵人的轿子、马车前往宫中。 目的地是城北,经京兆府,喻斌知晓这时候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入城了,依旧放缓马速。。 直到快到北市时,喻斌更是难得的下了马,唯恐惊扰了百姓。 不说别的,单说到了北市就下马这种行为,满京中的世家子能如此做的,屈指可数。 谁知还没等进入北市,俩京兆府的差役拦了过来。 “这位公子,叨扰一番。” 俩差役岁数都挺大,四十多,属于是老油条了,一高一矮。 “这位公子留步,敢问…敢问…” 处处陪着小心的矮差役满面堆笑,不说喻斌的气质,单单是腰间挂着的玉佩一望就知价值不菲,马又是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哪能是寻常府邸家的少爷。 喻斌依旧面无表情“不知二位官爷为何拦住学生。” 俩差役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对望了一眼,想到一早离开时齐烨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有下了“指标”、“扣工资”之类的事,索性心一横。 “敢问这位公子,可有马照。” 喻斌不明所以“马照是何物?” “就是…就是…” 矮差役回想了一下“为…为提高,提高…” 高差役“提高交通安全意识。” 矮差役“对对,提高交通安全意识,考取马照过程中,必,必…” 高差役“必须学习交通规则。” “对对,必须学习交通规则与标志,以及安全御马技巧,从而有助…” 见到这家伙磕磕巴巴的,一旁的高差役一口气说完“从而有助于交通安全意识,减少事故发生。” 喻斌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表情变化,因为,他完全没听懂。 “这位公子,我兄弟二人说的您可能听不懂,那便如此说,就是这马照,得考,和科考一样,没马照不得御马而行,便是牵都不可牵。” “闻所未闻。” 喻斌脸上的困惑之情更浓“为何学生从未听说过此事。” “京兆府才颁律令不久,您要是不懂,可去京兆府询问,对了,京兆府旁即将承办马术培训班,您若是不解便去问问,还分…分档,您看是考单人单马,还是考马车马照,总之,总之就是此意。” 高衙役刚说完,旁边一个年轻公子骑着马就奔了过去,速度不快,却也不慢,引的不少百姓惊叫连连,马上的公子哥则是哈哈大笑。 矮衙役满面苦涩的扭头看了过去“就知会碰上此事,咱…咱追吗。” “追!” 高衙役心一横“世子爷说了,碰到这样的,干他娘的,咱不敢干他娘的,世子爷就干咱娘的!” 第156章 钱与马 俩衙役追出去了,喻斌彻底傻眼了。 只见俩衙役一边奔跑一边从怀里掏出黑巾,将整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后突然甩出手中长绳,和草…和套马的汉子似的,长绳直接“圈”在了将纵马过市的公子哥上身。 别看京兆府的很多衙役、差役都是人前人后两张脸,实际好多都是军户出身,更有一些各处军营卸甲老卒,不敢说各个身手了得,反正比普通人肯定是强上不少的。 惊叫之声再次响起,公子哥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即便高度不高也容易摔个好歹。 喻斌眼珠子都直了,这俩小小差役疯了不成? 长绳是矮差役丢出的,高衙役则是在公子哥落地之前将人拽了一下,摔是摔着呢,摔的不狠。 没等惊魂未定的公子哥破口大骂,矮衙役直接扑了上来,用的是齐烨一大早悉心教导的美式跪压。 “根据北市市场管理条例第二则,不得纵马穿市,现在依市场处罚管理条例对你进行合法羁押,并带回京兆府进行口头教育、罚款、吊销马照、关押等相关处罚,如有不服,可去有关部门反应。” 高差役说完后,朗声道“进行酒…酒精测试。” 矮衙役顿时趴在地上,凑近公子哥,使劲嗅了嗅鼻子,大声道“无酒味。” “清醒状态纵马,带走!” 一声带走,俩衙役对公子哥的大骂声充耳不闻,就那么将这家伙押走了,大庭广众之下。 围观的百姓们满脸懵逼,喻斌则是懵逼满脸。 等俩衙役路过喻斌的时候,高衙役说道“这位公子,念你是牵马过市,又是首次,这口头教育就免了,望公子早日考取马照后再策马逍遥。” 喻斌依旧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望着渐行渐远的差役和破口大骂的倒霉催公子哥,听见了一些什么指标、任务、奖金之类断断续续的抱怨。 出身喻家,自幼便被重点培养,还曾在少年时游学不少地方,喻斌什么怪事没见过,唯独今日之事令他一头雾水。 平日里绕着公子哥们走只敢对百姓吆五喝六的京兆府差役,竟敢拦马,还当街抓人? 还有那马牌、马术培训,又是何意? 喻斌神情微动,刚刚两个差役提到了“世子爷”。 世子爷定是齐烨,如今幽王府世子齐烨就在京兆府担任七品主事,难道这一切与他有关? 想到这,喻斌再无出城赛马的兴致,翻身上马开始往京兆府走。 结果没等走出几步,迎面又走俩差役,伸手拦住了他。 还是那句开场白,敢问公子可有马牌、没马牌第一次要进行口头教育、没事看公告去、看了公告报名考试去如何如何的。 喻斌耐心的等两个衙役说完后,淡淡的开了口“学生只有一事不明,京中纵马者,多是达官贵人,你二人只是差役,为何敢如此孟浪。” 俩差役苦笑连连,达官贵人,达官贵人算个屁啊,世子爷更凶,拳打工部衙署,脚踢礼部郎中,没招,得罪达官贵人家中的少爷、公子,总比得罪世子爷强。 再说了,世子爷还多多少少有点良心,发了个破黑巾,办事前套脸上。 良心是有,不过有点少,要套直接出行前套上啊,非得办事的时候套,人家也不傻,提前就知道长什么德行了。 见到俩差役满是无奈的模样,喻斌哑然失笑,拱了拱手“学生这便去京兆府询问一番。” 一看喻斌这么客气,俩衙役连连回礼,继续瞎溜达完成任务指标去了。 这次喻斌不骑马了,牵着马往前走,顶着毒辣的太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京兆府。 只见京兆府外早已是骂声连天,陆陆续续不知有多少公子哥和各家府邸的少爷被捆住了双手往里面带,护栏里面则是新建了个马厩,里面全是马,三十多匹,都是刚“缴获”来的。 此时京兆府公堂内,齐烨斜着个眼睛,满面都是不耐烦的神情。 一人跪在公堂中央,瑟瑟发抖,苦苦哀求。 “世子爷,世子爷您行行好,这事小的做不成,做不成的哇,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中间二十房小妾,都靠小人一人养活着,您这事,您这事小的办不了,当真办不了啊,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求饶之人正是马记商铺东家余大贵,之前齐烨为了建盖皇庄在他这赊了不少米粮,后期灾民来了,余大贵近乎砸锅卖铁往里面贴钱运送物资。 本来这家伙想的是讨好齐烨,给幽王府世子留个深刻的印象。 目的是达到了,齐烨现在想作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余大贵。 “不就是办个考马照的地方,至于吗,而且又不是不让你赚钱。” “这不是赚钱,这是送命,是送命啊世子爷。” 余大贵都想直接一头撞死在齐烨怀里了,以后不让京中的贵人骑马,想骑马就得去他那考,考也就罢了,还要交好几贯大钱,这不是强盗行径吗。 “世子爷,小的人微言轻,可有句话还是得和您说,这事,您做不成,真真的做不成。” 看了眼齐烨的脸色,余大贵是死活想不通“敢问世子也,您是想…挣钱?” “错,是我想让你赚钱。” “赚是能赚,只是,只是…”余大贵陪着笑“小的得跪着才能挣钱。” “本世子是想让你站着,还把钱挣了。” 余大贵连连摇头“挣不成。” “挣不成?” “挣不成!” 齐烨冷哼一声,一把抽出刘旺身后短刀“这个,能不能挣!” 余大贵吓了一跳“能挣,山里。” 齐烨直接将京兆府府尹的官印拍在了桌子上“这个,能不能挣” 余大贵吞咽了一口口水“能挣,跪着。” “那这个,加这个。”齐烨将官印和短刀放在了一起“能不能挣!” “能挣。”余大贵叹了口气“上山里跪着挣。” 齐烨“…” “不是,不是不是,小的口误,口误。” 余大贵也是觉得坤同鸭讲,有口难言。 要开这个什么考马照的,您自己去开啊,让小的开,那不是把小的往奈何桥上踹吗。 正当齐烨准备好好给余大贵上上教育课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什么大人、本少爷、你们死定了之类的话。 “就等这个呢。” 齐烨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随本官去外观瞧一眼,看看是何人如此不知死活!” 第157章 求教 公堂外,吵闹一片。 艳阳天好心情,骑着马儿出去耍,健马尚未肆意狂奔,凶役麻绳套在身,一路和被牵狗似的牵过来,能不怒嘛。 三十六匹健马,三十六个公子哥,聚于公堂外,吵闹不休。 三十六个公子哥,七十多个随从,聚于京兆府外,面面相觑。 齐烨走出来的时候身穿官袍,七品官袍。 一群公子哥见了齐烨,吵闹之声更加响亮。 京兆府基本上就属于是京中官场养老院,在这里混的大部分都是老油条,打听明白怎么回事后没一个出来的,全缩在班房中当乌龟脑袋。 公子哥们见了“官员”,顿时破口大骂。 都是纨绔子弟嘛,骂的那叫一个脏,不但骂,还报身份。 其中一个叫的最凶,长的和核废水喝多了似的。 “知道小爷谁吗,小爷吴尚峰,我爹是鸿胪寺少卿,胆敢抓小爷,你们活腻了不成!” 齐烨开口了,风轻云淡“我叫齐烨。” 一声“我叫齐烨”,喧闹之声戛然而止。 如同同时约好了似的,所有人齐齐后退一步,连目光都不敢与齐烨对视。 要说以前吧,但凡齐烨敢报出大名,这群人就得骂骂咧咧的“约架”,圈子里的规矩,甭管你家大人是谁,咱先干一顿再说,挨打了不准和长辈们告状。 可现在吧,齐烨已经开始走高端路线了,因为他干的不是这群公子哥了,而是这群公子哥的爹爹们了。 大闹工部全身而退,连礼部郎中都被拿下了,更别说这家伙的官职和他娘的开玩笑似的,今天观政郎,明天抱刀司小旗,后天又归德郎将了,然后归德郎将没了,没等大家乐出声,这家伙又成京兆府七品主事了,来回的反复横跳,而且还是文武互换。 对付这群货色,齐烨简直不要太有经验,目光落在了刚刚叫嚷最凶的吴尚峰身上。 “你刚刚说…”齐烨一步一步走向吴尚峰,似笑非笑道“你爹是谁来着?” 这吴尚峰在低级纨绔圈子中也算是小有名声,这么多人看着哪能对齐烨服软,顿时冷笑连连,朗声开口。 “我没爹!” “你没…”齐烨愣了一下“那你总有娘吧。” 吴尚峰满面得意之色“我还未出生我娘便和人跑啦。” “那谁给你养大的。” “自学成…自己养大自己。” 齐烨都懵了“那你没娘,咋吃奶啊。” “蹭左邻右舍。” 齐烨“…” 见到齐烨针对自己,吴尚峰依旧不惧“世子爷爷,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有什么本事您尽管对孙子我使出来,莫要连累亲族。” 现在的京中甭管什么圈子,谁不知道齐烨的大名,那真是一抓抓一窝,岚山侯府就是这么完蛋的,没被封,岚山侯府的牌匾也没摘下来,就是偌大个府邸和鬼屋似的,一个活人都没有,全搁京兆府地牢里撅着呢。 齐烨目光扫过其他人,诸多公子哥连忙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都给本官滚去叫罚款,交过罚款站公示栏外面将最新颁布的京中治安管理条例统统背下来,以后再骑马,去皇庄旁边的御马培训中心考取马照,现在,都给本官滚!” 一群公子哥如蒙大赦,撒丫子就跑,自有苦笑不已的文吏带着这群人去叫“罚款”。 齐烨翻了个白眼,有些失望,因为没碰到硬茬子。 或许这些公子哥里面有,有真正的硬茬子,真正的世家子,只不过这群人极为低调,最忌讳的事就是被“枪打出头鸟”,懂得隐忍,别人不出头,他们也不会冒头。 一路回到正堂,齐烨望向一副爹死娘改嫁模样的余大贵,耐心全无。 “明天日落之前,按照我的交代把事办了,地点就在皇庄旁边。” “世子爷,小的…” “干了,以后未必死,不干,我现在就叫你死!” 余大贵吞咽了一口口水,再不敢废话,哭丧着脸施了礼,离开了。 “少爷,小的虽不知您要做什么,可毕竟是紧要之事。” 刘旺不由开口问道“对这狗日的也不知晓根底,冒然交予了他,莫要日后出了闪失。” “不是什么大事,之后我会让老段跟进的,放心。” “哦。” 齐烨呷了口茶,没等茶杯放下,一个文吏走了进来。 “大人,外面有一个自称国子监监生的公子,说是对这马牌一事有所困惑,欲询问其中详情,只是其他大人皆称不甚了解,您看…” “哦?” 齐烨颇为意外,要知道别的公子哥碰到这种“新鲜事”,大多都是叫骂连连,还真没有“虚心请教”的,而且对方又自称是国子监监生,难免让他心生兴趣。 “叫进来,本官亲自和他解释。” 文吏离开了,齐烨乐道“看见没,这就叫文化人,遇到事先搞明白怎么个情况,而不是鸡毛都不懂先骂骂咧咧的。” “少爷,国子监的监生为何要询问马照之事。” 齐烨骂骂咧咧的说道“我哪知道,一群傻缺国子监监生读书读傻了呗,你瞅瞅他们那个熊样,那是考进去的嘛,都是花钱找关系进去的,朝堂全是饭桶,他们则是小饭桶,将来长大了入朝为官就变成大饭桶了,饭桶循环,国子监就是专门培养饭桶的。” 刘旺恍然大悟,这次他是真的懂了。 等了片刻,一个穿着儒袍的少年人被带了进来,正是喻家大少爷喻斌。 “学生姓喻。” 喻斌走进来后先施了一礼,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国子监监生,见过大人。” “于监生啊。” 齐烨上下打量了一番喻斌,一副欣慰长辈的模样“仪表人才,不错不错,听我小弟…不是,听下面的文吏说,于监生是要询问马牌的事。” “是如此,今日出城牵马至北市,遇京兆府差役阻拦,言说马牌之事,学生一知半解,前来京兆府询问,还望大人为学生答疑解惑。” “啧啧啧,啧啧啧。” 齐烨望向刘旺“见到没,这就是国子监的监生,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先问明白怎么回事,不懂就问,不是上来就日你奶奶干你大爷,一点素质都没有,多学着点。” 刘旺连连点头。 喻斌催问道“大人还未回答学生的话,马牌何意。” 刘旺破口大骂“日你奶奶的你怎么和我家少爷说话呢,你算个什么狗东西。” 齐烨“…” 喻斌看都不看一眼刘旺,只是望着齐烨。 齐烨神情微动,对方应该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出身不凡,说不定就是自己的“潜在客户”。 “对了,你刚才说你姓于是吧,出身哪个府邸。” “喻家。” “于家?” 齐烨想了想,没深问,京中姓于的多了,他光知道个于家大鸡窝,而且还是清朝那会。 第158章 监生 毕竟是第一个正儿八经询问马牌的人,齐烨让喻斌坐在旁边,还叫文吏泡了杯茶。 清了清嗓子,齐烨颇为得意。 作为穿越者,自己虽然没办法三年蒸汽机五年无线电,可至少能改善改善道路交通安全。 “本官叫齐烨,幽王府世子,知道吧。” “知晓。”喻斌正色的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学生称呼大人为殿下?” “不用,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齐烨大手一挥,哈哈笑道“都是为民服务,哪来的殿下不殿下,称职务就好,本世子自从担任了京兆府的官员后呢,可谓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就想着怎么才能为京中的刁民…不是,为京中的小老百…也不是,为广大的人民群众服务,懂吧。” “不懂,学生也不想懂,学生只想知马牌一事。” 刘旺又怒了“你他娘的…” 齐烨咳了一声“注意素质。” “是。” 刘旺拱了拱手,心平气和的说道“你他娘的莫要给脸不要脸,我家少爷见你便是莫大的福分,你催你娘个蛋催。” 喻斌还是刚刚那般,看都没看一眼刘旺,拿旺仔当空气,涵养不可谓不好。 齐烨乐呵呵的说道“我这么问你吧,你知不知道光是北市,光是今年,就有多少公子哥骑着马伤着百姓了。” 喻斌面无表情“只算春季,八十五起,加夏季,一百二十一起。” 齐烨傻眼了,扭头看向刘旺,哥俩面面相觑。 其实齐烨就是随口一说,然后准备以此来阐述一个道理,至于具体数据他根本没统计过,而且这玩意也没法统计。 “不是。”齐烨皱眉望着喻斌“你是不是忽悠本官呢,你怎么知道是一百二十一起?” “百姓若被撞伤,必会在北市妙手访寻郎中治伤,学生与其三位郎中先生学过医术,颇有交情,询问过此事。” 说到这,喻斌叹了口气“一百二十一起,只是伤到筋骨需医治的百姓,真要算起来,远远要多,要甚,不知还有多少百姓无钱医治。” 抬起头,喻斌看向齐烨,自问自答“学生明白大人的意思了,通过这马牌,便可叫京中纵马之人收敛一二,若是再伤人,便收了马牌,或是以罪论处。” “对喽,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齐烨打了个响指“你知不知道很多府邸的少爷,公子之类的,刚学了骑马后会是什么德性,你一定不知,他们…” 喻斌直接接口道“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以御马不过小道耳,骑于马背恣意过市,城外太远,城内楼宇又多,唯有北市外,虽是人群密集却多是百姓,撞伤了百姓不会将事情闹大,更不会出了丑传出去被人笑话。” “都会抢答了。” 齐烨深深看了眼喻斌,他刚刚只想说这群刚会骑马的公子哥们招摇过市越骑越快,没想到对方还分析的头头是道。 喻斌平淡的目光迎上齐烨,随即站起身,施了一礼。 “既是为百姓所想,为百姓所为,请大人受学生一拜。” 没等齐烨开口,喻斌已经直起腰了,随即背着手“学生私以为,应在北市置关。” “置关?” “卡关。” 喻斌微微皱眉,面露沉思的表情,随即背着手在正堂中开始慢慢踱步了,一边思考,一边自顾自的开口。 “应设于夜落之前,城外之地,百姓急于出城,最是匆忙,人也最多,而此时在城外纵马之人,各家府邸的公子、少爷,为落门前回京,皆是纵马狂奔,最易伤到百姓,也应设于日出之前,同理。” 止住脚步,喻斌看向齐烨“敢问大人,发放马牌一事由谁统管?” “这你不用管,本大人…” “若是朝廷,需政令,京兆府无此权利,大人即便得了府尹首肯,京兆府也只可下告律令,既是律令,我大康官员六品之上不遵不受,大人何解?” 齐烨懵了“什么意思?” 喻斌不答反问“差役言,马车亦在马照辖内,既是马车,多为衙署、官员府邸、勋贵府邸所用,勋贵一应受宫中内侍省所统,官员一应,受朝廷所统,大人何解?” “这…” “大人为何不限马而行,这马牌不应只是授人,更应授马,如此才是长久之道,不过只可解其一。” 齐烨双眼一亮“就是分驾证和行驶证呗。” “学生不知大人之意,只知此事应从长计议,车不离马,有马方可奔行,马不离人,有人御马方可奔行,人不离路,有路方可奔行,车、马、人,不可混为一谈,再问大人,既是京兆府律令,谁来统管着发放马牌一事,又如何杜绝滥发、私发、冒发?” 齐烨挠着后脑勺,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了。 刘旺不改狗腿本色,大骂道“你他娘的是来找茬的?” “若谋事,需先思弊,若不思弊,事不成,事不成不过是劳心伤神,此为公事,更是民事。” 喻斌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与百姓相关之公事,大人劳心伤神也就罢了,怕就怕弄巧成拙,耗费民脂民膏。” 刘旺刚要再骂,齐烨抬手阻止了前者,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喻斌。 “于监生。” 齐烨表情莫名的问道“你刚刚说,做事先得考虑利弊,尤其是弊端,既然你提出了弊端,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可以解决弊端?” 喻斌傲然一笑,双手背在身后,斩钉截铁“学生解决不了。” 齐烨“…” 刘旺瞅了眼齐烨,这次该骂了吧。 谁知喻斌再次施了一礼“告辞。” 齐烨骂上了“你特么一大早给本官添堵来了是不是,什么玩意就告辞了,你谁家的,你家大人怎么教育孩子的。” 喻斌止住脚步,转过身“大人愿请教于学生?” “还我请教你。”齐烨都被气乐了“你懂啊?” “学生刚刚不懂,现在也不懂,不过早晚会懂了,懂了后,便可迎刃而解。” “你从小就这么能吹牛b吗?” “大人见笑了,学生从小便是如此,遇到任何事,任何困难,任何麻烦,思虑些时日便能迎刃而解。” “行,行行行。” 齐烨着实是又好气又好笑“来,今天你哪也别去了,就在京兆府待着,你想不出来办法,就你提的那些问题,你要是想不出来解决办法也别回家吃饭了,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再离开,想不出来,一辈子别走了。” 一听这话,喻斌面色一变“不可。” 齐烨冷笑道“怎么的,不吹牛b了?” “学生过午不食,若要将这些弊端迎刃而解,需两个时辰前后,因此会错过午饭,两个时辰过后学生便不再进食,对身子不好。” 齐烨“…” “不过…”喻斌皱眉思索了一番,望向齐烨“大人安排饭食吧,学生午时用膳,夏季需四热二冷,三荤三素,一碗热汤,瓜果半盘,新筷,新碗,只饮泉水,不饮井水。”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你把这当…” 斌一指刘旺“为学生取文房四宝来。” 刘旺不想取文房四宝,他想取棍子,然后给这小子四个大逼兜子。 齐烨搓了搓牙花子,恶狠狠的叫道“行,你要是搁这装大爷耍我,哼哼,有你好果汁吃。” “学生只吃瓜果,不饮果汁,太过寒凉。” 第159章 春夏秋冬 喻斌很狂,狂到了令旺仔想猛k他一顿的程度。 哪怕这小子并没有说他很狂,也没有说任何狂话,可是表现出来的模样,就是很狂。 齐烨也想k一顿这小子,不过他最近走高端路线了,k人需要理由,而且他总觉得这小子和自己不一样,应该不是那种纯粹的装b犯。 当文房四宝拿来后,喻斌手起笔落。 君不见,高柳荫下百姓匆匆。 臣不见,白杨荫下百姓挥汗。 君臣不见,秋雨重重百姓瑟瑟。 朝廷不见,百姓风雪白头,铅华不尽。 齐烨与刘旺面面相觑,没看懂。 喻斌再次落笔。 北市长街长,万民破衣破,怒马怒奔行,锦衣紧万贯,道是鲜衣怒马,扬蹄嘶鸣迅影飞,叹是衣衫褴褛,血污染身泪飞洒。 放下毛笔,喻斌看向齐烨“如何。” “什么就如何了。” 齐烨望着这几行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喻斌“春、夏、秋、冬。” 齐烨摇了摇头,还是不懂。 喻斌“百姓。” 齐烨第二次摇头。 喻斌“北市百姓。” 齐烨第三次摇头。 喻斌“北市、春夏秋冬、百姓、飞马。” 正当齐烨老脸发红准备第四次摇头的时候,刘旺喃喃道“柳树是春,百姓匆匆忙忙的走过去,忙忙碌碌?” 喻斌颇为意外,微微点头。 刘旺“白杨是夏,百姓顶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无暇纳凉?” 喻斌再次点头。 刘旺“秋雨时节,百姓依旧匆匆,浑身湿漉漉的,再到冬日,满头白…白发,还是白雪?” “既是白发,也是白雪。” 刘旺双眼一亮“那懂了,春夏秋冬,百姓皆苦。” 喻斌深深看了眼刘旺“你读过书?” “谁读那下三滥的东西。” 喻斌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悟性倒是不错。” 说过后,喻斌还微微看了眼齐烨。 齐烨终于看明白了,先说百姓很苦,一年四季到头来苦逼呵呵,辛苦、劳累。 再说北市的情况,北市很长,百姓穿的衣服很破,与之鲜明对比的则是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们,各个腰缠万贯,骑着马招摇过市,之后…悲剧,飞马而过,百姓倒地,鲜血横流。 “言官奏本。” “上朝奏的啊?” 看明白是看明白了,可齐烨还是不懂“写这玩意有什么用?” “学生刚刚已是言说,京兆府只可张贴律令,而非政令。” “你是说…朝廷首肯,将马牌这事变成政令?” “不错。” 喻斌再次落笔,写的是数字,一百二十一、二百、二十、六百、六、五、十二、二百。 写了几个数字,喻斌放下笔。 齐烨再次恢复了懵逼的模样“什么意思?” “不懂?” “废话,懂了我还问你干什么。” “知你不懂。” 望着数字的齐烨刚要骂,神情微变,指向一百二十一“刚刚你说今年到现在,北市纵马伤人高达一百二十一起,一百二十一,是这个意思?” “不错。” “那二百呢?” “文。” “文?” “百姓被伤后需诊治,二百文,少说也要二百文。” “那二十呢?” “伤筋动骨需百日将养,可百姓哪里能歇那么多久,至多二十日便要再次上工。” “六百什么意思?” “每月工钱,六百。” “六呢?” “文,六百文,养活一家六口。” “五又是什么意思?” 喻斌垂下了目光,摇头叹息道“大人若是被飞马所伤,只歇了二十日,岂会痊愈,本是病躯还要劳力做工,伤病成久病,久病为重病,重病不医,焉有命在,那些人,非是纵马伤人,而是纵马害人!” 齐烨眼眶暴跳“十二又是什么意思?” “顶梁柱没了,家中男丁便会上工养家,十二岁,学生见过最小的,十二岁的娃娃去上了工。” “二百又是什么意思?” “文。” “文?”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二百文,十二岁的孩子上工,每个月只能得二百文?” “不错。” 喻斌站起身“君不见,臣不见,君臣只见春夏秋冬,却不见这四季百姓,君不见,臣不见,是不愿见,还是不得见,若是大人觉着是不愿见,那此事还是草草作罢,若是大人觉着是不得见,那便叫君臣见上一见,见了,此事才有机会做成,待君臣见了后,学生再为大人出谋划策。” 话音刚落,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外面传来了梆子声,午时,到! 喻斌拿起黄纸,唰唰唰的撕的粉碎,随即拱了拱手“学生知晓京兆府膳房何处,这便去用饭,他日,若是君臣愿见,学生再登门拜访助大人一臂之力。” 说完后,喻斌转身就走。 齐烨没吭声,望着地上散落的碎纸,瞳孔有些不对焦。 刘旺没去拦,喻斌也没留步,足足过了好久,齐烨木然的坐在了凳子上,双目涣散着。 最初,他只是想着弄个马牌,然后以此来刁难那些骑马的公子哥、世家子,然后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一点一点通过合法、合理的手段“围剿”这群家伙。 一群公子哥们骑着马在城内城外撞伤百姓,有,不是没有,也很多,这件事齐烨也知道。 只是他从来没深想过这里面的问题,那就是被撞伤的百姓,百姓所在的家庭,家庭成员遭受的苦难等等等等,这些问题,齐烨从来没深想过。 喻斌的一番话,让他想到了后世,后世的百姓们的苦难。 一场大病,一场飞来横祸,拖垮了一个人生,从而又影响着家庭中数人的命运。 大病、大灾、横祸,背后的罪魁祸首又是谁? 有病没钱治,是因得了这绝症一般的穷病吗? 飞来横祸能否杜绝,如果能杜绝,又为何没有杜绝,将人推入绝境者,又是否心存悔意,还是不曾驻留回身只是淡然离去? “找人去皇庄,将阿卓和老段叫来,灾民的事全权交给公输甲。” 齐烨终于开口了,一开口,便又是不长记性,欲做他总是会做,嘴上却总说着不想做,做过又后悔的事。 “今日开始本世子只做两件事,所有撞过人的全给我认罪伏法,所有想骑马的,全都考取马照!” 过了片刻,旺仔回来了。 “少爷,那小子倒是好文采,春夏秋冬,连小的都能看懂,那就是诗吗?” “诗个屁,要是诗的话,那我也会做。” 心烦意乱的起来站起身,抓着毛笔也想写点什么,写出让人重视,让人联想,让人觉得很高大上的某些玩意。 结果憋了半天,写出了几行字。 我,高考考了六百多分。 考上了。 二一一西北大学。 来到学校。 却发现。 给我上课的是。 考了二百多分的。 作家贾浅浅。 放下毛笔,齐烨哈哈一笑“现代诗也是诗,哈哈哈哈。” 刘旺看了一眼“少爷,这是什么?” “诗啊。” “诗?”旺仔下意识说道“这不狗屁不…少爷果然好文采。” 第160章 深夜入宫 深宫最是幽静,刚祸害完德妃的天子光着个膀子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上,任由汗水落下。 旁边的文德四下看了一眼,深怕有哪个宫女或是太监路过,再见到堂堂九五至尊竟是这种鸟德行。 “甚是奇怪。” 康老六抠了抠脚丫子“为何每次烦闷时,朕就愿寻德妃讨教一番,可每每讨教过后,朕又觉得应多多埋首案牍之上勤勉治国?” 文德选择不开口接话,这种事,他无法解答,因为没有实际经验。 其实文德并不是自幼入宫,而是十来岁的时候进行的强制性绝育。 文公公出身前朝地方豪族,因皇子封地叛乱之事遭受牵连,封地所有豪族有一个算一个都遭到了清洗,文家也是如此,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文家倒是没被诛杀满门,只是下场惨兮兮的,女的充入教司坊,男的,岁数大的充军,岁数小的做太监,只不过并非是宫内的太监,而是守皇田的最下等太监。 人家皇帝也不傻,搞了别人全家,怎么可能让人家的孩子在宫内服侍自己。 文武也是人如其名,从小文武双全,康老六还是将军时与其结识,到了后期康家不断被朝廷君臣打压后,康老六开始频繁和文武接触,并使了大量关系和钱财将其调入宫中,算是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之后康老六举旗夺位,文武也是第一个打开宫门之人,期间还挨了一箭,最后也就成为了天子最信任的内侍。 其实俩人都不是什么省心的玩意,就算没有结识康老六,文武也想混进宫中刺杀前朝上一任天子为全家报仇。 满打满算,天子与如同影子一般的文武也有三十年的交情了,二人看似主仆,更像是多年好友,毕竟康老六也不是个什么着调的玩意,相比皇权和上下尊卑,他更看重其他一些东西。 “你挡着月光了,坐。” 康老六挥了挥手,文武大大方方的坐在了旁边。 “朕问你,你觉着朕这皇帝做的如何。” “老奴不知该如何说。” “想什么说什么。” “老奴怕陛下生气。” “无妨。”康老六大度的哈哈一笑“你先说,朕生气了再揍你就是。” 文武撇了撇嘴,先是长叹一声“若问治国,陛下还成。” “朕现在就揍你这狗日的信是不信!” “老奴说完了,陛下再打。” 康老六没好气的说道“快说!” “治国也就还成吧,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太多,太杂,太乱,陛下能稳住龙椅,稳住朝堂,稳住天下,已是大康幸事了,因此老奴才觉着陛下厉害,厉害的紧,遥想当年您登基前后,外朝臣子心怀鬼胎,各地各道世家蠢蠢欲动,便是京中的高门大阀,也是心思各异,还妄想着将陛下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错,说的不错。” 康老六颇为感慨“当初举旗时,朕曾答应过那些明里暗里相助的世家,朕若登基必不会薄待他们,朕,不做失信之人,这也是为何对他们容忍再三的缘故,更是为何朕原本想着要骁儿登基后再对他们…” 文德突然打断道“陛下当初举旗时,可不止答应过那些世家。” “你是说…” “齐大将军,太子殿下。” 康老六眼眶微微一抖,面色有些阴沉。 文德站起身,随即跪在了天子的面前,低着头颅“那些世家、朝臣,要的都是好处,都是荣华富贵,唯有齐大将军,唯有太子殿下,唯有二人,不求富贵,不求…” “够了!” “老奴斗胆,二人只求您善待百姓,可…” “朕说够了,住口!” 文德不为所动“您只是未对那些世家失信,可齐大将军,可太子殿下,您何尝不是失了信,爽了约。” “你…” 天子勃然大怒,扬起手臂就要扇过去,只是快到文德天灵盖的时候,变成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逼兜子。 “怀武知晓朕的脾性,骁儿亦是如此,不是朕失信,而是事有轻重缓急,若是登基后便大举屠刀,如何坐稳龙椅,如何稳固朝堂,天下大乱,朕连皇位都保不住了,如何保住江山社稷,天下万民。” 天子又给了文德一个逼兜子“旁人不知晓,难道你也不知晓吗。” 文德还是低着头,没头没尾的说道“今日老奴出城了。” “出城作甚。” “去皇庄,去看百姓,去看灾民。” 天子神情微变“百姓未妥善安置。” “极妥,陛下勿忧,只是…” “只是什么?” “老奴暗中询问过一些百姓,为何沦落成了灾民。” 说到这,文德仰起头,咬牙切齿“世家!” 这次轮到天子叹气了“朕知晓了。” “下县豪强,雨季临前抬高粮价、陈米换新粮、倒卖官仓存粮、地方税 银不用修路开山皆被贪墨,更有…是啊,陛下说知晓了,陛下哪能不知晓,陛下比谁都知晓,可连京中下县都是如此,其他各道,各州府的百姓又该是何等模样。” “是啊,该是何等模样,朕知晓你的意思,百姓亦如前朝那般,水深火热。” “不,老奴非是此意,老奴是想说…” 文德一咬牙“老奴是想说,想来在不少世家眼中,陛下与前朝…与前朝那昏君别无二致,只顾皇权,而非百姓,这才是他们愈发肆无忌惮的缘故。” “你!” 天子这次是真的怒了,霍然而起,抬起脚就踹。 谁知文德和个鬼似的,本是跪在地上,凭空而起,悄声无息后退三步“陛下,不是老奴说的,是各地世家这般想的。” “你他娘的站住,朕今日活劈了你!” 天子刚要上前,远处跑来两个禁卫。 “陛下,卓统领入宫。” 文德双眼一亮“陛下,卓将军深夜入宫绝无好事,您先打他一顿消消气再说。” “卓娃子有宫中行走之权,没跑来寻朕,而是令人通禀…” 天子骂骂咧咧的“你这乌鸦嘴,果然是没好事。” 说完后,天子一指文武“再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朕绝不饶你。” 文武躬身施礼“老奴知错。” 说是这么说,文武心里不以为意,比这更大逆不道的话他都说过,天子也没拿他怎么地。 说来也奇怪,康老六所信任的人,好像都这个熊样,没事就顶撞他,包括他亲儿子也是如此。 第161章 不相干之人 自从阿卓当了抱刀司统领后,这还是第一次入宫前“请示”。 康老六还特意前往了养仪殿,文德点燃了火烛,前者坐在书案之后。 等阿卓入殿后,先整长袍再施礼,随即单膝跪地。 没等阿卓开口,天子没好气的说道“若是秘奏,无需大礼参拜,若是言奏,莫学外朝那些穷酸的作呕模样,有话快说。” 阿卓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奏本,双手呈上。 文德颇为诧异,随即走上前接过了奏本。 有史以来第一次入宫前请示,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呈奏”。 当奏本放到御案上时,天子打开后看了第一行字就气的够呛。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混账东西!” 天子抓起奏本就扔了过去“难道你觉着朕薄待了你不成,朕视你如己出,待你如心腹,何曾薄待过你,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了你…” 文德微微清了清嗓子。 天子老脸一红“朕是未发你俸禄还是…” 文德继续清嗓子。 天子老脸更红“朕是…朕是…朕对你姐德妃还是不错的,那么大个宫殿,寻常人莫说住进去,见都未见过。” 阿卓仰起头“末将想问,陛下视群臣如手足,那么又视民为何。” “视民?” 阿卓捡起奏折,再次双手呈上。 天子伸手夺过奏折,耐心的往下看,这一看,更生气了,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字,“啪”的一声,奏折狠狠地拍在了御案上。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单单是春夏二季,北市竟有一百二十一名百姓被人纵马撞伤、踏伤?” “是,千真万确,只多不少,一百二十一人,男、女、老、少皆有,这还是医馆郎中诊治过的,不舍钱财医治、无钱财财医治、不敢医治之人,不知凡几。” 天子眼眶暴跳“无人管?” “有人管。” “何人?” “幽王府世子殿下。” “齐烨?” “是。” 天子很是困惑“齐烨才上任了京兆府几日。” “以前,没人管,现在,齐烨要管。” “他要如何管?” “严查、严管、严惩!” 三个“严”字从阿卓口中说出,杀气腾腾。 阿卓再次从怀中掏出了奏本,双手呈上。 “还有?” “还请陛下过目。” 天子再次打开奏本,这一看,依旧懵逼。 “马牌何意?” “奏上有言。” 天子瞪了一眼阿卓,只能耐下心的往下看,越看,越是懵逼。 足足过了许久,天子撮着牙花子合上奏本。 “这些,都是齐烨想出来的?” “笑话!”天子将奏本扔了回去“胡闹!” 笑话,胡闹,便是天子对马牌一事的结论。 阿卓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末将是四品武将,可上殿参朝。” 天子都被气乐了“听你这意思,是想要明天上朝时在群臣面前议一议?” “今夜陛下若不许,明日末将便上朝。” “你想丢人,想叫朕也丢人,好。” 天子冷笑一声“文德。” “老奴在。” “叫禁卫进来,将这混账东西押入天牢,何时这蠢货断了这心思,何时再放出来。” 阿卓一动不动,沉声道“一日不死,一日不断。” “那就在天牢之中待到死吧。” “陛下!” 阿卓眼眶发红“当初是您与末将说的,末将有一颗赤子之心,可辨善恶,可明是非,若您一时失察,末将可直言相谏,陛下要将末将关押天牢,难不成是要末将也做出改变,变的与满朝文武一样不成!” 天子闻言表情微变,叹了口气“你是朕的亲军,你不能变,不错,朕,喜欢你这般模样,就这么活下去吧,做你自己,不要在意旁人的耳光。” 阿卓“…” 天子大手一挥,怒骂道“愣着作甚,将这蠢货压下去!” 阿卓气的够呛,差点原地造反。 文德倒是没叫禁卫,走上前冲着阿卓摇了摇头。 气呼呼的阿卓也没反抗,就那么跟着文德走了。 大殿之中,天子孤零零的坐在御案后,足足沉默了许久,拿起地上的奏本,再次掀开,再次一字一行的看下去。 春、夏、秋、冬,字里行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百姓的匆忙,百姓的艰辛,百姓的苦楚。 那一行行数字,也愈发变的鲜红了起来,显眼了起来。 时间 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文德回来后,天子才合上奏折。 “这齐烨…” 天子苦笑连连“朕,怕是不能重用了,朝廷,更不可重用。” 文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子叹了口气“这孩子,可谓生不逢时,将奏本送去东宫。” 文德不由问道“陛下您的意思,将齐世子殿下留给太子殿下重用?” “这孩子若不是怀武之子该有多好。” 天子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罢了,为了他好,还是先敲打一番,明日上朝时告知吏部,不,还是叫户部去做吧,就寻左侍郎喻文州,随意寻个由头,好好骂一骂这京兆府,真是胡闹。” 文德应了一声,刚刚站在天子身后也将奏本看了个七七八八。 “今日回城时,见到不少京兆府差役捆着人牵着马带回了京兆府,此事怕是早已议论纷纷,怕是明日朝堂之上会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朕岂会不知,正因如此才叫喻文州敲打一番。” “可这户部似是管不到京兆府的头上。” “让他随意寻个名头就是。” “是。” “还有。”天子揉了揉眉心“虽说救灾一事朕嘉奖了一番齐烨,可又不得不让外朝妄议这齐烨究竟是不是朕的亲军,明日让喻文州在朝堂上多加提及几次,说齐烨如今只是京兆府的主事,与宫中无关,还有,与东宫也毫无关系。” “老奴记下了。” 文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后,提醒道“陛下,老奴突然想起前几日您在殿中言说,说若是再信任齐世子几分,再…” 天子拉着个批脸说道“朕之前所言是因失了百万贯,是因失了偌大的名声,这马牌一事摆明了丢人败兴的蠢事,真若是和宫中牵扯上了干系,怕不会是让人笑掉大牙。” “刚刚老奴瞧见那奏本上说,似是要花钱购买,这钱财…” “莫说会被笑话,便是群臣应允了,才能卖几个钱。” 说到这,天子心里也挺郁闷的。 要说能多赚点吧,兴许还真的思考思考,丢人就丢人吧,钱到手里才是正经事,问题是钱根本赚不到,还丢人丢大发了,支持这种事纯粹是脑子有病! 想到这,天子又嘱咐了一下“齐烨,与宫中无关,与东宫无关,告知外朝!” “是。” 第162章 攻讦 早朝,差一刻辰时,百官聚于泰康殿外。 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京兆府府尹张瑞山。 张瑞山本不应该来的,原因有二。 一,平常他也不上朝,别说上朝,上差都磨磨唧唧快到中午才到京兆府,属实是混子中的老混子,当官就图一乐呵。 二,老张之前将官印都交给齐烨了,先结拜再祭拜,主打的就是一个效率,直接告假了,完事与他无关。 实际上呢,齐烨是误会了,老张说的“告假”,只是不去京兆府上差,而非不上朝。 按常理来讲,齐烨昨日闹事了,闯祸了,抓了那么多公子哥,又弄了什么马牌,搞的京中天怒人怨,这时候老张应该真正告假才是。 可老张没有这么做,他说的告假是离开京兆府,让齐烨放手大胆的去干,而不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彻底抽身世外。 这也是老张的仗义之处,你齐烨闯祸,我不管,但是你闯了祸,我尽量给你兜着。 老张知道今天肯定有人会攻讦齐烨,所以,他出山了,来到久违的泰康殿外,作为朝堂上唯一一个可以帮齐烨说话的人,要在大殿之中给齐烨遮风挡雨。 张瑞山是老混子不假,可谁要是真的小瞧他了,那才是真正的傻子,堂堂的京兆府府尹,衙署内的风吹草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岂会瞒得住这位府尹大人。 齐烨做的事,说的话,甚至是想的事,只要是在京兆府内,哪怕张瑞山不用特意交代,也会有人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昨日发生的事,老张都知道。 文德从殿外走下了台阶,冲着户部左侍郎喻文州施了一礼,后者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二人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喻文州只是苦笑,最终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回到了户部官员一群人中。 户部尚书赟乘泰轻声问道“宫中有事吩咐?” 喻文州满面苦涩“是。” “与幽王府齐世子相干。” “是。” 喻文州接连说了两个“是”字,却没解释什么, 赟乘泰抬起微垂的目光,不用做任何吩咐,除了喻文州外,周围其他官员全部散开,上旁边聚着去了,连右侍郎也是如此。 没了其他官员,喻文州摇头笑道“这齐世子是一天不得闲,昨日马牌之事惊动了宫中,宫中欲下官敲打一番。” “敲打齐烨,还是?” “京兆府,齐烨是京兆府的主事,打的是京兆府的名义惹祸。” “原来如此。” “还有一事。”喻文州压低了声音“看来这齐烨当真被开革出了亲军司卫,非但如此,和东宫似是也毫无关联,陛下要下官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齐烨所作所为,与东宫无关。” “未必。” “老大人的意思,此事与东宫有关?” “非也。”赟乘泰笑了“此事与东宫无关,若是有关,陛下何故于此,只是这齐烨上蹿下跳,有关,也变的无关了。” 喻文州点了点头,他也想到了,齐烨之前是否和东宫有交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没交情了,现在没了,代表以前也没有,惹的祸,自己承担。 殿外传来了鸣鞭之声,赟乘泰吹了吹笏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莫要做的太过分,齐烨这小子…终究是为我户部铲除了害群之马,无论性子如何乖张,这德行…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最紧要的,不要忘记他爹是谁,莫要给户部,也莫要给你喻家招灾引祸。” “下官知晓轻重,老大人勿忧,不过是朝堂纷争罢了,牵扯不到幽王府。” 说完后,喻文州感慨万千“齐将军太久没有回过京城了,太久太久了,以至于好多人…” “哪来的好多人。”赟乘泰哑然失笑“知晓当年内情的,满京中,屈指可数。” “老大人说的是。” 台阶上传来了“上朝”之声,文武百官开始入殿,要么说还是京兆府有牌面,最后入殿的,啥也不是。 啥也不是也就算了,张瑞山一个属官都没带,穿着正三品的绯红色官袍,明明是那么显眼,又是那么的没什么存在感。 文武百官入殿后,分站两排,天子已是端坐在龙椅之上,没有戴玉冠,鹰一般的双目扫视着群臣。 不少人感受到了天子凌厉的目光,微微诧异。 要知道前一段时间,也就是年关的时候,宫中传出了天子龙体抱恙的传闻,因此才有了康老六想要传位给太子康老二的风言风语。 原本只是“风言风语”,可宫中并没有辟谣,加之天子开年后的确是一副精神不佳的模样,外朝也就信以为真了。 结果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老六精气神越来越足,宫中也没什么天子身子欠安的传闻,许多不知内情的臣子也就以为老六身体好了,太子还得再等等。 就比如今天,老六双目炯炯有神,特意没有佩戴玉冠,仿佛在宣示着某些事情一般。 随着文德一声开朝,三省开始奏事。 多是灾民之事,雨季来临,各道都有受灾的地方,不过在朝廷英明领导下,灾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三省之后是六部,六部也说的灾民之事,各道都有受灾的地方,不过在天子的英明领导下,灾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三省和六部说的都是一个事,不过前者说的是“朝廷”英明领导,后者说的“天子”英明领导,最后双方达成一致,如果灾民没有得到妥善安置,那么并非是天子或者是朝廷不够英明,而是地方官员的锅,和京中没关系。 总之,天子是英明的,朝廷是英明的,百官是英明的,只有地方官员不英明,如果连地方官员也英明的话,那么就是灾民们不懂事。 至于受灾的百姓为什么会“不懂事”,那大家就不知道了,反正还是那句话,天子英明,朝廷英明。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百官,至少是大部分官员的真实写照。 功劳,未必时时刻刻都有。 但是背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 这也就导致了朝堂上的此种现象,任何事情,政事、军事、民事,所有事情,一旦出现,先推卸责任,先将自己摘出去,确定有了退路,确定会全身而退后,才思考是否能捞到政绩。 能够来到这座大殿上朝都是中高级官员,混到了这种地位想要再向上走一走,不是靠一份功劳两份功劳就可以的,可要是出过一次失误,或是背一次锅,半辈子的“奋斗”全部付之东流。 三省六部奏完了事,没等喻文州出来完成“任务”,九寺出来人了,九寺之中的太仆寺,而且还是太仆寺寺卿。 “臣,有事要奏,事关马政一事。” 第163章 府尹大人 太仆寺寺卿,欧玉书,三朝老臣。 三朝老臣,不是三朝元老,本朝不存在三朝元老这一说,因为超过“一朝”的元老都被砍死了。 欧玉书历经三朝,也顺利熬过了三次大清洗,其根本原因就是不沾尘埃。 说好听的叫做不沾尘埃,说直白点就是不站队。 刚当官的时候,人微言轻,前前朝天子登基时,五龙夺嫡,和他没关系,也没人拉拢他。 前朝皇帝登基的时候,晋王暗中图谋不轨,欧玉书依旧没站队,不站太子的队,也不站其他王爷的队。 那时候欧玉书是太仆寺少卿,也算是朝堂大佬了,其实说白了就是谁打赢了他跟谁混,分出输赢之前观望就是。 朝堂上这种人可谓大有人在,大言不惭说的是效忠朝廷,效忠万民,其实就是谁当皇帝他效忠谁,县太爷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当县太爷夫人。 正是因为如此,欧玉书混到这个岁数也就止步于此了,朝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拿掉吧,没犯过大错,不拿掉吧,也不是真心效忠当朝皇帝,最终就担个说是有权利但是不大,说没权利还统管马政的太仆寺寺卿了。 欧玉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老实”,不惹事,不过也有逆鳞,那就是太仆寺锅里的利益,谁都不能动。 说到掌管马征的太仆寺,那就必须要提一些世家了,欧玉书没被拿掉,大部分原因还是背后那些世家支持的缘故,无他,利益使然。 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养马的,需要草场,需要专业性人才等等等,朝廷的马匹除了有数的基础草场外,多是“征买”一些世家养的军马,进行“采买”的就是管理马政的太仆寺寺卿欧玉书。 五十有二,瘦如马喽,浅红色官袍晃晃荡荡,五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已经有一些老人斑了,也不知是身体保养的不好还是天生就这个熊样,出了班,低着头,手持笏板。 “除宫中、军中,天下马政皆归微臣太仆寺统管。” 瘦归瘦,中气挺足,欧玉书朗声道“昨日京兆府张贴了告示,乘马、驾马,皆需马牌,便是牵马也要如此,若取马牌,需出城前往城南皇庄,交纳钱财,习驾马之术,荒唐,荒唐至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群臣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都知道这事,只不过大家还没有在正式场合进行过交流。 “殴寺卿刚刚说习马术之地在城南皇庄?” 正想着找切入口的喻文州出了班,看向龙椅上的天子“臣想问,既是皇庄,不知此事与宫中是否有关?” 都不用天子开口,文德扯着嗓子回道“宫中不知此中详情,亦是昨夜才听闻此事,询问过打理皇庄的东宫,东宫亦不知情。” “那便是京兆府之事。” 喻文州下了“结论”,“传递”了消息,任务完成了。 这位户部左侍郎大人今天接到了两个任务,一个是让外界知道齐烨的事和宫中、东宫无关,另一件事就是敲打京兆府。 看似完成了一个任务,“辟谣”了,实际上俩任务都完成了,因为这家伙退回班中之前留了句“那便是京兆府之事”。 事实都知道,谁都清楚,的确是京兆府的事,可话分谁说。 喻文州是户部左侍郎,而且绝不会止步于户部左侍郎,将来赟乘泰退了,他必然会接位户部尚书,使使劲挺到三省也不是不可能,最主要的是,这家伙深受天子信任。 一个深受天子信任的重臣,特意强调了这么一句话,很多人已经听出弦外之音了,那没的说,喷吧。 最先摩拳擦掌的就是一群户部官员们,老二都发话了,老大没吭声,京兆府又是出了名的软柿子,加上张瑞山还来上朝了,这种怒喷正三品官员的解压活动可不常见。 谁知没等这群户部官员出班呢,张瑞山自己走了出来。 “不错,是与我京兆府相关,幽王府世子如今也担着我京兆府的主事。” 老张出来后,还没站在太仆寺寺卿欧玉书旁边,而是向前了半个身位。 朝堂上是有规矩的,就好比一个郎中站出来,前面站着一个尚书,郎中总不可能跑尚书前面站着把屁股留给人家吧。 不过一般在天子面前,议的是同样一件事的话,一般是站成一排,人数多则是两排,因为出班是有要求的,和天子保持一定距离,确保没有哪个臣子突然跑过去照着天子老脸咣咣怼两拳。 很多品级比较高的官员,正好卡在了这个距离上,欧玉书也是如此。 结果张瑞山过了这个“距离”,比欧玉书向前,明眼人一看就是故意的,别人做出这种事,肯定不是故意的,老混子张瑞山干出这种事,一定是故意的,因为这老家伙将谁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天子。 张瑞山也是朝堂老炮,先声夺人,扭头斜着眼睛看了眼欧玉书,撇了撇嘴。 “我京兆府张贴告示,与你太仆寺有何关系。” “张大人明知故问不成。” 欧玉书也不带怕的,别的三品大员他不敢得罪,京兆府的府尹毫无实权,没必要惧怕。 “太仆寺辖掌天下马政,先不说张大人的京兆府无端端的逼人交纳钱…” “诶,话不能这么说噢,什么叫逼人交纳钱财。” 张瑞山连笏板都没带,挺着大肚子乐纠正道“谁人逼迫了,谁人强夺了,谁人又是豪取了,逼从何来,殴寺卿嘴里吐出个逼,那就真的有逼了不成,不可信口胡说。” “下官请问张大人,马牌,是否与马有关。” 欧玉书倒是没直接上来就刺刀见红,毕竟君臣都在这看着。 “有啊,马牌马牌,当然与马有关。” 张瑞山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要不然为何称为马牌,若是与狗有关,岂不是叫狗牌了。” “下官刚刚已是说了,太仆寺掌管马征,天下马匹,皆与太仆寺有关。” “本官知晓啊,外界都称你们太仆寺的人叫做马官。” 说到这,张瑞山一拍双掌“不止是马政,畜牧似是也与你太仆寺相干,还好,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 “还好你们多管马匹,外界将你等称之外马官,若是连狗都管…” 欧玉书闻言大怒“你!” 龙椅上天子嘿嘿一乐,老张还挺幽默。 “陛下!” 欧玉书如同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看向天子。 天子连忙正色朗声道“久不上朝,张瑞山你已是忘记了殿仪是何意了吗。” “老臣不敢。” 张瑞山连忙施了一礼,不再嬉皮笑脸。 “张大人!”欧玉书哼了一声“马牌一事,你京兆府要如何说。” “我京兆府如何办差,与你何干。” “你…你蛮不讲理,本官已是言说多次…” “欧玉书!”张瑞山突然低吼一声“李文成一事,你如何说!” 欧玉书愣住了,下意识问道“李文成是谁?” “天下马征,归你太仆寺统管,可京中百姓,归我京兆府统管,马牌一事暂且不论,本官只问你,年初二月,北地来的商贾李文成前往西市贩卖马匹,因不愿低价售马,竟被太仆寺的差役活活打断了腿骨,此事,你太仆寺如何说!” 欧玉书面色剧变“你…你是从何得知此事?” 张瑞山眨了眨眼,低声道“你婆娘舒坦时和老子说的。” 第164章 贻笑大方 很多人,包括朝臣,乃至天子,总是下意识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满京中的差役、衙役,都归京兆府管,准确的说,是都归京兆府府尹张瑞山管。 大家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并没有太过上心,这些人和衙役、差役这种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牵扯不到一块去。 这也就导致了大家没认识到或者说是遗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坊间,乃至士林中的事,很多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张瑞山想知道,他一定会知道,知道这些没人在乎的“小事”。 就比如外地来的商贾想要在京中贩马,必须前去太仆寺报备,可是呢,太仆寺见到都是良驹,就想要低价买了,北地来的商贾没同意,最后起了摩擦,有了矛盾,最终化为冲突,商贾被打断了腿,还是太仆寺的衙役动的手。 其实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事,至少在朝堂上不会被提及,提了,也没人会关注。 打个比方,联合国开会呢,突然有人说美国纽约市麦迪逊大道第二人民医院左拐小巷子里的谢尔丹老中医门口有俩协警给个卖煎饼的揍了,大家会是什么反应?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没必要提。 可很多眼尖的朝臣发现欧玉书的表情不自然,极不自然。 “今日大殿之中议的是马牌之事。” 欧玉书垂下目光,不再与张瑞山对视“若是太仆寺差役行凶,本官自会严惩,还望张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本官知你说的是马牌之事,管马政的嘛,可本官京兆府管的是京中百姓、商贾,商贾被行了凶,本官当然要问一问。” “张大人!” 欧玉书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此等小事,何须放在朝…” “小事?”张瑞山似笑非笑道“事大事小,本官下朝后派人将那衙役捉拿了便是,如此张狂定不是初犯,说不定还有人包庇呢,就是不知何人包庇,不会是殴寺卿吧,殴寺卿堂堂寺卿,怎会为些蝇头小利与区区差役牵扯呢,本官,说的不错吧。” 欧玉书眼眶暴跳“自…自然不会。” “那就好。” 张瑞山后退一步,这次站在欧玉书身后了“那本官就无话可说了。” 欧玉书被搞的一头雾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见到天子望了过来,连忙说道“微臣刚刚是想说,想说这马牌一事,太过无理取…” 话没说完,张瑞山突然振臂一挥吼“本官要彻查那北地商贾,为那商贾讨个公道!” 这一声吼,差点没给欧玉书震聋,群臣都想开骂了,臣子们是想,天子是直接开骂。 “张瑞山你将这大殿当成了何处,再是喧闹,朕令京卫将你打出去!” “老臣知错。” 张瑞山赶紧低头施礼“老臣有失臣仪,陛下息怒。” 天子狠狠瞪了一眼张瑞山,君臣们再次将目光集中到欧玉书的身上。 谁知这欧玉书额头上已经见了汗,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张瑞山。 这一下君臣都看明白了,欧玉书心里有鬼,那所谓的北地商贾被打断腿,绝对有隐情,有大隐情,大到了欧玉书这九寺寺卿对张瑞山心生了几分忌惮。 “这…这…这马牌一事…” 欧玉书一咬牙“微臣只是昨日听闻,想着今日殿上询问一番张大人,微臣应了解一番内情再下结论,是,再下结论。” 说完后,欧玉书施了一礼,略显狼狈的退回了班中。 君臣看出来了,这事有古怪,欧玉书也不是傻子,知道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自己这番表现,更加令人心生疑惑,可他怕,怕真要是再故作镇定,或是死咬着这件事,万一张瑞山将这件事给爆出来的话,他会更惨。 他甚至都不知道张瑞山从哪里得知的这件事,更不知道老张知道了多少,可他就是不敢,不敢赌,哪怕让君臣心生疑问,依旧不敢赌。 龙椅上的天子微微看了眼文德,后者会意,意思是散朝后给阿卓那白痴放出来,叫他在京中好好查查,到底是“隐情”竟能堂堂寺卿,让最“护食”的欧玉书如此狼狈。 欧玉书退回去了,张瑞山还站在原地,意思很明确,谁还想奏马牌的事,站出来比划比划。 好多臣子心里都觉得好笑,这也就是马牌的事和自己衙署没关系,要是有的话,他们还真不惧张瑞山这京兆府府尹。 朝堂上议政也好,相互攻讦也罢,那是有说道的,张瑞山明显是抓了欧玉书的小辫子,并不能说老张强或者欧玉书弱,无非就是有个有心算无意罢了。 天子有点坐不住了,马牌的事他了解过,以他的角度来看,完全就是扯淡,提都提了,真要是轻飘飘的过去了,任由齐烨胡搞瞎搞,以后闹大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不由得,天子微微皱眉“马牌一事,诸卿无异议?” 天子询问,要看表情,尤其是不戴玉冠的时候。 既是皱眉,明显对这个结果不满,自有朝臣出来为君舔腚。 “张大人。” 出来的也是个老头,绿色官袍,品级不高,身份却是清贵,从五品的谏议使,也就是言官。 言官名叫柳烽,和欧玉书同年,也是前朝为官,矮胖矮胖的,比同龄人老上很多,五官平淡无奇,不过在士林之中倒是颇有名声,有名声不止是因为他的官职,还和“经历”有关。 士林中人,最关注两种人,一种是刚正不阿的文臣,一种,是本应刚正不阿却曲意奉承的文臣。 在士林之中,柳烽是前一种,刚正不阿。 可在朝堂上,很多熟悉柳烽的人却是知道的,什么刚正不阿,就是那种输不起的执拗货。 柳烽最在乎颜面与名声,经常在朝堂上与其他文臣武将吵的不可开交。 言官吗,风闻奏事,说话不讲证据的,有的言官还好些,知道了某些事,会先调查一番,最后给出结论,有的人则是听风就是雨,柳烽就是后者。 捕风捉影也就罢了,这老东西还倔,输了不认,哪怕别人不和他计较了,他也得找个机会将场子寻回来。 所以说一般的文臣武将不怎么愿意得罪言官,尤其是柳烽这类人,毛毛虫不咬人膈应人,柳烽嘴皮子还利索,毕竟是靠这个吃饭的,学识也是真的不错,儒家经典拈手就来,大小道理张口就说,文人典故熟记于心。 站出来的柳烽,看着张瑞山的眼神都是轻蔑的,甚至还夹杂着几分鄙夷之色。 “马牌一事,本官听闻后打探了一番,此事…” 柳烽满面挑衅的望着张瑞山,掷地有声“贻笑大方,京兆府,贻笑大方!” 第165章 百般刁难 此事,贻笑大方。 这是埋汰齐烨。 结果柳烽又加个京兆府贻笑大方,等于是在大殿之中当着君臣的面猛扇张瑞山的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扇。 不少一大早起来上朝困的和狗似的臣子们,精神了,瞪大了眼睛,站等吃瓜看热闹。 自从传出东宫太子要继位的消息后,朝堂上的臣子们都老实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都很低调,鲜少出现相互攻讦的情况,既然今天张瑞山自己出来求死,大家正好看看热闹,就当解闷了。 “本官贻笑大方?” 被当众羞辱的张瑞山,不怒反笑,望着柳烽问道“你知晓马牌是何模样。” “本官为何要…” “你知晓交纳多少钱财才可得了马牌?” “本官为何…” “你知晓除了交纳钱财,还要如何做才能得了马牌?” “本官为…” “你知晓京中何人才可取的马牌?” “本官…” “你知晓北市纵马伤了多少百姓?” “本…”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知什么,本官看你才是贻笑大方!” 语速极快的张瑞山丝毫不给柳烽反应的机会,一套刺拳打过之后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摆拳。 “马牌是何物,你只知表而不知其里,马牌如何发放,你只顾关注钱财,就是关注了钱财,你又不知收取多少,马牌不知也就罢了,本官以为你总要知晓为何发放,结果你还是不知,成,马牌不知,如何发放也不知,身为言官,百姓总是要知的吧,你竟然连百姓都不知道,统统不知,哪里来的颜面出班反驳,开口便是贻笑大方,柳烽,到底谁才是贻笑大方!” “你…” 柳烽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马牌…” “马什么牌马牌,马牌价值几何,如何考取,你知是不知道。” “虽是不知,可…” “可什么可,事关百姓,为何事关百姓,你知是不知。” “本官…” “本什么关本官,老夫正三品府尹,你一从五品言官在本官面前自称本官,难不成多日不见,你已是三任三品官位了不成!” 柳烽气的都哆嗦了,着实没想到平常在朝堂上说个话都慢吞吞的张瑞山,嘴皮子竟然这么利索。 好多人看出点眉目了,张瑞山这是欺负柳烽岁数大反应稍微有点慢了,尤其是柳烽最在乎颜面和名声,这被一顿打断有点自乱阵脚了,越这么乱,越是有口难言。 攻讦,最怕不理智,脑子不清醒。 眼看柳烽根本招架不住,又是一名言官站了出来,正是柳烽的属官,王本同,七品,因是言官所以才能上殿,从外地调过来没多久,就等着找机会出人头地呢。 三十多岁,朝堂上算是年轻人,一出来就是彻底撕破脸皮。 “陛下,微臣弹劾京兆府府尹张瑞山!” 本来是还处于相互试探的阶段,结果这王本同一出来,直接绝杀了,上来就弹劾人家,整件事也彻底变了意味。 “因幽王府世子齐烨,因马牌一事,京中沸沸扬扬,民心不安,所谓马牌,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谓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事,正是此意,京兆府府尹张瑞山非但任由齐烨行事乖张,竟还站在大殿之中百般狡辩,观其言行,如何担任如此紧要之政务。” 天子的表情有些莫名,不少老臣,尤其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觉得王本同喝多了。 人家张瑞山再嘚瑟,那也是天子钦点的京兆府府尹,而且很有可能是留给太子登基后重用的,你说人家不行就不行,你算个六啊。 再者说了,天子是要敲打京兆府从而让齐烨收敛点,而非针对张瑞山,你弹劾人家干什么? 看了眼天子,喻文州准备出班了,谁知就在此时,“不善”攻讦的张瑞山开口了。 “你说齐世子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事?” 张瑞山笑了,笑的很是戏谑“如此才能不足之人,如此见识肤浅之人,为何救济了灾民,你叫王本同,对吧,却不知你这言官在灾民涌向京城时,又在何地,又如何多才多能?” 王本同眼眶微微一抖,没想到张瑞山将齐烨唯一可圈可点的事给拿出来说事了。 老张出手就是组合拳,不等王本同开口,双手一背,声如洪钟。 “说齐世子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事,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出班便要弹劾老夫,何尝不是威不足则多怒。” 王本同心想本官可会如柳烽那般中计,淡淡的说道“下官何时怒了,只是就事论事罢了,灾民涌向京中,下官也是心急如焚,想着筹措米粮…” 是没中计,只不过是直接掉进张瑞山的节奏与圈套里了,不等说完,老张直接开口打断。 “哪呢,在哪呢。” 张瑞山本就身材高大,突然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米粮,在哪呢,筹措了,总有个章程,在哪!” “这…这…” “这什么这,空口白牙,何尝不是信不足则多言。 “下官非是胡说。”王本同下意识叫道“灾民涌向京中,下官…下官也是查探…” “查探之后呢,有何章程,可有章程,空劳其力,呵,勇不足则多劳!” “下官询问过灾民…” “你询问什么,询问后,又做了什么,明不足则多察!” 王本同彻底慌了,被张瑞山一套组合拳打的都有点找不着北了,慌乱应道“非是如此,非是如此。” “理不足则多辩!” “本官…” “嗯?”张瑞山微微挑眉“敢在老夫面前自称本官?” “我…下官失言。” 王本同一咬牙,先施了一礼。 张瑞山“情不足则多仪!” 王本同“…” 张瑞山冷笑一声,随即看向天子“陛下,老臣弹劾谏议使王本同,识不足、威不足、信不足、勇不足、明不足、理不足、情不足,如此不足之人,老臣,羞于其同殿为臣!” 王本同只是弹劾老张,说老张为齐烨遮掩。 老张更狠,羞于王本同同殿为臣,意思就是我俩只能留一个,康老六你看着办吧。 大殿之中,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所有人,齐齐看向张瑞山,不少以为自己很“了解”张瑞山的人,怀疑老张被夺舍了。 “张大人言重了吧。” 又一人走了出来,言官二把手,谏议使陈保义,真真正正的大佬之一,也是朝堂上t1级别的喷子。 一派大佬风范的陈保义,风轻云淡“马牌一事,老夫不好妄论,只是亚圣有言,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为,我等言官,何错之有,倒是本官想要问问大人,马牌一事既是如此紧要,为何未经太仆寺?” 第166章 寂寞的府尹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为。 要么说人家是t1喷子呢,直接给孟子的话搬出来了。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为,大致意思就是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作为,知道是非对错,不做错误的事,才能做出正确的事来。 马牌的事,他们这些言官的确不知道内情,这也就规避了“细节”,无法让张瑞山拿“细节”找茬。 我不了解不假,但是我知道这事错的,如果是对的为什么不和太仆寺说,为何悄咪咪的去做? 我们是言官,我们不在乎细节,我们只要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该做和不该做的区别,就是对错,这话,是亚圣孟子说的,你张瑞山要是敢反驳,反驳的不是我们言官,而是亚圣,反驳亚圣,那就是反驳了天下读书人! 不少文臣暗暗点头,这老登,果然宝刀未老。 所有人再次看向张瑞山,喷老弱病残直接给t1选手喷出来了,大家再次开始看热闹。 “马牌,你等不屑去了解,只知不分青红皂白去驳、去纠、去断,既如此,为何要告知你等,为何要知会太仆寺。” 张瑞山笑吟吟的“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说完后,张瑞山似是困惑的问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为,你等言官,何错之有,看来陈大人是明辨是非的,毕是亚圣所言,可本官也知孔圣有言,敢问陈大人,那到底是孔圣说的对,还是亚圣说的对。” 陈保义瞪大了眼睛,心脏怦怦狂跳。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意思是还没到学生努力想弄明白,但仍然想不透的程度时,没必要去开导他,教导他,以及不到学生心里明白,却又不能完善表达出来的程度时,也不要去开导教导他,如果给了他一个方向,不能举一反三,那就甭搭理他了,没悟性,纯粹是浪费时间。 扯来扯去,又扯回“细节”与“内情”了。 言官说他们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以他们跳出来喷,判断对错是太仆寺知不知道这事。 张瑞山说,你们知道个鸡毛啊,不说你们这些言官,就说连管马的太仆寺都没详细的了解,那还说个屁,所以就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这一句话,既是喷太仆寺,对太仆寺的不屑,也是反驳这群言官。 更为要命的是,陈保义拿孟子的话来保脸,张瑞山拿孔子的话来呼脸,还问人家孔子孟子谁说的对。 陈保义可谓是又羞又怒,甭管是孔子孟子,但凡他敢说哪个不对,他这官儿一定没法做了,别说做官,做人都费劲。 “岂可混为一谈。” 陈保义也是傻子,刚要反驳,猛然注意到了张瑞山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凝望着一副静待下文的张瑞山,陈保义突然躬身施礼“孔圣、亚圣,皆对,本官,错。” 认怂了,直接认怂! 张瑞山颇为失望,没想到对方当断则断,只能又和赶苍蝇似的微微挥手,意思是滚蛋吧,哪凉快哪待着去。 见到老张如此嚣张,陈保义非但没有感到任何屈辱,反而有些觉得庆幸,因为直觉告诉他,张瑞山已是抽出屠刀了,就等着自己“嘴硬”后将自己大卸八块。 朝堂,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多人望着张瑞山的眼神,无比古怪。 你他娘的一个京兆府府尹,怎么还能给一群言官熊成这样了,不科学啊,还有,你的官身不是前朝买来的吗,都不是正儿八经科考当的官! 没错,老张的确是在前朝买的官身,他买,不是因为考不上,是因为嫌麻烦,考上了,名列前茅的那些也都内定了,就算中榜也是观政郎,还得耗费大量的时间温书,与其如此不如直接花钱买个八品的官儿,里里外外算上等于少奋斗了五到六年,多香啊,能花钱就办的事,不叫事儿。 眼看着大殿之内的气氛越来越尴尬,张瑞山突然看向喻文州,神情满是挑衅之色。 早朝之前,他见到文德找喻文州,已经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迎上张瑞山的目光,喻文州眉头一皱,随即微微别过头,错开目光。 喻文州也不傻子,他能力强,背景硬,学识也不错,嘴皮子也还行,问题是嘴皮子再好也顶不上一群言官啊,这时候出去,这不是给脸送上去挨打吧。 见到喻文州装聋作哑,张瑞山脸上满是浓浓的失望之色,随即看向户部尚书赟乘泰,一副你出来啊出来啊模样。 赟乘泰鼻子都气歪了,着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京兆府府尹给挑衅一番,而且这事和他根本没关系,文德找的喻文州,也没找他赟乘泰。 不过在老张眼里可不是这样,老子“教育”你的左侍郎,你这尚书早晚得出来,不如直接擒贼先擒王了,先干了你再说! 好歹也是户部尚书,面对张瑞山的挑衅,赟乘泰冷笑连连,然后扭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没人吭声,没人出来,即便有人觉得可以和张瑞山掰头一下,也和自己的衙署或是利益不相干,再者还真就是如张瑞山所说,光知道马牌这事,具体情况不了解,不占优势。 张瑞山轻佻一笑“没人说马牌之事,本官可就回班了啦。” 群臣气的够呛,龙椅上的天子都想骂人了。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的气氛变的极为尴尬。 想反驳吧,不了解内情,光知道个大概。 不反驳吧,张瑞山太他娘的嚣张了,这件事总不可能真的允了吧。 “此事明日再议,倒是皇庄灾民一事,朕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户部何在。” 天子开口了,满面不爽,又提起了灾民。 赟乘泰出班“老臣在。” “下了朝去皇庄为朕巡查一番,莫要叫百姓受了屈…” 话锋一转,天子又道“听闻那考取马牌之地就在皇庄旁,既如此,赟爱卿也巡查一番吧,事实如何,又是何内情,为朕查探。” 赟乘泰满心无奈,只能点头称是了。 京兆府,没敲打明白,反而让张瑞山给群臣一顿干,对于这个结果,天子明显不满意。 说是让赟乘泰看望灾民,实际上是奔着马牌的事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事,朕不同意,赟乘泰你看着办,找茬,挑刺,反正不能让马牌这个事通过! 赟乘泰明白,群臣也明白,天子金口玉言,基本上这事算是彻底被否掉了,就看赟乘泰找什么理由了。 倒是张瑞山,回班了,路过一群文臣的时候还微微哼了一声,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第167章 两种官儿 散朝了,君臣都挺尴尬的,也挺憋屈的,任是谁也没想到,朝堂首席背锅侠,上朝就装聋作哑的张瑞山,竟然让大家如此“憋屈”,就连言官都被斩落于马下。 群臣出去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着背着手的老张,眼神古怪。 张瑞山捧着玉带,和个孕妇似的,出了大殿后抽了抽鼻子,没尽兴,完全没尽兴。 “张大人。” 眼看下了台阶,户部尚书赟乘泰追了上来。 张瑞山止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赟大人。” 赟乘泰苦笑连连,微微拱手“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一句话,道出了无奈,表示他赟乘泰也是身为臣子没办法的事,其次还有一个意思,就是他不想和张瑞山交恶,工作只是工作罢了,大家相互理解。 谁知张瑞山嘟囔道“说的好像老夫不领俸禄似的。” 这一句话,差点没给赟乘泰憋的吐出一口老血。 就你领朝廷俸禄,我张瑞山没领啊,领了就必须天子说啥是啥,节操呢,风骨呢? 其实这也是赟乘泰困惑之处,瞎子都看出来天子肯定不会赞成这件事,都是当年老伙计,深受天子信任,你张瑞山疯了不成,和天子对着干? 赟乘泰的确无法理解,因为他和张瑞山不是一种人。 户部尚书赟乘泰,是官儿,是尚书,这官儿,这尚书,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再看老张,在本朝当官纯粹就是为了图一乐呵。 “张大人。”赟乘泰的涵养还是十分好的“老夫想要询问马牌一事。” “哦,我知道的也不多。” 赟乘泰微微一笑,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以为就是客套随意一句。 “老夫想问张大人,这马牌,究竟要收多少钱财。” “不知。” “那除了钱财,又要如何做才能获取马牌。” “不知。” “听闻驾车与御马,发的是不同马牌?” “不知。” “你…” 涵养再好,赟乘泰也要急眼了“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张大人有意隐瞒不成?” “本官真不知。” 张瑞山一副很无辜的模样,摇了摇头重复道“本官真不知,昨日才听闻的此事。” “那…” 赟乘泰气的够呛“明明什么都不知,刚刚在大殿之中你还如此训斥旁人,你…你哪来的底气?” 一听这话,张瑞山乐了“本官不知,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官知晓你们也不知。” 赟乘泰“…” 今天起的太早,老张明显是困了,打了个哈欠就自顾自的走了,留下赟乘泰生生将骂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结果回想起刚刚在大殿之中,张瑞山那副无比理直气壮的模样,户部尚书大人到底还是骂出了口。 “这是个什么混账货!” “大人。” 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走了过来“张府尹又是出言不逊了?” 赟乘泰气呼呼的将情况一说,这一次连喻文州也骂上了。 的确是生气,又生气又窝囊,大家不敢吭声,是因为的确不知道内情,结果现在才明白,感情张瑞山也不知道内情,就是搁那凭空瞎喷呢,一点事实根据都没有。 亦师亦友的二人骂了一会,见到朝臣都出来了,只能收声想着宫外走。 直到离开了皇宫,站在轿子旁,喻文州叹了口气“大人这就要去皇庄?” “不去又能如何。” 赟乘泰苦笑道“陛下金口玉言,老夫还能躲了不成。” “可那幽王府世子性子极为乖张,大闹工部一事您也知晓…要不,下官陪着您去?” “怎地。”赟乘泰哭笑不得“你还怕那小世子对老夫动粗不成,再说去了皇庄也未必能够见到他。” “应是能见到,昨日出了马牌一事后,下官命人盯着京兆府与齐烨,今日一大早,齐烨便出了城,走的南门,应是去了皇庄,若是还未回京,大人定会遇见。” “何惧之有,老夫堂堂户部尚书,他若动粗,便是他爹都保…” 说到这,赟乘泰顿了一下,连忙改口“便是陛下都保不住他。” “话虽如此,可这位世子殿下…” “安心便是,回衙用膳吧,日落前老夫便会回京。” “好。” 喻文州施了一礼,随即掀开轿帘。 赟乘泰上了轿,轿夫起轿,喻文州目送了一会,自己也钻进了轿中。 不到一刻钟,宫外数不胜数的轿子与马车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骑着马的张瑞山都快回府了。 要知道文臣是不屑骑马的,没办法做表情管理,再一个“抛头露面”掉身份,老张不同,他嫌轿子慢,自己在里面坐着还没意思,哪有骑马节省时间。 骑着马,穿着官袍,老张如同一个异类一路快快慢慢,直到回了张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过门槛儿就把靴子脱掉了。 管家凑了上来,笑着问道“老爷,今日上朝可逢对手?” “没。” 老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太仆寺寺卿让老子骂回去了,不开眼的言官蹦出来了,老子照骂不误,只是没想到陛下最终将此事交给了户部。” “户部?”管家不解“此事与户部何干,不是太仆寺管着吗。” “是啊,陛下这是铁了心不叫齐烨弄这马牌。” 老张微微摇了摇头“罢了,今日上朝也是为了齐烨遮挡一二,这马牌一事,终究是无法说服陛下的,赟乘泰要去皇庄,老夫帮齐烨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户部,老夫不想得罪的太狠。” 平常人听到这话,定会以为张瑞山这京兆府府尹怕了赟乘泰这实权尚书。 实际上只有管家知道,张瑞山不想太过得罪户部,和怕不怕没关系,和俸禄有关系。 户部负责发官员俸禄的,真要是看哪个衙署不顺眼,直接说将俸禄用于救灾或者某些政事上了,要是谁敢闹,吵到朝廷就算要到了钱,也会落个坏名声。 老张倒不是怕落个坏名声,他就是单纯的觉得一天天上个逼班挺不容易的,总不能白干吧。 管家接过张瑞山的官袍“那老爷一会还去京兆府吗?” “去什么去,老爷我都在皇宫耗费了两个多时辰,还去什么京兆府,当官有瘾不成。” 管家连连点头,别的不说,自家老爷特别自律,上班时间从来不超过两个时辰,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就这一点,满朝文武谁都做不到,今天都属于额外加班了。 老张打着哈欠往里走,自言自语道“还有,老夫至亲新丧,需在家中悼念几日,明日也不去了,不,月底之前都不去了,上朝,太他娘的伤元气了,都给老爷我上饿了。” 第168章 名与字 赟乘泰出城了,换的马车,轻车简从。 岁数大了,上下朝坐轿子也就罢了,要是路途遥远,这位户部尚书大人还是喜欢乘坐马车,有些颠簸,不算太过劳累。 车厢中的赟乘泰总是苦笑着,说句老实话,他是真不愿意和幽王府的任何人任何事打交道,因为齐怀武,更准确的说,是因为天子。 造反不是请客吃饭,需要钱,需要粮,需要一呼百应,更需要真正的“人才”,谋士,将帅。 当初康老六造反的时候,赟乘泰就属于是“谋士”中的一员,对战阵倒是不懂,善的是后勤与内政,算是老六核心心腹之一。 真正称的上是老六心腹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如今大部分都在京中,有混三省的,有六部的,也有当个逍遥勋贵的。 这些屈指可数的天子心腹,相互之间关系都不错,当初造反的时候关系不错,如今各自为官,私人关系同样还不错,唯独,唯独唯独齐怀武,只有齐怀武,和大家基本没什么联系。 不是齐怀武人缘不好,更不是大家不愿意交好齐怀武,是因天子,因康老六! 再说回天子有数的核心心腹们,除了造反期间死于沙场的几个猛将外,天子夺的皇位后只死了一个人,原本是应当兵部左侍郎的兰丛风。 兰从风前朝时担任西地折冲府都尉,的确是一员猛将,战阵上威名赫赫,谁知天子登基不到半年,宫中查出这家伙密谋造反,兰丛风自缢而死,亲族被流放到了南关。 外界都以为兰丛风想要造反,只是不理解,康老六就是造反起家的行业翘楚,兰丛风得喝多了多少假酒想要造康老六的反? 赟乘泰等人知道实情,兰丛风没有想要造反,只是他触碰到了康老六的逆鳞了,那就是不断尝试接触、讨好幽王齐怀武。 赟乘泰等人早些年回想起这件事时,甚至认为兰丛风就是真的造反,康老六都未必会杀他。 毕竟老康头极为重情重义,可惜,兰丛风没有造反,他犯了比造反更严重的“罪”,那就是明明都四十多岁,却总是自称他是五十多的齐怀武的“假子”,也就是义子,干儿子。 至于其他内情,肯定也是有,包括某些野心等等,具体什么内情,赟乘泰不知道,他只知道兰丛风的主要死因还是因为跪舔齐怀武。 马车缓慢前行着,赟乘泰看向车窗外人来人往,苦笑一直未隐去,他是真的不想和齐烨有任何“私下接触”,走的太近,容易被宫中猜忌,兰丛风就是前车之鉴。 正想着如何既能不招惹齐烨又能回宫复命时,刚出城的马车停下了,赟乘泰掀开帘子,气的够呛。 俩京兆府差役拦下的,说马夫没有马牌,限十日内去皇庄那边考取马照,十日后再无照驾车,直接将马车给“没收”了。 马夫大骂连连,瞎了狗眼吧,没看到马车上大大的“赟”字。 差役被喷了满脸口水,陪着笑,让开了。 满京城达官贵人多的是,姓赟的就一家,他们岂会不认识,问题是认识也没办法,要是敢装作见不到,再叫世子爷知道了,后果可不止是丢饭碗,还要罚俸禄,按年起步。 昨夜就有个差役“徇私枉法”,想着讨好几位勋贵之子,结果被王府的人抓了个现行,揍的那叫一个惨。 赟乘泰望了一眼惨兮兮的差役,摇了摇头。 马牌一事,他不知内情,不过从私人角度上来看,他觉得这是好事。 京中纨绔纵马撞伤百姓之事,有所耳闻,如若办了马牌是能有效减少这种事情,即便出了事也可叫纵马之人承责承罪。 只是站在一个官员的角度,站在户部尚书的角度上考虑这个问题,还真就是如朝堂上的言官所说,仨字,贻笑大方。 政、律、令,出自朝廷,出自各衙署,出自京兆府,却很难出了京城,大康朝十二道,州府数十,大大小小的城镇数百不止,莫说这些地方,便是连京中都不敢说将开朝至今所有的政令全部执行了。 如果只是在京中奉行马牌之事,简单,无非就是张贴告示大家遵守罢了。 不过又不可只在京中奉行马牌之事,因其他各州府做不到,想要强行去做,那就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即便如此,地方官府也是阳奉阴违。 可想而知到了最后,朝廷花了无数钱,浪费了无数时间,马牌一事最终会变成笑话,只有京中遵守,其他各州府根本不当回事,到了那时朝廷成什么了,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想到这,赟乘泰骂上了,齐烨考虑不了这么长远,难道京兆府府尹张瑞山也是鼠目寸光之辈,还是只是为了看朝廷笑话? 实际上这事要说和赟乘泰无关吧,也不是,任何政令、律令的推广都需要花钱,只要和钱有关的,都和户部沾点关系。 胡思乱想着,骂着,无奈着,马车停下了,马夫打开了车门。 “老爷,到皇庄了,应是此地。” 赟乘泰弯腰走下了马车,放眼望去。 皇庄很大,靠近官道,百姓上工之地尚在百丈开外,马车的位置在一块大木牌旁边,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康京御马技术培训中心。 康京,赟乘泰认识,御马,他也认识,技术,他还认识,唯独加上培训中心这四个字后,他不认识了。 木牌后面是一块被栅栏围起来的空地,占地巨大,几处马厩近乎相连,两处工棚,中间则是空旷之处,不规则的竖着一些木板、草靶、碎石等物,最外围还有好多火炉,叮叮当当的,也不知是在干些什么。 赟乘泰叹了口气,死活想不明白齐烨为什么这么能折腾,还不如以前那般被人天天叫做活畜生,至少烦的是百姓而不是朝廷君臣。 “城书说齐烨在此处…” 赟乘泰眯着眼睛望了过去,倒是见到一些人,搜索着齐烨的身影。 城书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的“字”,寓意和学富五车差不多,不过城书是学富一座城,字起的很学霸。 要知道古人的“字”是有讲究的,不是乱起的。 就比如赵云,字是子龙,云从龙,风从虎,出自《周易.乾》,理论上来讲,如果赵云不叫赵云而是叫赵风的话,那么他的字应该叫“子虎”。 还有岳飞,字是“鹏举”,寓意飞翔与上升。 取“字”常见分为三种,一种是同义或是近义。 除了赵云、岳飞,包括屈原也是如此,名平,字原,出自芈氏,《尔雅.释地》,大野曰平,广平曰原。 还有一种,算是名字的延伸。 比如诸葛亮,字孔明,是对名字的进一步解释。 第三种,意义相反。 比如吴勇,字则是苟兰,吴勇名,苟兰字,人如其字。 齐烨也有字,天子当年起的,出自《诗经.小雅.十月之交》,字则是“子煜”,为光华闪烁乐音繁盛之意。 或许这也是康老六对齐怀武之子的盼望,做与皓月争辉之人,一生繁盛光彩。 值得一提的是,齐怀武当初也给齐烨起了个名,叫齐大宝,字为小宝,让康老六以名相逼给驳回了。 驳回是对的,没法叫出口。 比如赵云,一出场气势十足,骑在白马之上,敌军问来将何人,赵云大喝一声,某乃赵云赵子龙。 要是按照齐怀武起的名字,骑在马上,气势十足,大喊一声,我乃齐大宝齐小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后面藏个弟弟呢。 换人家老康头起的就顺耳多了,我乃齐烨齐字煜,听起来也正常。 只不过字这种称呼都是极为亲密之人叫的,老爹不在,王府下人们又没这个资格,加上大字不识一箩筐,所以京中没人叫齐烨的“字”,也就是齐烨齐子煜,久而久之,不少百姓都以为齐烨名为烨,字为活畜呢,齐烨齐活畜。 正当赟乘泰想要马夫进去问问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怒骂声。 赟乘泰循声望去,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他叹气的次数,可能将这一辈子叹的气都叹完了。 齐烨,正在教训人,教训一群人,一群京中的公子哥。 第169章 费、税、钱 齐烨在骂人,骂一群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十来个。 骂的很脏,口水都快喷这群公子哥的脸上了。 “你瞅瞅你们长的这个????样…” “做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撞过百姓就要赔偿,一群日的…” “谁再提你爹是谁,你娘是谁,你大爷是谁,本世子一踹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十日之内取得百姓谅解书,根据伤情轻重进行赔偿再乘以二十倍,十日过后,谁不来找本世子,本世子叫人死你们…” 一群公子哥们连连称是,见到齐烨骂完了,赶紧逃似的跑走了。 钱,他们不是很在乎,在乎齐烨真的会死他们! 这群人都是京兆府记录在案纵马撞伤过百姓的,大多是都是事后不了了之,昨夜齐烨让人又张贴了告示,叫这群人来自首,并且考取马照。 其实记录在案的远远不止这些人,只不过并不是谁都给京兆府或是幽王府面子的,也有不信邪或是观望的。 还有少数,甚至将百姓撞惨乃至撞死的,一个没来,齐烨也不着急,事要一件一件办,人要一个一个抓。 齐烨捡起地上的碎石,狠狠扔了出去,一个都没砸着,又是一顿骂骂咧咧。 昨夜他叫阿卓入宫找天子,一是告知宫中京中的公子哥们有多猖狂,撞伤过多少百姓,二是让阿卓取得宫中的支持,支持马照一事,结果阿卓去了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到了今天早上也没回来。 现在齐烨也麻爪了,啥意思啊,宫中到底是支不支持啊,不支持也得给个信,阿卓怎么还没了呢,大半夜迷路了? 旁边站着老段,段平见齐烨一上午都在无能狂怒,终究还是没忍住。 “殿下,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烨翻了个白眼“那你别讲了。” “好,那下官就直言不讳了,马照一事,怕是大人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都说让你别讲了!” “好,那下官就再讲一句,此事千难万难,难的非是去做,而是如何收场,倘若非但没做成,还要朝廷君臣厌恶,怕殿下到时要…” 老段说到一半,突然见到远处走来一个老头,神色大变“是赟尚书赟老大人?!” “谁?” 齐烨转头望去,只见背着手的赟乘泰缓步走来,身穿正三品绯红色官袍,面无表情。 “这老头是个尚书?” “是。” 段平刚要跑过去迎接,又看向齐烨“户部尚书赟乘泰赟老大人,殿下还不快上前迎接。” “户部尚书跑这来干什么?” 齐烨也是第一次见到赟乘泰,虽是心中困惑,连忙调整好面部表情快步走了过去,满面堆笑。 俩人都是第一次见面,齐烨能认出赟乘泰,是因为段平在旁边,赟乘泰能一眼认出齐烨,是因为这小子骂人骂的太脏了,既嚣张又脏,全京城也就齐烨这主儿了。 见到齐烨还主动过来迎接,满脸带笑,形单影只的赟乘泰无语至极。 要不是他刚刚听了齐烨骂人,要不是见到那群公子哥各个鼻青脸肿,第一次谋面,他还得夸一声齐烨是个懂礼节的俊俏好后生呢。 “学生齐烨,见过老大人,老大人前来,学生有失远迎。” 素质奇差开口含妈量极高的齐烨,躬身施礼,脸上还装出一副几丝崇敬的神情。 “下官段平,见过老大人。” 相比齐烨,老段是真的带着几分崇敬的神色了,不是对官职的崇敬,而是对赟乘泰其人。 “世子殿下。” 年龄、官职都在这摆着呢,赟乘泰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算失礼。 赟乘泰又看向段平,再次点头“老夫记得你,因灾民一事,吏为官,京兆府从七品主事,陛下赞赏有加。” 段平老脸一红“世子提携,分内之事。” 赟乘泰抚须一笑“勿谦,心系百姓,陛下嘉奖,朝廷嘉奖,应有之意。” 齐烨伸头看了一眼,光见到护栏外有个马夫和一辆马车,很是困惑。 “老大人,这是来看望百姓的?” “非也,寻你。” 说完后,赟乘泰开始往里走,虽是笑着,却说不上热络,当然也说不上冷淡,搞的齐烨与段平面面相觑。 来到马厩外,赟乘泰止住了脚步,举目四望。 “这便是考取马照之处?” “回老大人的话,是。” 齐烨心中更是困惑,这老头是为了马照的事来的? 赟乘泰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了“莫要再生事了,将此处封了。” 一听这话,齐烨瞳孔猛地一缩,老段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的神情。 “老夫,从宫外赶来。” 赟乘泰望向齐烨,淡淡的说道“这一路赶来,老夫与车厢之内如坐针毡,马牌,是良律,起于百姓,利于百姓,若是施于京,施于天下,律成政,更是良政,奈何…” 摇了摇头,赟乘泰自嘲一笑“律,不得成政,马照,也不得施行,若是世子殿下心中不服,那老夫便走上几圈,逛上一逛,寻些错处,挑些弊端,再告知你应封停此处,如何。” 齐烨眉头猛皱,沉默了半晌,拱了拱手“宫中?” “宫中。” “为何?” “朝廷。” “朝廷?” “百官,宫中。” “学生懂了,君臣都不支持。” 齐烨也懒得装了,如同泄了气充气娘们,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木板上,双目无神。 这还是段平第一次见到齐烨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虽然知道这件事根本不可行,到底还是开了口。 “下官…下官斗胆,敢问老大人,既是良律,为何不可。” 其实段平心里和明镜似的,之所以多此一举去问,只是想让齐烨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开天下粮仓,施于天下百姓,是良政,为何不施?” 赟乘泰淡淡的开了口,不答反问“军伍厮杀战阵,九死无悔,为何不得厚禄,为何营中粗茶淡饭,为何朝廷不将钱财统统用于军伍身上?” “天下百姓皆是目不识丁,为何朝廷不下政令,要我大康百姓去识文断字?” “京中贪…天下贪官污吏何其之多,为何朝廷不下政令,以严律惩之,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一连四个问题,老段不吭声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齐烨的想法太过理想,理想主义者,或者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赟乘泰呢,这位户部尚书在朝堂上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很现实,不是人很现实,是看待问题很现实,知道办一件事,一件和许多人有关的事多么多么的难。 天下就是这样,有人受益,就有人吃亏,如果吃亏的人因为吃亏所造成的影响和后果,远远超出受益之人能带来的益处,那么这件事就一定不要去做! “京中,只有京中!” 齐烨突然开了口,站起身满面哀求之色“老大人,只有京中,成吗,就当学生求您了,您和宫中说说,和百官说说。” 赟乘泰微微皱眉“殿下为何如此执着此事?” “因为…因为…因为学生今日早上来的时候,去了医馆,医馆说…说…” “说什么?” 齐烨垂下了头,段平无声叹息了一口“医馆的郎中说,最不愿救治的便是被马撞伤的百姓,救,也要暗地里救。” “为何?” “若是救了,闹开了,撞伤百姓之人便会矢口否认,最终只得取医馆证言,取了,行凶者便会寻医馆的麻烦,百般威胁,取不了,苦主亦会怨恨医馆。” 看了眼齐烨,段平接着开口说道“半月前,幽城守备府千金的马车撞了个女娃,六岁,堪堪六岁,小小年纪,面目全非。” “齐烨。” 没有口呼“世子殿下”,而是直接叫的名。 赟乘泰正色道“老夫应了你,此事若是属实,五日内,幽城守备府马夫必下刑部大狱,若是他那刁蛮之女亦在车中,同罪。” “我要的不是这个。” 齐烨摇了摇头,随即指向出口处,笑了,笑的很是戏谑。 “所以,朝堂是这个鸟样,所以,天下是这个鸟样,赟乘泰,你一定很感动吧,感动自己很正义,驱小害舍大义,取小德言大义,赟乘泰,你他妈就是个笑话,慢走,不送!” “你…” 赟乘泰勃然大怒,准确的说是又羞又怒,着实没想到齐烨如此油盐不进。 “好,言尽于此,老夫告…” “辞”字还没说完,刘旺跑了过来,乐呵呵的,手里拿着个册子。 “少爷,成了成了,刚从京兆府…” 也是话没说完,见到赟乘泰在,旺仔不认识,不过认识官袍,知道这是个尚书。 齐烨心不在焉的问道“怎么了?” “成了,六十二人,报…报,对,您说的是报名费,报名费是十二贯,一共七百余贯,京中有马的少说千来个,这便八千四百贯,还有您说的养…养路费,一年两贯多钱,又是五千多贯,还有考马费、车马税等,往少了算,一年便可平白无故得了三万余贯,诶呦呦,京中就三万余贯,倘若天下各道皆是如此,一年少说二三百万贯。” “算少了,少了很多,不过也没什么意义了。” 齐烨头都不抬“走吧,吃饭去了。” “慢着!” 赟乘泰瞠目结舌“慢着慢着,你二人刚刚…刚刚说…说的是夺骚钱儿?!” 第170章 钱与铁 户部尚书,最听不得一个词-----钱儿。 赟乘泰激动了,他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是他大致理解了一个意思,就是考马照这事,似乎能赚钱,能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世子世子。” 赟乘泰吞咽了一口口水,失声问道“这马照,能取钱财,取如此多的钱财?” 齐烨都懒得搭理这老头,拍了拍屁股,一个字都不想说,准备吃饭。 倒是段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解释道“老大人,这考取马照,需来此处进行学…学习,学习御马之术,为期十二日,需交纳报名费,每人十二贯。” “为何收取这么多?” “原本定的是两贯左右。”段平苦笑道“世子殿下说能养得起马的门户,皆不缺少钱财,十二贯,并不多。” “有道理。”赟乘泰连连点头“那养…养…” “养路费。” 齐烨终于开口了,没好气的说道“修路不花钱啊,tmd骑着马来回跑,路都祸害完了,下雨下雪坑坑洼洼的,还要朝廷出钱修,凭什么,但凡骑马的必须交钱,交养路费,一年两贯起步,不交不准骑马,有马车的交的更多,用马车、牛车拉货的,更要交!” 赟乘泰双眼放光“有道理,有大道理,百姓行于路上,踩不坏,都是因马、马车上的重物导致毁了路,这钱是应收,那考马税又是…” “考试不浪费人力物力啊,白考啊,考一次收一次钱,考不过下次接着交钱接着考,考不过不给照,没有照不让骑,骑了就抓,抓了就揍!” 赟乘泰“…” “还有车马税,排量…不是,反正都收那么多钱了,随意寻个由头罢了。” 齐烨耸了耸肩“还是那句话,府里有马的不缺钱,不在乎这点,还有罚款。” 这是实话,古代和后世可不同,后世汽车满大街跑,老百姓也能开的起,古代能骑马的,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这点钱对他们来说基本上就是九牛一毛。 赟乘泰的表情变了,变的很是莫名,带点虚心求教的意思“殿下所说的这罚款是?” “一年九分,违章就扣,就罚。” “违章?” “京中限速,马不能快,尤其是百姓多的地方,京兆府会规划出来,谁的马跑起来就扣分,一分到九分不等,喝酒骑马也扣分,撞人更扣分,出入城门不下马还扣分,总之就是扣扣扣,罚罚罚,扣完九分接着考,考了接着花钱,一分一到五贯,他妈的罚死他们!” 赟乘泰双眼瞪得溜圆,表情渐渐变了,变的狰狞了起来,随即和魔障了似的自言自语着。 “报名,十二贯,养路费,两贯,考马费十二贯,养路费,两贯,一季扣九分,一分五贯钱,就算一季一次,一年扣九次,一次四十五贯,一年便是一百八十贯,这便是说,便是说,便是说…” 赟乘泰猛然抬起头,双目灼灼,失声道“一人一马,一年到头少说要交我户…交朝廷二百零八贯,二百…二百零八贯,京中各家府邸少说千马,这…这单单京中就能收上二十万八千贯,若是能施行天下,一年…一年…” 说到这,赟乘泰突然抓住了齐烨的双肩,失声叫道“他娘的得干呐!” 齐烨吓了一跳,一把推开赟乘泰“干谁?” “干马…不是,干这良政哇。” 赟乘泰激动的都快手舞足蹈了,有一说一,换了其他衙署的尚书,绝对不会失色成这样,没办法,谁叫他是户部尚书呢。 国库没钱,不是说连年赤字,赟乘泰要是没本事的话也当不了户部尚书。 问题是户部囧也是真的囧,打个比方,户部是个打工仔,一个月工资三万多,看似很多,很牛b,可各种开销全下来,连开元带节流的,三万贯,一文不剩。 偌大的国朝,户部光是税收都不止几千万贯了,二三百万贯对国朝,对户部来说,多吗? 多,太多了。 还是用打工仔做个比方,一个月三万多,到头来一文不剩,可突然多给他加个三四千的工资,他得乐死。 所以说已经不看打工仔一个月多少工资了,而是能剩下多少,他就是一个月一百万的工资,到手后全还钱了,一文不剩,有个坤毛用,还不如人家一个月五千能存上三千的呢。 除此之外,赟乘泰比齐烨更了解天下各道的“有钱人”是个什么德行,考个马照花的那点钱,人家根本不在乎,每年各种费用,看似繁杂,加起来也没多少,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钱,同样不在乎。 可每个人都不在乎的这点“小钱”,一旦加起来后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对户部来说极为庞大。 “来,来来来。” 赟乘泰满面春风一般的笑容,将齐烨拉到凳子上“来,好世侄儿,快和老夫说说,这马照一事你是如何打算的,快说快说,老夫为你出谋划策一番。” 见到赟乘泰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齐烨满面戒备“老东…老大人,你什么意思,刚刚不还说这件事君臣都不支持并且极为反对吗?” “反对?!”赟乘泰冷笑一声“谁反对,我户部就和他拼啦!” “那天子呢?” “照拼不误!” 齐烨“…” 段平听明白了,对齐烨说道“老大人之意,所得钱财,归与朝廷。” “错!” 赟乘泰认真的纠正道“是归于国库,归于我户部!” “闹呢。” 齐烨急了“驾校…不是,培训中心我搞的,法子我想的,规划我做的,起头还是我,钱全归你们?” “九一!” “九一?”齐烨这次学聪明了,没问自己为啥才一,万一对方说的是自己“九”呢。 故作思考了一阵子,齐烨微微点头“也行,那我就占九吧。” 赟乘泰破口大骂“世子莫非是在梦中食屁?!” 齐烨讪笑一声“试探一下嘛,急什么,我一是吧。” “考马照所得钱财,幽王府,税银,朝廷,我户部,除了考取马照的钱,皆是我户部所得,想来这个数字是超过‘一’的。” 赟乘泰一脚踩在了凳子上,和个老土匪似的“这买卖干不干,你小子给个痛快话,干,老夫明日舍了命也要在朝堂上舌战群臣,要这律令成政施于天下,若是你小子不同意,此事作罢,你好自为之。” 齐烨耸了耸肩“那您慢走,不送。” “好,你莫要后悔。” 赟乘泰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结果走出没两步,又转过了头,哭着一张老脸。 “二八总成吧。” “哈哈哈哈。”齐烨哈哈一笑“这还有的谈。”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战马嘶鸣之声,赟乘泰循声望去“发生了何事。” “上马蹄铁呢。”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上马蹄铁,怎么识别车架号…不是,识别登记在册的马。” 赟乘泰还是没听懂“马蹄铁是何物?” “等会。” 齐烨愣住了,扭头看向刘旺“这朝代…不是,咱现在这会,还没马蹄铁呢?” 刘旺摇了摇头“没有。” “卧槽!”齐烨激动了“你怎么不早说。” 旺仔很无辜“您也没问啊。” 远处跑来一人,正是满面憨笑的公输云。 “恩公恩公,成了,一会便将马牵过来。” 齐烨张大了嘴巴“你知道马蹄铁?” 公输云摇了摇头“不知啊。” “那你怎么打出来的?” “您说的啊,马蹄铁,给马穿个铁鞋子,小的就做出来了啊。” 齐烨傻眼了“我以为你知道这玩意。” “不知啊,不过恩公您一说,小的就知道了。” 齐烨“…” 第171章 无所谓 赟乘泰疯了,彻底疯了。 了解什么叫做马蹄铁后… 见到踩踏着马蹄铁在各种碎石、断剑上疾驰的马儿后… 户部尚书赟乘泰,疯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坐在木凳上的齐烨满面鄙夷之色“这尚书没见过什么世面啊。” 老段呲着牙,张着嘴半晌不知该说点什么,他也是刚知道马蹄铁怎么回事。 就连历来对什么事都是无吊所谓的旺仔,同样一副极为激动的模样,毕竟当年在军中时他是先锋探马。 齐烨不理解,他没上过冷兵器的战场,更没养过马,连马的习性都不清楚。 要知道马蹄是有两层结构的,两层都是角质,上面一层是活体角质,下面则是和指甲差不多的角质,当马儿在奔跑时,地面摩擦、液体腐蚀等外力因素会导致角质变薄,最终脱落。 一匹马的寿命,正常情况下是三十年左右,顶天三十五年,在五岁左右算是成年。 马这东西和小鬼子那边女演员情况还不一样,同样是骑乘,同样是磨损,像什么北条麻妃、风间由美等大龄女演员,磨损个几十年都不在话下,马儿就不同了,保护不当的情况下最多磨损个十到十五年。 拿康朝举例,边关战事最多,即便外地不来叩关,骑营军伍也会主动出关,侦查敌情、外围扫荡等等,这种军马的实际服役时间也就五年左右,直白点来说,军马就是消耗品,军马跑不动的主要原因就是马蹄磨损太重。 其中战马损耗最严重的就是西、南二关,南关外面山路多,西关外面是荒漠,无论是崎岖的山路还是满是砂石的荒漠,马蹄都容易受到各种尖锐物体与其他障碍物的损害。 这些伤害不单单会引起战马的疼痛与不适,导致疾病与感染更是常有之事,而有了马蹄铁就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马蹄损耗与疾病的发生。 众所周知,当一匹马无法奔跑时,哪怕是在成年阶段,短时间之内就会死亡,这也是生物构造决定的。 一旦开启战事,户部的国库税银,其中将近三成到五成都用在了边军上,而这三到五成,又至少三成用在了战马上。 养一匹战马的钱粮,毫不夸张的说可以养近百名军伍,这还是往少了说。 要知道赟乘泰当年是跟着天子东征西讨过的,在那个将星如云的时代,老赟只是谋士,但不代表他丝毫不懂军事,谋士群体中,他是最懂内政管理的,内政管理人才中,他又是最懂军事的,军事人才中,他是最牛b的内政人才。 所以,赟乘泰疯了,就这么放个屁的功夫,他已经大致估算出通过马蹄铁能给朝廷减少多少钱财,甚至就连战马增长的使用年限都估摸出来了。 足足跑了十来圈,身穿三品官袍的赟乘泰终于过瘾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老头,大气都没有喘上一口,一路小跑来到齐烨面前。 “齐烨,” 整了整衣衫,赟乘泰竟然不顾身份的冲着齐烨施了一礼,还是大礼。 齐烨是知道轻重的,刚要躲,赟乘泰正色道“国士,世子殿下,可称国士!” “国…” 齐烨刚要乐,段平赶紧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那个,国士就算了,咱整点实在的,就是考马照这事二八分成,您看看…” 施了一礼的赟乘泰哭笑不得,望着齐烨,心中感慨万千。 他能看出来,齐烨根本没当回事,没将这马蹄铁,没将“国士”二字当回事,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上报朝廷换个偌大的富贵了。 赟乘泰好奇极了“这马蹄铁,是齐大将军教授…不,不不不。” 顿了顿,赟乘泰连连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齐怀武能搞出来马蹄铁,边军早就用上了。 再次看向齐烨,救济灾民、马蹄铁、加上这马照一事,赟乘泰终于明白张瑞山为何在朝堂上怒喷群臣了。 平心而论,赟乘泰觉得如果齐烨是户部的官员,哪怕再是能闯祸,自己也会如张瑞山那般百般爱护纵容。 闯祸是真能闯祸,做事也是真能做事,闯常人不敢闯之祸,做常人无法想之事。 “明日上朝,老夫为世子殿下请功。” 赟乘泰又露出了笑容,马蹄铁已经不是赚钱不赚钱的事了,而是省钱,省太多钱了,要知道关内能够养马的地方太少太少,既无法开源,节流也很香。 “功劳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推行马照一事。” “好!” 历来稳重的赟乘泰重重点了点头“此事,老夫允了,明日你与老夫一同上朝,马蹄铁,老夫为你请功,马牌一事由老夫提及,若是君臣不允,老夫便死谏于朝堂之上!” 齐烨连连白头“老大人您可真硬,不过我还是算了,您自己去吧。” 其实齐烨想多了,赟乘泰敢说出这种话,心中已经有八成把握了。 群臣是否支持马牌一事,他不清楚,他只清楚天子肯定会支持,非但会支持,还会大力支持,因为与钱有关。 想到这,赟乘泰突然觉得最近好像运气越来越好。 先是追回贪墨钱粮一事,户部凭空多出了百万余贯,如果不是天子“及时”将齐烨开革出抱刀司,这钱高低得分宫中点。 如今又是这马牌一事,其中的利益可太大了。 而这些,都与齐烨有关。 齐烨呢,之前还是抱刀司的亲军,与宫中有关的亲军,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被开革出去了,便宜都让他们户部给占了。 想到这,赟乘泰不由问道“此事为何不先通禀宫中?” “通禀了,怎么没通禀。”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昨夜抱刀司卓统领去了宫中,一夜没消息了。” 赟乘泰神情微动“世子殿下,当真不在抱刀司办差了?” “早就被开除了。” “那东宫…” “我都没见过太子殿下。” “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赟乘泰的心可算落在肚子里了,他就喜欢齐烨没靠山,就喜欢齐烨是皇帝不爱太子不亲,正好,“赚”的钱都算国库的,和康家爷俩是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想到这,赟乘泰突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关于天子的反应。 “来,为老夫取文房四宝,老夫这就书写奏折,对了,明日还要带上两匹健马。” 越说,赟乘泰越是开心,见到齐烨一副还是不太感兴趣的模样,突然鬼使神差的开了口。 “世子殿下如今担的是京兆府的七品主事,不如…入老夫户部,老夫保你个员外郎如何?” “没兴趣。”齐烨打了个哈欠“户部离朝廷中太近,又离与百姓太远。” “也好。” 赟乘泰倒是不失望,就算齐烨想入户部,他也得和天子请示一下,毕竟当年兰丛风一事历历在目。 由此可见,齐烨真的没什么野心,升官发财,他只对后者有兴趣。 多大鸟钻多大的林子,多大能耐做多大事,齐烨自知没什么大本事,朝堂争霸、扬名天下,还是算了,他没这本事,出身百姓,多为百姓干点对朝堂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好,图个心安,求个快活,逍遥一生也就够了。 刚准备去吃饭的齐烨猛然回头问道“对了,马蹄铁这事,真算的是很大的功劳吗?” “自是如此。” “不要白不要。”齐烨搓了搓手,有点小激动。 赟乘泰微微一笑,他就知道,一个少年人岂会对如此功劳不为所动。 “那个,那个谁…” 齐烨扭头看了一眼“就老段…还是算了吧,你刚升七品官,旺仔…旺仔也不行,当官得被人阴死,就那谁吧,公输云,你爹呢?” 在旁边看热闹的公输云指了指皇庄“盖房咧,恩公有事交代吗,小的这就去将阿爷喊来。” “不用了,就老公吧…不是,就老公输吧。” 齐烨看向赟乘泰“那麻烦老大人您帮学生请一下功,就说是公输云所打造,问问陛下、吏部那边能给个什么官职,最好是虚衔,白领俸禄那种。” 赟乘泰不明所以“公输甲是何许人也?” “以前工部的匠人。” 赟乘泰傻眼了“匠…匠人?” “嗯,最近帮我盖房子呢,挺大岁数也不容易,功劳就算他的吧。” 赟乘泰张大了嘴巴“你可知单凭马蹄铁这功劳,便是封个勋贵也并非难事。” “那就封呗。” 齐烨打了个哈欠“您帮忙多美言几句,不是学生吹嘘,公输甲的房子盖的可好了,真的。” 赟乘泰“…” “扑通”一声,旁边的公输云跪下了,咣咣咣的搁那磕头,激动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珠子一串一串的往地上掉。 第172章 皇庄半日 要说以前,别说尚书,哪怕是个左右侍郎,齐烨都得以礼相待,以晚辈礼相待。 如今看惯了朝廷,看淡了朝堂,看清了世道也看轻了宫中,不敢说齐烨无欲则刚吧,至少对当权者没那么尊敬了。 除此之外,季渃嫣提供的一些“信息”也让他略微的有恃无恐,关于老爹齐怀武。 户部尚书赟乘泰,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得,便是天子也要口称一声爱卿。 不过赟乘泰在齐烨这可没什么优越感了,后者将他带到了皇庄,也就是三千多百姓上工的地方,吃饭来了。 刚写完奏折并且列举出详细数字的赟乘泰,原本是想要回户部和其他属官打声招呼,明天力排众议必须将马牌一事给通过。 结果这一进皇庄,赟乘泰又惊着了。 正好是吃饭的时间,吃饭分两批次,午时一次,午时过半一次。 进了皇庄,赟乘泰直撮牙花子。 一筐筐大饼,管够。 一锅锅骨头汤,管够。 各种野果子,一人至少吃仨。 肉也有,虽然少,一人最多叨上个一口两口,可要知哪怕是京中百姓,一年到头都未必能吃上几次肉。 绿菜最少,和个点缀似的,相比而言肯定比肉便宜一些。 齐烨呵呵一笑,没吭声。 不是装b,是怕被喷,因为基本上没花钱。 米粮,大部分是找余大贵讹的。 肉,之前阿卓带着东宫宿卫去山上抓的。 绿菜,余大贵“送”的。 齐烨一路走来,连打带骂的,凶的吓人。 原本赟乘泰是略微不喜的,谁知看了一会发现不对劲了。 齐烨骂的是百姓,踹的,也是百姓。 只是这些挨骂的百姓,都是陪着笑,一点也不怕。 踹的,大多是孩子,脸上乌漆嘛黑的,踹在屁股上,不重。 赟乘泰看了一会,听了一会,心中再次涌现了之前的冲动,将齐烨弄到户部为官的冲动。 因为挨踹的孩子,都是因偷摸上工了,也不算上工,这帮一点,那帮一点。 因为挨骂的都是孩子的爹娘长辈,拿着那么“多”的工钱,心里不舒坦,孩子还不让帮忙,睡觉都睡不安生,总怕是一场美梦。 更因为赟乘泰发现齐烨有一种十分奇特的“魅力”,一种在其他官员身上看不到的“魅力”,那就是这些百姓根本不怕齐烨,非但不怕,还一个个嬉皮笑脸的,明显不是第一次挨骂、挨踹了,反而被踹上一脚、骂上一句,骄傲的和什么似的。 这让赟乘泰回想起当年入朝为官时的愿望,执掌一衙,衙署属官,可无才,却要爱民,若衙中属官皆是爱民之人,皆为百姓着想,何愁天下不兴。 国之盛事,朝之幸事,不正是百姓爱戴吗,若天下百姓爱戴,爱戴朝廷,发自真心的爱戴朝廷,那便是盛世之兆。 当齐烨蹲在一口大锅旁边,并且给个老头拱到旁边后,赟乘泰久久无言。 齐烨,绝对不是第一次和百姓一起吃“大锅饭”了。 从这些百姓的表现来看,齐烨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百姓吃什么,他吃什么。 赟乘泰也蹲下了,段平在旁边伺候着,还捞了很多肉给老大人。 一时之间,赟乘泰感慨万千,单单是救济灾民一事,朝堂任是谁也不能在骂齐烨是活畜生,谁要是觉得有资格骂,先妥当安置过三千灾民再说。 这里的灾民,除了衣衫褴褛外,哪里能看出来和“灾”相关,吃的好,一日三顿,还有工钱拿,便是丰年,百姓上工也远远不如。 刚才赟乘泰一直在观察齐烨,吃上饭才顾得上看向周围。 都是工料,很多地方都插着牌子,知晓要建房子,只是还未开始建。 赟乘泰也没当回事,还当是齐烨就是给百姓找点事干,顺便让百姓拿点工钱罢了。 毕竟岁数大了,吃的不多,就四张饼,又炫了三根骨头棒子,最后喝了两碗汤添添缝儿。 齐烨啧啧称奇,这老东西也是个饭桶啊。 赟乘泰哈哈一笑,打了个饱嗝“当年老夫在军中,亦与军伍同吃同住。” 这事齐烨倒是知道,赟乘泰也是个狠角色,当年在京中担任户部要职,前途无量,一听说西地的康老六造反后,家产是上午变卖的,下人是中午遣散的,还没到晚上,全家老少坐着马车都出城了,直奔西地找老六响应造反去了,那几年也是在军中厮混着。 不过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是这老头的敛财“手段”,当时走的时候在京中留个心腹管家,变卖家产的钱都在这管家这。 康止戈造反中期,不少人都觉得老六会打到京中,许多人开始变卖家产,想往南地跑,然后这位心腹管家就暗中低价收地、收宅,什么低收什么。 就这样,等康老六登基的后,物价又回来了,赟乘泰大赚一笔。 说句实在话,赟乘泰真的适合当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老六刚登基那会,国库穷的和什么似的,可这位户部尚书大人就很神奇,天天哭穷,国库也的确是没钱,可真到关键的时候,这老头就和变戏法似的总能从哪倒腾出来钱粮干正事。 十万贯的活,这老头可能三四万就干了,这也就罢了,还能剩点藏起来,等着下次出事的时候救急。 反正就是甭管什么时候问,就是俩手一摊,没钱,也甭管什么时候出事,只要是急事,不用别人吭声,赟乘泰第一个跳出来拿钱。 拿了钱吧,肯定不够,甚至远远不够,结果在赟乘泰的操作下,别管差多少,最终肯定是把事给办了,就是这么神奇。 论家族背景,赟乘泰肯定不如户部左侍郎喻文州。 可喻文州从进了户部后就毫不遮掩的说,他就是奔着赟乘泰来的,用他的话说,那就是跟着老大人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吃完了饭,赟乘泰刚想再润色润色奏折的时候,得了信的公输甲来了。 见了齐烨,公输甲什么都没说,朝着齐烨深深施了一礼,身后跟着其他公输家的人,其他人没有施礼,而是低头垂目,强忍着泪水。 因为公输甲告诉他们了,不能哭,谁也不能哭。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扭着头“怎么了?” 段平提醒道“殿下刚刚说叫老大人为公输先生请功。” “哦,这事啊。” 齐烨挥了挥手“忙你的吧,不是什么大事,好好盖房子,将来封侯拜将。” 赟乘泰无语至极,头一次听说盖房子能盖的封侯拜将的。 只是转念一想,赟乘泰更加无语了,马蹄铁这事足够封爵了,要是换了以前谁和自己说一个匠人通过盖房子能封爵,自己一定会笑掉大牙。 齐烨是真没当回事,继续埋头干饭。 公输甲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拳头,带着族人离开了,转身那一刹那,老泪纵横。 赟乘泰表情莫名“这便是你口中那匠人,从刑部大牢之中带出的工部匠人?” “嗯,工部贪墨和他们没关,他们顶了罪。” 赟乘泰深深看了眼齐烨,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溜达散食了。 段平眼尖,敏锐的不着到了赟乘泰起身时看向齐烨那一眼,满是掩饰不住的赞赏。 第173章 客气客气 吃完饭,消完食,赟乘泰原本都打算回去了,正好看到又来了七八个公子哥报名考马照。 赟乘泰专业就专业在这,甭管什么官职,多大岁数,该学就得学。 因为暂时没有“教练”,进行培训的素质奇差的旺仔。 其实后世差不多也这熊样,很多教练的素质还不如旺仔呢,至少旺仔不让人家买水买烟买零食,和活不起似的。 公子哥都会骑马,不会骑马也不能被抓到现行,齐烨在旁边做指导,主要是让背内容,关于京中骑马的“规矩”。 赟乘泰一笔一笔的记录着,转眼间就日落了,老头还是没回城,让齐烨给他找个地方,准备今夜就住在这里了。 老头很讲究,不只记录官员马照的事,皇庄内百姓的情况也在记录,还有马蹄铁的事,全部书写成奏折。 这是“恩情”,奏折的大致意思就是夸齐烨,夸齐烨马照弄的好,夸齐烨救济灾民救的好,还有很多数据等等。 齐烨根本不在乎,吃完晚饭回城了,准备明天中午找张瑞山打听打听阿卓死哪去了,这都一日一夜没消息了,不会在宫中被天子给弄死了吧。 这一夜,赟乘泰就在皇庄中度过的,老段在旁边伺候,算不得殷勤,只是不失礼数。 换了旁人能够伺候一个国朝三品尚书,那都得当亲祖宗供着。 老段不同,许多事情已经看淡了,就说当初从文吏摇身一变成从七品官员时,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激动的彻夜难眠。 实际上那股兴奋劲儿片刻间就过去了,倒是有些如梦似幻,只是不如想象那般激动。 如果说京兆府是一面镜子,通过照射百姓来折射出官场、朝廷那些龌龊、肮脏之处,那么齐烨就是一个显微镜,比放大镜还要夸张的显微镜,放大了令人难以直视的一些事情,令人难以相信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的事情。 一点良心都没有的人,没办法混官场,因为没有好名声,装也装不出来。 全是良心的人,同样没办法混官场,走不长久。 原本段平一直无法理解,张瑞山明明可以走的更高,更远,做更多的事,更好的事,为什么每日消极怠工? 跟着齐烨久了,段平理解了,全是良心的人,走不了更高,走不到更远,因为站的太高,看的太远,则难心安,心不安,便要做些什么,做了,也不过是为自己寻不自在,最终破门灭家也不是不可能。 不激动的段平已是无心仕途了,不如跟着齐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远离朝堂,远离争端,求个心安。 眼看着都快午夜了,赟乘泰坐在公输甲空出来的“办公室”里,写完奏折最后一笔,微微点头,颇为满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写奏折了,有事直接在朝堂上说,说不明白去找天子私下说,没必要洋洋洒洒几千字还全是屁话。 “城文…” 赟乘泰唤了一声,随即哑然失笑,扭头看向束手而立的段平“还当是在衙署之中,欲寻属官为老夫润笔一番。” 段平捧上一盏热茶“老大人辛劳。” 呷了口茶,赟乘泰吹了吹墨迹“今日观百姓、观这皇庄,妥当、妥善,听闻皆是由你统管,段主事倒是颇有才干之人。” 这是真心话,赟乘泰这一下午的所见所闻都与灾民百姓有关,主要负责百姓的正是老段。 段平又陪在身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解皆有独到之处。 “老大人夸赞,下官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若无世子殿下,岂有今日百姓妥善。” “莫要自谦,今日老夫与齐世子闲谈几语,他虽是有心,却对这救灾之事不甚了解,多是你之功劳。” 说到这,赟乘泰放下茶杯“你在京兆府本是刑律文吏,如今成了主事,亦是刑律主事,不如来老夫户部如何,老夫与张府尹知会一声。” 说的是真心话,同样也是真心招揽,户部每年都要处理救灾之事,不敢说衙署内都不如段平吧,但是老段因为常年和百姓打交道,更有“实际经验”,这也让赟乘泰心生爱才之心。 好多官员嘴上是深入群众,结果到了晚上就知道深入小妾。 段平不同,他是真的深入群众,齐烨来京兆府之前,每日在闹市之中忙碌,整日打交道的也是百姓。 众所周知,京兆府就和养老院似的,见到如此有才干之人可能在京兆府一直混下去,赟乘泰才提了一嘴。 “多谢老大人提携,下官才疏学浅,难当户部重任。” “倒是稀奇,难道老夫这六部中的户部都不如你京兆府不成?” “今日老大人也问过世子殿下,殿下说,户部离朝廷中太近,又离与百姓太远。” 一听这话,赟乘泰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齐烨这么说也就算了,连个小小的七品主事也敢这么说,多多少少带点埋汰他和户部的意思,隐晦点来说,那就是户部是“办大事”的,百姓都是小事,户部懒得管。 段平又说道“连世子殿下都无法在户部当差,下官,又如何胜任呢。” 赟乘泰闻言一愣,明白段平的意思了。 不是户部没实权,也不是瞧不起户部,而是“规矩”太多,衙署的规矩,朝廷的规矩,官场的规矩,因为各种规矩,六部才是朝廷实权部门,也因为各种规矩,限制了户部官员,导致会离百姓越来越远,段平,不是想干大事的官儿,只是一个想给百姓做事的官儿。 “罢了。” 赟乘泰望向三本奏折中右侧的一本“奏本言说了你段平救治灾民之事,你也观瞧一二,瞧瞧可有遗漏。” 其实就是客气一句,谁知老段真的看上了,而且还是一字一句的读着。 赟乘泰也没当回事,挺大大咧咧的,脱了鞋子准备歇息了,明日一大早就得进城上朝。 结果等了半天,赟乘泰都寻思叫段平熄灭烛火时,老段开口了。 “下官,以为奏折不妥。” 第174章 明珠破尘 一声“下官以为奏折不妥”,差点没让刚躺下的赟乘泰暴起打人。 人家堂堂三品尚书,就是随意客气客气,结果一个小小的七品主事,还是从七品的主事,还是从七品的京兆府主事,来了句“不妥”。 老赟头生气了,老夫搁这下乡体验,跟着齐烨的这群莽货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老段根本没回头,指向关于马牌的奏折,自顾自的开了口。 “政无旧新,以便民为本。” “哦?”气呼呼的赟乘泰坐了起来,皱眉问道“文末?” “是,文末。”段平正色道“通篇所言皆是钱财,朝廷受益之处,可此事终归是政,既是政便会有人反驳,下官猜测应是太仆寺与鸿胪寺的大人反驳。” “太仆寺也就罢了,此事与鸿胪寺有何干系?” “鸿胪寺少卿魏成鑫出自韫城魏家,魏家马场十余处。” “老夫还是首次听闻此事。” 闻弦歌知雅意,赟乘泰颇为意外“若是魏家养马…慢着,魏家即便养马供于朝廷,这马照与他何干。” “马照不相干,马蹄铁相干。” 赟乘泰瞳孔猛地一缩,可不是怎么的,有了马蹄铁,朝廷就会重新评估用马需求,一旦马蹄铁大规模投入使用,加上国库目前钱粮紧张的情况,如果没有战事,采买战马的数量将会锐减,魏家贩马的利益也会受到直接影响。 “无需担忧。” 赟乘泰走了过来,重新坐下,就事论事“马蹄铁一事势在必行,莫说鸿胪寺,便是三省也不敢驳了此事。” “大人说的不错,谁若在马蹄铁一事上使绊子,必是心存不轨,所以魏成鑫大人会在马牌之事大做文章。” “这是何意?” “魏成鑫与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同乡,同年。” 赟乘泰神情微动“接着说。” “太仆寺统管天下马政,马牌,与马相干。” “你是说,太仆寺敢与我户部争这马牌之权。” “往日,自是不敢的,明日大人告知殿上君臣马牌实行后朝廷可得钱财几何,太仆寺,必然敢。” “因太仆寺寺卿欧玉书的背后,是魏家!” “是。” 段平再次看向奏折“学生窃以为,论马,户部自是辩不过太仆寺,可若是论政呢,政无旧新,以便民为本,马牌是政,国朝之政,论政,太仆寺也好,鸿胪寺也罢,不足道也。” 赟乘泰双目大放异彩,深深看了眼段平,满面欣赏之色。 朝争就是如此,涉及到了核心利益谁都敢跳出来,吵红了脸,官职大小都不是太重要了,主要是围绕一件事争论,看谁能说的过谁。 正如段平所言,如果将马照不单单是“马”,还是“民”的话,变成与民相关的政令,不断提高高度,太仆寺就没什么机会沾边了。 “兵部也会插手。” 段平又开了口“若下官猜的不错,军器监监正会将马蹄铁之事揽过去,以天下各道军伍军器为名。” “有何不可,马蹄铁更应用于军中,军器监督管,应有之意。” “大人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军器监监正会将此事揽过去后,也定会暗中猫腻。” “哦?” “下官本不应如此孟浪,此事事关世子殿下,那么下官也就斗胆直言了,京中军器监,各道军器监,皆是文臣,又多出自各地世家,中饱私囊之事屡见不鲜,不如定文,何等尺寸,何处需求,又需求多少,成书成文,若不然,军器监定会大量采买私铁,肥了私商。” “此事,难办。” 赟乘泰摇头苦笑“军器监统辖此事,我户部不宜插手。” “不,大人应插手,为天下军伍,为天下骑卒,不过不应直接插手,而是交由兵部,兵部统管。” “兵部?!” 赟乘泰恍然大悟,除了战事,兵部在朝堂上基本没什么话语权,前朝的时候兵部更是被打压到了不如工部的程度,到了本朝,情况也并未改善。 粮饷,户部负责。 军器,军器监负责。 就连各地将军、校尉,都是由吏部考核。 因此,大有以文抑武之势。 如果户部说将马蹄铁这事交给兵部自己负责,并且成文成书的话,那些各道军器监就没办法上下其手,而兵部自己负责马蹄铁,不可能自己人坑自己人,谁敢坑,谁就是天下军伍的罪人,军伍可不是文官,那是真敢砍人的。 “有道理,大有道理。” 没等夸老段想的远呢,段平又开口了“下官观马牌一事之奏折,皆是钱财相关,下官不懂。” 赟乘泰苦笑了一声“老夫不瞒你,宫中,见不得钱,想要说服宫中,得叫宫中知晓此事有利可图才成,自然,老夫非说是陛下见钱眼开,而是内库、国库,皆无钱财。” “既如此,文末应改成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饥,马照一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修路、养路,利国之益事,便民之大事,陛下若不肯,便是不爱民,诸大人若不肯,便是不善民,不可只曲奉陛下。” 听到这话,赟乘泰神情大变,直勾勾的望着段平,旧话再提。 “段平,老夫再问你,当真不愿来户部助老夫一臂之力?!” 是“助一臂之力”,而非“为本官所用”。 段平微微一笑,施了一礼,不开口,便是回答。 他的心,早已卖给了一个提起朝堂就吐口水的二世祖。 赟乘泰不甘心,他是真的不甘心。 户部用人,要么善钱粮之人,钱如何用,如何省。 要么,用命之人,常年奔波各道监察税银、追缴税银。 要么,是懂救灾之人,解民之所困境,决民之所安危。 还有一种,也就是喻文州这种人,基本上算是六边形战士,什么都懂,什么也都算精,最重要的是有“眼光”与“格局”,涉及到一些官员、世家的事,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而段平呢,绝对善“算”,善“钱粮”,通过救灾一事就可以看出端倪,腰后面别着三四个账本,有关于百姓的工钱,关于百姓的吃喝用度,还有工料用处等等。 除此之外,段平以前是文吏,黝黑的皮肤就可以看出不怕苦不怕累,跑腿那是经常事。 最重要的是,这位不起眼的小小文吏,竟能够通过某件事分析朝堂,分析各衙署或是各方势力的反应以及应对之策。 先不说真假,光是敢于分析,并且分析的头头是道,足以见是真正的人才,不是颇有才干,而是真正的人才。 遇到这样的人才,赟乘泰,哪能不心动。 不过见到段平不为所动,赟乘泰也不懊恼,心想着明天上朝时验证一番再说,真要是全部让段平说对了,包括太仆寺与鸿胪寺之事,那么段平这人,户部要定了,耶稣…齐烨也留不住他,他赟乘泰说的! 第175章 不善沟通 面对赟乘泰近乎赤裸的“招揽”,段平心无波澜,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赟乘泰招揽,是因段平的才干,因此重视。 可还有一人,在段平未施展才干时便重视了他,身份天差地别,却以友人待之,无论是昨日文吏,还是今日从七品官员,从未变过,昨日,未变,今日,未变,明日,也不会变。 这便是段平心无波澜的缘故,若此生真要为某人唯马首是瞻,他只会选择一人,一个从来不会礼贤下士骂骂咧咧的家伙。 夜了,段平离开了,赟乘泰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止是老段,还有阿卓,以及公输甲。 老段,他刚刚了解,知道这是个人才,难得的人才。 阿卓,他早就了解了,这就是个异类,三言两语说不明白的异类。 公输甲,他没接触,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房子没盖,工料井然有序,规划的一目了然,这么多百姓上工安排的妥妥当当,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匠人能做到的。 除了阿卓外,段平与公输甲那是小人物中的小人物,为什么就被齐烨“发掘”了呢,怎么就被齐烨一眼叨中了呢,齐烨,怎么就知道这些人有才能呢? 估计老头就是想破头皮也想不到,齐烨“招揽人才”还停留在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最原始阶段,结果这些人就吃这一套,再者说了,齐烨也没想招揽过谁,就是平常心,将大家当朋友一样对待。 胡思乱想间,老头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一夜无梦,也无话,第二日天还未亮,段平过来叫床了,将赟乘泰叫醒后,公输云送来了一碗肉汤一碗粥,外加一张馕饼。 老头也是讲究人,撒个尿就开始炫,炫完了掏了掏牙缝开始洗手,洗完手顺道洗洗脸,走出皇庄上了马车,入城,上朝。 马车到城门前,城门未开,城门郎见了“赟”字,一路小跑,大喊大叫,守城军卫将侧门提了上去。 京卫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朝堂大臣或是王公贵族出城,城门郎那边有记录,如果日落未归,根据实际身份做出反应。 就比如户部尚书这种,随从都没带几个,快落门时未归,这就要先去户部询问,如果没正当理由或是说不清楚感觉不对,第一时间汇报给京卫副将级别以上,再由主将亲自入宫找天子。 文臣还好点,要是武将的话,超过五品,尤其是统兵的武将,想以私人理由出城都费劲。 前朝原本不是这样的,康止戈造反后,就这样了。 康老六在西地造反,消息刚传到京中没多久,兵部少了至少三成将领。 马车后面还跟着俩骑马的汉子,幽王府的下人,入城时城门郎多看了两眼,马蹄不一样,和穿个铁鞋子似的。 也没回府回衙署,马车直接停在了皇宫门口。 赟乘泰掀开车帘,见到也有官员陆陆续续的排队了,呵呵一笑。 老六啊老六,不是老夫存心叫你出丑,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 本来赟乘泰寻思早点过来,提前入宫和天子说说这事,省的开朝搞明白怎么回事后上火还没法说。 不少官员快步走来问安,心中困惑,赟老大人今天怎么还乘坐马车来的。 当这群人见到马车车轮满是泥泞后,心中恍然大悟,在皇庄待了一夜,看来是没少抓着姓齐那小子的黑料。 下了马车,赟乘泰径直走进了皇宫,这是特权,可以提前入宫,只有那些品级不太高的瘪三才会在外面“守规矩”。 赟乘泰还和禁卫交代了一声,带着俩牵着马的王府下人一起入了皇宫。 俩下人,其中一人正是虎子,本来在皇庄当小监工,被段平抓了壮丁,另一人是马夫,俩人进了皇宫后东张西望,和刘姥姥进大润发似的。 跟着赟乘泰后面走,直到大殿外,俩人大失所望,要么是狗官,要么是狗太监,一个宫女、妃子都没见到。 赟乘泰叫来了个狗太监,吩咐了一下,太监将俩人俩马带到远处杵着去了。 官员们开始入宫了,越来越多的官员站在台阶下面待朝,不少人都看向了赟乘泰,还有好多品级比较高的官员,投来莫名的眼神,意思是老大人一会你可劲的生撕齐烨,兄弟们挺你。 赟乘泰面无表情,要说以前吧,还会微笑颔首,现在,心境变了,彻底变了,主要是对齐烨的看法改变了。 “大人。” 每次都是提前一刻钟才到的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走了过来。 “您这是夜未归京?” 喻文州还是比较了解赟乘泰的,这老小子有点轻微洁癖,官袍看似没区别,实际上一天一换,人家官袍就一身,赟乘泰三身,每天都穿干净的。 对于这点,喻文州还是颇有非议的,好歹是官员,又是正三品官员,才三套官服,他喻文州一个左侍郎都有二十四套了,根据二十节气换着穿。 “是啊,在皇庄待了一夜。” 面对别人,赟乘泰不会解释那么多,面对最信任的左右手和接班人,老头哪会隐瞒。 只是刚要开口,文德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赟乘泰说到底还是有些心疼老六的,刚想着和文德说点什么,文德低声道“昨夜静妃寻了陛下哭闹,平阳侯入了宫,叫屈。” 妃子找天子闹,这种事都算是家丑了,老六不可能让文德没事和赟乘泰说这种丢人的事。 赟乘泰眉头微皱,随即苦笑连连。 平阳侯出自西地大族,当年老六举旗造反的时候,平阳侯一大家子可以说是鼎力支持,属于是砸锅卖铁帮着造反,不出力,不出人,就出钱,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宁可自家人吃不上饭也得把钱给老六送去。 这也就导致了老六登基后感动的稀里哗啦,刚坐龙椅没多久,为了表达谢意,给平阳侯他姐睡了,也就是静妃。 “因马牌一事,堂堂平阳侯竟当街被京兆府差役抓下了马,陛下龙颜震怒。” 话不用说的太透,大致意思说明白就好,反正就是龙颜叕叕叕震怒了,马牌这事不能拖了,今日就得全盘否掉,要不然这齐烨不知还要惹多少麻烦。 “陛下入殿了吗?” “入了。” 赟乘泰无声叹了口气,老六啊老六,那就没招了,你进的太快,现在想给你通风报信都没机会了。 老头没多说什么,文德反身走回了台阶上,鸣鞭之声传来,百官开始入朝。 让文德这么一耽误,赟乘泰都没时间和喻文州解释什么。 跟在赟乘泰身后的喻文州,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不是很喜欢天子让户部做这事,弄齐烨就弄呗,找户部干什么,而且还找老大人,老大人是知道关于齐怀武的内情,这不是让老头难做吗。 想到这,喻文州决定了,一会不用老大人出手,自己直接率先出班,免得老大人为难,得罪幽王府又能如何,他已经打听好了,幽王府很穷,齐烨很缺钱,大不了扣几日斌儿的零花钱给齐烨送过去几万贯呗,当赔偿金了。 第176章 轰动朝堂 文武百官站定,开朝。 不等三省出班,喻文州直接走了出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毕竟这事担着风险,鬼知道齐烨会不会收钱,要不是因为他敬爱的老大人,他真不愿意冒这个头。 “臣,户部左侍郎赟乘泰,急疏。” 所谓“急疏”,简单点说,就是章、奏、表、议中的奏,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情,议以执异中的“奏”。 如果复杂点来说,急奏的意思就是,很着急的奏折。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在刚开朝时,在三省六部开口之前就出来急奏的。 比如一个六品主事,三省六部的三品官员都没开口,他一个六品直接出来不像话,要出来也是侍郎级别的“代言”。 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急奏”的,谁家母猪一胎生了八个,你说是急奏,会被喷。 通常一个左侍郎级别的人站出来说急奏的话,那么不用想,一定是这位左侍郎有很着急的奏折。 君臣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喻文州的身上,赟乘泰也是如此。 老赟头有点懵,毕竟昨夜没睡好,一路颠簸入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寻思昨日户部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导致喻文州火急火燎的站了出来。 “臣,弹劾京兆府!” 一声“弹劾京兆府”,赟乘泰傻眼了,君臣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值得一提的是,一般人都是弹劾哪个衙署的谁谁谁,没有说直接将哪个衙署全弹了,这样比较遭人恨,会遭受整个衙署的反击。 不过这事放在京兆府身上就比较正常了,毕竟是朝堂无冕之王嘛,背锅之王。 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知道喻文州要说什么,天子还一副颇为赞赏,都“急奏”了,看来赟乘泰昨日没少在皇庄那个什么考取马牌的破地方找到黑料。 喻文州也没出城,哪来的黑料,不过黑料在城中也到处是。 “虽非臣之本分,身当朝侍郎理应纠奏,马牌新律致京中怨声甚嚣,京兆府本应感天恩,效朝廷,舍身图报,而今,患事乱律,祸民误政,若涨此风,必受天下人唾骂,必受后世…” “给老夫住口!” 一声大吼,吓了喻文州一跳,终于听明白怎么回事的赟乘泰冲了出来,差点没一个飞脚给喻文州射出皇宫。 “误言,慎言,住口!” 眼眶暴跳的赟乘泰还是第一次吼小文文,喻文州非但不懵逼,反而感动的快要哭了。 老大人太爱护下官了,知道下官担着让齐怀武将我喻家销户的风险出来,这才吼了一声想要一力承当。 “陛下!” 赟乘泰一肩膀将喻文州拱开,声如洪钟“马牌新律,不,马牌新政,势在必行!” 一语落毕,朝堂“嗡”的一下炸开了。 群臣面面相觑,咋的,这老头一大早就喝了? 喻文州懵逼了,啥玩意啊,不是手撕京兆府吗,怎么还赞成马牌的事了呢。 片刻间,喻文州又“悟”了,心里咯噔一声。 自己并非从龙之臣,关于齐怀武德事还是不了解详情,知道不少老臣忌惮齐怀武,只是没想到忌惮成这副模样。 龙椅上的天子眼珠子有些发直,赟乘泰上朝的路上被夺舍了不成,说什么胡话呢。 “老大人?” 喻文州一头雾水“您这是怎地了,这马照…” “闭嘴!” 喻文州一缩脖子“哦。” 要说在朝堂上,喻文州是谁都不杵,有时候为了维护户部利益都敢和天子支棱那么一两下,唯独对赟乘泰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敬仰万分,毫不夸张的说,他对他亲儿子都没这么好过。 赟乘泰深怕喻文州“酿下大祸”,连忙掏出三本奏折。 “此间详情已在奏本之中,还望陛下过目。” 天子哪有那耐心啊,拉着一张老脸“赟卿,你刚刚是说,赞成这马牌一事?” “爱卿”都变“卿”了,爱果然是会消失。 赟乘泰重重的点了点头“是。” “赟尚书,朕再问你一次。”康老六的眼眶都开始抖动了“你,赞成马牌一事?” 爱,果然是彻底消失了,连“卿”都没有了,直接称官职。 乘泰施了一礼,极为坚决“老臣,赞同此事!” “赟乘泰!” 爱不止消失了,还变恨了,直呼其名。 赟乘泰拿出关于马牌的奏折,双手呈上。 “朕,不看,朕,要你说,你若是说不出个名堂,朕就扒了你的官…扒了你属官喻文州的官袍!” 喻文州“???” 天子还是爱赟尚书的,只是不太爱左侍郎。 真别说,赟乘泰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朝堂,离不开喻文州这个钱粮大管家,至少在国库存银五千万贯之前,离不开赟乘泰。 而国库存下五千万贯的难度,仅次于天子康老六在内库存下五千万贯。 要知道现在宫中内库连五贯都没有,别说五千万贯,五万贯都没有。 说的是扒喻文州的官袍,喻文州还没咋地呢,赟乘泰急眼了。 日你大爷啊康老六,有什么事冲着老夫来,威胁老夫小弟是几个意思。 抬起头,赟乘泰嘴角出现了弧度,是冷笑。 老六啊老六,既如此,就不要怪老夫不给你留颜面了! “马牌!” 赟乘泰也懒得来什么前戏了,只插主题,一步到胃,不,是一步到胄! “大有益处,可赚取钱财,可护民。” 说到这,赟乘泰清了一下嗓子,随即如同那老嘴和上膛了似的,语速极快。 “马牌报名十二贯养路费两贯考马费十二贯得马牌后共计九分一分五贯钱算一季一次一年扣九次一次四十五贯一年便是一百八十贯一人一马一年到头少说要交朝廷二百零八贯京中各家府邸少说千马单单京中就能收上二十万八千贯若是能施行天下…陛下您自己算去吧。” 大殿之中,沉默了,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所有人都咧着大嘴,如同缺氧的癞蛤蟆。 赟乘泰这突突突一顿说,好多人,好多话,没听明白,但是,光听到京中,单单是京中,一年就能收上近二十一万贯,只是京中。 “嗡”的一下,大殿之中炸开了。 天下各道、各州府、各城,税银不同,风土民情不同,贫富也不同,哪怕是户部的官员也不可能全都了解,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朝臣都用一个最简单的“乘法”,一座城,一年税收一万贯,一百座城,那就是一百万贯,上下肯定有出入,出入很大,但是至少不会超过一倍,那就是五十万贯。 同例,京中一年二十八万贯,不往多了乘,毕竟还是京中,就乘三十就行,那就是六百万贯,多出来六百万贯的“钱财”。 六百万贯对如今捉襟见肘的朝廷来说,能干太多太多的事了,真要是一切顺利的话,能将钱收上来的话,朝廷三大难,边军难、救灾难、存粮难,至少能解决一件事。 大殿之中乱糟糟的,开始互相打听上了。 何为养路费,为啥这么贵? 九分是何意,为啥要累积? 京中千匹马,这是啥算法? 新律讨人嫌,为啥还交钱? 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冒出来了,赟乘泰微微一笑,再次双手呈上奏折。 “拿…拿…拿来拿来。” 天子其实也没听懂,他光听懂“钱数”了,照着文德屁股就是使劲一巴掌“还不快去给朕取来!” 第177章 暴击龙椅 大殿内还是乱糟糟的,不过有些人望着赟乘泰的目光变了,变的很莫名。 朝廷固然缺钱,可真要是想弄钱的话有千百种方法,而这千百种方法里,其中九成九都是“暴政”、“苛政”。 如果用这种暴政苛政来敛财的话,即便得了钱财,江山社稷也会动荡。 要不是开口之人乃是堂堂三品大员户部尚书赟乘泰,,早有人出来质疑了。 现在大家等天子,等天子看完奏折,如果看过之后的康老六破口大骂的话,大家就准备对赟乘泰群起而攻之了。 这也是朝堂上的规矩,能站在这里的,混到今天都不容易。 虽然不能说是所有人都满意天子,满意自己的官职,满意自家的利益,至少目前来看,日子过的还算不错,谁要是真想和前朝那般搞的天下怨声载道有乱世之相,别说尚书了,就是天子他们都敢抱起团来对抗。 所有人都看着天子,等反应。 天子是有反应了,老脸,煞白煞白的。 那一笔笔,一字字,一段段数字,对他来说,可谓触目惊心,下下暴击。 文德也在看,越看,越下意识往旁边退,怕老六再突然暴起伤人。 赟乘泰丝毫不可怜老六,活该,让你嘚瑟! 奏折写的极为详细,除了“数据”外,还有益处,官场老油条了,字里行间分析利弊,段落首尾直指核心,如何推行一目了然,综合来讲,那就是利大于弊,风险小,收很大,见效还快。 “吧嗒”一声,奏折掉在了地上,活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老六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了,双目无神,极为空洞。 文德无声的叹息了一口,捡起了地上的奏折。 “陛下,诸大人还候着呢,是否…” 天子如同没听见一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在做梦。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回到昨日。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回到昨日后直接告诉群臣齐烨是他干儿子,不,是亲儿子! 一年,至少五六百万贯! 他娘的,一年至少五六百万贯! 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再再再次与他擦肩而过。 其实关于老六后悔这事吧,按理来说本来没这么严重,对朝堂有益处,对他这位天子也有好处,当皇帝的,乐享其成。 问题是当初齐烨根本不是官员,他能去京兆府当差,还是天子这位“包老六”走的张瑞山的后门儿。 这也就罢了,后期齐烨还成天子亲军了。 然后,就没然后了,天子说齐烨被开革了,和宫中没关系,和东宫也没关系,只和京兆府有关系。 所以说,接连好几次,老六总能在诸多选项中精准的选出了最傻缺的选项,次次都中,没有一次失误,从成功率来看,百分之百,失误率百分之百。 见到天子和痴呆了似的,文德只好将奏折捡了起来,走下去后交还给赟乘泰,让老头自己看着办。 没等赟乘泰开口,呼啦一声,先是户部官员,紧接着其他衙署的人,都围了上来,庄严肃穆的大殿,如同菜市场一样乱糟糟,闹哄哄的。 大家都很好奇,好奇这六百多万贯是怎么算出来的? 大家更好奇,奏本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天子变成这个德行? 见到这群朝臣一点臣子的样子都没有,礼部尚书大吼一声“成何体统”,群臣赶紧住口,然后礼部尚书趁大家不注意,一把夺过奏折赶紧看下去,最后,群臣又都给他围了。 唯独没“乱”的只有喻文州,喻文州多聪明啊,凑那热闹干什么,直接问赟乘泰就好。 片刻后,倒吸凉气之声片片而起。 越来越多的臣子们看懂了,这马牌冷不丁一看,的确是良政,善政,对朝廷是大有好处了,增加了一项收入,一项绝对不菲的收入。 初衷也是好的,杜绝了骑马伤人和踩踏良田等事的发生。 往深了一想,都反应过来了,这马牌纯粹是坑人的,但是吧,没坑穷人,只坑能养得起马的富人。 可真要说“坑”吧,也不尽然,看似朝廷收入多,实际上分担到富人的头上也没多少,对大部分富人来说,九牛一毛。 再往深了一想,俩字,特么高明。 坑富人,算不上,无非就是从富人身上占那么一丁点“便宜”罢了,没人在乎,算不得什么大事。 富人不在乎了,朝廷却多了这么多钱财,能用于各种政事上,只能说是特么高明了。 至于各种扣分、骑马要求等等,群臣都不是很在乎,两个原因。 一,对文臣来说,他们几乎不骑马不乘轿,对武将们来说,奏折里面写的很清楚,是针对民间的,而非军中,军中自成体系,不需要考取马牌。 二,这群人特权惯了,认为各地的豪族世家也特权惯了,过了这阵风,京中京兆府的差役、衙役,还真敢扣他们的分或者拦他们不成,至于各州府,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府都未必管这事,钱收了就得了呗,哪会真的“查”。 奏折一出,群臣一看,大家一明白,纷纷拍起了赟乘泰的马屁,一些老大人也是连连颔首表示赞同,可以推行。 赟乘泰可不揽这功劳,奏本是他写的,其他的,全是齐烨想出来的。 大家笑而不语,走个过场罢了,都知道是齐烨整的这事,闹的沸沸扬扬。 赟乘泰在下面“夸”齐烨,齐烨二字声音越来越响,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回神了,想哭,却挤不出眼泪,那表情,和太子殿下与哪个太监私奔了似的,强颜欢笑的开了口。 “良…良政,可…可推行,朕允…允了,诸臣以为如何。” 就这一句话,磕磕巴巴的一句话,天子都没说利索,可想而知是个什么心情。 见到天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很多群臣明白咋回事了,事,是齐烨想的,齐烨,原本是抱刀司亲军。 那么如果齐烨不被开革的话,马牌这钱,不说宫中全占,至少占个两三成是没问题的,而且奏本里也写了,京中“民间”的马牌培训是齐烨找人开办的,整体来讲肯定是没其他钱收的多,可对“个人”来讲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赟乘泰到底还是心疼老六这个老baby的,不忍天子一副活不下去的模样。 “臣还有一事要奏,事关马匹一事,与马牌无关。” 说完后,赟乘泰将另一个奏本递给了文德,朗声道“此乃大功,齐烨,可称国士,公输…公输甲,功在当代,功在千秋,战马已至殿外。” 第178章 下下暴击 天子看过奏折了,一脑袋问号。 赟乘泰则是在和群臣解释,解释马蹄铁如何如何的,群臣,同样一脑袋问号。 最终,一脑袋问号的君臣来到了殿外,禁卫开始将砂石、断刀以及一些金铁扔到地上,幽王府的俩哥们,虎子与马夫骑在马上开始表演了。 胡子倒是没咋地,马夫哭了,自从入了幽王府后,他这马夫还是第一次骑马。 不止马夫哭了,一刻钟后,天子也想哭,他还想砍人,因为他意识到了某些事,某些…原本应和他也有关但是现在鸡毛关系没有的事儿。 兵部将领们没哭,疯了,撒丫子跑下台阶就开始夺马。 文臣们张着嘴,半晌不知该说点什么,惊叹连连。 赟乘泰再次拿出了“数据”,马蹄铁开始推广之后,国朝能省下多少钱等等。 群臣们只剩下夸奖了,赟乘泰依旧讲究,说和他没关系,全是齐烨的功劳,并且提及了公输甲。 说是齐烨提供了思路,公输甲亲手打造出来的,其实也差不离,只是没如齐烨说的那般功劳全部交给公输甲。 群臣们喜气洋洋,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必须是乐呵呵的,这种事,谁提出异议,谁找茬使绊子,那纯粹是老寿星去缅北过大寿,思念阎罗王了。 赟乘泰还特意看了眼穿着龙袍背着手的天子。 老头心地挺好,知道因为马牌一事天子肠子悔的都青了,这才说马蹄铁一事,寻思让天子乐呵乐呵,缓解缓解心情。 殊不知,天子更闹心了,现在想砍人! 马蹄铁意味着什么,他比所有文臣都清楚,甚至比大部分将领都清楚。 那么试想一下,如果这马蹄铁,出自抱刀司呢,出自宫中呢,出自他这位天子的心腹呢? 各道军伍会如何想,会如何佩服宫中,如何敬仰天子? 那么再试想一下,当各地军伍知道了,发明出马蹄铁的人,曾经是天子的心腹,曾经和宫中有关,然后,被宫中,被天子给开革出去了… 康老六双目空洞,后悔万分,如同祥林嫂。 朕真傻,真的,天子抬起他没有神采的眼睛,朕单知道齐烨鬼主意多,会闯祸,朕不知道他会弄马牌,朕一清早起来就来上朝,手里抓着玉冠,叫群臣站在那里议政,他们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朕就坐在龙椅上,看着,听着,朕叫康止戈,朕急了,央人取来奏折,看了半天,寻来寻去,寻不到回到昨日的法子,大家都说,齐烨的法子是良政,他提出来的果然是良政,好多钱,好多好多钱,还有马蹄铁,钱、名,渐行渐远,越飞越高… 天子转过了身,走回大殿,走向龙椅,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 赟乘泰自以为伤了天子一下,又抚慰了天下一下。 殊不知,接连两下,全他妈是暴击,下下都掏天子腰子上了。 天子都回去了,喜气洋洋的群臣们也回去了,大家都在聊着,都在赞叹着,都在讨论着如何推行马牌和马蹄铁两件事。 还有个人,心情也挺复杂的,喻文州。 阿文现在看赟乘泰都有点心里不得劲了,我拿你当干爹,你拿二百五呢吧,早说啊,刚刚自己还第一个出班,一副要干死京兆府的模样,好歹你昨夜派个人入城知会一声啊,太不讲究了。 “陛下。” 赟乘泰站在大殿中“老臣欲为幽王府齐世子请功,欲为公输甲请功。” 天子木然的望着赟乘泰,双目,空洞,且麻木“公输甲是哪个狗日…哪位贤良之才。” “原工部匠人。” 一提“工部”匠人,不少人反应过来了,之前齐烨去刑部大牢里捞过人,正是几位工部匠人,大家都明白这些匠人是怎么回事,当时还觉得齐烨脑子秀逗了,救几个无足轻重的匠人,少不了以后会被人用此事攻讦他。 “有本事,大有本事之人。” 天子一副活不起的模样,说话都没走心“该如何封赏?” “应封爵!” 赟乘泰应封爵仨字,说的掷地有声,却无任何臣子觉得不对劲,原来的工部匠人,等于是小老百姓呗,不归工部管,也不在任何一个衙门当差,升官肯定是没办法升官了,做官吧,他只是个匠人,马蹄铁这么大功劳也只能封爵了。 “那就封…吧。” 天子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现在对他来说,坐在龙椅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试想一下,一个穷光蛋,穷了几十年的穷光蛋,接连数次与发家致富的机会擦肩而过,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哪怕他是个天子,也正因他是个天子,所以才闹心,闹心加倍,闹心超级加倍! 封爵倒是没问题,亲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一共就这九等。 亲王不用想了,都是和天家沾边的,基本上也是皇帝亲儿子或者平辈兄弟,郡王的话,本朝就一个,幽王。 郡公不适合,本朝有数的几个要么是统军一方的将领,要么是曾经统军一方快老死的退休将领,都和军中有关,大多还都是从龙之臣。 候也够呛,不是功劳不功劳的事,本朝的“侯”多是前朝留下的余孽勋贵,要么是开国之功加上很多历史因素。 那么只能从伯、子、男三个爵位里挑。 单算功劳的话,伯肯定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公输甲,起点太低了,屌丝中的屌丝,没出身,连官员都不是,还没科考过,就是个寻常匠人。 而且大家觉得这马蹄铁的主要功劳是齐烨,公输甲就是沾了光,要是给公输甲封伯的话,齐烨又该怎么奖赏? 只剩下县子和县男了,县男太小,最低级的爵位,封这个,天下人在以为朝廷没当回事,会寒了很多人的心。 所以只能是县子,不大不小,正正好好。 群臣议论了起来,最终一致通过,就县子了。 县子是县子了,新的问题出现了。 要知道开朝到现在,除了从龙之臣外,天子从来没分封过爵位,倒是削减了不少,而且还会继续削减下去,主要针对的就是前朝勋贵。 封号就属于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是有食邑的,不是说随便想个名就封上去的。 龙椅上的天子也渐渐缓过来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对江山有利,对国朝有益,就…就…就就就…就这样吧。 正在大家犯难的时候,吏部尚书开口道“岚山侯府虽未被查封,岚山侯马岐山却身入大牢,罪状累累本应夺爵,既如此,为何不以岚山封爵,岚山县子,如何?” 天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根本没多想。 岚山距离京中不远,而且还是虚衔,从岚山侯变成岚山县子,降了两等,又不是与国同休,将来等公输甲死了后,朝廷又可以收回爵位,很合适。 天子点头了,大家也都同意了。 然后就开始议如何推行马牌和马蹄铁之事,结果议着议着,龙椅上突然传出了“嘎”的一声,天子差点没抽过去,又开始进入“梦游状态”了。 因为直到这时候,天子才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岚山侯府名下还有八十多万贯银票呢。 当初他还让阿卓交代齐烨,想找将这银票合法合理的弄到宫中,只是最后因为各种事,以及不好操作,加上开革出了齐烨,天子也就没提,很快忘记了。 那么现在公输甲成了岚山伯,岚山侯马岐山和马家人都在地牢里关押着呢,这也就是说,岚山侯府会变成岚山伯府,齐烨的小“老”弟公输甲就可以虽不太合法但是又算比较合理的继承那至少八十万贯的银票! 如果齐烨没被开革出抱刀司,这至少八十万贯银票,按道理…齐烨是该交到宫中的。 但是,现在不可以按道理了,他康老六要是去索要的话,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目前为止,天子康老六,受到了三次伤害,不是满额伤害,而是溢出的暴击伤害,三次,整整三次! 没人注意到天子的“异常”,因为朝堂上又吵开了。 一群户部官员正在和太仆寺以及鸿胪寺的官员吵,关于马牌一事谁来主要负责。 赟乘泰神情莫名,刚刚发生的一切,与昨夜段平所预料到的,丝毫不差! 谁会跳出来,谁会反对,谁会如何说,一丝一毫都不差。 赟乘泰开了口,矛盾转移,转移到了兵部身上。 果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依旧丝毫不差,与从未上过朝的段平所判断的,一模一样! 第179章 大摇大摆 散朝时,午时过半,马牌的事还是要议,今日也没出个结论,主抓马牌一事到底归哪个衙署负责,吵的不可开交,都想沾点边为自己衙署谋点利益。 这些,天子已经不怎么关心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养仪殿的。 坐在软垫上,天子微微张着嘴,双目无神。 接连遭受到三次暴击的天子,有点怀疑人生。 “陛下,要不您写写字儿…” 文德还是头一次见到老六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老六没反应,文德自作主张的叫人取来了文房四宝。 只要能练上字儿,慢慢也就恢复了。 天子还是无动于衷,文德只好将毛笔放在了御案上。 “嘎巴”一声,毛笔被撅断了,天子还是那副呆滞的表情,眼珠子动都没动一下。 文德无声叹息,得了,这次上火至少俩月,后宫也不知又要有多少妃子要遭罪。 就如同压死肥头的一定是大耳一般,压死天子的,终究还是亲生儿子。 小太监匆忙走了进来“陛下,太子殿下入…” 话都没说完,太子康骁出现,一脚踹翻小太监,径直走到御案前。 “噗通”一声,纳头便拜,一身麒麟袍的太子二话不说,duangduangduang就是三个响头。 磕过了头,太子仰着脑袋,都快哭出来了“爹,您退位吧,就当孩儿求您了,您别坐龙椅上祸害人了,成吗?” 天子没怒,反而是有些害羞的垂下了头。 东宫本来就在宫中,太子每天都关注着朝堂上的事,只是不愿意上朝罢了,往那一杵就是好几个时辰,太累。 散朝后,太子踩着点来到大殿外,找几个大臣一打听,刚刚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全知道了。 现在康骁都想大义灭亲了,要不是老六是他亲爹,他都准备造反了。 “你说齐烨被开革出亲军,说就说了吧,你带上孩儿干什么,宫中要脱开关系,怕他闯祸,你让赟大人说与宫中无关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偏偏带上了东宫!” 爷俩,好大儿康骁实际上比他爹都闹心。 他爹闹心,纯属是判断失误。 可康骁完全就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皇庄,本来是他统管的,之前还和齐烨达成了一致,要在皇庄弄个抱央楼,以后没准能一起赚钱,不赚钱也无所谓,和幽王府打好关系,将来登基后也好和齐怀武攀攀关系。 事实上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子已经觉得值回票价了,他是鸡毛没出,皇庄本来就荒废着,齐烨那三万贯是从喻文州那得来的。 喻文州家族生意正好还和东宫有点牵扯,所以给出的银票是“转票”,上面有东宫的印记。 就靠着这事,太子殿下直接就变成贤太子了,因为救济灾民的事让他给冒领了。 不提这事,就说皇庄,就说马牌。 考取马牌的地方就在皇庄旁边,准确的说,是皇庄范围内。 那么东宫完全可以和这事沾上边,稍微和齐烨聊一聊,这钱财不就来了吗,大家分分账,打着东宫的名义也好办事。 还有马蹄铁的事,之前外界都以为幽王府和东宫有牵扯,齐烨没准抱上了东宫的大腿,只要操作得当搞搞舆论,东宫还是能捞点好处。 结果现在妥了,昨日天子在朝堂上和赟乘泰俩人一唱双簧,但凡和齐烨有关的事,不但给宫中摘出去了,给东宫也摘出去了,就是说,任何事,任何和齐烨有关的事,和天子无关,和东宫,也无关。 “此事,此事…” 天子老脸通红,他觉得自己也挺der的,非要多此一举给东宫也摘出去了,如果不给东宫摘出去的话,好大儿吃点肉,他还能喝点汤,现在好了,别说吃肉喝汤,碗都没的刷。 “爹,您退位吧,孩儿求您了,您这样下去可不行。” “够了,别他娘的没完没了的聒噪。” 一口一个退位,康止戈脸上也挂不住了,因为他刚才也这么想的,自己是不是真的上年纪了,错一次也就罢了,接连错了三次,都不够丢人的。 “难道是朕的错吗!” 康老六开始不讲理了“昨日大殿之中,朕与赟乘泰说齐烨与天家无关,事后你也知晓,那时你为何不说。” “你…” 康骁鼻子都气歪了,对,没错,昨日下朝后他倒是知道这件事,可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总不能逮着一个大臣就解释说他爹扯淡呢吧。 “不是父皇的错,难道是孩儿的错不成!” 康骁也不是什么好脾气,霍然而起“当皇帝也不能如此不讲理吧。” “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朕的错,那狗东西齐烨,为何不来宫中告知朕其中详情!” “陛下,殿下,莫要吵了。” 一听这话,文德开口了,可能是深怕天子再气个闪失,一副愧疚的模样。 “是老奴的错,老奴的错还不成,都怪老奴。” 文德照着自己的脸轻轻扇了一下,满面懊悔之色“倘若老奴再信任齐烨几分,若老奴再克制几分,哪里会让赟大人占了天大便宜,哪里会叫户部占了天大的便宜。” 康老六闻言一愣,紧接着暴跳如雷,站起身就一副要和文德拼老命的架势。 康骁哈哈大笑,冲上前去把文德拽到身后,还挡住了追杀老太监的老爹。 “狗奴才!” 天子气的呼哧带喘的“今日朕必当取你狗命!” 文德一副瑟瑟发抖老奴好怕怕的模样,天子差点暴走。 其实本来文德不想火上浇油来着,他知道老六有多憋屈,怪就怪老六非得说多说一句“那狗东西齐烨为何不来宫中告知朕其中详情”。 就这一句话,文德彻底忍不了了。 他娘的是你将人家小世子开革出亲军的,还将卓统领关押进了大牢,深怕天下人以为齐烨和你有关,完了你让齐烨主动入宫来找你,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不求你干人事,干点拟人的事总行吧,和人沾边的事你是一件不干,现在连人话都不好好说了。 文德也是真来气,宫中穷,连宫女、太监的俸禄都发不下去,内侍监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对上,他得伺候好天子,对下,满皇宫的宫女太监心里给他祖宗四十八代都问候了几万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内侍监把他们的俸禄给贪了呢。 “陛下。” 躲在太子身后的文德没好气的说道“要不您还是将世子殿下召回亲军吧,世子殿下是有本事的,哪次不是您错…不是您失察,一次两次还好,这都几…这不恰恰证明世子殿下是有本事的人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你个老狗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天子气呼呼的,老脸通红“只是如今这境地,朕要…” 文德提醒道“您不还是包老六吗。” “对呀。” 天子一拍双掌“朕还是老六啊,本登和齐烨熟啊,太熟啦,当初他为官,还是本登保举的。” 说到这,天子双眼放光“不错,不错不错,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那考取马牌之处,有利可图,有大利可图,若不是本登,他岂会为官,这是大恩,他小子得报答本登呐。” 文德不吭声了,满面鄙夷之色。 康骁倒是表示赞同,连连点头“不如这般,父皇寻张府尹言语一声,叫上齐烨把酒言欢一番再占他便宜。” “张瑞山?”老六回想了一下“今日上朝了吗。” “未入宫。” 掌管内侍监的文德回道“听闻是至亲之人离了世,尚在府中守丧。” “何时的事。” “就是前日。” “张瑞山这人,倒是仗义。”天子叹了口气“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昨日还要上朝为齐烨遮掩一二,难得。” 说完后,天子交代道“将卓娃子叫来,要卓娃子寻齐烨也好,二人私交甚密。” 文德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然后康骁开始继续埋怨老爹,老爹开始各种找理由。 等了半天,文德回来了,哭丧着一张老脸。 老六不由问道“卓娃子呢。” “跑…跑了。” “跑了?” 天子懵了“怎么跑的?” “禁卫说,就是…就是前一夜关押天牢后,卓统领一觉睡到昨日中午,起来后掰弯了牢栏,就…就去御膳房用膳了。” 天子“…” 文德也是无奈至极,继续说道“用过了膳,又去了德妃娘娘那里,日落后就离宫了。” “他娘的…” 天子骂上了“就如此这般逃离了天牢,逃离了宫中?” 文德没好意思吭声,逃离二字用的不是很准确,准确的说,是大摇大摆的就这么走了。 睡一觉,掰开牢栏,在禁卫眼皮子底下钻了出来,钻出来后还给了俩禁卫一人一脚,又大摇大摆的去御膳房吃饭,吃完了,继续大摇大摆的去找他姐,聊了会天,最终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宫了,如同来度假似的。 第180章 赴宴 皇宫中,天子连连叹气。 王府中,世子呼呼大睡。 前几日一直都在皇庄中,屋里床太硬,屋外又太吵,天天睡不好。 眼看着快天黑了,齐烨这才起床,伸着懒腰走出了卧房。 “阿卓,叫人弄点吃的。” 足足睡了将近十个时辰的齐烨看了眼月亮门,说完后,愣住了。 “卧槽,阿卓你还活着。” 蹲在月亮门旁的阿卓正在数蚂蚁,仰起头“我何时死了?” “你前天不是去皇宫了吗。” 齐烨快步走了过去,见到这家伙全须全尾“一天一夜没信,我还以为你死皇宫里了。” “被关押天…去视察天牢了。” “视察天牢?” 齐烨不明所以,不过也没当回事,见到阿卓回来了,放了心。 “对了,不是让你和陛下说马照的事吗,陛下怎么说的。” 提到这事,阿卓直接开骂“狗皇帝,我日他…” 骂了一半,阿卓没法骂了。 “娘”在心中口难开,因为如果不提天子是皇帝这身份,狗皇帝管他娘也得叫娘,因为他娘是狗皇帝他婆娘的娘,同样也是阿卓的娘。 不过一声“狗皇帝”就够了,齐烨无声叹了口气,宫中,果然还是那个宫中,不用多问,光是这狗皇帝的称呼就知道宫中那皇帝得多狗了。 “莫要忧心,今日朝堂之上户部尚书赟乘泰上了奏本,马牌一事已成定论。” “真的假的?”齐烨大喜过望“赟老大人这么犀利吗,竟然过了,你听谁说的?” “坊间已是传的沸沸扬扬,连百姓都知晓了。” “哦,上头条了啊。” 齐烨乐呵呵的,这才是人们应该议论的热搜头条,和百姓有关,和朝堂有关,哪像后世,狗都能上热搜,还有什么歌手,什么玩意叶赫那拉的宿命,唱个歌又形容成大战八国联军,连民族悲伤史都敢拿来当噱头炒作,底线全无的一群狗东西。 阿卓怎么说也是抱刀司统领,出宫的时候正好是下朝没多久,问了几个太监和禁卫,加上坊间消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了个大概。 三言两语,阿卓将情况和齐烨说了一下。 “哦。” 微微的一声“哦”,齐烨走出月亮门吃饭去了。 阿卓无声叹息,他知道,齐烨对宫中的印象越来越差了。 只是阿卓不知道该如何说,角度不同,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越来越迷茫了。 天子,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上考虑任何事,如果问还有什么事优先于朝廷,那么必然是皇权。 齐烨呢,则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 矛盾之处就在这里,作为一个天子,任何事都要衡量利弊,进行任何决策,已经不单单是要考虑是否利大于弊,更多的时候,则是哪怕有再大的利益,只要有弊端那就全盘否掉。 康老六比任何人都清楚,前朝能被他推翻正是因数十年来不断出现各种“小弊端”,这些小弊端不断累积,一直在累积,当出现了一个契机成为导火索时,这些弊端就会变成一捧捧埋葬王朝的土,最终积土成坟。 就说马牌这事,以康老六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那就是折腾,不但折腾,还得罪人,骑马的,驾车的,哪个是寻常人物,京兆府一群差役、衙役,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让外朝怎么想,京兆府无法无天了不成? 如果放任不管,外朝会不满,这种不满并不会冲击皇权和康家对天下的统治力,可加上其他事呢,加上越来越多的事呢? 正因如此,康老六才不敢有丝毫松懈。 可站在齐烨的角度上,那就是对百姓有利,至少会大大减少纵马伤人的事件。 所以即便阿卓说这件事可以推行了,在齐烨的眼中,那也是因为天子见钱眼开,觉得可以赚钱才允许的,而非是考虑到纵马伤人的事。 现在哪怕是这件事推行了,顺利通过了,齐烨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只有浓浓的鄙夷。 吃过了饭,齐烨也没有叫上阿卓,只是带着刘旺离开了王府,也没什么目的地,就是瞎溜达,出了牌坊,直奔北市,百姓聚集的北市。 北市依旧声声不绝,人声鼎沸。 百姓匆忙行走的踩踏泥地之声。 百姓的叫卖声。 百姓的催促声。 以及,百姓面对生活与窘境时发出最震耳的沉默之声。 “旺仔。” 杵在牌坊下足足待了一刻钟的齐烨,不由问道“你说满朝文武数百人,一天到头能有几个穿着官袍的人来到这里?” 刘旺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每次来北市的时候,一个官员都看不到。 这也是齐烨的困惑之处,一群从来不靠近百姓的人,却口口声声说他们会管理百姓。 为什么要管理百姓呢,因为他们说这对百姓好。 可正是这群说为了百姓好才管理百姓的人,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百姓几次,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还好我只是个没实权的世子。” 齐烨自嘲一笑“如果我穿成了…如果我是个官员,还是个大官,我一定会死的很惨。” “小的听不懂。” “要么,我会折腾到死,然后被害死,要么,我会和那些特权官员同流合污然后早晚被一个特别能折腾的家伙弄死。” “小的还是听不懂。” “总之呢,就是这个世道能折腾的人太少太少了,连我这种放浪不羁笑点低的人都不敢折腾了,更别说普通人了。” 说完后,齐烨扭头看向皇宫方向,吐了口口水表示敬意后。 “走,去京兆府再弄两匹马,去皇庄。” “少爷,您还没考马照呢。” “我…” 齐烨哭笑不得“马照的事是我研究出来的,相关规定是我制定的,结果到头来我还要考马照?” 旺仔没吭声,微微看了眼齐烨。 他觉得自家少爷现在已经有“同流合污”的迹象了。 谁知没等俩人迈出腿呢,远处疾驰来一匹骏马,策马之人正是阿卓。 来到二人跟前,阿卓翻身下马,满面幽怨。 “最近你总是甩脱了我,不似之前那般去何处都带着我。” 齐烨猛翻白眼,倒不是故意不带着阿卓,主要是怕说错话,现在自己对宫中满腹怨念,对方好歹是亲军统领,要是自己一时激动问候了天子全家,阿卓是当听见还是当没听见? “干鸡毛。” 齐烨现在也是恨屋及乌,对宫中不爽,看阿卓也挺不顺眼的。 “赴宴。” “赴什么宴。” “宫…包老六派人来了王府,邀你前往云来楼赴宴。” “包老六?!” 齐烨神情莫名,冷笑一声终究还是没忍住“我草他大爷。” 阿卓没吭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齐烨突然压低了声音“之前季渃嫣和我说过一些事,关于前朝的事,关于我爹和陛下的事。” “何事?” “季渃嫣说,前朝时期最厉害的将帅有三人,陛下,以及已故的程文广大将军,还有一个我爹。” “不错,怎地了?” “季渃嫣说,陛下是天下第一,程文公是天下第二,我爹…” 齐烨故意没说完,也没敢重复季渃嫣所说的话,直勾勾的望着阿卓。 值得一提的是,齐烨也不是什么好鸟,句句开头都是“季渃嫣”说。 “你觉得我爹,我爹和他们二人相比,差多少?” “差多少?”阿卓撇了撇嘴“他俩加起来都不够你爹打的。” 齐烨哈哈大笑,随即一甩衣袖“走,回府睡觉去,告诉老六,本世子没时间。” 阿卓一把拉住了齐烨“是包老六宴请你,当初举荐你为官的包老六。” 齐烨闻言一愣,想了想,没好气的说道“行吧,那就吃他一顿吧。” 第181章 出宫找刺激 云来楼,座落于南市之中,位置绝佳,三层小楼占地不大,最为雅致,挂满名人字画,琴声绕梁。 要说这地方的菜肴好吃,倒不见得,主要是吃个环境,有弹琴的,还挂着字画,许多自诩为文人雅士的伪知识分子就愿意往这跑。 齐烨只带着刘旺赴宴,阿卓没来蹭吃蹭喝,他得去办差,天子密令,调查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到底被京兆府府尹张瑞山拿到什么把柄,也就是关于之前太仆寺寺卿衙役行凶伤了外来马商一事的内情。 还未入夜,南市不算热闹,齐烨进了南市左顾右看,发现多是去诗社、茶楼、饭庄的人,几处青楼倒是冷冷清清。 “智者不入爱河,成年人洗脚按摩。” 齐烨呵呵一乐“等皇庄建的差不多了,坑死京里这些冤种阔佬们。” 云来楼主打的就是个高端,门口连个迎客的都没有,进去后掌柜的还先施了个礼,文人礼节,再问有没有预约。 “姓包的提前订了地方。” “包姓?” 掌柜的转身翻看名录,随即神情微变,满面讨好笑容。 “原来您就是传闻中的畜…处变不惊文武双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英俊不凡…” “少废话,领路。” 这种屁话齐烨都听腻了,但凡第一个字不是“chu”他还能乐呵乐呵,只要开口是个“chu”字他就很不是爽。 一见自己,本能反应第一个字就是“chu”,可想而知自己的名声都成什么样了。 云来楼背后的东家也不是寻常人物,掌柜的在南市也小有名声,不过也分见谁,见个寻常勋贵之后、六七品的官员,最多客气客气,齐烨,可不是寻常勋贵之后,那是拳打一衙署的狠人,哪敢招惹得罪。 走上台阶,齐烨撇了撇嘴,喃喃道“一会上了楼,最好别让本世子不爽,要不别怪本世子埋汰他。” 刘旺好奇的问道“少爷,埋汰为何意?” “就是阿卓吃饭的模样。” 刘旺懂了,但是还是不太懂,半懂。 埋汰是什么意思,他懂。 埋汰包老六,他不懂。 “总之就是讽刺他、糟践他、拐弯抹角的恶心他。” 旺仔挠了挠额头,估计还是没懂。 齐烨就是随口一说,一直被点头哈腰的掌柜的带到三楼,很空旷,中间只摆了一桌,就俩人,一个老六,一个文德。 正在品茶的老六听到脚步声,面带红光“多日不见,小世子风采依旧。” “我特么还小脑斧呢,还小狮子。” 齐烨吐了句槽,随即快步走了过去,满脸都是付款的笑容“诶呦,六爷也是风采依旧,依旧啊依旧。” 老六,穿着华服,和个富家翁似的。 文德,穿着儒袍,和个读书人似的。 老六哈哈大笑,如同见到亲儿子似的,不,比见亲儿子都开心,毕竟他亲儿子也怎么会赚钱。 文德,颔首微笑,保持礼貌,随即挥手叫掌柜的上菜了。 掌柜的并不知道老六的身份,光知道今日宴请的是幽王府世子,而且还挂账了,挂的东宫的账,凭的是禁卫郎将的腰牌。 双方落座,老六笑容更浓,满面都是欣赏之色。 “如今也是京中翻云覆雨之辈了,短短几日不见,京中谁人不晓。” 齐烨哈哈一笑“那不还是六爷您给机会吗,要不是您,我早就被宫中夺了世子头衔了。” 老六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文德还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前者。 这一句话,属于是平a差点打出暴击。 试想一下,如果齐烨当初被赶出京中了,好多人都不会落马。 比如,草菅人命暗地里贪墨官粮的岚山侯马岐山。 比如,充当保护伞并且隐瞒朝廷的礼部郎中孙骏。 比如,工部一群欺上瞒下尸位素餐的饭桶们。 还有灾民,如果齐烨不在京中,三千多灾民没有及时得到妥善安置,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以及追回赃银的事,户部追的差不多了,用来发放了部分被拖欠的军伍粮饷。 总结就是,如果齐烨被赶走了,灾民会饿死一些,工部一群贪官污吏活的好好的,马岐山继续带着一群人贪墨官粮,朝廷也没突然多出一百多万贯。 那么,当初是谁想将齐烨赶走来着?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老六哈哈一笑,主动为齐烨倒了杯酒“喝酒,喝酒喝酒。” 齐烨双手捧杯,率先敬酒。 老六真心说道“祝小世子财运亨通,财源广进。” 齐烨真心说道“祝六爷多子多孙,子孙皆是雄心勃勃的当世俊才。” 老六“…” 文德想乐,没敢。 别人家多子多孙,子孙都是雄心勃勃的当世俊杰,那肯定是好事。 但是吧, 要是天家,皇子多,完了还都是“雄心勃勃”之人… 齐烨放下酒杯,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对了,前些日子见到令郎了,令郎说了您的身份,感情您不是商贾啊,没想到,着实没想到,原来六爷您在宫中当差,还是在东宫,怪不得手眼通天。” 老六心里直骂娘,这事康骁倒是和他说了,提起这事就来气,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还成儿子的护卫了。 不过也没招,现在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今天康老六出宫也没个什么具体的事,就是想见见齐烨,没特别的理由,再一个寻思旁敲侧击看看这小子最近有没有什么动向,别在和之前似的总是导致自己最终无能狂怒生闷气。 老六也是看出来了,齐烨就是个不消停的主儿。 除此之外,老六也有点犹豫要不要告知齐烨自己的真实身份,反正早晚都得知道。 不过在此之前呢,老六寻思先打打感情牌,爷俩将关系处好了,然后等有一天齐烨知道他的身份后,惊恐万分,倍感荣幸,受宠若惊,感恩戴德,诶呦呦,您竟然是皇帝陛下,没想到这么大个皇帝竟还对我这么好,我可太感动了,没别的,以后您说往东小子绝不往西您说打狗小的绝不撵鸡! “老夫虽与你相交不深,不过当初首次谋面便对你欣赏的紧,也莫要以身份相称了,太过疏远,来,齐烨。” 老六再次拿起酒杯“再饮一杯,望你崭露头角尽施才学,他日飞黄腾达。” “多谢六爷。”齐烨赶紧拿起酒杯“小子也祝您大展宏图,封侯拜相。” 老六“…” 文德差点没乐出声。 老六干笑一声,喝了这杯酒,心里骂了一声,你他娘的才封侯拜相,你全家都封侯拜相! 两杯酒下肚,老六顿感无奈,又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仿佛和齐烨有关的事,自己总是如此无奈,还毫无办法,真要是给自己整急眼了有什么措施吧,最后丢人闹心的还是自己。 放下酒杯,深深看了眼齐烨,老六百感交集。 其实打从心眼里讲,他是欣赏齐烨的,哪怕不考虑这小子是齐怀武之子,他也依旧是欣赏的。 敢于大闹工部揪出那么多贪官,虽有勇,却少智。 敢于与岚山侯府针锋相对,虽无惧,却少谋。 能够救济灾民,虽有德,却少虑。 马牌一事,更是欠缺考虑,若不是赟乘泰去了一趟了解事情,此事说不定就会不了了之。 之前在皇宫中,老六复盘了齐烨最近的所有动作,就一个想法,如果这些事让他来干的话,他可以干的更加完美,更加妥善,齐烨折腾这么多事还完好无损,大部分应该是出于运气。 只是现在见到了齐烨,见到了这小子嬉皮笑脸的模样,康老六有些不确定了,难道真的只是凭着运气? “马牌之事,老夫也听闻了。” 老六收起了笑容,直勾勾的望着齐烨的双目“心中好奇的紧,为何不通禀宫中?” 齐烨依旧笑着,笑的很是莫名“我都被开革出亲军了,怎么通禀。” “莫要糊弄老夫,此事干系重大,影响深远,你亦知是良政、善政,即便无法宫中行走,为何不叫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入宫秘奏。” “怎么没叫人入宫,抱刀司统领卓将军不是去了吗。” “不错,老夫倒是知晓此事,可卓统领只是言谈马牌之事,未说收益,未说良善之处,只提了百姓得失。” 齐烨也收起了笑容,直勾勾的望着天子“百姓得失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吗,如果百姓得失不重要,敢问六爷,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比百姓得失更重要,难道是朝廷得钱财?” 老六眉头一皱“朝廷得了钱财,亦是要用到百姓身上!” 不过是三两句话罢了,二人颇有几分针锋相对的模样。 齐烨耸了耸肩“是吗,谁负责用到百姓身上,马岐山、孙骏、张巡,还是汪贤逸?” “此言差矣,难道朝堂之内,皆是汪贤逸、张巡、孙骏之流?” “打个赌呗。” 齐烨突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身子前倾,满面戏谑“我若是能在朝堂上再抓到不下二十个汪贤逸、张巡、孙骏这种鸟人,你如何说…” “这…” “你不敢说,好,我敢,要是抓不到,我齐烨的项上人头你拿去。” 包老六,沉默了。 或者说是,天子沉默了。 文德满面尴尬之色,如坐针毡。 沉默了半晌,包老六淡淡的说道“朝堂之上,还是有清官的,有忠臣,有贤良,不在少数。” “五成?” “五成?”包老六哭笑不得“少说八成。” “哇哦~~~” 齐烨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大殿上朝至少百人,掌管天下万民的朝廷的 一百人里面,竟然有八十个是清官,贪官污吏才只有二十个,赶紧叫礼部张贴告示啊,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天下万民,好叫百姓欢喜鼓舞,每五个官员里面才有一个贪官,百姓不得开心死啊。” 包老六“…” 背后的文德看了眼老六。 你说图啥,你就说你图啥吧,好好的皇宫不待,非跑出来找刺激,有病吧。 本来老六就够闹心了,旁边看热闹的旺仔突然开了口。 “少爷,那他算的也不对啊,工部才多少官员,抓紧去二三十个,都占一半还多了,一个衙署就一半多,那朝堂…” 齐烨笑道“工部不一样,工部在朝堂上没什么实权。” “没实权还敢贪这么多,那有实权的,得贪多少?” “也是啊。”齐烨还真就认真思考了起来,可不是怎么的,没实权都敢这么贪,有实权的不得起飞啊。 俩人一唱一和,老六的后槽牙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喜欢纨绔世子不好当好当 第182章 世子嘴替 老六是终于看明白怎么回事了,齐烨不满,十分不满,对朝廷不满! 其实他只看明白一半,齐烨不满倒是对的,主要是这小子对宫中不满。 以齐烨的角度看待问题,那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宫中的天子对好多事都极为容忍,最终就导致了这种情况出现,至少齐烨是这么想的。 老六凝望着齐烨,警觉了起来。 齐烨这种态度可不对,大大的不对,这小子怎么想朝堂,倒是无大所谓,问题是这他早晚要和离京多年的齐怀武团聚,到时候这小子和他爹一说,京中怎么怎么乱,朝廷怎么怎么不行,要让齐怀武怎么想? “齐烨。” 老六满面正色,掷地有声“六部九寺非是…除了工部的五部九寺,非是你想的那般不堪,如若真如你所说那样,为何刑部大牢关押着不少贪官污吏,大理寺又为何关押着那么多贪官污吏。” “也是。” 齐烨干笑一声,要说朝廷完全惯着贪官污吏也不准确,的确关押了很多官员,在自己“出道”前,朝廷也处理了不少官员。 “少爷,您看吧,就说刑部铁面无私。” 刘旺弯下腰,笑着说道“小的之前就和您说了,您就是多此一举,不应前往刑部大牢将公输甲一大家子强行带出来,刑部铁面无私,早晚会放了他们。” 一听这话,齐烨面露困惑,一时没反应过来。 再看老六,差点没举起酒杯砸过去,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 公输甲的事,他已经问过了,的确是之前工部匠人,被拿来背锅顶嘴的匠人。 刘旺说的好听,刑部铁面无私,可真要铁面无私的话,公输甲等人为什么会被关押? 还以后放出来,要是以后能放出来,一开始就不可能抓进去,刑部那群人不知道匠人都是被顶锅的吗,他们比谁都清楚怎么回事。 “朝廷…” 包老六有点要急眼了,朝廷,可以说是他的朝廷,某种角度来看就是皇权的延伸,齐烨哥俩给朝廷这顿埋汰,当皇帝的岂会听之任之。 “齐烨,你莫要以为做了点事就目中无人,就说救济灾民一事,你以为没有你,朝廷就救济不了灾民不成,朝廷就对灾民视若无睹不成。” 齐烨刚要开口,刘旺挠了挠额头“自然不是,我家少爷…” 话没说完,文德皱眉道“主人问话,下人插什么嘴!” 齐烨冷哼道“主人问话,宠物闭嘴。” 说完后,齐烨指了指刘旺“这我兄弟,不是下人,咋的,你也是六爷的兄弟啊。” 文德张了张嘴,愣是不敢回话。 “是个屁。” 包老六嘟囔了一嘴“他也配。” 文德想骂人了,同样是当主子的,这做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吧,当年他娘的瞎了狗眼,怎么跟了你这么个玩意。 “小的哪配做少爷的兄弟,小的可不敢。” 刘旺一副汗颜的模样,连连摆手。 包老六满意了,这莽货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谁知旺仔又开口了“不过关于救济灾民一事,小的倒是觉着的确要看朝廷,少爷哪里能比,朝廷年年救济灾民。” “不错!”包老六双眼一亮“虽是下人,倒是知晓轻重,不错。” “六爷您说的对,小的最是敬佩朝廷了,最是敬佩官员了。” 旺仔主动上前给包老六倒了杯酒“要说这救济灾民呐,还是得看朝廷,尤其是礼部,礼部官员见了灾民,张口之乎者也,闭口者也之乎,全是大道理。” 包老六眉头一皱“你个狗东西莫非是暗讽朝廷?” “不是不是,小的不敢。” 旺仔诚惶诚恐的解释道“百姓都能听得懂的,无非是朝廷要告知百姓,给你们吃的,就得遵纪守法,就得老实本分,就得好好做人,这是期盼,没错的。” “不错,礼部救灾不忘教化,这便是朝廷之责,不会顾此失彼。” “六爷说的是,礼部见了灾民,什么都说,说老实本分,说遵纪守法,说好好做人,唯独不说一句话。” “什么话?” “得吃饱。” 包老六愣了一下“何意?” “因为是放屁啊。” 刘旺回头看向齐烨“少爷您说是不是放屁,屁话一大堆,唯独不说让百姓吃饱,因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啊,知道百姓根本吃不饱,说了也是放屁,所以才不说。” 齐烨哈哈大笑,乐的前仰后合。 可不是吗,大道理一大堆,逼逼赖赖不停,唯独不说叫百姓吃饱,因为知道百姓根本吃不饱,废话一大堆,字字不提核心,句句不谈问题根本。 心脏复苏做了,人工呼吸也做了,唯独不撒开掐着人家脖子的手,就是这个意思。 刘旺还搁那阴阳呢,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看着脸黑的和什么似的老六。 “六爷您说 对啊,我家少爷哪能和朝廷比啊,我家少爷可不知道什么之乎者也,米粮全拉来,大锅支起来,都他娘的去吃,撑不死就吃,吃完了就歇息,谁他娘的有时间给你们这群刁民讲大道理,少爷也不懂大道理,就知道百姓饿了,饿了就要吃,连大道理都不会说,还救灾,不如朝廷,远远不如朝廷啊。” 文德身体前倾,侧目看了眼老六,眼神询问,要不要动手,但凡您点头,现在咱家就干死这小子! 不是文德听不下去了,相反,他还觉得刘旺说的有道理,问题是天子的老脸是彻底挂不住了。 谁知天子竟然没暴走,只是望着刘旺,很是平静,淡淡的开了口。 “你是军伍,大字不识一箩筐,老夫不与你计较。” 刘旺乐了“六爷不是东宫太子卫率吗,不也是军伍吗。” “老夫,读过书,知晓轻重,辨别是非。” 老六直勾勾的望着刘旺“不错,老夫是军伍,也知晓你们这群军伍是如何想的,老夫今日告知你一个道理,莫要听风就是雨,朝廷不发俸禄,也是捉襟见肘,莫要因此怪罪朝廷。” “和俸禄无关。”刘旺乐呵呵的说道“朝廷不重我等。” “何意。” “叫我们丘八。” “这…” 老六叹了口气,苦笑道“闲话自是有的,多嘴多舌之人,也是有的,捂住耳朵便好了,莫要被旁人左右。” “为何要捂住耳朵?”刘旺好奇的问道“我等是军伍,战阵上拼死莫名,为何要捂住耳朵,为何不撕烂他们嘴,难道六爷的意思是到了战阵上,见了敌贼不砍杀他们,而是闭上双目,捂住耳朵,这样,他们便会退掉?” “你…岂可混为一谈,杀敌,是为保家卫国。” “我都保家卫国了,还得被骂作丘八,我他娘的欠他们的?” 包老六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给天子一顿怼的旺仔,还主动又给老六倒了杯酒,干笑道“小的是丘八,小的不晓事理,六爷您别怪罪。” 包老六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怒火,生气,不是因刘旺,而是因刘旺说的是事实,更是因他没办法反驳。 “别的事,老夫置之不理也就算了,事关军伍,老夫定要和你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说朝廷不重军伍,那为何每逢战事,卸甲老卒会得良田,难道这些良田,不是朝廷为军伍置办的吗。” “那六爷您说,各道的官府算是朝廷的人吗。” “自然是。” “既是朝廷的人,为何许多卸甲老卒的良田又被当地豪族霸占了,您是军伍,您是手眼通天之辈,这种事屡见不鲜,您一定听说过,卸甲老兄弟们的田地被霸占了,不能去官府讨公道,若是讨公道便被拿下大狱治罪,说是犯了法。” “放屁!” 老六一拍桌子“这是老夫不知,若是知晓了,定不会轻饶他们,被抢了田地,还说触犯了律法,触犯了哪门子律法!” “不知,应是穷人不能变富法吧。” 旺仔乐呵呵的说道“京中也有啊,京中也有好多百姓都因触犯了这律法被抓了。” “一派胡言!” “那马岐山他们怎么回事,哪来那么多良田,不都是百姓的吗,百姓种田,想富起来,就犯法了,被捉了,不正是犯了穷人不能变富法吗。” 包老六,再次哑口无言。 齐烨都傻眼了,望着刘旺的后脑勺,死活想不通,旺仔嘴皮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利索了,还是说一直就这么利索,就是没机会表现出来? 刘旺开始图穷匕见了,退到齐烨身后。 “六爷您说朝廷好,朝廷自然是好,十个人欺负一个百姓,叫欺凌,一百人欺负一个百姓,也叫欺凌,敢问六爷,朝廷欺负一个百姓,您知晓叫什么吗。” 暴走边缘的老六吼道“有屁快放!” “诶,叫公道,诶,叫正义,诶,叫国法。” 不等老六急眼,刘旺满面不屑“朝廷最爱干的事,就是给人希望,就好比这灾民,一边叫绝望的灾民好好活下去,一边叫又充满了希望的灾民们慢慢失望,最终绝望。” “一派胡言,放屁,统统都是放屁。” 老六的眼睛都红了“不错,你言谈之事是有,也不少,可莫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朝廷政令无数,自有百姓受益,也有百姓吃亏,却决不会叫百姓绝望,即便吃了亏,朝廷也会补救。” “也是,吃亏是福嘛。” 旺仔拱了拱手“那就祝六爷您福如东海。” 包老六“…” 眼看刘旺又要开口,齐烨赶紧将旺仔拉到身后,不停的打眼色。 刘旺还很奇怪,刚刚上楼梯的时候不是您说要“埋汰”他们吗,小的现在已经领悟到什么叫“埋汰”了,这咋又还让埋汰了呢? 齐烨赶紧拿 起酒壶“六爷您消消气,旺仔不懂事,他胡说的,别生气,来,喝酒喝酒。” “啪”的一声,包老六一拍桌子,霍然而起“他娘的不喝了,夏虫不可语冰,回去!” 一语落毕,老六迈腿就走,眼眶都直抖了,出宫一趟,生一肚子气。 刘旺回过头,叹了口气“真相,远远比假话更加伤人。” 齐烨“你快闭嘴吧!” “奇怪。”刘旺挠了挠额头“他生哪门子气,朝廷官员也不是他爹,就算是,他哪来那么多爹?” 刚走到楼梯口的老六撸起袖子就要回来干刘旺,文德赶紧抓着老六,生拉硬拽给带走了。 喜欢纨绔世子不好当好当 第183章 国之大患 出了云来楼,上了马车,老六眉毛胡子一起抖,还挺有节奏的。 文德坐在了天子对面,小心翼翼“那就是个莽货,陛下何须与他一般见识。” “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狗腿子!” 老六大骂道“可见齐烨私下里要对朝廷是如何的埋怨。” 文德不吭声了,换自己的话也埋怨,抓贪官,不让声张,束手束脚,办好事,捞不到功劳,总被“出卖”,完了还要自己感恩朝廷,贱不贱啊。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老六紧紧皱起眉头“那叫刘旺的狗东西虽是惹人嫌,可他出身西关,又是先锋斥候,可想而知寻常军伍心中如何想的。” “老奴斗胆,这狗东西胡说八道了一通,也并非是对朝廷不满,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遇了太多不公,前朝时便是如此。” “久积成病,倘若如此这般下去,军伍…” 天子面露凝重之色“当年朕举旗讨伐京中,可谓一呼百应,尤是军伍,誓死追随,如今…” 说到这,天子长叹了一声“相比前朝虽是大有改善,可还不够,远远不够,朝廷依旧有拖欠军伍粮饷之事,各道军器监亦有监守自盗之事,背靠世家,商贾欺行霸市,与世家勾结,当地官府欺上瞒下,世家,世家,世家…” 天子嘴角上扬,脸上挂着狞笑“不远了,不远了,待南关关外之敌再集结叩关,待南关抵御了群狼,待暂无外患之事,便是朕长刀挥砍时间之时,为国朝斩了这些顽疾,骁儿便能施手而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其实这番话,老六应该和齐烨说说,好好说一说。 别看天子穷有四海,也有有口难言。 最早时,世家二字取之“王侯开国子孙世袭”,也就是诸侯爵位封邑世代相传之意。 世家最早可以追溯到有文字的时期,也就是商周时期,泛指贵族世袭。 商朝时期虽也有封建制国家,可国王的号召力和凝聚力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大家承认“国王”老大的地位,但是不会让老大对自己予取予夺,大家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我不惹你,你也别太得罪我。 从历史上来看,基本上世家每一次的兴衰都和改朝换代有着直接关系,也可以说改朝换代与世家有着直接关系。 一旦改朝换代,就有一批老牌世家衰落完蛋,也有一批新兴世家崛起兴盛。 也可以这么说,当许多世家不满足眼前的利益时,他们就要推翻朝廷,改朝换代。 也有皇帝不满世家的贪婪无度,想要对世家出手,最终也导致了被推翻,改朝换代。 就如同前朝和本朝,天子是朝廷的至高领导者,领导下面的官员。 而官员呢,是天子的手足之延伸,权利的延伸。 这些权力延伸也就是官员呢,还多出自世家。 出自世家的世家子呢,当了官员,第一效忠对象是家族,其次才是皇权,最后才是朝堂,至于百姓,呵,刁民,靠边站着去。 问题就出在这,世家子利用手中的权利壮大自己的家族,家族再利用资源去掌控自己还缺少的权利,滚雪球一样发展壮大。 就比如很多州府,很多偏远的地区,许多百姓连村子都没出过,他们见过最大的大人物,就是当地豪族,也可以说是世家。 不夸张的说,这些世家告知百姓,说皇帝叫雷黑子,不是康止戈,那么百姓一定会信。 名字都可以信,更别说是昏君是明君了,还不是当地豪族、世家、官府说什么,百姓信什么。 世家还掌握着大量田地,百姓则是要靠田地吃饭的。 这些世家依靠田地,“买”了无数百姓,世家想做什么,这些百姓就必须帮他们做什么,哪怕对抗朝廷。 康朝现在要死不活,主要原因就是世家。 如果能将世家全部扫清,将土地还给百姓,叫百姓安居乐业,那么距离盛世就不远了。 问题是世家也不是傻子,前朝的皇帝也干过世家,倒不是为了百姓,而是觉得世家掌控的权力太大了。 结果呢,结果就是改朝换代。 世家也不傻,一个世家不可怕,十个世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世家意识到宫中和朝廷想要对他们出手时,必然会抱团。 一个世家反抗,不可怕,十个世家抱团反抗,还是不可怕。 可怕的是所有世家肩并肩手拉手,选出个代言人,然后一起对抗皇权,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直接威胁到皇权统治。 历史也真真实实的证明了世家的危害性,很多人提起武则天,都会谈到她对世家门阀的打压,是打压,而不是彻底消灭。 唐朝本身是李渊建的,而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俩也是出自世家。 到了武则天当政的时候,大力扶持寒门,完善科举制度,这只能说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世家,而且还是有针对性的削弱反对她统治地位 的世家门阀。 要说真正还算是不完全消灭世家的,应是黄巢。 黄巢攻下了洛阳和长安两京后,直接对官僚士族举起屠刀,连五姓七望中的崔、卢两家都被销户了。 黄巢倒是将世家打的很难翻身了,可之后乱世也降临了,就是五代十国。 不能说黄巢起义导致了五代十国长达一个世纪的乱世,但是如果没有黄巢起义并且失败的话,就基本上不可能出现五代十国这种情况。 现在情况有几分相似之处,如果康老六在刚登基,或是彻底没做到中央集权的阶段期间对世家大举屠刀,结果可想而知。 朝廷,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灭掉全部世家,这需要一个长久的过程。 难就难在打不了持久战,没办法一鼓作气消灭所有世家,朝廷刚举刀,其他世家就会抱团,要知道很多世家大族是有私军的,原地自立为王很正常。 再搞搞舆论,就说皇帝昏君、暴虐,然后自立为王,其他世家就开始资助,开始给钱,给人。 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一群,到了那时不知道几人为王几人称皇了,天下大乱,分崩离析。 齐烨抓贪官,可以。 齐烨抓出自世家的贪官污吏,也可以。 这些,康老六都赞成,支持。 可这并不能变成常态,不能手段激烈,不能引起天下世家的反感。 世家不会认为他们做错了,所以朝廷收拾他们,他们只会认为朝廷想要拿世家开刀了。 时间一久,反感变成排斥,排斥变成怨恨,怨恨,最终导致了反抗。 “陛下。” 文德犹豫再三,一个憋在心里好久好久的问题,终于从嘴里问了出来。 “您到底是如何想的,既没了叫太子殿下继位的心思,又说您要对世家出手,您…您到底有何万全之策?” “杀人。” “杀人?” “不错,施雷霆手段。”康老六恶狠狠的说道“在那群吸食百姓骨血之人造反前,朕,先杀的他们肝胆惧寒!” 文德傻眼了“乱杀啊?” “胡说八道,朕又不蠢。” “那您如何杀?” 康老六微微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朕还没想到。” 文德“…” 虽然天子暂时还没想到,可文德是看出来了,康老六对世家的容忍,几乎已经到了极限,早晚会出手,早晚。 “对了,还有一事。” 文德突然开口说道“为何老奴觉着,世子殿下似是知晓了您的身份呢?” “你这么一说,朕也有所察觉,莫非是张瑞山与他说了?” “应不是,张大人不会违背圣意。” 文德想了想“会不会是卓统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天子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迷之自信“朕告诫过他, 若是他敢对齐烨吐露了朕与太子的身份,朕,就一文钱俸禄都不会给他,要知晓卓娃子最是在乎钱财。” 文德恍然大悟,听您这么一说,稳了,那一定是卓统领说的,康老六啊康老六,你他娘的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第184章 宫中夜 马车中,阴的快,晴的也快的天子,乐呵呵的。 “倘若这小子当真知晓朕的身份,岂会如此出言不逊,又岂会允许他那狗腿子大放厥词。” 老六哈哈一笑,迷之自信“普天之下,谁敢如此不敬畏皇权。” 文德没好意思吭声,人家要是真敬畏皇权的话,得知被开革出了亲军正常反应应该是第一时间入宫请罪。 老六依旧迷之自信“真若是知道朕的身份还敢如此口无遮拦,就不怕朕龙颜大怒吗。” 文德依旧没好意思吭声,你怒的还少了? 老六还是迷之自信“知晓朕的身份,还敢连连戳着朕的痛处,以为朕的脾气就如此之好吗。” 文德还是没好意思吭声,你脾气是挺好的,问题是齐怀武脾气不太好。 想到这,文德心里咯噔一声 没准世子殿下还真的是知晓陛下的身份,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就是个不守规矩的家伙,根本不敬畏皇权,要不然也不可能接二连三的让宫中难堪,加上仗着老爹的威名… 扫了眼满脸自信的天子,文德没有开口,爱咋咋地吧,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他觉得天子多多少少是有点欠怼,整天der呵的。 天子又嘚瑟上了,一副自我感动的模样“罢了,朕是九五至尊,哪会和一个区区小儿一般见识,朕,大度,大度的很啊,哈哈哈哈。” 文德看不下去了,淡淡的问道“对了,陛下,咱出宫是要做什么事来着?” 笑声,戛然而止。 此时的齐烨和刘旺正在云来楼打包饭菜,前者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望着旺仔,最终还是选择了什么都没说,怕旺仔睡不好觉。 结果等下楼的时候才知道,他妈的包老六没结账! 齐烨气的够呛,告知挂在东宫账上,然后带着刘旺大摇大摆的走了。 刚出门,齐烨见到掌柜的点头哈腰,并没有计较挂账的事,然后又回去了。 “再点二十个菜,打包,再来三十坛酒,同样挂东宫的账上。” 掌柜的“…” 齐烨想了想,王府好像缺一匹马。 “对了,让后厨再做一桌红烧全马,我喜欢吃刺身,不是,我喜欢吃活的,将马也打包带走。” 掌柜的张大了嘴巴,满面呆滞 齐烨耸了耸肩“都挂东宫账上。” 刘旺“再打包五十袋米吧,皇庄用的上。” “对,大米也全拉走。” 掌柜的想了想,随即撒腿就往后厨跑,他怕再迟一点的话,连自己也得被世子殿下“打包”走,想到这,掌柜的的面庞,红了… 忙活了半天,就这样,直呼不虚此行的齐烨和刘旺走了,后面跟着马车、牛车、板车,以及一群被叫来的王府下人。 等齐烨等人彻底消失在了月色之中,掌柜的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连忙唤来伙计。 “快去,去南平门寻内侍监的公公打探一番,百十来贯倒是无谓,怕就怕这人并非是王府世子,这怎地连吃带拿呢。” 刚才掌柜的说要让小二和伙计们“跟车”,齐烨不让,因此引起了掌柜的警觉,怕是冒牌货,也没看个腰牌、身份标识什么的。 与此同时,天子的马车已经入宫了。 平常康老六也没早睡的习惯,回到养仪殿后习惯性的批复几本奏折。 旁人光知皇帝好,后宫佳丽三千人,各个貌美勾人魂,肤白貌美大长腿,小腰一掐一把水。 殊不知,康老六这皇帝当的着实苦闷无比。 先不说后宫这群佳丽到底长啥样,就说数量,还三千人,满打满算才三十人,其中几个还到了浑身老年病的岁数,老六都不敢碰她们,怕使大劲了给人家整激动了血压一高直接再死床上。 这也就罢了,上朝本来就累,下了朝批复奏折最是熬人。 要知道奏折也好奏本也罢,这玩意不是一目了然的,洋洋洒洒千字,不算少,动不动就是万字数万字,不算多,全是蝇头小字,看着都费眼睛。 奏本分京内京外。 京内的,简单的事,寻其他衙署,谁负责找谁,重要的事,直接在朝堂上说了,京中的奏本也少,主要是各道各州府。 京外的奏本最多,按照流程首先送的是六部九寺,六部九寺拿不定主意,送去三省,三省觉得很重要,或者没办法批复,以及上面要求必须给天子过目的,那就送到内侍监,或者在朝堂上提出来。 如果天子也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就在朝堂上讨论。 即便经过重重“筛选”,每天送到宫中的也有至少百本奏折,至少至少,多的时候三四百本也很正常。 就算一百本,一本两千字,那也是二十万字! 天子登基后就是这种情况,每天至少要阅读二万字,还是往少了说。 奏折并非大同小异,不过大部分都有统一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屁话多。 各道各 州府的官员,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唯一和皇帝沟通的方式那就是奏折,通过奏折,这也何尝不是一种“介绍”自己的方式。 这就导致奏折的统一格式,开头,过程,结尾。 开头,拍马屁。 过程,讲事实。 结尾,自我介绍。 问题就出在这里,开头全是拍马屁吧,天子容易自动忽略,那么想让天子欣赏自己,欣赏自己的文采,并且一字一句的读下去,就不能全是拍马屁,马屁中讲述过程,过程中带着拍马屁,拍马屁和讲述过程时又不忘自我介绍。 臣子们绞尽脑汁的去写,康老六就得费劲巴拉的去看,得一字一句读,认真去看,因为“关键”经常存在于“细节”中, 打个比方,哪哪哪出现了水患,死了十个人。 人家上来不写水患死了十个人,而是先引经据典,哪朝哪代什么时候发大水了,然后死了一百人。 为啥,因为当地官员不咋地啊,但是,臣不同啊,臣有实力。 臣为啥有实力呢,因为朝廷培养的好,因为臣每天都在心中敬仰陛下。 就因为朝廷培养的好,臣心中敬仰陛下,所以臣懂得救灾。 这不,我这发大水了,死人了,臣知道陛下您着急,不过陛下您先别着急,是,死人了,不是没死人,可这是附带损失,而且臣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为什么最低呢,因为相比什么时候,怎么怎么样,因为臣现在心里多么的悲痛,因为臣如何如何,然后怎么怎么地,最后提一句,在敬仰陛下的臣的努力下,这次水灾,就死了个十个人。 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我这发大水,死了个十个人,简单明了。 可奏折就不这么写,就得写的极尽文采,花团锦簇,废话连篇,磨磨唧唧。 不过十来本奏折而已,天子全部看完后已经快到子时了。 老六刚要伸个懒腰去后宫找个娘们睡觉去,怒气冲冲的太子冲了进来。 “云来楼花销一百二十贯,吃什么了?” 太子康骁鼻子都气歪了“你给六部尚书全炖了?” 第185章 逼亲 老六都懵了。 也没吃什么啊,提前走的菜都没上全,一壶酒也没喝完,怎么就能花一百多万贯呢? 老六和文德俩人面面相觑,太子康骁气的够呛。 宫中穷,东宫更穷。 康骁可没他老爹那般不要脸,拖着太监、宫女的俸禄一欠就是好多年,还有太子卫率的粮饷发放等等,皇权再是至高无上也不能不叫人家吃饭啊。 实际上东宫比宫中强点,养活的人少,靠的都是皇庄这种半死不活的皇室产业。 按道理来说皇庄等地的收入,应该是交给宫中的。 之前康老六想退位,为了给好大儿打个基础,宁可自己丢人也不想叫康骁难做,即便如此,东宫依旧很穷。 很难想象,一百来贯对京中的各家府邸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对这名义上身份最尊崇的父子来说,都算的上是巨款了。 东宫本就捉襟见肘,还被皇帝“大吃大喝”炫进去一百多贯,康骁能不生气吗,吃个饭都花这么多钱,这尼玛不是昏君嘛。 眼看都快成一桩悬案了,文德提醒道“陛下,咱花销至多几贯钱,百贯,会不会是世子殿下又点了不少菜肴?” “那他娘的也不能吃一百多贯啊。” 天子骂了一声,看向太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哎呀,朕这不是宴请齐烨嘛,与他相交一番,日后他再有什么法子赚取钱财,少不了宫中的好处,区区百贯罢了,算得了什么事。” 一听这话,太子乐了“是这个道理,父皇说的是,那父皇与齐烨相谈的如何了。” “这…” 天子老脸一红,支支吾吾。 康骁太了解老爹的德行了,气急“谈崩了?” “倒也不是,只是…只是朕提前离开了。” 康骁都快骂人了“怎么还提前离开了,没说上话?” “哪里会。”老六梗着脖子叫道“席间针锋相对你来我往。” “针锋相对?” 康骁一头雾水“怎么还谈的针锋相对了呢。” “你懂个屁,谈的是政、谈的是民、谈的是天下大势。” “原来如此。” 康骁会心一笑“各抒己见是好事,由此可见他还是心向朝堂的,若不然岂会思考天下大事,争论天下大势。” “他思考个屁,那叫刘旺就是个狗…” 说到一半,天子愣了一下,老脸通红。 康骁傻眼了“刘旺不是齐烨那跟班护院吗,父皇你和他一个狗腿子争论了半天?” “额…” “你额个屁!” 康骁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花了一百多贯想和人家套交情,结果正主没说上两句话,跟一个狗腿子扯了半天皮,掉不掉价啊。 “父皇,您退位吧。” 康骁是彻底服了“就您最近这…这…” “这”了半天,太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今天在东宫他还想这事来着,父皇最近是怎么的,总是“判断”失误,每次都和天大的好处失之交臂,不,不是失之交臂,而是就和故意反着干似的,怎么吃亏怎么来。 老六也急眼了“你个逆子再谈退位二字,老子免了你的太子之位!” “那儿臣求您快点吧。” 康骁都懒得掰扯了“儿臣这太子做的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是实话,康骁当太子是当的够够的了,外表看着光鲜,未来的一国之君,这是对外,对内他就和个宫中大管家似的,全是破事,这些破事十之八九都和钱财有关,整日拆东墙补西墙,穷的都快喝西北风了。 坐在绣墩上,康骁嘀咕道“好似谁稀罕这东宫之主似的。” 老六勃然大怒“你莫要后悔,朕现在就将你逐出东宫!” 康骁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老爹“那儿臣求您尽快。” “好,你以为这太子非你不可是不是,好,好好,你莫要后悔,文德!” “老奴在。” “你来做!”老六气的呼哧带喘的“以后你就是太子!” 文德“???” 康晓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老爹是该退位了。 文德也差点骂人,咱家做太子,做,做你大爷还差不多。 老六和个精神病似的,看向文德“来,先叫声爹听听。” 文德“…” “父皇您闹够了没有。” 康骁顿感心累无比“莫要说气话了,宫中如今是半点存银都没有,倒是齐烨,齐烨将马蹄铁的功劳给了那叫公输甲的匠人,那公输甲成了岚山伯,岚山侯府的钱财便可易主,少说八十万贯,您知晓吧。” 老六双眼一亮“计将安出?” “儿臣去吧。” 康骁无力的站起身“如此多的钱财足可解宫中燃眉之急,之前碰了面与齐烨还算相谈甚欢,儿臣出宫再见他一面,想个法子看看可否 讹…可否借来一些。” 六大手一挥“去吧骁儿,将此事办成后,朕封你为太子叫你执掌东宫!” 康骁望了一眼老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论不要脸这方面,他自愧不如。 太子走了,闹心扒拉的。 ………… 与此同时,宫外幽王府,正堂之中,齐烨满面笑容。 季渃嫣来了,深夜来访。 季府大小姐也是满面笑容,俩人都在笑,刘旺在旁边站的浑身别扭,因为这俩玩意见面后也不施礼也不问安,各自坐下后就直勾勾的望着对方,然后都嬉皮笑脸着。 足足过了半晌,齐烨脸都笑麻了。 “大姐,你倒是说话啊,来了半天光搁那傻乐,笑什么呢。” “提醒你一些事。” 季渃嫣今天穿的是个大红色长裙,大半夜出门不打灯笼都容易吓着人,和鬼新娘似的。 “什么事?” “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你应承过我什么。” “咱俩大干…大闹一场?” “除了这个。” “不是这个吗?” 齐烨回想了一下“那是什么。” “捉贪墨官粮三衙官员,事成之后,幽王府向我季府提亲。” “提亲?”齐烨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旺仔提亲波刚啊?” “少爷莫要说笑了。” 旁边的刘旺连连摆手“那娘么长的和个酱菜缸修炼百年得道成精似的,小的可无福消受。” 季渃嫣狠狠瞪了一眼刘旺“你说谁是酱菜缸,红袖虽不美艳,你也不俊俏。” 刘旺干笑一声,小的再不俊俏,至少五官还有人的轮廓,那酱菜缸都他娘的快方了。 季渃嫣又恶狠狠的盯着齐烨“还有你,怎地,如今成了京中家喻户晓的人物,不想认账了?” “我…” 齐烨避开季渃嫣的目光,默不作声。 “不娶了,对么。” 季渃嫣眼底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站起身“那便算了,告辞。” “等下。” 齐烨苦笑道“我以为,我心中有一条哈士奇,可逐渐接触了朝堂的一些事,接触了百姓后,卧槽知道,我的心中藏着一头猛虎,想要择人而噬的猛虎。” 季渃嫣坐下了,不知哈士奇是何意,没有深究,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我知道,你的心中也藏着一只猛兽,一只比我心中幼小猛虎更加想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齐烨站起身,慢慢走到季渃嫣面前,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都在隐忍着,压抑着,如果我们在一起,最后,我们最后一定会死吧?” “是的,一定会的。” 季渃嫣又露出了笑容,双眼弯的如同月牙一样。 齐烨满面苦涩“我不想疯,可我知道你疯,我们在一起会产生一种化学效应,我们两个会互相鼓励,然后愈发疯狂,直到有一天…” “啪”的一声,一个**兜子结结实实呼在了齐烨的脑门上。 “你到底娶不娶,哪来那么多废话,婆婆妈妈的。” 齐烨一捂脑门,暗骂了一声娘,还是没松口“王府没钱提亲。” “我有。” “你…那不是倒插门吗?” “我借给你。” 齐烨哭笑不得,有口无心的问道“您有多少。” “一百万贯,够不够。”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哪来那么多钱?” “飞鸾姨娘给我的。” “游飞鸾?”齐烨满腹疑窦“她不是被抓了呢。” “是呀。” 提起这事,季渃嫣又笑的和什么似的“我见她了,飞鸾姨娘说既成了阶下囚,自无其他的心思,存了些钱财,原本是想交由你的,你却不要,最终她就给我喽。” “她搁那扯淡呢吧,她什么是说…” 说到一半,齐烨傻眼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没错,当初游飞鸾是说要给他一些“东西”,只不过齐烨以为是账目或是其他官员的黑料,结果没成想竟然是钱财,而且高达一百万贯。 “一百万贯,明日将人送来。” 季渃嫣笑吟吟的站起身“收了银票,记得早日去提亲。” 齐烨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世子殿下现在的心情,和宫中那主儿有点相似了。 倒是旁边的刘旺若有所思。 季大小姐可真厉害,说是给自家少爷百万贯去提亲,等成了亲拜了堂成了一家人,那百万贯不还是她的么,这他娘的不就是空手套世子嘛! 第186章 父子本分 齐烨不傻。 古代的婚事双方很少讲感情的,高门大院讲的是利益,这种道理季渃嫣哪能不懂。 季渃嫣想和他成亲,这是真心的,只是与感情无关,与“未来”有关,与季府的未来有关。 就如同他齐烨看上了人家的大长腿,人家看上了他老爹…不是,看上了他老爹的武力值一样。 换位思考,如果能够保全家人,确保自己和家人一辈子平平安安,齐烨可能也会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人生就是如此,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阿卓走了进来,面色古怪“季府大小姐要予你钱财,足有百万贯之巨,要你去提亲?” 一见阿卓,齐烨来气了“不是你这抱刀司亲军是花钱买来的吗,抓游飞鸾的是你,转移她的也是你,她竟然藏着百万贯银票,你一点都不知情,还让季渃嫣给拿到手了,但凡你上点心,这一百万贯就是我齐…就是咱哥俩的了。” 阿卓一缩脖子,喃喃不语,觉得理亏。 刘旺很是佩服的看了眼齐烨,连呼学到了学到了,明明是游飞鸾主动和您说藏了东西,您听都不听… 阿卓也是有口难言,涉及到了太子少师府,他不想太过牵扯。 之前齐烨让他将游飞鸾关押在别处后,他倒是请示宫中了,老六还挺仗义,让阿卓问问季伯昌的意思,毕竟是老情人儿,要是季伯昌想弄死,那就弄死,要是季伯昌想放了,那就放了吧。 之后阿卓就去了季府,季伯昌没见到,见到季渃嫣了。 季渃嫣说她来负责,就将游飞鸾带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卓也不知道。 游飞鸾能“存下”那么多钱财,阿卓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季渃嫣真的想和齐烨成亲。 “为何,为何季府大小姐能看上你?” 阿卓很是不解,齐烨耸了耸肩“人好嘴又甜,长的帅气能赚钱,会冰会…文武双全才德兼备,她不看上我看上谁。” 看得出来,阿卓还是很天真,以为感情都是纯粹的,起于爱慕,成与相知交心,清澈的双眼之中,散发着单“蠢”的目光。 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了,阿卓又乐了,满面讨好的笑容。 “齐兄,提亲,用不上百万贯的。” 齐烨翻了个白眼“我知道。” “那…” “那什么那,想都别想,这是我的卖身…这是我出卖感情的钱。” “可这是足足百万贯,你花不完的。” “那我给你,你说,你想怎么花。” 阿卓懵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设想花钱这事,他想过,总是在想,只是想的是如果自己有钱了,比如有了十贯,一百贯,或者在梦中幻想着自己有了一千贯,究竟该怎么花,至于一百万贯,梦里他都不敢这么想,怕折寿。 阿卓一副真心请假的模样“那你想如何花销?” 齐烨也愣住了,随即露出了二傻子一般的笑容。 百万贯,换算成后世的购买力,那基本上就是二十亿左右,如此多的巨款,这么多钱,都足够恒大还银行好几天的利息了。 要么说古代不如后代,一群贪官污吏加起来贪的钱,还没一个后世的房地产老板骗的钱多,连人家利息都赶不上,丢人! “容本世子再想想。” 齐烨心情大爽,这就是有钱的感觉。 只不过笑了一会,齐烨乐不下去了。 季渃嫣给自己一百万贯,那成亲之后,不得往死里霍霍自己啊。 一想到这,齐烨露出了痛,并快乐的神情,决定应该改善改善饮食提前准备一番了。 “银票先到手再说。” 齐烨站起身大手一挥“明天钱到手了,咱王府中的人一人发一百贯奖金,再拿出两万贯采买各种肉食、米粮送去皇庄,先这么定了,回去睡觉。” 阿卓终于想起正事了,拦住齐烨后将房门关上,窗户也关上后,低声开了口。 “与包老六在在云来楼,谈的如何?” “他提前走了。” “为何?” 齐烨耸了耸肩“让旺仔给弄破防了。” “何意?” “就是…”齐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想了想“就是说朝廷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无奈,如何如何的,然后旺仔给他一顿反驳,讲道理,摆事实,老六想发作,还不好发作,最后一生气就走了。” “恼羞成怒?”阿卓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旺仔“你疯了不成。” 刘旺哼了一声“少爷说的,埋汰他!” 齐烨“…” 阿卓苦笑连连“你闯了大祸。” “怕他作甚,东宫郎将怎地了,又管不到我。” 阿卓叹了口气“他并非是郎将。” “不是郎将又能如何,我不是官儿,也不是军伍,文臣武将都管不到我,除非他是天子。” 阿卓看了眼齐烨,齐烨寻思瞒着也不是回事,扭头看着刘旺“旺仔,其实包老六,就是皇帝。” “皇…” 刘旺先是一愣,紧接着见到齐烨并非是开玩笑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小的,小的埋汰了皇…皇帝?” 齐烨摊了摊手“嗯,当今天子。” 刘旺张大了嘴巴,紧接着流出了两行眼泪。 见到刘旺都哭出来了,阿卓于心不忍,刚要安慰两句,刘旺突然哈哈大笑,流着泪大笑。 “爹,爹啊,娘,娘啊,爹娘啊,孩儿有出息了,孩儿如今有大出息了,将皇帝都埋汰了一顿,光宗耀祖的哇,光耀门楣的哇,哈哈哈哈。” 阿卓“…” 齐烨都傻了,这种事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不是应该害怕被诛九族才对吗。 阿卓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刘旺他爹也叫齐怀武,这么有恃无恐的吗? “旺仔。”齐烨很是好奇“他是皇帝,你给他喷的恼羞成怒了,不怕?” 旺仔一副极为激动并且自豪的模样“怕啊,小的怕坏了。” “你那表情一点都不像怕坏了。” 齐烨愈发的好奇“不是,在你眼里天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天下人的君父啊,小的就是天下人。” “那你为什么不怕?” “君父是不是爹的意思。” “差不多吧。” “他是小的爹,是无数军伍的爹,却只生不养,小的是儿子,为守家业浴血杀敌九死不悔,这是当儿子的本分,当爹的,得叫我们吃上饭,不能叫儿子饿死,这是他的本分,儿子的本分尽到了,爹的本分没尽到,小的为何不能骂。” 阿卓叹了口气“天地君亲师。” “我没说要找爹,也没上赶着认爹,他说他是我爹,我认了,好好当儿子,没错吧,他上赶着让我当儿子,却不好好当爹,就靠着一句天地君亲师,还不管我,那他岂不是管谁叫儿子,谁就得为他死?” 阿卓摇了摇头,道理不是这么争论的,不过内心里他还是认同旺仔的话,只是许多事,可以想,不能说。 “不说这个了。” 每次谈论这种事,谈论关于君臣,关于朝廷,齐烨总是有种本能的排斥。 “从云来楼点了好多菜,都在膳房放着呢,去吃吧。” “不急。” 有史以来第一次,阿卓竟然不着急去吃饭,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今日,我去打探了太仆寺之事。” “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寺?” “不错,太仆寺,如工部一般。” 阿卓冷笑连连“不,比之工部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衙署,我抱刀司…” “闪一边去。” 一听这种事,齐烨直接将阿卓扒拉开“本世子睡觉去了。” 第187章 烧手 齐烨早已看淡了,关于官员,关于朝堂。 当在家里见到一只蟑螂的时候,代表已经有数十、数百、乃至数千只蟑螂隐藏于黑暗之中的角落里。 六部中的工部都这个熊样了,九寺中的太仆寺又能好到哪去。 齐烨懒得问,懒得管,他也没能力管。 当初,他以为成了抱刀司亲军的归德郎将就可做些大事,出道第一战先砍了工部众贪官,结果如何,结果就是直接被开革出了亲军。 如此待遇,如此经历,如同笑话一样,任是谁也再也不想掺和这种事了。 躺在床榻上,齐烨根本没去思考太仆寺的事,而是想着银票,百万贯银票,以及两条大长腿。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信守承诺的季渃嫣果然派人将百万贯银票送来了。 送钱的是准小舅子季元思,季大少爷坐在正堂中,望着吞咽着口水点银票的齐烨,表情很怪异。 点了第一遍,齐烨内心满是狂喜之色,百万贯啊百万贯,发达了。 只是当点到第二遍的时候,齐烨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了证明心中所想,齐烨点了第三遍。 点过了第三遍,齐烨勃然大怒“你姐玩我!” 季元思不知道齐烨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姐谁都玩,包括他这个当老弟的,玩谁都不意外。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 银票,是真的银票,如假包换。 百万贯,只多不少,整体数字是一百零七万三千二百贯。 银票出自钱庄,钱庄则是由户部监管,算是正儿八经的“朝廷衙门”,国营的,由户部负责。 古代可没有印刷技术,而是“雕”,每张银票都由钱庄专门的雕匠“微雕”而成,正反两面,标有出自哪里的钱庄,年号、钞号以及章印。 雕刻银票的匠人,同样也是钱庄查验银票真伪的专业人员,验明真伪后,再入钱册记录,由此可见,银票并非是一次性的。 以“贯”为单位,面值最小的,流通最多的,就是一贯钱,然后“乘十”,十贯、百贯、千贯、万贯,以及面值最高的十万贯。 银票多用于商贾、世家以及官府使用,银票需要单独定制,比如幽王府拿着一万贯想去兑换成银票,那就需要提前“预约”,由钱庄的匠人进行制作,背面则写着类似于京中幽王府谁谁谁存银万贯,可以在哪里哪里取兑等等。 这也是之前救灾的时候,太子为什么一眼就看出了那些银票出自东宫的原因。 钱是喻文州给的,但是银票背面的标记其中有“东宫”,就是说这些银票在不断转手间东宫使用过一次。 而现在齐烨手里这百万多贯银票,出自各家府邸,其中不少都是各地官员。 这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标记”很少,很多银票只有一处标记。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还是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这些只有一处标记的银票,其中包括了马岐山所在的岚山侯府、工部主事张巡的张府、户部主事李文魁的李府。 就仿佛一张照片,十个人亲密合照,其中三人是已知的杀人犯,那么其余七个人又是个什么成份,可想而知。 齐烨猜的不错,游飞鸾最早要交给他的的确是一本“黑账”,只是这些黑账不是账目,而是银票,有着时间、人名、数额的银票。 至于为什么这些人为什么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交给游飞鸾,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银票,如果一张一张的拿去兑换,可以,但是得用各种名义,在不引起户部和其他人注意的前提下,慢慢兑换成小额银票,慢慢取出来。 这么多银票别说一起兑换了,就是拿出十几二十万贯兑换,不用想,绝对会被户部盯上,银票流转这种事,尤其是涉及到大额银票转手的,户部有一套监管制度,包括记录、问询乃至调查。 “阿卓!” 眼眶暴跳的齐烨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片刻后,阿卓冲了进来“怎地了。” 齐烨将一摞子银票拍在了阿卓的手上“自己看。” 阿卓低头定睛望去,面色剧变。 齐烨气呼呼的“看出什么了。” 阿卓吞咽了一口口水“好…好多钱。” “看背面!” 阿卓又看向背面,这一看,眉毛一挑“不错,都是真的。” “我让你看标记!” “标…” 阿卓再次看了一遍,紧接着心里咯噔一声,随即越看越快,越看越仔细,最终眼眶暴跳。 “上面不乏京中下县官员、豪族,其中多与官粮有关。” 阿卓眼睛红了“就知贪墨官粮一案涉及之人不止京中,果不其然,抓,统统抓了,一人都不放过!” 说完后,阿卓将银票揣进了怀中“本将这便入宫请示陛下,不可要这些贼人逍遥法外。” “等会。” 齐烨赶紧拉住阿卓“你请示就请示,带着银票做什么。” “物证啊。” “那这物证…还能还给我吗?” 阿卓愣了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 沉默,便是回答。 齐烨如同吃了黄莲一般,满心苦涩,满嘴苦涩。 这些银票算不得铁证,只能作为一个切入口。 那么想要调查这些人,抓这些人,百万贯银票肯定得“上交”,即便最后抓到了这群人,银票还是要不回来,因为都是“赃银”。 “怪不得季渃嫣说送我百万贯去提亲,这…” 齐烨气的牙直痒痒,难怪游飞鸾和他说了那些话,就是黑账,纯粹的黑账! 这钱根本花不出去,不去钱庄兑换,只能找商贾,豪商,或是世家,大世家,就是总有大额银票流通的商贾与世家,还得是其他州府,不能是京中,在远离京中的各道低调的进行“稀释”,将大额银票换成许多小额银票,通过销毁作废的大额银票将钱“洗干净”。 “这怎么花,总不能让我给波刚拍个电影吧?” 齐烨彻底麻爪了,这钱太烧手了,谁敢兑换? “告辞!” 季元思突然站起身,拱了拱手“家姐说了,见了银票,片刻间你定会察觉到不对,叫我先跑,跑的晚了会被你骂,果然被家姐料到了,告辞告辞。” 说完后,季元思撒腿就跑,鸡贼的很,齐烨都没来得及骂。 结果季元思刚跨过门槛,突然一拍脑袋,转身叫道“家姐还说了一件事,她欲嫁给,却是因对你爱慕,倘若你当真将这银票光明正大的花销出去,家姐非你不嫁,此生此世与你长情相待永不悔。” 齐烨直接开骂“让她滚犊子!” “告辞。” 这次季元思是真跑了,头都不回。 阿卓一屁股瘫在了座位上,这钱,上交也不是,不上交,也不是,没了主意。 由此可见,现在阿卓已经不单单将自己当做一个亲军统领看待了,而是更加“感性”,许多事,都是为齐烨考虑。 这钱,根本没法花,就算是想办法花出去了,一旦有一天事情败露,那就是错,就是罪,完全可以说是为了一己私利放任了一群误国害民的贪官污吏! 也不是不能洗,可以洗,只是洗干净之后,等于是埋下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 双目无神的阿卓突然乐了“就知那季府大小姐不会无故嫁你,如此眼高于顶之人,果然是在考验你。” “我用她考验,本世子又没说非她不娶,靠。” 齐烨看了眼银票,有了决断“去吧,送进宫中,便宜那狗皇…孝敬给宫中了,反正这钱最后也得归朝…” 话没说完,一名下人跑了进来。 “少爷,有人来访,自称是包小二包公子。” “包小二?!” 齐烨与阿卓对视一眼,前者,双眼放光,后者,一头雾水。 第188章 强爷胜祖 包小二,本名康骁,自幼长于军中,aka银弓骁将,官方身份为东宫太子未来储君,宫中龙椅顺位第一继承人。 齐烨亲自出去迎接的,还让阿卓回屋待着去,怕这小子误事。 包小二今日穿的一身儒袍,白色的,长发束于脑后,手拿一纸折扇,就站在王府台阶下,一派英俊潇洒风精神小太子的模样。 王府侧门打开,齐烨满面堆笑,连连拱手。 “包公子…不对,二哥,对,是二哥,二哥驾临小弟幽王府,王府可谓蓬荜生辉。” 小二哈哈一笑,满面得意之色。 这叫什么,叫差距! 自己的老爹昨日连个好脸都没看到,和一个狗腿子争论半天,还争论输了。 再看自己,连提前打招呼都没有,人家齐烨兄弟亲自出来迎接,客气的不行,热络的不行,这就是差距,也由此可见自己和老爹做人的差距,差距,决定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 “贤弟,好贤弟。” 包小二收了折扇,拱手回礼“冒昧来访,兄之过,贤弟海涵。” “这是哪的话啊,来了小弟这王府,那不就是和回自己的家里一样吗。” 齐烨说完后就将包小二往王府里拉,有些失礼,热情的过分。 包小二脸上笑着,心里突然有些愧疚,虽然是第二次谋面,可眼前这幽王府小世子,完全是拿自己当至交好友对待的,然而自己却要坑对方钱财… 想到这里,包小二愈发愧疚,不过为了东宫,为了宫中,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一路客气进了正堂,齐烨连忙让刘旺去泡茶,双方落座后,又寒暄了一阵。 刘旺泡完茶后,老老实实上屋外面站着去了。 旺仔可不傻,包老六说他是京中商贾,最后又说是东宫的郎将,结果真实身份是天子。 那么这个包小二说是包老六他儿子,自己少爷又如此殷勤,那么这位包小二的身份,呼之欲出,没准就是天子和哪个宫女偷摸生的私生子! 包小二呷了口茶,望向笑吟吟的齐烨,着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昨日夜里在宫中,其实他也没想好具体怎么说,只是有个大致的想法,一旦公输甲“继承”了岚山侯府后,就等于多了八十万贯,那么只要搞好关系,借个十万八万的,应该问题不大。 可现在看到齐烨如此热络的模样,又是第二次见面,直接提借钱的话,太冒昧了,主要是伤感情。 “二哥。” 齐烨先是苦笑一声“昨日在云来楼见了包世伯,因小弟我御下不严,府中下人多次出言不逊,包世伯含恨而…不是,愤然离场,小弟还想着改日登门赔罪,结果没成想二哥你竟然先过来了,不会是来兴师问罪吧。” “哪里的话。” 包小二一副大度的模样,大手一挥“玩笑话罢了,家父回去后还与愚兄说你这护院颇为有趣。” 那可不是有趣吗,老六回去后都恨不得叫禁卫出宫给刘旺打一顿。 “包世伯果然好涵养,小弟佩服,那既不是登门兴师问罪,二哥你今日来王府是因…” “思念贤弟,思念贤弟了。” 包小二干笑一声,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皇庄中的百姓已是上了工大兴土木,就是不知待百姓离去后,愚兄与贤弟之前所说…” “干,必须干啊。” 齐烨乐呵呵的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约好了一起干事业,哪能不了了之。” “不错。” 包小二装出一副颇为无奈的模样“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又共行商贾之事,奈何,府中也无存银,按道理来说,除了这皇庄,愚兄应投些份子才是。” “哎呀,二哥你说的这是哪的话,能给地方就不错了。” 别看齐烨说的客气,心里极为鄙夷,你出地就出地,结果出的是皇庄,还是城外的地方,那破地方都打听过了,纯纯的负资产,好意思拿来入股? “哎。” 包小二长叹一声,借驴下坡“要说当年,府中也是家财无数,奈何家父不善经营、老眼昏花、识人不明、猪狗不…总之就是年纪大了,败坏了无数家财,如今府中也是困顿许久,若不然定会出些钱财。” 说到这,包小二开始上演技了“除了钱财,其他事,愚兄都可帮的上忙,贤弟尽管开口就是,除了钱财。” “哦?” 齐烨笑意渐浓“二哥你这么一说,小弟还真有点事想要求你。” “额这…” 包小二自以为深知齐烨脾性,连忙改口“你也知晓,家父是东宫郎将,兄弟我无官无职,大事,自然是帮不上的。” “小事,一件小事。” “小事…小事的话,倒是没必要开口,区区小事,何必开口呢,对吧。” 包小 二哈哈一笑“大事,愚兄帮不上忙,小事,何须开口,不过你要记得,有事需要帮忙,一定要告知为兄。” 齐烨都想骂人了,大事帮不上,小事不愿意帮,完了有事还要开口,那你说尼玛呢! 小二不愧是老六的亲儿子,不要脸的本事一等一。 “不过话说回来,愚兄也有一件小事,想要贤弟助上一二。” 齐烨乐了“小事没必要开…” 没等齐烨开口“诶,对贤弟来说这是小事,可对愚兄来说,是大事,顶天的大事。” “行吧,那二哥你说说。” “有些难以启齿。” “那就别启齿了。” “借钱!” 齐烨“…” 包小二老脸一红“最近府中缺了用度,捉襟见肘,不过却是一时之用,过些时日便能偿还,不知…不知道兄弟的王府宽裕不宽裕。” 齐烨表情有些古怪“想借多少?” 一看有门儿,小二小心翼翼的竖起一根手指。 “一贯啊?” 包小二“…” 齐烨哈哈一笑“那你说个数啊。” 包小二搓了搓手“你有多少?” 齐烨确定了,果然是亲儿子,太不要脸了,借钱自己没个数,先问人家有多少,这是一句人话都不说。 “我有…”齐烨想了想“一百万贯。” “一百万贯?!” 包小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本来的意思是起步一万贯,最多能借到十万贯,反正不能空手而归,结果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乘十”。 齐烨呷了口茶“二哥想要多少。” “要十…”包小二吞咽了一口口水“十个十万贯?” 齐烨都想骂人了,话锋一转“不如这样,这钱就别还了,你看看和东宫那边说说,皇庄不是算入份子了吗,我要是投了太多钱的话有点不放心,东宫说收回去就收回去了,不如…” “贤弟的意思是,买了皇庄?” 齐烨有点发懵,皇庄还能卖吗,他本来想说租来着,租个十年八载。 见到齐烨没吭声,包小二困惑的说道“那也不值百万贯啊。” “那值多少。” “值…你一共有多少钱?”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都想将旺仔叫来撵人了。 懒得继续装了,齐烨直接快刀斩乱麻。 “百万贯,皇庄卖给我,写书约。” 包小二霍然而起“此言当真,百万贯购买皇庄?” “不错,不过有一件事得和二哥说一下。” “说,快说快说,说完给我钱!” “这钱,来路有些不干净。” 包小二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再无激动之色,坐下后,淡淡的问道“为何说是不干净?” “现在还没确定,不过应该是贪官的钱,也是我今天刚得到的。” “贪官的钱?” “不错,就是见不得光,原本我想上缴朝廷来着,现在一想这事,就觉得…” 齐烨一副故作为难的模样,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上缴朝廷给户部吧,让朝廷自己去查吧。” “慢着!” 一听说是贪官的钱,包小二再次激动了“这钱,就当是你的,兄弟也莫要担忧,若是贪官污吏钱财东宫自会彻查到底,钱,我要…不是,钱,你要,贪官,我来抓,如何?” “可这钱不干…” “哎呀,贤弟迂腐,迂腐的很啊,这钱是兄弟何时得来的。” “今天啊。” “错,是你担任抱刀司郎将时所查获的,所以这钱归宫中,归东宫,对吧,归了东宫,太子殿下也会奖赏愚兄一些钱财,一箭三雕,解了二哥我的燃眉之急,又交好了东宫,皇庄还能交于你手,一箭三雕,一箭三雕啊,哈哈哈哈。” “哎呀我去,对啊。” 齐烨一拍大腿“的确是我当时担任抱刀司亲军的时候盯上的这个案子,那这钱,是算东宫的?” “错,大错特错,是你将钱上交给了东宫,东宫与宫中为表你查案之功,将皇庄赠予你。” 齐烨乐了,乐的很是莫名,大大的笑脸,写满了天真与单纯。 包小二也乐了,阿卓的确有事没事就调查京中不法官员,盯上了好多人,这一件事无论是天子还是太子都知道,所以康骁本能的以为齐烨掺和到阿卓调查一些贪官的事上了。 越是想,小二越是得意。 什么叫强爷胜祖,这就是! 老爹,数次与巨款失之交臂,便宜了户部。 再看自己,一步到位,户部都不知情,百万巨款到了手,美滋滋。 小二怕齐烨反悔,急吼吼的要立书约 ,齐烨则是留了个心眼,说一会让人把银票送去宫中,先让东宫看看书约内容。 康骁二话不说,直接拿出东宫太子卫率的印章,说什么也要先盖了章画了押再说,至于百万贯银票,他不担心,齐烨还能不认账不成。 第189章 免不了一遭 “哎呀,定如前朝那般,东窗事发,为了堵住齐烨的嘴才送去了百万贯,父皇勿要忧心,得了钱财后儿臣命人暗中调查,必将贼人绳之于法。” “有道理,大有道理,钱,咱爷俩要,贼人,咱爷俩也不放过。” 天子终于放下心来,哈哈哈大笑。 倒是旁边站着的文德,心里直骂人。 人家给齐烨钱,是想要齐烨网开一面,结果人家钱没捞到,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抓人,最后被记恨的还是齐烨,这爷俩是一点底线都没有了。 “还好,还好朕之麒麟儿今日出宫了一趟,若是未见齐烨,这混账小子定会将这百万贯交于朝廷,到了那时,骁儿你定会步了朕的后尘,悔不当初啊。” “父皇说的不错,齐烨虽是性子乖张,却嫉恶如仇,这百万贯他断然不会收了了事,如父皇所说定会交于朝廷,可如今这百万贯被儿臣截住了,贪官污吏也是东宫去捉,便是日后外臣知晓了此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且儿臣还与齐烨交代了,这贪官污吏,是他担任抱刀司亲军时彻查的案子。” “好,好好好。” 天子龙颜大悦“骁儿心思缜密,做的不错,朕欣慰不已,百万贯,咱们兄弟二人一人一半。” “父皇莫要乱叛关系,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还是二八分吧。” “四六!” “三七!” “好,一言为定!” 天子倒也双开,一锤定音“那就三七,朕得七,你拿三。” “你到底要不要?” “好吧好吧。”天子陪着笑“那朕就拿三十万贯,不过可得说好,宫中拖欠的俸禄,骁儿可得帮父皇下发。” “无足挂齿。” 康骁就是宫中的大管家,欠多少钱心里有数,洒洒水罢了。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比当初得了皇位还开心。 就在此时,一名禁卫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包袱。 “禀陛下,殿下,幽王府派了人至宫外,说是将包袱中的银票交由殿下。” “这么快?” 康骁还没吭声呢,天子以迅雷不冲会员就下载不了的速度冲了过去,一把夺过包袱。 见到包袱里满是银票,天子老脸涨红,迫不及待的数上了。 康骁倒是颇有太子风范,背着手走了过去,满面得意之色。 “儿臣一出手,保叫那油盐不进的齐烨甘愿拿出百万贯之资,哈哈哈哈哈。” “对对对,是是是,骁儿最是厉害,厉害的紧啊。” “对 了,还有一事,皇庄交由齐烨打理了,算是卖给了他。” “无碍,本就是破败之地。” 老六更是欣慰,那破地方留着也是赔钱货,能换百万贯,宫中占了大便宜,还以为齐烨那小子多聪明,感情也是个憨憨。 “得了钱,宫中可算…” 数银票的老六突然愣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然后拿起一张银票看了眼背面。 这一看,老六满面困惑,然后一张一张的看下去,看的都是背面。 “这…” 老六眼眶暴跳,扭头喊道“文德,当初在朝堂上攀咬工部一众官员之人,可是叫张巡?” “回陛下,是张巡,工部主事。” 包袱,无声的掉在了地上,银票,如同秋日落叶一般从天子手中飘荡而出。 康骁一头雾水“父皇这是怎地了,莫非银票是假的,又为何提及张巡?” 天子没解释,这一瞬间,如同老了八十岁,木然的转身,走向御案。 “文德。” 天子开口了,嗓音沙哑。 “老奴在。” “日后,莫要伺候朕了,收拾些所用之物,离去吧。” “陛下您这是…” 文德惊恐不已“陛下为何要驱赶老奴,当初老奴立下誓言,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死人,为何如今…” 天子无力的挥了挥手“朕…并非是要将你逐出宫中,而是叫你入主东宫,接替太子之位。” 文德一脸懵逼,康骁下意识叫道“那我呢?” 老六一屁股瘫坐在软垫上“你自宫去吧。” 康骁满心困惑“儿臣又怎地了。” 老六一拍桌子,怒吼出声“他娘的还不如朕呢!” 第190章 厚道的殿下 养仪殿中,沉默了,寂静无声,安静的可怕。 天子呆坐在御案之后,恨不得一巴掌呼死亲儿子。 太子望着手中的银票,满面呆滞。 小二终于看明白了,这些银票,都和之前贪墨官粮一事有关,和贪墨官粮的那些人有关,和那些还没抓到的人有关。 这就是说,一旦抓了这些人,这些钱,百万贯银票,算是“赃银”,户部应该追回的赃银。 钱,该归朝廷,该归户部。 本来吧,竹篮打水一场空,宫中也好,东宫也罢,无非就是没占到便宜而已。 问题是宫中还搭进去一个皇庄! 皇庄的确不赚钱,没错,也荒废了,但是就是很恶心,很郁闷,很他娘的恶心,很他娘的郁闷。 包袱里除了银票,还有书约,签字画押带印章,除了东宫的太子卫率印章,还有京兆府的印章,现在想反悔都没用了。 “爹…” 木然的太子抬起头,望向天子,也不叫父皇了,都快哭出来了“孩儿这是…被玩了?” 天子叹了口气,他都不想说话。 他之前的“失误”,只是自己玩自己,好大儿,那纯粹是被齐烨给玩了,还是主动送上门“求玩”,不玩都不行。 “这混账齐烨,欺负到我天家父子头上了,当朕…当朕是泥捏的不成!” 天子怒了,也真的生气了,以前只是自己的“失误”,这次完全是齐烨挖坑呢,这不是欺负人吗。 “知晓这钱财见不得光,还换了皇庄,好胆的狗胆!” “父皇。” 康骁惨兮兮的说道“这事,似是…似是不怪齐烨。” “你昏了头不成,这时还说这等胡话。” “齐烨不知父皇的身份,也不知儿臣的身份,在王府时便说了,这钱是贪官污吏所得,见不得光,应交由朝廷,是儿臣,是儿臣索要而来的。” 天子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出来。 是啊,人家齐烨未必是想耍天家父子,都不知道这俩人身份,知道的话也不可能这么办,而且一开始就说了是贪官污吏所得,还要抓人,还要将钱交给朝廷,是康骁“见钱眼开”大包大揽了,怪不到齐烨身上。 “那也不成,朕咽不下这口气!” 接二连三的被“玩”,甭管是自己玩自己还是被齐烨玩,反正是被“玩”了,好歹是当皇帝的,死活不能就这么过去。 “折腾了一大通,分文未见到,朕如何轻易揭过,十万贯,至少十万贯!” 天子图穷匕见了“岚山侯府那八十万贯都算是齐烨的了,好歹也要孝敬宫中一些,朕不多要,只要十万贯,叫他交出来!” 太子犹豫了一下“父皇,您这有些蛮不讲理了。” “朕就是蛮不讲理,他能如何,就欺他了,他能如何。” 太子提醒道“他是不能如何,可您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辱他,若是…” “若是什么,朕是皇帝,是天子,满天下,除了齐怀…。” 天子气焰顿消,挎着老脸“哦对,险些忘记了,他有爹。” 文德都懒得吭声,这话说的,好像你没爹似的。 “朕,缺钱啊。” 天子闹心扒拉的说道“过些时日便是朕的诞辰,已经数年未操办了,总不能今年也是如此吧。” 太子点了点头,这是实话,宫中一直没什么钱,为了节省,连天子诞辰都未设过宴。 往年也就算了,今年想要夺一些人的兵权,借着宫宴将一些骑墙派的将领召入京中,要办此事也只能借着这个由头了。 “若是设宴,少说也要万贯钱财。” 太子摇了摇头“儿臣即便东拼西凑,至多也就能拿出三千贯左右,除非…” “不可,万万不可。”天子口气无比坚定“朕登基后,虽说收过外朝一些奇珍古玩,却从来未收过银票,若是开了先河成了惯例,传出去了,朕的颜面放在哪里,更不利于宫中日后行事。” “可宫宴一事…” “有了。” 天子突然双眼一亮“你与齐烨所立书约,写的是皇庄易主,并未提及当初你将皇庄借于他之事,这便是说,皇庄易主与你用皇庄投进份子不可混为一谈,既如此,那便收回份子。” “儿臣也没投钱啊,怎么收回。” “要他三万贯,正好,反正他要行商贾之事不利于宫中威名,正好抽身世外。” “这…这也太不要…太说不出口了吧。” “那就要一万贯,一万贯,他不会不给吧。” “倒是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天子不耐烦了“就要他一万贯,皇庄他如何用,是他的事,莫说离京如此之远本就不会赚钱,便是赚了些小钱也是沦为笑柄,要他 一万贯,他如何经营与东宫无关。” 太子面露思索之色。 其实吧,他最近也考虑这事呢,不是说齐烨的“商业计划”不好,想法是好的,也挺新奇,但是能不能赚钱,他也不确定,当时想着皇庄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试一试,万一赚钱了呢,多少赚点也比闲着强。 一时之间,太子有些难以抉择,虽说对齐烨的想法不太确定,可再不确定,还没开张就管人家要一万贯,不仗义。 见到小二犹豫不决,老六催促道“宫宴一事事关重大,莫要婆婆妈妈,就这么定了,文德,去叫司空野出宫至幽王府,立好书约,拿了万贯带回宫中,自此,皇庄与宫中无关,与东宫无关。” 文德看了眼太子,后者叹了口气,微微点头,老爹都这么说了,只好这么办。 ………… 此时,幽王府中,齐烨乐的和三孙子似的,哈哈大笑。 “白得个皇庄,哈哈哈哈,爽!” 刘旺不由问道“少爷,您这般作弄东宫,若是东宫…” “怕什么,我都说的很清楚了,这钱见不得光,我想给朝廷,是他上赶着要的。” 刘旺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是东宫怀恨在心,怕是会对少爷不利。” 一旁的阿卓撇了撇嘴,天子和太子想要对齐烨不利,反了天了难道他俩想造反不成! 齐烨将书约放好后,又点了点余下的银票,美滋滋。 还有七万三千二百贯,足够皇庄的二期建设了,最令齐烨开心的是,现在皇庄算是他的了,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开心的齐烨开始重新做规划了,写写画画,一直快到晚上的时候,宫中来了个太监,老熟人,司空野。 当满面通红的司空野将来意一说,齐烨傻眼了。 “要我一万贯?!” 齐烨伸手入怀,两张银票拍在司空野的身上了“两万贯,剩下一万贯请太…请二哥喝茶!” 第191章 无闲 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齐烨似乎真的远离了朝廷的纷争。 转眼之间已是秋。 如今京中再无关于幽王府、活畜生、小世子之类的头条热搜,取而代之的是各道的将领调任、罢免以及一些手握兵权的将领们“主动”请辞。 还有个文臣请辞了,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年纪不大,告老还乡。 很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明明是九寺寺卿,又是太仆寺这种油水大的实权部门,怎么就突然告老还乡了呢? 外界猜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人们谈论最多的还是马照、马蹄铁之事。 马蹄铁不用多言,军中已是推行开来,至于民间,朝廷懒得管,这玩意谁需要谁自己弄,反正马是你们的。 然而本应快速出结果马照一事,朝廷的“臃肿”、“拖延”、“嘴脸”等因素彻底暴露出来了。 马照有利可图,户部已经靠边站了,毕竟不是业务之内的事。 按道理来讲是太仆寺的责任范围内,结果刑部跳了出来开始争夺这事得“管辖权”。 刑部说马照相关之事应如律,他们专业对口。 太仆寺和刑部还没决出胜负,几乎不上朝的东宫属官们代表太子殿下出来了,说这是新律,从前没经验,需要有人进行有效监督,他们东宫正好可以胜任。 一看东宫似乎想要分点蛋糕,坐山观虎斗的户部站不住了,说那不用麻烦东宫了,还是我们户部来吧,反正最后钱得到朝廷,到国库,反正最后钱得到朝廷,到国库,反正最后钱得到朝廷,到国库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深怕宫中将这事揽过去后国库得到的钱财会少。 一个马照,迟迟没个结果。 马照也好,马蹄铁也罢,都是齐烨搞出来的,可现在人们提起这个事,却主动忽略了“创始人”齐烨,不断淡化他的影响力与知名度。 要知道光是一个马蹄铁,齐烨就可以被“歌颂”了,不说万家生佛,养马、爱马、用马之人,都应该感谢他。 结果仿佛朝堂君臣、士林读书人,京中世家和各家府邸,都想让齐烨低调,都闭口不谈和齐烨任何有关的事情。 如今雨季算是快过去了,天气渐渐寒凉,皇庄再次投入了大笔资金,什么二期建设、三期建设,齐烨大手一挥,直接定到八期建设,建完为止! 这一点齐烨做的不错,不玩杠杆不融资,就靠他自己讹、自己夺,有多少投多少,没有再想办法。 彻底闲下来的齐烨几乎不入京了,都在皇庄里居住,朝廷的册封下来了,公输甲成了新出炉岚山伯,府邸就是当初的岚山侯府,将一些建筑修改一改,一大家子都可以搬进去了,以后出门也能穿勋贵服饰。 但是公输甲没这么做,公输家人,也没搬进岚山伯府,和以前一样,干活的时候住在皇庄,闲下来的时候回王府挤大通铺。 宫中赐下的勋贵服饰,公输甲也没穿,一次都没穿过,收到后,让孙伯放在了齐烨床下的木箱子里去了,当齐烨的收藏品了。 老公输什么都没说,他的行为已经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的心,他的命,全家老少的心,全家老少的命,早已卖给了齐烨,一生无悔。 皇庄之所以能够直接被齐烨规划到“八期”,正是因为老公输继承了马家的“遗产”,整整八十余万贯。 还有一些马家的产业,全被马岐山给“自愿赠予”公输甲了,至于为什么自愿,外界都懒得猜,全家老小都在京兆府地牢里关着,一天揍八顿,换谁也得自愿。 为了榨干马家,齐烨特意让虎子负责马家一家老少,知道马家不可能只有八十万贯,三天两头就会施展一遍大记忆恢复术。 雨季算是过去了,可灾民们却没有回去,一个回去的都没有。 回去干什么,种地啊,脑子傻了不成,种那点地都不够交租子,在皇庄上工多香啊,奔小康指日可待,巴不得这皇庄建一辈子。 皇庄最里侧,也就是靠山的位置,立起了一个独栋小院,两层楼,成了齐烨专用的“小家”。 居住在这里,闲的时候背着手迈着王八步视察工地,更闲的时候带着旺仔去山上打猎,齐烨彻底脱离了京中的漩涡与纷争后,开始享受生活了,就等着皇庄竣工后发大财,赚大钱,过奢靡生活,享高质量人生。 正值中午,齐烨坐在小院里,石桌旁,木凳上,手捧一盏茶,腰插一把扇,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 刘旺正蹲在旁边观察蚂蚁。 旺仔最近很喜欢观察蚂蚁,他发现蚂蚁和军中很像,只是他说不出哪里像,所以他需要观察,有时候一看就是小半天。 齐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哼着小曲。 “京里有个世子叫齐烨,长的粗又长,京里有个姑娘叫小季,扎大腿又长,谢谢你,给我滴钱,今生今…” 宁静悠闲的时光到底还是被打 扰了,数日不见的阿卓一脚踹开小门,嘟着嘴,憋着气,站在齐烨面前,也不说话,就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齐烨翻了个白眼“你先抱着膀子,然后低着头,不停地跺脚。” 阿卓不明所以“为何。” “因为这样会显得你更加傻缺。” 阿卓喘着大气“我受委屈了。” 躺在太师椅上的齐烨将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望天,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我说,本将受委屈啦!” 阿卓来到齐烨旁边,前倾身体伸着头,和要强吻齐烨似的“我被耍了!” 齐烨一把推开阿卓“神经病吧,受委屈去告官,或者去宫中找天子诉苦去,烦我干什么。” 阿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你帮我。” “做梦。” 齐烨可不傻,阿卓半个月前找过他,说要调查一些事,关于太仆寺的事,要去一趟下县。 调查一些事,明显是办差,天子亲军统领办差,摆明了是宫中交代的。 但凡和宫中有关的,齐烨听都不想听,再说现在一看阿卓的死出就知道是遇到了麻烦,办差没办明白。 本来心情就不爽,段平走了进来,满面苦笑。 “殿下,户部左侍郎喻大人又来了,还望殿下为下官遮挡一二。” “他有病是不是!” 齐烨烦得要死“三天两头过来,他没事干了是不是,你都说了不去户部不去户部的,老过来干什么,他不是刘备,你也不是诸葛亮,搁这玩三十顾茅庐呢。” 段平满心苦涩。 自从前段时间见了一次户部尚书赟乘泰后,过了没几日,户部左侍郎喻文州就往这跑,还点名道姓找他,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话里话外是想让他去户部当差。 段平当然是拒绝的,别说皇庄没建设完,就是建设完了,他也继续在京兆府混,毕竟齐烨现在名义上还是京兆府的官员,准确的说,是他要跟着齐烨混。 张瑞山也对段平提过这事,说段平跟着他老张,没出息的,如果不怕死的话就一直跟着齐烨混,要么,最后出人头地,要么,最后人头落地。 其实过来挖人的不止户部,之前工部差点被齐烨一锅端,那时候工部一把手和二把手尚书左侍郎都不在,前段时间左侍郎回来了。 这位左侍郎大人来皇庄了,齐烨都给小弟叫上了,还以为这家伙是来找茬的。 谁知这位左侍郎大人就是在皇庄里转悠了两天,之后就派属官过来“请”人,说想将公输甲与公输云二人请回去,请回工部任职。 之后公输甲有了县伯的身份,工部就说想要请公输云过去任职。 一开始的时候,工部只是派主事过来请,说给公输云个九品署丞的官职。 之后,工部来的官员官位越来越大,开出的条件也越来越好,都到现在的从六品官员了,来请人的也是新上任的员外郎。 齐烨还寻思这事呢,工部未必是酒囊饭袋,至少这位左侍郎大人的眼睛就很刁。 来皇庄转悠了两天,立马断定公输甲、公输云都是专业性人才,建造房子是一把好手外,难得的是规划与统管能力,正是工部最需要的人才。 不止是齐烨的小弟被盯上了,他自己也是如此,不过来挖墙角的是司空野,有时候代表宫中,有时候代表东宫,都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天子的狗腿子还是太子的狗腿子。 宫中那边的意思呢,是问齐烨愿不愿意回到抱刀司,继续担任龟der郎将。 东宫那边的意思呢,是问齐烨愿不愿意成为东宫属官,官职好谈,还能给个伴读的“虚衔”,皇孙伴读,陪着个小崽子读书。 齐烨自然是拒绝了,他自己都不喜欢读书,还陪别人读书,至于回抱刀司官复原职,他更是差点骂人。 “服了!” 好不容易开始过上悠闲生活的齐烨终于爆发了,决定不再忍耐。 “告诉喻文州,再来皇庄磨磨唧唧,我让张世伯去朝堂上弹劾他,说他耽误本世子救济灾民,还有工部,也是如此,再来人八品以下打断狗腿,六品以下扇烂狗嘴,四品以下开喷直接怼!” 老段连连应是,他就喜欢齐烨这暴脾气,谁都不惯着。 说句实在话,他和公输云也是被烦的够够的了。 老段美滋滋的离开了,阿卓幽幽的问道“那我呢。” 齐烨好不耐心的回头叫道“你又怎么了!” “我被耍了,被太仆寺耍了。” 齐烨长叹了一声,闹心扒拉的坐在了凳子上“我又不是你爹!” “你胜似我爹。” 齐烨“…” 第192章 迷雾重重 你胜似我爹,堂堂抱刀司亲军统领连这句话都说出来了,齐烨还能怎么样,只能听听了,毕竟人家阿卓连伦理都不在乎了。 阿卓的确是领了御令,口谕,查太仆寺。 起因是因张瑞山,马牌一事,一开始好多人想要攻讦齐烨,老张便去了久违的大殿之中准备活动活动筋骨。 太仆寺寺卿欧玉书跳出来了,老张一个常人看不懂的隐藏暴击,直接给欧玉书打服了。 龙椅上的天子既好奇又警觉,不知道张瑞山到底拿捏了欧玉书什么把柄,让一个堂堂寺卿也要退避三舍。 之后天子倒是叫文德去了张府询问老张,根据老张所说,他只是“恰巧”知道的这件事。 前些时日,太仆寺的人将一个外地来的小马贩差点活活打死,不大不小险些闹出人命,动手的又是一群文吏和衙役。 从律法上来讲,衙役和文吏不是官员,京兆府是有权派人抓他们的,前提是苦主报官。 事实上苦主也没报官,不过京兆府的衙役倒是知道了这件事。 按照张瑞山的说法,太仆寺肯定没少上下其手,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当官的肯定不会脏了手,干脏活抛头露面的多是文吏和衙役,欧玉书之所以顾忌,就是怕京兆府真的抓人的话,这些文吏和衙役再吐露出别的见不得光的事。 其实这种事天子知道,很多衙署都这样,官威大,欺负小老百姓和没根脚的商贾,只是看欧玉书的模样应该不只这么简单。 之后老六就让阿卓私下调查一番,平常也就算了,现在出了马照一律,按理来说应该让太仆寺负责,正好摸摸底,看看太仆寺烂没烂,要是烂了又烂到了什么程度。 阿卓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准备以那个险些丧命的小马贩作为切入口,了解了解当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挨揍。 结果暗中一打听,太仆寺的人说这小马贩早就离京了,老家在京中下县。 之后阿卓就去追呗,追到了京中下县,找当地驿马的人又一问,对方小马贩的老家不在下县,在西地。 要知道古代可不是想去哪就去哪,需要很多手续,官府都有记录的。 最后阿卓继续追,马不停蹄四天五夜,到了西地的祁城后傻眼了,根本没这么一号人,官府没备案,也没有任何马贩来祁城。 阿卓本能意识到了不对劲,就开始往回赶,找到了之前“误导”他的驿马吏,踹墙角后就是一顿踢,最后驿马吏才道出了实情,说是就在阿卓来追人之前就已经有人来过了,给了他十贯钱,叫他误导“京兆府的差役”。 由此可见,应该有些人以为京兆府会真的追查此案所以提前做了准备,这些人,应该和太仆寺有关。 阿卓也不是傻子,误导他让他一路西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那个马贩子还在京中,要么,那个马贩子已经死了。 接着马不停蹄,阿卓回到了京中,去之前马贩居住过的客栈打听,最终在一个小厮那了解到,几日前京城郊外发现了一具尸体,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看服侍应该是个小商贾。 阿卓又去了刑部,也看了尸体,刑部那边之前通过粗略的调查,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就是那个小马贩。 线索到这就断了,阿卓属于是白折腾半个月,骑着马日夜兼程,大胯都快磨碎了,和傻狗似的被人耍得团团转。 殊不知正是因为如此,阿卓反而更上心了。 京兆府并没有真的追查此事,张瑞山只不过是在朝堂上提了一嘴吓唬吓唬欧玉书罢了,当事人竟然被杀人灭口。 不但杀人灭口,此案背后之人竟如此谨慎,误以为京兆府真的会追查,特意提前布局让查案之人远赴西地争取时间来善后。 “此案背后,必有隐情,大隐情!” 阿卓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后,双目灼灼“若是寻常案子,断然不会杀人灭口,更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定与太仆寺有关,如此行事,这背后不知牵扯了多少见不得光之事。” “一个小小马贩,只是带着十几匹马…” 齐烨皱着眉,疑惑不解“来到西市贩马,被同行举报说卖的太贵,太仆寺干预,让他卖的便宜点,他不同意,然后就挨揍了,这种事为什么会值得杀人灭口?” 齐烨的确困惑,先不说杀人灭口,就说被同行举报,举报也应该是举报卖的太便宜才对,卖贵了为什么要被举报? 疑点也不止这一处,马的品相不同,价格是公开透明的,识货的出多少钱都行,也不是问了价就把刀架脖子上逼着人家买,太仆寺多什么事? 还有,市场自由,太仆寺不应该干涉商贾定价才对,马算是高端奢侈品,也不是米粮等日用品,恶意抬高价格朝廷衙署才会介入,马卖贵了,太仆寺有什么理由管这事? “动手的不是衙役吗,被太仆寺文吏带过去的衙役。” 齐烨问道“这群行凶者呢,为什么不 先抓了他们然后严刑拷…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辞了公务,下落不明。” “我去。” 齐烨乐了“太仆寺这是真的怕没人注意到他们啊。” “不,太仆寺的人不傻,如此做明明引人注目却依旧要做,可想而知此案背后有多骇人。” “倒也是。” 齐烨点了点头,将“临时工”全部开除,并且掩盖了下落,反而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依旧这么做了,不是昏招,而是宁愿被怀疑也不想冒任何险,基本上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们是有问题,可你们没证据啊,爱咋咋地。 “那么大一个衙署,衙役听文吏的,文吏也得听官员的,文吏和衙役不干了,难道他们的上官也不干了,调查上官呗。” “如何调查。” “你问我呢,你是抱刀司亲军统领。” 阿卓苦笑道“我怕打草惊蛇,太仆寺以为即便是查案也是京兆府多管闲事,若是抱刀司露面,怕他们会狗急跳墙。” “也对,涉事的人衙役加文吏,一共三个人,一个文吏两个衙役,三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不错,查无可查,还有一事,太仆寺寺卿欧玉书数日前上书请辞,以家中老母孤苦无依为由,加之年老体迈,告老还乡,朝廷已是允了。” “真的假的,太仆寺都没长脑子吗,本来就够让人怀疑了,这个节骨眼他还请辞?” 阿卓提醒道“太仆寺尚且不知道抱刀司插手,应是也暗中打探了京兆府。” “明白了,就是说太仆寺现在只是掩盖证据,并不确定有人查这件事,即便如此,欧玉书也成了惊弓之鸟,怕的直接上书请辞了。” “正是此意。” “宫中怎么说?” “我还未回宫,回京后便先寻了你。” “我谢谢你嗷。” 齐烨挠了挠下巴“按照你们抱刀司正常的办案查案流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找你寻求帮助。” “特么的以前有我吗,我说没我的时候。”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齐烨“…” 阿卓陪着笑“你鬼主意最多,助我一臂之力。” “我怎么助?” “你如何说,我就如何做。” “那我说现在让你光天化日之下抓个太仆寺官员严刑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干啊?” “干。” “好,你说的。”齐烨都气乐了“那行,现在入京,见到个太仆寺官员就抓,先抓一个揍一顿再说。” “一个够吗?”阿卓认真的说道“多抓几个吧,先揍了再说。” 齐烨“…” 第193章 朝堂与西市 齐烨再次出山了,与阿卓查案,只不过这次没有官方身份,最多算是个顾问,还没工资拿。 最近一段时间齐烨也练了练马术,与旺仔、阿卓相比肯定是比不了,不过提个速、加个速、下个腰上个马、撅个腚坐个莲什么的不在话下,上了官道一路平坦,也不如以前那般折磨。 骑在马上的齐烨还是想不通“案子虽然没查上,可太仆寺就差脑门上写着我有罪仨字了,为什么不启动正规程序直接告诉宫中,光明正大的查呢?” “朝堂三方互相牵制,在无铁证前,牵一发动全身。” 齐烨点了点头,话说的不是那么透,换了以前,他一定不明白,最近闲着没事也和老段聊天,现在能听命。 朝堂三方,说的是朝廷三省、六部、九寺。 三省官员最少,权利最大,这个权利其实就是监管权,监管百官,包括吏部。 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可以理解为制定、审核、执行。 很多政务,都是由中书省制定的。 制定后,门下省审核。 审核同意后,尚书省执行。 除了制定、审核以及执行外,三省和吏部的职责也有很多重合之处,能对朝堂官员进行任命、罢免乃至论罪、定罪。 再看六部,六部实权最大,涉及到朝堂方方面面,不过真正的业务都在“京中”。 最后则是九寺,九寺是职责五花八门,业务有京内的,有京外的,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有的有实权,有的有油水,有的就是朝廷边角料。 边角料就比如光禄寺,最早的业务和宫中有关,北齐之后沦落成搞后勤的,越混越拉胯,天天和锅碗瓢盆打交道。 太仆寺就属于是油水衙门了,管天下马政。 太常寺管宗庙利益,结果现在很多业务都被礼部抢走了。 宗正寺名存实亡,本来是管天家内务的,现在被内侍监和内府代替了。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倒没和刑部业务重叠,前者管的都是“大案”,普通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的,都归刑部管,有的时候刑部都懒得管,交由京兆府管。 卫尉寺管屯兵卫,可以理解为管预备役的,本朝统管京卫,京卫又不止是被他们统管,也听兵部的话。 鸿胪寺则是管外交的,负责外宾和使团的一切事务。 司农寺管粮食,最近也是夹着尾巴做人,因为粮仓和官粮这是就归他们管,贪墨官粮一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去查,好多消息灵通之人却知道实情。 最后是太府寺,前朝掌管宫中库藏和贸易,本朝和宫中搭不上关系,主要管物价什么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系。 朝堂乱也就乱在这里,先是乱在衙署。 衙署一般分成两种情况,常见的两种情况,一种是户部这种,尚书说一不二,整个衙署一条心。 还有一种是工部这种情况,分为两个乃至两个以上的派系,左右侍郎互看不顺眼,尚书也没什么铁腕领导力和个吉祥物似的。 刑部就是此例,现在的刑部真正管事的是左侍郎,尚书快退了,还是前朝的留下来的,一点牌面都没有。 衙署内部分派系,朝堂上也分。 个人利益争斗,在衙署内。 衙署利益,则体现在朝堂上,内部可以争斗,但是面对整个衙署的利益,就会一致对外。 不止是衙署,三省、六部、九寺,这三方也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抱团一致对外。 比如三省,三省实际负责的政务并不多,负责的都是大事,但是本应延伸的权利,又被六部给划分了。 就说前一段时间齐烨大闹工部的事,多少官员被抓,被罢免,吏部都没吭声,结果到了三省那边被卡住了,三省的意思是低调处理,毕竟都是官员,还都是读书人,影响不好。 吏部不乐意了,官员奖惩是我们衙署负责的,一个个铁证如山的,你们三省搁这逼逼赖赖,明显是不将我们吏部放在眼里。 导火索一点燃,明争暗斗开始了,吏部开始上书,觉得三省管的太宽了。 三省肯定回击,他们觉得吏部想要“夺”权,进一步稀释他们三省的权利。 这时候,六部之中的其他衙署就开始支持吏部了,为什么,因为他们乐享其中,万事开头难,如果吏部以后能够越过三省进行一些决策,就代表其他衙署也可以在遇到问题,遇到被三省卡主的情况下,从三省之中夺取一些决策权。 三省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也会抱成团。 最后说九寺,九寺也会团结,别看他们成分最杂,可人多啊,都是代表背后世家的世家子,朝堂上争不过,背后的世家可以使劲,可以去协调,可以利益交换。 这就是阿卓口中的“朝堂三方”,其实早在前朝的时候,三省还是最大的,在朝堂 上完全可以说是一言九鼎,之所以闹的现在不尴不尬的模样,也是康老六有意为之,因为这样有利于他的皇权统治,朝堂三方斗,他就可以作为决策者,最终拍板支持对宫中最有利或是对天下最有利的一方。 如果现在直接调查太仆寺,在没有铁证的前提下调查,必须有个由头,至少也是初步证据。 问题是现在连初步证据都没有,唯一能够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进行查案的,只有一个衙署,抱刀司亲军。 可一旦抱刀司亲军查案查到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宫中就会沦为笑柄,三省、六部、九寺的官员,嘴上不敢说宫中如何,但是他们会叫“士林”开口,用士林这群“嘴替”埋汰宫中,埋汰两句罢了,看似无法影响到皇权统治,可一旦这种事经常发生,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天子的统治力。 天子让三省互相制衡,朝堂之上,臣子又何尝不是从某种程度上制衡皇权。 这也是为什么齐烨不喜欢朝堂的原因,不纯粹,太不纯粹了。 一群官员,最应该想的是百姓、是天下、是江山,而不是争权夺利,那一身身令人望而生畏的官袍下,遮挡住的却是一具具充满野心的躯壳。 “有够逗的,和三国似的。” 骑在马上的齐烨乐呵呵的,又哼起了小曲儿“美末年间分三国,烽火连天不休,拜登不啰嗦,一心想拿德州,用阴谋,阳谋,明说,暗夺,想骗川普的馍…” 回到了久违的京中,齐烨第一站选择的是西市。 他也不傻,哪能真的见到太仆寺官员就抓,抓了就揍。 虽说此事和他没关系,可阿卓毕竟找上门了,再一个是马牌一事很可能落在太仆寺的头上,如果太仆寺和工部似的烂到了骨子里,从个人角度来看,齐烨是不想让太仆寺掌管马牌之权的,违背了他的初衷。 京中有“市”,北市百姓聚集,南市多是达官贵人车马不息,西市则多是番商,鸿胪寺也在这里,至于东市,京中没东市,有东市的话直接干皇宫里了。 番商聚集西市,卖的当然不是常见的货物,多是马匹、布料、以及关外之物。 齐烨、旺仔、阿卓仨人到达西市的时候,随处可见各衙衙役,除了京兆府的衙役,还有鸿胪寺的衙役。 都说北市乱,北市乱的是百姓,百姓没做乱的事,只是显得乱。 真要说乱,西市才是最乱,全是番商、番人。 这群关外异族最不守规矩,动不动就闹事,夜里喝了酒招摇过市大声呼喝屡见不鲜,百姓见之绕道而行,光是京兆府记录的,番人伤了百姓的案子就不下百起,一年不下百起。 京兆府还没法管,一管鸿胪寺就蹦跶出来,说都是外宾,都是尊贵的客人如何如何的。 越是如此,这群番人越是蛮横,甚至还有一些番人去北市闹事,百姓敢怒不敢言。 没办法,人家番人说话了,得罪我,你们怕是活腻了,知道我们背后站着的是谁吗,是你们强大的祖国! 百姓在北市丢了几贯钱,找了差役、京卫,没吊用,一年都找不回来。 一群番商、番人,丢块布,不用想,一个时辰内就能找回来,这都算慢的了。 “哎呀我去。” 骑着马的齐烨刚进了西市,啧啧称奇“还有黑…还有内个,不是,就是那个…” “昆仑奴吗?”阿卓望向远处浑身通体发黑的几个秃头壮汉“你未见过昆仑奴?” “原来是昆仑奴啊。” 齐烨嘿嘿一笑,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旺仔好奇的问道“少爷,为何这些昆仑奴皮肤皆黑,唯独手掌白色?” “因为女娲捏他们…不对,因为上帝给他们上色的时候,都搁引擎盖上趴着呢。” 第194章 马坊猫腻 这还真是齐烨第一次来西市,以前从未涉足过。 骑在高头大马上,齐烨看哪都新鲜。 番商叫卖的,最多的是品相不同的马匹,其中竟有几匹小矮马。 齐烨双眼放光“还有这种矮马呢。” 阿卓来过很多次西市,解释道“并非番商带入关中,而是南关之外的果下马。” 所谓果下马在《汉书》之中有所记载,马很矮,可在果树之下行走,产地是云南那边,因此得名,《三国志》中也有类似的记载,还描写了大小尺寸。 “要是小四穿越过来,定会惊叹一声天下竟有如此良驹。” 齐烨哈哈一笑,骑着马继续溜达。 阿卓问道“为何要来西市,不是抓个太仆寺的官员狠狠地打吗?” “神经,我说天下是圆的你也信。” “不知,我未走到天之涯海之角,不敢妄论,不过你既然说了,或许当真是圆的。” 阿卓微微一笑“你总是说玩笑话,令人啼笑皆非,这些看似玩笑的玩笑话,又似是某种令人深思之语。” 齐烨微微看了眼阿卓,表情有些古怪。 目的地很快到了,马坊。 马坊不是建筑,而是一片区域,专门卖马的地方,马贩聚集之处。 叫坊,实际上就是两个牌坊中间的区域,划分出十二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区域,旁边都是围栏,中间则是各类马匹。 一靠近马坊,齐烨连忙屏住了呼吸,那味道就和脚坛酸菜面掺了两斤青岛尿啤再利用添加剂酱油晒足一百八十天似的,气味直冲天灵盖,稍不留神就是上呼吸道感染。 齐烨都没敢往里走,下了马遮住鼻子,就站在出入口,目光扫视着。 阿卓再次开口问道“来此处,究竟是为何?” “观察。” “观察?” “等待。” “等待?” “你能别搁这借着重复我说的话水字数吗。” 齐烨翻了个白眼“我要知道观察什么,我还观察什么了,我要知道要等待什么,还搁这等待什么了。” 阿卓不明觉厉“你说话越来越玄奥了,像狗…” “你特么才像狗!” 阿卓干笑一声,他想说像狗皇帝来着。 不知道齐烨干什么,但是阿卓知道齐烨做事是有原因的,站在旁边观察、等待。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齐烨终于开了口。 “你们发现没,一个买马的都没有,不,应该是说,一个买马的都没进入过马坊。” 阿卓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如此,想要在京中买马,要么去牙行,要么来西市,来马坊,在这杵了半天,一个买马的都没有。 不止是一个买马的都没有,卖马的也不像是要卖马的样子,或躺或坐待在那里,连吆喝一声都没有,要么用番语互相笑骂着,要么半死不活的待在那里歇息着。 “少爷。”旺仔问道“是不是如那南市的字画古玩一般,许久卖不出一个,卖出去了便是大价钱。” “有可能,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不过你们发现没有,马坊一个汉人都没有,不,不是汉人,是一个贩马的康人都没有,全是番人。” “不错。” 阿卓奇怪道“西市,有商贾,汉家儿郎,马坊却没有…” 回想了一下,阿卓眉头一挑“非是马坊,西市中也无贩马的康人。” “嗯,刚才就注意到了,之前挨打的那个马贩子,很有可能并非是因为贩马价格高低的缘故才被同行举报,而是他根本就不应该涉足这里。” “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康的商贾不可涉足此地?” “不知道,旺仔,你去里面转…算了,太危险了,阿卓你去,你去里面转悠一圈。” “何意?” “随意走走,装作一副要买马的模样。” “然后呢?” “我观察,你转悠。” “好。” 阿卓没有深究,将缰绳丢给了阿卓,大步走进了马坊。 果然一切都如齐烨所料,阿卓走进去后,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毕竟这里全是番人,只有阿卓一个汉人。 可这些番人也就是看了一眼阿卓罢了,然后各自忙活自己的事。 再看阿卓,当真去询问了几个番商,故作要买马的样子,可这些应该卖马的番商都是极不耐烦的挥着手,如同驱赶一般。 溜达了一圈,根本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眼看着阿卓走回来即将无功而返的时候,一处马厩里突然窜出个小瘦子,长的和杀生丸旁边那邪见似的,还穿着一身衙役服,正是太仆寺的衙役。 二人不知说着什么,邪见连连摇头,最终指了指马坊外。 阿卓一直皱着眉,回来后来到齐烨面前。 “那人是太仆寺的衙役。” “衙署中的衙役怎么和个贼似的待在马厩里?” “不知,不过此人的确行迹鬼祟。” 阿卓回头看了眼,见到那衙役又回到了马厩,解释道“他问我是否买马,买几匹,我说一匹后,他说在马坊之外买。” “就是说,马坊都是大宗购买出售。” 齐烨挠了挠下巴“那也不对啊,如果我记得不错,京中购马是需要造册的,除了买多少,最重要的是买来干什么,用在哪里,是否出京。” 阿卓点了点头,是有这规矩,马可用于军用,问都不问,谁上来直接买一万匹,然后带出京城造反去,那也不像话啊,怎么可能不造册进行备案。 “换个套路。” 齐烨看向刘旺“这次旺仔你去,说卖马,卖很多马,编造个身份。” “成,小的这就去,少爷稍待。” 要么说还是人家旺仔专业呢,离开的时候还下意识掖了掖后腰,也就是藏着短刀的位置。 也可能是出于习惯,当年旺仔在军中当先锋斥候的时候,干的就是番人。 相比阿卓,旺仔太专业了,那横的和个大爷似的,迈着八爷步,背着手,和来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随意寻了个番商马贩子,也不知是了什么,上去就给了那番商一个大耳贴子。 那番商挨了打,又羞又怒,旁边的一群番商也看了过来,各个怒目而视摩拳擦掌。 旺仔又对着番商的胸口踹了一脚,大声吼了句什么,那番商面色剧变,连忙卑躬屈膝的面露讨好笑容。 阿卓五感过人,听了片刻“你这护院竟如此精通草原话。” “大哥,他以前是边军后卫…不对,前锋,也不对,哦对,是先锋,先锋斥候,会两门外语不很正常吗。” 齐烨啥都没听着,光看见旺仔干人来着。 马厩之中的衙役又跑过去了,还没看清楚旺仔长什么样,先挨了一脚一个大耳帖子。 旺仔掐着腰,颐指气使,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再看那衙役,腰弯的和要拉腿筋似的。 齐烨好奇极了“旺仔说什么了?” 阿卓屏气凝神,侧耳倾听“他娘…” “提他娘干什么?” “他娘的…” 齐烨“…” “他娘的一群关外…” “关外什么。” “关外蛮子,大爷…” 齐烨叹了口气“你先听,听完之后一口气说完。” “大爷贩马的时候你们他娘的还骑门槛子挂蛋子呢,别问老子是谁,问了,招子保不住,耳朵保不住,命也保不住,马…马坊这猫腻,老子…老子比谁都清楚,百匹良驹,叫…叫能作数的过来见老子。” 阿卓问道“你这下人,为何总是如此嚣张,哪来的底气?” 齐烨也有点想不通,要说刘旺他仔仗人势吧,也不对,因为自己都没旺仔嚣张。 再看旺仔,竟然一脚将一个坐在凳子上的番商踹翻,自己坐在了那里,骂骂咧咧的,周围番商连忙避开。 直到现在,那和邪见一般的衙役,包括一群番商们,连旺仔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别提出自哪家府邸了,不过这并不耽误他们害怕刘旺。 赶来马坊并且面对这么多番人还如此嚣张,这家伙背后的人,至少也是个从四品以上的官员,没准还是哪个统兵将领的亲卫。 第195章 为难 旺仔回来了,齐烨打了个眼色,三人离开了马坊,离开了西市。 走出牌坊,旺仔这才汇报了一下情况。 “少爷,太仆寺那衙役叫沈惊鸿,每日…” “你等会。” 齐烨惊呆了“一个行迹鬼祟,长相猥琐,而且一看就是炮灰路人甲的npc,怎么还能起个主角的名呢?” 旺仔与阿卓面面相觑,没懂。 齐烨“接着说。” “寻常人购马不在马坊,正如您所说马坊皆是大宗购买,小的扬言有良驹百匹售卖,那唤作沈惊鸿的衙役面如常色,他问小的,问小的…” 旺仔目光有些不太对劲,低声道“问小的,售卖的可是军中战马。” “操!” 齐烨骂了一声,翻身上马就要离去。 阿卓一把拉住了他,死死咬住嘴唇,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茫然,失措。 “滚蛋。”齐烨一把拍掉阿卓的手臂“自己查去吧,今日就当没见过我,半年内不准来皇庄烦我。” “少爷。” 旺仔突然开了口,就这一声“少爷”,齐烨钢铁一般的心,终究还是融化了。 不怕阿卓喊爹,就怕旺仔喊少爷,齐烨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用力的揉着头发。 旺仔与阿卓也蹲下了,三个人就蹲在牌坊下,马匹旁,沉默不语,气氛压抑。 军马,官马中的一种。 官马常见有三种,都是由太仆寺提供,第一种是宫马,用于宫中。 这种宫马一般都是样子货,银样蜡枪头,看着健壮粗大,实际上没什么持久力的,一般都是宫中出行骑乘所用。 第二种是差马,念差,吃爱差,不是差,吃啊差,也就是各衙署用的马匹,多是办差所用。 第三种最多,军马,涉及到了太仆寺、兵部、军器监。 太仆寺负责采购,兵部负责调拨,军器监负责验收,最后则是用于各道军中。 军马又分为寻常军马与战马两种,都是用于军中,前者用来日常训练、拉驮辎重、传递军情等用,后者也就是战马,用于战阵,斥候、探马以及骑卒所用。 最为值钱,最为珍贵的,正是军马中的战马。 战马挑选极为严苛,送到营中后还要进行训练,只有最健壮、耐跑、与主人配合默契的军马才能成为战马。 一个太仆寺差役,见到有人卖马,见到这个一看就是军伍作风的人卖马,竟然问卖的可是战马?! 这足以说明问题了,代表有人卖过战马,差役见怪不怪了。 别说战马,军马都不应该流通市场,购买战马、售卖战马,等同于倒卖军器,比倒卖刀枪还要严重,刀枪如果不要求质量的话,找个铁匠铺就能打造,战马可不是,要在军营之中训练,还有上战场,理论上来讲,只有军中才可以投入大量资源进行战马训练。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率先开口“这事太大了,先通禀宫中吧。” 阿卓面露难色,没吭声。 齐烨用肩膀撞了撞阿卓“别告诉我又是什么没铁证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之类的废话。” “不,陛下快过诞辰了,宫宴即至。” 烨骂道“为了庆祝天子过生日,大家就可以愉快的犯法了,乃至造反?” “并非此意,而是不应在此时牵扯到军中。” “什么意思?” “陛下想要做戏,做一场大戏。” 对于齐烨,阿卓没什么隐瞒的,三言两语将宫中的打算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宫中最为忌惮的就是各道世家,真正的世家豪族,有私军,并且在地方有着空前影响力的那种。 老六比谁都清楚自己是怎么上位的,所以最为防范的就是这群世家。 登基后,老六将最信任的心腹,那些将领们,全部安插到了各道的折冲府,多是任都尉一职,防的就是各地世家,一旦出了意外,第一时间带兵剿灭。 可登基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六发现很多地方的将军被“腐蚀”了,子女与地方豪族联姻,被暗中收买,与地方世家称兄道弟等等等等。 去年的时候阿卓离京整整一年,就是调查这些事,跑遍了四地十二道,光是可疑的地方将领就有二十多人,查到实证与地方世家彻底成了“自己人”的足有八人,都是手握兵马大权的将领。 查是查到了,问题是人家没犯法。 这些将领该练兵练兵,该统管军务统管军务,没干过任何失职的事情,兵部考评也都是上佳,无非就是和当地豪族吃吃喝喝交情颇深,往大了说也不过是联姻结盟。 没犯法,没失职,无论是宫中还是朝廷,都没有正当理由将他们罢免。 将其调任吧,也不行,想要调任,就得和其他折冲府的都尉换,正常来讲是三到 五年一调任,就和地方文臣似的,实际上别说文臣鲜少有人做到,武将同样如此。 先说文臣,地方文臣最会整事,一到调任的时候,就是各种万民伞、当地世家挽留、百姓不舍如何如何的,总之就是托,仿佛离开了这个官员当地就得水深火热一样,加上这些官员背后都有世家,在朝廷找找关系,使使人脉,最后也就来个“特例”不了了之了。 武将倒是没什么万民伞百姓不舍的套路,可宫中不太赞成。 老六心里和明镜似的,军中最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经常调换的话,将军、校尉们对下面军伍的约束力、管控力就会变的越来越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风险,比如张三被当地世家拉拢腐蚀了,将张三和李四调换,李四是忠于皇帝的,结果李四到了地方后,说不定没出几年也被拉拢腐蚀了,将领不够忠心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则是当地世家活好花样多,一般人扛不住。 不能调任,有风险。 置之不理,风险更大。 夺他官职吧,还没正当理由。 看似无解的难题,老六找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让这些将领们自己上书请辞,寿宴,就是最好的契机。 过生日的时候,天子会将很多将领召到京中,这里面有要初心变了的,也有真正心向朝廷的,老六的意思是和当年的老兄弟们见一见,叙一叙当年的军中袍泽情。 这是人之常情,没人会觉得可疑。 实际上呢,天子会在寿宴上“杯酒释兵权”。 那么问题来了,那些将领们不可能喝了两杯酒就将前程富贵都放下了,就算当场怕被京卫刀斧手给剁成烂泥同意了,这事传出去后呢,人们会说天子薄待当年老臣,同样是对宫中名声不好。 老六奸诈就奸诈在这,他会忽悠这些将领们,说他要退位,太子继位。 你们都是社稷之臣、折冲之臣、股肱之臣,本朝重用你们,新朝也要重用你们,不但要重用你们,还要提拔你们,不过我这快继位的皇帝是无法提拔你们了,得是新君干这事。 这事,大家都懂,也是比较常见的套路。 老皇帝特别信任哪个臣子,卸位前非但不会重用他,反而还会打压他、排挤他、蹂躏他、鞭打他、拿蜡烛…反正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等新君一登基,开始欣赏他、重用他、信任他、拿蜡烛…反正也是这个意思,从而收获他的忠心。 到时候这群将领们一听,肯定喜笑颜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然后天子又问他们了,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怎么打压你们、排挤你们、蹂躏你们、鞭打你们、拿蜡烛滴你们,没个名头啊,要是没任何正当理由的话,我这名声也不好听啊。 那妥,妥必妥,将领们肯定要说不用老六你费心,我们自己请辞就完事了呗,到时候你让小二再重新任用我们,提拔我们,完美。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无论老六是否退位太子是否借位,不会重新启用他们,因为这里面都是局。 事实上天子已经让一些军中将领们“打个样”了,寿宴没到,这些真正忠于天子的将领们已经开始上书请辞了。 外界猜测纷纷,可想而知,其他将领肯定要打听怎么回事,一打听,明白了,原来是暂时请辞,新君一登基他们就步步高升了。 这么做,也算是为寿辰宫宴做个铺垫,之后宫宴就是水到渠成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马坊收售军马一事,绝对和将领乃至兵部有关,要是现在暴了雷,很有可能影响到天子的计划。 这才是阿卓为难的地方,也是为何刚刚他见到齐烨要溜之大吉顿显无措的缘故。 齐烨没离开,能够蹲在这里,并非是因阿卓为难,而是因旺仔的一句“少爷”。 刘旺早就不算军伍了,可对军中有着难以割舍的特殊感情,军马一事牵扯到了军中,得益者不知是谁,也不知有多少人,可遭受苦难的,定是军中基层军伍。 “阿卓,说句不该说的话。” 齐烨拍了拍阿卓的肩膀“听我一句劝吧,咱辞职不干了,以后跟我吃香喝辣吧,哥哥我都心疼你了。” 这是真心话,齐烨是真的心疼阿卓了,明明是天子亲军,明明有着那么大的权利,却又明明什么都做不了,这b班,一天天的还有什么可上的。 阿卓叹了口气,他自己也心疼自己,可没办法,天子,怎么说也是他亲姐夫。 第196章 简单粗暴 说来也怪,之前亲军查案的时候,阿卓也没碰到这些难题,一般都是快刀斩乱麻就处理了。 结果自从和齐烨勾搭上后,碰到的全是这种破事,要么牵扯甚大,要么顾忌重重,总是左右为难。 “少爷。” 旺仔可怜巴巴的望着齐烨“当年在军中,马总是不够用,一营先锋探马至少六人,若是出关,六人骑乘的战马还需向其他营的兄弟们借用。” 这是实情,军马、战马总是不够用,不过骑卒们鲜少责怪朝廷,都认为并非是军器监、兵部的责任,关内能够养马的草场很少,边关四处,关内各地折冲府,都需要用马,大家都能体谅。 结果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京中有人倒卖军马,这让出身于边军先锋探马的刘旺如何不愤怒,既是愤怒,更是委屈。 要知道对很多骑卒来说,战马就如同手足一般,甚至很多军伍宁愿自己伤了,惨了,也不愿叫战马弄险。 现在倒好,骑卒视之如性命之物,竟然被旁人当做可以变卖的钱财中饱私囊。 “事实如何还没搞清楚,不要那么早轻易下结论。” 齐烨站起身“先查明白怎么回事再说吧。” 阿卓“如何查?” “脑子。”齐烨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当然是动脑子查了。” 阿卓微微一笑,这就是他总是想要求助齐烨的原因,齐烨,善于动脑子。 很快,阿卓就笑不出来了。 齐烨倒是动脑子了,只是动的不多。 仨人先是蹲点,一直蹲到了夜色彻底降临,随即开始进行尾随,尾随从马坊离开的太仆寺衙役沈惊鸿。 结果这名本应该下差之前回一趟衙署的差役,竟然直接换了衣物去城南了。 跟到了城南,来到一处院落,齐烨骂上了。 院落不大,极为雅致,有门有院。 要知道城南都是京中有钱人才能居住的地方,大多都是官员和豪商,寻常商贾都住不进来。 一个衙役,寻常衙役,竟然住在城南,和许多六部九寺的中级官员、富商住在一起? 衙役,那地位都不如文吏,就说段平,一个月的俸禄才两贯钱多点,原本住的是城北,紧邻北市,一处小院破的和什么似的,就一间大屋,连个仆人都没有,就这,还是租的。 衙役可以贪,但是仅仅靠贪,不可能贪出一个城南的小院,哪怕是租住的也不合理。 扬言要动脑子但是不太想动脑子并且决定不动脑子的齐烨,决定来个直接、简单、粗暴,见效的。 什么叫直接、简单、粗暴以及见效呢,就是一脚踹向大门。 “咣”的一声,门,没开,齐烨震的腿骨生疼,里面插门栓了。 阿卓上去就是一脚,门栓应声而裂,门被踹开了。 正在院里换衣服的沈惊鸿愣住了。 齐烨又想骂了,沈惊鸿正在换衣服,换的还是华服,一看就是量身定制价值不菲的华服,京中有钱阔佬都穿这种衣服。 沈惊鸿望向三明不速之客,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是…” 齐烨捏了捏拳骨“沈衙役,这是干嘛去啊。” 沈惊鸿下意识说道“逛青楼啊。” 齐烨“…” 刘旺怒了“还他娘的要逛青楼!” 一语落毕,旺仔一个小助跑,然后一个大飞脚,沈惊鸿倒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寒光夺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的刘旺已是利用美样跪压压在了沈惊鸿的胸口上,短刀直抵咽喉,稍有动作便是寒芒见血。 “是你?!” 胸口一阵血气翻腾的沈惊鸿不止认出了刘旺,也认出了阿卓,下午那会二人都去了马坊。 阿卓是专业的,第一时间将小院搜了一遍,确定没了其他人将院门关好,随即薅着沈惊鸿的头发就将他拖拽到了屋子里,还随手捡了个破布塞在这家伙的嘴里。 齐烨一直很奇怪一件事,就是影视作品中谁要是被绑了,嘴里会塞着东西不让她出声。 问题是堵住嘴,又没彻底将舌头堵住,为什么不用舌头将嘴里的东西顶出来呢? 没等齐烨开问,沈惊鸿还真用舌头将堵住嘴的破布顶开了,然后…挨了俩**兜子,破布又塞回去了。 齐烨恍然大悟,困扰多年的谜题有了答案。 阿卓又回到院墙外,侧耳倾听了一番,确定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后回来了,一边往回走,一边撸袖子,刘旺也是找了几根麻绳将沈惊鸿捆的和小早川…反正就是捆的严严实实。 齐烨寻了个凳子,坐好后“我先说,先做自我介绍,再说要问什么,之后轮到你说,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说到这里,齐烨指了指刘旺手中的短刀“说错一个字,一刀。” 旺仔提醒道“若是 伤了他,怕是要打草惊蛇。” 被堵住嘴的沈惊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齐烨气的够呛“这话你能当着他的面说吗。” 旺仔“小的意思是,不如之后毁尸灭迹。” 齐烨“…” 沈惊鸿的脸,煞白煞白的。 “好,先做自我介绍,我们是抱刀司,天子亲军,司卫,而且我旁边这逗逼正是抱刀司统领。” 一听“抱刀司”仨字,沈惊鸿瞳孔猛地一缩,本来就煞白的面色,瞬间布满了惊恐。 “接下来呢,我开始提问,为什么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问我们是不是要贩卖军马,这是第一个问题,还有很多问题,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嘴硬,所以当你无法回答第一个问题时,我们先给你一刀,能看出来,你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吧,现在请开始装傻充愣,然后我们攮你一刀。” 说完后,齐烨拉出了堵在沈惊鸿嘴里的破布。 “各处军营常有贩卖军马之事屡见不鲜亦有太仆寺官员弄虚作假勾画军马数量与相干之人苟且得利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面的将军贩卖私马下面的校尉便过上一手私藏一些再卖掉更是常有之事。” “噗嗤”一声,血光迸射,刘旺一刀插在了沈惊鸿的大腿上。 旺仔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说的那么快,我家少爷能听清吗!” 骂完后,旺仔回头看向齐烨“反正都见血了,一会毁尸灭迹吧。” 齐烨“…” 闷哼一声满身是汗的沈惊鸿,看出来了,这是根本没想让自己活啊。 第197章 乌鸦一般黑 阿卓气的鼻子都歪了,连忙找东西为沈惊鸿止血。 被捆住的沈惊鸿还朝着阿卓乐了一下,表示感谢,然后阿卓给了他个大逼兜子,嫌对方和自己嬉皮笑脸套近乎。 一边忙活,阿卓还一边埋怨刘旺。 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连要查什么都不知道,除非真的毁尸灭迹,要不然别说攮这家伙一刀,就是有点皮外伤,太仆寺的人见了都会心生怀疑。 还有,就算是毁尸灭迹,同样会引起太仆寺的警觉。 阿卓怕旺仔再次施暴,让这家伙上门口守着去了。 这一刀刺的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算是寸止吧,只能止一会,如果一会不送去医馆处理伤口的话,伤口感染照样活不了。 齐烨再次开口问道“你一个区区衙役,为什么叫沈惊鸿?” 沈惊鸿满面惊恐。 果然是天子亲军抱刀司,连别人叫什么都管。 “我来问。” 阿卓看不下去了,开口问话,直奔主题“你身家几何,若是我等将你毁尸灭迹,如何才可继承了你的家业?” 沈惊鸿“…” 齐烨“先问正事行吗。” “好,你若是胆敢隐瞒,莫怪本将贪图你的家…莫怪本再刺你一刀,本将问你,你太仆寺有一文吏二衙役,下落不明,这三人正是…” 阿卓话还没说完呢,沈惊鸿直接打断“文吏陈庆,衙役孙忠、郭志。” “不错,正是这三人,之前他们三个去了北市,对一…” “对一西地来的贩马大打出手险些闹出人命。” “不错,这贩马之人…” “不止是马贩,还是大马夫,曾在西地刘家马场驯马,刘家马场又为太仆寺提供军马,此人知晓内情。” 阿卓猛皱眉头“知晓什么内…” “太仆寺暗中低价收马,交于各处马场,马场以次充好,再高价卖给太仆寺,太仆寺再将这些马匹送到军中。” “什么,还有此事,太仆寺中谁这么…” “寺卿寺卿、少卿,此事在太仆寺中并非…” 这次终于阿卓打断沈惊鸿了,一个大逼兜子呼了过去“等本将问完了再回答!” 齐烨乐不可支,有奖竞猜啊,不停的在这抢答。 有了突破口,齐烨抱着膀子走出去了,让阿卓自己问,他不是很喜欢血腥味。 旺仔正蹲在台阶下面,目光涣散着,不知在想什么。 齐烨走了过去,旺仔闻声扭头“少爷。” 这一声“少爷”,包含着极为莫名的情绪。 “和我说说。”齐烨蹲在旁边“怎地了。” “您知道,小的出身边军,遇到老爷前也是骑卒,草原上的狗崽子叩关时,营中战马不够了,许多骑卒都成了步卒,还有许多同袍,二人合乘一马,打探敌情时明明是两人去的,回来时,只有一人。” 低下头,刘旺喃喃道“是因惊动了草原狗崽子,那些草原游骑兵亦是好手,被缠上便很难甩脱,一人一马都未必逃的了命,莫说二人同乘一马,因此,会有一人下马,下马拦敌,好叫袍泽脱困。” 齐烨不了解军中之事,不由问道“那为什么不少派一名探马,一人一骑不行吗?” “不可,军中有令,探马为双,二人一行、四人为伍、八人为队、十六人为支,就说这二人一行,一人勘测、绘制舆图,另一人寻位、入敌营,是为军前斥候,精通弓术。” 刘旺说的也不详细,事实上边军探马分为两种,一种是刘旺这种先锋探马,轻骑,主要是寻找敌军方位以及粮草动向等。 这种先锋探马一般都是多人组成,如无必要的情况很少单独行动。 先锋探马比探马多了个“先锋”二字,是因为可以杀敌的,到了敌军的地盘上有很大的自主权,如果先锋探马想要获取情报,可以在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动刀子惊动敌军。 除此之外,先锋探马还携带着一些火油、锐矢,前者烧粮草,后者射杀敌方将领等重要目标。 先锋探马也是小规模建制中战损最高的,刘旺这种在军中混了七年的先锋探马,少之又少,称之为百战之卒都不为过。 除了先锋探马,还有一种就是斥候了,同样是打探敌情,绘制舆图,但是要深入敌军地盘,短时间之内都回不来,在敌军后方待上几个月都是很正常的事。 这种斥候就要精通番语了,就说草原上,地广人稀,至少二人同行,一人轻骑,骑马携带弓箭,一人骑马携带物资。 十多年前,也就是大康朝刚开朝没多久,草原上外敌想要趁火打劫,集结大量游骑兵叩关,那时候关内战马紧缺,边军同样如此。 一匹战马能够装载东西的地方只有马腹的位置,那时候的边军探马在缺马的情况下,都是二人同乘一马,另一人背着物资。 因为不需要深入草原,路途还不算遥远,即便是二人骑着一马也不会马力不足,可以保证往返回边关。 多加一人正是因为携带物资,可二人同骑一马也会导致马速不够,一旦被发现,就得下去一个人,从而给另一人逃命的机会。 除此之外,因为战马不够,处于各种因素考虑,边军会出关作战,为了尽快到达草原某处,好多步卒会上马,好多骑卒也会将马让出来。 只是因为缺马,那两年都不知道多战死了多少军伍,延误了多少军机。 旺仔看向齐烨,双目无神的说道“少爷,小的想不通,想不通好多事,我们的命,就这么,这么不值钱吗?” 齐烨无言以对。 十次战争中,九次都是“不义战”,九次都是当权者为了利益而发动的,当权者挥舞气帜高喊着口号,为了家园、为了家人、为了信仰、为了国朝等等等等,然后那些死后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人们挥舞着刀剑冲向了前方。 当权者依旧挥舞着旗帜,高喊着口号,战争快要打赢了,他们开始坐在凳子上,悠然的品着茶,计算着如何瓜分利益。 如果战争快要打输了,他们依旧会坐在凳子上,悠然的品着茶,计算着如何才能降低利益损失。 除了当权者,还有许多所谓的文臣,所谓的读书人,他们红着眼睛,抻着脖子,挥舞着双手,大喊着杀,杀,杀,战,战,战,仿佛要和敌人鱼死网破一样,可真正鱼死网破的,只是军伍。 许多人都管军伍叫丘八,叫杀才,殊不知,真正好战的丘八,嗜血的杀才,反而是那些衣冠楚楚之人。 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伍鲜少有真的热衷于战争与杀戮之人,相反,他们才是最痛恨战争之人。 房门被推开了,阿卓走了出来,面沉如水。 “沈惊鸿之所以知晓秘事,因其是鸿胪寺少卿族弟,因无法考取功名亦不识文断字才担任衙役,深受太仆寺少卿信任,原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已是上书请辞,若无意外,少卿会接任寺卿之位。” 齐烨不太感兴趣“然后呢?” “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寺,从上到下,皆是贼人,衙役、文吏、官员,统统如此,消失马贩本是马场训马之人,因开罪了马场管事被逐出了马场,心生嫉恨,与同乡数人窃了良驹十二匹,带到京中贩卖。” “也不是什么好鸟。” “马匹有标记,太仆寺衙役见了后逼问马从何处得来,马贩自知不妙,便言语威胁,说是知晓太仆寺勾当。” 说到这里,阿卓满面怒意“如今西市马坊如同太仆寺私设,购马,均是低价,若是马贩不从,便遭百般刁难,西市寸步难行,京中贩不了马,太仆寺也不会依律造册,低价收了马,再交由那些贩马番商,带出京中,送去各处草场,各处草场再高价卖于太仆寺,太仆寺用了朝廷的钱财购了马,最终送去军中所用。” “牛b。” 齐烨竖起大拇指,太仆寺玩的可真花。 他听明白了,太仆寺在西市,在马坊,不以官方的名义买马,如果马贩不卖,太仆寺就会以官方的名义进行刁难。 低价买了马,再加点价格卖给马场,太仆寺的官员赚了一手。 马场得到马后,再卖给太仆寺,太仆寺用朝廷的钱高价买回来,中间又赚了一手。 最后呢,因为马场是高价卖的,肯定要给太仆寺的人“返点”,这群王八蛋,赚了第三手。 阿卓又说了一件事,关于军马贩马的事。 果然是常态化了,下县以及距离军中不远的一些将领、校尉,会玩一手狸猫换太子,将普通马匹换了优良军马,然后呢,将优良军马交给马贩或是某些豪族,这些人再将这些优良军马带到京中进行番蛮,经手的,还是太仆寺这些人。 更有甚者,连狸猫换太子都没有,直接说军马退役了,受伤了、老死了、出了意外等等等等。 要知道哪怕是一匹普通的马,加之就要百贯,要是良驹的话数百贯乃至千贯不止,若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世家子和有钱阔佬的最爱,出价千贯数千贯都是常有之事。 齐烨站起身,也给刘旺拉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了,抓人吧。” 齐烨笑吟吟的,笑的很是戏谑“你想好了再接话,要是说顾忌这顾忌那的,我们哥俩就回去了,你自己看着办。” 阿卓一咬牙“抓!” “奈斯,就等你这句话呢。” “先抓太仆寺寺卿陈尚锦!” “陈尚锦?!” 刘旺闻言面色剧变“可是当年担任西关军器监少监、西关偏军督备的陈尚锦?” 阿卓“你知道他?” 刘旺没吭声,双目迸发出如同实质一般的寒光。 第198章 殇魂 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如今寺卿欧玉书已经请辞了,不出意外的话,少卿陈尚锦将会接任寺卿之位。 陈尚锦出自陈家,南地陈家,陈家名下有很多马场。 四十有四,担任寺卿,算得上是年轻有为,除了家族支持外,其履历与经历也是颇为丰富。 刘旺认识陈尚锦,只不过后者不认识前者。 一个大头兵,王府的护院,怎么会与一个世家子少卿有交集? 交集之处,正是军中。 在入京担任寺卿之前,陈尚锦曾是西关军器监少监、西关偏军督备。 刘旺望着齐烨,缓缓开了口,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当年的故事。 当年,刘旺刚刚入营。 当年,康止戈刚刚登基,新朝元年。 当年,齐怀武尚在南地追杀前朝余孽。 当年,西关外,诸国联军结盟,已大举进犯半年有余。 当年,关内边军、府兵已是杀出关外,寸土必争,寸土必守,战线拉的足有六百余里之长。 打了半年,关内子弟战死无数,西关外的诸国联军中亦有不少心中萌生退意。 刘旺刚刚入营一年不到,本是辅兵拉运辎重,前线死的太多太多人了,他又被编为边军守卒,站在城墙上不停的放箭、推滚石,用长枪捅穿一具具想要攀爬到城墙上的躯体。 入营时,踏上战场时,刘旺很兴奋。 身在战场之上,渐渐的,刘旺变的恐惧。 随着一场场战斗侥幸活了下来,刘旺变的麻木。 战争,使少年面容苍老。 战争,使文明满目疮痍。 战争,使人性消磨殆尽。 战争,也也使刘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听着军令,等待着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 出关的步卒,很多,回关的步卒,越来越少,刘旺再次被编入了其他大营,充当步卒,锐营枪卒。 刘旺已经记不得多少次出关了,记不得多少次杀人,记不得多少同袍倒在身边,也记不得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是什么感觉。 刘旺越来越沉默,唯一能使他开口的,只有一名老卒,也叫刘旺。 是的,两个刘旺,因为那时,刘旺不叫刘旺,只是叫旺子,姓氏都是入营时被军中典簿随意填的,军册上写的是王旺,王家村的王旺。 老刘旺是老卒,伍长,入营十一载,没立过什么大功劳,再熬两个月,正好满十二年。 为伍十二年,便可解甲归田回老家领几亩薄田,这也是老刘旺最大的愿望,入伍到现在从未变过的愿望。 老刘旺对小刘旺很照顾,说二人名字都带个旺字,命会旺,能活命。 活命,对军伍来说就是最大的运气。 两个刘旺,一同上战阵,一同为对方包扎着伤口。 渐渐地,整日嘻嘻哈哈的老刘旺,也慢慢沉默了。 谁都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直到有一天,来了旗卫关外的锐营,沉默、麻木的军伍们,双眼,渐渐有了光,紧接着便是欢呼声。 锐营的军伍们,不畏战,只是这仗打不值,大大的不值。 关外联军叩关,守国门拒外敌于关外,军伍用命,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这一次守关,明明兵力够了,足够守关了,待在城墙上等着敌军用人海战术填过来就好,完全可以守得住。 可不知为何,关门一次又一次大开,一支又一支大营出关作战,放弃了优势,以己之短攻地之长,伤亡惨重、惨重、惨重,一次比一次还要惨重。 议和的消息传来了,而且还是直接宣布的结果。 泰安元年,秋,七月十五,午时,止战休和,关外康军退回关内,关外诸国联军退回大漠。 小刘旺,永远记得那一日。 那一日,是大刘旺从军满十二年的日子,正正好好,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原本袍泽们都沉浸在回关的喜悦之中,可当旗卫离开后,一个穿着甲胄的人走到了大营中,令人擂了战鼓,锐字营千余名军伍再次集结,站在大旗之下。 身穿甲胄之人正是陈尚锦,既是军器监少监,也是督备校尉,因锐营主将、副将皆都战死,陈尚锦暂时执掌锐营。 陈尚锦,又命人擂了鼓,冲杀二十里之外的敌军军营。 督备说,午时休战前,要将二十里之外敌军军营冲散,击溃他们,为战死的五百多名袍泽复仇。 事实上,锐营战死的军伍,高达八百余人,而非五百多人。 有人质疑陈尚锦所说的话,他们很是抗拒。 小刘旺也抗拒,却被大刘旺套上了衣甲,随着步卒走出了大营。 小刘旺大骂着,回过头,骂声戛然而止,因他见到很多尸体,很多同袍被处决了,死前,他们争辩着,抗拒着,然后被陈尚锦的亲卫砍杀在了旗杆下,以畏战为由,殷红的鲜血迸溅到了旗帜上,随风起舞,摇曳着。 快到敌军的大营了,敌军显然没有料到即将休和,康军还会来冲营。 冲营前,小刘旺问大刘旺,还有多久到午时,后者说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可以回关了,他也可以回家了。 小刘旺与其他同袍杀了进去,用长枪挑落了三个骑卒,又和一名很魁梧的敌贼扭打在了一起,滚在了血浆之中。 小刘旺有些记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好似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等站起身时才发现,敌贼死了,少了半个脑袋,旁边是满身血污的大刘旺。 都在厮杀,厮杀到了忘记午时要休兵,直到鸣金之声响起时,军伍们才回忆起这件事,恍如隔世。 当鸣金之声响起时,那一刻,敌军,同袍们,恍如隔世。 小刘旺与一名敌贼,咫尺之遥,断掉的长枪,只差半寸就捅进对方的心口。 敌贼颤抖的右手,抓着一支箭矢,拉成半月的短弓,缓缓收力。 对方笑了,笑的很诡异。 小刘旺却明白了对方的笑容,笑容中所代表的含义。 这场长达半年的战役,似乎并非是所有人都赞同。 午时,到了,终于到了,小刘旺回过头,傻笑着,大笑着,看见了大刘旺。 破空之声传来,大刘旺低下头,一支箭矢穿过了胸口。 大刘旺,战死了,死在了休战的那一刻。 小刘旺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伤,与不甘。 悲伤的小刘旺,自此,成了刘旺。 回到军营,回到关内,刘旺依旧没有愤怒。 因为陈尚锦说了,他们是为了战死的袍泽复仇。 可直到有一天,许久许久之后的某一天,刘旺,终究还是愤怒了。 那一战,毫无意义,至少对战死的八百六十一名锐营步卒来说,毫无意义。 下令进攻的陈尚锦,因“斩杀”了敌军的一名敌军万夫长而升任军器监监正,之后一路仕途坦荡,最终成为了京中太仆寺少卿。 斩杀敌军万夫长的,是谁,刘旺不知道,他只知道绝对不可能是陈尚锦,因为陈尚锦根本没有随军参战,也从来没有过随军参战,即便营地建在了关外,每当敌军来时,他也会骑着马带着亲卫不断后撤。 陈尚锦为何说他斩杀了万夫长,刘旺,同样不知道,他只知道前者在只差不到两个时辰休和之前叫锐营军伍出战,只是因他要一份功劳,一副能够仕途坦荡的功劳罢了。 “既你变成了刘旺…” 开口的,并非齐烨,而是阿卓。 阿卓将刘旺拉了起来,露出大大的笑脸“那么,就由你来为两位锐营刘旺复仇吧。” 刘旺,满面泪痕,嚎啕大哭着,撕心裂肺。 战争,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化某些东西,这些东西,将会如同梦魇一般,伴随一生,折磨一生。 第199章 心中口不言 旺仔痛哭出声的那一刻,齐烨已经不在乎原本十分在乎的事了。 他要管,闹事也好、闯祸也罢,无所谓。 与阿卓无关,与正义无关,与任何事都无关,只是与旺仔有关。 “你要如何做?” 阿卓问完之后,不等齐烨开口,率先表态“无论齐兄如何做,我自当鼎力相助,哪怕将这天捅出个窟窿来也无二话。” “天”,并非是头顶的天,而是宫中的天。 头顶的天,看得见,摸不着。 宫中的天,说变就变,说要人命就要人命。 阿卓本就出身军伍,军伍之间许多的经历是相同的,最为相同与相通的正是悲伤。 他能够理解旺仔的悲伤,后者的悲伤,何尝不是他的悲伤。 齐烨突然问道“天子,会杀你吗?” “不会。”阿卓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天子会杀我吗?” “不会。” “那如果我造反呢,天子会杀我吗?” “如果天子造反,他会杀你。” 齐烨愣了一下,没听明白,天子造鸡毛反。 阿卓下意识问道“你要造反?” “我造个屁反,不过我要干的事,估计和造反的性质差不多,至少让天子闹心的程度相差不多。” 这次轮到阿卓没听懂了。 齐烨也不解释“将沈惊鸿抓到地牢,将口供记录成册,分头行动,明日百官上朝后我们在皇宫门口集合,见到我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你要去哪里?” “交代后事。” 说完后,齐烨带着刘旺就这么离开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出了小院,走出巷子,上了马,直奔张府,张瑞山的府邸。 一路上,齐烨沉默不语着。 旺仔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快到张府时,开口道“少爷,要么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 “不值得,小的觉着,不值得。”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小的不知,小的只知您要做的事不值得,为小的,您要做的事,不值得。” 齐烨哑然失笑“如果我爹在,在京中,得知了这件事,会为你讨个公道吗?” “会。” 刘旺点了点头,说完后又连忙摇头。 摇头,不是因齐怀武不会为他讨个公道,而是老爷是老爷,少爷是少爷,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那就结了。” 马停在了张府门口,门子快步走来,施礼问道“这位公子,敢问…” “我叫齐烨,来拜见张大人的。” “世子爷?” 三十来岁的门子连忙再次施礼,随即接过缰绳“世子爷请随小的入府。” 说完后,门子一边拴马,一边朝着府里喊了声“幽王府世子入府”。 齐烨暗暗奇怪,这什么规矩,门子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不应该是先进去通禀一声吗。 没等齐烨开门,侧门打开了,一副管家模样的…管家快步走了出来。 “老爷就在府中,已是通禀过了,还请世子爷随老朽入正堂稍待片刻。” 齐烨道了声“有劳”,带着刘旺就这么进入了府中。 头一次来,绕过影壁冷冷清清,不像别人家的府邸下人穿梭不止,更没有什么特意收拾过的景致。 奇珍异草,没有。 花园水榭,没有。 将府邸照耀的灯火通明的灯笼,还是没有。 就连下人都没有几个,除了管家和门子,一路走来光看见一个马夫端着草料出去照顾马了。 来到正堂,除了木桌、木凳、烛台外,什么都没有,墙壁上没挂任何字画,简陋的丝毫不像是一个堂堂三品大员的府邸,连个摆件都没有。 齐烨刚坐下,茶水已是端了上来。 没等喝上一口,穿着里衣的张瑞山捧着大肚子走了进来,人一迈过门槛儿便是埋怨声。 “你小子登门拜访,绝无好事。” 大腹便便的张瑞山虽是埋怨,却是带笑,笑骂道“扫把星一般,老夫在府中哀悼都不清闲,说吧,又惹了什么祸。” “张大人。” 齐烨连忙站起身,施了一礼。 一听齐烨喊的是“张大人”,而非“世伯”,张瑞山神色微变“闯了这么大的祸?” “回大人的话,是还未闯祸,即将闯祸。” 齐烨再次施了一礼“自从入了京兆府,总是叫张大人为难,下官嘴上不说,心中明白,大人数次明里暗里为下官遮掩,如此情分,下官却从未…” “好了。”张瑞山挥手打断后,坐在了凳子上,面容肃穆“事关太仆寺?” 齐烨神色突变“大人怎么知道?” “老夫为何不知道。” “您都知道什么?” “比你知道的多,远远要多。” 张瑞山示意叫齐烨坐下后“看来,是卓统领查出个眉目了,叫老夫猜猜,是卓统领还未通禀宫中,还是,宫中叫抱刀司莫要声张?” 齐烨深深的看了眼张瑞山,不答反问“大人之前在朝堂上,故意提及了太仆寺文吏、衙役行凶之事,正是为了引起天子怀疑?” “不错。” 张瑞山微微一笑“老夫一无权无势的京兆府尹,朝堂之上竟令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寺寺卿退避三舍,天子如何不怀疑,如何不警觉,既是怀疑,既是警觉,必然会令人深查,谁来查,自然是抱刀司。” “太仆寺暗中低价收购马匹,再卖于世家,最终又用朝廷的钱高价买回来,欺上瞒下、弄虚作假、中饱私囊,这些事,大人都知道?” “若是旁人问老夫,老夫会说不知何意,若是亲近之人问老夫,老夫会说知之一二,可若是你问老夫…” 张瑞山呷了口茶“知之甚详。” “那大人为什么不告诉宫中?” “宫中?”张瑞山似笑非笑的问道“告知了宫中,又能如何。” 齐烨不明所以“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你叫世伯,老夫为你指点迷津,你叫大人,本官只会与你顾左右而言他。” 齐烨哭笑不得“还请世伯为小侄儿指点迷津。” 张瑞山哈哈一笑“老夫问你,告知了宫中,宫中会如何?” “龙颜震怒,彻查此案,将太仆寺所有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错,大错特错,宫中会做任何事,唯独不会捉拿太仆寺官员。” “为什么。” “抓了后,丢了颜面的只是宫中,只是朝廷,宫中与朝廷会沦为笑柄。” 齐烨更加一头雾水了“这是什么意思?” “抓了太仆寺的官员,谁来接替?” 张瑞山笑容一收,再问道“接替之人,又是否能如往日那般为朝廷从世家手中购得马匹?” 没等齐烨开口,张瑞山接着问道“先不说接替官员,只说抓了太仆寺官员后,是否深查,若是深查,难道连那些弄虚作假的世家也抓吗?” 一连三个问题,齐烨哑口无言,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第200章 恶习 齐烨呆坐在凳子上,喃喃不语,胸口如同堵着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躯体,由内而外。 烧过后,留下片片灰烬,代表着绝望的灰烬。 是啊,告知宫中了,又能怎么样。 太仆寺掌管天下马政,为朝廷买马,差马、军马、战马,都经太仆寺的手。 如果将太仆寺官员抓了,抓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 抓一大群在任的官员,怎么可能低调行事,那么对外公开又是以什么名义? 将真相说出来后,又该如何? 全天下都知道真相了,太仆寺和养马的那些世家弄虚作假,坑骗朝廷的钱。 如果天下人都知道真相了,朝廷就必须连那些养马的世家也一起抓,可朝廷,真的敢抓吗? 不说这些世家是否会反制,就说抓了之后,谁为朝廷养马? 抓了太仆寺官员,不抓利益背后的那些世家,正如张瑞山所说,朝廷和宫中会沦为笑柄,会被鄙夷。 就算抓那些世家,又能怎么抓,那些世家已经积累了数代、数十代的财富,就算不养马,他们依旧能够活的好好的,随意推出来几个家族子弟顶罪,朝廷能如何? 将家族子弟推出来背锅后,人家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谁爱养马谁养马,反正我们是不养了。 任何行业都有圈子,养马也是如此,利益早就划分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抱团,都不养马了,难道叫自己养,从零开始? 就算从零开始,不说差马,光说军马,战马,如果军中用的马匹供应不上,哪怕只是几个月,一旦出了岔子,外敌叩关,谁来担这个责任? 所以说,抓太仆寺官员,就要抓那些世家,而且本身太仆寺的一些官员就出自那些养马的世家。 抓那些世家就会牵一发动全身,后果极为严重。 为朝廷供应马匹的草场、马场,大大小小百余处,这百余处看似多,实际上都是由屈指可数的几个世家控制的。 前朝刚开朝的时候,太仆寺也养马,最早算是朝廷养,投入大量的资源、人力,还有专门的衙门,同时开始收民间的马了,以供朝廷所需。 渐渐地,这些民间养马的,开始加大产量,太仆寺一算账,觉得让民间养马更划算一些。 慢慢的养马就渐渐被“垄断”了,太仆寺只买不养。 殊不知,也因此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太仆寺都没有养马相关的人才,能够养马的地点呢,还大多被那些世家所掌控。 “京中六部九寺十二监,国朝四地十二道,各州各府各衙署。” 张瑞山叹了口气“谁又是干净的,谁还没些见不得光的事,你说老夫不告知宫中,可老夫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又何尝不是警示宫中,告知了,警示了,又能如何,难道我张瑞山还能凭空变出良驹数万匹,还是说我张瑞山可叫那些养马的豪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张瑞山站起身,主动为齐烨倒了杯茶“这朝廷呐,历来都是如此的,很多事,天地知,臣子知,宫中也知,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装作不知,为何,都说知了,捅破了纸,那就是大乱子,乱子,朝廷解决不了,可他们愿意当瞎子,当聋子,为了当瞎子,当笼子,他们宁愿解决了捅破纸的人。” 齐烨惨笑道“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不错,正是此意。” “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啊,他们不养马,有的是人养马,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一定会有其他世家接替他们吧。” “此言差矣。” 张瑞山坐回了凳子上“宰了那些贼人,叫良人顶替,用不了几年,这些良人也变贼人了,陛下开朝时,重用了多少心腹之人,多是军中将领,如今再看,这些当年誓死效忠陛下的将军们,又有多少成了新的世家,又有多少与当地豪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齐烨无言以对,打压一批,扶持一批。 被打压的,或许会彻底翻不了身。 可那些被扶持的,会越做越大,最终,又成为新的“世家”。 如此反复,一次又一次,总是如此。 “齐烨,听老夫和你说…” “不行!” 齐烨打断道“这事,我必须弄,至少也要弄了陈尚锦。” “是,老夫之意是叫你大胆的去干,出了事…” 齐烨感动的眼泪汪汪“您给我兜着?” “出了事,老夫自会将京兆府与你撇得干干净净。” 齐烨“…” 张瑞山哈哈一笑“玩笑话罢了,年轻人如何能不闯祸呢,世人皆以为天下有公道,公道在朝堂,之所以人们愿意相信,全靠你这种愣头青不信邪,也好,去吧,闯祸去吧,出了事,老夫尽力为你遮掩。” 齐烨站起身,躬身施了一礼“若事不可为,世伯无需为难。” “无甚大不了的,闯再大的祸,宫中也不会将你如何,去吧。” “多谢老大人。” 就这样,齐烨带着刘旺离开了张府。 待二人走后,张瑞山不复刚刚那般一副无所吊谓的模样,长叹了一声。 “本可做逍遥世子,为何沾惹这朝堂是非。” “老爷说的是。”管家走了进来,为张瑞山添了杯茶“老爷何须忧心,您也说了,无论齐烨闯了再大的祸事,宫中应是不会将他如何。” “当初虽是为这小子遮掩,可此事毕竟是因老夫而起,本以想着是先叫宫中知晓,却未成想齐烨会插手此事。” “那老爷您的意思是,帮着世子爷算计一番太仆寺?” “先观望观望再说不迟,既他恶习难改,总要长进一番才是,自己长了本事,才可独当一面。” “老爷就不怕您若不插手,世子爷他闹的太过火?” “齐烨过火?” 张瑞山冷笑道“太仆寺就不过火吗,要老夫说,这朝堂,这京中,这天下,就应多一些齐烨这种人,人人过火,人人疯魔,人人癫狂,那些蝇营狗苟之人才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说到这,张瑞山长叹一声“想当年,老夫也是个疯魔癫狂的俊美少年郎,奈何,奈何啊,岁月,终究是磨灭了老夫的凌云之志。” 管家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吭声,年轻那时候您长的就挺圆。 第201章 两日之约 齐烨真的算是交代后事了。 按照他的计划,明天直接去皇宫门口堵人,闹的人尽皆知。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闹大了,人们议论纷纷,然后阿卓将沈惊鸿放出来,玩的就是个惊险刺激以小博大,宫中震怒之余,骑虎难下必须叫抱刀司彻查! 至于张瑞山所说的什么前怕狼后怕虎之类的,齐烨可不怕,他认为就是这种“考虑大局”造成了某种程度的容忍,也是这种容忍才导致太仆寺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大康朝处理了一个衙署的贪官污吏导致整个国朝完蛋了,那么这个国朝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至少表明当权者全都是废物。 良药苦口,要是烂到了骨子里,为保全躯体,那么即便断手断脚也不要犹豫,这是齐烨的观点,也是他所深信的道理。 就如同癌细胞,当断则断,哪里蔓延切哪里。 出了京,回了皇庄,百姓已是下工了,三五成群的坐在工棚外拉着瓜儿。 都知道齐烨的秉性,没人站起身特意行礼问安,只是闭上了嘴行注目礼,那眼神和目送谁去沙场送死一样。 一路快走到小院时,齐烨见到院中升起了烟雾,不是房子被点了,应该是谁烧什么东西呢。 快步走过去推开院门,齐烨愣住了,一胖一瘦俩姑…不是,是一方一瘦俩姑娘,正是季府大小姐季渃嫣与贴身女婢波红袖。 俩人正在烤着一条野猪腿,季渃嫣的小脸熏的皴黑,见到齐烨还展颜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很显眼。 红袖站起身,施礼问安。 齐烨不明所以“你怎么来了?” “催你提亲一事。”季渃嫣用扇子扇了扇火,笑吟吟的说道“前些日子不是说了嘛,那百万贯银票是你提亲所用,都交予你了,不可不作数。” “我尼玛…” 不提这事齐烨还不来气,百万贯银票,没错,足金足赤,问题是这钱见不得光,还好宫中有个冤大头,要不然这钱都拿的烧手。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齐烨终究还是咽回去了,双方心知肚明的事,计较起来毫无意义。 见到季渃嫣在这,齐烨也不急于找老段和公输甲交代后事了,蹲在了旁边,看向红袖。 “是野猪啊?” 红袖撅着嘴“回世子爷的话,人家叫红袖,才不是野猪。” “我知道你叫什么,我问你烤的什么。” “哦,是野猪。” 齐烨无语至极,这丫头长的就不怎么聪明,果然面由心生。 嗅了嗅鼻子,齐烨说道“多腥气啊,也没个料酒什么的。” 刘旺好奇的问道“少爷,料酒是何物。” “就是一种酒,去腥用的,炒猪肉炖猪肉什么的可以用,现在好像还没有。” “明白了,那少爷您吃点吗。” “吃吧,晚上还没吃饭呢。” 旺看向红袖“去,寻些香料来,我家少爷怕腥。” 红袖不乐意了,瞪着眼睛“你怎地不去。” “这是我家少爷的地界,凭什么老子去,快点去,莫要敬酒不吃吃料酒。” 红袖骂道“你这丑汉才吃料酒!” 季渃嫣咯咯娇笑“红袖你长的也不俊俏。” 红袖又开始噘大嘴唇子了,和嘴上挂着俩俄罗斯大香肠似的。 齐烨捡起一根小树杈,扒拉着火堆“对了,提亲的事怕是不成了。” 渃嫣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你又有什么借口,说来听听。” “不是借口,是作死,明天我要做一件事。” “何事,与我说说。” “抓人,抓一个衙署的人。” 季渃嫣双眼放光“哪个衙署?” “太仆寺!”齐烨恶狠狠的说道“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寺,一个都不放过,尤其是即将担任寺卿的少卿陈尚锦!” “他怎地得罪你了?” “不是得罪我,是得罪我家旺仔。” 齐烨添了把柴火,目光幽幽“当年在边关时,旺仔在边军锐营抵御外敌,与同袍出关作战,陈尚锦担任督备,这狗日的贪功冒进害死了很多旺仔的同袍,也险些害死旺仔,这是私怨,还有公…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又怎知我不懂。” 季渃嫣用小刀割下来一块肉,闻了闻,味道不怎么好,又递给了齐烨。 齐烨无语至极,拿着小刀又烤了一会。 季渃嫣抱着双膝,不断地前后晃荡着“既然是私怨,就一定要对付他喽。” “不错。” “过去这么多年了,要以贪功冒进的罪名吗,这事不归京兆府统管吧。” “以别的罪名,太仆寺欺上瞒下、尸位素餐、中饱私囊。” 毕竟俩人也一起干过见不得光的事,齐烨也没隐瞒,将今日在西市马坊了解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这样呀。” 季渃嫣的脸上既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也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淡淡的说道“你的法子,不成的。” “我知道不成,我只是想叫宫中和朝廷骑虎难下,必须彻查此事,让陈尚锦这群王八蛋全部倒台。” “那我帮你吧。” “你帮我?” “不用你的法子,你的法子太蠢。” 季渃嫣又露出了笑容,扭头说道“过两日,我叫陈尚锦身败名裂,没了官身,你叫京兆府随意寻个由头捉了他,如何。” “啊?” 齐烨一脸你tm在逗你爹的表情“陈尚锦是当年在边关见识过战阵的少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少妇,你说两日拿下就拿下?” “哎呀,一个少卿罢了,你好歹也是幽王府世子,与他玉石俱焚,不丢人么。” “丢人?” 齐烨哭笑不得,别说丢人,就算是丢了命都未必能将这群王八蛋怎么样,结果到了对方口里,堂堂少卿就好像和个阿猫阿狗一样的瘪三似的,说拿下就拿下。 “那就说定了。” 季渃嫣又切下了一块烤肉,笑眯眯的滴到了齐烨的嘴边“我为你除掉陈尚锦,你去提亲,事成之后不可再寻借口,不可拖延,不可敷衍,如何。” “真的假的?” 齐烨倒不是怀疑季渃嫣的能力,可觉得眼前这姑娘聪明是聪明,问题是这种事已经不止是光靠聪明就能搞定了。 “不过两日罢了,两日你都等不了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刀尖插着的肉块掉在了地上,刀尖对准了齐烨的咽喉处。 季渃嫣仿佛没察觉一样,笑的依旧甜甜的“那么,就这么愉快的说定了。” 齐烨看了眼眼前的刀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那个,姐妹儿你先将刀拿开,那什么,你想怎么做?” “未想好。” “什么时候能想好?” “睡前在想,醒了之后就想好了。” 齐烨张大了嘴巴“梦里想啊?” 季渃嫣连连点头“厉害吧。” “牛b。” 齐烨竖起大拇指,满面揶揄之色。 旁边的刘旺张了张嘴,想提醒一件事,要是自家少爷暂时不准备动手的话,那之前和卓统领说明日在皇宫外不见不散这事… 想了想,刘旺觉得还是没必要提醒了,阿卓也不是傻子,总不可能一大早去皇宫一等就等一上午吧。 第202章 渴望疯癫 不错,阿卓当然不可能一大早去皇宫一等就等一上午。 他没等一上午,他等了一天。 直到夜里的时候,客串了一天皇宫门岗的阿卓,气呼呼的跑来了皇庄,一脚踹开小院的门儿就叫上了。 “昨日明明说了今日皇宫之外会合,不见不散,为何…” 话说到一半,阿卓更生气了,齐烨正在和刘旺玩“憋死牛儿”。 “你昨日言说今日在宫外图谋大事,为何爽约!” “你特么小点声。” 齐烨吓了一跳“什么叫宫外图谋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刺杀狗皇帝呢!” “为何爽约?” “再等两天。” 眼看着快输掉的齐烨一把扒拉乱小石子“时机还不成熟。” “何意?”阿卓快步走了过来“莫非是想到其他法子了?” “额…” 齐烨老脸一红,没好意思开口。 要是说实话吧,感觉挺傻的,让一个女人帮自己想法子,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事,和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似的。 “为何支支吾吾,说啊。” “就是吧,那什么,昨夜回来后,季渃嫣在这,她说她会想个法子。” “季府大小姐?”阿卓神情微变,随即笑了“若是她愿出手,再好不过。” “啊?”齐烨反倒是傻眼了“她那么厉害吗?” “不知。” “不知道你说个屁。” “我只知宫中遇了难事,偶有宣季府大小姐入宫之举,为天子出谋划策。” “真的假的?”齐烨满面不可置信“宫中御用民间顾问啊,季渃嫣那么厉害吗,朝堂上的事都能出上主意?” “自是如此,只是我并不知知晓详情,既然陛下如此信赖于她,必有过人之处。” 阿卓这家伙究竟还是不太善言辞了,表达能力也不怎么样。 最近这些年季渃嫣入宫比较少了,刚登基的时候,季渃嫣完全可以算的上是天子智囊团的重要成员之一,不过因为是女儿身,加之身份特殊,天子一般都是单独召见,不会和召见其他文武似的一叫叫了一大群。 阿卓遇到过几次,只是他对动脑子这种事不是很感兴趣,尤其是事关朝堂、官员、世家等事,他听都不愿意听,也听不懂。 本来齐烨还没什么信心,现在一看阿卓的模样,反倒是对季渃嫣有了几分期待。 “可季渃嫣一天天der呵的,看起来不是很可靠啊。” 这是实话,昨夜齐烨问季渃嫣,后者直接来个睡觉前想想,睡醒后就有办法了,换谁谁也觉得她靠谱。 事实上,季渃嫣还真没说实话,她不是睡前想,睡醒了有主意,而是吃了顿烤野猪,揉着肚子上了马车那一小段路,已经有主意了。 此时,太子少师府中,季渃嫣盘腿坐在闺房中,面前是一口口大箱子。 大箱子,贴着“标签”。 大箱子里面,是小箱子,小箱子上面,也贴着“标签”。 只是这些标签并不是文字,而是图案,乱七八糟的,只有季渃嫣自己能看懂。 箱子里面,则是一份份竹简或是黄纸,上面满是蝇头小字。 季元思也盘腿坐在旁边,打着哈欠。 季渃嫣翻看着一本黄纸册子,看了半晌后,合上册子“就决定是他了。” 一看老姐这表情,季元思就心知肚明了“姐,你又要坑谁。” “什么叫坑呀,是叫他名传千古流芳百世。” 季元思干笑一声,不好意思点破。 季渃嫣吐出了一个名字“陈守义。” “城南飞卫营陈将军的小儿子?” “不错,就是他,都要烦死他了。” 季元思点了点头,他也挺烦这小子的,隔三差五就上门来求亲,看似很专情,对外也说非季渃嫣不娶,实际上私底下玩的比齐烨都花花,各处青楼花船就没有他没去过的。 “陈守义如今担任兵部从七品的校尉,随着兵部将领是可以上朝的,叫他上朝弹劾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季元思点了点头“弹他掌管太仆寺欺上瞒下。”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你太笨了,和你解释你也不懂。”季渃嫣站起身“我去寻爹爹。” “找爹做什么?” “叫爹爹在朝堂上帮陈尚锦伸张正义。” 季元思傻眼了“姐你不是说要帮着姓齐的对付陈尚锦吗,怎么又找爹爹帮着陈…算了,不问了,我不懂。” 看得出来,季元思已经习惯了,对于自家大姐的脑回路,他一直无法理解。 季渃嫣提着裙子出了屋,找季伯昌去了,季元思则是写拜帖去了,写好了拜帖,约好了什么时候见陈守义,再听他姐吩咐。 此时的季伯昌正在正堂中吐槽,老头刚从宫里回来,去教皇太孙读书去了。 不用每天去,主要看季伯昌的时间,也看心率和血压。 去一次,心率就快,血压就高,得五六天才能缓回来。 今天老头回到太子少师府,和往常一样,槽点满满。 “皇太孙,换了新朝便是一国储君,小小年纪便如此跳脱,哪里有天家子孙的稳重模样。” 喝了口茶,老头见到亲闺女来了,马上换了一副笑颜。 “听管家说昨夜出了城,可是寻齐世子玩耍去了?” 季渃嫣好笑不已“其他府邸未出阁女子,出城,又是入夜,家里长辈得知了定会大发雷霆。” “哎呀,迂腐,迂腐迂腐,为父当年在你这个年纪时,你飞鸾姨娘都恨不得…” 说到这,季伯昌老脸一红,连忙岔开话题“齐世子如何说,何时再来府中提亲?” “快了。” 季渃嫣笑吟吟的“爹,女儿愈发觉着应嫁了他。” “就是如此。”季伯昌自得大笑“为父是何人,堂堂太子少师,不会错,不会错的。” “和你想的不同,女儿觉着,齐烨一定会人头落地的。” 季伯昌傻了“人头落地?” “嗯,女儿若不嫁他,他迟早人头落地。” “胡说八道!”季伯昌顿时黑了脸“这话可不能乱说,他若是出了闪失,不知该有多少人陪葬!” “您听女儿说完,女儿不嫁他,他迟早人头落地,可若是女儿嫁了他,他必然会大放异彩。” “这是何意?” “女儿陪他疯呀,他疯,是不计后果的疯,傻乎乎的,女儿疯,是有无数退路的疯,那么女儿嫁了他,既可以疯,又可以安然无恙,您说对吧。” “他…疯吗?” 季伯昌面带困惑“上次见了这孩子,虽说不算学富五车,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 “他不疯,会大闹工部。” “误信传言了不是。”季伯昌抚须一笑“为父寻了太子殿下倒是问过,太子说,当日率先行凶之人是那抱刀司卓统领,伤人最多,打的也是最重。” “那您说,若是齐烨不在,卓统领会大闹工部吗?” “这是何意?”季伯昌一头雾水“难不成是说,谁与齐烨走的近了,便会疯?” 季渃嫣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爹爹说的是,您可知晓朝堂君臣去城外那一日,原本只是小小京兆府文吏的段平,不也是疯了一般对君臣那般模样,还有府尹张瑞山,鲜少上朝,马牌一事为齐烨遮挡风雨,朝堂上可谓大杀四方,女儿也想疯,陪着他一起疯。” 季伯昌没吭声,也不知道后半句听没听到,只是流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听闺女这么一说,季伯昌也意识到了。 抱刀司查案,每年都查,可从来没听说过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怎么沾上齐烨后,那就和个市井无赖一样对官员大打出手了? 还有那段平,因摇身一变从文吏特许成了官员,如今也算是小有名声,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皇庄见了君臣时不说言语冲撞,至少对大臣没什么尊敬之意,隐隐还带着几分挖苦和讽刺,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同样如此,鲜少上朝,即便上朝也是一副唾面自干的模样,结果那一日接连将数位官员挑落于马下,和转了性子一样。 要问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和齐烨走的比较近。 “爹。” 季渃嫣一声唤,将季伯昌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爹,后日您上朝,帮女儿做一件事。” “做什么?” “女儿要帮齐烨除掉一个人,坏透了的人。” “哦?” 季伯昌双眼大放光芒“女儿是说,爹…也终于能与你疯一次了?” 能看出来,作为京中士林之首,堂堂太子少师季伯昌季老大人,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儿。 第200章 恶习 齐烨呆坐在凳子上,喃喃不语,胸口如同堵着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躯体,由内而外。 烧过后,留下片片灰烬,代表着绝望的灰烬。 是啊,告知宫中了,又能怎么样。 太仆寺掌管天下马政,为朝廷买马,差马、军马、战马,都经太仆寺的手。 如果将太仆寺官员抓了,抓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 抓一大群在任的官员,怎么可能低调行事,那么对外公开又是以什么名义? 将真相说出来后,又该如何? 全天下都知道真相了,太仆寺和养马的那些世家弄虚作假,坑骗朝廷的钱。 如果天下人都知道真相了,朝廷就必须连那些养马的世家也一起抓,可朝廷,真的敢抓吗? 不说这些世家是否会反制,就说抓了之后,谁为朝廷养马? 抓了太仆寺官员,不抓利益背后的那些世家,正如张瑞山所说,朝廷和宫中会沦为笑柄,会被鄙夷。 就算抓那些世家,又能怎么抓,那些世家已经积累了数代、数十代的财富,就算不养马,他们依旧能够活的好好的,随意推出来几个家族子弟顶罪,朝廷能如何? 将家族子弟推出来背锅后,人家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谁爱养马谁养马,反正我们是不养了。 任何行业都有圈子,养马也是如此,利益早就划分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抱团,都不养马了,难道叫自己养,从零开始? 就算从零开始,不说差马,光说军马,战马,如果军中用的马匹供应不上,哪怕只是几个月,一旦出了岔子,外敌叩关,谁来担这个责任? 所以说,抓太仆寺官员,就要抓那些世家,而且本身太仆寺的一些官员就出自那些养马的世家。 抓那些世家就会牵一发动全身,后果极为严重。 为朝廷供应马匹的草场、马场,大大小小百余处,这百余处看似多,实际上都是由屈指可数的几个世家控制的。 前朝刚开朝的时候,太仆寺也养马,最早算是朝廷养,投入大量的资源、人力,还有专门的衙门,同时开始收民间的马了,以供朝廷所需。 渐渐地,这些民间养马的,开始加大产量,太仆寺一算账,觉得让民间养马更划算一些。 慢慢的养马就渐渐被“垄断”了,太仆寺只买不养。 殊不知,也因此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太仆寺都没有养马相关的人才,能够养马的地点呢,还大多被那些世家所掌控。 “京中六部九寺十二监,国朝四地十二道,各州各府各衙署。” 张瑞山叹了口气“谁又是干净的,谁还没些见不得光的事,你说老夫不告知宫中,可老夫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又何尝不是警示宫中,告知了,警示了,又能如何,难道我张瑞山还能凭空变出良驹数万匹,还是说我张瑞山可叫那些养马的豪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张瑞山站起身,主动为齐烨倒了杯茶“这朝廷呐,历来都是如此的,很多事,天地知,臣子知,宫中也知,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装作不知,为何,都说知了,捅破了纸,那就是大乱子,乱子,朝廷解决不了,可他们愿意当瞎子,当聋子,为了当瞎子,当笼子,他们宁愿解决了捅破纸的人。” 齐烨惨笑道“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不错,正是此意。” “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啊,他们不养马,有的是人养马,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一定会有其他世家接替他们吧。” “此言差矣。” 张瑞山坐回了凳子上“宰了那些贼人,叫良人顶替,用不了几年,这些良人也变贼人了,陛下开朝时,重用了多少心腹之人,多是军中将领,如今再看,这些当年誓死效忠陛下的将军们,又有多少成了新的世家,又有多少与当地豪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齐烨无言以对,打压一批,扶持一批。 被打压的,或许会彻底翻不了身。 可那些被扶持的,会越做越大,最终,又成为新的“世家”。 如此反复,一次又一次,总是如此。 “齐烨,听老夫和你说…” “不行!” 齐烨打断道“这事,我必须弄,至少也要弄了陈尚锦。” “是,老夫之意是叫你大胆的去干,出了事…” 齐烨感动的眼泪汪汪“您给我兜着?” “出了事,老夫自会将京兆府与你撇得干干净净。” 齐烨“…” 张瑞山哈哈一笑“玩笑话罢了,年轻人如何能不闯祸呢,世人皆以为天下有公道,公道在朝堂,之所以人们愿意相信,全靠你这种愣头青不信邪,也好,去吧,闯祸去吧,出了事,老夫尽力为你遮掩。” 齐烨站起身,躬身施了一礼“若事不可为,世伯无需为难。” “无甚大不了的,闯再大的祸,宫中也不会将你如何,去吧。” “多谢老大人。” 就这样,齐烨带着刘旺离开了张府。 待二人走后,张瑞山不复刚刚那般一副无所吊谓的模样,长叹了一声。 “本可做逍遥世子,为何沾惹这朝堂是非。” “老爷说的是。”管家走了进来,为张瑞山添了杯茶“老爷何须忧心,您也说了,无论齐烨闯了再大的祸事,宫中应是不会将他如何。” “当初虽是为这小子遮掩,可此事毕竟是因老夫而起,本以想着是先叫宫中知晓,却未成想齐烨会插手此事。” “那老爷您的意思是,帮着世子爷算计一番太仆寺?” “先观望观望再说不迟,既他恶习难改,总要长进一番才是,自己长了本事,才可独当一面。” “老爷就不怕您若不插手,世子爷他闹的太过火?” “齐烨过火?” 张瑞山冷笑道“太仆寺就不过火吗,要老夫说,这朝堂,这京中,这天下,就应多一些齐烨这种人,人人过火,人人疯魔,人人癫狂,那些蝇营狗苟之人才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说到这,张瑞山长叹一声“想当年,老夫也是个疯魔癫狂的俊美少年郎,奈何,奈何啊,岁月,终究是磨灭了老夫的凌云之志。” 管家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吭声,年轻那时候您长的就挺圆。 第201章 两日之约 齐烨真的算是交代后事了。 按照他的计划,明天直接去皇宫门口堵人,闹的人尽皆知。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闹大了,人们议论纷纷,然后阿卓将沈惊鸿放出来,玩的就是个惊险刺激以小博大,宫中震怒之余,骑虎难下必须叫抱刀司彻查! 至于张瑞山所说的什么前怕狼后怕虎之类的,齐烨可不怕,他认为就是这种“考虑大局”造成了某种程度的容忍,也是这种容忍才导致太仆寺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大康朝处理了一个衙署的贪官污吏导致整个国朝完蛋了,那么这个国朝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至少表明当权者全都是废物。 良药苦口,要是烂到了骨子里,为保全躯体,那么即便断手断脚也不要犹豫,这是齐烨的观点,也是他所深信的道理。 就如同癌细胞,当断则断,哪里蔓延切哪里。 出了京,回了皇庄,百姓已是下工了,三五成群的坐在工棚外拉着瓜儿。 都知道齐烨的秉性,没人站起身特意行礼问安,只是闭上了嘴行注目礼,那眼神和目送谁去沙场送死一样。 一路快走到小院时,齐烨见到院中升起了烟雾,不是房子被点了,应该是谁烧什么东西呢。 快步走过去推开院门,齐烨愣住了,一胖一瘦俩姑…不是,是一方一瘦俩姑娘,正是季府大小姐季渃嫣与贴身女婢波红袖。 俩人正在烤着一条野猪腿,季渃嫣的小脸熏的皴黑,见到齐烨还展颜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很显眼。 红袖站起身,施礼问安。 齐烨不明所以“你怎么来了?” “催你提亲一事。”季渃嫣用扇子扇了扇火,笑吟吟的说道“前些日子不是说了嘛,那百万贯银票是你提亲所用,都交予你了,不可不作数。” “我尼玛…” 不提这事齐烨还不来气,百万贯银票,没错,足金足赤,问题是这钱见不得光,还好宫中有个冤大头,要不然这钱都拿的烧手。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齐烨终究还是咽回去了,双方心知肚明的事,计较起来毫无意义。 见到季渃嫣在这,齐烨也不急于找老段和公输甲交代后事了,蹲在了旁边,看向红袖。 “是野猪啊?” 红袖撅着嘴“回世子爷的话,人家叫红袖,才不是野猪。” “我知道你叫什么,我问你烤的什么。” “哦,是野猪。” 齐烨无语至极,这丫头长的就不怎么聪明,果然面由心生。 嗅了嗅鼻子,齐烨说道“多腥气啊,也没个料酒什么的。” 刘旺好奇的问道“少爷,料酒是何物。” “就是一种酒,去腥用的,炒猪肉炖猪肉什么的可以用,现在好像还没有。” “明白了,那少爷您吃点吗。” “吃吧,晚上还没吃饭呢。” 旺看向红袖“去,寻些香料来,我家少爷怕腥。” 红袖不乐意了,瞪着眼睛“你怎地不去。” “这是我家少爷的地界,凭什么老子去,快点去,莫要敬酒不吃吃料酒。” 红袖骂道“你这丑汉才吃料酒!” 季渃嫣咯咯娇笑“红袖你长的也不俊俏。” 红袖又开始噘大嘴唇子了,和嘴上挂着俩俄罗斯大香肠似的。 齐烨捡起一根小树杈,扒拉着火堆“对了,提亲的事怕是不成了。” 渃嫣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你又有什么借口,说来听听。” “不是借口,是作死,明天我要做一件事。” “何事,与我说说。” “抓人,抓一个衙署的人。” 季渃嫣双眼放光“哪个衙署?” “太仆寺!”齐烨恶狠狠的说道“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寺,一个都不放过,尤其是即将担任寺卿的少卿陈尚锦!” “他怎地得罪你了?” “不是得罪我,是得罪我家旺仔。” 齐烨添了把柴火,目光幽幽“当年在边关时,旺仔在边军锐营抵御外敌,与同袍出关作战,陈尚锦担任督备,这狗日的贪功冒进害死了很多旺仔的同袍,也险些害死旺仔,这是私怨,还有公…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又怎知我不懂。” 季渃嫣用小刀割下来一块肉,闻了闻,味道不怎么好,又递给了齐烨。 齐烨无语至极,拿着小刀又烤了一会。 季渃嫣抱着双膝,不断地前后晃荡着“既然是私怨,就一定要对付他喽。” “不错。” “过去这么多年了,要以贪功冒进的罪名吗,这事不归京兆府统管吧。” “以别的罪名,太仆寺欺上瞒下、尸位素餐、中饱私囊。” 毕竟俩人也一起干过见不得光的事,齐烨也没隐瞒,将今日在西市马坊了解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这样呀。” 季渃嫣的脸上既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也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淡淡的说道“你的法子,不成的。” “我知道不成,我只是想叫宫中和朝廷骑虎难下,必须彻查此事,让陈尚锦这群王八蛋全部倒台。” “那我帮你吧。” “你帮我?” “不用你的法子,你的法子太蠢。” 季渃嫣又露出了笑容,扭头说道“过两日,我叫陈尚锦身败名裂,没了官身,你叫京兆府随意寻个由头捉了他,如何。” “啊?” 齐烨一脸你tm在逗你爹的表情“陈尚锦是当年在边关见识过战阵的少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少妇,你说两日拿下就拿下?” “哎呀,一个少卿罢了,你好歹也是幽王府世子,与他玉石俱焚,不丢人么。” “丢人?” 齐烨哭笑不得,别说丢人,就算是丢了命都未必能将这群王八蛋怎么样,结果到了对方口里,堂堂少卿就好像和个阿猫阿狗一样的瘪三似的,说拿下就拿下。 “那就说定了。” 季渃嫣又切下了一块烤肉,笑眯眯的滴到了齐烨的嘴边“我为你除掉陈尚锦,你去提亲,事成之后不可再寻借口,不可拖延,不可敷衍,如何。” “真的假的?” 齐烨倒不是怀疑季渃嫣的能力,可觉得眼前这姑娘聪明是聪明,问题是这种事已经不止是光靠聪明就能搞定了。 “不过两日罢了,两日你都等不了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刀尖插着的肉块掉在了地上,刀尖对准了齐烨的咽喉处。 季渃嫣仿佛没察觉一样,笑的依旧甜甜的“那么,就这么愉快的说定了。” 齐烨看了眼眼前的刀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那个,姐妹儿你先将刀拿开,那什么,你想怎么做?” “未想好。” “什么时候能想好?” “睡前在想,醒了之后就想好了。” 齐烨张大了嘴巴“梦里想啊?” 季渃嫣连连点头“厉害吧。” “牛b。” 齐烨竖起大拇指,满面揶揄之色。 旁边的刘旺张了张嘴,想提醒一件事,要是自家少爷暂时不准备动手的话,那之前和卓统领说明日在皇宫外不见不散这事… 想了想,刘旺觉得还是没必要提醒了,阿卓也不是傻子,总不可能一大早去皇宫一等就等一上午吧。 第202章 渴望疯癫 不错,阿卓当然不可能一大早去皇宫一等就等一上午。 他没等一上午,他等了一天。 直到夜里的时候,客串了一天皇宫门岗的阿卓,气呼呼的跑来了皇庄,一脚踹开小院的门儿就叫上了。 “昨日明明说了今日皇宫之外会合,不见不散,为何…” 话说到一半,阿卓更生气了,齐烨正在和刘旺玩“憋死牛儿”。 “你昨日言说今日在宫外图谋大事,为何爽约!” “你特么小点声。” 齐烨吓了一跳“什么叫宫外图谋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刺杀狗皇帝呢!” “为何爽约?” “再等两天。” 眼看着快输掉的齐烨一把扒拉乱小石子“时机还不成熟。” “何意?”阿卓快步走了过来“莫非是想到其他法子了?” “额…” 齐烨老脸一红,没好意思开口。 要是说实话吧,感觉挺傻的,让一个女人帮自己想法子,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事,和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似的。 “为何支支吾吾,说啊。” “就是吧,那什么,昨夜回来后,季渃嫣在这,她说她会想个法子。” “季府大小姐?”阿卓神情微变,随即笑了“若是她愿出手,再好不过。” “啊?”齐烨反倒是傻眼了“她那么厉害吗?” “不知。” “不知道你说个屁。” “我只知宫中遇了难事,偶有宣季府大小姐入宫之举,为天子出谋划策。” “真的假的?”齐烨满面不可置信“宫中御用民间顾问啊,季渃嫣那么厉害吗,朝堂上的事都能出上主意?” “自是如此,只是我并不知知晓详情,既然陛下如此信赖于她,必有过人之处。” 阿卓这家伙究竟还是不太善言辞了,表达能力也不怎么样。 最近这些年季渃嫣入宫比较少了,刚登基的时候,季渃嫣完全可以算的上是天子智囊团的重要成员之一,不过因为是女儿身,加之身份特殊,天子一般都是单独召见,不会和召见其他文武似的一叫叫了一大群。 阿卓遇到过几次,只是他对动脑子这种事不是很感兴趣,尤其是事关朝堂、官员、世家等事,他听都不愿意听,也听不懂。 本来齐烨还没什么信心,现在一看阿卓的模样,反倒是对季渃嫣有了几分期待。 “可季渃嫣一天天der呵的,看起来不是很可靠啊。” 这是实话,昨夜齐烨问季渃嫣,后者直接来个睡觉前想想,睡醒后就有办法了,换谁谁也觉得她靠谱。 事实上,季渃嫣还真没说实话,她不是睡前想,睡醒了有主意,而是吃了顿烤野猪,揉着肚子上了马车那一小段路,已经有主意了。 此时,太子少师府中,季渃嫣盘腿坐在闺房中,面前是一口口大箱子。 大箱子,贴着“标签”。 大箱子里面,是小箱子,小箱子上面,也贴着“标签”。 只是这些标签并不是文字,而是图案,乱七八糟的,只有季渃嫣自己能看懂。 箱子里面,则是一份份竹简或是黄纸,上面满是蝇头小字。 季元思也盘腿坐在旁边,打着哈欠。 季渃嫣翻看着一本黄纸册子,看了半晌后,合上册子“就决定是他了。” 一看老姐这表情,季元思就心知肚明了“姐,你又要坑谁。” “什么叫坑呀,是叫他名传千古流芳百世。” 季元思干笑一声,不好意思点破。 季渃嫣吐出了一个名字“陈守义。” “城南飞卫营陈将军的小儿子?” “不错,就是他,都要烦死他了。” 季元思点了点头,他也挺烦这小子的,隔三差五就上门来求亲,看似很专情,对外也说非季渃嫣不娶,实际上私底下玩的比齐烨都花花,各处青楼花船就没有他没去过的。 “陈守义如今担任兵部从七品的校尉,随着兵部将领是可以上朝的,叫他上朝弹劾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季元思点了点头“弹他掌管太仆寺欺上瞒下。”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你太笨了,和你解释你也不懂。”季渃嫣站起身“我去寻爹爹。” “找爹做什么?” “叫爹爹在朝堂上帮陈尚锦伸张正义。” 季元思傻眼了“姐你不是说要帮着姓齐的对付陈尚锦吗,怎么又找爹爹帮着陈…算了,不问了,我不懂。” 看得出来,季元思已经习惯了,对于自家大姐的脑回路,他一直无法理解。 季渃嫣提着裙子出了屋,找季伯昌去了,季元思则是写拜帖去了,写好了拜帖,约好了什么时候见陈守义,再听他姐吩咐。 此时的季伯昌正在正堂中吐槽,老头刚从宫里回来,去教皇太孙读书去了。 不用每天去,主要看季伯昌的时间,也看心率和血压。 去一次,心率就快,血压就高,得五六天才能缓回来。 今天老头回到太子少师府,和往常一样,槽点满满。 “皇太孙,换了新朝便是一国储君,小小年纪便如此跳脱,哪里有天家子孙的稳重模样。” 喝了口茶,老头见到亲闺女来了,马上换了一副笑颜。 “听管家说昨夜出了城,可是寻齐世子玩耍去了?” 季渃嫣好笑不已“其他府邸未出阁女子,出城,又是入夜,家里长辈得知了定会大发雷霆。” “哎呀,迂腐,迂腐迂腐,为父当年在你这个年纪时,你飞鸾姨娘都恨不得…” 说到这,季伯昌老脸一红,连忙岔开话题“齐世子如何说,何时再来府中提亲?” “快了。” 季渃嫣笑吟吟的“爹,女儿愈发觉着应嫁了他。” “就是如此。”季伯昌自得大笑“为父是何人,堂堂太子少师,不会错,不会错的。” “和你想的不同,女儿觉着,齐烨一定会人头落地的。” 季伯昌傻了“人头落地?” “嗯,女儿若不嫁他,他迟早人头落地。” “胡说八道!”季伯昌顿时黑了脸“这话可不能乱说,他若是出了闪失,不知该有多少人陪葬!” “您听女儿说完,女儿不嫁他,他迟早人头落地,可若是女儿嫁了他,他必然会大放异彩。” “这是何意?” “女儿陪他疯呀,他疯,是不计后果的疯,傻乎乎的,女儿疯,是有无数退路的疯,那么女儿嫁了他,既可以疯,又可以安然无恙,您说对吧。” “他…疯吗?” 季伯昌面带困惑“上次见了这孩子,虽说不算学富五车,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 “他不疯,会大闹工部。” “误信传言了不是。”季伯昌抚须一笑“为父寻了太子殿下倒是问过,太子说,当日率先行凶之人是那抱刀司卓统领,伤人最多,打的也是最重。” “那您说,若是齐烨不在,卓统领会大闹工部吗?” “这是何意?”季伯昌一头雾水“难不成是说,谁与齐烨走的近了,便会疯?” 季渃嫣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爹爹说的是,您可知晓朝堂君臣去城外那一日,原本只是小小京兆府文吏的段平,不也是疯了一般对君臣那般模样,还有府尹张瑞山,鲜少上朝,马牌一事为齐烨遮挡风雨,朝堂上可谓大杀四方,女儿也想疯,陪着他一起疯。” 季伯昌没吭声,也不知道后半句听没听到,只是流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听闺女这么一说,季伯昌也意识到了。 抱刀司查案,每年都查,可从来没听说过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怎么沾上齐烨后,那就和个市井无赖一样对官员大打出手了? 还有那段平,因摇身一变从文吏特许成了官员,如今也算是小有名声,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皇庄见了君臣时不说言语冲撞,至少对大臣没什么尊敬之意,隐隐还带着几分挖苦和讽刺,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同样如此,鲜少上朝,即便上朝也是一副唾面自干的模样,结果那一日接连将数位官员挑落于马下,和转了性子一样。 要问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和齐烨走的比较近。 “爹。” 季渃嫣一声唤,将季伯昌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爹,后日您上朝,帮女儿做一件事。” “做什么?” “女儿要帮齐烨除掉一个人,坏透了的人。” “哦?” 季伯昌双眼大放光芒“女儿是说,爹…也终于能与你疯一次了?” 能看出来,作为京中士林之首,堂堂太子少师季伯昌季老大人,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儿。 第203章 少师上朝 前朝时,文臣武将泾渭分明。 文臣就是文臣,没有哪个文臣干着干着突然上阵打仗去了。 武将就是武将,也没有哪个武将干着干着就转“文职”坐衙署处理政务去了。 除此之外,文臣武将对立的情况极为严重,以文抑武之风气导致士林、民间也都瞧不起武人。 到了本朝,尤其是康老六刚登基的时候,外敌叩关,大量的文臣开始负责军中的后勤工作,如果前线的武将战死,一些品级足够高的文臣就会担任一些军中职务,首当其冲的就是军器监的官员们。 如今的太仆寺少卿陈尚锦,当年正是军器监的少监,因去了前线关外督战,并且指挥得当阵斩了一名敌军万夫长,从三道之一的一道军器监少监升为了监正,之后一路高升,先是成了三道军器监监正,最后调入太仆寺担任少卿。 这些,都是因他当年身为文官却指挥一营兵马立下军功的缘故,也正是因为这份军功,寺卿欧玉书上书请辞后,陈尚锦成为了毫无争议的接班人。 西关诸国联军之中的“诸国”,其实就是好多关外的部落结盟,统兵之人叫法也不尽相同,所谓万夫长其实和大康这边的一营主将差不多,字面意思,统管一万人左右。 那时关外诸国联军的万夫长可不是阿猫阿狗,能够将其阵斩,如果是武将的话获封勋贵起步。 天子康止戈出身马上将军,最是欣赏勇武之人,曾多次提及陈尚锦的“功劳”,文武双全这四个字,从那时就成为了陈尚锦的专属标签。 也正是靠着这个标签,相比之下出身寻常的陈尚锦成为了朝堂新星,慢慢积累人脉,被多方拉拢,最终娶了个出身极好的名门之女,什么都有了,身份、地位、财富、名誉,以及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儿子。 陈尚锦喜欢被人注视,被人关注,就如同现在。 大殿之外,不少相熟的文官拱手相贺。 原太仆寺寺卿上书请辞的事已经批下来了,吏部、三省、宫中,都同意了,不出意外,今日在大殿之上,吏部会正式任命陈尚锦为太仆寺寺卿。 事实上这几日陈尚锦在朝堂上也可谓是出尽风头,马牌一事据理力争,生生从户部手里夺过了监督之权,就是说以后一旦马牌之事推行各道,太仆寺将会进行造册、统管。 随着大殿外走出力士,准备片刻后鸣鞭九响宣布上朝,其他各衙的官员都站了回去,只剩下一众太仆寺官员围在旁边。 “诸位同僚,其他衙署的各位大人恭贺陈某要升任寺卿,不过是玩笑罢了,本官对这寺卿之位并不太过看重。” 如今已经算是衙署一把手的陈尚锦,目光扫过一群同僚,沉声道“本官看重的是江山社稷,马牌一事正是事关江山社稷,莫说寺卿,便是少卿这官职本官都可不要,只为将马牌统辖之权据理力争归于我太仆寺,方可名正言顺推行如此良政,到了大殿,还需诸位助本官一臂之力。” 一群太仆寺官员连连称是表态。 要说这陈尚锦吧,其实也算是文臣中的异类。 大多数文臣都不是很瞧得上武将,认为这群家伙只知道打打杀杀,还不讲理。 而陈尚锦呢,无论是行走坐卧还是衣着打扮,更偏向武将一些,就说这一嘴大胡子,都快连护心毛上了,不像其他文臣那般打理的极为细心,就差给每根胡子都取个名了。 除此之外陈尚锦也鲜少乘轿,多是骑马出入衙署,初入官场时还是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去了一趟关外,回京受到嘉奖后,听闻还整日练起了拳脚功夫,有时上朝奏对,还总是口误自称“末将”或是“本将”,原本惹得不少文臣讥笑不已,久而久之大家才反应过来,文臣讥笑,可天子却开怀大笑。 其实也有一些武将变成文臣了,但是若问跨界转型最成功的,那一定是陈尚锦。 眼看着力士开始扬鞭了,台阶上跑下来个小太监,众人连忙望了过去,这才看到上朝次数比京兆府府尹的太子少师季伯昌出现了。 老季就是有牌面,生生让上朝的时间延误了片刻,内侍监的太监亲自下来搀扶不说,穿的还不是官袍,而是儒袍。 三省六部九寺,但凡路过的官员,甭管几品,齐齐拱手施礼,包括武将。 要说官职,季伯昌肯定不是最大的,但就单凭他的名字,他一定是最长…不是,他一定是京中士林最博学多才的,人们敬重的也是他的学识,还有当年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以命相谏喷了包括前朝天子在内的大半个朝堂。 老季虽说上岁数了,却一点也不显老态,要不然也不可能快四十才凿出个闺女,身体棒棒哒,都不需要小太监搀扶。 文武百官纷纷猜测许久不露面的太子少师,为何今日上朝。 待老季进入了大殿中,力士才扬了鞭,鞭鸣就声,文武百官开始入殿。 不少臣子以眼神进行简单的交流一下,试图找出季伯昌突然来上朝的原因。 这就是老季的影响力,一举一动总是让人猜测纷纷。 要知道距离季伯昌上一次上朝,还是上一次。 上一次,老季弹劾兵部原兵部右侍郎冒功之事,天子二话没说,直接让人拿下,群臣二话不说,直接看人将原兵部右侍郎拿下。 当老季说兵部右侍郎有问题时,没有人怀疑老季撒谎,没有人怀疑老季搞针对,大家要怀疑的,只是被老季点出名字的人,做了恶事后是怎么被老季知道的。 后来经过抱刀司彻查,原兵部右侍郎那已经不是冒功的事了,真要是按照刑律一条一条计算的话,这家伙都都可以直接上五指山下面撅着去了,齐天大圣都能比他先出狱。 所以说,老季代表的就是正义,道德制高点上的无冕之王,谁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谁就是邪恶的,卑鄙的! 开朝了,三省官员没有先出班,而是看了眼老季。 老季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样。 今日上朝,随着太子少师季伯昌季老大人的出现,气氛,变的有些微妙。 事实上不止臣子纳闷,龙椅上的天子也是如此。 老六听闻老季来了,第一反应就是哆嗦一下! 毕竟老季这辈子最出名的战绩就是给前朝天子和臣子骂了,差点一战成冥。 从得知季伯昌来了,到老季入殿,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老六将登基后所有犯过的错都想了一遍,深怕一会被老季喷。 结果想来想去,老六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被季伯昌喷的地方,除了不发手下小弟工资这些事,而且都是情有可原。 第204章 文武双全 老季不言不语,他未必是朝堂上最老的登,但他一定是最靓的崽儿。 见到突然来上朝的老季不开口,三省官员这才出班。 出班的时候,这群官员每说两句,还得偷摸看了眼老季,深怕这个一上朝就要干人的太子少师奔着自己衙署乃至是奔着自己来的。 三省官员今天出来的比较少,然后是六部,六部差不多也是这个情况,说两句,看一眼老季,就连除了还没回京的工部尚书之外的其他五部尚书,心里也犯嘀咕,深怕被老季盯上。 尚书之流,基本上已经算是混到了权利金字塔的顶端了,都是爱惜羽毛之辈,他们不怕老季,可他们总怕自己衙署出点什么事,很多时候,他们能约束自己,却约束不了下面的人,越是下面的人,越是灯下黑。 眼看着日常奏事都快完事了,季伯昌还是不吭声。 直到天子都快忍不住开口的时候,老季终于张嘴了。 “陛下,老臣有一事请奏。” “季师直言便是。” 天子很客气,应该的,老季应该算是当年唯一没动过手的“从龙之臣”。 别的从龙之臣,都是跟着一起造反的,要么出谋划策,要么出钱出力,要么上阵杀敌,唯独老季,光出一张嘴,别人动手,他动嘴。 造反三因素,钱、拳头,以及正义性! 钱,世家负责。 拳头,猛将和谋士负责。 正义性,则是季伯昌全权负责。 一纸檄文轰动天下,喷的朝廷体无完肤,贬的前朝天子一文不值,有理有据,听之热血上头,闻之青筋直蹦,头顶发红,额头发硬,脖子发粗,浑身哆嗦。 造反总要有由头,不可能谁造反就是闲着也是闲着,需要有正义性,作为道德制高点上的男人,季伯昌坚定不移的站在康老六的阵营,其意义不亚于千军万马。 还有这称呼,也就是“季师”,这个师是敬佩学问,而非老师的那个“师”。 因此,对待老季,天子总是一副礼遇有加的模样。 “禀陛下。” 季伯昌出班了,一派大家风范,朗声开口。 “习四书,通五经,贯六艺,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今,国子监重以文,授以经,勤以礼乐,惰习九数,少射、却御,老臣以为不妥。”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国子监作为官方唯一制定大学堂,教的都是四书五经,算学也会带点,但是没教过射箭和骑马。 没教也是正常,科考根本不考这玩意,实际上九数和乐也不考,之所以教,是因九数用来做官,处理政务用的,要不有些特殊的奏折都看不明白,至于乐,属于加分项,主要是加buff的。 但是射箭和骑马对国子监的监生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用不到。 不过话分谁说,大家都知道这玩意没用,对科考和当官没用,可君子六艺是“周礼”上记载的,孔子作为儒学的创始人,将君子六艺这种教育理念上升到了关于“人格”的体现上,并且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只有掌握这六种技艺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君子。 “老臣以为,应择选德才兼备之人,入国子监,授射、御二艺,此二艺需精进,传授初窥门径便可,若是在诸臣中择才,又无需耽误衙署政务。” 老季道明了今日上朝的来意,一番话说完,不知多少文臣武将的双眼亮了起来。 要知道能在国子监教书的先生们,各个都是大儒名士,虽然在朝廷登记造册上记录的品级很低,却清贵无比,比之言官还要不知清贵了多少倍。 本朝现在这一代不说,就说下一代,下下代,要有多少朝臣出自国子监,而这些被国子监教授的臣子们,见了这些国子监先生都得称一声“师”。 古代就是如此,天、地、君、亲、师,师,仅次于爹娘。 爹娘,你可以顶嘴,叛逆期嘛,谁都有,好治,七匹狼蘸碘伏,边打边消毒,专治各种叛逆期。 可要是和教授学问的“先生”顶嘴,那就不是七匹狼了,用ak47扫射都不为过,可以不喜欢先生,可以心里骂,但是,必须尊敬,无比的尊敬。 打个比方,未来小二康骁登基了,坐上龙椅第一件事,下令将所有言官砍了,他可以解释,说他刚登基,见见红给大家乐呵乐呵,可要是他大庭广众下骂了一句季伯昌,那这新君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一辈子都洗不干净那种。 也正是因为“师”的份量如此之重,国子监的先生们品级才低,除了教书外,不授予其他官职。 那么试想一下,如果朝廷中哪个在位的大臣“兼职”成了国子监的先生,几年后,十几年后,朝堂上不知多少臣子会称他一声“先生”,先生有难,这些臣子于情于理都得站出来帮忙。 最妙的是,还不用辞去原本的官职,无需丢掉手中的权利,这可比升官发财都实惠。 “季师所言极有道理。” 天子颔首表示赞同。 他是真心赞同的,君子六艺什么的,他不是太认同,通六艺就算君子了,扯淡,自己还通六…文德还通六艺呢,不也是个死太监,也没见到谁说他是君子。 老六赞同是因为他觉得好男儿顶天立地就应该文武双全,不说上阵杀敌,至少有个强健的体魄,现在的读书人一个个和病秧子似的,舞文弄墨是强项,动动胳膊伸伸腿,累的半死,不像话。 “老臣附议。” 户部尚书赟乘泰站了出来,表态了。 老赟也是真心赞同,学射箭什么的,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让读书人都会骑马,骑马的人越多,办马牌的人也就越多,办马牌的人越多,扣分的人就越多,扣分的人越多,户部的钱就越多,爽歪歪。 一时之间,朝堂上有分量的臣子们都站出来“附议”了,没什么可反对的,君子六艺,孔子都提倡,谁能反对,谁敢反对,别说反对,哪怕说不支持,至少都算得上是离经叛道。 天子大手一挥,群臣退回班中。 “依季师所见,诸臣可有胜任之人?” “老臣久不上朝,自不敢乱荐。”季伯昌微微一笑“陛下允文允武,知人善用,定会择文武双全之才。” 一声“文武双全”,朝堂之中一人心脏狂跳,正是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这就是季渃嫣的手段,明刀明枪,是为小道,风险太大,真正的计谋,、是随手一指地上,自有人屁颠屁颠的就跑来挖坑,然后自己跳下去,最终还得用土给自己埋的严严实实,谁拉都不好使,谁拉他,他和谁急眼,和要害他似的。 除此之外,季渃嫣是靶向治疗,什么玩意尸位素餐、上下其手、弄虚作假,不搞这个,既然自己的“未过门”的夫婿要给刘旺出气,因为当年军中的事,那就要有针对性,他陈尚锦是从哪起来的,那就让他从哪趴下,对症下药! 第205章 虚伪之徒 要说文武双全,朝堂上有,而且不少。 龙椅上的康老六就属于是文武双全,当年跟着他造反的一些武将,也有不少儒将。 再者说了,要是武将不认字的话,兵法都看不懂,当什么武将。 不是说武将不读书就干不成武将,而是读了书的武将才有更大的提升空间,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武将,有,不是没有,只是很少。 从武将里挑识文断字的,好挑。 从文臣里挑会干架的,不好挑。 武将骑马射箭都是家常便饭,文臣可不是,好多文臣别说骑马,马不骑他就不错了,至于射箭就更扯了,拉个弓都容易横纹肌溶解。 事是这么个事,但是文臣绝不允许武将担任国子监先生的,哪怕只是个兼职。 国子监,也不会同意五大三粗的武将们去“玷污”国子监这片“圣土”。 事情,不知不觉间开始变味了。 一群武将跳出来了,各个毛遂自荐。 统管京卫之一的下柱国孙功蹦出来了“陛下,末将便是文武双全,最懂君子六艺啦。” 天子哭笑不得,孙功是从龙功臣之一,能打是能打,也读书,只是读的有限,奏折什么的都是让下面的文吏代写的。 礼部员外郎走了出来,没好气的问道“孙将军知晓何为君子六艺?” “知道,咋不知道。” 孙功哈哈一笑“礼、乐、射、御、书、数,见了敌人先施礼,然后奏乐擂鼓准备开战,之后用弓箭射他,射不死就驾着马车创他,创死之后写上怎么死的,最后数尸体。” 礼部员外郎“…” 天子无声的叹了口气,挥了一下手,意思是滚犊子。 孙功乐呵呵的退回去了,然后跟着下柱国将军来上朝的翊麾校尉陈守义跳出来了。 “陛下,容末将毛遂自尽一番。” 礼部员郎中纠正道“荐!” “剑也会啊,这位大人怕是不知道,末将最善长剑,剑术颇有造纸。” 礼部员外郎吼道“诣,念诣!” 陈守义连连点头“诶呦,原来这位大人也是懂行之人,不错,就是意,刀练体,剑练意,刀是劈砍杀敌,剑则灵活多变,末将瓜瓜坠地时就开始练这剑意。” 礼部员外郎红着眼眼睛“呱,呱呱坠地,通估!” “没错,末将瓜瓜坠地时就开始捅咕长剑了。” 礼部员员外郎彻底放弃了,掩面回到班中,再多说一个字都容易脑血栓直接原地栓死在大殿中。 翊麾校尉嘿嘿一笑,回头冲着一群兵部将领们挤眉弄眼,随即又走出几个将领。 天子叫道“都给朕滚回去!” “哗啦一声”,一群嬉皮笑脸的武将们瞬间退了回去。 都看出来了,这群家伙就是搅局的。 不说别人,就说第一次来上朝的陈守义,他品级低,可他爹却是城南飞卫营主将,战阵猛将,允文允武,陈守义从小也是熟读四书五经,岂会连字都不认识,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四书五经比很多文臣读的都溜,出来就是为了裹乱的。 兵部将领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知道文臣绝对不会同意纯粹的武人去国子监教书,国子监也不可能同意,这事最后肯定还要落在文臣头上,所以说,他们就是出来膈应人的,主要是膈应文臣。 再者说了,就算是要他们去,他们也不干,一个武人跑去国子监教书,传出去都让人笑话,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其实天子挺喜欢看到这种场面的,看到武将们恶心文臣,武将在朝堂上本来就是少数群体,总是被文臣打压,偶尔让武将们恶心恶心文臣也挺好的,不过这事是季伯昌提出来的,天子必须认真对待。 老六的目光扫向文臣群体,淡淡的开了口。 “兵部诸将公务繁忙,怕是无暇入国子监教授技艺,各衙可有人选,荐之。” 一时之间,人们互相望去,不少人看向了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陈尚锦低垂着头,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可内心里却是火热一片,激动的小舌头都直抖。 武将中会读书写字的,不少。 其实文臣中会骑马射箭的,也不少。 就说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当年在老六造反期间也担任过粮草押运的重职,也是上过战阵的。 还有户部尚书赟乘泰,夺京的时候带着一群靴子里插着短刀穿着儒袍自称文人的谋士们,挨家挨户的拜访城中名士大儒,说服他们站在康止戈的阵营之中,效果卓越,京中所有名士大儒在他们的说服下全部支持老六。 就是之后有人发现士林之中少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名士大儒,下落不明,乱坟岗倒是多出来几十个没人敢认领的尸体。 还有刑部尚书,最早也是谋士,读书都读傻了,天子登基后还想效仿孔子收点膀大腰圆的门徒游学天下,最后被康老六强行留在京中担任刑部尚书。 三省之中也有不少当年的从龙之臣,都是上过战阵的,不过大多数文武双全的文臣,要么职位很高,公务繁忙,要么身份特殊,真要是去国子监教书导致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话,怕被猜忌。 一时之间,没任何文臣出来毛遂自“尽”。 能出来的,不想出来。 想出来,没那能耐出来。 眼看着朝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名鸿胪寺的主事站了出来。 “微臣有一人选,太仆寺少卿陈尚锦陈大人可谓文武全才,泰安元年间担边军锐营督备,屡立战功,不如择陈大人入国子监教授射、御二艺。” 一语落毕,都看向了陈尚锦,不少文臣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朝臣与朝臣有交情,衙署和衙署之间也是如此。 就比如鸿胪寺与太仆寺,两个衙署之间有“业务往来”,太仆寺掌管马政,也买马,包括番商所贩的大量关外马匹,鸿胪寺呢,又正好掌管涉外的政务。 也比如工部和京兆府,两个衙署虽然没有业务往来,相互之间却是惺惺相惜,毕竟都是朝堂上出了名的背锅侠,京兆府在,喷京兆府,京兆府不在,喷工部。 “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龙椅上的天子微微颔首“不错,以文臣之身或战阵军功,朝廷栋梁之材。” 能看出来,天子真的很欣赏这种人,文武双全,加分,敢上战阵,加分,要是能在战阵上立了军功,那就是大大加分。 “微臣惶恐。” 陈尚锦快步走了出来,低头施礼垂首“保家卫国,乃我辈本分,寸功了了,又是多年旧事,微臣,怕难堪大任。” 天子哈哈大笑“陈卿家无需自谦,季师以为如何?” 季伯昌走了出来,刚要开口,一声极为突兀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中。 “末将有异议。” 一声吼,音量很高,十分失礼,来自兵部诸将之中。 “满朝文武何人都可,唯独这陈尚锦,万万不可!” 第206章 不白之冤 开口之人,正是兵部翊麾校尉陈守义。 武将和文臣不同,兵部将领少,上朝品级要求不是那么严格,从七品也可以跟着上殿,文臣不同,文臣低品级的官员只能在外面待殿。 陈守义这一开口出了班,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陈尚锦眉头猛皱,转瞬之间已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是否得罪过陈府。 只见这陈守义如同被塞了跳…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出来后就炸了毛。 “万万不可,陛下,万万不可,谁都可担任国子监的先生,唯独太仆寺陈尚锦不可!” 文武群臣面色各异。 武将这边面面相觑,多是看向孙功,面带询问之色。 孙功算是陈守义的干爹,带这小子上朝也是为了让他刷存在感,露露脸什么的。 再看孙功,一头雾水的模样。 他和太仆寺没牵扯,陈府和太仆寺少卿陈尚锦也没打过交道,陈守义突然蹦出来也并非他的授意。 再看文臣那头,面带困惑,有之,眉头猛皱,也有,怒目而视的,则是太仆寺一众官员。 先不说陈守义跳出来阻拦这件事,就说这家伙直呼陈尚锦的名字就有失臣仪了。 “翊麾校尉陈守义。” 天子叫了一声陈守义的名字“为何不可。” “这…这这这…” 陈守义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天子倒是没有面露不喜之色。 要说这陈守义在京中纨绔圈子里也算是颇有名号,飞鹰走马没必要提,主要是这小子有“志向”。 要知道开朝之后,许多武将都会让家族子弟读书习字,从而科考,若是榜上有名就会去当文臣,倒不是说做了违背祖宗的决定,而是大环境本就如此。 京中武将没什么权利,除非是战时,战时呢,又有几率去前线厮杀,即便立了功,也未必能获封勋爵,从开朝过了元年到现在,被夺走爵位的倒是有不少,被封爵的只有一个,还是前一阵子“协助”齐烨鼓捣出马蹄铁的公输甲。 陈守义出自将门,没有去科考,而是自幼出入军营,直接走正规渠道从伍长干起。 老爹本就是兵部实权将领,加之陈守义会读书会写字,属于是军营基层中少见的知识分子,升迁的自然就快。 之后就是在军营中“挂”资历的,不用天天去,熬“军龄”,最后他爹来宫中给他求了个宫中禁卫的职务,又熬了几年镀金后,成了兵部的校尉。 别看挂着职,今年夏季以前这家伙一直和个纨绔子弟似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京中晃荡,也是成了校尉后才“好好上班”每日点卯。 读书,有条件科考,不当文臣,而是当军伍,这种行为在文臣眼里算是自甘堕落,可在武人眼里呢,则是有志向。 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志向,那就是娶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 别说外人了,就连陈守义自己都清楚,就自己这个逼样的,太子少师府大小姐但凡瞅他一眼都算祖坟喷火了。 之所以隔三差五就去提亲和打卡上班似的,纯粹就是碰运气,以小于等于零的几率去碰运气。 古人都早嫁,很多姑娘十二三岁就过门了,季渃嫣这种快奔三的情况都已经不是大龄未婚了,而是快当奶奶的人了。 所以陈守义就寻思,季渃嫣那么眼高于顶,估计天下间能入她眼的人基本上没有,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嘛,等过几年万一想尝尝鲜嫁个阿猫阿狗的话,他肯定比别人机会大一些,为什么,因为他没事就去太子少师府外面丢人现眼啊,甭管丢不丢人,存在感是不是刷出来了,重在参与嘛。 所以说,这小子很有志向。 提亲是提亲,不耽误他没事就去逛青楼和花船。 事实上这小子不止去太子少师府家提过亲,也去别的府邸转悠过,见哪个府邸的姑娘长得漂亮,没嫁出去,而且身份地位比他家高,那就有枣没枣打三杆子,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呗。 正应了那句话,舔一人为狗,舔十人为王,舔百人的话,量变引起质变,这已经不是舔狗了,而是投资,以小博大,玩的就是个丢人现…玩的就是个紧张刺激。 再说这小子也有本钱,才过二十六,已经是从七品的武将,长的也和个死渣男似的,京中还真有几家府邸的小姐被他勾搭到手了,只是人家家里的长辈不同意罢了。 “陛下,末将…末将…” 支支吾吾的陈守义演技爆表,故作一咬牙一跺脚的模样,开口了。 “末将如今在骑营担任校尉,帐下有数人曾在边军效过命。” “哦?”听到“边军”二字,天子挑了挑眉“继续说。” “末将,末将听到一则传闻,这传闻…这传闻还未查验真假,只是干系重大,又事关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陈尚锦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叫道“是何传闻?” 陈守义没吭声,看向天子。 老六点了点头,示意直说。 陈守义一指陈尚锦,朗声道“传闻泰安元年夏,陈尚锦任锐营督备时,曾…曾,曾通敌。” “通敌”二字一出,朝堂皆惊,天子面色剧变。 “一派胡言!” 陈尚锦勃然大怒,眼睛都红了“何处听来的传言,何人如此心思歹毒敢污蔑本官,若是本官通敌,愿受这世间至酷之刑!” 大殿之中炸开了,开朝到现在,边关摩擦不断,真正算的上是大战役的,屈指可数,陈尚锦唯一前往过边关关外的只有那么一次。 这正是因为那一次,陈尚锦被宫中树了典型,如若真有通敌之举,这事就变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宫中天子,外朝群臣,都是笑话! “陛下,末将也是听闻了此事后正是觉得荒谬才未声张,想着探查一番后再做定论,若不是今日季老大人提及…” 陈守义一副满面苦涩的模样“末将也是无可奈何,左右为难,一时,想着我大康寺卿岂会通敌,一时,又想着空虚来风必有因,此事,此事…末将有罪。” 说到这里,陈守义单膝跪地,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老六毕竟还算上通情达理,倒没有发怒或是怪罪。 陈守义说的很清楚,是听到了“传闻”,没有说传闻肯定是真的,从他个人角度来看也不愿意相信这事是真的,可眼看着陈尚锦被委以重任,这才想着说出实情。 “朕问你,何处听来的传言。” “正如末将刚刚所说,帐下数名军伍本是边军老卒,其中一人休沐吃了些酒,便提及了此事,说的有鼻子有眼,陈尚锦夜中离营,只带亲卫二三,前往了敌营之中,回来时战马挂满了包袱,看模样似是金银珠宝。” “笑话,天大的笑话。” 陈尚锦哈哈大笑“莫说通敌,便是见了西域联军中的寻常军伍,本官也愿以被重罪论处。” 说到这,陈尚锦一甩袖袍跪在了地上“望,陛下还微臣清白,臣,愿与污蔑微臣之人,当殿对质!” 天子看向陈守义,后者点了点头“末将认得这些人。” “好,明日上朝,将那些军伍带到殿上,倘若真是污蔑朝廷重臣,朕,必会重惩。” 再看跪在地上的陈尚锦,嘴角微微上扬。 要问什么事能够名声大涨,必然包括蒙受不白之冤之人沉冤得雪。 出营,放屁。 见了敌军,放屁。 私自收了敌军金银财宝,放屁。 放屁,放屁,统统都是放屁,这一切,全都是污蔑! “陛下。” 一直默不作声的季伯昌突然开了口。 “此事因老臣而起,不如散朝后老臣前往营中,找寻当年边军军伍,明日一并带至殿中为陈少卿作证。” “好,那便有劳季师,文德,调二百禁卫护卫季师周全,是非公道,明日一问便知。” 第207章 沉默的真相 散朝了,百官出宫。 不出一个时辰,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先说各衙,各衙署之中都认为陈尚锦是被冤枉的。 陈守义不过是个区区从七品的校尉,和陈尚锦没有任何纠葛,应该如他所说只是听到了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又是从营中传出来的,军中的丘八不都这样,喝酒之前,他们是京城的,喝酒之后,京城是他们的,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再者说了,当年陈尚锦只是一营“督军”,敌军收买他根本没用,就算他顶着个军器监的职位,想要干点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也很难操作,军中都缺少军器,他要是敢倒卖的话,不会没人发现,不倒卖军器就是告知边军谋划。 可还是那句话,他只是个一营“督军”,战略谋划他根本参与不进去,也不会有人告诉他,锐营担任的是防守之职,即便出关也是如此,敌军没有收买他没有任何价值。 这是各衙的反应,大多觉得陈尚锦是冤枉的,七八成吧,都这么认为,剩下两三成,那完全是吃瓜看热闹的。 再说士林中的反应,虽然没上朝,了解到的消息也是被传播、扭曲了无数遍,可士林中人毕竟是读书人,相比寻常普通人有着更多的辨别是非能力,互相交流了一下,关于陈尚锦当年是否通敌一事,最终得出了两个结论,至少推测出了一般真相,一,陈尚锦当年通敌了,二,陈尚锦当年没通敌。 最后再说民间的反应,关于百姓得知了这件事后,然后,然后开始研究中午吃点啥,以及能不能吃上点啥。 不管外界反应如何,宫中肯定是重视的,太子少师季伯昌主动请命,离宫后带着禁卫前往了城外,还不是去一个营地,而是去了很多处营地,试图找到一些当年在边军、在锐营服役的老卒。 都过去这么久了,能不能找到全靠运气,而且很多边军都是生是边军人,死是边军魂,鲜少有被调任京中京营的,即便能调任,他们也不会这么做。 值得一提的是,京兆府也跳出来了,主动张贴告示,寻找当年在边军或是锐营的卸甲老卒,试图为太仆寺少卿陈尚锦以证清白。 随着京兆府的介入,事情传的越来越广,闹的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与此同时,兵部衙署,下柱国孙功的班房之中,陈守义低着头,被喷了一脸口水。 “你他娘的疯了不成!” 作为陈守义的义爸,也就是干爹,孙功气的都哆嗦了。 “假的,你竟和老子说是假的,假的你也敢拿到朝堂上说,知不知道外面已是闹的沸沸扬扬!” “我错了。” 低着头的陈守义一副认错的模样。 “错了,知道错了就说,你倒是说啊,为何,究竟为何!” “为了公义。” 陈守义擦了擦额头上的口水,重重的重复道“公义!” “公义,公义,公义,翻来覆去的公义,到底是何公义?!” 陈守义又不吭声了。 从下朝出了皇宫后,他被喷了一路,回到衙署,又被喷到现在,无论如何被喷,他都没有道出背后详情,只说当年陈尚锦的确没有通敌,所谓传言,也是他瞎编的。 至于为什么针对陈尚锦,陈守义死活不开口。 望着执拗的陈守义,骂的口干舌燥的孙功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罢了,你只需告诉老夫,明日出了事你要如何应对,无法应对,老夫又要如何保下你。” “不会。”陈守义乐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她说了,我是误听传闻,不会出事,即便出了事,我也可推的一干二净。” 孙功又怒了“放屁,陛下要你明日将那胡说八道的军伍带到大殿上,既是没有此人,难道你要凭空变出来不成,变不出来,你又要如何保全自身,还有,你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谁,到底是谁要害你!” “她没有我,她在信中所说,她是了解我的,我这辈子或许都无法征战沙场了,无法征战沙场,我的人生只能按部就班,按部就班的升官,按部就班的活着,按部就班的直到死那一天,这样,无趣的很。” 陈守义又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傻乎乎的乐道“可她又说,有一些事,比征战沙场建不世之功勋还要重要。” “何事?” “总之就是很重要的事,她说宁做雷鸣霎那间响彻天地,不做腐土万年默默无闻。” 孙功都被气乐了“当年老子刚入营时,上战阵前那些狗日的老卒说的比这还振奋人心。” “那若是有数百上千的老卒受了委屈,天大的委屈,上前真正上过阵杀过敌的老卒受了天大的委屈,您会为这些老卒们鸣不平吗,哪怕身死,您会为他们伸张正义吗,哪怕身死族灭。” 孙功,沉默了。 沉默,便是回答。 陈守义笑了“她果然说对了,此事不可告知旁人,不过您一定会再三追问,问了,就让我反问您,您就不会再追问了。” “什么?!” 孙功神色微变“你口中那人究竟是谁,莫非是神仙鬼怪不成,他怎会料到老夫如何反应?” “不能说,她不让我告知任何人她的名字。” “你…” 孙功气呼呼的骂了一声“可明日上殿你要如何糊弄过去,从哪里寻来…” 话还没说完,文吏跑了进来。 “孙将军,陈校尉,衙署外来了一个汉子,自称是当年边军老卒,如今在屯兵卫担任伍长,寻陈校尉。” “这么快?” 陈守义兴冲冲的叫道“她说两日内,果然被她寻到了。” 孙功微微看了眼陈守义,随即点了点头“带进来,莫要声张。” “是。” 二人等了片刻,一位略有坡脚的汉子被带了进来,穿着一身麻衣,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五官寻常,长相寻常,皮肤黝黑,从门外走进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卑下黄喜,见过二位…” 孙功打断道“本将兵部正四品下柱国将军孙功,本将问你,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 黄喜摇了摇头,目光闪躲“卑下说了,事就办不成了。” “好狗胆!”孙功一拍书案“你不怕死!” “死?” 黄喜笑了,老实巴交的面容,笑的有些诡异“污蔑朝廷命官,这下场与死有何区别。” “既是知晓你还敢这么做,你真不怕死?” “怕,怎地不怕。” 黄喜的双眼迸发出某种炽烈的目光“可卑下,更怕独自一人面对同袍那七百六十七座无名之坟。” 孙功,再次陷入了沉默。 最终,长叹了一声,孙功离开了,将班房留给了二人。 能混到下柱国这个职位,孙功不是愚笨之人,已是隐约之间知晓了陈守义与黄喜二人要干什么。 出了班房,孙功望向等在外面的一众同僚,先是拱了拱手,再是躬身施礼。 “诸兄,我孙功拜托诸兄,明日上殿若是有失,还请保住陈守义这混账东西,倘若龙颜大怒,文臣诘难,事不可为,我孙功愿辞去官职以保陈守义,诸兄莫要出班求情。” 第208章 通敌,通敌 京中,人们一直谈论着,谈论着即将成为太仆寺寺卿的陈尚锦,当年是否通敌。 京中,人们一直等待着,等待着第二日上朝,水落石出。 结果无非两个,若是通敌,陈尚锦非但要身败名裂,还要身陷牢狱,通敌,是大罪,天子登基的元年,多少人战死沙场,莫说通敌,便是延误军机的人都会被论处大罪。 不是通敌,那就是被冤枉,如果是被冤枉,陈尚锦的名声就会上涨到一个空前的地步,不但会稳妥接任了寺卿之位,还会毫无争议的入国子监当先生。 甚至很多人怀疑这一切都有可能是陈尚锦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目的就是为了来个文武双全忠勇之臣惨遭诬陷,最终以证清白获天下赞扬。 时间总会给出一切答案,如果没有,那么便是时间还没到。 对关注这件事的人来说,时间过的很快,第二日等待上朝的臣子多了不少,都是为了亲眼瞧瞧,亲耳听听,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何。 陈尚锦静静地站在那里,旁边围着不少文臣,皆说今日会证他清白。 季伯昌也出现了,从远处缓缓走来,文德跟在身后,他的身后则是跟着一群人,六人,四个着甲,一个穿着衙役差服,一个穿着布衣。 四个着甲,皆是京卫甲胄,来自不同三营。 剩下两个,一个是军器监衙署差役,另一个穿着布衣的看模样也不是寻常百姓,四十有余,大腹便便,像是商贾,要知道寻常百姓可没有长的胖的。 陈尚锦凝眉望去,随即快步走了过去,先冲着季伯昌施了一礼,紧接着满面激动之色。 “有劳老大人,老大人费心了。” 这六人,其中两人他都有印象,正是当年“亲随”。 其实要说亲随也不准确,所谓亲随,泛指军中将领“护卫”,也是绝对心腹之人。 当年陈尚锦入了营,只是随意挑选了十二人担任亲随,从而护卫自己周全,根本不像其他将军那般与亲随朝夕相处至少数年之久,视如手足兄弟。 不过不管怎么说,陈尚锦还是认出了其中两人。 亲随,几乎是时时刻刻不离身的。 而陈守义口中所说的“流言”,则是陈尚锦夜半离营,独自一人! 那么只要亲随证言就可,证明陈尚锦从未一人独处过。 “谈不上费心,为公道,公道,应昭告天下。” 季伯昌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笑,只是深深看了眼陈尚锦,随即带着人走向台阶了。 陈尚锦挑了挑眉,不知为何,他刚刚总感觉季伯昌看自己那一眼,有些意味深长,似是某种,某种令他不安的意味。 没等陈尚锦多想,远处又走来两人,正是陈守义,身后则是黄喜。 大殿之外所有人都看向了黄喜,目光各异,面色不同。 这人,一看便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低着头看着脚尖,走路时如同蟊贼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文臣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一副网络法官的模样,笃定那黄喜就是污蔑陈尚锦之人,无不鄙夷,无不唾骂。 更有甚者以貌取人,言黄喜行走之态一望便知是心思鬼魅之人,小人奸邪之相。 殊不知,黄喜卑微的身躯中,那一团从未熄灭的火苗逐渐变成了火焰,火焰焚烧由内而外的焚烧着每一寸肌肤,这种灼肤之痛,蚀骨灼心。 鸣鞭九响,百官上殿入朝。 黄喜以及季伯昌带来的四人也入了殿,随着文德一声开朝,五人站在了大殿之中。 原本,黄喜与四名曾经担任过陈尚锦亲随之人当殿对质,陈守义却出了班,站在了黄西身旁。 季伯昌也出了班,面相天子,一一介绍了四人的身份,并且言明了正身。 “通敌,是为大罪。” 天子冷声开了口,凝目望向跪在地上的黄喜“朕只问你一次,是否污蔑太仆寺少卿陈尚锦,倘若如此,朕念你是当年边军军伍,曾为国杀敌征战,酒后失言,朕可酌情从轻发落。” 能看出来,天子真的很爱护军伍,哪怕一个是区区的屯兵卫伍长,保家卫国过,康止戈就会心生了恻隐之情。 值得一提的是,五人,只有黄喜跪着,站在大殿中央后就跪下了,旁边四人却是站着的。 在许多人眼里,黄喜只是没见过世面罢了,天子和文德却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黄喜紧紧攥着拳头。 攥拳,多是隐忍,或是愤怒,没见过世面之人,为何要攥拳? “抬起头来。” 文德厉呵一声“陛下问话,何故不答。” “草民…” 黄喜终于抬起头了,明明有军职,却自称草民。 “黄喜,草民,黄喜,锐营,盾卒,锐营盾卒,黄喜。” 天子瞳孔猛地一缩,文德也是下意识将半个身体挡在了天子右手位置。 因为黄喜满面狰狞之色,浑浊的双眼迸发出某种令人心惊的色彩。 下意识的,天子看向了黄喜的左手以及手腕。 果不其然,黄喜左手手背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手腕处略微变形。 要知军中盾卒多是防守之用,要么城墙上守敌,狭路相战,顶着大盾不断前冲,要么地面抵御骑卒。 每次冲击时,盾卒会将左臂伸进盾后的麻绳之中,也叫做穿盾。 穿盾,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正常穿盾,一种是缠盾。 穿盾就是将手臂穿过去,可以随时抽出来,一旦抵御不了冲击就可以放下大盾,很多新卒就是如此,若军阵被击溃就会第一时间扔掉大盾往后跑。 还有一种则是将麻绳加长,并且缠绕在手臂之上,也叫缠盾,誓死不退。 这种盾卒极为悍勇,盾在人在,战阵永远不会被击溃,因为他就是战阵,一个人为一个战阵,永远不会将大盾脱手,也从未想过弃盾而逃。 其实军中很多将领禁止老卒这么做,一场战役谁也不知道打多久,很多老卒这么做之后整条手臂都会废掉,随着每次碰撞、摩擦,麻绳会越勒越紧,紧紧陷入到肉里,如果长时间不过血的话手臂就会废掉,乃至直接勒进皮肉露出白骨。 黄喜明显就是这种“执拗蛋”,手臂纵横交错的伤疤足以证明他每次上阵都会将大盾紧紧缠绕在胳膊上,变形的手腕处也代表着这是一位百战老卒,至少数十次征战沙场,如果只是数次,哪怕十数次,手腕都不会变形的这么严重。 “陈尚锦,通敌!” 黄喜没有多看天子一眼,猛然扭头,指向身穿一尘不染官袍的陈尚锦,目眦欲裂“通敌,通敌,通敌,草民,亲眼所见,他通敌,通敌!” 一声声“通敌”,响彻在大殿之中,震耳欲聋。 第209章 可笑之人 情感,是人们表达内心最直观方式。 情绪,则是释放内心最直接的方式。 当某种情感与情绪交织在一起,压抑许久,直到爆发的那一刻,就会变成一种声音,一种沉默很久很久之后,震耳欲聋之声! 一声声“通敌”,一声声怒吼,不少文臣神色微变,他们,动摇了。 这种声音,令他们动摇,如果陈尚锦没有通敌,黄喜,为何会发出如此震耳欲聋之声,如同野兽悲鸣! “一派胡言!” 陈尚锦高声道“本官不敢说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却也身在沙场不敢轻易半分,莫说通敌,便是延误军机、令不果断等事也从未有过,说,你为何血口喷人污蔑本官!” 黄喜目眦欲裂“好,好,还狡辩,还敢在老子面前狡辩。” 陈守义一把拉住了黄喜“对质便是,莫要节外生枝,莫要失仪。” “草民知道,草民知道,草民等这一天,等许久许久了,草民,草民不失仪。” 黄喜安静下来了,不,应该说是冷静,强行的冷静。 天子又看向了陈尚锦“这六人,可是你当年在军中亲随。” “回陛下的话,是,微臣认得他们,军中袍泽一场,出生入死如手足一般,微臣,岂会不识。” 话说的很漂亮,天子露出了微笑,随即对季伯昌点了点头,示意老季可以开始了。 只有文德注意到,那六人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季伯昌朗声道“是非黑白,不辩不明,陈少卿当年亲随亦在此,愿为陈少卿证清白,你若不服,可有凭证。” “有,草民亲眼所见。”黄喜叫道“康乾元年,他入营。” 季伯昌打断道“是康乾元年,还是泰安元年。” “康乾元年,冬,年底,草民记得清清楚楚。” 天子登基的时候其实是年底,那时候都定下了第二年的年号是康乾,结果年底的时候关外西域联军开始集结了,南关诸多番蛮部落也下了战书。 这一看第二年要干架,年后就不能叫康乾元年了,改成泰安,希望第二年抵御关外之地,国泰民安。 后来礼部一寻思,年号都起好了,根据祖宗法度不用的话不合适,就将第一年天子登基那几个月定成了康乾,第二年从名义上来说是天子执政第一年,叫做泰安。 兵部下柱国将军孙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册子,装模作样的翻了一下,点了点头。 就是走程序,都知道陈尚锦是开战前一年年底担任军器监少监的,实际上不算入营,在后方筹备军器,真正入营是第二年四月初。 季伯昌沉声问道“你言陈少卿通敌,可是入营之后?” “是。” “何地,何时,何人所见。” “来年四月中,锐营出关,驻扎黑沙坡,与西域联军西侧侧翼先锋军万人营遥遥相对,相距不过二十里。” “何时?” “敌军先锋军冲营前一夜,不,是冲营前半个时辰,天未亮。” 季伯昌“何人所见?” “草民,草民亲眼所见。” 王喜紧紧攥着拳头“他独自一人出了营,骑着马,前往了敌军大营方向。” “可笑!”陈尚锦冷笑连连“冲营前,本官从未形单影只过,亲随也未离过身侧。” “陈大人所言不虚。” 六个人证亲随中,穿着布衣的中年胖子低着头面向天子“草民可证,那是陈大人首遭战阵,草民记得清清楚楚,陈大人并未独自离开过军营。” 其他五人也是点头,表示可以证明。 布衣中年胖子冲着王喜冷哼了一声。 “不知所谓,敌军冲营前,我等护卫陈大人退到了关墙之后,陈大人从未离开过我等视线。” 其他五人依旧点头,记忆相同。 君臣都看向王喜,面带怀疑之色。 王喜突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叫道“不,不对,是第二次,第二次冲营,十二日后,对,是十二日后第二次冲营,他通敌,日落时分,他跑去了敌军大营。” “放屁。” 布衣胖子直接当殿开骂了“刚刚还说夜,现在又说日落前,敌军第二次冲营,陈大人亦是在半个时辰前叫我等护送他退回了十余里之外的关墙下。” 五人依旧点头,除了附和外,也七嘴八舌的回忆了一下当天的细节。 这一下,所有人看向王喜的目光都变了,刚刚只是狐疑,现在,则是彻底的不信任了。 再看王喜,紧紧咬着牙关,随即梗着脖子叫道“第三次,对,草民记了,是第三次冲营时…” 这次话没说完,布衣胖子直接打断“第三次冲营时,莫说半个时辰,敌军擂鼓,也就是一个时辰前,还未集结侧翼骑卒便结了阵,足足一个时辰前,陈大人便让我等护送他退到了关下,依旧是从未离开过我等视线,你这满嘴喷粪的小人,在这里还敢胡诌八扯。” “那就是第四次。” 王喜顿时如同无赖一般,扯着嗓子叫道“那就是第四次,第四次他通了敌,独自一人去了敌军大营。” “你还敢胡说。” 布衣胖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锐营大大小小打了十一次,陈大人在营中时只有四次,尤是这第四次,也就是七月十五大营得知即将休战时,陈大人下了令,要锐营所有军伍冲向敌军,不歇不停,一路飞奔冲入敌营,锐营以少击多,以疲态之勇鏖战至午时才止,那时,我等一直护卫在陈大人身前,陈大人一直在营中,偌大的营地只有我等与陈大人,莫说通敌,陈大人连营地都没有离开过!” 布衣胖子说完后,身边其他五人也骂了起来,骂的很难听,一边骂,一边补充当时的细节。 真相,大白了,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黄喜,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陈尚锦一共亲临战阵四次,每次都有十二名亲随护卫身侧,每次都没有离开过众人视线,次次都是如此。 而且看黄喜那慌张和口不择言的模样,摆明了是在胡说八道。 再看布衣胖子等六人,证言相互吻合,没有任何引人怀疑之处。 “黄喜。” 天子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目光注意到黄喜那变形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天子收回目光,淡淡的开了口“你还有何话可说。” “慢着。” 一声“慢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季伯昌突然回过了头,望向了冷笑连连的陈尚锦。 “老夫不通战阵,不知战事,只是有一事不明,还需请教陈少卿。” 陈尚锦连忙施礼“下官不敢,老大人直言便是,下官知无不言。” “你既是督备,集监军、指挥、调度、方略之权,共四次战阵,为何…” 季伯昌眯起了眼睛“四次战阵,为何每次战事来临前,至少半个时辰前,你便要亲随护送你退至十里之外的关墙下,军中,有这规矩?” 一语落下,陈尚锦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如遭雷击呆滞当场。 再看君臣,天子面色大变,文臣倒是面面相觑,武将们则是怒目而视。 没等陈尚锦开口,季伯昌再次发问“老夫听闻,锐营阵斩敌军万夫长,正是因此功劳,你受朝廷嘉奖、封赏,既你不在战阵之中,这阵斩万夫长之功劳,为何要你来受封?” 陈尚锦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下官…” “还有一事,老夫虽不通战阵,却也知锐营是步卒,步卒狂奔至敌军答应,片刻不得歇息,本就力竭,又是以少击多,加之敌军以劳代逸,陈少卿为何下此命令,难不成有何重要军机缘故不成,若是有,兵部可知情,若是无,为何要在即将休战时…” 季伯昌一步一步走向陈尚锦,声如洪钟“为何要在即将休战时,要军伍,跑去送死!” 第210章 庙堂小丑 陈尚锦,张着嘴,面色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朝堂,“嗡”的一声炸开了。 别说通军阵的天子和武将们了,就连文臣都听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陈尚锦成为锐营督备,算是接替了锐营主将一职。 为什么会接替,因为锐营主将战死了,副将也战死了,连校尉都战死了,哪怕是十二个伍长都战死了三人,还有四个躺在伤兵营根本无法作战。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陈尚锦被“拉了壮丁”成了“督备”。 督备这个军职其实是虚衔,也是临时的军职,一般多用于辅兵营,或多个被打残的建制编为一营,交由督备进行统管。 这种临时组成的“营”在战后会解散,督备也就不存在了。 两个关键问题,第一个问题,陈尚锦这个督备,也是担任主将之责,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后撤,事实上他可以不冲杀在前线,但是不能离开军阵太远,最多也就是在后方指挥调度。 很多事分场合,分时机,之前锐营的主将、副将、校尉们都战死了,陈尚锦却不敢上前,没罪,不算错,但是会遭人笑话。 结果陈尚锦非但没冲杀前线,反而跑了,跑回城关下面去了。 没有指挥官的基层军伍,连令旗都看不到,只能一门心思往前冲,后果可想而知,这已经是军中大忌和大罪了。 第二个关键点,陈尚锦之所以被朝廷立为典型,为天子成为文武双全,就是因为他这个“督备”很“出色”,不,是很“出彩”。 阵斩了敌军一员大将,还是万夫长,率领的却是一群被打残并且重新整合到一起的军伍,光是这一点,就鲜少有将领能够做到。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兵都不知兵,能立下如此大功,朝廷怎么会不大肆宣传,天子怎么会不欣赏。 如今真相大白,陈尚锦根本没有亲临战阵,反而每次战事来临时提前跑掉了。 还有,还有最最最为重要的一点,朝廷和西域联军议和,并且休战了,剩下不到一个多时辰就休战了,明明知道要休战的陈尚锦,竟然要仅存不多的锐营冲击敌军大营,还是跑过去的,还是在军伍们都得知要休战的前提下跑过去了。 要体力没体力。 要士气没士气。 连指挥的将领都没有,甚至没有任何计划,就是散兵游勇一般跑过去,不正是如季伯昌所说的“送死”吗! “他说…他说…” 一声呢喃,令嘈杂的大殿渐渐安静了下来,黄喜,依旧握着拳,豆大的泪珠,一串一串的滴在了大殿的砖石上。 “他说,要为战死的锐营,战死的五百多名锐营同袍复仇,我们,便冲杀了去…” 黄喜慢慢抬起头,可看的却不是陈尚锦,而是天子。 他的目光,竟令久经战阵的天子心里有些惶恐。 “不,不是五百多名,是六百九十七人,他…他连战死多少同袍都不知…” “共计,八百九十一人,休战前,锐营战死,共计,八百九十一人…” “回关后,共计一千二百七十九人…” 倒吸凉气之声不断,呵斥之声不绝于耳,因黄喜竟一步一步靠近了台阶,挂着泪痕血红的双目,紧紧盯着天子。 文德刚要有所动作,天子霍然而起,一把将前者扒拉开,目视黄喜。 还好,黄喜只是站在了台阶前,猛然跪下,额头狠狠砸在了台阶上。 鲜血横流,黄喜再抬头时,整张脸布满了殷红。 “我说,是一千二百七十九人,死的冤,自陈尚锦担任督备后,便战死了如此多的同袍…” “砰”的一声,黄喜再次用额头狠狠砸在了台阶上,台阶玉石,出现了裂痕。 “那校尉说,没法子,打仗,哪有不死人,关外几支驻守的大营都是如此,一群狗日的文臣,担任了督备,这是命,咱丘八的命…” “砰”,玉石碎裂,黄喜惨笑着,整张脸都是鲜血。 “过了几年,我睡不安省,夜里总是苦,撕心裂肺的哭,又去寻上官,上官说,我想死,那人,已成了三道军器监,京中的皇帝爷都赞不绝口,满朝的官老爷,都言他骁勇,我触他们眉头,让朝廷,让皇帝爷,让他们难堪,我就是想死…” 黄喜已是摇摇欲坠,刚要再次狠狠用额头砸向玉石,天子已是出手如电,单手就将黄喜拎了起来。 谁知就在此时,又是一声“砰”。 刚刚还对黄喜大声唾骂的布衣胖子,突然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砸了下去,满面狰狞之色,鲜血流下后,整张面容说不出的可怖,凄惨。 “一千二百七十九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哪个没爹,哪个没娘!” 布衣胖子突然扭头看向文臣们,怒吼道“你们只是运道好,从你娘卵中溜下来时在大家大户中,我们运道差不好,因此我们是丘八,是草芥,可再是丘八再是草芥,凭什么要你们这群狗官指挥调度,凭什么要听你们的去送死,保家卫国,我等义不容辞,可我们的命,本不应是这么用的!” 大殿之中,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通敌之事,子虚乌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为的,就是让这些人,来到大殿之中,来到君臣面前,将已是早已被尘封在了黄土之下的“恨”,暴露在此处。 异变突生,那身穿差役服侍之中,当年陈尚锦亲随之一,突然扑了过去,将陈尚锦扑倒在地,挥拳便打。 惊叫之声接二连三,陈守义面色大惊,赶紧上前将其拉走。 “刺啦”一声,鲜血飞溅,这人,竟生生将陈尚锦的左耳咬了下来,状若疯魔。 “那他娘的是我弟弟,那他娘的是老子亲弟弟,因你要贪功,要冒进…” 满嘴鲜血的差役,癫狂大叫“就在老子眼前,因质疑为何休战还要出兵,被你下令活活斩了脑袋,若不是家中老娘,若不是妻儿老小,若不是老子死了,我们一大家子都要活活饿死,你以为你这畜生为何能活到今日!” 大殿,彻底乱了起来,满是吼骂之声,被拎着衣领子的黄喜,笑了,笑的,是那么的欣慰。 他累了,血,流的太多,无论是那时,还是如今,他早已支持不住。 笑着,笑着,便晕死了过去。 他的目的,达到了,死,他早已不在乎。 他只是想要将一些话,说出来,将一些恨,发泄出来,用命,寻来的机会,终究没有错过。 他只是想讨个公道,仅此而已,战死了这么多人,只是成全了一个最不应成全的人,这事,不对。 他不知为何如此不对,他只是知道不对,他想不通,别不过劲儿来,凭什么,凭什么战死了那么多手足袍泽,无人知晓,无人提及,人们知晓提及的,是一个害了那么多人的陈尚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样满脸鲜血狼狈不堪的陈尚锦,突然爬了起来,手舞足蹈。 “放屁,统统都是放屁,是本将杀的,哇哈哈哈哈。” 陈尚锦一把扯掉玉带,胡乱挥舞着“是本将亲自上阵杀敌,是本将冲杀敌阵,是本将斩杀了敌军万夫长,杀,杀杀杀,本将,文武双全,本将,战功无数,是本将,是本将本将!” 疯了,彻底疯了,陈尚锦就如同一个被撤掉全身衣物毫无遮拦的小丑,在大殿之上疯言疯语,在大殿之上,丑态百出。 笑声,再次爆发。 那些亲随,相视而笑,笑着笑着,便放声大笑,然后挽起袖子,齐齐看向大殿外,随即单膝跪地,齐声开口。 “袍泽手足,生死不负,诸兄,一路走好,我等随后便去,不言阴曹添英魂,只求身死合目之时,尚有颜面可见同袍诸兄,再遇战士,我等必当陷阵于前,再不叫诸兄冤死!” 布衣胖子,转过头,泪如雨下,声嘶力竭。 “锐营,不要战功,不要赏银,只要…只要一个…只要一个…” 布衣胖子,说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因为,锐营将士们,什么都不想要,也从未想过什么。 三尺之下的英魂,无人知晓,他们,从未想要过什么。 身穿官服享受荣华富贵的,明明害死了那么多人,却什么都得到了。 季伯昌朝着布衣胖子重重施了大礼“为国捐躯之锐营,所要何物,便是九霄之上的星辰,老夫也要穷极一生为你等摘下来。” “我等…我等…” 布衣胖子泣不成声,陈守义深吸了一口气,怒吼道“公道。” “公道?”布衣胖子惨笑着“公道,能叫兄弟们,活过来?” 陈守义老脸通红,低下头,不再言语。 布衣胖子低下头,呢喃着,不断呢喃着。 “公道,能叫王方活过来,如当年一般,吃醉了酒,与我说荤话…” “公道,能叫那狗日的小旗,活过来,如军中一般,整日吹嘘他在老家有个娇媚的婆娘…” “公道,能叫那身中四箭扛着大旗的旗官…” 又说不下去了,布衣胖子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用额头撞击着砖石,十指用力的扣着,抓着,随即转过身,死死的摁住胸腔,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不知还有多少,还有多少战阵之上侥幸活下来的老卒,他们,一日日,一夜夜,一年年,无时无刻,随时随地,都会遭受那蚀骨灼心的折磨。 支持他们活到今天的,只是谎言,只是他们欺骗自己的谎言,谎言中有妻儿老小,有亲族的衣食冷暖,若非如此,那陈尚锦,早已死了不知千百次。 第211章 最后一块拼图 皇宫外,齐烨倚靠在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旁。 “就是说,你有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面,有很多资料,这些资料,大部分和朝堂上的官员有关。” “嗯,没错,我厉害吧。” 马车之中传来自得的笑声,笑颜如花的面容,双眼弯成了月牙一般,一副你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反观齐烨,一点笑不出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拥有很多箱子的聪明女人。” “这些箱子,每一口,都…” 齐烨的目光透过宫门,望向幽深、庄严、肃穆的皇宫。 “每一口箱子里,都是记录着朝堂官员…” 齐烨不知道该如何说,当年一个军器监少监陈尚锦,竟害死了这么多骁勇善战的军伍,害死了这么多保家卫国的忠勇之士,却能高坐庙堂,享受荣华富贵。 那这么多年来,成了太仆寺少卿的陈尚锦,又害了,害死了,毁掉了多少人,多少家庭? 陈尚锦的“罪”与“恶”,只是众多箱子里面的其中一部分,一小部分,那么其他箱子里呢,还有什么骇人听闻的“罪”与“恶”。 “为什么你会拥有这么多箱子?” 车厢内沉默了,沉默了许久,一声幽幽的叹息传出。 “我怕了。” “怕?” “是呀,怕了,前朝时,爹爹赴朝堂而死,我与元思及族人,颠沛流离几经生死,那时,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不在惊恐,不在害怕,我想不通,我问元思,爹爹明明在做对的事,为何没有人护我们周全,为何无人为我们说句公道话,元思说,我不了解人心。” 齐烨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是啊,士林中人,还有好多文臣,无不称赞季伯昌的“壮举”,无不敬佩,无不言之我辈楷模,可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这些明明可以提供帮助的人,嘴上说着敬佩,表现出了敬佩,却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似乎只是为了证明他们也是正义之士,然后,正义之士也需要活着,需要明哲保身,需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陛下登基,爹爹要带着我们入京,元思很开心,可我很担忧,我想着…想着连龙椅的主人都可换,谁又可高枕无忧呢,因此,因此我便琢磨人心,想着,若是再出了事,谁会保我们,谁会害我们,至少,可以不像当年那般,被信任之人一次又一次的出卖。” “所以就有了箱子?” “所以…” 车窗里伸出了一只秀臂,有些颤抖,似乎想要触摸齐烨的面庞,最终又收回了回去。 “所以,我就变的有些疯疯癫癫了,箱子越多,我似是愈发的疯癫。” 齐烨心中一痛。 是啊,应该疯癫,换了自己拥有那么多箱子,应该也会疯癫。 那一口口箱子,里面所记载的事物是那么的触目惊心,那么的令人脊背发寒,箱子越多,翻开的次数越多,思考的时间越多,也就愈发知晓这座国朝最为繁华的权利中心是有多么的不堪,多么的龌龊,愈发明白自己到底活在了一个什么样的阴暗世界里。 很多时候,人们疯魔,只是因为看穿了世间的真相,戳破了包裹着残酷真相的美丽泡沫。 齐烨连脑子都没过,下意识问道“为什么不将箱子,交给宫中?” “那你又为何不将太仆寺众官员贩马马匹之事告知宫中?” 齐烨哑口无言。 “我的命,已是在你的手里了。” 季渃嫣再次伸出了秀臂,这次,是伸出了两只手,从背后环绕着齐烨的脖颈,呢喃着。 “若是有人知晓我有箱子,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箱子,我会死。” 齐烨感受着秀臂有些冰凉的温度,点了点头。 是啊,会死,会死无葬身之地。 别说这些箱子交给朝廷,将里面的罪恶大白天下,哪怕是让人知道她季渃嫣拥有这么多箱子,她也会死,所以与她有关的人,知道箱子存在的人,都会被处心积虑的去除掉。 宫中、朝堂、世家、士林,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人希望有人拥有这些箱子,他们不知道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但是他们知道他们的人生中有着许多许多许多的“罪”与“恶”。 这些箱子,记载着能够挖掘那些衣着光鲜之人隐藏的罪恶线索,没有人希望这些箱子存在。 “谢谢你。” 季渃嫣莫名其妙的说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叫箱子少了一些重量。” 齐烨无言以对。 少的“重量”,是罪,太仆寺少卿陈尚锦的罪。 他的罪,在那些箱子中似乎没有太大的分量,可至少,箱子减少了,箱子里的罪,减少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至少,这么多年来,首次减少了。 “黄喜,会死吗?” “他已经死了。” 季渃嫣的声音很是平静“昨日清晨我寻到他时,在城外屯兵卫,见到他第一眼我就知晓,事情一定会成,因为,他早就死了,在关外时,他遍体鳞伤,心如死灰,过了些时日,当他知晓陈尚锦步步高升时,唯一支持他继续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唯有恨意。” “我无法感同身受,抱歉。” “我亦是如此,我对他说,他会死,他说他已是死了,我说,我会叫陈尚锦死,他说好,只要陈尚锦死,他愿遭受这世间最酷烈的刑罚,哪怕是千刀万剐凌迟切肤。” “然后黄喜就找到了周均,常唯立六人?” “他将名字告诉了爹爹,爹爹去京中,京外,各营,将他们寻到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先以通敌这莫须有的罪名轰动朝堂,京中无人不知,再以此揭穿当年真相。” 回头看向车厢,齐烨正色道“我应谢谢你才对,为旺仔讨了个公道。” 齐烨心中百感交集,不出意外,陈尚锦完蛋了,可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头戴兜笠,身穿黑袍,怀抱长刀的阿卓翻身下马。 齐烨没好气的问道“不是说早上来吗,这马上下朝了,怎么才来?” “昨夜你与我说,今日宫外不见不散。” “对啊,但我说的是早上啊。” 阿卓撅着嘴“上一次你也是这般说的,不见不散,我却苦苦等你了一日不见你踪影。” 齐烨猛翻白眼“然后呢?” “然后我便想着,不如晚来一些,若是你又诓骗我,至少我会少等上一时片刻,不会显得那么傻。” 说到这,阿卓又笑了,面带得意之色“如何,我聪明吧。” 齐烨叹了口气,还好自己被开革出天子亲军了,要不然和这家伙一起办差,容易被拉低智商。 车厢内,传出了咯咯娇笑的声音。 齐烨拍了拍车厢,对驾车的红袖说道“马上下朝了,带着你家小姐离开,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与卓统领。” “慢着。” 季渃嫣突然伸出脑袋,直勾勾的望向蹲在地上的旺仔。 “锐营当年出关作战,唯有一事我尚未调查清楚。” “过了这么多年。”旺仔抬起头“小的已是忘了那些旧事,那时小的也不过是寻常军伍罢了。” “当年在锐营,你可识得一新卒,辅兵营编入锐营的新卒,王姓新卒。” 旺仔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大小姐为何提及此事。” “陈尚锦归京后能如此风光,是因阵斩敌军万夫长之功劳,军功只记录了阵斩,旁人皆以为是陈尚锦亲手斩杀,我却知晓,斩杀万夫长另有其人,是一新卒,从辅兵营编入锐营的王姓新卒。” 旺仔露出了标志性的憨笑,摇了摇头。 季渃嫣深深看了一眼刘旺,突然笑吟吟的问道“那我以后也可以称你为旺仔吗?” 旺仔依旧憨笑着。 “那么再会,旺仔。” 笑吟吟的季渃嫣踹了踹车厢,马车扬长而去。 齐烨苦笑道“英雄无人知,功绩却被一个冒功的小丑顶了,这世道真是…” 话没说完,阿卓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看向刘旺。 他记得一件事,刘旺之前说过,入营时被军中典簿随意填了名字和出身,来自王家村的王旺! 第212章 河东河西 散朝了,文武百官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外走,都耷拉着个脑袋,面色复杂。 他们就知道。 季伯昌上朝肯定没好事,果然如此! 鲜少露面的季伯昌,每次上朝都有人倒霉,这次,依旧如此。 大家都看出来了,什么朝廷择才入国子监教授技艺,就是引君入瓮,那坑都挖好了,正正好好,刚好够埋一个陈尚锦,那坑都是贴身量好的尺寸。 不过并没有臣子觉得季伯昌“狠毒”,如果是别人做了这件事,肯定是城府深、计谋险、为人阴。 换了季伯昌,就没人这么想了,没人觉得这位季老大人让天子,让朝臣,让朝廷大丢颜面有什么不对的。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大家可以不喜欢季伯昌,但是必须尊重他,尊敬他,国朝,朝廷,不能缺这种人,看似让朝廷丢了大人的季伯昌,才是真正维护朝廷颜面之人。 走出皇宫的臣子们并没有议论纷纷,没什么可议论的,瞎子都看出来怎么回事了。 结果,也是盖棺定论。 完全疯掉如同小丑一般的陈尚锦,当殿被吏部夺走玉带官府,先押入刑部大牢,兵部论罪,有了结果后,再交由大理寺受审,从重! 获罪的,不止陈尚锦,还有黄喜。 黄喜,犯的是欺君大罪,这个“欺”并不是欺骗的欺,不准确的来说,是“欺辱”,对皇帝撒谎,是欺君大罪,看着皇帝嬉皮笑脸,也是欺君大罪,欺皇帝脖颈子上一边小便一边唱狂浪,同样是欺君大罪。 然而黄喜犯的欺君大罪,则是污蔑朝臣。 陈尚锦是有罪,可他的罪不是通敌,哪怕他犯的罪比通敌还严重,却依旧不是通敌,而黄喜说的是“通敌”,所以他犯了欺君之罪,天子说的是“欺君之罪”,而非“欺君大罪”,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康止戈可以放过黄喜,可惜,天子不可能放过黄喜。 黄喜获罪了,没等天子让刑部论罪,季伯昌厉声“声讨”了黄喜,提议要将黄喜徒刑发配边关,还说要是放过黄喜的话不能以正视听,必须从重严惩。 对于季伯昌的“声讨”,龙椅上的天子,龙椅下的群臣,心里就一个字,他娘的高! 对其他人来说,发配边关是大刑,一辈子都回不来,一辈子都要待在边关军中,可唯独对黄喜来说,这就是赏赐。 可想而知,当黄喜被发配到了边关成了边军的普通大头兵后,他便是英雄,西关所有军伍、校尉、将军眼中的英雄,为无数冤死军伍讨了公道复仇了的英雄! 君臣,有了台阶可下。 英雄,也没有不得善终。 季伯昌,不,应该说是季渃嫣,在最坏的时代,给予了最值得敬佩的一群人,一个最好的下场。 至于其他人,也就是陈尚锦当年的“亲卫”们,没人提,天子不提,臣子不提,提了,只会更加丢人,只会更加为难。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至少群臣是这么想的。 只是当臣子们走出皇宫时,无不变色。 他们看到了抱刀司卓统领。 他们看到了久不露面的幽王府世子齐烨。 他们看到了这俩人搁那勾肩搭背和狐朋狗友似的。 他们,也看到了阿卓拦住了要将陈尚锦押出皇宫的禁卫。 他们,还看到了跟在禁卫旁边要接收陈尚锦的兵部校尉陈守义,对齐烨拱了拱手,认真的施了礼。 他们,最终看到齐烨就在皇宫外面,就在禁卫眼前,就在群臣面前,带着他的狗腿子,那个跟班,加上卓统领,三人,将披头散发的陈尚锦出踹倒在地,然后开始了殴打,长达至少半刻钟的殴打,直到陈尚锦彻底昏死过去才住手。 当死狗一般的陈尚锦被捆好了扔在马上后,三人扬长而去时,出宫的群臣们,嗡的一声炸开了。 原本沉默的他们,乱糟糟的叫着。 “莫非此事是那齐烨的手笔…” “他不是被开革出了抱刀司吗…” “既是抱刀司的案子,为何陛下全然不知…” “若是齐烨,必是私怨,陈尚锦何时得罪了那齐烨…” “为何季老大人会助齐烨,两家府邸不是因订婚一事颇有间隙…” “错错错,季老大人非是助那齐烨,而是为军伍伸冤屈鸣不平,八成是齐烨利用了季老大人…” 原本以为自己“看明白”的群臣们,又陷入困惑了,满脑瓜子都是加大加粗的问号。 这些,和齐烨没什么关系,哥仨一路回到了京兆府,前往了大牢。 “来客了,扔进去,大刑伺候,先做七天脱敏训练,每日打一顿,七日后一天两顿。” 齐烨交代了一声,门口的文吏和狱卒已经心无波澜了。 京兆府大牢之中,已经关押了太多不应关押之人。 从勋贵,到官员,从官员,到世家子,现在又多了一个即将成为寺卿的少卿,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是明天齐烨给皇…给皇宫中的禁卫扔进来,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是齐烨抓的人,世子爷,从不抓无名之辈。 “还有,十四日后给他洗干净,将全身的毛都剃了。” 文吏和狱卒一脸懵逼,不懂。 “刻字,刻千余名冤死的忠魂之名,刻满全身!” 齐烨阴森森的说出了这句话后,又交代了一声“还有,再多空出一间牢房,我去太仆寺清一下野怪。” 文吏下意识问道“世子爷您要捉多少人回来?” “差不多一个衙署吧。” “一个衙…”文吏张大了嘴巴“一锅端?” 齐烨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 文吏松了口气。 齐烨补充道“之前请辞的原太仆寺寺卿也不放过。” 文吏“…” 齐烨可不管这群“同僚”们怎么想,他这京兆府主事,完全是拿其他官员、文吏当跑腿用的,最多用用京兆府的地牢,他想干什么,要干什么,在干什么,根本不会去和其他人说,最多和张瑞山打个招呼。 齐烨一边朝着门口走,一边看向阿卓“对了,其他司卫呢,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就在衙外。” 提起其他司卫,阿卓神情颇为激动。 齐烨也没当回事,走出衙署后,果然见着三十多个身材不一穿着黑袍的“司卫”,往那一站,威风凛凛。 刘旺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困惑之情,因为有五六个人没戴斗笠,旺仔瞅着这些人,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 齐烨上了马,大手一挥“走,第一站,欧府。” 一个京兆府的官员突然跑了出来“大人,大人稍待片刻。” 这官员是从五品,都快六十了,结果还管齐烨叫大人。 老头气喘吁吁“大人,您还未说即将抓来的人所犯何罪,下官先记录一番,您将人捉来后咱京兆府火速关押定罪,免得落人口舌。” 老头姓张,张本源,正是负责牢狱刑罚的。 “陈尚锦如今获了大罪,本就是阴险小人得官不正,如今身陷牢狱,自要彻查,在位期间大肆提拔亲信,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事,和马政无关,和他人品有关,瞎编就行。” 说完后,齐烨略显奇怪“不对啊,平常我抓人的时候,你们这群官员都是避之不及生怕被牵连上,为什么你这么主动。” “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下官两年前就是被太仆寺的狗官们排挤打压最终撵到了京兆府。” 老张头满面狞笑“两年前那一日,历历在目,下官离开太仆寺时便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哈哈哈哈哈哈。” 齐烨竖起大拇指“大爷您贵庚?” “五十有九。” “太仆寺那边岁数最大的官员多大。” “四十有八。” “牛b!” 齐烨竖起大拇指,带着人离开了。 第213章 所谓同僚 陈尚锦,是私仇。 所以季渃嫣出手了,当这个内心疯狂的姑娘知道齐烨原本是要打算搞整个太仆寺时,她的计划中就不单单只有陈尚锦。 有了季渃嫣的出谋划策,问题迎刃而解。 只要拿下了陈尚锦,那么就等于打开了一个切入口,其他太仆寺官员,谁都脱不开关系,与马政等事无关,不用刺激宫中、朝廷和那些养马的世家,以其他名义搞太仆寺官员。 至于宫中之后的反应,呵呵,等宫中知道后,晚了! 第一站,城南欧府。 阿卓一声令下,司卫们将整个欧府围的水泄不通。 旺仔翻身下马,一个飞踹将跑上来的门子射到墙上。 齐烨大吼一声“欧尼酱,你完蛋啦!” 一语落下,阿卓顿时化为白日幽灵,刀未出鞘,人入府中,见人便打,一刀鞘一个。 殴府内慌乱一团,齐烨背着手,身后跟着刘旺,长驱直入。 旺仔不由回头观察冲跑进来的“司卫”们,越看越不对劲,这些人一看行走姿态就是军伍,而且还是那种老卒,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和他想象中的亲军“司卫”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殴府并不奢华,看起来有些破败,齐烨并不意外。 因为欧玉书已经上书请辞了,这老家伙本身就不是京中人士,早在吏部和三省批了条子之前就将亲族先行安排离开了京城,估计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偌大的欧府,除了影壁、精致、花花草草外,没什么其他东西,显得有些荒凉,被阿卓等人制服的也多是仆人、下人,没有欧玉书的亲族。 齐烨很快就见到了欧玉书,穿着儒袍,坐在正堂之中,手里捧着一盏茶,看似稳如老狗,没有血色的面庞和颤抖的手臂,代表着实际内心慌得一批。 “哈喽老baby。” 见了正主儿,齐烨快步进入,拱了拱手“自我介绍下,我叫齐烨,幽王府世子,来抓你的。” 说完后,齐烨坐在了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笑的很是灿烂。 “亲军,抱刀司。” 欧玉书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了阿卓的脸上“想来,这位将军便是凶名赫赫的司卫统领。” 阿卓不回答,只是冷笑。 齐烨打了个响指“自己走,还是我们打断你狗腿拖着你走。” “老夫,怎么说也是…” “你是你二大爷!”齐烨冷声打断道“亲军都冲进你的府中了,怎么回事心里还不清楚吗,你要不体面,本世子可以帮你体面。” “是啊,亲军司卫统领亲来,老夫这府邸也被围住了,还要什么体面呢。” 欧玉书长叹一声,即便想要保留最后的体面装作风轻云淡,惶恐的内心还是让他呈现出令人觉得他可悲又可笑的模样。 “东窗事发,老夫,早知会东窗事发,当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在朝堂上提及那马贩时,老夫就知晓了,知晓要东窗事发,因此上书请辞,只是未想到陛下竟如此果决。” 欧玉书看向阿卓“想来,是陈尚锦将所有罪责统统推到了老夫的头上。” 阿卓愣了一下,看向齐烨,后者赶紧打了个眼色“你以为呢。” 阿卓“我不知道啊。” “没特么和你说话。” “哦。” 齐烨似笑非笑的望着欧玉书“你以为宫中顾忌重重,知晓了你们太仆寺做的恶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对不对。” “看来,老夫是想错了。” “是,想错了,大错特错,要不然,亲军也不会来到这里。” 齐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欧玉书,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有一件事你说的不错。” “什么事?” “宫中,的确顾忌重重,太仆寺毕竟掌管天下马政,若是将此事捅了出去,朝廷的脸面不好看,陛下的脸面同样不好看,而且战马会紧缺,宫中,也不想逼迫那些世家,所以…” 欧玉书神情微变“所以什么?” “所以,龙颜震怒,震怒的龙颜需要一个发泄途径,需要有人死,不过却未说这要死之人,非得是你这知道急流勇退的前太仆寺寺卿。” “殿下的意思是…”欧玉书的双眼亮了起来“还请殿下明示。” “不,是请殴大人明示。” 齐烨再次压低了几分声音“太仆寺,要换血,大换血,要么,我们抓了你顶锅,因为你有分量,是寺卿,要么,要陈尚锦顶锅,只是他的分量不太够,还需要加上一些…不,加上很多官员,但是,不能提马政,不能私下贩马马屁和弄虚作假之事,欧大人可是懂了。” 欧玉书面色一变再变,低声呢喃着。 “不提及马政,不提贩马之事,更不可提及番商与那些世家豪族,那便是要提…” 欧玉书抬起头,望向齐烨,双目灼灼“陛下要问罪几人?” “不是陛下要问罪几人,而是你能推出来几人,推出来的越多,你越能全身而退,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滚出京中,回到你老家老死不得入京,太子殿下登基后,你欧家子孙也不能入朝为官,除此之外,交出你这么多年来贪墨的钱财,至少交出八成。” “这…” 欧玉书明显为难了,原本还略有些狐疑,听到齐烨提出的条件后,狐疑,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为难了。 齐烨冷笑道“要钱,还是要命,想要死在京中,还是回到老家做个富家翁,就看老大人如何抉择了。” “若是老夫出卖了那些太仆寺官员,宫中如何保证老夫及亲族安危。” “宫中不管,你死不死是你的事。” “可…” “可什么可,不要挑战我…不要挑战宫中的耐心和底线,你自己死,遮掩其他太仆寺官员,还是太仆寺其他官员获罪,你逍遥法外,给个痛快话。” “好!” 欧玉书一咬牙“取笔来。” 阿卓吞咽了一口口水,颇为紧张“你要出卖…出卖谁?” “所有人!” 阿卓张大了嘴巴,下意识看向齐烨,满面崇拜之色。 齐烨耸了耸肩,季渃嫣,果然很懂人心,懂这些达官贵人的人心。 即便是阿卓也不知道,季渃嫣要帮齐烨对付的,不止陈尚锦,还包括欧玉书,包括所有太仆寺官员,反正都叫宫中下不来台了,十八拜都拜了,不差最后这一哆嗦,要不是为了最后哆嗦一下,前面折腾那么久干什么。 第214章 无名之辈 半个时辰后,欧府传出了惨叫声,大骂之声。 “姓齐的,你耍老夫…” “你明明说是出卖了其他人便可放过老夫一马…” “呀呀呀,老夫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呀呀呀…” “老夫要见陛下,要入宫,要见陛下,老夫并非罪魁祸首,那些世家,那些世家…” 当齐烨走出欧府时,手里多了很多“证言”与“书约”。 证言,是太仆寺官员脖颈上的绞索。 书约,是四十六万七千四百二十贯的“资产”。 将书约交给了阿卓,这位天子亲军统领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抓人,抓欧玉书的亲族和亲信,然后将殴家的资产转移,至于转移到哪里,齐烨没说,阿卓心里清楚。 这种事根本不用问,给宫中,阿卓一文钱领不着。 给齐烨,至少能管吃管住。 将“书约”塞在了怀里,阿卓说道“这老贼亲族都在下县故友家中,还未走远,我若亲自前往,明日一早便可将这些人擒回,其他贼人,你何时动手。” “明日早朝。” “早朝?!” 阿卓面露担忧之色“你就不怕陛下…” “怕,怎么不怕。” 齐烨苦笑了一声“可我更怕有个人会更加疯癫,陛下一定会责罚我,于情于理,都会责罚我,重罚,重罚就重罚吧,至少可以警示那些朝臣,至少,可以让那个人不再有更多箱子,至少,可以让那个人不会越来越疯。” “听不懂,什么箱子,箱子里有银票吗。” “没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去抓人去吧,抓到多少算多少,还是在宫外汇合,你要是赶不回来就不用管我,更不用去宫中求情,将欧玉书名下的财产、存银,全部转移,转移皇庄,给那些百姓花,能买什么买什么,没的买就提起发工钱,总之…” 齐烨扭头看向东侧,恶狠狠的说道“他妈的一分钱不给那俩狗日的留!” 阿卓重重的嗯了一声,看得出来,他的怨念也挺大,上了马后带着其他司卫离开了。 刘旺望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愈发困惑,这群司卫,不太像是配合默契的模样,亲军,似乎有点外行啊。 齐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上了马,回了幽王府。 ………… 宫中,养仪殿,天子正在练字。 能看出来,老六并没有因为练了字而浇灭心中怒火,那几个逼字写的和射书似的,都没用尿呲出来的好看。 太子康骁来了,进来后就是一副苦笑的模样。 老六猛然抬起头,沉声道“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的确是齐烨在暗中布置的。” “果然是这混账,季伯昌为何要助他?” “公道。” “公道?” 老六勃然大怒“难道宫中没有公道,朝廷没有公道,群臣给不了他公道,朕给不了他公道?” 康骁点了点头。 “你娘了个…” 老六差点跳过御案和康骁进行父子局,旁边的文德也是彻底服了,关于火上浇油这种事,太子干的一次比一次娴熟。 “父皇,是,这件事让您大失颜面,这不假,可…” “可什么?” 小二乐呵呵的说道“可丢人又不是您一个人,兵部不也丢人了吗。” “这混账东西是欺君,欺君大罪,齐烨在宫外打着卓统领的名号将陈尚锦给带走了,就差告知天下人朕是傻子,朕这傻子有口难言!” 老二都没好意思开口,就关于他爹是不是傻子这件事,那还用讨论吗,多少次事实摆在眼前。 不过有一说一,就连太子康骁和内侍文德都觉得齐烨这次做的太过火了。 纵有千万理由,那也不能在宫外面抓啊。 现在好了,全京城都知道这件事是齐烨搞的,全京城都知道天子不知情,全京城还都知道齐烨打这天子亲军的名头搞的这件事,然后天子还不知道,更der是,齐烨根本不算是天子亲军,完了真正的天子亲军统领还在旁边给他撑场子,都不知道这亲军到底听谁的。 那么现在压力给到老六了,他是收拾齐烨呢,还是不收拾齐烨呢? 不收拾呢,全京城都知道齐烨给天子“玩”了。 收拾呢,齐烨的出发点是好的,这事季伯昌还掺和上了,要是宫中收拾齐烨,等于是也打了季伯昌的脸。 “这混账东西是越来越不将宫中放在眼里了,难不成他…” 天子眯起了眼睛,正当康骁和文德以为天子要说“他以为朕不敢杀他时”,老六紧皱眉头开了口。 “难不成他他已是知道了朕怕齐怀…朕与齐怀武交情颇深?” 康骁看眼老爹的脸色“父皇,要不还是…算了吧,若不是齐烨,那陈尚锦窃据高位,不知要逍遥到什么时候。” “话说回来,此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时齐怀武也未去西关担任大帅之职,齐烨是如何查出来了,此事,又和他有什么干系,他为何要冒着天下大不讳来谋划此事。” “刘旺。” “刘旺?” “齐烨那跟班狗腿。”康骁面色莫名,幽幽的说道“此人当年是西关锐营步卒。” “原来如此。” 康骁感慨万千“如此说来,齐烨是为那刘旺讨个公道,朕…罢了,朕知晓军中袍泽情谊,侥幸从战阵上活着回到关内,每每想起战死袍泽,那滋味…” “父皇,儿臣刚刚去了兵部,刘旺并非姓刘。” “何意?” “本是无姓之人,西域关外联军叩关,辅兵营征了壮丁,刘旺因此入营,入营是为民夫,后又成了押运粮草的辅兵,最终前往了西关大营,因出自王家村,变成了王旺。” 天子点了点头,这种事他挺了解的。 战事一起,各道开始征兵、征民夫壮丁,靠近边关的各处城镇也不安定,尤其是一些村镇,百姓如无头苍蝇一般来回乱跑着,被抓了壮丁也不肯透露一些信息。 “怎地,此人莫非还有什么来头不成。” “无姓之人,哪来的来头。” “那为何提及此事。” “阵斩敌军万夫长一事。” “阵斩万夫长?!” 天子神情微变,猛然意识到了这件事,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阵斩万夫长的是陈尚锦,也因此重用他。 可现在才知道陈尚锦连战阵都没上去,那么斩杀敌军万夫长的自然另有其人。 “难道那刘旺,知晓是陈尚锦冒的是谁的功劳?” “应是刘旺。” 康骁苦笑连连“孙功等兵部将领已是问过黄喜他们,皆说当年是一新卒劈死了地方大将万夫长,王姓,与一同为刘旺的伍长一共出生入死,二人在军营中形影相随,只是那刘旺战死了,齐烨那跟班狗腿,也叫刘旺,并且原本姓王,儿臣以为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如此,那定是他了。” 天子放下手中毛笔,神情有些诡异“难怪那一日他能与朕论道,原来并非无名之辈。” 文德张了张嘴,想要拍拍良心,最后还是作罢了。 还论道,都给你驳的愤然离场了,好意思吗。 “虽说已是尘封往事,可如今传的沸沸扬扬,人们定会议论当初那功劳应是何人的。” “不错。” 天子也有些犯难了“有功就应赏,有过就应罚,既是知晓了谁人斩杀了敌军大将,此人又活着,尚在京中,是不应不闻不问。” “依父皇之意…” “那面目可憎的狗腿倒也不是无官无职,应是造了册担任王府护卫,那便嘉奖吧,也叫吏、兵二部议一议拿出个章程。” 说到这,天子突然冷笑了一下“齐烨张狂无度,总是要教训一二才是,传出风声,明日朕要宣齐烨入殿,朕要当真文武百官的面好好收拾收拾他,正好也要叫他知晓本登包老六,正是当今天子,吓死他个混账东西!” 康骁点了点头,是应该教训教训,最少也要让齐烨失点面子什么的,要不然这小子总是让宫中丢人,不是办法。 父子二人想的还挺好,你齐烨不是喜欢大场面吗,正好,今天就放出风声,让朝臣知道明天齐烨要上朝,然后被天子猛喷,好叫你齐烨丢个大人。 殊不知,齐烨此时正在京兆府牢房破口大骂。 “挤一挤,都特么挤一挤,使劲挤,里面还有地方,一群刁民,屁大点的小事也好意思来坐监,都给本世子将位置空出来,明天太仆寺要过来搞团建。” 第215章 招揽与不屑 太子离开大殿的时候,内侍监二把手司空野从旁边跟了上来。 外朝很多臣子都认识司空野,认为他是皇帝的头号狗腿子文德的头号狗腿子,实则大错特错。 像康朝天家父子这种情况,世间少有,司空野效忠的的确是天子,只是等天子退位后,他就会成为康骁的近侍,担任文德的角色。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给太子当近侍的,为什么总帮天子跑腿。 答案显而易见,宫中穷,一个人当俩人使唤,干两份工作,只给一份儿钱,性价比很高。 太子一边朝着东宫走,时而摇头叹息,时而苦笑不已。 直到快到东宫时,康骁止住了脚步。 “孤问你,你曾数次出宫见了幽王府世子齐烨,如何想的。” 司空野知道太子问的是什么,没有片刻犹豫之色。 “倘若不知最近京中风云,老奴以为世子殿下颇为特立独行,观其模样,并非是可委以重任之人。” 康骁点了点头“知晓他最近搞风搞雨后,又是如何想的。” “神鬼莫测,手段不俗。” “详细说说。” 司空野极为认真的说道“老奴窃以为,倘若齐世子殿下哪怕不是齐大将军之子,捉了大半个工部,又叫陈尚锦落得这般下场,陛下、您、朝廷,应是也拿齐世子束手无策。” 康骁神情微动,明白司空野的意思了。 哪怕齐烨不是齐怀武之子,他闯的这么多“祸”,当真算是“祸”吗? 马岐山也好,工部官员也罢,包括陈尚锦,有一个好东西吗,哪个不是罪有应得。 齐烨,只是坏了规矩,而不是做了坏事。 如果仅仅从公义和人心上来判断,齐烨并非是闯祸。 可如果考虑宫中颜面,考虑一些没办法光明正大言说的事,那齐烨的确是罪该万死。 如今闯了这么多祸,宫中总是捏着鼻子认了,当真只是因为他爹是齐怀武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康骁再次露出了苦笑。 是啊,怀疑他和老六只是拿齐怀武当个借口罢了,从本心上来讲,从私人角度上来看,他们父子二人,何尝不是希望齐烨多做一些这种事,多抓一些害群之马和贪赃枉法的鼠辈。 “孤,有了决断。” 背着手的康骁仰头四十五度角,望着当空明月,幽幽的开了口。 “既父皇不喜他,那孤,便要招揽他了,不,并非招揽,而是结交,深交,齐烨,孤欣赏的很。” “殿下的意思是…” “孤会对他表明身份,孤与父皇不同,父皇与他虚与委蛇,可孤见他时却是真心相交,待他知晓了孤的身份,定然是受宠若惊的。” 太子哈哈一笑,面带几分得色“这,便是孤比父皇高明之处。” ………… 与此同时,京兆府正堂中,齐烨人五人六的坐在主位上,正在擦着手。 他是刚从幽王府过来的,原本寻思直接去皇庄,后来想了想还要出城,明天一大早再入城去皇宫,太折腾,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刚吃完饭碗,来地牢揍了一顿欧玉书消消食后,又翻了下马岐山的牌子,削掉这老登仅存下的两颗后槽牙。 至于陈尚锦,还疯着呢,嗷嗷叫着他当年在沙场上多么多么勇猛,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 段平坐在旁边,刚刚听闻了齐烨的计划后,欲言又止。 老段也是刚从皇庄回来没多久,抓了个欧玉书,明天还有太仆寺过来搞团建,齐烨只相信老段的“文笔”,尽量“程序正义”一些。 段平见到齐烨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大人,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不当的…” 齐烨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也得讲,还问我干嘛。” “大人总是这般大度。”段平会心一笑,随即正色道“陈尚锦一事,您已是触怒了宫中,明日倘若如您所言那般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 “下官并非是要劝阻大人,而是觉着,觉着大人应借势一番,大树底下好乘凉。” “什么意思,抱大腿啊?” “大人言笑了,自从皇庄救济灾民后,宫中那位司空公公隔三差五便去皇庄,言谈之间,东宫太子殿下极为关注百姓,除此之外,也是话里话外透露着对大人的欣赏之意。” 齐烨乐不可支“你的意思是我重新回到太子的怀抱之中?” “下官只是想说,为何不尝试交好东宫一番,下官虽不在朝野,却也偶有听闻太子殿下的贤名。” “贤名?” 齐烨撇了撇嘴,太子,那就是个傻叉,想花一万贯钱给“股份”全买回去,那不是傻叉是什么,就算抱大腿也不抱他啊,和个二逼似的。 其实单独光是这件事也无所谓,主要是那家伙der呵的将皇庄给卖了,结果收的还是“黑钱”,根本花不出去,能被他齐烨给坑,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智商。 想到这,齐烨都对大康朝的未来感到担忧,本来国家就够穷的,让这么一个不识数没远见的家伙登了基当了皇帝,大康还有救吗? 段平看了眼齐烨的表情,见到这小子对宫中似乎没什么兴趣,再次开了口。 “若是大人觉着与东宫没交情,为何…为何不入宫见见天子,您是幽王府世子,按道理,您应时不时的去宫中请安。” “你别告诉我,让我尝试去抱宫中的大腿?” 齐烨更乐了,乐不可支,那老东西还不如太子那小二逼呢,追赃追赃的钱,鸡毛便宜没沾上,还上赶着往外推,马牌马牌的钱,也是没捞着,让户部给拿捏了,就这熊样还当皇帝呢。 “不说这个了,没意义,好多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出事,天子马上给我推出去,我有病啊还上赶着舔他。” 这是实话,齐烨要是真想舔宫中的话,也不可能今天在皇宫外抓了陈尚锦,更不可能明天准备将太仆寺一窝端。 老段也知道这个实情,见到劝说不动,只能站起身拱了拱手,办正事去了。 今夜老段要很忙,明天齐烨要抓人,需要充分的“证据”,这些证据,必须要由老段亲手“写”出来。 段平离开后,正堂外面静悄悄的。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突然觉得在京兆府当差挺好的。 京兆府这个衙署,都是一群不得志的官员,鲜少有人拉拢他们,他们也对权利看的不是那么的重。 除此之外,这里也是所有衙署中,百姓唯一敢走进来的地方。 还有那鸣冤鼓,百姓可以敲,也有人敲,他们想说什么,说什么,京兆府的官员,想怎么做,也可以怎么做。 再看其他衙署,再看朝堂,每个字,每句话,都要细细推敲,一个字说错了,便是不可设想的后果。 “旺仔。” 齐烨回头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我想当官,我奋斗成个京兆府府尹怎么样?” “少爷您想做何事就做何事,您问小的,小的哪懂。” 说到这里,刘旺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少爷,您是想当这的府尹?” “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小的明白了。” 刘旺点了点头,面露几分肃杀之气。 齐烨一脸懵逼“你明白什么了?” “想个法子将那张瑞山宰了,少爷您取而代之。” 齐烨“…” “您不是这个意思?” “大哥你这什么脑回路啊,那我要是想当皇帝呢,你还入宫刺杀天子啊。” “那小的可不成。” 刘旺连连摇头,齐烨松了口气,看来旺仔还不算太傻。 谁知刘旺又补了一句“那您得寻老爷帮您。” 第216章 干票大的 齐烨总是如此。 要么不上热搜,要么一上就连续霸占头条。 第一天,上热搜的是季伯昌提及关于国子监教授技艺的人选。 第二天,上热搜的是齐烨了,人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小子搞风搞雨。 第三天,上热闹的依旧是齐烨,因为昨夜宫中内侍司空野大张旗鼓的出了宫,带着一群禁卫,在幽王府门口扯着嗓子给齐烨一顿骂,学名,申饬,并且要求齐烨第二天入宫,也就是早朝的时候上殿。 第三天,也就是今日一大早,皇宫门口,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不少人幸灾乐祸,认为齐烨要倒霉,并且互相打听昨夜宫中派去的司空野是如何申饬齐烨的,在王府门口,齐烨又是如何“接受教育”的。 开始以讹传讹了,有人说齐烨嚎啕大哭,跪在地上请求宫中饶恕。 有人说齐烨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连说“知错”。 还有人说司空野是带着“细柳棍”过去的,将齐烨抽的皮开肉绽。 人们越说,越夸张,越说,越兴奋,并且开始寻找着齐烨的身影。 尤其是一群太仆寺的官员,那叫一个解气。 因为热搜还有一个内容,那就是欧玉书被抓了,莫名其妙的。 宫墙外,官员们议论纷纷。 几个守门的禁卫,面色很是诡异。 就这几个禁卫,心里乐的够呛,因为他们之中有两个人是昨夜跟着司空野一起出宫去幽王府“申饬”齐烨的。 至于给齐烨一顿骂,齐烨瑟瑟发抖,还被一顿打等等等等,完全是扯淡。 事实是,司空野的确在王府门口一顿骂,骂空气,俗称,骂了个寂寞。 齐烨根本没出来,出来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婢女,婢女出来后,就一句话,我家少爷说我家少爷不在府中。 眼看着宫门快要打开了,一群太仆寺官员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虽说陈尚锦罪有应得,可那齐烨行事如此张狂,分明是不将我太仆寺放在眼里!” 一群太仆寺官员连连点头。 开口之人正是如今名义上的寺卿第一顺位继承人员外郎魏逍客,三十八岁的人,八十三岁的肾,不到不惑之年,头发胡子花白,也不知是少白头还是纵欲过度。 这家伙是前朝的官员,出身并非豪族世家,而是豪商之家,光是京中的府邸中就有二十多房小妾。 太仆寺典牧主事王齐言之低声说道“大人,马牌之事势在必行,如今我太仆寺风雨飘摇,皆是因齐烨而起,昨夜,齐烨又与抱刀司统领捉了欧老大人,毫无缘由,今日若不在朝堂上反制一番,怕是这马牌一事…” “不错。” 魏逍客恶狠狠的说道“陛下显然不知此事,抱刀司明明是天子亲军,竟未请示宫中,如此百无禁忌的行事,宫中岂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还望大人在殿中请陛下主持公道。” 说到这,王齐言看向其他同僚,随即表态“我等愿以魏大人唯马首是瞻。” 一众太仆寺官员一同跟着表态。 没办法的事,一把手退了,昨夜被抓了,本来能够成为一把手的二把手,疯了,现在就剩下三把手了,群狗无首,总得有个镇得住场子的人带头,要不然马牌的事没人出来带着大家据理力争,终究还是自家损失了利益。 远处,其他衙署的官员总是下意识看向太仆寺这边,户部也是如此。 户部尚书赟乘泰今天来的特别早,事实上很多朝堂大佬都来的很早,不像往日那般踩着点入宫上朝,或是在轿中等待一会,无需站在宫墙外傻杵着。 今日不成,今日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宫中要如何严惩挑战皇权威严的齐烨。 “城书。” 赟乘泰下了轿,见到左侍郎喻文州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探查过了?” “探查过了。” 喻文州面色极为莫名“果然如您所料,齐烨要动的并非一个陈尚锦。” “他当真要动太仆寺,因马牌之事?” “暂且不知,只是知晓前些前一日京兆府说是为季师寻陈尚锦当年亲随,告示刚刚张贴出来,人便寻到了,显然是早有预谋。” 说到这,喻文州打了个眼色,二人随即走向了没人的角落。 “除此之外,昨夜齐烨带着抱刀司的人马围了欧府,并将欧玉书抓去了京兆府大牢,下官知晓此事后亲自去了欧府,询问了几名欧府下人,说欧玉书被带走时胡乱叫嚷着。” “叫嚷了什么?” “齐烨诓骗了他,明明说是出卖了太仆寺其他官员便可放了他。” 赟乘泰瞳孔猛地一缩“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只有下官,下官询问过后,令属官与衙署衙役将那未来得及离开的四名下人连夜送出了城。” “齐烨疯了不成,太仆寺掌管天下马政,如今已是拿下了陈尚锦,连原寺卿欧玉书也被捉走,观他模样,还要对一些其他太仆寺官员下手,难道他要如之前工部那般,又是抓上十几二十个官员才肯罢手不成,如此横行又是所为何事…” 说到这,赟乘泰神色突变“难不成,他是因…” 喻文州问道“因何缘由?” 赟乘泰刚要开口,嘈杂之声此起彼伏,远处待朝官员齐齐望向北侧。 二人也回过了头,只见远处走来一群人,领头的,不是齐烨还能是谁,一身儒袍,背着手,面无表情。 齐烨的身后,除了如同影子一般的刘旺外,还有十余个身穿黑袍抱着长刀的抱刀司司卫。 人家官员出门,带着属官或是衙役,官员和属官都是“竖着”的,齐烨倒好,后面跟着的抱刀司是“横着”的,就两排,出来的时候都快给整条路占上了。 门口几个禁卫见到齐烨身后的一群亲军司卫后,一脸懵逼,面面相觑。 喻文州下意识说道“那齐烨到底是不是抱刀司的人,为何总是带着众多司卫招摇过市?” 没人回答他,因为齐烨打了个响指。 因为齐烨打完响指后指向太仆寺官员。 因为齐烨打完响指后并且指了太仆寺官员后,那群司卫突然从腰后掏出了长绳,随即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扑了过去。 惊叫之声此起彼伏,痛骂之声不绝于耳。 齐烨,不为所动,段平从怀里掏出了“证言”,满面冷笑着前去宣读罪状。 第217章 错觉 皇宫门口的禁卫,傻了。 准备上朝的群臣,懵了。 那些身穿黑袍的司卫,如同猛虎扑向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 段平高声朗读着。 “太仆寺杨群,荟莺楼狎妓与南地商贾拳脚相向,事后交代关外番商马贩拓跋英对南地商贾行凶致双腿俱残…” “太仆寺张雅韵,酒后扬言,当今天子得位不正,以杀伐夺宫窃据大宝…” “太仆寺柳宴,前朝科举时贿赂前礼部员外郎陈永善…” “太仆寺魏逍客,强抢民女…” “太仆寺刘崇远…” “太仆寺…” “太仆…” “太…”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前朝未有,本朝未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抱刀司司卫将太仆寺所有官员全部踹倒在地捆上双手时,每个人无数不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段平念的罪状,他们听到了,也听懂了。 齐烨要干什么,他们看出来了,也看明白了。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他娘的这是皇宫门口,这是要上早朝,这是一群官员! 齐烨竟然直接在皇宫门口将太仆寺所有官员全部抓了,何止是骇人听闻,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沉默了大约十几秒,皇宫外顿时炸开了。 有大骂连连的。 有叫反了天的。 有让禁卫制止的。 有冲着宫墙里的太监去通知天子。 更多的,则是倒吸着凉气,望着齐烨的目光,如同望着一个魔教中人! 齐烨抱着膀子乐呵呵的说道“与我无关,抱刀司查案抓人,与本世子无关,本世子只是来上朝的。” 一时之间,皇宫外吵闹不休,乱的和什么似的。 尤其是那些被捆住的太仆寺官员,先是震惊,接着是怒不可遏,最后则是恐惧。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京兆府和抱刀司都成了战略合作伙伴了,共用一个地牢,谁要是被齐烨给抓进地牢里,那就和女骑士掉进哥布林窝里一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齐烨!” 一声怒吼,喻文州推开身前两个属官,快步来到齐烨面前。 “胆大妄为,你知不知晓你在做什么!” “我说了,和我没关系,本世子只是来上朝的。” 齐烨嬉皮笑脸的耸了耸肩“抱刀司抓人,你和我吼什么。” “齐烨,你当本官是三岁稚童不成,这明明…” “喻文州。”齐烨突然收起了笑容,整个人气势大变,在不复刚刚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满面冷光。 “你想保人,对吗。” 齐烨随手指向了一个太仆寺官员“他,如何,还是他,他他他,他们,你一起保,怎么样。” “何意!” 齐烨没搭理喻文州,看向段平,淡淡的说道“记,户部左侍郎喻文州,欲保强抢民女之案犯魏逍客,及前朝科举时贿赂前礼部员外郎陈永善,还有,喻文州要为酒后言谈陛下得位不正的张雅韵鸣不平,记录在案。” 喻文州面色大变,下意识叫道“本官非是要保任何人!” “那你站在我面前干什么,我和你熟吗。” “你…” “保,还是不保。” “本官说了,非是…” “那就滚开!” 齐烨冷哼一声,随即目光扫向满朝文武足足不下百人“谁想出来保人,站出来就是。” 群臣面色一变再变,大部分的臣子都是呼哧带喘。 齐烨如此胆大包天,现在这一番话又如同挑衅朝廷一样,可就是没人站出来,甚至没人敢多说一句话,深怕真的被记录后上纲上线。 众所周知,齐烨抓人,不管是事前还是事后,从未失手过,总是有铁证,他说太仆寺的有罪,那么这群人一定都有罪。 既然有罪,如果站出来的话,就会被齐烨颠倒黑白然后张贴榜文大做文章。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齐烨背着手,满面轻蔑之色“我齐烨不过是个毫无实权的世子和京兆府主事罢了,前些日子,你们这些人举双手双脚赞成朝廷与宫中夺去我的世子头衔,对吧。” 说到这,齐烨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满面轻蔑之色。 “因此,你们有一种错觉,一种我是破鼓,会被万人捶,我是即将倒塌的破墙,谁都可以推一下的错觉。” 说到这,齐烨脸上的讥讽之色更重“许多人都有这种错觉,我很好欺负的错觉,因此你们下意识忽略了一个事实,我是世子,我爹是掌管西关边军的大帅这两个事实,我人现在就站在这里,觉得我很好欺负的,可以站在我的面前,代表你的衙署,代表你背后的世家,站在我的面前,与我齐烨,与我幽王府,与我齐家父子宣战,有人…敢吗?” 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武将们,都在看热闹。 文臣们,牙齿都咬碎了,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感觉大家都受到了侮辱。 可终究还是没人敢站出来。 真正的高位者,如几部尚书,三省大佬们,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反倒是那些五六品的官员们,肺都要气炸了,不由的看向老臣,重臣。 可这些老臣,重臣,丝毫不气,笑而不语有之,哭笑不得,有之,苦笑连连,也有,唯独没有出来打齐烨脸的。 齐烨,此时,此刻,此地,轻描淡写的揭穿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幽王府,是王府,哪怕是异姓王的王府,那也是王府! 就好像一个小恶霸,被大恶霸整天欺负,被大恶霸带着一群小瘪三欺负。 可这并不代表这个小恶霸是一群瘪三能够随意欺负的了的。 齐烨之前在京中作妖,百姓唾骂连连,然后官员也骂,之后才有了全朝堂一致同意将齐烨贬为庶民的结果。 殊不知,牵头的,是天子,是东宫太子,是太子少师! 他们敢牵头搞幽王府,那是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可这并不代表,谁都可以欺辱幽王府。 齐烨说的很清楚,他现在代表的是幽王府,大庭广众下,接受任何人和幽王府开战,而非以前那般在纨绔圈子里小打小闹,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齐世子。” 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户部尚书赟乘泰。 说起来,二人也算是颇有交情,因马牌一事。 一群文臣们顿时欢欣鼓舞,随时准备跟着老尚书大人,站在老尚书大人身后,助拳! “何故如此。” 赟乘泰的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很是平静。 “我说了,和我没关系,我就是上朝的路上遇到抱刀司的司卫了。” “老夫再问你一遍,何故如此。” 齐烨摊了摊手“我也再说一遍,我是上朝…” “朝廷…” 赟乘泰打断了齐烨,微微摇着头“当真就叫你如此失望,失望至极吗?” 齐烨愣了一下,望着神色莫名的赟乘泰,笑了,苦笑。 “老大人说话真玄妙,我听不懂。” “刚刚老夫以为,你今日入宫,入宫上朝,是因知晓陛下要严惩你,所以才要立威,在皇宫外,如疯傻之人来立威,警告诸臣,莫要痛打落水狗,你幽王府不是好欺负的。” 齐烨不自然的挑了挑眉。 赟乘泰接着说道“可老夫转念一想,并非是此缘故,你的确是在警告诸臣,你要告知诸臣,哪怕宫中如何严惩你,哪怕朝臣如何打压你,哪怕过了片刻,陛下会勃然大怒将滔天的怒火倾泻到你身上,你齐烨,依旧不怕,依旧,会如以往一般,对马岐山之流,对工部诸贪官之流,对陈尚锦之流,依旧不会手软,依旧,会叫他们万劫不复。” 齐烨神情微变,心中,涌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赟乘泰轻声问道“值吗?” “我还是听不懂老大人在说什么。” 齐烨又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随即回头打了个响指“统统带走,关押京兆府,哦对了,我是帮抱刀司卓统领传达的命令,这事儿,和我没关系。” “慢着!” 一名被捆住的抱刀司官员突然大喊一声“齐世子,且不说抱刀司是否奉了亲命捉拿我等,只说本官因何罪名受此奇耻大辱。” 齐烨都懒得吭声,段平冷声开口道“你是何人。” “本官典牧主事王齐言,刚刚你念了本官同僚罪状,唯独没有本官,凭什么捉拿本官!” 段平挑了挑眉,再次翻开小册子,找了一圈儿,还真没找到王齐言的名字。 一直站在齐烨旁边的刘旺开了口“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典牧主事王齐言!” “好狗胆!”刘旺大吼一声“胆敢自称主事王,谁封你的王爵,拿下,重罪论处!” 群臣“…” 就在此时,又是一声怒吼。 “齐烨,你有几个脑袋够朕砍!” 无数禁卫快步跑了出来,身穿龙袍的天子,须发皆张! 第218章 意料之外 群臣退让,正主儿出现。 职务,大康朝朝廷首席执行官、行政总裁、最高执行长,本朝大股东,化名包老六,aka后宫大泰迪。 随着天子出现,数十名禁卫将齐烨等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掌握刀鞘,虎视眈眈。 尤其是很多担任过当年天子亲随的禁卫们,望着齐烨满面冷色,就等天子一声令下,自己就抽出长刀将齐烨大卸八块,然后再回到家中哭着干掉妻儿老小一把火烧了房子,最起码死的还能痛快点。 满面怒容的天子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可见到齐烨后,神情微变。 因为齐烨施礼了,脸上没有任何错愕、震惊、困惑的神情,只是淡淡的施了礼,问了安。 “微臣,京兆府主事齐烨,参见陛下。” 倒是文德,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 阿卓整日跟着齐烨胡闹,现在都敢将司卫交由齐烨指挥,可想而知二人的交情有多深,如此深厚的交情,又岂会继续隐瞒包老六的真实身份。 事实上阿卓早在出太仆寺事件就告诉过齐烨了,也就是救济灾民之后。 只是文德看向一群亲军司卫时,到底还是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很懵。 因为这群司卫,他一个都不认识。 “你果然早就知晓了朕的身份。” 当着群臣的面前,天子沉声说了一句后,冷笑连连“因此,才百无禁忌,因此,才张狂无度,因此,才如此胆大妄为,齐烨,你有几个脑袋,够朕砍!” 这话,很严重,十分严重,当天子说出砍脑袋这句话时,正常情况下,一般都会有人掉脑袋。 齐烨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垂着头“微臣惶恐,不知微臣哪里触犯了龙颜。” “还敢装傻。” 天子怒意更甚,大手一挥“拿下,押入天牢,重审重惩!” 齐烨的嘴角微微上扬,什么都没说,任由禁卫冲上来欲将他“绳之于法”。 就在此时,一声极为“突兀”的声音响起。 “陛下息怒,老臣有一事不解。” 开口的正是户部尚书赟乘泰,老大人站在齐烨身边,很是认真的问道“敢问陛下,幽王府世子、京兆府司律主事齐烨,所犯何罪。” 天子愣住了,群臣无不错愕。 别说群臣了,齐烨也是极为意外。 谁也没想到,赟乘泰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问的不是废话吗,和黄喜等人摆了天子一道,令宫中和朝廷丢尽颜面,今日一大早又在皇宫外面搞了这么一出,别说两件事放在一起,就是单单拿出一件事来,那都够死十几遍了。 “赟乘泰。” 本就怒意勃发的天子,眯起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户部尚书。 “你莫不是上朝前,吃醉了酒!” “陛下乃是天下共主,赏罚分明,国朝自有法度,倘若陛下要严惩的是幽王府齐世子,老臣自要退避,此为宫中家事,可陛下要捉的是京兆府司律主事,老夫身为户部尚书,自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完后,不等天子开口,赟乘泰突然回头一把夺过段平手中的册子,吐气开声。 “太仆寺杨群,荟莺楼狎妓与南地商贾拳脚相向,事后交代关外番商马贩拓跋英对南地商贾行凶致双腿俱残…” “太仆寺张雅韵,酒后扬言,当今天子得位不正,以杀伐夺宫窃据大宝…” “太仆寺柳宴,前朝科举时贿赂前礼部员外郎陈永善…” “太仆寺魏逍客,强抢民女…” “太仆寺刘崇远…” “太仆寺…” “太仆…” “典牧主事王齐言胆敢自封王爵自称主事王…” 本来册子上没最后这一句的,段平刚刚现加上去的。 一桩桩,一件件,一字字,一句句,直到念完最后一人的罪证,赟乘泰双目灼灼。 “敢问陛下,捉拿太仆寺一众贼人的是亲军司卫,与幽王府世子齐烨有何干系,为何要捉拿齐烨,再问陛下,便是齐烨要捉拿他们,至多是逾权之过,逾吏、刑、大理寺三衙之权,有错却无罪,既无罪,为何要关押天牢,若是关押天牢,那便是以天家私事为由,关押的是幽王府世子,而非京兆府主事。” 有理有据,毫无漏洞可钻。 事是这么个事,情况是这么个情况,可性质,却不是这个性质。 所有人看赟乘泰的目光都变了,包括天子,包括文德,所有人都觉着这老家伙疯了! 其实这一番话说的很有道理,齐烨也好,抱刀司也罢,不是无缘无故的抓人,罪状都宣读了。 既然有罪,为什么不能抓? 如果是抱刀司抓,那么就和齐烨没关系。 退一步来讲,就算是齐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抓了太仆寺的官员,那他最多就是个逾权,是过,而非罪,他本来就是京兆府官员,还是司律主事,插科打诨胡搅蛮缠的话,也能和司法权沾点边儿。 话说回来,瞎子都看出来了天子为什么震怒,和抓谁无关,和抓的这群人有罪没罪也无关,而是在哪抓,当着什么人的面抓,又打了谁的脸,还是接连啪啪啪的打脸。 天子,彻底下不来台了。 皇权的威严,接二连三的被挑衅着。 现在已经不是处理不处理齐烨的事了,而是要连赟乘泰一起收拾。 即便是从龙老臣,即便私交再好,现在是宫外,是当着群臣的面,如果天子不连赟乘泰一起收拾了,他这个皇帝,那真的是下不来台了,皇帝威严,不说荡然无存,至少也是大丢颜面。 “赟乘泰,你当真以为,朕,缺不了你这户部尚书?” “老臣不敢。” 赟乘泰的面容带着几分苦涩“当年竹山论道时,老臣便说过,何德何能哪能担当大任,竹山之诺,老臣…” 赟乘泰直勾勾的望着天子,语气莫名“老臣,一日不敢忘却。” “竹山”二字一出,不少臣子神情微动,天子则是怒容一滞,脸上浮现几分不自然的尴尬之色,胸中的怒火,也顿时消了个五六成。 天子沉默了,脸上露出几分回忆之色,夹杂着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也包含着某种苦楚。 谁也不知道天子在想着什么,反正大部分臣子都不知道。 不过倒是有些老臣知道“竹山”,所谓竹山,是距离京中不远的一处山庄,山庄后面有一片竹林,雅称竹山,这处山庄在前朝时也属于康家名下。 康止戈造反的起点,其实就在竹山。 前朝天子忌惮康止戈军中威名,既是听信小人谗言,也是本就心胸狭窄,随即开始打压康止戈,先是一点一点收回兵权,紧接着令人散播对康止戈不利的谣言等等,欲将老六置于死地。 最关键的节点,就是在竹山那个阶段,康止戈本欲直接上书请辞了,谁知前朝皇帝派了内侍到了竹山,叫康止戈在竹山中闭门待参,说是有人检举揭发康止戈图谋不轨,朝廷正在查证。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不少与康止戈关系不错的军中将领和文臣过来劝说,劝说老六速速离京回西关,并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让他赶紧跑路,所谓朝廷查证,只不过是康止戈在军中死忠的反应,一旦没有过激的行为,那么便会以莫须有的罪名弄死老六。 劝说康止戈的人其实并不多,都是患难见真情的,其中就包括了赟乘泰。 赟乘泰在竹山待的最久,与康老六二人秉烛夜谈。 最终,康老六说不如造反,干他娘的,本就有许多世家明里暗里找过他,想要利用他在军中的威望推翻前朝。 赟乘泰连连点头,没错,精神点,别丢份儿,好样的。 要知道赟乘泰的影响力也不俗,老六大喜过望,那咱就干呗? 赟乘泰说,干不干的,咱先别说,我就问你一句话,倘若在世家的帮助下造反成功,你老六登基为帝,新朝与前朝有何区别? 康老六哈哈大笑着,狂笑着,说了很多,很多很多。 若是登基,必当勤政爱民,必当广纳贤才、善言,必当…必当…必当…必当… 这必登必当了好多必当,最终,康老六要赟乘泰帮助他,帮助他一起造反,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奉为上卿并授予户部尚书之职掌管天下钱粮。 赟乘泰说户部尚书就算了,他没这个能耐,只是有一个要求,一个小小的要求。 老六问他,什么要求。 老赟答曰,世家把控朝堂非一日之弊,不求老六嫉恶如仇对贪官污吏绝不姑息,只求他日有正直之士匡扶正义时,莫要遭受打压,莫要寒了忠臣义士的心。 说白了,就是可以放过坏人,但是不要害了好人,只有这一个要求,只有这么唯一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原因,无论顾忌了什么,无论有再多的理由,都不要去这么做。 老六肯定答应啊,非但答应,还拍着胸脯保证。 “齐烨,押至大殿之外,诸臣…” 天子无声的叹息了一口,再不去看赟乘泰,转过身,走向宫中“上朝。” 或许这也是齐烨对朝堂最大的误解,满朝文武,自然有十恶不赦之人,反之,也有心怀正义之人,若不然,这新朝也不会维持了这么多年。 第219章 杖刑 开朝了,大殿内,心情复杂的天子坐在了龙椅上,群臣面色各异。 大殿外,齐烨跪倒在台阶下,旁边站着俩禁卫,以及内侍监的司空野。 除了齐烨外,旁边还跪着个段平。 哥俩大眼瞪小眼,心里都在骂娘。 老段骂娘是因为他以为有他的事,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然后发现似乎没他的事,天子看都没看他一眼,也没提他。 结果刚刚三个傻比禁卫将齐烨押走的时候,其中一个没事干的禁卫,寻思双手空空好像吃干饭似的,就顺道给老段也押进来了,想着省的一会天子问责的时候,再折腾他们出宫将人带回来,打好提前量。 这是老段心里骂娘的原因,齐烨骂娘,是因为着实没想到赟乘泰会跳出来。 本来吧,他觉得没多大个事。 按照计划,上纲上线的话他就全推阿卓身上,亲军查案,京兆府从旁协助帮着抓人,所有这一切又不是他齐烨的主意,宫中又能将他怎么样。 这都是他和阿卓商量好的了,阿卓说了,天子不能将他这个小舅子如何,最多就是开革出亲军,不让他干这统领了。 事实上阿卓早就不想干了,分币没有,主打陪伴,试问,谁特么愿意干? 推到阿卓身上,那就是宫中自己的事了,怪不到他齐烨的头上,这也算是给宫中一个台阶下了,对外就说给阿卓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了呗。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天子就针对他齐烨,大不了旧事重重重重重重提呗,贬为庶民,赶出京中,收回王府,还能怎么样,他是犯错,不是犯罪,反正这京中他也是待的够够的了。 谁知万万没想到,赟乘泰跳出来了。 能看出来,是好心,为齐烨据理力争,殊不知反倒是火上浇油。 所以现在齐烨心里骂娘,骂老六他娘,也骂赟乘泰多管闲事。 当然,赟乘泰也不是傻子,提起了“竹山”一事,天子宁愿皇权被挑衅了,也没有当场真的如何,由此可见,老六还是有点良心,虽然不多。 只是现在没如何罢了,一会肯定是要如何一下的。 大殿之中,开朝了,没按照以往那般有序出班,而是刑部、大理寺承受了所有压力,正在研究太仆寺官员们。 段平记录的“罪证”,全部都是由原太仆寺寺卿欧玉书所提供,并且画押了。 现在朝堂先议论的就是“原因”,太仆寺这群官员到底该不该获罪,如果获罪了的话,就该抓,那么既然是抓,抱刀司也好,齐烨也罢,从根本上来讲,是没错的。 一群刑部、大理寺官员站在殿中,低声讨论着。 说是讨论,就是心里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老六究竟想怎么样。 这也是齐烨聪明之处,铁证如山,你要是想搞我,那就代表太仆寺官员没罪,要是太仆寺官员有罪,那凭什么搞我? “罪证无非真假!” 赟乘泰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暴躁,走出来后满面的不耐烦。 “假的,抱刀司失察,乃至污蔑朝廷众臣,陛下自会重惩,齐烨难逃其罪,若是真的,依律依法查办,你等有何可商议的,皆是律司衙署,难道连真假都无法判断吗。” 闻言,一群官员仰头看向龙椅,有苦说不出,我们当然知道是真的,是有罪的,问题是这里面牵扯个鸟人齐烨,陛下瞅他不爽,我们当然难办,总不能直接掀桌子说难办就别办了。 再说龙椅上的天子,越想这事越不对劲。 原本不是让齐烨上殿,好好骂骂他,让他收敛收敛吗,这怎么闹到这么一个局面,宫都没入,又抓了一群人,这不是打朕的脸吗,啪啪啪,啪啪啪,啪完左脸啪右脸,这也就罢了,赟乘泰还跳出来了,高高跃起,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势大力沉的逼兜子来个终结技。 “陛下。” 文德弯下腰,轻轻唤了一声。 “齐烨罪不可恕!” 说太仆寺的事呢,天子和魂游天外一样,气呼呼的叫道“散朝时,重打三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群臣了然,干齐烨,那就不干太仆寺了呗。 谁知天子又吼了一声“太仆寺一应官员,全部押入大牢!” 群臣傻眼了,可傻眼过后,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毕竟之前工部已经给大家做了脱敏训练了,齐烨时隔这么久又出了次手,如果只抓了几个官员,反倒是令大家奇怪。 其实从这也能看出来,天子说的是直接押入大牢,而非先彻查,由此可见,都知道齐烨不会无的放矢,只要是这家伙出手,那绝对没毛病可挑,一旦抓了人那必然是有罪的,而且罪证极为详细。 “扑通”之声不绝于耳,刚刚在宫外被松绑进来参朝的太仆寺官员们,跪了。 不止是赟乘泰今天和吃了炮仗似的,天子也是如此,阴恻恻的看向这群喊着冤枉的太仆寺官员。 “觉着冤屈了,站起身来,叫朕好好看看,朕,必然会彻查,深查,可若是此时喊冤,查过之后却无冤,罪加一等!” 叫“冤”之声戛然而止,就连“黑名单”上没有的典牧王齐言都不吭声了,没办法,不经查,一查一个准,就看查不查。 “将齐烨行刑!” 天子霍然而起,大手一挥“散朝!” 开朝以来,时间最短的一次早朝就这么结束了,不少臣子行了礼后转头就跑,要去吃瓜,看齐烨如何挨揍。 结果一群臣子等了半天,明明应该监刑的文德,给天子送到养仪殿后,死活不过来,就一个禁卫取了长棍站在齐烨旁边,也不动手。 赟乘泰率先走了下去,阴恻恻的望着手持长棍的禁卫,也不吭声,但是老脸上写满了威胁之意。 齐烨还有心情搁那问呢,撅着屁股仰着头,看向司空野。 “打多少下啊。” “三十。” “我尼玛…” 齐烨傻眼了,咧着嘴“那不得抽死我啊。” 司空野张了张嘴,无语至极,现在知道怕了,昨天的时候想什么呢,今天一大早又想什么呢,早干什么去了。 扭头看向手腕粗细的长棍,齐烨对着禁卫满面讨好的笑容“兄弟,卓统领你认识吧,我哥们,亲生的哥们。” 禁卫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打五十。” 齐烨“…” “老夫虽不喜你张狂的性子,可…”赟乘泰叹了口气“今日之你,何尝不是当年老夫,三十杖刑,忍一忍就过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先忍十八下,再忍十二下,忍两下就过去了。” 趴在长凳上同样撅着个屁股的段平,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敢问,下官杖刑多少?” 禁卫依旧面无表情“你不配。” 段平“…” 旁边的司空野都服了,因为他发现段平满脸都是失望之色。 赟乘泰倒是笑了,一把将段平拉起来,满面欣赏之色。 “大好前途大有作为,日后莫要自误,离齐世子远一些。” 段平站起身提了提裤子,礼貌一笑,滚你娘的老棺材! 本来老段对赟乘泰的感观就不怎么好,之前一天天死皮赖皮的派人去皇庄烦他,结果今天齐烨原本可能全身而退的,这老家伙一站出来,妥了,齐烨撅这了,三十棍子,啥好人也得打成残废。 第210章 识大体 群臣陆陆续续的往台阶下面走,一步三回头,死活就是见不到监刑的文德出来。 窃窃私语了起来,群臣开始担忧了,不会又和之前似的雷声大雨点小吧,莫非天子又动了恻隐之心? 一想到这,不知多少文臣满面不甘之色,这不扯呢吗,齐烨都张狂到皇宫门口了,宫中要是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宫中,朝廷,还有什么威严可谈? 可干等着吧,也不行。 宫中是有规矩的,下朝后一刻钟之内全部滚蛋,要不然谁偷摸藏草丛里或者树后,等天子过来溜达的时候再上去噗嗤噗嗤给老六两刀。 眼看着都快过一刻钟了,群臣也都快走远了,文德终于出现了,杀气腾腾。 来到齐烨旁边,文德先是对赟乘泰施了一礼。 “陛下传您前往养仪殿面圣。” “文公公,可否等上片刻行刑,老夫欲去…” “还望老大人莫要叫咱家难做,陛下传您速速入殿。” “这…” 赟乘泰长叹了一声,拍了拍齐烨的后背“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年轻人总是不知深浅,多吃吃教训也好,下辈子就知道长记性了。” “慢着!”齐烨斜着眼睛眼睛“刚刚在宫外,你是故意的吧?” “你这混账小子,老夫明明是为你遮掩!” 齐烨满面怀疑之色,刚刚在宫外自己是这么想的,现在一听这老东西一口一个忍一忍,总觉得对方是故意的。 气呼呼的赟乘泰走了,手持长棍的禁卫二话不说,直接扬起长棍。 “慢。” 文德道了一声“慢”,然后看向禁卫,又指了指齐烨的位置。 禁卫先是一楞,紧接着张大了嘴巴。 “快些。” 文德没好气的说道“叫的亮些,叫离宫的大人听到。” 禁卫一脸死了老娘的表情,随即将不明所以的齐烨给拉了起来,自己趴那去了。 站起身的齐烨一头雾水,没等开问,文德突然捡起长棍,直接狠狠砸了下来。 “嗷”的一声,禁卫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本已走远的群臣们,纷纷回头,又听了几声惨叫,这才心满意足,乐呵呵的离宫了。 能听见齐烨惨叫,太仆寺这群官员,折的值! 齐烨全程呆滞,望着替自己挨揍不断惨叫的禁卫,一会看看行刑的文德,一会看看苦笑不已的司空野,大脑一片空白,天子…这么“大度”吗? 那禁卫也是演技派,都不用文德吩咐,叫的撕心裂肺。 “我齐烨知错啦,陛下饶命…” “陛下英明神武,判罚的对,打的好,我齐烨罪该万死…” “我齐烨张狂无度,嚣张跋扈,猪狗不如,整日惹是生非,再也不敢啦…” 齐烨看向文德,认真的说道“公公您歇会,我帮您打吧。” 文德没搭理他,一边打,一边扭头看,见到臣子都走远了消失不见了,这才扔掉手中长棍。 再看刚刚惨叫的禁卫,一副屁事没有的模样站起身,抽了抽鼻子,该干嘛干嘛去了。 齐烨咧着嘴“我这是…侥幸逃过了一劫?” 文德还是没搭理齐烨,对司空野说道“将段主事带出宫吧,咱家有话与世子殿下言谈一番。” “是。” 司空野点了点头,将放下心的段平带走了。 他俩离开了,禁卫也离开了,只剩下了齐烨与文德。 齐烨看着文德,文德看着齐烨,俩人大眼瞪小眼,老太监几次欲言又止,也不知是他想说什么,还是天子要他交代什么。 沉默了半晌,文德开了口“咱家只问殿下一件事,非是陛下要问,而是咱家要问,世子殿下若说,便说,若不说,咱家就不追问。” “公公你问。” “为何要惩治太仆寺。” 齐烨反问道“为何不惩治太仆寺?” “因何事?” “刚刚段主事不是念了吗,赟老大人也念了一遍。” 文德深深看了眼齐烨“倘若没有昨日陈尚锦一事,世子这般说,咱家会信,现在世子这般说,咱家不信。” “那就没办法了。”齐烨耸了耸肩“事实就是这样,公公不信,我怎么解释都没用。” “卓统领不在京中吧。” “是吗。”齐烨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不道啊。” “昨夜,卓统领派人送入宫中一封信件。” 齐烨神情微变,这件事他倒是不知道。 文德自顾自的说道“这信,是交给咱家的,信中所写,今日宫外会出乱子,这乱子因他而起,与旁人无关,事后,他认打认罚,免去官职、关押天牢,无论宫中如何惩戒,卓统领都无二话,既宫中顾忌重重,那便应有人挺身而出,挺身而出之人非是他,可他这亲军统领愿承担一切罪责。” “然后呢?” “没有然后,咱家一头雾水,不知为何这信件要交由咱家手中,而非陛下,更不知这所谓乱子,又是何意,咱家,苦思冥想了一夜。” 说到这里,文德转身望向养仪殿“原本刚刚咱家想的是,原来是这个乱子,这乱子太大了,可转念一想,若只是捉拿太仆寺一应官员,铁证如山,何须大动干戈,更不值得卓统领押上官职与陛下信任,最终,咱家又想到了信中那力透纸背的四个字,顾忌重重,宫中,顾忌重重!” 说到这,文德突然转身朝着齐烨施了一礼,大礼。 “世子殿下,费心了,请受咱家一拜。” 齐烨连忙让开了身,不断摆手,依旧装傻充愣“文公公说什么呢,怪怪的。” 文德施完了礼,没有深究,道“无论因何而起,乱子,终归是闯下了,大祸,也是闯下了,陛下断然不会轻易揭过,殿下还是稍待片刻,待陛下有了决议。” 说完后,文德就这么离开了。 齐烨望着文德的背影,面色平静。 因为阿卓的那封信,文德已经猜出了因由,既然文德知道了,天子,也会知道。 是啊,天子岂会不知,岂会猜不出来,别说他了,连赟乘泰都猜出来了。 养仪殿中,君臣二人对坐。 天子没好气的说道“安心便是,朕哪会真的令人将那混账东西活活打杀至死。” 赟乘泰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天子不会这么做,除非老六这皇位不想要了。 “那便是说,齐烨如此大动干戈是因太仆寺掌管马政一事?” “应是如此,老臣早在多年前便知晓一二,太仆寺可谓无法无天,国库购马的钱财,不知被他们贪墨了多少。” “此事朕也是预料到了,张瑞山在朝堂上提及了太仆寺殴打了马贩,紧接着那欧玉书便上书请辞,古怪的紧,之后朕命抱刀司彻查,这几日却无音讯,想来是查出了猫腻。” 说到这,天子又开始气哼哼了“混账,统统是混账,既是查出了猫腻,不入宫通禀反而先去寻了那齐烨,这亲军统领叫朕如何再信任如初。” 赟乘泰摇头苦笑“皆是少年人哪里知晓轻重,想来是卓统领觉着即便告知了陛下,陛下也是无可奈何。” “胡说八道,连齐烨都能寻到法子惩治这群贪官污吏,朕难道会束手无策吗。” 赟乘泰选择不回答,怕老六急眼。 “还有。” 老六幽怨的望着老伙计“好端端的提什么竹山,莫非你以为朕已是忘记了当年竹山之誓吗。” “老臣不敢。” “不敢还说!” “陛下息怒,老臣失言。” “念你年事已高,朕不与你计较。” 其实也没占什么理的老六也有点理亏,他还计较,计较个屁啊。 当年说的好好的,哪怕顾全大局可以有限度的容忍一些官员、世家等等,却万万不能扼杀“公道”,结果现在好了,这些话全成了放屁,先是马岐山等人贪墨官粮一事,然后又是昨日叫黄喜等人获罪,到今天齐烨抓人还得煞费苦心以别的名头,还险些给他自己搭进去了。 现在想来,当年在竹山所说的一切,俩字,特么好笑! 就在此时,天子突然笑了,笑的有些诡异。 “陛下何故发笑?” “外朝,皆以为齐烨让朕丢了颜面,叫宫中威严顿失,可朕,不傻。” 天子收起了笑容,脸上,带着几分心疼之色“倘若齐烨真的想要叫朕丢了颜面,叫宫中没了威严,为何还要如此煞费苦心,为何不直接将太仆寺的真正罪证大白天下,齐烨这孩子,终究还是识大体的。” 赟乘泰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想到这一茬了,如果齐烨真的百无禁忌想要叫天子丢人的话,之前贪墨官粮那事早就捅出来了,太仆寺这事也是如此,不识大体的话,直接捅出来,烂摊子全交给宫中,到了那时候,天子才是真的难做。 “可这齐烨,当真是叫朕头疼不已。” 天子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宫中会收回幽王府,并将齐烨逐出京中,他若愿在那皇庄逍遥度日,那便叫他待在城外,若是愿去西地寻怀武,父子二人团聚也是好事,总之,不可再任由他在京中惹是生非了。” “陛下。”赟乘泰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齐烨,无错、无过、也无罪。” “朕何尝不知,他非但无错、无过,亦无罪,可他的眼中,也无朕这个天子。” 赟乘泰沉默了,这是实话,瞎子都看出来,齐烨好像根本没将宫中当回事,至少不是那么惧怕宫中。 单单是这一点,就不能容忍他继续在京中晃悠了,哪怕他再有能力,再有本事,宫中也好,朝廷也罢,都不会重用他。 第211章 尘埃落定 齐烨在大殿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文德回来了。 一句话,宫中御令,限期三日内滚出京城,往后不可靠近京中半步,幽王府也暂被封禁,齐烨和王府的所有人,哪凉快上哪待着去,反正是不能入京,还有,京兆府主事这官职也没了。 “完了?”齐烨紧紧皱着眉。 文德不明所以“什么完了?” “这就完了?”齐烨不太确信的样子,喃喃自语“这处罚也太轻了吧。” 文德没吭声,他现在无比的确定,齐烨绝逼是知道齐怀武的事了,至少至少也知道齐怀武对国朝、对宫中、对天子的重要性,要不然,绝对不可能如此有恃无恐,听听这话说的,还处罚也太轻了,得癌症了,求速死? 凝望着齐烨,文德突然有种极为怪异的感觉,他觉得齐烨好像在试探,一步一步,不停的试探,试探宫中对他的容忍限度。 其实要这么说,也对,只是并不全对。 归根结底还是思维问题,作为一个现代人,作为一个穿越者,齐烨本身对皇权就不够敬畏,总之是没普通人那么敬畏。 再者是齐烨稍微算是半个理想主义者,他认为某些事是对的,是应该被纠正的,那么只要出发点是好的,手段只是不合规矩,却不算是犯错或是犯罪,问题不大,从一个好的出发点,得到了一个正确的结果,这件事就是对的。 而且他都尽量程序正义了,宫中为什么要往死里整他,都是对百姓好,对国朝好,哪怕不合规矩,宫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爹在边疆那么辛苦,就当给我老爹一个面子了。 总不能一群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还比不上为国朝立下赫赫战功的西关大帅吧。 除此之外,还是齐烨不够成熟,远远不够成熟。 我是穿越者,见到不平事,我不管,涉及到身边的人,我同样不管,然后随波逐流,最后变成一丘之貉,那老天爷还让我穿越干什么,随机挑选幸运观众呢。 不过要说最主要的原因,终究还是“群体效应”。 就瞅瞅齐烨身边这群鸟人吧,有一个省心的吗。 季渃嫣,那别提了,京中第一疯批,唯恐天下不乱。 阿卓,十足十的愤青,敢想敢做,仗着是皇帝小舅子,加上常年打白工,那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张瑞山,正三品官员,当官就图一乐呵,偶尔上了朝,不是背黑锅,就是和天子顶牛,一副大不了将我免职的模样,反正工资我都存够了,被罢免后正好当个富家翁,彻底享受人生。 段平,见惯京中恶事、脏事,整天压抑着,本身就是“体制”和“规矩”的受害者,一旦彻底放飞自我了,那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大不了一死呗。 尤其是刘旺,在他眼里就两种人,一种,活人,一种,死人,只要是人,那就是公平的,因为只有一条命。 可想而知,整天和这么一群奇葩混在一起,齐烨怎么成熟,又怎么有机会“随波逐流”,他身边有一个正经人吗。 但凡他接触的是别人,在别的衙署当官,就算是想干谁,身边跳出来一群人,哎呀世子爷您别这样,哎呀世子爷您得学会隐忍,您得如何如何。 再看现在,他想干谁,还犹犹豫豫呢,身边跳出来一群人,干,往死干,一个不够,干一群,一群全干死! 你说这群人起哄架秧子也好,煽风点火也罢,却不能说他们看热闹不怕事大,因为他们愿与齐烨一同承担后果,甚至愿意为齐烨承担后果,还都是不怕丢官丢命的人,最终,就变成“志同道合”,变成了一起作死一起死的状态。 “我被赶出京城,幽王府也不能住了,丢了官职。” 确定自己又侥幸捡回一条狗命的齐烨,乐了“却能换掉了一群太仆寺的王八蛋,值,千值万值,哈哈哈哈哈。” 狂笑几声,齐烨冲着文德施了一礼,迈着八爷步离开了,和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养仪殿外,老六与赟乘泰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正好听到齐烨猖狂的笑声。 文德快步跑了过去,天子冷笑道“是不是惶恐至极怕的要命,都怕的胡言乱语哈哈大笑了,敢在朕的面前张狂,这便是下场。” “这…” 文德顿感心力憔悴“您说是,就是。” 天子望着齐烨离去的背影,有口无心的问道“他离去时,说了什么。” “被赶出京城,没了王府,丢了官职,却能换掉了一群太仆寺的王八蛋,值,千值万值。” 闻言,天子收回了目光,望向天边。 赟乘泰,则是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不已。 足足许久,天子有些沙哑的声音幽幽而响。 “或许,这便是朕对他多番容忍的缘故吧。” “是啊,陛下您听,听那笑声,多么快意。” “听到了,被收回了王府,逐出京中,连官身都没了,他却能笑的如此快意,他怎地…” 天子再次望向远处,望向齐烨那变的无比渺小的身影“他怎地就不知忧愁呢,如今他,什么都没了,为了将太仆寺一众贼人一网打尽,什么都失去了,怎地就不忧愁,怎地,就还能笑的出呢?” “或许世子殿下他…” 赟乘泰心里突然有些酸楚,说不出的苦闷,呢喃着“或许世子殿下他当官,本就是为了报效朝廷斩奸除恶,既然做了官员,就做官员理应去做之事,做过了,就无憾了,自是…自是笑的如此快意。” 天子再次陷入了沉默,足足许久,许久许久,转身回到了殿中。 “若是我大康如今是盛世该有多好,该有多好,若是盛世,这混账东西,该有多快意,活的,有该有多快活。” 听到了这句话,赟乘泰却是摇了摇头。 倘若是盛世,齐烨,又为何做官呢,又为何,不真的当个纨绔世子逍遥一生呢。 再说齐烨这鸟人,溜溜达达走出皇宫,心中一片坦荡,并且发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作死,最后最后最后一次,再说了,就是想作死也作不了了,都被赶出京城了。 旺仔一直守在宫外,见到齐烨全须全尾的走了出来,露出了标志性的憨笑。 “少爷。” 牵着马的旺仔凑了过去“刚刚见太仆寺的那些狗官被大理寺的差役带走了,大理寺的一个主事还问小的。” “问你什么?” “说宫中未明示,只说押入大牢,未提及太仆寺的狗官是押入刑部大牢,还是京兆府大牢。” 齐烨哭笑不得“这不是废话吗,朝廷既然将这件事定性了,肯定押入大理寺或者刑部大牢啊。” “那小的就说差了,小的说应关押京兆府大牢,因这些狗官是亲军抓的,亲军抓了人,历来是押在京兆府大牢的,之后他们便将人押去了京兆府。” “这么随便的吗?”齐烨没当回事“也行,老段的官位还在,以后没事就让老段回京去大牢里削他们几顿。” “少爷您为何说段主事的官位还在,您是…” “被夺取官职了,还要被逐出京外。” “什么?” 刘旺顿时大怒“您是为国朝除奸,朝廷怎能如此薄待你。” “是啊,这就是规矩。” 齐烨耸了耸肩,这世道就是如此的操蛋,不怪那么多官员结党营私,你把祁厅放心里,祁厅把你放厅里,再看宫中,看看那狗皇帝,你把皇帝放心里,皇帝给你放野外,直接当特么野怪,难怪阿卓死活不愿意干了。 第212章 南庄 宫中给的期限是三天,齐烨离开京城只用了三个时辰。 要不是他需要拜会一下张瑞山、季伯昌,一个时辰都用不到。 不过季伯昌没在太子少师府中,去宫中给皇太子讲课去了,季渃嫣也不在,就一个der呵的季元思搁家里读书。 张瑞山也不在府中,被叫去了宫中,应该是挨骂去了。 人见没见到无所谓,拜会了,心意有了就够了。 这京城,齐烨是待的够够够够的了,他已经烦了,腻烦到了骨子里。 抓贪官污吏,明明都是铁证,明明都是大罪,却只能绞尽脑汁的用其他由头惩治他们,根本无法从根源解决问题,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次让他对宫中,对朝廷,彻底绝望了,对京中,再无任何留恋。 带着王府的下人,几辆马车,一些不值钱的家当,齐烨一行人出城了。 当车队离开京城南门的那一刻,齐烨突然想放声高歌。 他终于,终于终于,算是彻底脱离了京中与朝堂这令他无比不适的泥潭,京中风雨,与他再无关联。 身穿儒袍的齐烨骑在马上,紧了紧衣衫,秋风有些微凉,余光扫到刘旺等人,大家脸上无不浮现出了笑意。 看的出来,没人喜欢京城,都如齐烨这般,没有任何人喜欢京城。 “从此以后,大家跟着我齐烨吃香喝辣,去特么的京城,去特么的朝廷,去特么的狗皇…够黄够色的青楼花船,让他们自己玩去吧,哈哈哈。” 大笑声仿佛会传染一样,每个人都笑出了声。 齐烨也好,刘旺也罢,其他人也是如此,大家都很庆幸,庆幸当齐烨决定一头扎向朝堂这见不到底的泥沼时,没有随波逐流,没有被同化,能够依旧保持初心并且全身而退。 正当齐烨要加快马速前往皇庄时,马匹疾驰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所有人都扭头望去。 一人一骑,马是差马,人是布衣长袍瘦高汉子。 “殿下。” 追上队伍的段平满面笑容,拉住了缰绳,朝着齐烨微微施礼。 “小人如今无官无职,又是身无分文,还请殿下收留。” “无官无职?!” 齐烨神色微变“你官身呢?” “请了辞,张大人允了。” “你他妈让南宫问雅给摸头杀了?” 齐烨破口大骂“当了那么多年的文吏,好不容易碰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成了七品主事,大哥,七品主事,天下间多少人想要在京中为官,天下间又有…” 段平笑着打断道“那为何殿下不向宫中请罪,若是请罪,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齐烨哑口无言,撇了撇嘴。 “又多一个吃白饭的,靠。” 说完后,齐烨一夹马腹,队伍再次前行,段平则是笑意更浓。 是啊,如果段平是贪权恋栈之人,曲意奉承之人,当初,也不会和齐烨厮混到一起去,更不会有了天大的机遇从文吏摇身一变成了官员。 很多事,就是如此矛盾,很多人,也是如此矛盾。 一门心思想向上爬的人,总是没有机遇,或许并非是没有机遇,而是许多事早就天注定了。 皇庄依旧是那个皇庄,热火朝天,三千多百姓大干特干。 皇庄,又不是那个皇庄了。 楼宇拔地而起,水榭相连,邻水交映,亭林立于柱架之上。 连成一排歪歪扭扭的外围护栏,早已被雕花红砖取而代之。 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轩、榭、廊、舫缺一不可。 青石小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偌大皇庄已是天翻地覆,有室有楼,有牌坊,有廊有亭,亦有花园。 高塔居中苑围之,各异房楼抱簇四周。 戏台宽敞,四通八达。 书苑幽静,古香古色。 棋社立于引溪细流旁侧,捧一卷书,煮一杯茶,即兴一首诗词,至雅不过如此。 特制木料打了火漆,贴合堆砌严丝缝合,篮球场大小的位置引入加热溪水,便是浴身之所。 赌档不叫赌档,那是下三滥的玩意,皇庄这边叫博运坊,若是觉着运道好了,说不准就成了一夜暴富之人。 听曲之处也不叫勾栏,今日有事无事都可坐于下方听听曲儿,一盘干果,一壶暖茶,咿咿呀呀的听着,打发着时间,消磨着时光。 齐烨最为看重的云水阁,最是惹眼,足足五层之高,暗红色的墙,艳红色的门,与溪流相邻,与浴身之所相望,夏时露天,冬时暖房,待上个三五日,不说花销多少,定可享受从未听闻过的享受。 在齐烨的商业计划中,只要踏进了这里,那便是祖宗,当然,得有钱。 只要有钱,可听曲、可赏景儿。 可赌一手运道,可博一个富贵。 可泡泡池子洗去一身尘埃,也可躺在那里享受舒畅筋骨。 可看场大戏与同行之人津津乐道,还可交个几十贯在专业人士的陪同下入山游猎。 京中有的,能玩的,这里都有。 京中没有的,玩不了的,这里还有。 这便是“南庄”,懒得动脑子起名字的齐烨,将这里命名为南庄,自此,世人再提及皇庄时,渐渐会以南庄而称,京中,不,大康朝最大的削金窟,南庄! 齐烨骑着马进入了南庄,感慨万千。 这里,便是他的成就,最大的成就。 这么久以来,齐烨根本没存下钱,只要有钱就马上投过来,买工料、给百姓、购工具、拉吃食,一笔笔数额不等的钱财,一张张面值不同的银票,全都投在了这里,最终,这里从破败荒凉的皇庄,变成了如同一座大型娱乐城的南庄。 以前齐烨“视察”只是走马观花,今日则是转了一遍又一遍,刘旺和段平陪在身侧。 老段作为两大监工之一,用了多少人力,用了多少工料,何时彻底竣工,对答如流。 齐烨不停的点着头,不停的夸奖着,笑容一直未隐去过。 按照公输甲的设想,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话,五到七日后,南庄就算全部建设完毕了,当然,如果齐烨再投点钱的话,还能继续扩建。 毕竟皇庄太大了,即便齐烨砸进来这么多钱,用了数千人,实际上只利用了皇庄整体三成左右的区域。 齐烨是真的没钱了,一边赚一边盖吧,先将资金回回流再说。 直到快入夜时,齐烨回到了小院中,翘着二郎腿,躺在床榻上,问候了一会康老六全家后,安然入睡。 第213章 好人 第二日,辰时,齐烨起床,被吵起来的。 古代盖房子没有重型器械,依旧吵,呼着号子,整齐划一。 按照齐烨的想法,早八晚五,问题是百姓们不干,不到辰时就吃完饭,吃完饭就干,一直干到午时,吃过饭,歇一会,继续干,很多时候都是公输家的人大哥大姐们连踹带骂才让百姓“准时下班”。 由此可见,只要工资给够了,给多了,就是不让干,百姓也上赶着多干,大干,各种干。 怕就怕那些资本家一个月只给三千块,非让打工仔干出五千乃至八千的活,真要是给了五千或者八千,不用资本家开口,打工仔都得主动加班。 起床后的齐烨没有穿儒袍或是华服,而是布衣,一身黑,打着哈欠吃了早饭后又在南庄里溜达一圈。 这一次就没昨日那般兴奋和满满的成就感了,齐烨回到小院后傻坐着,意识到了一件事,好无聊。 正想着找点什么事呢,刘旺走了进来。 “少爷,语棠想要见您。” “语棠?”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语棠是哪个?” “当初抱央楼那鸨子。” “哦,你说36烨顿时想了起来“她找我,要干嘛?” “应是不干吧,穿的严严实实,只说是来求见您。” “哦,带进来吧。” 齐烨打着哈欠,刘旺回头招了招手,一身布裙的语棠走了进来,施礼问安,极为恭敬。 形象大变,荆钗布裙遮挡住了风尘味,不施粉黛如良家少妇,就是那双桃花眼和天生会勾人儿似的。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语棠就带着一群小姐妹们过来了,上工肯定是上不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忙做做饭什么的,之后每天做两个时辰的“培训”,跟着语棠学按摩什么的。 要说这些人没怨念,那是假的,当初齐烨说让语棠带着人跟他混,结果来了后整天看着三千多百姓盖房子,分币儿不赚还得出苦力。 随着齐烨在京中瞎嘚瑟,今天整整这个,明天搞搞那个,威名一日盛过一日,即便是心里,这群姐们儿们也不敢有怨言了。 之后云水阁被拔地而起,一群姑娘们傻眼了。 从一开始她们就没搞明白齐烨的意思,按照她们的理解,京中的抱央楼不干了,来城外干,抱的不是央了,而是脚丫子,包括语棠也是如此,一知半解,并且觉得光“捏脚”应该不会赚钱。 现在一看水云阁这么“大”,这么“金碧辉煌”,这么一看就知道不消费个三十贯都不好意思进去,姐妹们又有信心了,大致明白了,齐烨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有点超前,她们理解不了。 再然后,老段按照齐烨的要求,在水云阁后面划分出了居住区域,虽不是独栋小院,却也是有着各自的房间,占地也不小,每两人一栋小楼,一人一层。 直到前几日,老段又将一份份书约交给了语棠等人,让她们签订,一群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懵了。 书约很长,类似于合同,甲方幽王府名下的南庄,乙方语棠等人。 首先是工时,每天只上工四个时辰,三班倒,南庄包吃包住。 其次是工钱,每个月保底至少三贯钱,加提成,五五分。 最后是福利保障,包括医疗、休假,以及水云阁超出多少“利润”后给予她们多少奖金。 书约里面写的很清楚,旱涝保收,保底三贯钱,哪怕一天什么都不干,每个月都有三贯钱,多干多得,干多少给多少。 主要是她们还是没搞明白,这也不用干啊,就是按按摩松松骨揉揉脚丫子啥的。 而且这书约还是长期书约,自己选,一年到三年,签的越长,起步保底越高。 还有这个提成,以前她们在抱央楼,根本不是提成不提成的事,而是每隔七日将所有钱都交给马家,马家再将其中一二成交给语棠,让语棠分给她们。 可以这么说,一个月累死累活干了二十三天,起早爬半夜的,如果能为抱央楼赚一百贯的话,真正到她们手里也就十贯左右。 齐烨开出的待遇不可谓不高,高的离谱,就针对这个行业来说,那都属于做慈善了。 这也是语棠来找齐烨的原因,大大的桃花眼,小心翼翼的望着哈欠连连的幽王府世子爷,想说点什么吧,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如果说当初俩人面对面还能唠两句,现在语棠都不敢正眼看齐烨了。 以前幽王府世子,那是个什么狗东西,在花船上玩完了姑娘,宁可差点淹死也不给人家钱,去赌档耍诈都赢不了,堂堂的王府世子还总去北市厮混,提起来谁不骂他。 再看现在,朝堂百官、士林之中的读书人,坊间中的刁民们,谁不知齐烨,谁不知齐烨在短短这俩月干了什么? 岚山侯府,被齐烨的小“老”弟公输甲取而代之了,马家人可以说是直接被齐烨给销户了。 礼部郎中孙骏,朝堂重臣,在大牢里撅着呢。 工部被齐烨生生打没了编制,昨天更狠,跑皇宫门口直接将太仆寺一网打尽了,现在整个太仆寺,就剩个牌匾了,守门的衙役都被抓了。 就这一桩桩,一件件,谁提前来不得竖起大拇指,然后吐出一口口水赞一声丧心病狂! 现在语棠见到齐烨,那能不怕吗,可见到齐烨那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鬼使神差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了一下,语棠面色大变,连忙再次施礼,没等认错,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好气的开了口。 “找我干嘛,你倒是说话啊,瞅我乐什么。” 说完后,齐烨挠了挠额头“是不是之前老段和你们签的书约,你们不太满意,不满意的话咱可以协商。” “奴不敢,奴等哪里敢。”语棠连连摆手“殿下大恩大德,奴等欣喜至极,开心还来不及,哪敢不满,殿下莫要误会。” “哦,满意就行,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语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满意是满意,就是太满意了,下面的小姐妹们,总觉得不可置信,所以才让她来问问,确定一下。 想了想,语棠再次施礼“奴只是听闻了殿下昨日在宫外捉拿了太仆寺一众恶官、狗官,坊间还说宫中严惩了殿下,奴…奴有些忧心,如今见了殿下安然无恙,奴便安心了,叨扰殿下了。” 小姐妹们,让语棠确定一下那些书约到底是真是假,又作不作数,让她好好问一问。 语棠不用问,当她看到齐烨坐在面前,当她看到坐在那里的齐烨哈欠连连的模样,她便知道了,一切都是真的。 “我能有什么事,多谢关心哈。” 齐烨微微一笑“对了,食宿啊、居住啊,有什么问题直接找老段,他也不当官了,以后算是南庄大管事,有需要直接找他就行。” 语棠心中一暖,她依旧能看出来,齐烨是真心的,真心在关心她们,关心她们所想,所需,就如同对待那些灾民百姓一般。 原本都要退出去的语棠,突然壮着胆子说道“奴有些话想和您说,您…您莫要觉得奴…觉得奴以下犯上。” “哎呀,别这么见外,谁上谁下什么的,无所谓,有话直说,怎么了。” “殿下,奴刚刚听闻段大人说,您日后不许入京了,您心里莫要难受,日后就踏踏实实在南庄享福,奴和姐妹们,还有乡亲们,都念着您的好,在这里,没人对您使坏,也没人允许外人对您使坏,您是好人,好人就应享福,好人…就不应在尔虞我诈的京中受累。” 齐烨哑然失笑,自己,竟然被发了张好人卡。 “上工的刁民…不是,百姓们,都念着我的好?” 语棠连连点头“是,无人不念着您的好,都说您是世间罕有的冤大…大好人。” 齐烨“…” 第214章 请教请教 语棠刚走,又有人来找齐烨了,从京里来的,自称国子监监生,喻斌。 齐烨记得这小子,当初搞马牌这事得时候喻斌就去京兆府找过他,还给他一顿怼。 “国子监的监生都这么不务正业吗。” 齐烨很是奇怪,按道理来说,自己的名声算是真正的臭大街了。 作为一个将来会进入朝堂当官的国子监监生来说,这个阶段来找他齐烨,并不明智。 喻斌很快就被带来了,进了小院。 一身儒袍剪裁得体,手持马鞭代表这小子是骑马来的,从京城骑到这,至少精通马术,也没带随从,独自一人。 进门,施礼,喻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亢不卑。 齐烨不知道喻斌的真正身份,只知从感官上来看,这小子绝对出自世家名门,寻常门户培养不出来这种少年人,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子气质。 “学生冒昧来访,还望殿下海涵。” 喻斌坐在了齐烨的对面“多日不见,殿下风采依旧。” “有意思。” 齐烨笑吟吟的问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尤其是国子监的监生们,最是消息灵通,昨天皇宫外出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还敢主动来找我,怎么的,叛逆期到了,想尝尝家道中落的滋味呗。” “殿下之意,是学生不该前来?” “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来。” “学生若是殿下,也不会在早朝时带领司卫在宫外捉拿太仆寺官员。” “所以你不是我,你也成不了本世子。”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行了,咱俩不熟,至少没熟到我被撵出京中后你可以来看望我的程度,说吧,谁派你来的,派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学生此次前来是有一事不解,欲请教殿下,至于殿下所说谁人指示学生前来,子虚乌有之事,无人指使学生。” “是吗,要请教什么?”齐烨乐呵呵的说道“怎么样才能快速得罪君臣然后被赶出京中?” 喻斌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殿下神机妙算,不错,学生正是因此事前来求教。” “我尼玛…” 齐烨怒极反笑“本世子被赶出京城后,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找茬了。” 旁边站着的旺仔撸起了袖子,随时准备踹断喻斌的狗腿。 再看喻斌,依旧是那副认真的模样。 “殿下是觉着,学生在说笑?” “没,你没在说笑,你只是活腻了。” 喻斌仿佛真的不怕死一样,起身为齐烨倒了杯茶,淡淡的说道“敢问殿下,殿下以为学生,是何人。” “一个即将会被我家旺仔打成死狗的国子监监生。” “不,学生是一个即将参加科考的国子监监生。” 喻斌给齐烨倒完茶后并没有坐下,而是背着手,望向院外远处那些劳碌的百姓们。 “科考后,学生会一路高歌猛进连夺三元,之后,参加殿试成为陛下钦点状元,成为满朝文武赞不绝口的文曲星。” 齐烨与旺仔同时嗅了嗅鼻子,怀疑这小子喝多了,酒驾过来的。 喻斌目光幽幽,自顾自的说道“状元之才,观政不过半年便可高升,若无意外,应是入户部衙署,以学生才华,至多十年便可成为衙署员外郎。” 说到这,喻斌长叹一声,满面悲苦之色“倘若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成了员外郎,以父亲的性子必会退位让贤将家主之位传于我,那时,父亲为了不引得宫中猜忌,自会上书告老还乡,而宫中见到父亲如此识大体,便会让我这员外郎成了升任郎中之位。” 齐烨挥了挥手,让刘旺退下了。 没办法,心软了,本来这小子就是个脑残,齐烨要是再让旺仔削对方一顿,那不是欺负特殊人群吗。 背着手的喻斌,还搁那继续“幻想”。 “还有,以学生之才华,不知多少大家闺秀名门之女欲下嫁学生,族中最是看中此事,哎,到了那时,免不了要一房正妻,三房大妻,九房侧妻,至于这妾室,少说也要十二房,二十六名女子,统统下嫁于学生,学生…哎。” 再次长叹了一声,喻斌回过头,望着齐烨,满面哀伤。 “清早上朝,讨论政务,陛下倚重,群臣期许,下了朝,回到衙署,主持政务,整日忧心江山社稷与家国百姓,离了衙署,回到府中又是妻妾成群,学生…这样的日子,学生…学生恐惧。” 齐烨都想骂人了,本世子也想恐惧恐惧。 “敢问世子殿下,这样的人生,学生要如何度日,上朝,君臣期望,下朝,属官请政,回府,妻妾成群,便是休沐,府中家产无数、钱财无数、良田无数,殿下你说,殿下你来说,假以时日,学生这般麻木的活着,除了一身官袍身居高位、妻妾成群、家产无数,还有什么,学生,还剩下了什么,还拥有了什么?” “少爷。”旺仔弯下腰,建议道“还是打一顿吧。” 齐烨点了点头,他也这么想的。 “不过…” 喻斌突然双眼一亮“若说此生苦闷皆在学生掌握之中也不尽然,至少…至少学生如今尚无把握在有生之年担任宰辅。” 齐烨也开始撸袖子了,准备和旺仔一起圈踢这小子。 还尼玛宰辅,看你挺欠宰的。 要知道本朝是没宰相的,六部尚书上面就是三省大佬,三省大佬尚书省尚书令、中书省中书令、门下省侍中,都算不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也就没有“宰”之称。 但凡这小子说他没把握进军三省成为三省大佬之一,齐烨都不带撸袖子的,结果这小子生生整出来个“宰”,咋的,你牛b到了必须在三省之上再弄个“宰相”让你当呗? “殿下。” 喻斌满面正色,拱了拱手,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还望殿下指教,学生,究竟如何能够脱离这苦海,如何能摆脱这无趣的人生?” “那太简单了。”齐烨都被气乐了“你爹是哪个衙署的。” “户部?” “户部啊,那太简单了,你直接告诉我你爹贪了多少钱就完事了。” “父亲,不贪钱财。” 喻斌摇了摇头“国库中那区区存银,还入不得父亲的法眼。” 刘旺下意识问道“你爹比国朝都有钱?” 喻斌困惑了,反问道“国库,很有钱吗?” “吹牛b没完没了是吧。”齐烨乐不可支“国朝再穷,那一年的税银也有几百上千万贯了。” “上千万贯?”一听这话,喻斌神色微变“国库竟比学生预想中的还要穷。” 齐烨“…” “少爷,小的忍不了了。” 刘旺是真忍不了了,活动活动胳膊就要上去干这孩子。 眼看着旺仔真要动手了,院门一脚被踹开。 满身风霜的阿卓气呼呼的叫道“一文钱未追回来,齐烨,帮我!” “滚你大爷的。” 齐烨二话不说,扭头就要回屋睡觉。 上次阿卓说“帮我”的时候,齐烨,心软了,然后最终的结果就是,他现在都要靠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崽子吹牛b打发时间。 第215章 罗马之子 齐烨刚起身,阿卓一把拉住了前者,满面哀求之色。 “数十万贯,太仆寺的贼人,至少贪了数十万贯,不,不不不,这么多年来,怕是百万贯,数百万贯不止!” 齐烨扭过头,坐下身,斜着眼睛撅着嘴。 “和我有鸡毛关系。” “可这么多的钱财…” “你就是追回来了,也是宫中的,不是宫中的也是朝廷的。” 齐烨冷笑连连“宫中,朝廷,呵。” “殿下!” “滚。” “齐兄!” “滚。” “爹爹!” “够了,你有完没完。”齐烨不耐烦的说道“先叫为父好好想想。” 阿卓双手抓着齐烨的袖子“你是知晓的,兄弟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是齐兄你将我当…” “你快歇会吧,咱俩满打满算才认识俩月多。” 齐烨都服了,以前阿卓也没这样啊,怎么不知不觉间一点底线都没有了呢。 “如此多的钱财,皆是国朝国库中贪墨而来,如今捉了贼人,却被这些贼人亲族以各类名目转移到了他处,如何不追,可又要如何追,还请齐兄助我一臂之力。” “钱财都被转移了?”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你之前不是抓欧玉书的亲族去了吗,欧玉书拿的是大头?” “并非如此,欧玉书的亲族倒是从下县捉拿回了京中,已是押入京兆府大牢,可太仆寺那些贪官污吏的亲族,昨日连夜出城走脱了不少人,我在大牢之中审问了片刻才知,多年来这些贪官污吏并未将家产钱财置于京中,而是以各类名目送去京外,这些钱财,查无可查,追无可追。” “这样啊。” 齐烨叹了口气“应该是洗干净了,那为父就没办法了。” 看热闹的喻斌插口问道“何为洗?” 阿卓扭头“你是哪个鸟人?” “学生喻斌。”喻斌拱了拱手“见过统领。” “喻斌?” 阿卓挑了挑眉,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不过阿卓没好好回忆,没好气的将喻斌扒拉到一旁“滚远些,本统领有事与殿下商谈。” 喻斌也不恼怒,退到旁边继续看热闹。 齐烨翘着二郎腿,摇头说道“就是为父想帮你都帮不了了,贪的钱,第一天从香港到迪拜再到塞浦路斯,经瑞士、华盛顿、纽约,再去新西兰经日本回香港,我光说都要说上半刻钟,但是这钱从咱大康走一圈只需要八秒,八秒钟让你们十年都查不出来。” 阿卓一脸问号“塞浦路斯和何地,还有这日本又是什么下三滥之处。” “就是打个比喻,你可以理解从下县转到各州府。” “还是不懂。” “太仆寺官员贪钱,主打的是个欺上瞒下,叫国朝以高价买劣马,卖劣马的世家赚一部分,再将这一部分的一部分,分给太仆寺官员,这个钱并不干净,需要洗,这么多年来,早就洗干净了。” “如何洗?” “投资,办个青楼,青楼里的姑娘长的和他妈虎式坦克以及卡比兽似的,别的青楼姑娘,一晚上十贯,那群虎式坦克,一晚上一百贯,除了擎天柱,谁会去睡虎式坦克,但是那些要给太仆寺分钱的世家们,他们会去,因此,这钱就洗了。” 阿卓还是没太听懂,主要是他不知道虎式坦克和卡比兽是个什么玩意。 倒是旁边的喻斌恍然大悟“家道中落之人,变卖传家宝等物,太仆寺官员以低廉价格购入,过些时日,豪商听闻有此宝,出高价,自太仆寺官员手中买入。” 齐烨颇为意外“没错,就和那些所谓的画家、艺术家似的,画个破画动不动几个亿,弄到拍卖行直接卖掉,其实就是洗钱。” “学生不知艺术家与拍卖行是何意,不过却知殿下表达之意。” 喻斌点了点头,按照自己的理解继续说道“太仆寺官员多与养马世家联姻,前朝时,这些嫁女世家,便是礼金就足有数万贯,十数万贯之数,想来,这就是赃银,分赃之银,不过是假借名目罢了,还有太仆寺官员多在出关商队中占了份子,投上个数百上千贯,商队出关,称低价购得奇珍异宝,十倍百倍售卖关内,因此,占了份子的太仆寺官员便可大发横财,其中,不过是对外欺瞒罢了,实则是换个名目将钱财分赃。” 说到这,喻斌对齐烨施了一礼。 “一切正如学生所料,殿下对太仆寺官员出手,果然不是因那些强抢民女等罪名。” 齐烨愣了一下,紧接着神色大变,随即狠狠瞪了一眼阿卓“都怪你,也不看看有没有外人就什么都说。” “无碍。”阿卓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会将他灭了口便是。” 喻斌“…” 阿卓懒得搭理喻斌,望向齐烨,含情脉脉“孩儿听不懂,可孩儿知晓爹爹一定有法子。” “大哥,这个…不是,都差辈了,你别闹了行不行,这个我真帮不了,这些世家的手段太多了,就算要查,要追,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追回的,除非…” “除非什么?” “服了。”齐烨没好气的指了指喻斌“你长点记性行吗,这小子我都不认识。” 阿卓刚要撵人,喻斌笑着说道“除非大张旗鼓,以贪墨国朝钱粮之罪彻查此事,将那些太仆寺官员背后世家连根拔起,只有这般行事才能将国库被贪墨的钱财如数追回,若是宫中下了决心,如此大罪抄了家产,非但能追回钱财,还能多上不少。” 齐烨极为意外“没错,就是他这个意思。” 一听这话,阿卓顿时如同没了电的跳弹,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如果能这么做的话,大家也不用大费周章的利用其他由头抓太仆寺官员了。 见到阿卓不吭声了,喻斌笑着说道“统领怕是要失望了,陛下即将以宫宴之名召各道将军入宫庆诞辰,以此夺他们兵权,宫中,又岂会在这时节外生枝。” “你如何知晓此事?” 阿卓神情微变,紧紧盯着喻斌“谁与你说的!” “学生猜测出来的。” “放屁,本将是天子亲军统领,陛下亲口所说之前,本将都未猜出来过,你凭什么猜了出来。” “因陛下通战阵,精兵法一道,当年举旗上阵时,最善声东击西,而今宫中宴请之人,武将居多,这些武将,其中数人统军于要害之地,以陛下谨慎的性子,岂会因过诞辰召回这些将领。” 顿了顿,喻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宫中用度紧缺,陛下最是勤俭,宫宴花销虽少,对宫中来说却是忍痛割肉一般,若无其深意、用意,哪会如此奢靡,知晓尤其深意,学生闲暇时便会思考,便会打探,自然就知晓了宫中用意。” 阿卓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看向齐烨“连他都看出来了,那岂不是…” “卓统领无需担忧。” 文斌微微一笑,认真的说道“世间多是愚昧少谋之人,如学生这般聪慧之辈,屈指可数,那些与各地世家苟且的将军们已是陆续入京了,并无人察觉宫中深意。” “是吗?” 阿卓松了口气,坐下了“那就好。” “什么他妈那就好啊。”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大哥你长点心行不行,他说是就是,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阿卓挠了挠后脑勺“那…我去提醒宫中?” “你问我呢?” “我不想去。”阿卓摇了摇头“回京时,遇了出宫禁卫,说是宫中要杖刑我,杖刑五十。” “哦,那就别去了。” 哥俩对视了一眼,又开始嬉皮笑脸了。 这次轮到喻斌傻眼了,这家伙…当真是天子亲军统领吗,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好歹你入宫提醒一下。 “卓统领,学生以为…” “你以为什么。” 齐烨乐呵呵的望着喻斌“你以为卓将军去宫中提醒一下,然后陛下大为震惊,震惊竟有人能看穿他的用意,然后就会听到了你的名字,从而对你心生好奇,最后你也可以在陛下那留下个深刻的好印象?” 喻斌,终于失色了,望着齐烨半晌,最终低下头,施了一礼。 “学生,班门弄斧,叫殿下见笑了。” “遇到机遇,见缝插针随机应变。”齐烨似笑非笑“果然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 阿卓冷笑了一声“本将最是厌烦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世家子,敢在本将面…敢在本将与殿下面前班门弄斧,哈,丢人了吧,雕虫小技,贻笑大方。” 齐烨挥了挥手“行了,你可以离开了,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也不管你达没达到目的,你是聪明人,即便知道了太仆寺官员被抓的真相,如果你敢说出去,我保证你死定了,不用我动手,也不用我插手,宫中就会让你闭嘴,作为世家子,你应该知道让人闭嘴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吧。” “殿下勿忧,宫中若杀我,比之世人皆知太仆寺官员下狱真相的后果更为严重,宫中不会杀学生的。” 说到这,喻斌拱了拱手“多谢殿下关心。” “我…我是关心你呢吗。” 齐烨都服了,本世子是在威胁你好不好。 “行吧。”齐烨懒得和这个不知道来路的小崽子耍嘴皮子,挥了挥手“再见,滚吧。” “学生今日前来,还未达到目的,欲请殿下指教…” “看出来了,你是真皮痒了。” 齐烨是真的动气了“开玩笑要有个度,换了其他人,你已经横着出去了。” “学生,未说笑,学生,欲效仿殿下成为神憎鬼厌之辈,以此脱离苦海。” “哎呀我去。” 齐烨怒极反笑“行,你说的,那这样,给你十天时间,从你爹那偷五万贯出来,白送给我,然后告诉所有人你偷你爹钱孝敬我了,之后你就会如愿了,神憎鬼厌。” “五万贯?”喻斌皱了皱眉“若是五万贯,怕是…” “怎么的,做不到。” “学生未带随从,还请殿下借纸笔一用。” “干什么。” “书写寥寥数字即可。” “写什么?” “取,十万贯银票,送南庄交于幽王府世子。” 齐烨“…” 阿卓傻眼了“齐兄刚刚说的是五万贯吧?” 喻斌“家中没有五万贯的小额银票,若去钱庄兑换太过麻烦。” 齐烨霍然而起“旺仔!” “小的在。” “他妈的,将这小崽子关起来,就关在我马厩里。” 说到这,齐烨冷笑连连“要是取不来十万贯,我今天高低抡折他两条腿。” 刘旺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取来了呢?” “取来了,呵!” 齐烨重重哼了一声“那本少爷就与他原地结拜!” 不得不说,人与人的分水岭,其实就是羊水。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 还有的人,罗马就是他家建的,比如喻家,比如喻家第三代最杰出也是当做未来家主培养的喻斌。 当然,也有人天生就是骡马,比如阿卓,干了这么多年一次工资没领到,后世牛马见了他都得直呼内行。 第216章 所谓司卫 喻斌被薅着脖领子带走了,关马厩里去了。 阿卓也不提追钱的事了,而是搓着手,期待着。 追回来的钱,那是宫中,或是朝廷的,和他没关系。 可要是喻斌真能弄来十万贯,那是他义父的钱,自家的钱。 “这国子监监生看着不简单。” 阿卓继续搓着手“说不准,真能叫人偷来十万贯。” “偷个屁啊,他百分百能弄来十万贯。” 齐烨哑然失笑,道“十万贯对他家来说,不是事。” “他家?”阿卓问道“你不是不知这人是谁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知,现在知道了。” “谁家的少爷?” “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之子,应该还是长子。” “原来是他。” 阿卓顿时想了起来“难怪觉着这名有些耳熟,国子监监生,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才华斐然,国子监内皆说此子是文曲星下凡。” 齐烨耸了耸肩,其实第一次他也不知道喻斌是谁,当时还以为是“于”斌,而非喻。 这一次见面,喻斌先说了他爹在户部当差,又十分不隐晦的表达了他家很有钱,超级有钱,最主要的是,那个欠揍的模样和他爹如出一辙。 当初因为李文魁的事,喻文州找上门来,想要保住户部颜面,最后齐烨一寻思正好缺钱,就竖起三根手指,想要管对方要三万贯,当是皇庄入股了。 结果对方一看他竖起三根手指,暴跳如雷,以为是三百万贯,得知只要三万贯后,说以为是碰到打劫的了,结果没成想是碰到臭要饭的了。 齐烨对这件事印象挺深的,这父子对钱的态度,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想到这,齐烨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喻家还占着皇庄两成份子。 “那不对啊,当时自己还没投这么多钱…” 齐烨喃喃自语着“后期追加投资了那么多,喻家却没投,按照整体投资来说,喻家已经算不上占两成了。” 想了想,齐烨觉得还是算了,古代行商最重视信誉,真要是算的那么细致,来来回回扯皮,反而叫人家小瞧,两成就两成吧,正好拿来十万贯,当追加投资了。 阿卓看了眼齐烨,奇怪的问道“喻文州之子来寻你做什么?” “人生迷茫期。” “何意?” “天之骄子,从小衣食无忧,受到最良好的教育,最无微不至的关怀,加上本身悟性奇高,学习能力超强,每一个人生阶段,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日都是按部就班的活着,所以就累了,害怕了,就是那种一眼就能看穿自己人生轨迹,没有任何惊喜和意外后,激发了某种逆反心理,想要换一个活法。” “换一个活法?” “应该是吧。”齐烨也不是很确定“大致就是想要和所有人对着干,想要叫那些对他寄予厚望之人失望吧。” “既是如此,刚刚提及陛下召诸将入宫时,他为何还要我入宫,为何想要在陛下面前展露头角?” “人的复杂性,这种遇到机遇就不放过的能力,是一种本能,一种从小被培养出来的本能,和他内心里,潜意识里想要对抗、逆反并不冲突。” 阿卓恍然大悟。 这就和有刺客去刺杀他姐夫似的,他该挡刀还是得挡刀,因为这是职责所在,但是私底下该骂狗皇帝还是骂,因为即便挡了刀,照样没俸禄可领,挡刀和骂狗皇帝,并不冲突。 “既是喻家,那十万贯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阿卓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义父,赏赐孩儿一些吧。” “你又要钱干什么。” “发俸禄。” “俸禄?” “抱刀司司卫的俸禄。” “给司卫发俸禄?”齐烨张大了嘴巴“你喝多了吧,你给司卫发什么俸禄,你要造反?” “原本是不需发的,近些时日,我募了数十司卫。” 说到这,阿卓满面哀求之色“自从我担了抱刀司统领后,只有两大愿望。” “啥愿望。” “一,扩充抱刀司,二,绝不效仿某些狗皇帝,叫人白白用命不给钱。” “两件事我都没听明白,抱刀司是亲军司卫,不是阿卓司卫,你没事扩充它干什么,还有,什么叫人白白用命不给钱?” “事到如今,那小弟就和义父坦白吧,哎。” 阿卓长叹一声“抱刀司,并无司卫。” “啥玩意?”齐烨一头雾水“没司卫,那昨日去皇宫,跟在我后面的都是什么人,群演啊?” “新募司卫。” “新招的?”齐烨还是没听懂“那之前你查案的时候,不也是总带着一群司卫吗,满京城不少人都看见了。” “都是宫中禁卫,借调的。” 齐烨张大了嘴巴,半晌不知该说点什么。 阿卓闹心扒拉的解释道“陛下登基后,叫我组建抱刀司,可宫中却不发钱粮,这要我如何组建,新朝不久又总是捉拿贪官污吏与图谋不轨之人,需人手,便常调用宫中禁卫,久而久之就成了常态,若是查案需要人手,那便叫宫中禁卫穿上黑袍与我办差行事。” “难怪外界都说抱刀司神神秘秘的,除了你之外,任何一个司卫的嫡系都差不多。” 齐烨脑瓜子嗡嗡的“感情抱刀司是个包皮公…不是,皮包公司,满打满算就你一人儿?” “嗯,是如此。” “我尼玛…” 齐烨真的震惊了,堂堂天子亲军,就一个统领,光杆司令! 阿卓满腹怨念“如今募了新卫,宫中应是如以往那般不发钱粮,义父你给我一些吧。” “大哥,我给抱刀司司卫发工资,给天子亲军发钱,你是嫌我死的慢是不是。” “可我不想丢人。”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就说宫中不给钱呗,丢人也是宫中丢人。” “不,丢的是我的人,是我募的新卫。” “你没钱你招什么工?” “你有钱啊。” “我…”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没有,自己想办法去,谁会掺和这种破事。” 阿卓站起身,叹了口气“好吧,既齐烨你吝啬钱财,那我便将他们开革出去继续上工吧。” “你等会。”齐烨越来越懵“上工是什么意思,你从哪招的人啊。” “皇庄上工百姓啊。” “阿卓我*你*,你,我***,你个小可爱我***,你**是不是***…” 齐烨顿时火了,气的浑身哆嗦“天子亲军司卫,你从我工地上招人?!” “哎呀,那时想的是他们领取的是你发放的工钱,暂时无需发俸禄,这不是…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可今日回来见到这皇庄似是快建盖好了,到了那时百姓无工可上便要离开,就,就就就…”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自己,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傻缺玩意。 阿卓又补了一刀“原本是募不到的,我说我是你的兄弟,与你一同出生入死,人们便争相入营。” 齐烨“…” 第217章 狂言 齐烨终于搞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本,他只是觉得宫中优柔寡断,现在,他觉得宫中完全就是个奇葩。 什么鬼这是,天子亲军就一个人儿,还是统领,司卫全是禁卫客串的? 在自己的“工地”里招工,完了这群人暂时拿着是给“上工百姓”发放的工钱。 这也就罢了,阿卓还学他,学他提前发工钱,发一个月干一个月,不是干一个月发一个月。 最主要的是,原本是没人要加入抱刀司的,结果阿卓打的是齐烨的招牌,然后就有很多人报名了。 当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加入亲军,阿卓挑选的都是十八到四十岁身强体健的,还得是卸甲老卒,至少从过军。 光这两条就淘汰了九成的人,卸甲老卒,岁数都比较大,发光发热也发不了几年,岁数小的呢,一般都没从过军。 苛刻归苛刻,反倒是真的招进来不少“人才”,就是那种从过军,靠着战功得了点良田和赏银,为了照顾家中妻女提前卸甲了的。 齐烨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都不知该怎么喷阿卓了。 可在一声声“义父”之中,齐烨终究还是心软了。 相识尚短,以性命相交,一起坑过人,一起背过锅,又是无条件的信任自己,齐烨长叹了一声。 “好,不过有个条件,借你钱行,打欠条,哪怕我知道你一辈子都还不上,那也得打欠条,而且对外我会矢口否认这件事,只是将钱借给了你,你将钱用在哪里,我丝毫不知。” “义父~~~” 阿卓的眼眶,红润了。 齐烨刚想埋怨两句,突然乐了。 “就是说,以后宫中有钱了,得按照你定下来的军饷发放,对吧?” 阿卓下意识点了点头“若是有钱,自会如此。” 齐烨笑意更浓“那作为兄弟,不是,作为你的义父,为父可得帮你好好筹划一番待遇。” “待遇?” “不错,好歹是天子亲军,待遇必须得高,而且还得是双薪,哈哈哈哈。” 阿卓还是听不懂,但是他觉得齐烨应该没安什么好心。 齐烨的确没安好心,因为他想坑宫中一趟。 “来来来,让为父先给你讲一讲关于福利待遇的事。” 阿卓傻乎乎的点了点头,认真的开始听着。 就这样,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敢听也就罢了,阿卓这傻孩子在听过之后还连连点头,准备真的按照齐烨的说法去“做”! 齐烨滔滔不绝,如同胖东来附身,一遍又一遍的为阿卓讲解着什么叫真正的“企业”文化,什么又叫做提升员工福利待遇才是王道,总之,就是钱,钱,钱,舍得给“员工”钱,不能当资本家。 阿卓有点听明白什么意思了,给的钱越多,亲军似乎越对“宫中”忠心。 实际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齐烨,不在乎阿卓会从自己这里借多少给亲军“开支”,他只在乎之后宫中会萧规曹随。 由此可见齐烨的屌丝心理,宁可自己吃大亏,也要宫中吃…更大的亏。 齐烨深怕阿卓无法领会其中“精髓”,一遍又一遍的进行洗脑,并且十分大度的说可以先借阿卓更多的钱如何如何的。 直到快入夜时,前去喻府送信的虎子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一张十万贯银票。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齐烨依旧觉得有些震惊。 阿卓抓着银票,喜笑颜开“拿着信,给了门子,然后就给你十万贯了?” 虎子点了点头“是如此,给了门子,等了片刻,一个管事的走了出来,给了小的十万贯银票。” 齐烨撮着牙花子“问都没问一句,直接给银票了?” “哪能啊,自然是问了。”虎子如实回答“那管事问我够不够,不够再去取几张。” 齐烨“…” 看得出来,喻家真的不缺钱,十万贯银票在人家那是按“张”算的。 旺仔也挺震惊的“少爷,那现在…将那喻公子放出来,您当真与他结拜,让他成为您的义弟?” 一听这话,知晓分寸的阿卓不乐意了,呵斥道“胡说八道,那是齐烨的义弟吗,那分明是本统领新认的义父!” 看得出来,阿卓现在是真的一点底线都没有了,不但新认了义父,还对老义父都直呼其名了。 “你也不怕传出去被笑话。”齐烨翻了个白眼“好歹是亲军统领,和一个国子监的监生当父子,还要脸吗,再者说了,你就不怕宫中猜忌。” “也是,义父一说不过笑言罢了。”阿卓干笑一声“那本统领就与他义结金兰吧。” 齐烨彻底服气了,懒得埋汰阿卓,对旺仔使了个眼色,叫他去放人。 银票到手了,人家没吹牛b,也没耍齐烨,当然要放人了。 等了片刻,旺仔将微微打了个哈欠的喻斌带了回来,看这小子的模样,刚刚似乎还在马厩了睡了一会。 阿卓激动了“义父请受孩儿一…” “滚一边儿去。” 齐烨一把将毫无底线的阿卓扒拉到一边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喻斌“银票,果然送来了。” “自是如此,学生从不说虚言,既如此,学生请教殿下之…” 烨皱眉说道“银票我就收下了,心意你带回去吧,你可以走了,慢走,不送。” “学到了。” 一听这话,喻斌非但不怒,反而双眼放光施了一礼“难怪殿下在京中被人提及纷纷唾弃破口大骂,学生受教了。” 齐烨“…” 喻斌满面崇拜之色“单单是这厚颜无耻的模样,便让学生受益匪浅。” 齐烨瞅了瞅银票,终究是忍住了火。 谁知那喻斌竟然满面认真的说道“学生有一不情之请,近些时日国子监秋季休沐,不如学生伴在殿下身侧,殿下也好日日言传身教,如何。” 齐烨挠了挠下巴,沉默半晌后,指了指石凳。 喻斌老老实实的坐下了,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般,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齐烨。 齐烨也坐下了,呷了口茶,皱眉问道“不喜欢家里给你安排的人生?” “是。” “为什么?” “因不喜。” “那你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这…” 喻斌垂下头,面露思索之色,最终苦笑一声。 “尚且不知,只知不愿意按部就班。” “那你怎么知道,你不按部就班,比按部就班过的开心。” “因按部就班,学生便会痛苦,煎熬。” 喻斌抬起头,双眼直视齐烨“学生若为官,便要做朝堂第一人!” “宰相是吧,那就努力去啊。” “学生,做不了。” “当然做不了。”齐烨乐道“朝廷就没宰相这个职位。” “非也。”喻斌摇了摇头,满面正色“而是朝廷,不许学生做宰相。” “什么意思?” “太仆寺一事,国子监上至先生,下至监生,听闻殿下被逐出京中后,无不拍手称快,唯有学生…” 齐烨心中一暖“唯有你替我感到惋惜,抱不平?” “不,是唯有学生知晓,朝廷,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大胆!”阿卓勃然大怒“黄口小儿,胆敢口出妄言!” 第218章 午后 阿卓已是紧握刀鞘,满面冷意。 要知道即便胆大如齐烨,也没敢说朝廷“无药可救”,最多就是骂两声狗皇帝罢了。 面对面色不善的阿卓,喻斌非但不惧,反而淡淡的开了口。 “放眼朝堂,滥竽充数之辈不知凡几,高位者对此视而不见,贪官污吏横行,世家张狂无度,朝廷,岂能无恙?” 阿卓看了眼银票,到底还是松开摁住长刀的手指了“你一个监生懂个屁。” “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如惊弓之鸟,恐东窗事发上书请辞,如此德行竟窃据高位,上无威,下生乱,陈尚锦等人如何,朝廷,岂能无恙!” “够了。”阿卓眯起了眼睛“再多嘴多舌,莫怪本统领不客气。” “君子惜名,小人爱身,朝堂之上,各部之中,惜名者谁可称君子,倒是爱身之人遍布朝堂,如今朝廷何尝不是奸不自招忠不自辩,朝廷,岂能无恙!” 说到这里,喻斌一指齐烨。 “法之善恶,莫以文也,即便如此,幽王府世子也行了律令,行了国朝法规,将一众恶贼绳之于法,如今如何,因令朝廷颜面大失,被逐出京中,世子殿下犯了何罪,犯了何错,敢问卓统领,是朝廷颜面重要,还是公道重要,善恶是非重要,殿下为善,为是,为明,却要被逐出京中,那这法、这律、这令、这朝廷,还有何意义,如此朝廷,不是重疾缠身,不是病入膏骨,不是无药可医,又是什么!” 齐烨一拍大腿,神色激动“就他妈是这个道理,没错,本世子是对的,朝廷才是错的。” “殿下莫要误会。” 喻斌朝着齐烨微微施礼“学生并非是说殿下占着大义,或是贤达之人,在学生眼里,殿下也是愚钝之辈,张狂之徒,只不过相比殿下,朝廷重臣更加令学生不耻罢了。” 齐烨“…” 喻斌再次看向阿卓,不断摇头叹息。 “世子殿下将太仆寺一众恶贼捉拿大狱,却被逐出京中,学生,不为其感到惋惜,因这是世子殿下咎由自取。” 没等齐烨开骂,喻斌垂下头,喃喃道“宫中的目的达到了,殿下,以身试法,宫中,以儆效尤,目的,达到了,日后谁还敢为公道仗义执言,谁还敢为不平舍身捐躯,无人,无人再敢,人们,只敢粉饰太平,只敢对朝廷夸赞练练,可若是连反驳、批评之声都不许存在,那么夸赞,将变的毫无意义。” 齐烨,生生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就连阿卓都无力的坐了下来。 两个当事人,从来没考虑过这么“深”。 是啊,齐烨抓了坏人,却被逐出京中。 连幽王府世子都遭受到了这种待遇,那么试问,以后谁还敢纠正错的,针对恶的,伸张对的,支持善的? 人们,都会变得唯唯诺诺,都会对错的、假的、恶的,视而不见,唯恐会步了齐烨后尘,这样的朝廷,难道不是病了吗? 不允许批评的声音出现,那么赞美将毫无意义! 喻斌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他这个年纪本不应该存在的神情,喃喃自语着。 “自幼,学生熟读四书五经,饱读诗书,白日,读孟子,读舍身取义,夜晚,族中长辈告诫,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白日,读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夜晚,告诫为攀上位,不择手段…” “白日,读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夜晚,族中长辈告诫,家族之利,至高无上…” “白日,天地君亲师,夜晚,家族、亲、天、地、君、师…” “白日,读仗义执言,夜晚,告诫谨言慎行…” 喻斌缓缓抬起头,望着齐烨“敢问殿下,敢问统领,是书中说的对,还是长辈说的对?” 齐烨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很多世家子的真实写照。 四书五经,教授道理、明辨是非的四书五经,成了这些世家手中的“工具”,跻身上位的工具。 世家子们,一边读着书,学着里面的道理,真正的道理,一边,又被家族进行某种“洗脑”,家族利益至上,以及许多与书中所阐述的道理完全背道而驰的“族规”、“家训”。 “你是一个知道思考的聪明孩子。” 齐烨突然有些可怜喻斌了,这样的世家子的确很可怜,因为在家族的“洗脑”下,长年累月的洗脑下,有了思考的能力,一旦学会了思考,就会变成痛苦的来源。 “若不读四书五经,岂能朝堂为官,朝堂为官,行事作风,又与四书五经中讲授的道理背道而驰,南辕北辙,这样的朝堂,不是重疾缠身,又是什么,既是重疾缠身,学生为何要跻身朝堂?” 喻斌摇着头,不断摇着头“学生,想要行医,想要医病,想要成那朝堂第一人,为朝堂,为天下驱除病症,可朝堂,允许学生这么做吗,不,不允许,殿下你说,朝堂,会允许吗?” “不会,如果会的话,你也不会来找我,不会来京外的这里找到我。” 齐烨微微起身,给喻斌倒了杯茶“这就是你不想按照家族安排走下去的原因,对吗?” 喻斌不答反问“殿下可知,学生求而不得是何事吗?” “你说,我听着呢。” “十年前,尚未入京,族中庄园外,夏,学生躺在树上,听着鸟儿鸣叫,树下,是儿时玩伴,用树枝轻轻拍打着学生,那时,学生莫说心事,连一件闲事都无,微风徐徐,学生就那么睡了。” 喻斌露出了惨淡的笑容“此后十年有余,至今,再无那个夏季,再无那个午后,至此一生,也再无那个午后了。” 站起身,喻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学生若入朝堂,难伸志,苦熬一生何尝不是碌碌无为,看似一切唾手可得,又何尝不是一无所有,因此…” 喻斌猛然睁开眼睛,朝着齐烨重重施了一礼“因此学生来此求教,求教殿下如何变的神憎鬼厌,至少,学生看似一无所有,却有了一切,有了,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齐烨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卓挠了挠后脑勺,指了指门外的槐树,刚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似乎和躺树杈上睡大觉没什么关系。 第219章 奇葩一大群 齐烨,有些失神。 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午后”,上一世,儿时。 躺在凉席上,学着大人的模样翘着二郎腿,用蒲扇扇着风,驱赶着炎热。 旁边,是他的表弟,六岁,狗都嫌的年纪,来回乱爬,一个哇哇哭,一会咯咯笑,一会又哇哇叫。 蒲扇扇着扇着,便睡着了,没有心事,没有杂事,连闲事都没有,只是那么睡着了。 不知何时,那个午后就再也没有过,不知不觉间开始忙碌奔波,开始狂奔不停,满心心事,杂事,无片刻闲暇,直到有一日,猛然回想起当年的那个午后,方知,那一日的午后,那一日的闲暇,那一日的酣睡,便是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刻。 齐烨理解喻斌了,眼前这位顶级世家之子,早熟,太早熟了。 喻斌很清楚,清楚未来的人生,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个阶段,会是什么样的。 他读了四书五经,读通了,读懂了,明是非,知善恶,清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因此,他想要扬善、纠错。 可他知道,做不到,非但做不到,还有可能被“同化”。 这是他痛苦的根源,这种痛苦将会伴随一生。 所以,他不想要这种痛苦的人生。 他想要的,是一个午后,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他不在乎的所有,却能拥有一个不值一提的“午后”,他最为在乎的午后。 “抱歉,帮不了你。” 齐烨终究还是狠心拒绝了喻斌“我可以害自己,因为我能承受任何后果,可我不想害别人。” “殿下若不赐教,就不怕学生日后入朝为了官?” “我怕这事干什么?” “殿下,应怕的。”喻斌傲然一笑“学生做不成大善,那便是大恶,既不可流芳百世,那便要遗臭万年,总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才是,想学生如此年纪便能堪破宫中深意,假以时日必有远超旁人之智谋,我若为恶,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时莫说殿下你早已自掘坟墓成了冢中枯骨,便是有幸活到那时也无力将学生除掉,届时,学生便会站在殿下面前好好嘲笑殿下一番!” “道德绑架我见过不少,你这种一边绑一边吹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齐烨都被气乐了,想骂人吧,但是对方说的是实话,这小子的确很聪明,远超同龄人,本来起点就高,自身智商也够用,资源还多,一旦给了成长的机会,将来要是不干人事的话,那可不是“大恶”吗。 再一个是对方说自己“自掘坟墓”活不了几年,也特么很有道理。 刘旺插口说道“那现在宰了他不就结了吗。” 阿朱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要么还得是旺仔,有大智慧。 喻斌轻蔑一笑“学生是喻家人,身死而亡,宫中岂会不震怒,岂会不彻查。” “那倒是,宫中是一定会深查。” 旺仔指了指阿卓“也一定会叫他查。” 喻斌笑不出来了。 “你怕是不知。”旺仔冷笑道“若说查案,卓统领未必擅长,可要问查不明白案子,他最是擅长了。” 阿卓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对劲,然后又重重点了点头。 喻斌叫道“我喻家人也会查!” 旺仔“那就说你叫南庄的百姓宰了。” “笑话,百姓岂会无缘无故杀了学生,君臣会信?” “君臣会不会信不知。” 旺仔乐呵呵的说道“反正君臣不会信我家少爷与卓统领会无缘无故宰了你,他们宁愿相信是百姓宰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家少爷宰了你,无冤无仇的,我家少爷杀你干什么,对吧。” 喻斌张着嘴,活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驳的哑口无言。 这次轮到齐烨哈哈大笑了,你算个屁啊,宫中那狗皇帝当初还不是在旺仔面前无地自容掩面而逃。 “不!” 喻斌梗着脖子叫道“学生不会离开,今日起便留在山庄之中,何时得知了如何变的神憎鬼厌何时再离开。” “你有病吧。”齐烨有点不耐烦了“我神憎鬼厌是长年累…不是,我特立独行是长年累月不走寻常路,总是处于作死的风口浪尖上,这才有了今日赫赫凶名,那是你一两天就能学会的吗。” “不错。”阿卓帮腔道“齐兄声名狼藉并非一日之功。” “学生也有闲暇,不急于求成。” 阿卓乐呵呵的说道“那你就学齐兄好了,对,去青楼。” “不去,学生乃是洁身自好之人,岂会自甘堕落。” 阿卓“就去赌档输钱。” “学生又不是至蠢之人,又精通算学,莫说使诈,便是不使诈也会赚的盆满钵满。” 阿卓“去北市欺负百姓?” “百姓本就可怜,何等丧心病狂之人才会去北市行那畜生行径。” 阿卓“那就效仿齐兄,随意寻个衙署的署丞,如吴勘那般,先拿他练练手。” “区区署丞算什么狗东西,何须大费周章,学生翻手之间便会叫他身死族灭。” 阿卓“招惹一群世家子呢?” “不值一提的黄口小儿罢了,谁会耗费时间与他们戏耍,闲的无事可做吗。” 阿卓“那就…” “没完了是不是!”齐烨实在听不下去了“干什么呢,搁这指桑骂槐呢,啥叫不洁身自好,啥叫自甘堕落,啥叫至蠢,啊,还有什么玩意丧心病狂畜生行径,搁那阴阳谁呢。” 挥了挥手,齐烨骂道“赶紧滚,本世子不想和任何世家子有牵扯,本世子要去吃晚饭了,慢走不送。” “慢着。” 阿卓突然双眼一亮“小子,其实你并不需要齐兄指点。” 喻斌“何意?” “你只许留在此地便可,齐兄本就是京中神憎鬼厌,你是名门之后,若是叫人知晓你整日待在此处与齐兄厮混,近墨者黑,近猪者蠢,自然会遭受非议,长久以来,不就是也变的神憎鬼厌了吗。” “是啊!” 一听这话,喻斌彻底激动了,连忙朝着阿卓施了一礼“学生多谢统领指点迷津,受教,受教受教。” “我尼玛…” 齐烨望着阿卓“你喝假酒了吧,没事让他留这干什么?” 阿卓“他有钱。” 齐烨“…” “很有钱。” “那也不能将他留这啊。” 阿卓“缺钱了,向他要。” “可…” “你说喻家占了份子,他就留在此地,若是将来出了事,闯了祸,统统推到他头上。” “你这么一说…” 齐烨嘴角开始上扬了“好像有点道理啊,有钱的冤大头,还喜欢背负恶名上赶着背黑锅,那…” “学生是有钱,也喜背负恶名。”喻斌冷声打断道“可学生不会背黑锅。” “什么意思?” “学生可以坏,但是学生不会蠢!” “有底线,我喜欢,好。” 齐烨霍然而起,哈哈一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代表占了份子的喻家的小监工了。” 齐烨,有些失神。 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午后”,上一世,儿时。 躺在凉席上,学着大人的模样翘着二郎腿,用蒲扇扇着风,驱赶着炎热。 旁边,是他的表弟,六岁,狗都嫌的年纪,来回乱爬,一个哇哇哭,一会咯咯笑,一会又哇哇叫。 蒲扇扇着扇着,便睡着了,没有心事,没有杂事,连闲事都没有,只是那么睡着了。 不知何时,那个午后就再也没有过,不知不觉间开始忙碌奔波,开始狂奔不停,满心心事,杂事,无片刻闲暇,直到有一日,猛然回想起当年的那个午后,方知,那一日的午后,那一日的闲暇,那一日的酣睡,便是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刻。 齐烨理解喻斌了,眼前这位顶级世家之子,早熟,太早熟了。 喻斌很清楚,清楚未来的人生,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个阶段,会是什么样的。 他读了四书五经,读通了,读懂了,明是非,知善恶,清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因此,他想要扬善、纠错。 可他知道,做不到,非但做不到,还有可能被“同化”。 这是他痛苦的根源,这种痛苦将会伴随一生。 所以,他不想要这种痛苦的人生。 他想要的,是一个午后,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他不在乎的所有,却能拥有一个不值一提的“午后”,他最为在乎的午后。 “抱歉,帮不了你。” 齐烨终究还是狠心拒绝了喻斌“我可以害自己,因为我能承受任何后果,可我不想害别人。” “殿下若不赐教,就不怕学生日后入朝为了官?” “我怕这事干什么?” “殿下,应怕的。”喻斌傲然一笑“学生做不成大善,那便是大恶,既不可流芳百世,那便要遗臭万年,总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才是,想学生如此年纪便能堪破宫中深意,假以时日必有远超旁人之智谋,我若为恶,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时莫说殿下你早已自掘坟墓成了冢中枯骨,便是有幸活到那时也无力将学生除掉,届时,学生便会站在殿下面前好好嘲笑殿下一番!” “道德绑架我见过不少,你这种一边绑一边吹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齐烨都被气乐了,想骂人吧,但是对方说的是实话,这小子的确很聪明,远超同龄人,本来起点就高,自身智商也够用,资源还多,一旦给了成长的机会,将来要是不干人事的话,那可不是“大恶”吗。 再一个是对方说自己“自掘坟墓”活不了几年,也特么很有道理。 刘旺插口说道“那现在宰了他不就结了吗。” 阿朱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要么还得是旺仔,有大智慧。 喻斌轻蔑一笑“学生是喻家人,身死而亡,宫中岂会不震怒,岂会不彻查。” “那倒是,宫中是一定会深查。” 旺仔指了指阿卓“也一定会叫他查。” 喻斌笑不出来了。 “你怕是不知。”旺仔冷笑道“若说查案,卓统领未必擅长,可要问查不明白案子,他最是擅长了。” 阿卓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对劲,然后又重重点了点头。 喻斌叫道“我喻家人也会查!” 旺仔“那就说你叫南庄的百姓宰了。” “笑话,百姓岂会无缘无故杀了学生,君臣会信?” “君臣会不会信不知。” 旺仔乐呵呵的说道“反正君臣不会信我家少爷与卓统领会无缘无故宰了你,他们宁愿相信是百姓宰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家少爷宰了你,无冤无仇的,我家少爷杀你干什么,对吧。” 喻斌张着嘴,活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驳的哑口无言。 这次轮到齐烨哈哈大笑了,你算个屁啊,宫中那狗皇帝当初还不是在旺仔面前无地自容掩面而逃。 “不!” 喻斌梗着脖子叫道“学生不会离开,今日起便留在山庄之中,何时得知了如何变的神憎鬼厌何时再离开。” “你有病吧。”齐烨有点不耐烦了“我神憎鬼厌是长年累…不是,我特立独行是长年累月不走寻常路,总是处于作死的风口浪尖上,这才有了今日赫赫凶名,那是你一两天就能学会的吗。” “不错。”阿卓帮腔道“齐兄声名狼藉并非一日之功。” “学生也有闲暇,不急于求成。” 阿卓乐呵呵的说道“那你就学齐兄好了,对,去青楼。” “不去,学生乃是洁身自好之人,岂会自甘堕落。” 阿卓“就去赌档输钱。” “学生又不是至蠢之人,又精通算学,莫说使诈,便是不使诈也会赚的盆满钵满。” 阿卓“去北市欺负百姓?” “百姓本就可怜,何等丧心病狂之人才会去北市行那畜生行径。” 阿卓“那就效仿齐兄,随意寻个衙署的署丞,如吴勘那般,先拿他练练手。” “区区署丞算什么狗东西,何须大费周章,学生翻手之间便会叫他身死族灭。” 阿卓“招惹一群世家子呢?” “不值一提的黄口小儿罢了,谁会耗费时间与他们戏耍,闲的无事可做吗。” 阿卓“那就…” “没完了是不是!”齐烨实在听不下去了“干什么呢,搁这指桑骂槐呢,啥叫不洁身自好,啥叫自甘堕落,啥叫至蠢,啊,还有什么玩意丧心病狂畜生行径,搁那阴阳谁呢。” 挥了挥手,齐烨骂道“赶紧滚,本世子不想和任何世家子有牵扯,本世子要去吃晚饭了,慢走不送。” “慢着。” 阿卓突然双眼一亮“小子,其实你并不需要齐兄指点。” 喻斌“何意?” “你只许留在此地便可,齐兄本就是京中神憎鬼厌,你是名门之后,若是叫人知晓你整日待在此处与齐兄厮混,近墨者黑,近猪者蠢,自然会遭受非议,长久以来,不就是也变的神憎鬼厌了吗。” “是啊!” 一听这话,喻斌彻底激动了,连忙朝着阿卓施了一礼“学生多谢统领指点迷津,受教,受教受教。” “我尼玛…” 齐烨望着阿卓“你喝假酒了吧,没事让他留这干什么?” 阿卓“他有钱。” 齐烨“…” “很有钱。” “那也不能将他留这啊。” 阿卓“缺钱了,向他要。” “可…” “你说喻家占了份子,他就留在此地,若是将来出了事,闯了祸,统统推到他头上。” “你这么一说…” 齐烨嘴角开始上扬了“好像有点道理啊,有钱的冤大头,还喜欢背负恶名上赶着背黑锅,那…” “学生是有钱,也喜背负恶名。”喻斌冷声打断道“可学生不会背黑锅。” “什么意思?” “学生可以坏,但是学生不会蠢!” “有底线,我喜欢,好。” 齐烨霍然而起,哈哈一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代表占了份子的喻家的小监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