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笙如歌》 第一章 自戕红河岸 人间的中秋夜,万家灯火万家团圆,最是热闹然而在人界之上的神界则是一片冷清。骁异举杯对月,一只手拨弄着浑元镜,有一搭没一搭得望着人间的凡夫俗子,流连在凡俗之情之间。 八百多年前,那帮堕仙还在神界的时候,神界也庆祝过这个节日,自从怡沅被罚下凡历劫百世,他所忌惮的由人修炼成神的人神一族尽数贬为堕仙,永生永世值守无妄山,修仙一派隐匿人间,这万年来没有一人羽化成神,多么畅快。 “婉婷怎么还不回来,还有那兔崽子,整天出去惹事,一点神界六大天神的模样都没有。丢尽了我的脸。”他握着杯盏的手越来越紧,一不留神,杯身化为灰烬。 他身为神界首神,哪会羡慕寿数仅仅百年的凡夫俗子,只是今天没来由得就希望妻儿能伴在身旁,亦不知何故。 和神界一般冷清的还有人间的翠英楼。 萍鸿祭拜完亡夫从柳巷里出来,月光洒在石板路上,今天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而她只觉得凄冷。 今天也是一年当中翠英楼最清冷的日子,这一天放所有姑娘们都不见客,自己则在屋子里呆上一个晌午,当太阳到达头顶时,她便动身去柳巷。 那香火已明灭了整整十年。封志信怎么偏偏就在中秋夜里故去了,每年今日,节庆的热闹与亡夫的寂静缠绕得她心痛不已。经年累月,杀夫之仇不曾得报,那轮明月依旧沧桑,山河无恙,翠英楼也经营到如今这般门庭若市,屏月一众也都能独当一面,似乎没有再多挂念,她如是想着——倒不如也在这夜里投入河去,中秋时分的水温还不太冷,倒也走得舒服。 这念头一起,便像满山遍野的杂草不受控地蔓延开来,不知不觉领着她来到了红河边上。她张开双臂,脚尖踮起,似抱风状,形如老叶一片向河中漂落。 河水泛起涟漪,荡得一圈又一圈。 恍惚间,她感到一股力量扯着自己的衣襟,竟以为人在濒死之际会得见亡。她扭头睁眼,月光如洗,那眸子也同星河般凛冽,像极了她的夫君——封信梓。 别死。 直到这嘶哑的声音响起,她才意识到眼前是个活生生的人,少年竭尽全力地往岸边拉她,但因力气不济,一个踉跄栽倒在河边。 或许这就是天意,天不亡我,她更不能让这恩人命丧黄泉。 她拖着半湿的衣裳回了岸上,而那少年已神智不清,但他的手还紧紧得攥着她的衣襟。 于是,她连夜将少年带回了翠青楼。 姑娘们闻讯都好奇得很,萍姐从未带男子回楼,虽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形销骨立,蓬头垢面,像是个小叫花子。 良久,红河镇上唯一一家肯今夜出诊的郎中姗姗来迟,一路上用衣袖遮着眼帘进了翠英楼,逢人便叮嘱道:“我这是治病救人,姑娘们莫传了出去,坏我清誉。” 许多姑娘们见郎中正襟危坐的模样笑作一团。 “呸,这郎中假惺惺的作派。”荷塘叶见状骂道。 “是啊,自是治病救人,何须捂上眼睛,人人以为我们是风月之地,却不道人心自黑。”屏南月小声唏嘘着。 “他的胸腹上满是淤青和血痕,伤势很重,似是久经硬物撞击捶打,好在没有伤及要害,我开几个方子,好好将养,应无大碍。但是……” “但是什么?”荷塘叶追问道,她最恶别人话讲一半。 “这方子需有一味药引,叫祁阳梓。那东西民间几乎绝迹,是前朝的巫医中流行的药,后来大衡国覆灭,那药就被尽数敛去皇宫。二十年了,我再没见过。”郎中捋着胡须,一脸深沉模样。 “敢问郎中怎知这味药的。”屏南月十分警惕。 “自然是翻阅典籍而来。他伤势虽重,但若有这味药作引,不消一月病能好之八九,若没有,则可能要经年累月调养,才有三成机会好转,鄙人言尽于此。”说罢,便拂袖而去。 “这郎中什么来头,怎么知道我们大衡的秘药,怕不是想以这个为幌子引蛇出洞。”屏南月说道。 我们偃旗息鼓了多年,他们难道还在盯着我们,非要除之而后快骂,萍鸿心中暗自思忖。 “要我看,还是别救了,万一暴露,我们这一楼的姑娘都要为这男人陪葬。”紫落云语气轻慢,十分不悦。 “他还是个孩子,还救了我的命,算是我的小恩人。”她萍鸿怎会是恩将仇报,见死不救之人。 “萍姐姐你的武功还需要这黄毛小子搭救?怕不是跟哪个男子的小野种吧。”紫落云冷笑道。 萍鸿料想绝不能把自己觅短见未果之事告诉众人,否则恐生嫌隙,于是说道:“落云妹妹,你我都是楼里的老人了,说话行事自当更稳妥些,信口雌黄之事理当少做。” “呦,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紫落云心里生气,但还是不敢再招惹萍鸿,吃了鳖气,退到了走廊外面。 “救与不救,还得思量妥当,不如请封老爷上门,看那郎中所言虚实。”此话深得萍鸿心意,屏南月如今也是她顶信任的接班人,若日后她身故,她便是此楼仰仗托付之人。 “中秋夜请他来,恐有不妥吧。”寒梅声一直静静听着,方才开口讲了一句。 “怕什么,正经人家才忌讳中秋逛青楼,他几房太太都是我们翠英楼里来的,谁会讲闲话。”荷塘叶是个不怕事儿的主。 “倒也是,那便请吧。”萍鸿话罢,旋即回房梳洗换装。 紫落云凭栏目送萍鸿离去,阴阳怪气地说道:“瞧瞧,看她那样,每次那男人要来,她就要梳洗打扮,真替表哥不耻,怎么娶了这样的女人。” “你少说两句。”屏南月朝门外厉声喝道。 封剑道从马车上飞身而下,一袭红衣,锦衣貂裘,好不华贵。到了翠英楼门外,见灯笼未点,分外萧条。 “这是开门迎客,还是在养小鬼,这些灯都给我速速点上。”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只见屏南月长袖一拂,廊外庭前瞬时灯火通明。 封剑道跟随屏南月上了二楼,萍鸿的房门大敞。 “就这么几人迎我,这心意当真如此浅薄。” “剑道,可别打趣了,快看看这孩子。”萍鸿一袭霞冠,粉黛略施,但封剑道一眼便看出了她今日的憔悴非比寻常。 “这少年倒生的与师兄很像,莫不是他的……” “别乱说,你师兄不是那种人,你快看他可能救否。”说罢,她招呼南月几个都出了门,以防楼外有细作出没。房间里现在除了昏迷的少年,便只剩她们二人了。 “郎中说他需祁阳梓作药引,可能辩真假。”鸿萍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 “哪里的郎中?” “益善堂的。” “为何不请安康堂。” “安康堂不好打点,说中秋夜不来。” 封剑道忿忿说道:“伪君子做派,人命没他的薄面大,真是笑话。” 萍鸿又道:“自从来了柳巷,我便见惯了小人嘴脸,早就稀松平常了,反倒是你,还是看不惯,还是这么大火气。” “郎中所言不虚,这孩子受苦太多,这市面上的药都不能治本。祁阳梓确是最好道药引。但是我无法判断他的用意是救人还是计谋。” “既如此,我派人去查。” “如果敌暗我明,就极可能暴露了。” “那你意下如何?” “看得出你很紧张他,且先将养着,我那就是药多,用药吊住他的命不难,我们再从长计议,那个郎中的事就由我来查吧。” 萍鸿心里很是惭愧,她无法豁出一切去救这个孩子,一样的,也无法不顾一切去报杀夫之仇。 封剑道知道这步险棋决不能在大业完成之前下,他很想伸出手想安慰,可是思量再三又缩了回来,因为今天是师兄的忌日。 “你也别忧思过度了,已经五年了,该是时候往前看了。” “我本来今天准备同你师兄去了,是这孩子救的我。”在封剑道面前,她总是毫无保留得说出心里的想法。 “为什么,难道这世间就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比如……比如这孩子,他拿命救你。还比如我和这翠英楼的姐妹们,还有我们的大业。” “十岁,我们便在那深山老林苦修,八年功成,我们来了柳巷,转眼又是五年,他又去了哪里?他的大业,他可曾记得?” “不是他的大业,是我们的大业。”封剑道厉声说道,他不明白萍鸿怎会说出这番丧了初心的话。 “这些年,社会太平,百姓安康,相形之下,人人都说,世道比大衡那时候好多了。” “道听途说哪里可信,大衡那时才是真的太平盛世。” “罢了,小心隔墙有耳,我们日后再谈。”萍鸿今天这一试探,已明了七八,封剑道心里还是装着大业,跟她死去的夫君一样。 “治不好就赶紧走罢,在这私会什么,今日是忌日都忘了。”紫落云故意踱到廊外,说些刺耳的话让他俩听见。 一阵风起,门倏忽间打开,封剑道瞬步移到紫落云的身边,提剑刺向她的心脏,差一厘便要见血,怒道:“别以为你是师兄的表妹,我就不会杀你,给我滚。” “你少威风,一身武功不过落得一个贩夫走卒的下场。况且,名义上我是这楼里的花旦,可实际上这楼有我一半。”她还真是个不怕死的,箭在弦上都毫不嘴软。 封剑道经营草药生意已有多年,剑随不离身,日夜打磨,却少有出鞘之日。因被紫落云言中,他收起剑来,转身回了房间,心中恨意又起,这种隐入尘烟的日子又要过多久…… “我是卖药材的,与郎中打交道自是寻常,此事交由我来。”他留下此话便扬长而去。 第二章 梦醒翠英楼 三更时分,何梅笙才恢复意识,苏醒过来。她环顾四周,只见帷幔飘飘,斜影斑驳,如入芝兰之室,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人救起来了。 她将领口抬起,低头望去,衣服没有被解开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醒了。”南屏月发现人醒来了,马上招呼众人过来,房间里一会功夫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般熙攘的人群,还清一色女流,个个凤冠霞帔,好大阵仗,把她吓得浑身颤抖。莫非这里是青楼,这简直要命,若真误入青楼,倒不如刚才在红河里殁了。 “弟弟别怕,姐姐们受人所托照拂于你,断是不会害你的。” “许是这小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女人,吓坏了。”荷塘叶打趣道。 她们都以为我是男子。她心里暗自庆幸。 “只怕他艳福不浅,但无福消瘦。”紫落云冷笑道,一边还走近床边,抬起手背往少年伸去。 “你想干嘛!”荷塘叶反手挡下紫落云。 “我学过几分医术,不过想替他诊脉,你们这些小姑娘等防我这楼里的老人,叫人心寒,罢了罢了,回房去了。” 除了紫落云,剩下的几人里确实没有一个人医学造诣。屏南月思忖片刻还是让荷塘叶挪出位置来,让她先看看。 望闻问切一番后,紫落云说道:“醒是醒了,但这小子伤得太重。” “废话连篇,跟昨天郎中讲得一样。”姑娘们又你一言我一语哄笑起来。 紫落云听得她们的微词心里气得很,可刚才一探虚以换来想要的答案,便不再纠缠,忍气离开。她很确定这孩子不是她们所一直找的人,更不会是封表哥的孩子——封表哥的体质至刚至阳,而这少年虽相貌与他当年极为相似,但体质确是至阴至柔,可以说是九阴都不为过,她从未见人又如此阴冷的体质,不知是那少年的福还是祸。 萍鸿回楼后,先去看了一眼少年,但因华灯初上,楼里马上要热闹起来,她必须先去看顾生意,没有多寒暄便离开了。只留了荷塘叶一人照看他。 荷塘叶守在房间里觉得无趣得很,上蹿下跳,都不解闷,望着酣睡的何梅笙,总是感觉不是滋味。 何梅笙并未真正睡去,她在考虑究竟是在这里养伤还是想办法离开,毕竟她是女儿身,若被发现,可能就再无出逃之日了。如此,她只能装睡为自己争取时间。 她感到有人在摇动自己,力道越来越大,牵动了伤口,眼睛便睁了开来。 “疼。”她喊道。 “怎么这么看我?我难道不美吗?”荷塘叶见少年瞪大了眼睛。 何梅笙连连点头,寄人篱下哪敢说不。 “姐姐我只是无聊,想找个人说话,这只有你,就允你陪我说两句吧” “说什么?” “你叫什么?” “我叫何梅笙。” “这名字怪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梅笙知道说越多越容易暴露,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反问道。 “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这是我父亲给我取的,我恨他。” “你恨他,那你敢杀了他吗?” 荷塘月只是随便一问,没想到少年居然一脸认真得回答了。 “如我能,我便敢,可是我没本事。” 荷塘月一听来了兴致,这世上讨厌自己父亲的人很多,但是想弑父又敢说出来,还这么小年纪的人,少之又少,便追问他原因何在。 何梅笙发现自己讲得太多了,她咬牙说道:“姐姐我身上还难受,可容我先休息,日后有机会再同你讲。” 她的心思自然瞒不过荷塘叶,荷塘叶看得出来他是不想说,便转换话题作罢。“我替你换药,郎中开了些金创药,嘱咐每日抹上一次。” 何梅笙慌了,断不能让她帮忙换药,便说道:“姐姐,我许久没有洗漱,身上都快臭了,我怕搞脏了你,还是晚些时候我自己来,不劳烦您了。” 荷塘叶本也不想替他换药,她今年十八,虽这孩子十二三岁模样,终究男女有别,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好,那我们聊聊,你是如何救的萍姐。” “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假不记得,干了这么大的好事,这都能忘,你可知道你救的人在我们这里,可是很有分量的,记起来或许能论功行赏,再仔细想想,怎么会忘了呢?” 其实萍鸿那时已对他嘱咐过了,救人的事万不能说。 “姐姐,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是不是轮到你告诉我这是哪里了吧?” “这是翠英楼,我是这里的当红花旦——荷塘叶。” “翠英楼是什么地方?” “你想是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荷塘叶故意打起了哑谜。 “我想?”她暗自琢磨,这里恐怕便是她所想象的样子——红柳烟巷之地,但是又怎么能说出口,于是说道:“刚才那些姐姐们都去哪儿了?” “他们都去迎客了。” “迎客?”何梅笙的心凉了半截,本来以为自己被人救下,不想竟然落到这般地步。 她费尽心思,千幸万苦终于从家里逃出,还让哥哥替自己背了黑锅,她断不能折在这里,强忍心中痛楚,反问道:“既然你是当红花旦,为什么要在这守着我呢?”她要通过提问获取关于这里更多的信息。 “因为你就是我的客人呀。”荷塘月原本听了少年的挖苦,气得不轻,才想抛出这话来,势要扳回一局。 她见何梅笙一言不发,只好又补充道:“你这小孩在想什么呢?我们这儿是翠英楼,但是正正经经的舞文弄墨琴棋书画的地儿。” 见他回过神来,荷塘叶继续问道:“你这伤怎么弄的?” 他支支吾吾不回答。 “不敢说,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不是的。” “那就说来听听。” 他本不想说,可是这会至少有人愿意听,这满腔的悲恸便再也抑制不住。 “一年前,我从家里逃了出来,只因我不喜功名,偏好武功。可是不久,因为身上银两不够,就开始流落街头。但那些乞儿都待我不错,他们看我年纪小,偶尔会给我投食,就这样乞讨了一两个月,也不觉得多辛苦。直到有一天——” 半年前,一伙卖艺人从天南而来,向北而上,沿路表演,胸口碎大石、金钟罩、铁布衫似乎无所不能,吸引各路叫花子驻足围观,却统统被他们打倒在地,何梅笙也在其列。 “都是些臭叫花子,没钱,哪里能欣赏我们师兄弟这些高级武功。”带头的男人赤膊上阵,一身伤疤。 何梅笙一心想学本事,一听到高级武功就动了心,他以为赤诚之心最能动人,便一连几天都守在那里。 那帮人瞧上去凶神恶煞,唯有一人看起来像个谦谦君子,几日后他招呼了何梅笙,说他根骨惊奇又虚心好学,不忍见他流浪,想收他为徒。 梅笙心切,未有迟疑,便与日夜相伴的乞儿告别,随这帮人一起走江湖了。 起初他们待他尚好,当真拿了一些武林册子让他看,平时也只找些轻活给他干。 后来当他们离他原来乞讨的那块地界越来越远的时候,一切都变了,轮到他躺在木板上,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掌声和欢笑淹没他的哭喊,他惊惧得看着师兄们一次次挥着铁锤巨石往他胸口腹部砸去,而他们所教授他的金钟罩心法根本没用,他喊疼喊得太吵了,他们就用毛巾布条塞住他的嘴巴。 时间长了,新伤旧伤叠加,他的伤势也越来越重,饭菜分量也被克扣得越来越少,伤口愈合不上,逐渐生出腐肉的味道—— “姐姐你知道吗,痛的时候我们不能哭喊,否则也是要被罚钱的。我最后一次跟他们卖艺,就是在红河边上,那时我也不用塞布条止声了,因为我的喉咙被折磨得几近嘶哑,叫喊不得,那最后一锤使我丧失了神智,晕了过去。后来我醒来时,就在红河岸边,兴许是他们见我没用了,便把我扔在了红河里,谁料洪河水浅,没有把我淹死。我当时想一身的病治不好也活不长了,没能学成武功,母亲我也是救不得了,倒不如投河去了。” “你没想过逃吗?” “我逃过了,被抓回去打,打得更疼,白日里给那些有钱的主顾没钱的看客表演,一锤又一锤,如果逃了被抓回去,夜里就要压着那石头睡,简直痛不欲生,后来我便不逃了。” “你也挺可怜,但比起我,还逊色几分。” 何梅笙怎么也料不到她会说这话?顿时觉得这人是个没心肝的。 “我的经历比起你还要惨绝人寰,我都好好活到了这么大,你也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何梅笙应声点头。 想起母亲常与她说,人的痛苦是不会因为比别人少而减轻的,人的快乐也是不会因为比别人多而增加的。做人要不吝于分享快乐,不啬于承担痛苦。虽然,她并没有将她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说出,但这一番倾诉,心里已是畅快许多。 “塘叶,出来吧,萍姐许你接客了,断不能再出现失手打人之举了。”门外传来南月的声音。 荷塘叶偷偷抹去眼角的泪,不想让那黄毛小子瞧去,一路小跑出了门去。 半月余的禁足关的她好不落寞,可她几时又喜欢与那些客人周旋,不过是无奈之中的无奈罢了。 何梅笙瞥见她悄悄拂面掸泪,红色的衣襟晕开了一圈,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 明日,她还要再问明白自己的伤势如何,以决定去留。 第三章 祸起笙歌散 萍鸿吩咐姑娘们不要将那味药的事情同少年讲,只需同他说他的病需要时日慢慢调养,她不想这少年小小年纪便失了活着的希望。 得知伤势情况的何梅笙,思忖着在未寻到在一个好去处时,还是得待在翠英楼。在这里虽有暴露女儿身的风险,但因为这里每天都有药喝有饭吃,对调养身体再好不过。 又过了几日,她已能下床活动了,虽知道自己对楼主有过救命之恩,可还是不能心安理得的待在这里白吃白喝,便主动请缨揽活。 “屏姐姐,怎么一下午都不见其他姐姐?” “都在厨房里忙着,今天晚上要萍姐宴请贵客。” “我虽厨艺不精也不会做饭,但是切个菜,挑个水,我还是可以的,那我去厨房帮忙。” “不用去了,那边人手够,白日里你多休息,你的身体弱。”屏南月又吩咐梅笙,晚上照旧跑堂,给大堂和各个房间的客人添点水,晚上萍姐要陪客人,可能顾得不是很全,你要眼尖多看顾,有事情及时通传? 何梅笙一口应下。这是她跑堂的第五天了,已经感到驾轻就熟。 荷塘叶带了纸笔给何梅笙,她昨夜经过少年房外,听得他声声啜泣,喊着母亲。 何梅笙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动。她坐在案前,久久思量,仍不动笔。她知道自己离家一年有余了,母亲与兄长定会担心,可是她不能直接写信回家,否则若父亲知道,她便在劫难逃。 天光褪尽,华灯初上。 “万家灯火灭,通明翠英楼。”何梅笙望着眼前的热闹景象,生起感慨。 荷塘叶此时正往头上簪簪子,可是怎么也调整不对位置,回道:“别人家热闹,我们家冷清。别人家冷清,我们家热闹。要不然怎么显得我们与众不同。好好干活儿,别怠慢了客人,免得被泼皮之人欺了去。” 何梅笙点点头,但这话究竟是没有听进去。每隔半柱香,她便挨桌添水,第一轮的最后一桌坐着几个异域打扮的男子。 他们坐最靠近舞台中间的地方,寒梅声在舞台上演奏一曲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男子听罢,很是惆怅,举杯便将酒一饮而尽。 “又有多少人听得明白。”另一名男子叹道。 在一旁倒水的何梅笙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意识到这话里之意,顿时慌了神,竟把酒倒洒了,弄湿了两个客人的衣襟。 二人万般恼怒,飞踹向梅笙,因为力道过大,她被摔出几尺,二人还是不解气,直奔向她,拳脚交加。 在场众人见状一片哗然,但没有一个挺身而出。 寒梅声想下台帮忙,却被其余人示意阻拦,她这一曲还未结束,若曲断人走,更是会惹恼了众人,群情激愤怕是更不受控制。 “连茶都不会倒,你小子找死!” 他边骂边往梅笙身上啐唾沫。 “我错了,我错了。”梅笙连连认错,可是拳脚还是像雨点般愈来愈密。 “再不拦,就打死人了。” “那小厮无理将水洒了,小惩大戒而已。”众人议论纷纷。 还是无人前来阻止。 这一刻,何梅笙感到无比绝望,既然逃不过,干脆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审判。 萍鸿这边还在与客商推杯换盏,对大堂里的情况一概不知。她今天命姑娘们备足酒菜,大费周章宴请来往京都府和柳巷的客商,确有目的。族长当年只留下玉佩给她们几人作为信物,而其他音讯几乎都隐去了,如今她感觉到等不及了,想自行打探出族长的消息,却如海底捞针…… “一早便听闻柳巷翠英楼素有——春深不知人间意,梦里醉卧翠英楼——的美誉,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说话之人乃是慕容博。 “慕容老爷言重了,不过一个消遣之地罢了,听曲喝茶,吹拉弹唱,并无其他。您赏脸至此,便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了。”萍鸿笑答。 “哪里哪里,就算封老爷不邀请我,也正准备来。” “慕容兄,请。”封剑道搀扶他一道坐下。 酒席上除了此三人还有慕容博的弟弟慕容烁以及屏南月和紫落云二人。 “还要先跟萍姐姐道个谢,我点名要我们这个紫落云姑娘作陪,不为别的,就为了一睹她的芳采。” 紫落云相貌出众,才艺颇高,在柳巷这块人气颇高,这也是其他人厌她恼她却全无办法的原因。 “既如此,那落云你就给我们慕容老爷弹上一曲。” “不必不必,今日我们只管吃饭聊天,其他歌舞通通不要,罗兰姑整日里表演这表演那儿,也累了吧。” 紫落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不好了,楼下打起来了。梅笙梅笙——”终于有人上来通报消息了。 “梅笙怎么了,说清楚。”萍鸿问道。 “我去看,你在这。”封剑道知道她忧虑那孩子,但这里必须留人,于是他即刻起身,从二楼走廊上直接一个轻功飞身跳下。 寒梅声一曲还未作罢。 封剑道先礼后兵,先喊一声“住手”,但那二人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见把孩子已然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只好出手,本以为二人只是普通食客,赤手空拳即可,没成想此二人功夫不浅。情急之下,他只好请剑出鞘。 过招强斗了几十回合,才将二人制服。都到分出胜负之事,客人们早作鸟兽散了,楼里的部分桌椅器皿也都打散在地,一片狼藉。 “二位仁兄,吾本不想扫各位兴致,无奈我们这小厮疏忽惹恼了二位,他是我一故人的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借这楼里生养,须得替我故人保其一命,只好得罪,请仁兄见谅。” “你又是哪里来的,这个面子我自不会给你,我来这楼是赏曲,不是吃气的。但技不如人,我二人认了,我们自会找萍楼主要个说法。她人在哪?叫她下来。”他们依旧以为有理,不依不饶。 “她有要事,这回不便见客。” “她萍鸿还长本事了,不来见我们。”高个子的气急败坏,站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那矮个子的则面无表情,拉上高个子,便往二楼走去,边说道:“她就在楼上把,我们自去寻他。” 封剑道摸不清这二人来历,也不知道萍鸿那边尽展如何了,但是二人已然盛怒,再拦下去,恐生变数,由他们去了。这时,连忙蹲到何梅笙身旁帮他把脉,说道:“那二人下手颇重,好在这小子把腑脏都护得很好,果然是挨打都挨出经验来了。” 奄奄一息的何梅笙听封剑道的话,似有弦外之心。她确实将脏腑护得很紧,哪怕多么慌乱,她都死死将手环抱,护在胸前。 荷塘叶方才正在楼上房间为客人舞蹈,后来才听到外面的打闹声,闻讯匆匆赶来,看到鼻青脸肿的何梅笙,直接急哭了。 何梅笙瞧了去,笑道:“荷姐姐这样子真丑。” 荷塘叶扑哧笑了出来,还会开玩笑,她就知道这小子命硬,不会死的那么快。 何梅笙绝望的冰山已然融化,她更加明确了,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但为什么荷塘叶竟会为他哭了,还是想不明白。那红衣大侠武功了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足见其品性端正,若能拜他为师,再好不过。可她思来想去,这人经常出入烟花之地,心里还是膈应—— 夜阑人静,荷塘月还守着何梅笙不走。 “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有吗?没有吧。” “姐姐为我落泪,还替我疗伤。怎么不算对我好。” “因为我也有一个弟弟,他如果还活着,就跟你一般大。他同你一样,喜欢武功,自小便说要保护我们,他也真的做到了。” “这么厉害,真想见见他。” “他被奸人所害,已身故了。” 何梅笙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对自己这般体贴,倘若她知道自己在欺骗她,又当如何。她虽心有愧疚,但女儿身的秘密她断不能透露。 “姐姐,今天那二人有问题。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他们这些话像是藏了谋逆之心似的。我流落街头时,便听坊间传闻说现在反贼依旧有势力潜伏,不想竟亲眼得见。” 荷塘月一愣。 “你小小年纪倒懂得很多。” “这是打小我娘亲教我的,忠义理智信达雅,不忠是要惹祸上身的。” “若当今圣上昏——”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嘴,此时不宜与这无辜的少年多谈。 “昏什么?” “婚期降至。” “你也不是公主皇后什么的,管皇上什么婚事。”何梅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风尘女子竟还管皇上什么婚事,便转而问红衣大侠何许人也。 荷塘叶说那人是楼里的常客,名唤封剑道,是个药商,武功还算不错。 这边,那二人正和萍鸿交涉,萍鸿拿了些银子打点后,那二人仍然不依不饶,声称跑堂小厮必须离开此地。 萍鸿一听便生了气,这二人打了人拿了钱,还要让她把那孩子赶出去,她绝不会答应。 第四章 风波平又起 “梅笙怎么办?” “只能先藏起来。” “萍姐,你也太没骨气了吧,就这样答应了他们。”荷塘叶说道。 “究竟怎么一回事。”屏南月想不明白。 “是的。那二人说我们有反心,若不答应便要报官。”萍鸿说道。 “若无证据,不足为惧。”屏南月说道。 “曲?”荷塘叶脱口而出,她与萍鸿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两人心照不宣。 “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风声鹤唳,一个字、一首曲便可定罪入狱。”紫罗兰的话里带着深深的悲愤。 “难道这世道连话也说不得了吗?”荷塘叶说道。 “不是不能说话,是只能说他们爱听的。”紫罗兰答道。 “也难怪他们听出来了,连梅笙那孩子也听出来了,他跟我说他便是以为那二人有反心,一时分心才洒了茶水。”荷塘叶补充道。 “这事不能让他再多涉足了,那孩子命够苦了。”萍鸿吩咐道。 休息了一天一夜,何梅笙感到身上终于有了气力,想下床走走,去寻那天的红衣大侠。 “不许走。萍姐说了,你不能出去让客人瞧见。” “为什么?” “不要多问了,萍姐和姐姐都是为你好,你心里应该清楚,多问无益。” “姐姐,我想出去。” 看到他这般坚定,荷塘叶于心不忍,心生一计。吩咐他先待在原地,她去去就回。便回房去拿朱红,欲将其扮成女子。” 何梅笙根本料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便趁荷塘叶出去的间隙,趁机溜了出去。她要去寻封剑道,虽不知道他今晚可在,还是要准备碰碰运气。 荷塘叶回来后不见何梅笙,急得团团转。若那二人今日也在,碰上了可就完了。她犹豫是否先知会萍鸿,可是这样她必会受累,还是自己先去寻他,寻到了便可装作无事发生,若实在寻不到,再知会不迟。 她里里外外转了好大一圈,始终没有找见梅笙,心灰意冷,准备去萍鸿处领罚。 不想抬头竟见一姑娘,眉清目秀,出落得十分漂亮。 “这是哪来的姑娘,还这么年轻,又被哪个给祸害过来了。”荷塘叶说道。 “姐姐是我。”何梅笙对她眨眨眼。 “谁给你扮的?” “我刚一溜出去,便被封大侠抓去了,他给我画的。”她自是百般不愿画成女子身,这样容露出破绽,可不知为何,当封剑道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她明明很想拒绝,却一口答应下来,可能她确实是将他视作救命恩人了,无条件服从他的提议。 荷塘叶承认封剑道的易容功夫确实不错,这孩子年岁还小,男扮女装虽不违和,甚至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但是万一被楼里来的其他浪荡客看上了,可就坏了。 荷塘叶恶狠狠得说道:“你这平时没少给你的妻妾们画吧,这技艺如此出神入化。” “塘叶姑娘说笑了,雕虫小技罢了。” “梅笙,跟我走。”荷塘叶拉起她便走,断不能让他被客人瞧了去。 “姐姐,你先走吧,我有话想跟封大侠说,昨日,是他救我于水火之中,我自当道谢。” 荷塘叶便叮嘱他说得快些,自己则在门外守着。 “大侠教我功夫可好,我想修习武功。” “想习武,你去各门各派拜师便可,我已不再收徒了。” “徒儿诚心想学,日后,定会为师父尽孝,让您颐养天年。” “很好,但我不教女子。” 何梅笙愣在原地,心里本有无数的说辞想印证真心,不想竟被封剑道一句话全部堵住了。 “同你玩笑罢了,切勿当真。”封剑道仰天长笑,起初他也不能确定,只是有所怀疑,见她反应如此,心里的疑惑又减少了几分。暗自思忖,若她是女子,扮成男子,必有苦衷,且先瞒着,当不知道。但这武功,究竟教与不教,他还要再三思量。 “但你我没有师徒缘分,请另谋高就。”他答道。实际上,他不想让这孩子牵涉进他们的大业中来,那些责任压得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昨日那二人正在纠缠荷塘叶。荷塘叶百般不悦,但因为之前打伤过此等鼠辈被萍鸿罚过闭门思过,她这回便不敢还手,而是选择忍让躲避。可二人不依不饶,紧紧相逼,眼看她已经被逼到了门外的角落。 何梅笙这边眼见封剑道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心中感觉屈辱,一怒之下转身冲出房间。刚一开门,便撞见了这一场面,本能得冲过去护在荷塘叶前面。 荷塘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呦,这个小娘子生得真是美丽,我们倒是从未见过。” “是啊,这么美的美人,萍鸿居然瞒着我,谁给他的胆子!” 他二人更加放肆,眼看就要扑上来了。 何梅笙尖叫一声,吓得竟连躲避都不了,直把眼睛一闭。 荷塘忍无可忍,正欲出手,只见封剑道飞身而来,刀光剑影,一触即发。封剑道见不得这二人苟且行径,剑气中已然染上了一丝杀气。 幸而萍鸿及时赶到,把几人劝住。 “怎么回事?”萍鸿问道。 “封老爷在我这里动手,恐有不妥吧。”见这等混乱场面,她还是先假意责难封剑道,已经给足了二人面子。 荷塘叶拉着何梅笙便往萍鸿身后躲。萍鸿未认出梅笙,一脸惊讶得望着这个陌生少女,正想发问,见荷塘叶皱着眉头,与自己使眼色,略有些明白了——虽不知这女子缘何至此,但看荷塘叶的模样,是要护她。 封剑道收起剑来,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所为乃正人君子所为,萍姑娘要打要骂封某都行,只是勿牵连这两位可怜的姑娘。” 萍鸿已然明白,委身向二人道歉。 “萍鸿,这等美人,当给我们舞一曲。何必藏着掖着。” “二位客官说笑,这人不是我们楼里的姑娘。” “如此更好,我们自己与她说,你们不必管了。” 边说着,就要上手去拿何梅笙的衣裳。 “萍姐,她是——”情急之下,荷塘叶只能贴耳说与萍鸿听。 只是,何梅笙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出。 说是迟,那时快,封剑道一个凌波微步绕过二人,挽起何梅笙的手臂,跳上扶手,一个点地,从楼上轻轻跃下。 落地时,何梅笙险些跌到,他连忙出手稳住她的腰肢。回头道:“这姑娘我封某人要了。” 说罢,拉着何梅笙出了翠英楼。 眼看他们二人出了翠英楼,萍鸿心里却生出一丝不悦,那是一种醋味。这种心里酸酸涩涩的味道,她许久没有尝过了。 第五章 初闻武眉山 这一切发生过于突然。何梅笙直到出了楼,才回过神来。不知他那话究竟是何用意,是事急从权,还是当真想要护她,收她为徒。 “先跟我走吧,你这男相女相装扮如今都被那二人见到了,这段时日,那边怕是不能呆了,先在我府上呆着,我会去跟萍姐那边商议你的去留。” “我府上有条规矩,需得遵守——少听少问。”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 “少听少问。”封剑道答道。人年少时大多聒噪好问,他便编了这话诓她。 何梅笙抿着嘴,不吱声了。 封剑道能感觉得到何梅笙心思细密,远不同于同龄人。他吩咐侍女明月将何梅笙带到后房住下,同时给他备了一套男装,让她换回来。 夕阳西下,何梅笙坐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这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虽然她被他一连救了两回,可终归不知其品性究竟如何。 她不曾留意身后有一众姑娘三五成群向她过来。 “小公子。”这是一个顶温柔的女声。 何梅笙听得才回头过来,只见五个女子,个个姿色卓绝,风情万种。她们是何许人也? 此时寄人篱下,少听少问的话她心里暗暗记着,强行按压下心头的好奇心,扣齿不语。 “一早醒来,便听说封爷昨夜带了个顶漂亮的姑娘回来,不成想竟是个男子,生得倒是俊俏。” “就是他呀,昨夜男扮女装来府上的。” “吓我一跳,还以为他又要纳个六夫人进来。” “许是夜黑风高看走眼了。” 明月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大夫人,二夫人,还有五夫人。四夫人和三夫人这几天离府探亲去了。” 妻妾成群,又入烟花柳巷,不敢设想……何梅笙心凉了半截。她便是为了躲避这等命运,才从家里逃出来,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数月前,皇帝乾安颁布新令——盛世乾坤,女子如男子一般可读书习武、入庙堂。后乾安薨逝。其独女乾清凭此政令,且有元帅袁齐护佑,顺位登基,朝中虽多有人置喙,却不敢不从。 乾清登基未逾半月,任命左相轩逸,大受器重。这左相,此前并未在朝中担任官职,此次拔擢,朝中嘘声一片。 他所进谏的第一封奏折,在朝野之中掀起轩然大波。众多朝臣反对,唯有乾清十分满意。翌日,便召集内阁商议推行。 当日,颁发喻令,特赦天下——凡天下有违女子意愿,缔结婚姻者,报予官府,一经核实,即可解除。 各地知县得知消息时,已逾半月。一众官员纷纷犯愁,若此事昭告天下,必会招致风波。若强行压下,一旦别处消息走漏,恐遭波及。 柳州府集合谋士议了整整五天。最后,还是将皇榜贴出,新皇在位不久,尚不清楚其执政手段,只得遵从为先,而后再作动议。 自从妹妹梅笙离去,何淳于便被父亲日日责难,已经一年多没有妹妹的消息,他开始有些隐忧,几度想离家找寻。 可父亲这边将他看得紧,就是为了他能拔得头筹,光宗耀祖。更重要的是,梅笙出逃,他欠的赌债便指望不上,只得希望儿子高中状元,填补窟窿。 今年何淳于及冠,尚未婚配。多年来进京赶考,年年名落孙山。 家中拮据,他对自己也多苛责,整日里将自己关在家中温习,鲜少出门。 一大早,彭泽信便来敲门,将衙门前张贴的告示消息告知于他,如果当真可以接除婚约,舍妹便可以回家了。 得知消息,何淳于喜出望外,可片刻后又沉下脸,对他说道:“泽信,谢谢你,但恐怕我家的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他不想将父亲欠了赌债的事情说出,失了颜面。 彭泽信自然不解,连忙追问。 “我知道你心悦我妹妹。但是我家的事绝不是婚约解除了,就能够解决的。你年纪尚轻,倒不如专心科举,中个状元。我父亲毕生心愿,便是我们家里能出状元,倘若我不行,你娶了我妹妹,考个状元也能遂了他愿。”其实他不愿同他讲这话,因为这家于他就像是牢笼,可是他知道泽信与妹妹青梅竹马,他最大的心愿便是与她缔结连理。 “何兄,梅笙现今如何?”自从何梅笙离去,彭泽信便隔三岔五跑来向他打听消息。 “你也是有心。我与梅笙也许久未联系了。不知他过得可好,有时我也想去寻她,可母亲体弱,家中无人照应。” “我去寻她。” “这样恐怕不妥,令尊令堂日夜期冀你高中及第,马上便到进京赶考的时候了,不得松懈。” “若梅笙不见了,我要这状元何用?我想去寻他。”彭泽信言辞激动。 “哥哥比你们大,自当教育你,你与梅笙都还小,不该沉溺于儿女私情,当以事业为重。” “我自小便认准了她。梅笙不归,心中自是不安。求哥哥指条明路。她大约是什么方向去了?” “人海茫茫,只怕是大海捞针。”何淳于叹道。 彭泽信转念一想,兴奋得说道:“如今新皇登基,特赦天下不当婚姻。梅笙知道消息后,没准自会返还。令尊可原谅梅笙了?” “只怕她不愿回来。事到如今,一封家书不见,以她那个性子——”何淳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父亲的气自然是没有消减,反而愈演愈烈。 “如此,我还是要去寻她,我将托辞进京赶考,提前一月出发,先去附近寻寻,再动身入京。” 何淳于见他认真模样,知道他是下定决心了。 “当日,她一身男子扮相向西去了,她说要去武眉派习武。” “什么武眉派。” “武眉派在武梅山,是多年以来江湖上唯一一个传授武艺不分男女的江湖门派。” “它怎么敢帽天下之大不韪,收女弟子?” “这就众说纷纭了。有的说,他跟先皇是老相好。还有的是说武眉派是相传有近万年之久的古老派别,虽己世易名,但其立派宗旨亘古不变,那便是修行成神。”他把声音压得极其低。 “成神?笑话,人怎么可能成神,这比是先皇老相好还离谱。”彭泽信忍俊不禁。 “怎敢妄议圣上?”何淳于故作严肃。 “怕什么,他又听不到。” “小心他听到了,你这回科举又落榜。” 彭泽信可由不得他拿科举开玩笑,一连回了十个“呸”。 两人不约而同捧腹大笑。 不料隔墙有耳,何傲天见他二人议事,竟躲在墙角偷听。他势要将那不肖女带回家中,还妄想修仙,真是笑话于是编了个说辞连夜启程。 彭泽信这边返家后,过了几天,获得父母首肯才出发。 后乾安法令颁布,各门各派陆续都招收了些女弟子。如此一来,梅笙究竟是否会在武眉山落脚,他心里也没有数。 第六章 伶人复何归 萍鸿一夜没有睡踏实,今日封剑道所作所为,一反平常。虽听得那少女便是梅笙所扮,可她还是如鲠在喉,心生闷气。次日清晨,便放出信鸽,请封剑道晚上来叙。 封剑道来到萍鸿房里。 “郎中的事情查的如何了?”萍鸿问道。 “后来我几次联系益善堂,都说那郎中告病还乡去了,至今未归。” “这中间必有蹊跷。”萍鸿说道。 “或许那郎中只是棋子,他背后还有人操纵。昨夜那两个登徒子,究竟什么来头,就这么任由他们欺负姑娘们吗?”封剑道一脸不悦。 “我昨夜已去打听了,那二人中个高的那个,是柳府县太爷的二公子,个子矮的那个是柳府富商大贾万两金的小公子。” “难怪如此嚣张。”封剑道拍案骂道。 “此二人,以前从未见过,就是近几日来我们这里的,说来也奇怪,整个柳府就三家舞坊,若他们本是寻花问柳之辈,之前定是在其他两家。你可有在那两家舞坊见过?” “未曾。” “昨夜那姑娘倒是生的俊俏。” “那是自然,我的易容功夫数一数二,我给那少年化的妆自然是能让人雌雄莫辨。” “我们楼里也许久未进新人,若不是昨夜那么一闹,我都想将她收入楼里。” 他立马打算里萍鸿,说道:“她哪里有我们萍姐姐风姿绰约,再者说,一个男娃娃,如何能久居你这。” 萍鸿莞尔一笑。提起何梅笙,封剑道的话总给她感觉变得多了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莫不是他真的想将那娃娃收为徒弟,说道:“你莫不是看上我那男娃娃了吧?” “此话怎讲?” “紫落云同我说这娃娃骨骼惊奇,是块练武的材料。” “她的话不足为信。” “别的不说,当年,她与你都与师父学医,你当第一,她也能当得第二。你要是真想收他,实话同我讲便罢,他虽是我的小恩人,我也没有理由强行将他留在我这等阴柔之地。若为他好,交由你,我也放心。” 封剑道知道萍鸿会错了意,但是这样也好,她既不知何梅笙为女儿身,于那孩子也是好事。就顺她的意,应承下来。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确实见他有习武天份,想收他为徒,我这一身武功,荒废多年,也没有用武之地。” “其实,他在我这里也是呆不下去,那二人定会找他麻烦。此事就这样定了,她的衣物我会差人收拾好,一并交与你。” 这两人商议着,不想听到门外一阵吵闹,竟然是官府的人来查,他们以接到线报,翠英楼有不符当今法令的行径,将翠英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遍。 萍鸿料想许是那二人动的手脚。梅笙横遭二人毒打那日,她便将楼里的曲目舞蹈筛选编排,刨去了那些“忘国恨”之类引人遐想的曲目。 官府衙差来来回回翻箱倒柜,虽没有找到把柄,却吓跑了许多客人,短短一会功夫,偌大的楼里就如白日一般冷清。 封剑道驱车回府,夜不能寐,今日衙门上门虽未言明具体是由,但究竟是私人恩怨,还是肃清反贼余孽,尚不分明。自从新皇登基,肃反与女道,皆为由头,与入狱判罪了不少人。 他也得知如今女道之论甚嚣尘上,如今女子,凡有才能,可为官治学习武带兵。可女子之流,是否三六九等一视同仁,还不分明。伶人之流是否不在此列,或更被视作豺狼虎豹,洪水猛兽,犹未可知。 早朝钟声响起,宫门大开,朝臣涌入大殿。起初,上奏内容皆如奏折呈请内容一般,乾清心中自有决断,议事十分顺畅。 右相李公甫今日一言未谏。 直到,户部尚书池名上奏伶人一事,才起身说话。 “池尚书所察之事确需一议。新令一出,一呼百应,人皆感念隆恩浩荡。良家妇女自是从善如流,然伶人之流,微臣以为不可以新令赦之,否则恐搅乱社稷,扰乱朝纲。”李公甫这番话已在家酝酿许久。 “我等建议皇上下旨昭告天下,新令乃恩惠于良家女子,伶人之流不在其列。”池名说道。 大殿之上,约有七成大臣附议。 轩逸知道李公甫必回对新令提出异议,只是没有预想到他竟会拿伶人下手。若论敌友,良家女子当以伶人之流为齿,此招划分派系,制造矛盾,实际上是在斥责新令,不分青红,一概而论,这矛头就是指着他来的。伶人身份若不能洗白,他们多年安插的细作,便只能是大材小用,没有翻身之日。这该如何化解。 乾清眼看朝臣群情激愤,场面有些不受控制,这一参奏又未提前得见,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父皇将她视作男儿养育,她自幼饱读诗书,文韬武略,皆有所长,然而,民生社稷微末之事她只是从旁听说,未有亲历。关于伶人,她的了解之多是殿前起舞的歌姬,至于真正的烟花柳巷之所究竟是否有那些世风日下的黑暗之处,还不得见,不能定论。 左相心生一计,参奏道:“微臣以为,伶人之流并非其所愿,若经教化,可有一线生机。” “此言差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入淤泥再难不妖。”说话的人是工部尚书吉瑾瑜。 “本帅以为,新皇登基当以抚恤天下为要,不因大动干戈,当以教化为主,导人向善,此为良方。”袁大帅虽不喜左相,然受先皇所托,新令既出,他必护之。 乾清会心一笑,点头道:“众爱卿所言皆有可取之处,吾以为新法为善,必恪守之,然确有罅隙,特命左相修缮新法,妥当处置伶人之流,以抚人心。” 轩逸领命回府,遂与师父相商应对之策。赵清涵身着黑色长衫,左脸有一道长疤,面目十分狰狞。他啜饮一口茗茶,侧耳倾听。良久,方开口道:“权宜之计,你能想到已是不错,为师甚为宽慰。然教化不是良策,因如此官府便可借此机会渗透各大舞坊青楼,届时我等势力恐有暴露之忧。 “师父所言甚是,是我欠了考虑。” “右相权倾朝野,今日朝上近七成大臣附议,公然与我们作对,愈加看得出,他们自恃人多,其心昭然若揭,我们不妨遂了他愿,使其自露野心,在那女皇面前失了分寸。” 第七章 习武梦如愿 封建道把行李交给了何梅笙。他虽还没开口,何梅笙已领悟了意思,知道那边定容不下她。只是不曾想行李都打包好送了过来,速度之快,不令其突生一种被抛弃的失落之感,眼泪竟不觉流了下来。 封建道有些诧异,她既为女儿身,又不想与翠英楼知道,为何如今能够离开还会流泪。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哭了?”她第一反应便是道歉,自小父亲就最厌恶她哭。 许是这眼泪让他有些心软,解释道:“萍鸿那边,因为一些事情,他那边就无法收留你了,你就在我府上住下吧。” “老爷你怎你回来,都不先来看看我们。这刚回府就来看这小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男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者是他的大夫人。 “别瞎说,免得吓坏了他。”封剑道厉声喝止。他是万般无奈才养了这几个姑娘,平日里鲜少与他们打交道。 “他一小男孩儿怎么会吓坏,他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小弟弟,你长大以后也想娶五六个夫人吧。”二夫人插话道,双手不安分的扶上封剑道的肩膀。 封剑道瞬时往后一退,离那两个女人一米远。 “行了,别打趣了,我还有话对他说,都散了。”他见何梅笙小嘴撅起,一言不发,状似河豚模样,觉得很是滑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何梅笙第一次见他笑。心中忖度,还是他这些夫人有办法,轻易便逗他笑了。干脆趁他心情尚好,再问收徒习武之事。可是上回哀求未果,心里有些后怕,迟迟不敢发问。 “你可有话要想对我讲,今天就破例,府上的“少听少问”规矩先暂且搁置不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想拜你为师。” 封建道早料到她一定会说这句话,于是就坡下驴与他道:“教你武功可以,但是对外不准你说是我徒弟,我们不能以师徒相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再问我可就反悔了。” 好。梅笙一口答应。 “你有五个夫人?” “是的。” “那你怎么还老往翠英楼跑?” “这是两码子事。” “怎么会是两码子事?” 封剑道懒得再与这丫头解释,说道:“你的药,我已经吩咐明月每日煎与你喝,一日两遍,切勿忘记。你身体尚未恢复,我且教你些基础的桩功。” “是,师父。” “又忘了,不准叫我师父。” “噢。”她连连点头。 “明日卯时,来藏书阁找我。” 何梅笙喜形于色,既然他肯教他功夫,又能养伤,这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两全之地了,其他的她只能小心提防,走一步看一步了。 早朝后,乾清命人宣左相进谏。她梳着发髻,簪着一支素色玉钗,坐在一棵古槐树下,树叶扶风而动,夕阳掩映之下,她回眸一笑。 轩逸由齐公公领着进入九霄园。抬头,便见乾清回眸瞬间,那模样甚是动人。 忽想起当年他在江南,与当时还为公主的她初见模样,便是这般灵动可人。只是如今她登上帝位,行事作风比起当年都收敛稳妥了许多,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乾清命众人退下,独留轩逸议事。 此二人私定终身的传言早在后宫庙堂传开了。乾清尚不知道这些传言,更不知道这些传言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即为轩逸手笔。 “轩逸。”她轻轻唤他的名字。 “殿下。” “且坐下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轩逸不再推辞,坐于她身旁。 “这钗子,殿下还留着,臣不胜惶恐。” “早年,轩爱卿在江南救我于危难,后又送我这钗子,故我将其视作祥瑞之物,护身而已。”她解释后,又问他对早朝时右相的谏言怎么看,可有应对之法。 “臣以为伶人之流,自古便颇受微词,伶人之困,亦是诸代帝王之困,而如今殿下主持这社稷,同为女子,当知各种缘由,皆有一二,不可盖而论之,一棒子打死。” “爱卿之言深得我意,如此我便放心,你只管着手处理吧。” 轩逸今日一来,还有其他事项进谏。“微臣尚有提议,宫里甚是冷清,若修一个别院,专门饲养灵宠动物,也可解闷。” 乾清忆起在江南时,他府上的小犬宝仔格外可爱,常与她做伴,也不知现在可安好? 她牵动的思绪仿佛被他一眼看穿,轩逸说道:“前夜,宝仔生产,孩子出生后,它竟一命呼呜了。” 乾清一时有些哽咽。世事无常,性命生灵怎从未有定数。父皇撒手人寰,独留她一人,艰难上位,如今朝野之中,异心涤荡。 “爱卿节哀顺变,将它风光厚葬吧。” 轩逸说道:“宝仔还留有子嗣,不若我将其送入宫中与殿下作伴。” “爱卿对宝仔情感深厚,我吾不愿夺人所爱。” “它留有子嗣两只,一只与殿下,一只微臣留下,如何。” “骨肉相连,至亲分离之苦,它们已经受过一回,还是不要让它们再尝一回。” 他不料乾清竟会拒绝他的提议,调转话题道:“还是殿下考虑得是,臣听说蜀地有一种灵宠,明唤熊猫,黑白亮色,状如元宵,憨态可掬,微臣相信,殿下见到,必定喜欢。” 乾清当然知道熊猫,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志愿便是游历四方,见万世灵宠,平天下不平事。 她说道:“吾登基不久,若于此时建造灵宠殿,怕是遭人话柄。吾知爱卿处处为吾考虑。” “是微臣鲁莽,考虑不周,灵宠殿建设不急于一时,待吾派人去属地请到灵宠,届时再议不迟。” “如此,吾允了,着手办吧。” 彭泽信今日已启程,出发武眉山,经打听,策马半月余可到。这山路重重,柳暗花明,一路艰辛,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女子是如何坚持下去的。 这片林海一望无际,地势中间高,四周低,中间一条羊肠小路如玉带一条蜿蜒而上。 突然一群蒙面人从前方鱼跃而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子,交出钱财,我等好汉饶你不死。”来人大喊,亮出刀刃,来势汹汹。 第八章 再梦蜀地难 他此前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自幼只读圣贤书,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束手就擒。他身上的衣物钱财尽数被扒去,马儿也被牵去,而后被一脚踹下山崖。 何傲天一路还很顺利,他快马加鞭,已行了三分之一路程了。 何梅笙在封府站桩了几日,只第一日,封剑道露面指点动作,后面两天都不见他。她便自己一人在藏书阁里练习,那几个夫人偶尔会来看她。 今日卯时她依旧出发藏书阁,近几日,天亮的越来越晚。远远便看到,藏书阁里透出烛光灯影,摇曳生姿。 封剑道坐在里间,提笔写字。 “过来,帮我磨墨。”封剑道头也不抬。 何梅笙小跑过去,就坐在封剑道对面。 “你也该写封家书回家吧。” 何梅笙有些吃惊,他怎会突然提起家书的事,莫不是想打听她的事情。 “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一个人流落街头,若不是萍鸿捡了你,怕不是你已不在这世间了。”他这话里充满了责备。 “我没什么要写的。”她回答道。 “你是孤儿?” “不是。”何梅笙矢口否认。 “那你为何要偷跑出来。” 何梅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身世来了。为了要继续呆在这里,只能编造理由,敷衍过去。“我父亲给我定了一门我不喜欢的亲事,我不喜欢那女孩,为了逃婚,才流落街头的。” 封剑道笑道:“新皇下令,凡有违女子意愿缔结婚姻者,经报官核实无误,即可解除。敢问那姑娘是否愿意嫁于你?” “不愿意。”她脱口而出。 “这么肯定吗?”封剑道知道她还是不愿讲实话,可已能猜到故事八成。 “既然如此,你也可回家去了。” “您已答应我教我武功,学武不成,我便不会走。” “也罢。既然你心意己决,我先前对你也许诺过,那你便安心学武,只是这家书,只要隐去来处,也是可以寄的。” “可以隐匿来处吗?”她的眼睛亮起。 “我自有办法,你且写吧。”封剑道说罢,起身出了阁。 他的话有一种让她安心的魔力,既然如此,便在纸上写下: 吾兄亲启。不肖子青梅离家在外年载有余,挂念娘亲兄长,然有要事在身,不得归来,武眉山路远不曾得去,如今所在,自有恩人照拂,一切安好。昔日,娘亲兄长教诲,犹记心间,待学成归来,定当叩首致歉,侍奉双亲两侧。勿念,青梅叩首。 她将信纸折好,交由封剑道。 “送往何处?”封剑道问道。 “桃花县桃花巷,彭泽信处。”她思来想去不宜直接寄往家中,化名青梅,寄与彭泽信,想必他能领悟其用意,帮忙转交兄长。 随后,封剑道便让何梅笙站桩,检查她这几日功课如何…… 萍鸿这边已有些按耐不住,她们之前安插在知县身旁的线人,在短短数日内,已被尽数换去,无法从他们身上得到一线消息。 从此前宴请的慕容博那里她并未探得确切消息,那日的款待算是无功而返。 只是听慕容博描述,京城有一户人家姓赵,彼年间生意做得极盛,医药优伶灵宠等行行业业都有涉猎,曾经富可敌国。 然而仅在一夜间,赵府起火,那人家财散尽,从此销声匿迹。 他当年曾经与那赵老爷有过一面之缘,隐约见他身上佩戴的玉坠,便是与萍鸿腰间所系之物相似模样。然而,年久未见,他轻易不敢枉下定论。 当年她与夫君,封剑道何紫落云四人日日于蜀地老林与山间凶兽厮杀斗狠,一招差池,便会落个曝尸荒野的地步。 谁曾想,昔日大恒的皇亲贵胄,均落得如此天地,全家全族均被屠戮殆尽。唯有几个娃娃,因入夜昏暗,趁乱被裹入襁褓之中,沿着暗河送出了府,最后由师父将他们养大成人。 时年十岁,族长来到清风观,没过几日,师父一改往日作风,将一众少年都扔进了蜀地老林,那昏暗不见天日,他们日日与猛兽缠斗,唯有夜晚才能回清风观休息,翌日卯时,再入老林,循环往复,整整十年。 这一切,究竟是昔日慈爱的师父所为,还是那个族长的用意。她至今都不知道那族长的真名或是长相,唯有那玉坠是他们互认的信物。 从小,师父便教导他们要以光复大衡为己任,将他们的身世来历说与他们听,仇恨的种子从小便种下了。只是她从未料到,自己竟像浮萍一般,任人摆布,那十年,血腥屠戮,使人活得根本不像个人。 师父曾对她们说:“为了心中的大业,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是必经之路。” 为此,她苦苦撑了十年,不料十年功成,师父竟也逝去了。族长持师父遗书,承其遗志,接手清风观,不肖数日,清风观众人四散而去,萍鸿与封剑道三人被安插到柳巷,静候佳音,伺机而动。 从此,世上再无清风观,她们也再未见到族长。 封剑道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近段时间,他总会梦到在蜀地老林的片段。 蛰伏多年,他的大业之心已然有些淡化了,如今盛世太平,也不像族长他们所说那般恶劣。如他就此放弃,不再试图掀起波澜,亦是百姓安居之福,亦无负于天下,只是愧对死去的家人。 轩逸回府与师父商议。 赵清涵对事情进展十分满意,既然已向殿下请旨去往蜀地,便可名正言顺回去。至于伶人,也是时候通联他们在各地安排的棋子了。十年光阴已逝,容颜更改,人心易变,当破当立,弃废子,扶新子。 “徒儿且安心留在此处,我自带亲信回一趟蜀地,这一死棋,是时候复活了。”他的袖口下是两条手臂,布满疤痕,那便是当年那场大火留下的,时刻灼烧在身,提醒他大业未竞,不可偏废一日。 他还要去会会那老头,也不知道他又聋又瞎,现下过得什么日子。 第九章 启程清风观 荷塘叶那日招惹二人之后,萍鸿又命她禁足思过,直到今日才解除禁闭。她一直挂念何梅笙,从姐妹处听得他近况不错,想去封府探望。 一早她便来了封府,没成想扑了个空。 大夫人出来招呼。 “荷妹妹怎么来了?” 这个大夫人是翠英楼的老人了,荷塘叶与她共事过一年,她因惹了祸端,被封剑道赎了出来。 “我来看看梅笙。”荷塘叶不喜与人套近乎。 “你来真不巧,他一早便随老爷出去了?” “去哪了?” “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她顾影自怜道,“唯独不带我们,自从那少年来了,他整日里就是教他武功、识药,眼里根本没有我们。” “姐姐,你也别再勉强了,强扭的瓜不甜,封剑道这人根本不近女色,她只是买萍姐的账,将你们收与府上,是怕你们招了登徒子的道。”荷塘叶说道。她根本没料到自己好言相劝竟招了对方一顿骂。 “荷塘叶,这是我们的事,你管得太多了吧。”大夫人歇斯底里起来。 “那你倒是别说与我听,又当又立,还怪上我了。”荷塘叶也不甘示弱。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了,侍女明月闻讯过来,从中调和,才把两人拉开。 前几日,封剑道已开始传授何梅笙基本功法,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丫头的确是练武奇才,进步很快。她亦很认真,一招一式,都用尽全力练习,不会偷懒。相信如果好好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然而昨日上午,她练功时突发咳嗽,甚至咳出了一口血。封剑道命她停下,并给她号脉,这才明白应是近些天她练功耗费过大,本就受伤根基不稳,耗损了心脉,若再没有那味药引,恐有性命之忧。 他不能再等,需得即刻启程前往“清风观”,她的状况危急,需得一同前去,一刻不能耽搁。 可是他转念一想,但她再怎么样,于他也只是一介过客,哪里值得他以身犯险。 夜里,那丫头还发起了烧,他命明月好生照看,自己前去探望一眼。只听得她迷迷糊糊嘴里喊着“师父师父”,他的心里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落脚的客栈里,客人并不多。他们叫了几个菜,待吃完后,准备上楼休息。 何傲天踏入这个客栈时,何梅二人刚好起身上楼,险些被他瞧见。她连忙钻到封剑道身后,封剑道被她突然靠近的举动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师父,我们快上楼吧。”她小心靠紧封剑道,侧着身子跑上了楼。 “什么师父?” 她情急之下怎么会记得,在外不能叫她师父,于是说道:“是的,封大哥。” 何梅笙心里慌乱,父亲竟怎么也会来这里,如若被他发现,一切就都完了。这时候,只有紧跟在师父身边,就算真得遇到父亲,也有办法化解,她今晚必须跟住师父。 店小二引他们先去了封剑道的房间,并指着远处的房间说是另一个房间。她递给封剑道行李,又紧紧抓着不放。 “我的行李给我就好了,抓这么紧干嘛。”他笑道,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她紧张得结巴了:“我帮您打理打理房间。” 他会心一笑,没想到这丫头还挺细心。 于是她紧跟着一起进入房间,并把门带上。 她来到床边把床单拍拍,然后走到桌边把茶水倒好。封剑道见她还是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直接问道: “怎么还不走,你的房间在那边。” “怎么这么远。”她暗暗嘀咕。然后鼓起勇气说道:“师父,我能不能跟你住一个房间,这样省钱。”她心中忖度,虽然她是女儿身,但对于封剑道来说他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儿,如果他提出这样的建议,他因该不会拒绝吧。 “师父有钱,不用想着省钱。”他这时还没察觉出来她的异常。 “师父,我——”她的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了,又被她忍了回去。 “怎么了?” 她还是不想将父亲之事告诉他,万一他嫌自己麻烦,将她交还于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自然是没有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何梅笙,否则她断不会有这样的误会。 “我身体还是不舒服,怕像昨日那般发烧,万一烧死了,又师父在身边,我才放心。”这是她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了。 “也罢。你在我这打个地铺就行,省下来的钱就给你这个药罐子付药费了。” 封剑道明白,人在死亡面前总是会害怕的,哪怕像这样一个孩子,独自流浪,看似坚强,实际也不过是个孩子。 何傲天这边来客栈打听完武眉山路线,喝了一壶酒,觉得身子暖了就走了,他哪里有钱打尖住店,趁太阳没有落山,去寻一处不要钱的落脚地。 夜已深了。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月光透过窗帷,正好洒在何梅笙所躺的地板上。她翻来覆去,还是没有睡意。 “师父,你几岁了?”她突然发文,打破长久的寂静。 封剑道也没有睡意,她问什么,便答什么。 “24。” “比我大了11岁。” “是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此话一出,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何梅笙瞪大了眼睛,是她听错了吗?丫头。 “为师说错了,梅笙莫怪,我成日里尽与姑娘们打交道,我府上一众侍从也都是姑娘,说丫头说惯了。”他只能这样解释。 “没事的,师父。”她不敢再解释,生怕说漏了嘴。 封剑道见何梅笙许久不讲话了,以为她睡着了。许是离清风观越来越近了,他近日每晚闭眼便会见到那些从前的画面。 “师父,你还是睡不着吗?”她听得他叹气。 “我给你唱一首曲子,小时候我娘亲就用这曲子哄我入睡的。”她不等他应允便哼唱了起来。 封剑道初听此曲便觉得莫名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在遥远的梦乡,又好像是在温暖的臂弯里。 第十章 故地又重游 一座破落府邸,青苔满布,隐约还能看得出“清风观”三个字。当年一别再无返还过,封剑道抚着门前的石狮,往昔记忆向他袭来,个中滋味陈杂,不复言说。 “师父,我们不是去武眉山拜访您的故人吗,这是哪里?” “武眉山与这里就像是孪生兄弟,他们一个在山之南,一个在山之北。山南我有故人,山北自然也有。你且随我来。” 他掸去门栓上的灰,推门而入。门栓上虽灰尘满布,却有几处特别干净,看起来像是有人来过了。清风观曾经盛一时,门人甚多,顶峰时有百余人,只是后来经老林血战,人数一日少于一日。故地重游,不足为奇。 他穿过正厅,这里的杂草丛生,何梅笙被彻底淹没在了杂草之中,而这高度刚好齐着封剑道的腰。何梅笙心里慌张,紧紧攥着师父的袖子,终于他在一个挂着“百草堂”匾额的门前停了下来。 当年师父在清风观建了百草堂,他依稀记得有几味珍稀药物藏于其中,他曾经见过祁阳子,师父说过这是一味好药,能救人于危难。他推开门,阳光之下,那些灰尘像星星点点般倾巢而出,呛得何梅笙一阵猛咳。 他走到药柜上边,这里的木头年久失修,都生出了霉味,他又余光扫射,左七下八,一个翻掌将剑柄直抵柜门,只见里间的屏风弹出,一个铁门裸露出来。铁门上设置有机关锁,昔日他亲眼见师父打开过,但他试了很多次,都打不开。 封剑道心中懊恼,为何冒着风险回来,都到了这一步,却连门也打不开。 “师父,可否让我看看。” “你怎么会?” “我是不会,但不妨让我看看。”她仔细观察,一边用指尖轻轻抚过每一个细节,试图寻找破绽。 “这里……”她的指尖停在机关锁的一处细微的凹槽,“似乎有缺口。” 封剑道凑近一看,果然发现了一个缺口。他缓缓地转动机关锁,只见铁门渐开,露出了一个空空荡荡的柜阁。 “都没有了。”其实封剑道早就料到了,人去楼空,又岂会留下这些珍稀之物。 此行目的,封剑道只告诉何梅笙,要带她去见武眉山的故人,为了让她见一见他收的好徒儿,顺便再让她指点几招。而关于她的病,却只字不提。 如今他又带她来这,这里的陈设分明曾经就是药房,来这里,难不成是为她寻药。若如此,难道她的病很是严重,平日里的药都不管用,非要跑到这里吗? “是找药吗?”她很想问他是否为了自己而来此,可还是忍了回去。 封剑道大失所望,本来去武眉山只是借口,看来这回非得去一趟了。 山道两旁的树木苍翠欲滴,迎风摇曳。何傲天拾级而上,看到了武眉山的大门。 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老人在扫门前的落叶,他上前问道:“兄台,请问,可曾有一个叫何梅笙的弟子在这里。” 老人不答。 他再次问了一遍。 老人视如无物般,只管扫地,仍是一句不答。 何傲天恼羞成怒,他费尽千辛万苦,餐风露宿,好不容易来了这里,问个路,这人都这般桀骜,忿忿骂道:“老不死的。” 老人还是没有反应,就像不在这个世上一样。 他怒火中烧,一脚便向他踹去,只见那老者腾空而起,轻巧得躲过了他的攻击。他戴的帽子滑落,何傲天才看清楚他的脸,那双眼睛竟是空的——竟是个瞎子。 他心想,连个瞎子功夫都如此了得,看来这地绝不是池中之物,难怪那孩子要来这里。自得当心些。 于是绕开这个老人,往里走去。一路上,畅通无阻,没有什么门派弟子守着,倒是奇怪。 他直入大殿,看到“武眉殿”三个字,四下无人,实在是累,见到桌子上摆着吃食,便狼吞虎咽起来。 “来者何人,这般无理。” 他循声望去,没成想竟然见到了那人。 “是你?”何傲天声音颤抖。 “你来这里做什么?”林媚之问道。 “我来寻我女儿,难道是你——”何傲天不敢设想,难道是何梅笙来寻他了。 “我什么?”林媚之一脸疑惑。 “你不记得我了?”他问道。 林媚之摇摇头。 当年,林媚之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幼童,交给了何傲天抚养。 “我女儿是不是来找你了,你当年既然把她给我了,又岂有要回去的道理。”他琢磨不明白,梅笙从来没有出过柳州府,又怎会知道这人在武眉山,难道只是巧合,又怎会有这种巧合。 竟然是他。她吓了一跳。 “那孩子不在我这。”她说罢,两眼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时,又问道,“她怎么了?” 他自然不能同她讲发生了什么事。 “真不在你这?” “既然我把孩子交给你了,自然是不会再要回来的,我说到做到。”他对她的答复还是不能感到完全信任,这人虽然心狠,当年能抛弃自己亲生骨肉,还是保不齐会要回去。 他得自己亲眼找一圈才行。 “掌门,大典马上要开始了,众长老和师兄弟都已经到祭坛了,请您移步。”来人是武眉派的女弟子。 “林掌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子是这个武眉派的掌门,又说道,“掌门只管去忙,我自去寻她。” 林媚之挥手示意弟子退下。 “我要怎么说你才肯信。” “把名册拿来。”他说道。 她解释道:“近几年派里没有收过十三四岁的女弟子。” “现在你的弟子们都集合在祭坛,我去看看便可知。”他便要试上一试,看她可敢让他露面。 “先生不必,我自感恩你当年义举,我这边有些银两,聊表谢意。”林媚之见他衣衫褴褛,又饥肠辘辘,想着试用金钱打发他。 没想到竟真的有效,何傲天收下钱财后,便高兴得下山了。如此,那何梅笙便是永远不会都无妨了,他自有这些钱,可以逍遥快活,一赌方休了。 “娘亲——”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小跑向林媚之,亲昵地环绕着她,娇嗔得说道,“大家都等急了,都说娘亲只有我请得动。” 她拿手勾勾女儿的鼻子,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则在默念,那三个字——何梅笙,原来她现在叫何梅笙。 第十一章 遇险武眉山 彭泽信从山崖摔下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即将归西,不曾想竟然被一颗树拦了下来。他凭着一个想活命的念头,努力往上爬,最终爬回了山头。可是,他现在一无所有,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了,且不说如何寻到梅笙,然后进京赶考,只怕是连活着都成了奢望。 他头发蓬乱,失魂落魄地走在山路上。现下连方向都觉得分不清了。 突然,一个红衣女子从天而降,正好拦住他的去路。 他心想怕不是又来个打劫的。 “小弟弟。”那声音倒是特别温柔。 “姐姐,别杀我。”他抱头鼠窜,却无路可逃。叶婉如轻功极好,倏忽之间,就能拦他去路。 “躲什么,我不会杀你。”她笑得很瘆人。 “我在找一伙盗贼,你可曾见过。” “你是找他们寻仇的还是投亲的。”他着急得问道。 “自然是寻仇。”她的语气转换得非常凌厉。 “我……”他激动起来,口齿就不顺溜。 “女侠,可有把握灭了他们?”他见这人表情乃是胸有成竹,又说道:“我一身盘缠都被他们掳去了。” “我若是没有把握,会只身来此。他们去了何方,只管带路。”她说道。 “姐姐,要不还是算了吧,虽然您武功盖世,但他们人多势众——”他还是后怕。 “怕什么,你若助我平了他们的贼窝,我就举你做寨主。” “姐姐,你别说笑了,我此生志愿便是考取功名,迎娶心爱的女子,我一点武功不通,怎么做的了寨主。” “功名仕途何用?我的周郎便是赶考途中被这帮贼人所害。功名不能防身,但是武功可以报仇。” 或许是这番话触动了他,激起了他心底的勇气,彭泽信说道:“我带你去我遇害的地方,其他的——” 叶婉如打断了他:“别想这么多,先去那里再说。” 武眉派祭祀大典顺利结束了,林媚之刚回了大殿,又有弟子来报,说有人求见掌门。她心里很不痛快,难道是那何傲天不知满足,又折回来想要反悔。 “来者何人?” 弟子听出掌门语气里的不悦,有些讶异,许久没见掌门有这般不耐烦。 “一男一女。他说他姓封。” 林媚之立即让他带人进来。 “林掌门,早就听说你继承先掌门衣钵掌管这武眉山,可惜一直没机会亲自来道贺。”封剑道笑道。 “封大侠,如此客气,我们是老相识了。自从你当年离开清风观,我们已多久没见了。”她寒暄道,“这位小兄弟是?” “这位是我故人的孩子,我收下做了徒弟,因仰慕武眉派,我便带他一块来拜访。” “所为何事?”她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高傲如他,若不是有事情相求,怎么可能亲自来见。 “林掌门还是如往日这么直接,我就不兜圈子了。” 这话狠狠地刺痛了媚之,似乎在嘲笑当年她向他表白之事。 “梅笙,过来。让你林掌门看看。”他又凑到林媚之耳边,说道,“他身患旧疾,我们想尽办法医治,都无法根治。” 虽然封剑道的声音很轻,何梅笙还是听到了,她心里惭愧,自己不曾对师父真心以待,他却为自己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求石问药。找机会,她一定要与师父坦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林媚之被他突然靠近的举动下了一跳,然而,比起这个,这个孩子的名字更让她震惊,“小兄弟怎么称呼?” 何梅笙?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偌大个天下,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 “哪里人氏?” “桃花府。”何梅笙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此前就连封剑道,她也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家乡。 林媚之暗自思忖,姓名家乡都对的上,可他分明是男子模样。难道只是巧合,再追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三。封剑道回答道。他了解林媚之从前性情寡淡,不爱打听他人之事,今日竟家长里短起来,实在奇怪。 “娘亲。”林媚之的女儿又跑了进来。 “林掌门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封剑道说道。 “啊,是的。封大侠年纪也不小了,可否婚配?”她顺着他的话问道。 “未曾。” 何梅笙很吃惊,张嘴想说出他的众夫人们,嘴巴却被封剑道一把封住。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婚事,难道他对这个林掌门也有意思。 林媚之见状,很不自然得挤出一丝微笑。 “这是我的女儿雪华。女儿,我和叔叔在议事,你先出去玩吧。”她一边将女儿往外支,一边调转话题道,“我或有办法可以一试。” “那太好了。”封剑道爽朗一笑。 林媚之暗自思索,他还是那般好看。只可惜,当年他拒绝了我,休怪我…… “来人啊,给两位客人看茶,莫要怠慢了。”她向来人使了一个颜色。 茶已上桌。那奉茶的弟子自退到门外守着。 “二位先喝茶,治病的事我们慢慢来议。”她把茶递给二人。 绿色的茶汤飘来清幽的香气,何梅笙当即一口入肚。 不一会,二人便双双晕倒在了桌案上。 林媚之会心一笑,扶起何梅笙便往房间去。他到底是男是女,她要一验到底。她替何梅笙一件一件褪去衣服…… 林雪华在门外,透过缝隙,将这一切看得分明。她见片刻后,母亲拔出剑鞘,向那人刺去。她不想母亲竟要对刚才的那个哥哥痛下杀手……吓得手上本来给母亲准备的点心都掉在了地上。 “何人?”林媚之抽剑刺向门外。 林雪华平时疏于练习,武功虽不济,好在反应挺快,一个转身及时躲过了。 “母亲,是我。”她的声音颤抖而微弱。 “进来。”她快速地何梅笙的衣服穿好。 “不。”林雪华不愿进门。 “进来,母亲只是在给他治病。”她将信将疑,治病哪需要用剑刺人,“那封叔叔……” “你且在这,替为娘守着,为娘去去就回。”林媚之被雪华不经意的话提醒了,她必须将封剑道料理好,否则,若他知道,自己了断了他的爱徒,定会发疯。 第十二章 虎口险逃生 叶婉如在彭泽信指引下到了他初遇山贼之地,在勘探地形后,四下摸索,终于摸到其老巢,于是直捣黄龙。 “贼人,你们杀我意中人,我要你们偿命。”她大喊一声,便当众山贼面,绞杀贼首,占其山,收余孽,立彭泽信为寨主。 彭泽信不料这女侠竟然真是个言出出必行之人,当时便愣了,哪敢受命。林婉如提着贼首项上人头,一边催促他上座,以示威风。 彭泽信还是朦朦胧胧,事出突然,刚才还是一片混战,如今却是这等山贼众人归顺,俯首称臣的模样,让他难以适从。 他绕到女侠身后,刻意避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她耳旁小声说道:“谢谢女侠好意,小弟不会武功,您打下的江山,不敢自居,烦请收回成名。小弟亦感谢女侠帮小弟一雪前耻,我只需要取回我的行李盘缠就好了。” 她见他婆婆妈妈说了一堆话,就是没胆当这个寨主,于是说道: “我亦知你心中顾虑,我会传你武功,待你功成后再行离去。” 她此话一出,彭泽信像是吃了一个定心丸一般,脑子里不受控制的竟开始徜徉之后当上一寨之主的风光模样。 “好。姐姐,既然你如此看重于我,我便不再推辞。之后练习武功的事情,还请姐姐费心助我。”但他心中还有疑问,为何女侠不自己当这个寨主,非要让他来当,这又会不会是一个阴谋?但是他只是一介书生,又有何利可图? “众人听命,即日起,这位少侠便是你们的寨主,你们可服?” 寨子里的人本来就是跪着的,他这话一出,于是把头埋的更深了。带头的一排人还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后面的人也都争相模仿,于是这响声响彻大殿。 彭泽信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故作镇定道:“都起来吧,今日你们既立我为寨主,我便有言在先,我们这个山寨便不能像从前那般为非作歹,凡事皆有原则,杀人放火之事不能干,奸淫掳掠之事也不能干,明白了吗?” 众人应和,又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寨子原先里里外外足有二百来号人,经过一顿厮杀,还剩百余号人,彭泽信心想这么多人听命于自己,这可不比当官要快活。而且这样一来,他想要找梅笙就更方便了。 他立即命寨中人等寻何梅笙,将其样貌年岁特征一一说出。同时命人去武眉山打探一番。 林媚之从柜子里取出门派的宝物缠金锁揣在怀里,匆匆前往大殿,只见他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刚想出手将他绑住,软禁起来,一绝后患。不料封建道一个飞身,弹了起来,几招之后,那把剑便架在了林媚之的脖子上。 “封剑道,你这是偷袭。”她怒道。 “是谁偷袭?倒是恶人先告状啊。” “原来你是假意晕倒,你根本就没有喝那杯茶。” 她猜的没错,封剑道精通医术,一早识破其计,假意晕倒,欲探其目的。 “我徒弟呢,你带他去哪儿啦?” “你的心是真够狠的,眼睁睁看着我带走你徒弟,现在又反倒来问我。我偏不说,你奈我何。” 封建道盛怒,那把剑抵得她脖子更近了,看马上就要划破了。 “当时你任由我带走你徒弟的时候,你可曾有想过他会遇到危险。你还是如以前那般自负,只为求一个真相,不顾他人死活。”她想起当年她被他落在了蜀地老林之中。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伤你?” “封大侠当真不会怜香惜玉,当年我向你这等表白,你拒绝了我。如今还要拿剑将我脖子划伤,我等女流之辈就这样让你欺侮吗?”她咬牙切齿,接着说道:“话说你那个徒弟倒也是个标致的美人,不知道你可知道她是女儿身啊?” 他攥起拳头,说道:“林媚之,我从不怕你,你若不带我去见她,我自会扫荡了你这武眉山。” 林媚之心中万般情绪交织,但还是忍住与他硬拼的冲动,况且她手里还攥着一张大牌,只是还不到时候打出来,只要他们留在这里一日,她便有机会再动手。 “行。封大侠,我们各退一步。既是故友,只是拿点蒙汗药把你药晕了,又没有要你的命,何况你那徒儿,我也没有伤他,你又何必如此?若你想你那宝贝女徒弟,我带你去见她便是了。” 林媚之领着他回了房,封剑道急忙用脚把门踹开,却见何梅笙手里攥着剑,鲜血从剑刃里迸出。 林雪华痛苦倒地,奄奄一息。 何梅笙颤抖着坐到了地上,剑也从手中滑落,掩面而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刚才她拿剑对着我,我,我,我不知道我怎么就,我不是故意的。” 封剑道见这场面,一时也愣了,但他知道梅笙绝不是那种人,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赶忙上前,他揽到怀里安抚。 林媚之震怒,即刻以信号唤门派众人。 不肖片刻,众人集结。 “封剑道,你徒儿杀我女儿,与我武眉山作对,我要你拿命来。”门派众人群起而攻之。 封剑道与何梅笙腹背受敌,不敌众人,元气大伤,他亦拼尽全力,好在杀出了一条血路,突出重围,终于带徒儿离开。 眼看他们二人逃远,林媚之高声怒道:“封剑道,你定会后悔至死。想你昔日师父对你照顾有佳,如今却是你逼着我要送他一程。”其实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如果他没听见,她也一定会让他听见。 林媚之再派人追袭。她的大徒弟建议通知相关门派共同捉拿此人,却被林媚之否决了。因为清风观和武眉山都有相同的秘密。 好不容易逃出了武眉派,封剑道身上血痕满布,一身青衣也变成了血衣。 何梅笙身上倒是小伤,她很担心封剑道,一边哭一边搀着封建道。 “对不起师傅,是我害了您。我不是故意的,当时真的是……” “不会。你的本性我了解。倒是我,本来说带你来见故人,谁知道成了这个样子,让你见笑了。” 都这个时候了,封建道还笑的出来,何梅笙心想,看来事情没有她预料的那么严重。 明明是落魄的两人竟相视而笑起来夕阳斜照在二人脸上,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很是萧瑟。 突然,他收住笑容,深色凝重,问道:“梅笙,刚才你可听见那林媚之说了些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些话一定问题。可他当时只顾逃命,根本没有听清。 “我也听不分明,但听见了师父两字。”她努力回想。 “什么师父?”他的心一紧。她若真的提起师父,是她在武眉派的师父,还是他俩共同的师父。难道,师父——待他伤愈,定要去探个究竟。 谁料下一秒,鲜血从封剑道腹部不住得喷出…… 第十三章 月下坦白局 他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何梅笙见师父虚弱模样,害怕得眼泪直流。她环抱着封剑道,用手捂住他腹部的伤口,鲜血还是不住往。 “别哭,又不是小女孩,我没有大碍,扶我去草丛里休息会。”他知道以林媚之的个性断会下令追杀,因此必须藏好。 何梅笙拼尽全力将封剑道拖到草丛里,半人高的草丛形成了一个很好的遮挡。照着师父的吩咐,快速将地上的血迹掩埋。 “帮我撕一条布,绑着伤口,血很快就会止住的。”她撕了半天衣角,却如何也撕不破,在武眉山时腰间的腰带被褪下又未曾拿回,取师傅的腰带或是发带又多不妥,她抬起手臂,欲取下绑在头上的发带,反正已经决定要与他坦白。 “别解了,用我的,我这头发绑的头皮太紧,不舒服。”他不想她难堪。 这说话的功夫,何梅笙的头发已从发带中滑落,如一练瀑布,可以分明看出是个女子模样。 她生疏地帮他包扎。 “疼疼疼,轻点。”他连连喊疼,丝毫没有想说些别的话。 武眉派的人还在追赶,何梅笙虽然刻意抹去血迹,却还是不能掩盖所有足迹。眼看他们追的越来越近。 封剑道盘腿坐起,运气疗伤,那血渗透了束带之后便再无溢出。他们继续赶路,希望能在天黑之前寻到落脚点。 但因为马匹安顿在了武眉派,以脚程走得极慢。 山路逶迤,就是找不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 “血迹消失了。”武眉派大弟子胡青松怒不可遏,说道:“都给我找,不能让贼人跑了,定要杀了他们给小师妹陪葬。” “是。”数十名弟子领命,分头寻找,四散而去。 “师父,天越来越黑了,恐怕是没有人家了。”何梅笙一声叹息。 “天黑了也好,那便是最好的遮挡,谁也找不到我们。”封剑道冷静得分析,此时天黑,敌在明,我在暗,于自己更是有力。 他们继续朝前走去。不料脚下一空,竟掉进了洞穴之中。 环顾四周,这个洞穴深约有三个成人之高,洞穴上布满杂草,这是围捕野兽所设之洞,蜀山一带的人都会挖这样的洞。 何梅笙摔得生疼,待她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封建道的伤口有无大碍,好在伤口并没有破裂。 “其实这点高度本难不到为师,只是如今我身负重伤,一时半会无法带你一道出去。”他解释道,像是怕在徒弟面前失了颜面。 “那我们便在这歇息,这里隐蔽,他们可能也难以发现我们。”何梅笙说道。 封剑道听罢心里甚是满意,这孩子确实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一点就悟。 “我传你轻功心法。可愿意学?”他想赌一赌她能否一夜间学会轻功,若可以,明天赶路便可再安心几分。 何梅笙点头。天下武功,只要不是邪魔歪道,她都愿意学。 “莲花坐姿,静心凝神,气沉丹田……”他一字一句说予她听。 她闭上眼睛,试图领悟。 良久后,她还是感觉不到身体内机变化,也察觉不到这口诀神通。便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才看到封剑道一直在盯着自己。 月光透过杂草的缝隙洒在封剑道身上,夜色阑珊,他的眼神也格外温柔。 “师父。”她半是撒娇,半是惭愧。 封剑道用指尖敲击她的眉间,笑道:“哪里能学这么快,我与你玩笑呢,不必当真。”这话只为让她少些负担。她虽天资聪慧,但若想一时功成,本就是他的妄念。 “赏赏这月色吧。”他仰头望着那轮皎洁的玉盘。 “好久没有这样看过月亮了。梅笙感叹道,心里如有一颗石头正准备下落。现在正是她坦白的好时机。 “师父,我……”她扭捏得说不出口。 “怎么了,想说什么?”他望向她。 何梅笙闭起眼睛,鼓足勇气,说道:“其实我骗了你,我是个女孩子。” 他却没有回应。 她转身望他,原来他竟靠着洞壁睡去了。 封剑道知道这孩子定会说这些话,可他却听不得,更不能加入这坦白局,因为他这个人的身上也藏着很多秘密,却是永远不能对她吐露。 何梅笙向他靠近,这是第一次见睡着了的封剑道,模样生得当真俊俏,剑眉星目,明眸皓齿,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 她越靠越近。 封剑道能感觉到何梅笙离得她很近,还有她温热的呼吸,一时有些慌乱。 “师父长得真好看。”此话脱口而出惹得她羞红了脸。 封剑道料不到她要干什么,眉头紧皱,浑身绷紧,准备随时出手制止。她才只有十三岁,豆蔻年华,情窦初开也不无可能。但良夫云云,唯他不可…… “这张脸,我一定在哪见过,怎么会这么熟悉。”他皱眉头的模样熟悉得让她心上一紧。 何梅笙以指腹在空中替封剑道描眉画鼻,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她太累了,摇摇晃晃,一把坠入封剑道怀里, 他蓦然睁眼,接住沉睡的何梅笙,将她的眼前的头发挽到身后,又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他望向那轮明月,回想起当年的厮杀与疼痛,还有一点点温暖——是他的小灵兽圆圆给的,如今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是否安好。 天欲破晓,何梅笙醒来,发现自己竟靠着封剑道的肩头睡了一夜。 他听到动静也醒了,其实这一夜自己都睡得很浅,时刻要留神武眉派的人来袭。 “师父。”她不好意思的得低下头。 “无碍。” 他运功调息,一夜休息伤势已有好转,可是已经许久没有进食,气力削弱过多。 “我们先出去吧。”他边说,边揽住何梅笙的腰,边发劲力准备腾空,却发现眼下的自己,根本不足以带人施展轻功。这该如何是好。要么他就自己先出去,然后再把梅笙拉上来。 他刚想提议此法。 只见她嘴里默念轻功心法,一个跃步竟轻松跳出了洞穴。 何梅笙也未曾想,自己仅是一试,竟然真的学会了。 封剑道心中又惊又喜,这简直是武学天才。 “师父,我拉您上来。”她弯腰冲洞里喊道。 “不用。” “好。”她会心一笑,知道这点小事难不倒她的师父。 说罢,封剑道一番调息,片刻后,再次一跃而起。 待回到地面,却发现一伙贼人持刀向他扑来。而何梅笙已落在了他们手中。 第十四章 初上万山寨 眼看马上就要刀光剑影,一触即发。封剑道虽身受重伤,但剑已出鞘,准备随时出手。 “停。”山贼的小头目一声喝令,山贼们便把刀刃收了回来,“不必与此人纠缠,我们要找的人已到手了。” “师父救我。”何梅笙哭喊道。 山贼一众挟持着何梅笙连连后撤,不想再与封剑道纠缠。 “放开我徒儿。”封剑道紧追不舍。 “放弃吧。我们寨主要的人,谁都救不走。”山贼喊话道想,“我们寨主说了,不做鸡鸣狗盗之事,既然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自然不会动手。” “若我非要动呢。”他拔剑进攻,只有交战方知其实力深浅。 “若你非要动手,便是你自找的,我们就不客气了,都给我上。”小头目一声令下。 在众人围攻之下,封剑道大喝一声,亮出剑峭,向那挟持何梅笙的人攻去。 此刻的他,内力式微,全靠一口气,与山贼周旋,势要救回徒弟。 山贼三当家冷笑一声:“这小子,不怕死。”他把何梅笙交由其他小厮,自己持刀向他奔来。 面对三当家的进攻,何梅不退反进,二人交手在了一起。 另一边,何梅笙被山贼用刀架着脖子,哭喊着:“师父救我。” 封剑道听到声音,心中更是着急,更加拼命地攻击山贼三当家。 眼看这二人功力不分上下,难分上下。 却不料封剑道破绽暴露,被人击中腹部之伤, 他疼得应声倒下,捂住伤口,鲜血不住得流。 “师父,不要杀我师父。”她眼见封剑道跪在地上,恐再无还手之力。 现下封剑道已知自己不敌,大伤难愈,恐难营救徒儿,为保性命——他只能舍她离去。 他甚至不敢看她,转身一个飞跃,便隐入尘烟之中。 何梅笙亲眼见封剑道离去,不复来追,心灰意冷,痛心不已。 “他这是逃了?”那山贼有些讶异。 “刚才那侠义的嘴脸不过是装出来的,还不是弃了徒弟去了。”三当家冷笑道。 “还追吗?” “算了,回去复命要紧。”众人纷纷上马,即刻回寨。 “你看这人不男不女,身形是男儿身,这头发放下来,看起来模样倒有几分女相,但别说这身形年纪长相,倒与寨主说的有几分相似。” “废话,不像我们抓他干嘛。” “看刚才那人,真是满口仁义道德,知道自己打不过,丢下徒弟跑了,有这样的师父吗?” 他们当着何梅笙的面一言一语交谈着。 何梅笙眼神凌厉,仿佛目空一切。她不明白,他们的寨主为什么要找自己。也不知道师父如何了,现下可安好。 可她的心还疼着,他自是不愿看到师傅为了自己豁出性命,酣战到死,可是眼看他就那样逃离,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却更是痛。她这是彻底被丢掉了,再一次被舍弃了。 这边,封剑道一路逃回柳州府,路途遥远,劳累过度,最后晕倒在红河边。 一路上,他们用黑布蒙着她的头,然而一日三餐均有,没有苛怠了她,且无法猜透究竟是什么形式,但是看来她的性命暂时不会有危险。 翌日傍晚,众人行至万山寨。 这时,婉如正在后山传授彭泽信武功。 “寨主,您要的人我们已带到,至于是否是她,需您亲自确认。”三当家亲自去通报。 “在哪?”彭泽县听罢激动得很,哪里顾得上练功? “在大殿。” 小厮将何梅笙搀扶到大殿。 彭泽信直奔大殿,直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头上蒙着黑布,身穿蓝色粗布衣,还泛着红色的血迹颜色。脚步越放越慢,最后离他离她仅有一米的时候,就迈不动腿了。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她了。 叶婉如见他一副肝肠寸断的忸怩作态,十分不悦。挥剑一挑,那黑布便被掀下。 何梅笙睁眼,竟见彭泽信,心中惊喜,却也忧惧。但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与这帮贼人一伙,或是,他亦是被掳来的。 “彭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被抓来了吗?”何梅笙的语气里充满了伤心。 彭泽信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激动得说道:“梅笙,我终于找到你了,不用怕,有哥哥在。” 众人下跪,齐声说道:“恭喜寨主!” 何梅笙被捂在他怀里,扭头四顾,见众人皆是朝着彭泽信的方向跪拜,方知寨主其人竟就是彭泽信,实在讶异。 婉如见状,拂袖而去。 封剑道躺在红河边一动不动,众人皆以为是具死尸,引得许多人围观。 好在,萍鸿刚好在附近,听得喧闹,便也前去凑个热闹。 没成想,那“死人”竟是封剑道。见他还有气,赶紧差人送去翠英楼,这边请郎中前来相助。 “没死透,还有救。”紫落云闻讯过来,给封剑道号脉。 萍鸿又催促道:“郎中还没到吗?” 封剑道发起高烧,嘴巴蠕动着,似乎在喊谁的名字。 萍鸿俯身倾听——是何梅笙的名字。他看来很是担心他的徒儿。 荷塘叶得信过来,听说封剑道一人回来,那何梅笙哪去了,她要问个明白。“萍姐,梅笙呢,没有跟他一起吗?” “只有他一个人。” “他家小厮说他同梅笙一道出去游玩的,怎么会就他一个人回来?”荷塘叶越发有不好的预感。 紫落云说道:“我刚才给他号脉,他受了很重的伤,绝不是游玩那么简单。” “还是等郎中来,等他醒了,再问他吧。”萍鸿一声叹息,他知道封建道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封剑道昏迷了三天三夜,梦里全是被刀架着脖子的何梅笙,悲戚的哭喊——师父救我,师父救我。而梦里的他,也如现实一般,弃她而去。 第四天了,今日只有荷塘叶一个人守着。她希望他早日醒来,便能早日知道梅笙的情况。便不顾萍姐说的保持安静,让他好好休息的嘱咐,而是不断的在一旁喊封剑道的名字,试图将他叫醒。 他隐约感觉到眼前有一点光亮,感觉到四周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个声音不是梅笙的。 他睁开眼睛。 “封大侠,你可是醒了,我等姐妹为了照顾你我了三天三夜,我是为你喝药,都想尽了办法。”荷塘月说道。 “梅笙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去的吗?” “她——”他支支吾吾。 “怎么了?” “被山贼掳走了。” “你武功那么好,怎么不救他?” “我当然是救了,可是我身受重伤,还是敌不过他们,没有办法,我便留一口命回来。”封剑道说罢,闭上眼睛,浑身战栗。 他心中暗暗发誓,待伤愈定会前去搭救梅笙。 可是这一边有一个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林媚之说的师父,到底是不是他的师父,他无论如何也要一探究竟可武眉派自是凶险得多。 “你怎么能这样?把一个小男孩丢到了山贼手上,这不就是让他去死吗?”荷塘叶怒道,一把将手中熬好的汤药打翻在地。 “这药你也别喝了,算是我给梅笙出气了,我待他虽没有多好,却也视他如弟弟一般,他在我们这翠青楼里待不下去,我以为去了你那里会好,没想到你就是这样待她好的。”说罢,她转身离去。 第十五章 隔墙有耳 “干得好,她便是我要找的人,都辛苦了。”彭泽信说完,撇下众人,领着何梅笙去了她的房间。 这是他一早便为她准备的,他以为总有一天这个房间会派上用场,没想到今日就实现了。 “彭哥哥,你怎么会成了这个寨主呀?” “你不喜欢?” “你当寨主,与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只是我记得你一直想考取功名的,怎么会?” “功名不过虚名。”他笑道,但这话他只是说与梅笙听的,终究还没有将自己真正说服,有的时候他还是想,要不要重新捡起书本。 何梅笙还是惊讶,人竟能变得如此之快,她见过他日夜挑灯酣战,只为拔得头筹,如今说舍就舍,难道人心都是这么易变。 “对了,他们在路上没有怎么你吧?”他见梅笙被蒙着面,定是受了委屈。 “还好。只是——”封剑道与他们交战不敌的画面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只是什么?”他追问道。 “没什么,倒也不必为难他们了。”昔日彭泽信只是一介书生,如何坐得这寨主之位,威信如何,又能否镇住众人,还犹未可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不要为他凭添麻烦了。 “我手底下这伙人本是山贼,原来操的是巧取豪夺的行当,我已经尽力叫他们要守己安分,做事有度。” 何梅笙点点头,不再言其他。 “你且安心在这住下,待会,我找寨里的郎中给你瞧瞧,看可有受伤。” “好。”自从武眉派一行,她已知自己身患重疾,这寨中大多不过泛泛之辈,又岂会有治愈之法。 “对了,我给你配一个丫鬟服侍你,也可轻便些。” “不用。”她一口回绝了。她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又何须此举。 “对了,我现下师从婉如姐姐,日后我介绍于你。” 她点点头。他也认师父了。 “有任何需要,尽管只会我,把这里当家。”他生怕何梅笙不愿意留在这里。 “对了,我家里人如何?”她想彭泽信一定知道。 “我上山仅月余,此前伯父伯母包括令兄都安好,你可放心。” “你要回家吗?”他小心翼翼试探道。 她摇头。 “其实,当今圣上已下新令,不合女子心意之婚约,经报官核实,皆可废。你和那痴傻的破落子的婚约亦可解除。” “那家我怕是回不去,我那父亲的德行偏废,有一次卖女还债,便有第二次。” “卖女还债?”他一脸惊愕。何兄为何不与他讲。虎毒还不食子,为何他的父亲能做到这个份上,可怜的梅笙。 “那我便遣信知会令兄,你若想念家人,叫他们来看罢了。” “不必了,这会正值进京赶考之际,我不想扰他,日后再说吧。”何梅笙说道。 彭泽信这边因不知道如何与家人诉说,离家已久,一封家书未曾去过。他还是想要再等等。 彭泽信走后,何梅笙坐在房间里发呆了半晌,这一路,她经历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便长成了大人一般。她默念着师父传授于她的心法,眼泪不住得流下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因缘巧合,成为了不能对外诉说的师徒,师徒缘分也从那天他的离去便断了。 万山寨男子居多,于女子来说并不方便,彭泽信则命人端水让她在房间沐浴,派人在外面守着,生怕有人来犯。 何傲天还在返家路上,他不在的这些天来,母子俩日日如头悬利剑,崔员外与赌坊一刚人等日日上门催债,何梅笙的娘亲,忧心忡忡,眼看一日老过一日。 有时她想,自己怎会嫁与这样的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除此之外,便都不会。嗜酒如命,酒酣时还时常发疯,拳脚相加,她这命太苦了,倒不如投井以解脱。可女儿离家,不知所踪,儿子尚未立业,更未成家,她连自戕都不安心。 封剑道的五个夫人得知夫君受伤,反应不一,大夫人和五夫人十分着急,两人轮流照顾,日日操心。其余夫人则只是每日打听一下夫君近况,其他则不闻不问。 “你瞧你养的那些白眼狼,除了我和小五,哪个来关心照料你一下。”大夫人忿然说道,她见封剑道虚弱的模样,心疼不已。 “人皆自渡,我只渡了她们一程,收留她们在府上罢了,没有多少恩情,正常。反倒你和小五,也不要对我太上心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没有婚姻之实,你们尽管去寻可靠的心上人,缔结婚姻去吧。”封剑道笑道。 “都这么虚弱了,你怎么还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她不想与他理论了。 他收起笑容。身上的阵痛随着日子的流转虽有减轻,但还是让他难以忍受。“你先出去吧,我想静静。” 大夫人眼角有泪滑落,她知道他不想让旁人瞧见他痛苦的模样,说道:“她们如何,我不管也罢,只是我不会走的。”然后出了门。 在万山寨近一个月了,何梅笙唯一向彭泽信提出的要求便是借她四书五经、史记兵书来看。除了吃饭,她会去大堂与彭泽信一道用饭,其余时间,她大都将自己困在房间不出,鲜少出去。 自从何梅笙来后,彭泽信更是勤勉习武,日日跟从婉如练习,为成大法,好稳固寨中地位。 他以前从未习武,但他分明感觉到师父教他的武功十分霸道,甚至可以说十分诡谲阴险,有时候他在想这莫不是什么旁门左道的阴险武功。但是她能用这武功杀敌溃军,有用便行,至于路数好坏,他管不了那么多。 彭泽信自然能察觉到何梅笙的闷闷不乐,与昔日她贪玩的性子变化太大,也想逗她开心。只是这边练武已到关键时刻,需要精力集中,无暇分心。 “真是个怪人,一天到晚闷在房间里。” “你懂什么,人家是未出阁的姑娘,姑娘家就是不便抛头露面的,哪跟咱们一样,整天出去瞎混。” “别说,这人刚来模样看着不怎么样,如今衣饰一换,还倒是生得好看。” “那是自然,你没看寨主多么宝贝他。” 寨子里的小厮在背后纷纷指摘。 她在房间里日日习练封剑道传授她的功法,已经练到烂熟于心,轻功亦是练得极好,飞檐走壁已不成问题。 闲时,她将那些书籍翻来覆去看,也已生倦。这一个月,她喝着极苦的药,身子虽未彻底好转,但也不会出现那日吐血的情形,自是万幸。 今日,天气甚好。虽已是深秋,也不觉得过分清冷。阳光照到床边,她看那灰尘起舞——尘粒虽小,亦有自己的轨迹,只管起舞。 她突然心生出去走走看看的念头。 门外守护的小厮都很惊讶,这个点她怎么出来了。她与他们微笑点头,说道:“我出去走走,不用跟着我。” 这里建筑陈设有些复杂,七弯八绕的,一时也不知自己到了哪里。 “我看那彭泽鑫早就不爽了。”房门里传来两个男子的声音。其中一男子的声音非常的熟悉,当时那个邀功的三当家。 “三当家,我们一大当家和二当家都被那个女人杀了,如果你准备反了那小子,我第一个支持你。” “不急,那女人功力深厚,只要她在一日我们便反不了。眼下首要任务就是制造机会让她离开。”三当家说道。 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想着收集到关键可以告诉彭泽信,让他小心防范。 韩宁远踩着墙头也在偷听,没想到一不小心踩空,发出一声惨叫。 三当家等人赶紧冲出来察看,却发现门外并没有人。 原来,韩宁远本以为自己偷听要被发现,可能小命不保。没成想,一人从背后突然降落,利索地捂住他的嘴,一踮脚就将他带离了这里。 三当家思忖,自己肯定没有听错,那是一声男人发出来的参加。刚才外面肯定有人,他在屋外一圈一圈寻找着…… 何梅笙的手还捂着韩宁远的嘴巴,不敢松开。韩宁远与她就蹲在这个房间的屋顶上。韩宁远吓得双腿发软,眼看就要抖成筛子,若瓦片颤动,房间里一定会觉察。 何梅笙在心里暗自祈祷,只需要再撑一会,三当家就要低头返回房间,趁这间隙,她们便可顺利脱身。 谁料,他竟想抬头往上看…… 第十六章 化险为夷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仿佛马上就要爆炸。韩宁远也紧张到浑身战栗。 突然,另一人喊了三当家的名字,他的视线便游移下来。 就是现在,她腾空而起,带着那人一块逃了。 落地后,韩宁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何梅笙有些嫌弃得将他扶起。心想这人也应该是山寨里头的人,怎么一点功夫没有,连落地都会摔成这样。难道他是奸细,那如果是奸细的话,也总该派个有武功的来呀。 “感谢大侠相救。”他一直与何梅笙背对着,不曾看清她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个男子。结果一抬头,竟是一个姑娘,明眸皓齿,明艳动人。 “不必客气。这里应该安全了,你快走吧,只当今日你我没有相见。”此人是敌是友,恐难分辨。她只管救人,其余便不想再有瓜葛。 “谢姑娘搭救,我刚才不是偷听,只是他们把我的东西抢了,那是娘亲留给我的,我自然想去讨回来。” 她本不想与他多说,可是他的故事听起来甚是可怜。“他们抢了你娘亲的东西,怎么不直接前去讨要” “姑娘说笑,我的武功太差,那两个人我哪里得罪的起,一个是三当家,一个是寨中医手乔磊,都是寨里的顶尖人物。便只能扒着墙角看,想着能不能看到玉佩在哪,趁他们不在,偷偷拿回来,谁料一脚踩空,险些酿成大祸,好在姑娘及时赶到。否则,按他们的脾气,我已听了一些不该听的,必然是死路一条。” “你听到什么?”她故意装作自己没不知道,因为当时离着远,也确实没有听得太清楚。 “他们说要把婉如女侠支走……还要抢了寨主之位。”这便对了,她没有听错。 “你是万山寨的人?”她问道。 “是的。此前听说我们寨主寻了意中人回来,难道就是姑娘?” “别瞎说,什么意中人。” “这种人就是心喜之人啊,就是话本里头的相思之情。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明白?”他竟以为是这姑娘不懂,还解释了一番。 何梅生见此人有些木讷,许是阅历不多,便问他多大了。 “我也不知道。” 怎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年纪。何梅笙吃了一惊。 “我是被山贼拐上山的,那时我太小了,记不得自己多大,在这山上已经住了十年了。” “你可记得自己是何方人士?” “不记得,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梦到一身长袍,手里握剑的人。还有那玉佩,一直藏在我的身上,却在昨天被他们抢走了。” “你在何处司职?” “我一直在后厨帮忙,因为不会武功,出去老打家劫舍我总是拖后腿,就让我在后厨帮忙了。” “没有想过逃跑吗?”她的话听起来不痛不痒。 “逃不掉,每次被抓回来,都被打个半死。”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疤都是他逃跑失败的代价。 “姑娘可饿了。为表达谢意,我请你去厨房吃饭。别的不讲,我的厨艺,经过十年磨练,可是很好的。现在寨主的伙食许多都是我做的。”他故意转移话题,每次想到逃跑未果,都很难过。 “不用了。我走了。”她转身离去。 “何姑娘。”他叫住她,又说道,“你要是馋了,就来后厨找我。” 他望着她的背影,久久驻足,不愿离去。何梅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美丽的姑娘。 何梅笙往外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不认路,若还是乱走,回了刚才的地方,可就不妙了。 她于是转身。竟看到刚才那人还在原地,视线一动不动得落在自己身上。 韩宁远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惭愧地低下头。 “兄台,我不认路,可否麻烦您帮我带个路。” “好。”他咧开嘴,笑道。 韩宁远送何梅笙回房后,她一直想找机会与彭泽信见面,不料小厮说他近日在闭关修炼,不便见人。 她不知道他何时出关,心里急切,却没有他法,其他人她都信不过,此事只得一搁再搁。 这边,彭泽信正在山洞里,修习洗经功第五层功法,叶婉如在一旁照应,以防他走火入魔。 洞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说有急事通传。 婉如怕扰乱彭泽信修行,便出去问话:“所谓何事?” “寨子里背面的厢房着火了,需要寨主即刻去主持局面。” “他正在闭关修炼,去不得。你们只管动员寨中人等先行灭火。” “寨主不在,我们恐无法解决,若火势蔓延全寨,我等皆会遭殃,还望您通传。”小厮恳求道。 “绝对不行。”她一脸严肃。 “既然寨主不能前去,那婉如女侠可能随小的前去,主持大局可行。”婉如思前想后,还是要跟他去了。 虽然这边彭泽信确需有人在旁照应,可若是那边火势过大,无法及时控制,蔓延开来,这一精心布置的据点就算是废了。 “你们留人在这里好生照顾寨主,千万不能出了岔子,有任何事及时通报。”她吩咐完,一个飞身,奔赴火场。 那小厮给旁边的人使了个颜色,跟随婉如一道去了。 山洞里独留了一个小厮照应,这人便是三当家的亲信乔磊。他走近洞内,去寻彭泽信。只见他双腿盘坐,双目紧逼,面部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周身真气四处游走,正是下手的时候。 他拿起银针在百汇处刺穴,片刻后,彭泽信就如惊弓之鸟一般,真气乱窜。事以功成,乔磊趁他还未苏醒,疾速隐遁,去找三当家复命。 婉如这边已到火场,可这几间厢房都不曾住人,里头也没有要紧之物,似乎并不像那小厮通传的那般严重。 “你不是说火势危急吗?”她拔剑指向小厮。 小厮下跪连连求饶,说气话来却是不依不饶的架势:“此前起的是东南风,这火势不受控制,唯恐波及寨中几个主殿。万幸,后来风停了,再加上大家伙儿拼命灭火补救,这才控制了局面,这明明是好事,女侠您为何对我拔剑相向?” 其他几个小厮也跟着附议,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仿佛是商量好的一般意见统一。 婉如一时猜不透,但总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即刻折返回山洞。 事情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般,竟然是最坏的结果——山洞里的陈设是一片狼藉,这彭泽信浑身经脉错乱,瘫倒在地,奄奄一息,他当真练得走火入魔了。 她赶紧运功替他调息,暂时封住其经脉,不致气机外泄。她奉堂主之命,助此人成为万山寨主,虽不知其用意,但堂主之意不得不从。 眼看他快要不行了,找郎中定是来不及,只有这唯一一个办法了。 第十七章 心生杂念 彭泽信恢复了意识,他看着眼前的场面,才想起刚才的自己失了神志,发疯癫狂的模样,这洞里是物件都被推落在地。 他心中害怕起来,自己这模样,定就是师父日日提醒他的,不要急于求成,否则很可能走火入魔。 师父去了哪里。她不是说过会在自己身边护着的吗? 三当家得知乔磊下手功成,心中甚悦。彭泽信走火入魔,那女人定会手忙脚乱,趁此时机,他便大力厚植自己的势力。他又命乔磊今日照常去给何梅笙号脉,他要再送彭泽信一份大礼。 万山寨里功夫修为较高道有六人,大当家二当家都已丧命她手,三当家如今是寨中主力,动不得。医手乔磊尚有用处,如今便剩两人。其中一人,因在寨中已不管事了,整日闲云野鹤,四处云游,踪迹不定。目标便仅剩下一人黑风掌葛劳。 她让小厮带路去找葛劳。 午后时分,葛劳正在房间里休息,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十分不耐烦。骂道:“什么人,胆大包天,扰我清梦。”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逆着光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美人向他走来,他猛地坐起,连连说道:“我是酒喝多了,怎么还看到仙女了。” 林婉如见他这个模样,心中有了主意,踱步到他面前,坐在床沿,从袖口解下随身携带的手帕,往他脸上拂去。 葛劳一把握住她的手,却不想扑了个空,只抓住了那手帕,说道:“仙女姐姐,好身手。” “随我来。”只见叶婉如凌波微步,腾空而起,往那山洞去了。 葛劳将那手帕往腰里一揣,紧追而去。 不一会,他们二人就到了山洞,葛劳看见彭泽信躺在床上,吓了一跳。两眼一抹,瞪大眼睛才发现,这女人的模样,很是熟悉,这女人——不就是杀害当家的,自立为王的那叶婉如吗!他不想自己竟着了她的道,这一定是鸿门宴,于是拔刀。 “葛大侠,你拿刀指着小女子做甚?”她故意问道。 “妖女,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叶婉如最恨别人喊她妖女,虽然如此叫并不错,她确实吸人精元修行,但是轮不到他来叫。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杀气渐起。 “你的兄弟们都要叫我一声女侠,你的嘴怎么这么硬。” “滚!看刀。”他冲刺过来。 “不服,我就打到你服。”她说罢,对阵十几个回合后,便将葛劳制服。她拿绳子将葛劳的手脚绑好,藏在床底下。 她摇醒彭泽信,教他新的功法调息,天地和合万物通,阴阳交焦众生逢,欲拿天机通地相,阴为我用气自生。 他的悟性很高,心中默念口诀的时候,自然按掌向地,一股内气便从床底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掌心,通到百会,行至丹田,沉入涌泉。 葛劳惨叫,响彻洞穴,听得叶婉如耳根子疼。 可彭泽信已渐入佳境,五感暂时屏蔽,只专心于气机转化。 随着功毕,葛劳全身内力尽失,连声音也越来越小,悄然死去。 彭泽信睁开眼,感觉刚才那股气息十分奇妙,像是梦里一般。 “试着练练第五层。”她提醒道。 彭泽信再次运功,发现自己已然突破第五层了。他喜出望外,问师父是用了何种法门,甚是奇妙。 她将葛劳从床底下拖出,解开缚住手脚的绳子。 彭泽信一惊:“他——” “这个功法,以吸人气机,化为己用,能破走火入魔之障,能助修行突破之速。”她轻描淡写得说道,仿佛死的并不是个人,练得也并不是个邪功。 “他死了?我干的?”他一脸茫然。 “我知道你心善不愿伤害他人,故没有提前知会你,他虽死于你手,但是也是死有余辜。”她虽如此解释,心里自然是毫无歉意。 她说罢,出洞唤外面的小厮进来,又说道,“把这人拖出去埋了吧。他潜伏在寨主床底下,想要暗杀他,而且此人品行不端,偷了我的手帕,想要轻薄于我,已经被我了断了。” 彭泽信心有愧疚,可事已至此,这罪名是不扣也得扣,说道:“多亏师父在危急时救下我,这个葛劳欲行谋反不轨之事,本就当诛,速速拖下去埋了。” 那小厮当然认得那人是葛劳,虽心有疑虑,哪敢提出异议,只得照做。 “你既已好转,功力也突破第五层,光这寨子里,能与你匹敌的人如今只剩三人了,再过十日,我也可放心离去。” 师父又说要走。他以习惯她给自己撑腰的日子,便问师父,有什么要事,为何非走不可。 叶婉如长叹道:“徒儿挂念师父,我很高兴,只是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去处理。”堂主刚才千里传音,若他吸人精元,便速速离去。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经过这次抓人吸功之事,彭泽信更加确信他当初的怀疑,这叶婉如绝对不是普通人,这等邪功,与妖魔何异。可终极是她,他的师父救了他,这份恩情他必要报答。 他示意小厮退下后,三叩首向她行了礼。 “你有心了,为保其他人不作怪,我走后,你便说我抱恙在床,这样他们也会忌惮一二。我这有一竹叶,你收好,若紧急情况时,需要我,可直接吹奏,我便会赶回来。”她说罢,便转身要走。他知道,彭泽信定会想要问个清楚。 “师父。”他果然还是喊住了他。 “您没有意中人吧。” 他果然还是猜到了。 她摆起衣袖,笑道:“老妪我已近古稀,自然是没有,徒儿莫再问了,我们好聚好散。” 他确认了自己的怀疑,这天底下有什么功夫让人这般年纪还能保养的如同少女,定是妖法…… 这边,乔磊正在给何梅笙号脉。 “何姑娘,寨主心悦于你,你可知道。” “乔先生,我年纪尚小,尚不考虑这等男女之情,况且寨主他志在四方,何来心悦之事,还请先生不要再提了。” “何姑娘,我只是好心提醒,没有其他意思,只因近日叶婉如,也就是寨主的师父,日日与寨主相伴,十分亲密,故而想给你提个醒,那姑娘,虽然是他的师父,但看年纪,也正是青春韶华的时候,对你还是有威胁的。” “宛如女侠是寨主的师父,师徒之间亲密些,也属正常,况且我亦不是寨主的心上人,他们如何我且管不着,先生莫要再讲了。”她的语气里已有些许不耐烦,为何这寨子里的人这么爱论人是非。 “好了好了,何姑娘,你别动气,我只是说说罢了,明日的方子,我们还是照常吃,我先退下了。” 何梅笙心里觉得奇怪,他平日里只讲病情,不言其他,今日怎么格外话多。 乔磊走后,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女侠女侠,快给我开个门。”是韩宁远的声音。 “进来吧。”不知道为何,她对他的防备心总是淡些。 “我给你带了热气腾腾的银耳莲子羹,快尝一尝。”他笑容满面,看起来心情很好。 何梅笙这边心里却有些乱,师徒之间亲密,难道不是挺正常的吗?他与封间道,曾经也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真是人心险恶,人言可畏,尽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 她尝了一口,又停下来。 韩宁远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陡然有些难过,自己熬了一晚的汤羹,换不来她一个笑容。 她问道:“师徒之间,是否只有师生之前,是否还会有其他。” 这话出口,她便觉得不对,尊师重道,自古有之,但凡生出杂念来,便可能真的没有那么简单了。难道她对封剑道不只是…… “当然有,师父如父母,除了师生情谊,还有父子情。” “还有吗?” “友情,亦师亦友。”他继续说道。 “还有呢?” “还有恩情,知遇之恩,养育之恩。” 听着韩宁远的答案,她有些失望,心思纯粹的人,又怎会想到其他,她也需要摒弃杂念,克己复礼,莫不能再想其他了。 彭泽信出关后,即刻召众人来大殿议事,起火之事他已事先听师父说过,唯恐没有那么简单,今日,他便要想办法在殿上试探一番,看看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 第十八章 野心勃勃 议事前,彭泽信还是忍不住思念,先去何梅笙房间探望,几日不见,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何梅笙自然不知道彭泽信这几日经历了九死一生,见到他时的第一个念头,来不及寒暄,便是将那日于听得的消息转述于他。 一早他便知道这个万山寨风云涌动,危机四伏。直至亲耳听到梅笙所说的话,更加确信了。这些危机已从脑子里的想象转化成了具体的现实。 三当家野心勃勃,他定要做好准备,随时应对。 万山殿上,众人跪拜。 “听说我闭关时,南厢房着火了,后来也多亏大家,特别是三当家,全力以赴,火势得以控制,很好。” 三当家回道:“多谢寨主夸奖,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今日您出关,我本应该道贺,但属下这里实在有一事不得不报。” “报。”他且要听听他要搞什么名堂。 “近月来,寨中众人皆听从寨主教诲,循规蹈矩,只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寨中金银细软即将告罄,维持生计恐怕都有困难。”三当家话毕,便跪下磕头。其他一干人等也随他一同跪下磕头。 彭泽信明白他的用意,他这是在故意破坏他的威信,好告诉众人,他彭泽信的法子行不通。 “库房里的银子,昔日,我便前去亲自清点过。按每人的花销,应该足够用上一两年,怎会突然锐减。”他暗自思忖,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如果三当家是有备而来,那么那些银两,如果不在库房,便一定是被他偷偷转移了。 “兄弟们,花销本就无本无度,有的大手大脚,实难预测,眼下已然告罄。” 乔磊也站出队列附议道:“还请寨主明示解决之法,否则恐怕是连何姑娘每日服用的汤药都供不上了。” 叶婉如就坐在彭泽信旁边的位置上,她看着彭泽信用眼神向自己求助。但是,她的心里也没有万全之策,这一切都像是预谋好的。 “我们的生计,自然是要保全的,只是这库房里的银两锐减实在可疑,还是要再彻查一番。但是我所说的,不能干一些蝇营狗苟之事,大家还是要谨记。数日后待我把事情了解了解清楚,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好,既然寨主都发话,我们肯定信您。但我还有第二件事,来向寨主讨个公道。我葛劳兄弟惨死,如何说杀就杀,说埋就埋。来呀把尸体带上来。” 尸臭蔓延到整个大殿,人人都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看来这三当家是有备而来,非要弄得人心惶惶。 “听说人是婉如女侠杀的,我倒想问问女侠,我这兄弟到底犯了什么罪,让你如此痛下杀手?” “这话还是我替我师傅来说,尽管她武功高强,但终究是女流之辈,面对一个动手动脚,行迹不轨的男子,仅仅是自保而已,何错之有。” “你说他对他动手动脚,有什么证据?” “这件事我本不愿声张,既然非要提,那你们就去他身上搜搜,他偷了我一块手帕。” 果然在他腰间确实有一块绣着叶婉如姓名的手帕。 “这还不够明显吗?”他怒道。 众人噤声,不敢再提。 经过调养,封剑道的伤势已好了十之八九。他在盘算着,再去一趟武眉派。可是如今她实力正盛,唯有智取,才可能有胜券。况且涉及师父之事,他需得让萍鸿与紫落云知道。 武眉派近日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赵清涵。他从京出发,沿路去了许多当年布置的哨点。到达清风观时,已过了月余。接着,他要再去会会武眉派。 他穿着斗篷,脸上戴面具。一般人根本认不得。见了林媚之,他只咳嗽一声,她便知道来者何人了。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不得。”他悠闲地小口小口品着茶。 “这里并不欢迎你。”林媚之见着面前这个老熟人,却并不十分客气。 赵清涵拍案而起,说道:“你这丫头,如今掌管这武眉派,说话倒是硬气不少,可别忘了当年我是如何帮你登上这掌门之位的。” “我是罪人,自当在这山上赎罪,你来这里作甚。”林媚之心里腾起火来,当年她就不该与他合作。否则师傅就不会死,师父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什么罪人,假仁假意,假模假样才是罪人,我要光复我们大衡,还这天下一个公道,达到目的便是根本,手段方式都是其次,杀个人放个火,戳瞎一对眼睛,弄聋一双耳朵,算得了什么?” “厚颜无耻之徒,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替我两位师傅报仇。”林媚之想不到这人竟如此厚颜无耻,当年他们不欢而散,她亦有把柄在他手,不敢一战,如今竟还来叫嚣。 “行了,你早就出卖了他们,若要复仇,你自己也逃不了,别自讨苦吃了。”他边说边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又说道:“见这紫金令牌如见当今圣上,你在皇宫里侍奉过,应当知道。” “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说吧,来我这,所谓何事?”看来他是有备而来。 “我今天来不是以族长的身份来的,是接当朝圣上来的御旨来蜀地寻灵兽熊猫。”他说道。 “圣上怎会突然降旨要这灵兽,蜀地老林先前遍地都是,后经十年屠戮,所剩不多了,须一番好找。”她说道。 接到消息后,叶婉如提前离开了万山寨,但未防生变,对外只宣称她抱病在身,在房间将养,亦不外出。 彭泽信心里很是不安,三当家这边整日给他出难题,这边师父却离去了,这寨中又没有信的过的人,甚是苦恼。他只得抓紧练功,精进功力。 但寨中事务需得有人照料,他便想到梅笙,恳切得同她说出心事。 何梅笙这边明白他的无奈,答应他自己可以一试,但只怕是料理不好。 果然,自何梅笙接管万山寨事务,寨中近日灾祸连连,先是瘟疫突发,众人伤风咳嗽,浑身酸痛,轻者需养上几日才能好些,重者甚至就一命呼呜。 万山寨人心惶惶,草药储备本就不够,眼下已有二十来号人病倒,死者已有十余人,病房草药已经告急。 众人禀报彭泽信数次,但他却显得并不是十分着急,多次闭关修炼,而三当家这边忌惮叶婉如的力量,不敢轻易进攻。 多日过去,大殿议事时,叶婉如仍不出现,亦不请医手号脉,三当家唯恐有诈,准备晚上去试探一番。 第十九章 殊死一试 这几日寨子里的情形不容乐观,大家的意见分歧也很大,何梅笙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她想去找彭泽信,谈谈事情的解决办法。 她前往他的房间,门外小厮把守着,不让人进。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何姑娘找。” “何姑娘,请回吧,今日我们寨主吩咐了,谁都不见,包括你。”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她问寨主何时见客。小厮却说无可奉告。这与平日里的彭泽信比起来差异实在是大。 韩宁远两手捆着,吊在树上,鞭子一次次向他抽来。鲜血透过衣服汩汩流出,他嘴唇发白,奄奄一息。 欲见彭泽信未果的何梅笙,怏怏折回,在路上远远便听到惨叫声何辱骂声。 走近后才发现是那绑在树上的人是韩宁远。站在树下扬鞭的有三人。 “她犯了什么事?” “这小子敢偷三当家东西。” “那是我的玉佩。”他垂着头,根本没力气抬起眼睛,用尽力气说出这六个字,这个勇气是何梅笙给她的,他听出来那是她的声音。 “究竟是谁的玉佩。”她厉声道。 “黄毛丫头,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那人嘲笑道。 “五弟,按照以往,我们只当她是寨主的意中人,现在她亦是生寨里的管事,几分薄面还是要给。”三当家出现了。 “还是三当家通情达理,还请您今天卖我一个人情,放他一条生路,他以后跟我,我定好好教导,不让他再惹您生气。”何梅笙说道。 三当家右手一挥,他们便把绳子一松,韩宁远立刻往下坠。 他不会轻功,这么摔得摔死。她想着,便腾到半空去接他,不料他的下落的势头过猛,何梅笙重心不稳,两人双双倒地。 那三人指着他们捧腹大笑。 “我的玉佩。”韩宁远向何梅笙道完谢,又轻轻向她耳语道。 “三当家,那块玉佩可否还他。” “还?”他们又狂笑起来。 “要不你与我们三当家比一场,赢了,便还你。” 韩宁远扯着何梅笙的衣角,小声说道:“算了吧,何姑娘,这玉佩我不要了,他是万山寨中武功最高的,你肯定比不过他。” “若我输了,如何?”她虽习武才不到几个月,但不先了解赌注的筹码便放弃,才是真正输了。 “您若输了,在寨主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便可。” “好。“何梅笙即刻答应。 “敢问姑娘师出何门?” “无门无派。” “好,你接我十招便算赢。”这寨中,真心站在彭泽信这边的人屈指可数。他是想通过比试探一探这女孩的功力。 韩宁远还是攥着她的衣襟。见她视死如归的模样,心里愧疚,她迈步向前,任由衣襟从他的手中滑出。 第一招,她的腹部剧烈疼痛。 第二招,她跪倒在地。 第三招,三当家问她是否继续,喉咙里的血卡住了喉咙,使她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第四招,她一口鲜血喷出,不知道自己能否接住第五招。 她眼前开始出现幻象,仿佛回到了封府,封剑道嗔怪她不好好学习。 给师父丢脸了,她心中暗念道。 韩宁远想上前搭救,却被其他二人拦住。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得喊希望她能听得到。“认输吧,梅笙,玉佩我不要了。只希望能有人路过阻止这一切。 三当家看着眼前的何梅笙,知道她功力不济,如趁机除了她,也是少了个麻烦事,但要是那彭泽信怪罪下来,叶婉茹那妖女要是出手,怕是麻烦发了。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出手。“你可——” 话未说完,一小厮匆匆忙忙跑过来,弯腰曲背到他面前,说道:“三当家,那叶婉如几日前便离开万山寨了,房间里养病的人是冒充的。” 真是天助我也,既然叶婉如去了,还怕彭泽信小子不成,干脆就先这女的先杀了祭旗,以他心爱之人之死鼓舞士气。 “你可安心去了。”第五招出手,便是奔着了断性命去的。 何梅笙脑子里闪现过逃跑的念头,她看得出,这一招带着很重的杀气。 一直以来,她说话行事都谨小慎微,对所有人都不敢透露过多自己的事情,如今,为了朋友的玉佩,便豁出命去,是否太傻。十三四载年华,是否有未竟的心愿,就这样被一个恶贼打死,着实心有不甘。 要么逃,要么求饶,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应对危急情况,为何这回偏偏放不下身段,跪不下去,也求不出声。 她心灰意冷,闭上了眼。难怪封剑道不让她对外说是他的徒儿,看来是怕丢了他的脸。 韩宁远被那二人架着,拼了命挣脱,可双臂还是被他们死死钳住。只怕是再一招,梅笙就会没命了,她这么拼命都是为了他呀。 “谁敢!”彭泽信一个飞身从半空中俯冲而下,右手出剑干脆利落,挡在了何梅笙面前。 韩宁远赶紧前去抱住何梅生,讲他往边上拉,以防他们的打斗会波及到她。 “梅笙,你怎么样,寨主来救我们了?” “我还行,死不了。” “他怎么来了?不是在闭关修炼吗?万一急火攻心,况且彭哥哥的功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看未必,你看!他功夫好着呢!” “太好了,我竟不知道他功力如此高深。你的玉佩,就让寨主去替你拿吧。”她会心一笑。 彭泽信与三当家缠斗在了一起,三当家本以为那小子的功力会在他之下,没想到几招之后自己却处于弱下风,其余三人见势不妙,赶紧跑来助阵。皆被彭泽信收拾在地。 “寨主好棒!”韩宁远连连拍手叫好。 何梅笙见三当家大势已去,心中大石落地,甚是欣喜。可这喜悦没持续几秒,因为耗损太大,晕了过去。 寨中其他小厮听到动静也都纷纷赶来 “你是?”彭泽信皱着眉头指着紧抱着何梅笙的韩宁远说道。 “小的韩宁生,是在厨房里干活的。梅笙她晕倒了,需要救治。” “不用你说,梅笙是我的人,我自会照顾。来人把这四个贼子绑好了,带到山洞里去,千万别让他们跑了。”他一把将何梅笙从韩宁远怀里抱走。 第二十章 大伤难愈 彭泽信抱起何梅笙的时候,心里仿佛刀割一般痛苦,从所未有的感到对权力的渴望。从前,他只道是想要有一个立身之所,成为有能力抚养妻儿的人便作罢。 可现在,他对权力的渴望到了极点,这些天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告诉他,手中没有权力,便掌控不了全局,也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唯有通过功力提升才能稳固权力。他感到一刻都不能等了,但是他必须等梅笙醒来,否则什么都是徒劳。 为什么三当家会与梅笙起冲突,他怎么敢下这么重的手。疑团未解,但三当家既然已经明目张胆与他叫嚣,此人便绝对留不得。 前几日,彭泽信派人去寻寨外的郎中常驻寨中,可一众郎中开口便是巨额银两,实在是满足不了。 眼下还是只能请寨中医手乔磊过来看看,但他是三当家的心腹,难保他不出纰漏。 “你的三当家被我关起来了,劝你还是安心救人,不要造次。”彭泽信毫不客气得说道。 这是乔磊头一回见他如此大的火气,三当家被软禁的事情他已知晓,究竟是率众营救三当家,还是归附了彭泽信,又或是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坐山观虎斗,到时他自立为王,他还要再思忖一二。 乔磊假意作揖,连连点头。“新伤尚不致命,只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恐累及根本。” “快说办法?” “需要一味药引祁阳子。” “那不简单,我派人去买。” “且不说寨中亏空无钱,便是有钱也怕也买不到。” “此话怎说?”彭泽信拔剑出鞘,就顶在乔磊的胸口。他依然失了耐心,哪里听得这人如此卖关子。 “消消气,消消气。只因那是前朝秘药,皆在皇宫,这山野市井之中已经绝迹。”乔磊的功夫并不差,昔日里应在彭泽信之上,但他暂时还不想与他直接冲突,只好扮作求饶的模样哀求。 皇宫?彼时他若高中,登科及第,兴许能得见圣上,想方设法得到此物。但如今他沦为山贼,如何得见。“还有别的办法吗?” “小人才疏学浅,只知此计。”一方面,这是他给彭泽信出的难题,另一方面,这法子虽然刁钻,却是个管用的法子,不会坏了他的医德。只是他一介山贼,若敢去动皇宫的东西,怕是有命去,无命回,正好合了他意。 “你这一计是死局,说了也没用,我们到哪去寻,难道跑到皇宫里要。”他长吁短叹,说道:“我再请别的郎中来看,兴许还有办法。” 乔磊作揖告退,转身阔步朝门外走去,嘴角不住上扬。 他知道这彭泽信年纪不大,但是心思缜密,断会对他忌惮三分,入夜,小厮招来山下的郎中,经过乔磊的打点,已把口风改了过来,这回他彭泽信是不想信也得信。 彭泽信从郎中的口中得到了与乔磊一样的诊方,知道没有退路,若再没有别的法子,这皇宫怕也是要去闯上一闯。 “她还有多久时日?” “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不好妄断。”其实不论乔磊也没有打点这郎中,何梅笙的所余寿数确实是只有这么长了。 子夜里万籁俱寂,何梅笙醒来,感到左手一阵温热,原来是趴在床边的彭泽信抓着她的手,不想竟睡着了。 但他抓得太过于用力,让她疼得很,她想把手抽回来,可她此刻虚弱无力,根本无法挣开。 彭泽信被何梅笙的动作惊醒,梦里正是他与何梅笙儿时初遇的场景,那时,他被镇上的混世小霸王按在地上痛打。是何梅笙拿着竹棍冲来,把那伙人赶走,将他扶起,然后把那竹棍交到他手里,他紧紧攥住那竹棍,不敢松开。他至今也不知道小自己好几岁的小梅笙哪里来这么大能量,干得走那帮人,最终救了他一命。 他两眼痴痴得望着何梅笙,仿佛是多年未见般。因为浑身疼痛,她的眼里含着泪光,更引得他心疼,而这心疼也伴随着翻山倒海的愤怒。 “你醒了。”可不论多愤怒,他对梅笙说话的时候,都是无限温柔。 “我没事。”她已经把这句话当作口头禅了,多怕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她其实有话要对他讲,可彭泽信害怕她夜深休息不好,不利于恢复,便将食指放到嘴边,示意他少说话。 “先休息,你现在必须要先休息好,有话明天再说。你有多少委屈,我都知道,都会替你加倍报了。”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了最凶狠的话。 他将她的手放回被窝,待她熟睡后,离开了房间。 洞中未有点灯,十分昏暗,这是彭泽信特地吩咐的,目的是为了使三当家几个家伙不见天日,更能生出恐惧,以便审问。他们三人被五花大绑,分别架在三个立柱上。 彭泽信来后,洞中才升起火来,他们已活活饿了三天,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绕到三当家耳边,邪魅一笑,说道: “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救你们吗?” 他被绑的消息早就由几个小厮通传出去了,怎么会迟迟不来营救。他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洞里多久了,他根本没有概念。只有洞里的水声,滴答滴答,可心烦意乱的他怎么静得下心来计算。 三当家强压住内心的愤怒,压紧牙关,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得先看看这个小小毛孩彭泽信究竟能掀起多少浪花来,再做对策。 “好,你不回答。那这个问题呢?库房的钱,你都转移到哪儿去了?”彭泽信问道。 “我没有转移过。”他有气无力的答道。 “嘴硬。那瘟疫也是你搞的吧?” “休要血口喷人。”三当家的语气硬气了许多。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只要有人招出来是你,那便是你。”他拔剑指向三当家身旁两人,笑道:“你们若招了,我便放了你们。” 三当家轻蔑一笑,他对他的两个心腹自然是放心,彭泽信年纪轻轻,行事或许并不毒辣,若只是假把式,吓唬吓唬,那又何惧。 彭泽信的剑在空中飞舞起来,剑气生风,那二人闭目不语,看样子是抵死不从。 “睁开眼睛!”他大声喝道。 那二人牙床紧合,心中自然是害怕,可能下一剑便会随时会在他们身上豁开一个口子。 他们睁开眼来,只见青丝缕缕断发如泥。 三当家不想这小子的剑法竟然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了。 第二十一章 红夭堂 叶婉如向堂主复命时,堂主甚是满意。 “不错,竟然骗他你已七老八十了,那小子现在肯定被你勾的现在定是铁了心要抓人吸功,如此……” 她没有开口,似乎在等待着他说出用意。 “今后他的事你不必再过问,那人交代的事,我们已经圆满完成了。”堂主向来行事不爱说出目的,这次依然。 “那孩子不会真的入妖道吧?” “我教你的功法,只是吸人内力,根本不是吸人精元。这种最次等功法,哪配成妖。你在我这,还有好多没学。”他轻蔑得答道。 叶婉如听罢,已经笑不出来了。 “你怕不是生了恻隐之心,婉如,这可要不得。你想成妖,我定会教你,现在你已经替我完成投名状,还剩两个,我便会教你。” 她点头,这个红夭堂如今是她唯一能依附的地方,哪怕堕入妖道,亦无妨。 “你们招还是不招。”其实他知道那瘟疫是叶婉如的障眼法,她靠吸食人的精元修行。可是这罪名必须扣在他们头上。 二人还是闭嘴不语。 见他们骨头如此之硬,他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吊坠和一个发簪,说道:“好好看看,再说不迟。” 叶婉如临走时吩咐他过,寨中便是江湖,手段只是过程,目的才是要义。他都听进去了。一早便准备了后招,妻儿老小皆是他们的软肋,不怕他们不招。 招认后,他当众用障眼法处死三人,命人抛尸后山,夜半刨出尸体来,拖回山洞。 另一边,彭泽信这边在筹划去皇宫之事,他说什么也不能放弃梅笙。 或是,他突然想到,如今刚好到了放榜的时日,若何淳于高中,就可能有更大把握。 他连夜派人去何梅笙家中打探消息。 另外,他一早知道何梅笙离家期间,有认了一个师父,听小厮们说他弃了徒弟而去,若这中间有隐情,或许能够让他帮忙。 他向何梅笙打听她师父的来处。但是何梅笙不愿意多讲,只说与他师徒缘分已尽,不必再提了。 他瞒着何梅笙,就像封剑道瞒着她一样。可如果他把真相说与她听,她会不会就愿意告诉他了。 可他还是不愿意赌,梅笙的性格寡淡,从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哪怕是他。若她知道真相,怕只会不告而别,找一处无人之所,等待归去了。 但是这些方法,都不如自己功夫够好,潜入皇宫把药偷来,但是还得提前拿到地图,以及知道那药的储存之所。 他不能再等了,等到深夜无人,便要用那方法。 三当家三人算是寨中功夫一顶一的,等吸食完毕,可能他便能突破第四层,师父曾说第四层境界已是这武林顶层之术了。 但是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她还是无意中听到了小厮们的谈话,才知道自己的病情竟如此紧急。 直觉告诉她,她还不想死。但是,就连彭哥哥也没辙了,她又能怎么办。 她想起封剑道带她去武眉派的时候,现在一切都讲得通了。她早就已无药可治了,所以他才会千里迢迢,带她上山。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扑朔着就咋了下来。 她还是原谅不了,师父丢下自己走了。 封剑道伤已痊愈,萍鸿将翠英楼关门歇业,带着几个武功好的姑娘一道,去会一会武眉派。 这是一条分叉路口。 “走哪里?”荷塘叶问道。 还是那片竹林,便是在这里,他抛下了何梅笙。他感觉心口有闷,左边的路直上武眉派,右边的路,便是她被掳走的方向。 他咬牙指向左边。 “驾。”马蹄一声一声用力地砸下,扬起薄雾般的风沙。跑出已有数十米,那些片段在他脑海闪现,引得他思绪万千。不知不觉,竟调转了方向,那马匹一个急停,向反方向冲去—— “剑道去哪里?”萍鸿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先去救梅笙。”这便是他憋在心里的话。 荷塘叶会心一笑,这个封剑道终于像个人样了,梅笙你没有信错人。 可是等他们举剑到万山寨的时候,何梅笙已经不在了,甚至整个寨子都冷清得不见人。 就在三天前,她得知自己重病的消息,知道彭泽信为自己的事日日操劳忧心,便想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她咬牙下床,熬了两个时辰的银耳羹,这是他爱喝的,准备端去山洞给彭泽信。这夜里,风疏雨骤,她没走几步便下起了雨,她努力用袖子护住碗,亦步亦趋。 洞外无人看守,小厮们一早就被他支走了。 她往洞中靠近,隐约听到男人的哀嚎,她能肯定这不是彭泽信的声音。她后退半步,还是壮着胆子往深处走。洞中光线虽暗,但是惨绝声阵阵。她看到彭泽信盘腿坐在床上,身边皆是缚住四肢的人,他用掌对着其中一人,双目注视着那人,没有一点怜悯,仿佛那不是人。其他人发了疯的求饶,可是他丝毫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 他二人命格难改,但是他们身边的那些凡人却能改。 他命红夭堂主派人助彭泽信练邪功,待她撞见,她便会主动离开。 第二十二章 逃离 她简直不敢相信,双手握着托盘颤抖不已,险些就要打翻。 慌乱中,她寻求最后一分理智,往房间逃去。 她要回去收拾行李,连夜离开。 韩宁远已在她房门外等了好一会了,他听厨房小厮说梅笙熬了汤给寨主送去。 “回来了。”他喜出望外,这几天他奉命在山上搜寻银库,好些天没有见到何梅笙了,近日里寨子平白无故得瘟疫殁了的人太多,他又听到风声,担心何梅笙,故刚回来便要探望,“你的伤怎么样了。” “你怎么来了。”她本准备连夜离开,韩宁远突然造访,她本该高兴,但现在她却一点与他寒暄的心情都没有。 韩宁远还楞楞得堵在门口。 “让开。”她这话在韩宁远听起来冰冷冷的,仿佛换了一个人。 “你怎么了?”他委屈得追问道。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的艰涩。于是改口道,“我也有事对你讲,进来吧。” “我打算离开这里了。” “哪里?” “离开万山寨。” “你多保重。”她听过他的故事,他是被拐到寨子里的,逃了许多次都被抓回来了。 “一路上都有人守着的,你怎么离开。” 这确实是个问题。她一时心急把这事忘了。 “你快收拾,我带你走。”他笑道。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她反问道。 “为了我这个朋友,你命都不要了,你做的决定,我无须多问,只管替你完成。”他本就是想寨子里这几日很是蹊跷,想来提醒她,若能离开,便是最好的。 他如此仗义。何梅笙听罢,心里很是感动。 “若我说跟你一起走,如何?”他支支吾吾道,这话多少有些难为情,“你准备去哪?” “我不知道,只是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你是看到什么还是听到什么了?” “我不在寨子的这几日死了很多人,听说是瘟疫闹的,但我听人说哪里来的天灾,他们都说是人祸,说是有人——” 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既然他也有所听闻,带他一道离开,对他也是好的。 “你快备好行李,我们马上就走。” 他哪里有行李,除了母亲留给他的簪子,其他的他都是可以不要的。 何梅笙亦没有多少盘缠,她本就是被虏上山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我知道一条密道。跟我走。” 这密道便是三当家转运银库钱财的通道,是一条地下暗河,入口是一个几米长的豁口,被杂草遮蔽着,白日里很难被发现。 十几天前他撞见过一帮人在这里鬼鬼祟祟,那时夜黑风高,虽然看得不太分明,但地点应该没有问题。 “难道要从这里下去。” 夜深人静,能清楚听到底下传来水流的涌动声。 “应该是的。”他见过那帮人从这里一个一个下去,他因为好奇,晚上在芦荡里睡了一夜,亲眼看到他们第二天凌晨又从这个地方出来。 “你别怕,我先下去。”他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其实他比她年长几岁,也是时候拿出一点大人的模样。 “得了吧,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万一摔死了,我还要下去给你收尸。” “呸呸呸!不吉利。那女侠先请。”他也想保护她,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他真的万一跌死了,她也就出不去了。 “要不我们算了换条别的路吧?这下面实在太黑了,我有些怕。”何梅笙丢了一颗石子下去以探测高度。 “信我,这条路一定能出去。”他拍拍她的肩膀。 不论如何这一定是最安全的路,否则他也不会选择这个法子。她咬咬牙,跳了下去。这个洞约有四五米深,下面确实有一条暗河。 见她没事,韩宁远扒着墙壁一点点滑下。 这里还停泊着一个竹筏,应该是之前三当家他们留下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两人顺势坐上筏子,任水流送他们出去。 “梅笙,离开这里后,你想去哪?” “我还没想好。你呢?” “我就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跟着我?”她很惊讶。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跟着你,可以给你做做饭,就顺便报恩了。” “你一个好好的儿郎,这辈子就给我报恩当牛做马吗?那多没劲。”她不想他志向如此,离开这个伤心地,大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 他听得出梅笙语气里有分明的失望,惭愧得低下了头。 看他的样子,梅笙知道自己说话语气重了,一个从小被拐的少年,离开被拐之地,人生等于重新开始,他找不到人生的支点很正常,就像她自己一样,于是轻声问他,“你可想去寻双亲?” “想。”他脱口而出。 她抿嘴笑了。 “你看,你明明有事要做,有心愿要完成,就不需要陪我了。” 没用的。我压根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所以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唯有跟着你——”他情绪激动,带着哭腔。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你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这句话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对不起,宁远你走吧。我还不能走,我要回去找他。” 好在,今天的水流方向刚好与他们的方向相反,半天还没飘多远。 “怎么了?你要回去找寨主。为什么不是说好了一起走吗?” “不是你问我,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吗?我确实有,但是我给忘了。多亏你提醒,现在我想起来了。”她回忆起当年与彭泽信相遇的片段。 “难道你喜欢他?你不是说,你不是他的意中人吗?” “我没有喜欢他。但他是我朋友。他如今这个情况,我不能一走了之。” “那我就不是你朋友了。”他赌气道。 何梅笙看得出他生气,可是她心意已决,正欲起身,被韩宁远一把抓住。 “好宁远,你自然是我朋友。你先听我说,听完之后你一定会同意的。” 她诉说起儿时的事情。 “小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就是不喜欢我,我做什么他都不顺眼。母亲很爱我和哥哥,可父亲酒喝多了,总会动手打母亲。这样的日子,让我每天担惊受怕,更觉得自己没用,保护不了母亲。 五岁那年,我在家附近看到一群少年欺负一个少年,他们用脚碾着那个男孩儿的头,笑得很开心。那个男孩儿看起来就快受不住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喝一声,冲上去对着他们就是拳打脚踢,把他们都吓跑了。阴差阳错救下了那个少年,其实我才到他腰那里,他比我大五六岁。可是他的命确实是我救下的。” “他是寨主?” “对。所以就是他给了我这个侠女梦。他总是说我小小的身体里潜藏着巨大的能量,是我击退了那帮坏孩子。” “你才五岁,怎么有这本事?”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励志要成为女侠,惩恶扬善,扶弱济困。但是每次面对父亲的时候,我就不能像那天去救他一般,去救我的母亲,我的四肢百骸仿佛石化。” “如我有这样的父亲,我宁愿自己是孤儿。” “我回家跟父亲说,可是他不让我学武。再后来,我把女侠梦忘得干净了。” “那这跟你回去找彭泽信有什么关系?” “你都敢直呼他的大名了,也好,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她会心一笑,“回去找他,是因为小时候我救的人就是他,我的女侠梦,是因为他开始。他勿入歧途,我不能一走了之,至少也要去劝他。” “勿入歧途?他真的抓人吸功?”他一早听人传言寨主借瘟疫之事杀人练功。 “是。”原来他也听说了。 “那你更不能去了。太危险了。” “不,他不会伤害我的,我和他是朋友。” 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把何梅笙掐的直发疼。 第二十三章 挖坟 “梅笙,劝人向善,有很多法子,他现在练邪功,可能神志不清,你是他朋友不假,不代表他不会杀你。” “不会的。”她一口咬定他不会伤害自己。 “别天真了,我们只有离开才最安全。” “我知道你一走了之,对他很惭愧。但这件事情你无力改变,你也绝不能再回他身边了。”这是他第一回讲话这么硬气。“你想当侠女,我有办法。”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韩宁远考虑得比她成熟,一个人走上邪路,六亲不认也有可能,何况她们只是朋友。她也没用全然把握会不受伤害。 现在她在这里多待一分,危险也多一分。她下定决心离开,待出去后,再写信给彭泽信,解释这一切。 “别考虑了,我们去武眉派。” “武眉派?” 见她一脸惊讶,他解释道,“那是自古以来唯一一个肯收女弟子的,现在是江湖第一大派。他们的掌门人也是女子,你在那里,一定能学到本事。” “我不能去那里。” “怎么了?” “我和他们有仇,他们在追杀我。”她原先不知道,武眉派竟这么有来头。 韩宁远很奇怪,她小小年纪,怎么得罪了这个江湖大派。于是提议去小青峰。 小青峰现在破败,隐于世间,不为世人所知。传说他们历代修仙,千百年前,飞升了许多人神,当时神界第六大天神,人神族第一大神,来处便是小青峰。韩宁远讲起这些神话传说,眉飞色舞,显得很是神气。 “你都是哪听来的奇奇怪怪的传说,人怎么能修炼成神呢?”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神仙,也不信这一套。 “这十有八九是真的。我当真见过小青峰的仙倌们。” “他们是不是长着三个脑袋,两个翅膀。”她笑道。 韩宁远能觉察到梅笙的改变,她八成已经放下了回去的念头,说话也恢复了往日的欢脱。 天公也作美,水流的方向也悄然变化,现在他们已经全速前进在离寨的方向。 “严肃些,这些人以后都是你的同门师兄弟,有这么大逆不道的吗?”他打趣道。 “去不去还两说呢!”她笑道,心里像是有一盏灯亮堂了起来,如果小青峰真如他所说,她一定要去。 “我还没说完呢,等我说完,你一定哭着求我带你去。” 卖关子这种事简直折磨人,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要说了——” “慢着。”何梅笙指着前面的岩壁说道。前面岔开了一条路,里面闪着幽幽的光,“那里面一定有什么,去看看。” 她一个垫步,凌波微步,居然能过河面而不沾,看傻了韩宁远。 “愣着干什么,把船绳扔过来靠岸。”她冲他喊道。 昨夜练功调理一番后,又去掩埋尸体,彭泽信太累了,便在洞中歇息。 清晨出洞时,才发现洞口放着一碗银耳羹,除了何梅笙不会有别人了。 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为什么不进来,难道是看到了什么。 他越想越后怕,这一切他最不愿意让她知道。 必须要去找她,解释这一切。 可是寻遍了她常去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着。他派人在寨中寨外四处搜寻,梅笙病情危急,在外药石全无,实在危险。 她到底为何突然不告而别,难道是因为看见他狰狞的模样害怕了。还是,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不想拖累自己,才决定要走。 为什么,他抓人练功,都是为了她,她走了,这一切都白费了。他变成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又意义何在。 他又命令手下都出门去寻,留几个人守着寨子便可,就算是踏破铁鞋,他也要把她找到。 他刚当上寨主的时候能,现在他也一定能找到她。 三当家至死也没有供出银库里的财宝转移到哪去了,而他的亲信几乎都被他杀光,唯独剩下医手乔磊,可乔磊的嘴怎么这么硬,就是撬不开。 三更时分,乔磊一袭黑衣,出没在夜色里。悄悄来到老寨主的墓前,接连扣了三个响头,嘴上念着“莫怪莫怪”,便拿出铲子刨坟。 只见他把土堆一点一点挖起,挪开棺材盖,手伸进四处寻觅。他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这里面躺着的可是一个死尸,还敢手伸进去,到处乱摸。 过去了好一阵子,他的手还没有停下来,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干脆咬牙把棺盖直接掀翻了。 借着月色,整个人扑上去寻找。 说他胆子大,其实不然,否则他怎会连火把都不敢点。要是升起火来,又怎会看不见。 “找到了,找到了,太好了。”他紧紧攥着一张羊皮纸。 原来老寨主当年遣送一批人去北地寻过一件藏宝图,被小青峰的人拦截,几人厮斗过程中,地图被扯成了三部分,其中一角被幸存的人带回。 老寨主恋留临死前将他转交给三当家,而三当家为了不被叶婉如和彭泽信发现,就把地图藏在了老寨主的棺材里。 乔磊放声大笑,多年的潜伏终于得到成果。他回去牵马,准备连夜回京向师父复命。 夜里昏暗,万籁俱寂,马蹄落地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眼看马上要离开这个破山寨,他心里畅快得很,他本是前朝御前侍卫,灭国后忍辱偷生,投靠师父后,便被差到万山寨当细作。 如今这藏宝图,到手了其中一角,这万山寨已无用处。他从怀里拿出火石,一把火便要把这里烧个精光。叫那彭泽信都灰飞烟灭。 突然一群人从身后窜出来将它包围,瞬间灯火通明。 火把将他照的睁不开眼。 原来这夜彭泽信辗转难眠,眼下梅笙,虽还没找到,但他不能停止准备的步伐。金钱细软包括他一身的武功,都要准备好。 他越想越恼,气急败坏,欲前去拿下乔磊,他若配合,吸了他的功力留他全尸,若不配合,定叫他碎尸万段。 他带着几个心腹一同前去,刚到他房门前,却不想他刚刚熄了灯,鬼鬼祟祟合上门,准备出去。于是偷偷跟随,并知会寨中人等小心提防,把守着寨门,小心随时生变。 彭泽信的声音格外低沉,他一声“拿下”,昔日里他的朋友们都向他扑来。 以乔磊的武功,他自然不害怕。可他万万没想到,彭泽信的功力竟如此高了,只出三招,便叫他不得动弹。 等待他的,是漫漫长夜与无尽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