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那个高岭之花》 1. 斩断前缘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景泰十三年,春,骤雨方歇,碧空如洗。 高瓦屋檐上尚透着水汽,时不时“滴答滴答”砸落一串水珠子在青石板的地面,很快就顺着地势流淌下去。 万物被冲刷一新,透出更鲜亮的颜色,如获新生。 阮家大院内,长长的回廊被太阳蒸腾出清浅的雾气,横梁上浮雕精美,曲折延伸串联起水榭楼阁,亭台秀美、院落临立,每一砖每一瓦都彰显着主家过硬的财力。 本该是一日中各自忙碌的时刻,偌大的花朝院此时却站满了人,为首的阮老爷顾不上外头的生意,面上忧心忡忡,时不时朝厢房望上两眼,踱步叹气。 下人们见此情状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两三句后,便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阶前垂首而立之人。 周颂安青衣墨衫、双手轻攥成拳,年轻俊朗的脸上两道剑眉微蹙,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上去就像是在等待着里头之人对他的宣判。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 一道惊呼犹如春雷,顷刻间打破院落内凝固已久的沉闷气氛,阮老爷浑身一振,抬脚步入女儿的厢房。 周颂安眼眸紧跟着抬起,望着那扇向自己敞开的门扉,脚步却始终没有挪动,只是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随即便将拳头捏得更紧,像是做好了决定。 阮柠其实在半个时辰前就醒过一次,那时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睁开眼皮看见古朴奢华的床幔,她以为自己又是在梦中,重新闭上了眼。 又半睡半醒地躺了一会,直到再次醒来,她依稀听见床边的啜泣之声未停,感受到身下的真实触感,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回可能是真的穿越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出租屋,但阮柠对这里并不陌生。 自一个月之前,她每到夜里就会连续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那个人也叫阮柠,是京城富商阮佑德的长女,家境十分殷实。 原主阮柠前半生顺遂,但自遇到周颂安开始,无忧无虑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 周颂安家境贫寒,远赴京城求学赶考。 原主父亲在一群书生里看中周颂安的文采气度,一直在读书之事上支援他,助他找最好的老师求学问道,也有意等他高中,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阮柠许配给他。 后来周颂安不负厚望,果然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周颂安知道,阮家的恩情必须要报,但他不喜欢阮柠,也无意娶阮柠为妻。 他已经有了倾慕的对象。 那人气质清雅,才貌卓绝,是周颂安心中的理想妻子。 可原主非他不嫁,当得知周颂安委婉拒了父亲议亲提议后,不惜以投湖相逼也要嫁给周颂安。 后来,阮柠成功了,她如愿与周颂安拜堂成亲,但这也是她悲剧的开始。 周颂安对妻子无爱,随着他仕途的节节攀升,许多人都想要塞女人进他的后院,他对这件事可有可无,能推的就推,推不掉的就收进来。 只因他心爱的女人江浸月已嫁作他人妇,他一心扑在公事上,对后院的纷争从来没心思去管。 原主阮柠性格刚直不会拐弯,被侧室和妾室算计过无数次,也吃过无数次哑巴亏,加之原主的弟弟又是个不争气的,挥霍败光家业,还闯了许多祸都求到周颂安面前去。 往日再大的恩情,也在这一日日的磋磨中消耗殆尽,周颂安对阮柠越来越冷漠。 再后来,原主的父亲因意外而病亡,阮柠彻底失了娘家的依靠。 与此同时,周颂安心中的白月光,江浸月与夫君和离的消息也在京中传开。 原主则又一次跪在周颂安面前,请求他帮弟弟收拾烂摊子。 周颂安居高临下看着她,过了半晌,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扶起原主,用平静的口吻道:“阮柠,我可以帮你,但这次之后,你放过我。” 周颂安的意思是他对阮柠已经仁至义尽,这次之后,他想要迎娶江浸月,周府的当家主母从此不再姓阮,而是姓江。 梦做到这里,戛然而止。 现代的阮柠连续一个月在梦中看着同名同姓,甚至连外貌都一模一样的原主日日垂泪,为爱神伤。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每天都逃不过这样的梦境,甚至怀疑那难道是自己的前世今生? 阮柠每天早上起床后唉声叹气,论谁看见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每天过的都那么憋屈都不会开心。 本来就陷入后宅斗争自身难保,原主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扶弟魔,日子过得要多糟心有多糟心。 阮柠时常都替她怄的慌,恨不能自己代替梦中之人做选择。 只是没想到这次再睁开眼,阮柠竟真穿越了过来,成为了原主本身。 忍着浑身酸痛,阮柠漆黑的眸子望向左右,旁边是哭红了眼的母亲与妹妹,身后则是一脸关切的阮父。 还好还好,阮柠默默舒了口气,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柠儿,感觉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沈氏见女儿意识回笼,终于止住了眼泪,急忙探过身询问。 母亲憔悴且温柔,孤儿院长大的阮柠第一次感受到母爱,即使腰酸背痛,脑袋也发涨的厉害,仍坚持摇了摇头。 “阿姐,你真是要把我们吓死了,湖水那么冷,为了周颂安你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吗?”妹妹阮晴说话还带着鼻音。 阮父悄悄推了把二女儿,示意她不要再刺激大姐儿,接过话茬道:“柠儿,颂安还在外面等着,他说有话要对你说。” 眼睁睁看着阮柠落入初春的湖水,三、四个家厮跟着跳进去才一起将她捞了起来,所有人回想起那一幕都后怕不已。 周颂安方才在外面已经与阮父承诺,只要阮柠不再做傻事,他愿意娶她为妻。 阮父这时候提起周颂安也是为了给女儿吃一颗定心丸,让她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阮柠闻言看了眼门外,在母亲和妹妹的帮扶下支撑着坐起身来,“烦请父亲让他进来吧。” 得了应允,仆从很快出去通传。 不一会儿,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一片青色的衣袍率先闯入眼帘,紧接着便见那瘦高的身影止步于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外,不再向前。 “颂安,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这些死规矩,进来吧。” 得到阮佑德的应允,周颂安顿了片刻,才绕过屏风,在距离阮柠几步开外处站定。 他选择的位置,不远不近,一如他对原主的态度,淡漠疏离。 即使在梦中见过无数次周颂安的样貌,但此时此刻见到真人,阮柠也不得不感叹君子端方,如玉如砚,很是一副会招姑娘家喜欢的温润模样,也难怪原主会对他着迷。 似是已经习惯了阮柠这样近乎直白的凝视,周颂安并未察觉有异,看了一眼阮父,得到他的首肯后,周颂安拱手致歉道: “阮姑娘,之前是我没有思虑周全,叫姑娘失望。眼下我已重新思量,愿求娶姑娘为妻。” 眉眼是一片古井无波,虽嘴上说着愿意,周颂安的眸子已经出卖了他的心。 不是想好了,是被逼无奈。 阮柠在心中叹气。 他是家道中落的秀才之子,能凭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 在朝堂中脚跟尚未站稳,若是被有心之人借此事传出他忘恩负义,间接逼死恩人女儿的流言,耽误了锦绣前程,那便太不值当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除了江浸月,他向来最懂得取舍。 阮柠靠坐在床上,没有其他人意料之中的喜上眉梢,只是万分庆幸,庆幸尚有结束这段孽缘的机会。 “周大人言重了。” 一句周大人,流露出的是客套生疏。周颂安原本垂下的眼眸微抬,看向阮柠。 虽周颂安已被授予官职,但之前原主为拉近二人的情分,从未曾这样唤过他。 “周大人,读书的时候父亲于你有助力,是你同 2. 酒楼初见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阮柠在床上躺了一夜,索性原主的身体底子不错,第二日便恢复了大半。 名唤碧螺的小丫鬟是阮柠的贴身婢女,轻手轻脚推开门便见自家小姐已经下了床,她连忙搁下铜盆和热水,跑过去将阮柠扶住。 “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夫人吩咐奴婢盯着您多躺些时日的。” “我感觉好多了,想下床走走。” 碧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了一副娇憨圆润的模样,阮柠想到她陪着原主嫁入周家跟着吃了不少苦,却一直不离不弃,不由戳了戳小姑娘头顶扎着的两个小包包。 苦大仇深的模样不适合她,还是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招人喜爱。 碧螺眨巴眨巴眼睛,迎着阮柠笑盈盈的眸子,好奇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小姐好像开朗了许多呢。 原先为着周公子,小姐总是患得患失,好久都不曾这么展露笑颜过了。 待阮柠洗漱完毕,碧螺一边给阮柠梳妆,一边在铜镜中望着自家小姐娇俏的容颜,“小姐,您真的放下周公子了吗?” 阮柠同样望向铜镜,“是呀,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就不要互相为难了。” 碧螺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碧螺年纪还小,阮柠知她不明白,却也没有再解释。而是透过镜子,端详起如今的自己。 阮柠虽与原主容貌相似,却也有些许不同。 镜中之人巴掌大的小脸肤白胜雪,柳眉下是一双纯净而清澈的眸子,琼鼻粉腮,嘴唇因为有些肉而微微嘟起,中和了上半张精致眉眼带来的距离感,整个人干净又灵动。 阮柠知道,原主一直都不是输在容貌上。 而是输在…… 性情、志趣?或是输在缺乏书香世家浸染多年的温文知礼。 江浸月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而阮家祖上便是商人,族中一直没出过正经的读书人。直到阮父这一辈,阮佑德才堪堪才中了秀才。 阮父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会走仕途,但谁成想却也一直止步于秀才。 因而他还是做了商人,且将家业越做越大,做到了在全京城都有些名望的儒商。 但这与书香世家还是相去甚远。 不过阮佑德与夫人感情倒是极好,没有过妾室。阮夫人沈氏育有两女一子,分别是大女儿阮柠,二女儿阮晴,以及少爷阮卓。 阮老爷应该一直对读书入仕都有执念,只是无奈唯一的儿子并不争气。 想到这阮柠抬手打断了碧螺准备继续上妆的动作,转头问道:“对了,少爷今日在府上吗?” “不在呢。小姐您忘啦,少爷一直在书院读书,要到太阳落山才能回来。” 阮柠闻言,起身去衣橱随意挑了身素雅的衣裙换上,“碧螺,你去通知后厨,就说少爷读书辛苦,咱们要带着吃食中午给他送去书院。” “好嘞。” 碧螺不疑有他,朝后厨小跑而去。 阮卓是阮家独子,全府上下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些人里头更以原主为甚,她作为大姐总是处处维护弟弟。 即使有时候阮佑德有心惩戒,原主也总是想法设法袒护。 所以当阮柠说要去看少爷,碧螺就真的以为是去送些吃喝关心问候。 但阮柠不是原主,她不想给败家子收拾烂摊子,更不可能心甘情愿当“扶弟魔”。 快到晌午时分,阮家的马车停在了蓝山书院门口。碧螺找到门房通报,过了一会,深深门院内走出来的不是阮卓,却是个板着脸的夫子。 夫子气呼呼地告诉阮柠,阮卓已经七、八日都没来过书院,若不是阮柠今日来寻,他也要去阮家一趟。 夫子不喜欢阮卓,话里话外都透漏出他不是读书那块料,劝阮家趁早将人领回家去,别凭白耽误了正经来求学的好苗子。 夫子说话尚且带了几分收敛含蓄,但阮柠听出来了深深的控告意味,看来阮卓不仅没有好好读书,在书院也是处处惹事生非。 答应回去后定对弟弟严加管教,阮柠态度端正、表态及时,这才将夫子安抚了回去。 碧螺提着手中已经凉了的食盒,忧心忡忡地望向阮柠,“小姐,那你说少爷这些天都去哪了啊?” 阮柠登上马车,面色平静,“回去叫上几个家丁,咱们去听曲的乐馆走一遭。” 碧螺一脸懵懂,“咱们去那里干嘛?” “寻人。” 阮柠端坐在车厢内,没有再言语。 其实来之前她就已经料到阮卓不在,只不过她还是得来这一趟,免得贸然去捉人,被阮卓找到借口抵赖过去。 趁眼下阮卓还没有养成恶习,阮柠想要尽力试一试将这个预备役败家子掰回正途。 好端端的富贵生活摆在眼前,她可不想就这么被搅和没了,更逞论三天两头被讨债的追讨上门。 想要日后舒舒服服,先得把隐患都尽可能排除掉才好。 一来一回已经过了正午时刻,阮柠与碧螺在府上简单用过饭,又挑了四个身强体壮的家丁一起赶往凤鸣楼。 凤鸣楼是京城最大的伶人乐馆,此时已过了饭点,大厅里的人不多,一位伶人正坐在正中央的高台轻抚琵琶,指尖流转,抑扬顿挫的曲调便如倾泻而下的泉水,淙淙流淌入耳。 阮柠盯住伶人看了片刻,便见跑堂的迎了过来,“这位客官,请问是来用饭还是来听曲的?” 阮柠,“我找人。” “不知客官要找的是哪位?” “阮卓。” 跑堂的笑得人精似的,“客官说的人小的不认识,应当不在店内。不若姑娘还是去别处寻一寻吧。” 阮柠看了对方一眼,体谅道:“不认识不打紧,实在是家中有急事,需要弟弟跟我回去一趟。你忙你的,我自己上去找一找便是。” 说罢,阮柠调转步伐向二楼的雅间行去,碧螺与家丁紧随其后。 跑堂见阮柠不是个好糊弄的,急了,“客官,二楼雅间都是风雅人士,姑娘贸然上去,恐冲撞了贵人呀!” 阮柠只当没听见,小二有意帮阮卓打掩护,她若是太好说话,今日怕是得无功而返了。 抬手轻叩了两声又稍等了一会,阮柠才推开第一间 3. 叔嫂文学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阮柠一时拿泼猴似的便宜弟弟没有办法,只得跟在后头,指挥着家丁将他堵住。 阮卓见无路可逃,索性重新退到了楼梯,想要从二楼迂回逃走。 他脚底生风,一面匆匆向上跑,一面只顾着瞧阮柠她们有没有追上来,全然没顾及从上头走下来的人,突觉身前一片阴影笼罩,他倏然回头,顿时被撞得向后仰倒过去。 顺着楼梯一连滚下去几级,才堪堪被赶过来的家丁扶住。 阮卓捧着屁股“哎呦哎呦”直叫唤,本来就叫人撵的满脸晦气,这时候更是疼得破口大骂,“是谁这么不长眼睛,没看见小爷要上楼吗?” 高准站在台阶之上八风不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大人物,撞了人竟还有理?” 阮柠此时寻着声音望上去,抬眼便看到了被撞的高准。他身形高大立于扶手边,英姿勃然、气度出众。 但高准的身后还有一人。 只一瞥,便叫人将注意力全都投去了他的身上。 那人立于高准上首,一袭银丝滚边的玄色暗纹锦袍,长身玉立,刀刻精雕般的五官深邃冷峻,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染烟尘的凉薄,正负手一言不发地望向她们这边。 阮柠的视线一点一点上移,倏然与他的双眸对上,心里惊了一跳,立马挪开看向旁边。 这人作为男子,长得未免也太扎眼了些! 更逞论瞧着还那么不近人情,居高临下的凤眸轻飘飘一瞥,便叫阮柠在阳春三月里从脚底生出一股凉意。 阮卓摔坐在地上,视线遮挡并未发现高准身后之人,但高准已然冷肃硬挺,阮卓看清后便有些后悔。 在家丁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话已经抛出去,阮卓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份,硬着头皮道:“今天就好叫你知道知道小爷的身份!我府上乃是……” 阮柠听到这,恨不能叫这个笨蛋弟弟直接闭嘴,京城里头皇亲贵胄不少,高门大户更是多如牛毛,此刻将家底子供出来无异于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阮柠几步上前想要去捂他的嘴,阮卓说到一半却自己先卡了壳,原因无他,概因他也看见了高准身后的那个男子。 即便之前从未见过,但久居上位者的矜贵冷厉已然刻在那个人的骨血里,阮卓浑身一凛,不自觉地止住话头。 高准恰在此时哦了一声,“你府上如何?我等洗耳恭听。” “……” 阮卓没底气地咳了一声,这话他没法接。 但四周还有人在看着,也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 阮卓这时候偷看了眼阮柠,阮柠顿感不妙—— “我府上……我府上暂且不论,但我姐夫乃翰林出身,想必各位都猜到是谁了吧?” 阮卓说完觉得自己机灵无比,他想得很简单,他又没说他姐夫姓甚名谁,但说到翰林院单身汉,京城人士联想到的第一人便是翰林学士姚靖。 只因此人出身乃赫赫有名的浅阳姚氏,年纪轻轻便成为翰林第一人,并且至今二十七岁仍未娶妻。 据说此人并不排斥娶妻,只是一直未找到合心意的,这些年算下来相看的姑娘不下一百,也有八十。 相看过那么多姑娘,多她姐姐一个谁又能记得,大不了以后被揭穿了,阮卓两手一摊:我又没说我姐夫是姚靖,我说的是周颂安。 但姚家的名声足以唬人,因为当今的皇后娘娘便是姓姚。 高准听后果然没再接话,只是神色古怪地打量了眼阮柠。 阮柠被他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姚靖是谁?她听都没听说过,阮卓这笨蛋能不能闭嘴! 这时候高准身后一直未言语的段显尘淡淡扫过阮柠,薄唇轻启。 “巧了,原来是表嫂。” “……” 他音质清冽,如玉击空谷,但语调放缓了两分后就含了些嘲讽,仿佛洞悉一切,却又不着急拆穿。 阮柠下意识捏紧裙摆,脚趾在绣鞋里蜷缩成一团。 好丢人,好想逃。 一句简单的“表嫂”,吓得阮卓也登时膝盖发软,他平时在书院里浑惯了,与之为伍的都是些富商小吏家的儿子,个个以他马首是瞻,时间久了,他便也真拿自己当土皇帝。 可阮卓其实并不曾见过真正的显贵。 但眼前这位,分明就是那正儿八经的显贵了。 见阮卓明显露怯,阮柠这个时候反倒冷静下来,遇上个不顶事的,再尴尬也得硬着头皮自己上。 抛开那些其余的情绪,她一把托住阮卓,又狠狠掐紧他的手腕。 不管对面这人有多大背景,说到底都与她们关系不大。 总之就是阮卓不小心撞了人,也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她们做错了认错道歉便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公子哥,只要给足面子,他们总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这点小事与人为难。 “公子对不住,方才是我弟弟不懂事,我先代他给您赔个不是。弟弟年纪还小惯会胡言乱语,两位公子千万别当真。” 开口后越说越顺,阮柠找到感觉,赔礼道歉也得心应手。 “都怪家中之前太过放任,我这就带他回去好好管教。之前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公子海涵。” 说完阮柠就只待对面二人随意点个头,她便准备带着阮卓离开。 谁料对面二人,一个冷漠的仿佛没听见阮柠说话,另一个则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 “姑娘倒是明事理的很。” 高准:“约束管教弟妹的确是件劳神费心之事,我也时常为此头疼。说起来,我这些年也摸索出些心得,不知姑娘可有意愿一听?” 看不出前面这大高个……还挺热心肠? 阮柠一愣,随即道:“自然是愿意的。” 高准把阮柠请到一旁,头头是道的与她分析了会感悟,归纳下来就一句话,还是得靠揍! 阮柠深以为然,“多谢公子赐教。” 高准不在意地摆摆手,又瞧了眼左右,确定周围除了段显尘与这位姑娘,再没有旁人。 “实不相瞒,其实我还有一事相问,方才姑娘可是推开了正数第三扇雅间的门?里面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 阮柠想了想,“没有。” 就是几个男子坐在一起喝酒,她也没注意看,但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 这样的回答高准并不意外,毕竟那已经是阮柠推开的第三间,李舜卿若是有意防备,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此,那就不叨扰姑娘了。” 高准向阮柠一拱手,低眉与段显尘交换了个眼神,二人抬步离开。 走出几步开外,段显尘睨了眼高准,“你如今废话颇多。” 单单问出个“没有异常”,耽误了他一刻钟的时间。 高准有些冤,“您叫属下寻个由头,可我往日没与姑娘家打过交道。” “所以借口选的也很拙劣。” “……” 高准敢怒不敢言,心想拙劣你不是也配合了么,明知道不是,你还管人家叫表嫂。 曲调顿挫,楼下琵琶声仍在继续。 阮柠眼见二人已走到转角,这时候脑袋里灵光一闪,在他们身后紧追了几步,“对了公子,我曾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确定?” 阮柠叫的是高准,但这次回她的却是段显尘,他利落转身,眸子犀利沉邃。 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过来,阮柠定了定心神,“嗯,当时里头虽然熏了香,但我还是闻到了铁锈味。” 段显尘与高准交换了目光。 看来詹士府少詹士李舜卿确实协助藏匿了那个受伤的叛党,并且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很好,正好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多谢。” 这话虽然是对阮柠说的,但说出来时,段显尘已然越过了她,与高准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凤鸣楼。 阮柠独自 4. 白莲表妹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方夕茹此人,算得上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花。 方夕茹一家是京城人士,父亲是一间私塾的教书先生,周颂安刚到京城时,就是借住在表叔父的家中。 只是叔父家也不富裕,后来周颂安入读国子监,便都住在了国子监中,没有再麻烦过叔父。 方夕茹是叔父家的小女儿,她同原主一样,也倾心于周颂安。 但周颂安见过了诗书礼仪之家培养出来的江浸月,对原主与方夕茹都没动过男女之情。 后来因原主投湖,周颂安才被迫同意迎娶原主。 方夕茹见此情状更不甘心,紧跟着来了一出伤心欲绝离家失踪,再加上表叔父叔母的推波助澜,闹的周颂安干脆破罐子破摔,最后连带着方夕茹一起娶进了门。 原主为正室,方夕茹为侧室,三人同一天拜堂成亲。而洞房花烛当晚,不知方夕茹使了什么法子,周颂安最终歇在了方夕茹处。 新婚之夜身为正室却独守新房,这是原主进门后受到的第一次委屈。 后来被方夕茹明里暗里的打压更是数不胜数。 方夕茹惯会以柔弱形象示人,但私下里给人挖坑使绊子却绝不手软,偏生原主性子直,每每被陷害想要去周颂安那里解释清楚却都说不过她,还会被她梨花带雨的倒打一耙。 长此以往,周颂安便觉得一直是原主在无理取闹。 不过这都是原主与方夕茹之间的纠葛了。 阮柠本以为,只要她不与周颂安成亲,这些后续都不会再发生。 只是没想到,方夕茹还是离家失踪了。 有点意思。 周颂习惯了阮柠的有求必应,何曾见过她用这样冷漠的态度诘问自己。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反思起自己行为的不妥。 “对不住,是我太鲁莽了。”周颂安低头朝阮柠作了一揖,紧跟着解释。 “是叔母告诉我表妹在离家之前曾来见过你,我们寻了一天寻不到人,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我才想也许你这里会有点线索,还请姑娘恕罪。” 阮柠平静道:“她确实来找过我,但于她之后去了哪,恕我一概不知。” 在阮柠的记忆中,方夕茹在原主投湖前确实约原主出去见过一面。 至于说的什么,梦境中并没有出现。阮柠只知道,见完方夕茹回来后原主才投的湖。 所以阮柠一直怀疑是方夕茹与她说了什么,刺激到了原主,才叫她一时想不开选择了以轻生相逼周颂安。 不过其实阮柠方才也说了慌,她大致知道方夕茹藏身的地方,这还是成婚几年后,有一次方夕茹害的原主被夺了管家之权,一时得意忘形自己告诉原主的。 但阮柠并不准备告诉周颂安,他与方夕茹之间的事与自己无关。 这时候阮父听闻周颂安到访,还是特意来找阮柠的,方才被不孝子点着的火登时熄灭了大半,紧赶慢赶也来到了前厅。 见周颂安一条腿已经跨过了门槛,阮佑德急忙迎上去,“颂安,怎么才坐了一会就要走?” 周颂安向阮父躬身,将事情原委也一并与阮佑德说了。 “伯父,我还要去寻表妹,就不在府上叨扰了。” 阮佑德沉吟片刻,拦住周颂安,“人不见了确实是大事。” “这样吧柠儿,你带着家丁,陪颂安一起出去找一找。” 说罢阮佑德大手一挥,吩咐管家将家里的闲暇的仆从全部召集过来。 “为什么?我不去。” 阮柠一脸不满地望向阮佑德,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她已经出去奔波了大半天,不好好在家舒服歇着,干嘛去管别人的闲事。 阮佑德背对周颂安,给了阮柠一记眼刀,“我晚上约了陈家有要紧的生意要谈,阮卓又跪在祠堂,你不去谁去?你想让你娘亲去还是你妹妹去?” “……也可以都不去啊。”阮柠嘟囔。 周颂安,“伯父,不用麻烦阮姑娘了,她一个弱女子……” “不麻烦不麻烦,她就是在家待多了,正好出去活动消消食。” 阮柠,“……” “愣着干什么,快与颂安一起去啊。” 阮老爷推了一把阮柠的肩膀,模样活像阮柠再不跟去他的宝贝女婿就要被别人抢跑了。 “有那么多家丁在,你别害怕。真有危险的地方别去,天黑了后就找借口回来。” 临走时,阮佑德悄悄与阮柠嘱咐了这么一句话。 阮老爹还是没那么容易放下让周颂安当女婿的执念,阮柠知道就算自己拒绝,今日留在家里也不会安生,只得认命,提起裙摆跟着周颂安出门。 周颂安驻足,“阮姑娘,其实你不必……” 阮柠,“我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走吧。” 早找着方夕茹早了事,如果可以阮柠还想赶回来吃个晚饭,她朝着城南的方向一指,“咱们先往那个方向去找吧。” 没记错的话,方夕茹应该就借住在城南的一座寺庙里。 阮柠倒也想看看方夕茹会如何解释自己的失踪。 “好。” 周颂安没有再言语,他们之前确实忽略了城南,于是与阮柠带着十余名家丁一起往南赶去。 南边有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最中间的那一峰,蓊郁苍翠间藏着一间百年古刹。 马车快要到达时与一队官兵错身而过,阮柠听到动静,透过窗子往外望去,竟发现领头之人有些眼熟,好似是今日在凤鸣楼里阮卓撞上的那位。 像是官府拿人。 阮柠放下了车帘,心里嘀咕,倒是没再见到那个同他一起冷俊孤傲的男子。 到了山脚下,一行人先在附近搜寻,无果后,周颂安提议去上头的古寺看一看。 晚霞的余晖铺满黛绿山峦,给万物敷上了一层暖色。 沿着山径蜿蜒曲折向上,不多久,阮柠便听见了远处传来石子滚动的声音。 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拐过一个弯,几人迎面撞上一身鹅黄衣裙的女子。 “表哥!”女子顿住脚步,率先看见了打头的周颂安,语调之中不乏惊喜。 周颂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夕茹,你这两日去了哪里?人没事吧?” “我没事。”少女眉目含情。 “你知不知道叔父叔母都快急死了,差点要去报官。” 周颂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周颂安身后还有人,特别是那个透过人群,在后面凉凉打量着自己的阮柠。 方夕茹暗暗咬住嘴唇,讨厌,她怎么也来了? 方夕茹低眉失语了片刻,再抬起头来时便带了些委屈与忧伤。 “表哥,对不起,都是夕茹不好。” “前日是我去找阮姐姐谈心,她与我说了许多,也点醒了我。 5. 占他便宜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阮柠听出了段显尘的讽刺。 他显然听见了方才阮柠与周颂安、方夕茹的对话,并且也猜出了几人的关系,误以为阮柠是受了情伤。 这人分明已经知道自己与那姚靖没有关系,还是开口闭口叫她嫂子,真的很恶劣。 阮柠有些不高兴,但由于他手点的位置实在私密又惹眼,阮柠控制不住的跟着瞄了两眼,于是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的胸肌,看起来好硬的样子,还很白。 在她隐晦的注视下,段显尘不着痕迹地披上衣衫。 一股被抓包的窘迫感涌上心头,阮柠收回视线,她掀开车帘本想透透气,不想却看见周颂安与方夕茹已经跟了过来,正探究的望着这边的马车。 阮柠立即放下车帘。 他们必定看见自己上了这辆车,这个时候再下去,说是上错了未免也太丢人,方才她好不容易立起的气势也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垮掉。 阮柠捏着车帘,心思微动。 再回头时,面上堆了些笑,阮柠鼓起勇气开口商量,“公子,对不住,是我上错了马车。但我眼下这个情况不太方便下去,公子可否捎我一程?将我放在山脚下就行了。” 段显尘头也不抬,“不可以。” “为什么?公子也是要下山的呀,并不耽误你的时间。” “没有为什么。” 段显尘,“现在就下去。” 举手之劳都不愿意,这个人很难说话。 “可我今天其实也帮算帮了公子,在酒楼的时候,你分明还对我说过谢谢。” 阮柠认真起来与他掰扯,“你们方才抓的人就是酒楼雅间里的人对不对?我还告诉你我闻到血腥了。” 段显尘,“要多少银子你开口,我让人给你送去。但我不习惯与女子共乘一车,特别是心思不纯正的女子。” 段显尘咬字时特意强调了“心思不纯正”,随即不容置喙道:“下去。” 阮柠冤枉死了,不就是看了他两眼,她怎么就心思不纯正了?再说也不是她故意要看的,那东西就摆在面前,她以前又没见过,瞄一下不是挺正常吗? 难道非要她作出一副受惊了,又羞愤欲绝的表情? 可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此人若不是好沟通的类型,多说无益。 下车就下车吧,大不了下去后不理周颂安他们便是。 然而阮柠尚未动身,前头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紧接着车轮滚动,马车骤然行驶了起来。 阮柠毫无防备,稳不住身形跟着惯性向前一扑,不偏不倚,正摔在了对面男子的身上。 一把撑在了他的胸口,略微弹韧的触感一下子惊醒了阮柠,她瞬间抬起两只胳膊,一脸老实人的绝望诚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段显尘黑着脸推开她,此时叫停马车已无意义,他沉声斥责,“乘风,回去领罚一个月俸禄!” “是。” 乘风一脸苦相,心疼银子之余,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刚才好像还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段显尘?女子?不可能的。 直到车子在山脚停下,乘风眼睁睁看见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从车厢里走了下来。他一把掐住大腿肉,差点以为是在做梦。 自己不过肚子疼,将车停在岔路口去方便了一下,怎么回来后这个世界就变了? 他们家公子终于不排斥女人了? 乘风呆愣愣地望着那少女离去,又见她登上另一辆马车,原来他们家公子喜欢这种娇艳又兼顾纯真的? “乘风,你要是想另投明主,我不拦你。”一道冷冽的嗓音从车内传来。 虽隔着车帘,段显尘却像是开了天眼一般知道他在干嘛,乘风一缩脑袋不敢再看,拎起缰绳驾车离去。 再观方夕茹那边,她本来被阮柠反驳的绞紧了帕子,方夕茹平生最痛恨别人用高高在上的口吻与自己说话! 她论样貌论才学,哪一点比不上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之所以会被低估,不过都是因为家世! “她怎么上了段家的马车?”这时候周颂安目视前方,突然低语。 方夕茹经他提醒,定睛望过去,果然在马车上看见了一个醒目的段家标识。 方夕茹简直要笑死了,看来阮柠还是那样蠢,连马车都能认错。只不过她这次的运气可不够好。 京城赫赫有名的段家,世代簪缨、贵不可言,又怎么可能会与商贾家的女儿共乘一舆? 此举无异于自取其辱。 方夕茹笃定,过不了片刻阮柠就会被人毫不留情的从马车上撵下来。 到时候等阮柠灰溜溜的下车,她有的是办法奚落羞辱她! 方夕茹止步,她等着看这样一出好戏,然而等着等着,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阮柠却一直没有露头。 当段家的家厮从树林里走出,他竟然就这样驾着马车从方夕茹的面前驶了过去。 难道马车里没有人? 就在方夕茹疑惑时,里头隐约传来了年轻男子训斥家厮的声音。 这不可能! 方夕茹简直要气疯了,面容也因用力微微扭曲,阮柠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搭上了段家的东风? 与此同时周颂安也一脸凝重,望着远去的马车,他想:阮柠好像变了,变得他就快要不认识了。 只是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 * 阮柠接下来的几日过得还算顺心,除了发现妹妹送给自己的一支玉兰簪好像被她去找方夕茹时不小心弄丢了。 阮家的二小姐阮晴是个娴静内敛的性子,平日里不爱出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窝在屋子里做一些钗环首饰。 因为有天赋,阮晴做的东西都很精美,那个玉兰簪便十分漂亮,并且也是阮柠穿过来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因而她当即就戴在了头上。 丢了还真挺可惜的,阮柠事后也去过原路寻找,但都一无所获。 阮柠为此内疚了好几天,阮晴反倒不当回事,安慰会再给她做个更好看的。 阮卓已经回到学堂,阮柠为了监督他,常以送饭的名义去蓝山书院,盯着阮卓有没有好好读书。 阮佑德听说后很支持女儿的做法,他外头生意忙时常顾不上教育阮卓,有阮柠这个亲姐姐愿意管着再好不过。 有了阮佑德的撑腰,阮柠更加说一不二,遵循着打弟弟要趁早的至理真言,她逮着错处就要给阮卓来两下子。 阮卓叫苦不迭,明里暗里跟母亲和二姐抱怨,直言阮柠不仅投湖把脑袋给磕坏了,还母老虎精上身,沾染上了暴力打人的恶习。 阮母为此很是说过阮柠几次,但阮柠每次都与她耐心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目的,加之妹妹阮晴总是会在最后跟上一句“我觉得阿姐说的有道理。” 至此阮母嘴上虽不认同,心里却也默许了阮柠这种行为。 这日阮卓又在祠堂跪了一宿,原因是阮柠从夫子那听说,阮卓曾欺辱过一个同窗,那人出身寒微,却极尽刻苦,夫子实在欣赏他,免了一应费用才收进书院。 阮卓瞧人家不顺 6. 监生杜茗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日子里,同伴们或多或少都见过阮柠,每隔十天半个月,阮家大姑娘都会来给周颂安送一些吃食或换季的衣物。 而且为了避免被说闲话,她也都会带着弟弟一起过来。 三人其实也就是站在门口说几句话,很多时候周颂安会拒绝阮柠的好意,将东西原封不动地退还回去。 时间一久,大家自然看得出来,阮姑娘喜欢周颂安。 但周颂安对阮姑娘无意。 其实阮柠姿容出色,家境又十分殷实,许多人不明白周颂安为什么会放着这么个美人儿不为所动。 不过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却并不妨碍他们玩笑起哄。 “颂安,你快下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是啊,这次又是大包小包的,不知又要给你送些什么好东西。” “唉,要我说啊颂安就是命好,婚事上不用犯愁。自读书起就一直有佳人在侧嘘寒问暖,如今去了翰林,听闻更是抢手的厉害。” 周颂安面上有些无奈,“你们不要再拿我打趣了……” 与此同时,国子监供贵客休憩的雅室里,段显尘端坐案边,交待完需要调阅的文书后,江荣为表重视,一条一条记下,亲自带着一应下属去取案册。 雅室里一时只剩端茶倒水的小吏。 高准挥手叫这些人退下,上前为段显尘续上一杯茶,又站回到他的身侧。 立在窗边,高准不经意向外一扫,突然“咦”了一声。 段显尘抬眼,看他。 高准,“属下好像看见那日在凤鸣楼遇见的姐弟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拨弄着茶盖,段显尘:“看来你如今事务安排的还不够满,回去后去趟经历司,胶州的案子交给你了。” 言下之意,是嫌高准没事干闲得发慌。 “……” 高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要与段显尘聊天。 雅室里头寂静无声,这时候外头的声音倒变得清晰可闻。 门房,“阮姑娘,这次也是来找周大人的吧?正好他今日……” “不不,我找一位叫作杜茗的监生,今日是特意领着弟弟来给他赔礼道歉的,不知可否帮忙通传一下?” “哎,好。” 门房去了里头叫人,钟亭下,阮柠与阮卓一起站在原地等待。 阮卓凑上前去,“阿姐,听刚才门房的意思,颂安哥今日也在。” 颂安哥?叫得还挺亲热。 阮柠斜了他一眼,“他在不在关我什么事?背挺直了,别东摇西晃!” “你就不想见他?” 阮柠仗着四下无人,口无遮拦,“不想,狗男人有什么好见的。” “……” 广业堂二楼一阵诡异的沉默,与之前大家预想的似乎都不大一样。 一个私交较好的进士暗戳戳问周颂安,“你哪里得罪人家了,她怎么骂你?” 周颂安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微蹙,没有回答。 ……狗男人,骂他的? 过了一会,门房去而复返,身后还带来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 怎么描述阮柠看见这个人的第一感受呢? 那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种不被祝福着长大才有的沉闷。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衣衫很旧却很干净,走近了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但这种冷漠不是那天那个腹肌大冰砖所有的睥睨,而是一种警惕与防备。 其实十六岁前的阮柠也如他一样,敦默寡言。后来她读了大学又交到很好的朋友,紧接着有了工作自己能够养活自己,这种孤独感才渐渐离她远去。 想到这阮柠带上了温柔的笑意,上前一步,“杜监生,不好意思贸然打扰,我是阮卓的姐姐,叫阮柠。” 杜茗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前几日才听说阮卓在书院做的那些混账事,实在抱歉,都是家里没有将他管教好才伤害到了你。所以这次我带着他过来,是特意给你赔不是的。” 说着用力推了把阮卓,阮柠:“快点道歉!” 阮卓斜了眼杜茗,不情不愿,隔了半晌才吊儿郎当道:“对不起。” “你是不是回去还想挨板子跪祠堂?”阮柠一双杏眼瞪起,将做姐姐的威势用到极致。 “站直了,大声点,认真道歉!” 阮卓这几日被阮柠整治的怕了,敢怒不敢言,家里现在都站在阮柠这边,没人帮他。 阮卓犟不过,不得不屈服,于是重新恭恭敬敬道:“对不起,我的错,请你原谅!” 这还差不多,阮柠回过头去。 再看向杜茗时她又变回了那个温温柔柔的小姐姐。 “杜监生你不要误会,这次我们来其实不是为了要你的原谅,只是知道有错在先,想要尽量弥补。” “这个是我准备的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说着阮柠将几个包裹双手递了过去,里头是一些补品和读书会用到的笔墨、灯油。 杜茗却不接,表情也淡淡的,“歉意我收到了,这些东西你们拿回去吧。”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不用有负担。” “我还有事,先走了。”杜茗依旧是那副漠然的样子,说完便没有再做逗留,调转步伐就要离开。 “哎,等等!” 阮柠向前追了几步,让阮卓将最重的一个箱笼拿过来,“那些你不要就不要吧,但这个你一定得收下。听阮卓说他将你的书都烧了,这是我昨日按照书名重新买的,你看看对不对?” 不等杜茗反应,阮柠已经打开了箱笼,将书册一本本拿出来给他过目。 视线从崭新的封面上掠过,杜茗停顿了一会,最终看向阮柠,“多谢。” 嘴边漾起浅浅的梨涡,阮柠把箱笼阖上交到杜茗的手中,“不用不用,本来就是应当赔给你的。” 等到杜茗走远,阮卓忍不住抱怨,“阿姐,看到没,杜茗就是这么那么招人讨厌。你待他再热情,他也一副假清高的臭脸。” 阮柠,“我看你最讨厌。” “阿姐,你还是不是我亲姐?你真的变了,你现在对我还没有对那个杜茗好。” 事实上,现在的阮柠确实算不上阮卓的亲姐姐。 阮柠有一种被拆穿的心虚,“我哪有……走了走了,快点回家去了。” 阮柠与阮卓离开了钟亭,江荣一行人这时候也抱着文书回来,为了防止接下来的谈话被有心之人听去,高准关上了门窗。 关上最 7. 他好凶哦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乘风,怎么回事?” 段显尘居高临下,睨着二人。 乘风一脸犯了忌讳,躬身就要认错,阮柠知是自己拖累了他,不能这时候还让乘风承担,抱起裙摆跳下马车,急忙解释。 “不关他的事,段公子。是我的簪花那日丢在你的马车上,今日碰巧遇见就想来寻一寻,但我又怕乘风不同意,所以才诓骗了他,说你是同意让我进去的。” 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国子监一众官员包括高准在内,听完她的话后眸中均添了层惊异。 这姑娘竟乘过段显尘的马车? 在京中,段显尘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听闻自七岁后,他身边连个年轻的婢女都没有。 还有传闻说是因为他小时候被父亲的仇敌绑了去,后来人虽然救回来了,但中途遭遇过些变故,所以才会对女子特别排斥。 这姑娘到底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还是说,男人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自然便开窍了? 众人各怀心思。 段显尘冷眸一眯,明显不信阮柠的说辞,“簪花?” “嗯,就是这个!” 阮柠举起那支玉兰簪,怕段显尘不相信,抬起白皙的手腕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髻上,继而认真看向段显尘,“我那日便戴在这里的,你有印象吗?” “我为何要有印象?” 声音凉薄,语速沉缓,每一个字拼凑出的都是不留情面。 她总是有五花八门的说辞。 “不要以为你是女子我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忍让。今日是最后一次,下次若再让我看见,我会直接将你押送官府。” 话虽是对着阮柠说的,段显尘却没有真正注视她,他向来排斥与女子有过多牵扯。 好凶,还威胁人。 可她真的只是找个东西而已啊。 阮柠有点点憋闷,还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被他警告,真的很丢人! …… 不过他言下之意,是不是这次就不追究了? 只要这次不追究就行,反正她也不想再见到他! “知道了。” 见段显尘没有再理会她,阮柠侧过身子,从一众官员的旁边绕了出去,这时候却听车轮声咕噜咕噜由远及近,阮柠抬头望过去,便见另一辆马车从拐角处驶了过来。 待阮柠回到阮卓边上,那辆马车已经在集贤门外停稳,过了一会车帘被从里面掀开,上头款款走下了一位清雅佳人。 看到门口聚集了许多官吏,那少女脚步微顿,望向江荣:“父亲。” 江荣颔首应了一声,略微躬身道:“段大人,这是小女。说来凑巧,她今日从寺庙祈福回来应是顺路来看看我,不想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说着他立即冲那边的少女招手,“浸月,还不快过来给段大人赔罪。” 少女闻言莲步轻移,如一朵出泥不染的菡萏,来到段显尘跟前微微一伏,“小女江浸月,见过段大人。方才不知大人在此,若有冒犯还请大人海涵。” 江浸月大方得体、不卑不亢,温文的谈吐如春风拂面,一派闺秀才女的气韵。 但阮柠顾不上欣赏,因为她的耳朵经过筛选,最后只剩下三个字。 浸月,江浸月。 周颂安朝思暮想的那个江浸月? 本欲离开的阮柠猝然回头,白月光诶,江浸月到底长什么样子? 只恨江浸月现在是背对着她,自己刚才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样貌。 阮柠杵在原地磨磨蹭蹭,一改绝尘而去的主意,假装在马车前整理那些杜茗退回来的东西。 段显尘没多看江浸月一眼,只敷衍地点了下头,长腿一迈便要上马车。这时候余光掠过对面,却发现那姓阮的女子竟还没走,且正有意无意地瞟向他这边。 目光之直白,简直大胆。 段显尘双目森然,眸光如寒冰一般朝她扎了过去。 这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阮柠被吓得汗毛倒立,灰溜溜低下头去。紧接着又莫名其妙,这人凶她做什么,难道自己想看看江浸月也有罪?也碍着他事了? 管的真宽。 “乘风,回府!” 冷硬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熟悉他的高准与乘风都听得出来,段显尘现在的心情算不得太好。 段显尘走了,江浸月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紧接着也与父亲一起乘坐马车回府。 阮柠还是没能看清江浸月的容貌,多少有些遗憾。 “我们也走吧。”她拍了拍手,冲着阮卓道。 后知后觉两手空空,阮柠倏然一愣,“咦,我簪子呢?” 刚才明明找到握在手里的呀。 她迷茫起来,低头翻找了一遍,没有。 “糟了,不会又落在他车里忘记带下来了吧?” 阮柠想到这种可能犹如霜打的茄子,再找过去的话,不会真的被扭送官府吧? 那如果她不上马车,只是让高准帮忙找一找,有没有这种实现的可能性? …… 在追与不追中艰难取舍,最终阮柠还是长叹口气,登上马车,怎么说那也是妹妹的心意。 “阿姐,哎~~姐!你去哪?”阮卓一个人被撇下,在后头喊道。 阮柠将头钻出车外,“我去要簪子,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可是…簪子就在你……” 阮卓这句尚未说完,阮柠已经随着马车跑出了老远,话语如同云烟,消散在风中。 马车飞驰,察觉到后头有人在追,乘风探身看了一眼,向里头请示道:“公子,好像是阮姑娘。” 段显尘没有回话,但蹙起的眉心已经透露出了主人的不耐。 高准斟酌道:“停一下吧,我看她追的急,可能有什么要紧事。” 没再等到段显尘的回答,乘风使力勒住缰绳。 待马车堪堪停稳,高准探出头去,只见明媚精致的少女已然下了马车飞奔而来。 “阮姑娘,怎么了?”他问。 阮柠抚住胸口喘着气,再要开口,却听见后头追来的阮卓高声叫了句“阿姐!” 阮卓跑得速度极快,一边跑还一边伸手拼命往脑袋的方向指,阮柠望向他,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垂云髻,整个人登时如梦初醒。 发簪! 她竟然忘了,玉兰簪已经被她簪回了发髻上! 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怎么办?那现在要怎么办?谁来告诉她现在这种情况到底要如何收场? “阮姑娘?”高准见她失神,又好心地问了句。 阮柠双目无神,此时此刻只要找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她好想死啊! “……这天,看着好像快要下雨了。” 阮柠憋了半天,没有经历过大场面的大脑最终只能给她反馈出这么一句俗套的台词。 “嗯。”高准暼了眼天色,继续等着她的后续。 阮柠两眼一闭,咽了口口水,算了,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强撑起笑容,让 8. 姚府贺寿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人间四月,花开宜人,最是一年中春意盎然的时节。 忙完了年初的事,得空了,各家有适龄男女的都在为嫁娶之事操心谋划。 自阮柠应承下来母亲后,沈氏每隔一、两日就会拿着不同男子的生辰八字和画像询问她的意见。 阮柠粗略一瞧,父母给她挑的都还算是年轻上进之辈,最不济也是个秀才,但她对嫁人这事实在提不起兴趣,虽不明面拒绝,却也总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今日这个太矮,明日那个太瘦,亦或是嫌弃人家腿短腰粗头发少。 几次三番下来,沈氏唉声叹气,阮佑德忍了又忍,终是在沈氏告知他阮柠又一次拒绝后,亲自来了一趟花朝院。 “柠儿,你怎可如此肤浅,对男子的外貌诸多挑剔?需知道,女子嫁人当以对方的人品才干为重。” 阮柠推脱不过去便开始耍赖,“可是父亲,女儿就喜欢高大俊俏的,而且还要家世出众、能力过人,心里只能有我一个。哦,对了,温柔体贴也不可少。” “若是找不到这样的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与父亲一起做生意去。” 听着阮柠列出的条件,阮佑德头筋突突直跳,他女儿这哪里是找夫君,这是在做梦! 她说的,连周颂安也达不了标。 “柠儿,你头脑要放清醒些,不能一味钻牛角尖,像段家那种簪缨世家不是我们可以高攀的了的。” 段家?关段家什么事?哪个段家? 她不过是故意将要求定高,怎么父亲自动就对标到段家去了? 阮柠茫然片刻后,反应过来必定是阮卓那个大嘴巴在胡说八道。 “父亲,你别听……” “再说你以为生意就好做?那都是要看人脸色的买卖!” 阮父不理会她,重重“哼”了一声,“既然想学做生意,你明日便同我去趟尚书府,看看做生意有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阮柠倒没所谓,只要不逼她嫁人,什么都好。 翌日一早,阮柠与阮佑德带着贺礼,一同前往工部尚书姚一帆的府邸,为他庆贺五十大寿。 阮柠本以为父亲生意做的大,连尚书府都能搭的上关系,直到父亲在姚府几步开外停下,来回张望好半天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阮柠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 阮佑德作为颇有名气的富贾,可能在京商圈子里还有些地位,但碰到真正的豪门显贵,是连大门都进不去的。 阮佑德告诉阮柠,他们今日一来就是碰运气,争取把贺礼给送进去。二来其实是为了等一位工部的张主事。 年前已经定下由阮家负责的长平街商铺修缮事宜,经这位主事一授意,却转交给了鲁家去做。 阮佑德为此主动去找过这位主事许多次,但都被拒之门外。 所以他今日堵人堵到了这里,直系上官过寿,张主事没有不来的道理。 阮柠望着门庭若市的姚府,突然有点理解阮佑德口中的不容易,士农工商,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阮柠正兀自走神,阮佑德突然眼睛一亮,嘀咕了一句:“来了。” 说罢他便快速迎了上去,阮柠回过神来也紧随其后,等到那位张主事下轿,却见来的不止他一个,旁边还有一位美娇娘作伴。 轿子停下的地点其实距姚府还有百来米的距离,因而张主事并未想到会有人在这里等他,第一眼见到阮佑德,他眼中闪过的是厌烦,下意识扣好了衣领最上端的盘扣。 至于那美娇娘,发鬓微乱,脸色潮红,嘴上的口脂已然被晕染开来,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二人刚才做了什么荒唐事。 阮佑德发现来的不是时候,但机不可失,他仍陪着笑脸。 “张主事,早前就想要拜访您,但您公务繁忙一直不得空,因而今日就冒昧等在了这里,一点心意还望您笑纳。” 说着,阮佑德向后使了个眼色,阮柠心领神会,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给张主事送了过去。 张主事本一脸不耐,那玉石看也没看便绕开要走,直到余光瞥见阮柠比美玉还要夺目三分的容貌,顿住了脚步。 “这是?” “哦,这个是小女。” 阮佑德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生意上,“张主事,长平街修缮的事宜,您看……” 推了把阮柠托着玉盒的纤纤细手,张主事有意无意的扣了下阮柠的手心,随后打断阮佑德。 “玉你拿回去。长平街的事,我今日有事也不方便谈。若是真有心,后日傍晚你们父母两一起到聚贤楼找我。” 说着,他又意有所指地盯住了阮柠。 那目光黏腻又隐晦,加之手上恶心的触感,让阮柠登时感觉有多只癞蛤蟆爬过皮肤,浑身不适。 阮佑德这时候也看出了张主事的意图,笑容僵住,整张脸憋得铁青,他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来卖女儿的! 正要将阮柠一把揽回身后,那位美娇娘却上前一步,扯住张主事的衣袖。 “张郎,不是说好的这生意由我爹爹来做吗?你跟他们还有什么好谈的!我都已经嫁入你们家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爹爹? 这难道是……鲁家的女儿? 阮柠愕然,鲁家能拿到长平街修缮的生意,竟是以女儿给人做妾换来的? 张主事望了眼进进出出的姚府,生怕惹人注意,道貌岸然,“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你先回家去,就送到这里罢。公务上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少操心。” “人家不依。” 美娇娘扭了半天,却不见张主事怜惜,面上逐渐委屈起来,指着阮柠,“张郎,你是不是已经厌弃我了,又看上了这个狐狸精?” 张主事怒斥一声,“瞎扯什么!” “你就是!” 美娇娘生出一股怨气,不敢拿男人撒气,便将火力转移到了阮柠的身上。 冲动之下,她上前重重推了一把阮柠,“小贱蹄子,从哪来回哪去!” 阮柠毫无防备的向后倒去,中途她一度能试着住身形,但电光火石间,还是放弃了。 一来她怀里护着的和田玉,人摔了没事,玉摔碎了她可得心疼坏了,值不少钱呢! 二来这对男女一个动手动脚,一个张嘴就骂人,她心里也憋着一股气,索性顺势就倒在了地上,让他们两人吵去。 然而千算万算,阮柠没算到她摔倒的时机不对,身子在倾倒的刹那间,身后一行人走来,她避之不及,一屁股坐在了其中一人的靴面上。 感觉到那人脚步停顿,阮柠十分不好意思,顺着那人的黑色皂靴一路向上,看到他玄色的云纹锦袍,再到革带束着的劲瘦腰身、分明的下颌线,直到看清对方的五官。 阮柠心中一凛,懊恼的不行。 谁都好,怎么偏偏又是他! 怕这个瘟神当众对自己发难,连累的阮老爹都下不来台,阮柠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撇清关系,于是指着那美娇娘告状道: “是她推我的。” 接着又将撑在地面的掌心举起,阮柠可怜巴巴地凑在嘴边吹了吹,试图 9. 竹林秘闻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乍一听到姚靖这个名字,阮柠甚至没想起来姚靖是谁,直到记起段显尘喊过她两回“嫂子”,她才意识到段显尘有多毒。 就她那个笨蛋弟弟随口编的谎话,他一直记到现在? 不对,这是明晃晃的报复! 报复她将受伤之事告诉他的家人。 可她又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不知道嘛! 走完这一通心理路程,阮柠已被管家安排的家厮带到了阶前,望着漆木雕花的高门,她骤然清醒,退了一步道:“不是,你们误会了……” 阮佑德却在身后托了把阮柠的胳膊,“别说话,能混就混进去。” “?” 家厮回头,阮佑德适时将礼品送上,不给他询问阮柠的机会,“这是我等备下的贺礼,还请您代为收下。” 家厮点头,“有心了。” 跨过高高的门槛,阮佑德领着阮柠进了姚家府邸。 “这里头有多少达官显贵啊,以后都可能是生意上的助力,多认识认识没有坏处。”阮佑德小声与女儿嘀咕道。 “可是我不认识那个姚靖,一会会穿帮的。” “怕什么,又不是你说认识的,是段显尘帮你说的,没事。” 阮佑德,“哎,对了,他为什么会说你认识姚三公子?” 她爹心可真大,阮柠整个头大。 “……您别问了,我现在乱的很。” 她现在哪有心情跟阮佑德解释这些,一会该如何应对她都还没想好,不会被直接叉出去吧? 跟着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再绕过赏花听戏的水榭亭台,不得不承认,姚府的景致实在美极,但阮柠眼下没法同其他宾客一般安心欣赏,她只想逃。 后来,阮父被请到了一片小竹林边听风品茗。 阮柠则被继续领着往前走,踏入了一进宽敞的院落,庭院开阔,入眼几十张圆桌依次排开,想来是一会要宴客吃饭的地方。 家厮示意阮柠稍事等候,自己则走向前头的公子,低声禀报了两句。 姚靖诧异抬头,越过身旁的几个下人,往阮柠这边看了一眼。 是一位神清骨秀的姑娘。 以为又是长辈给自己安排来相看,姚靖叹了口气,“可我现在哪有时间?” “大嫂病了,筵席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就我和五妹在这忙活,许多东西都还没定下来,你让她先等等吧。” 姚靖说完挥退家厮,又埋头去看丫鬟递过来的贵客名录,愁眉不展。 自己好像……直接被忽略了? 但并没有被赶出去,阮柠生出侥幸,真如他爹所说,混过去了! 见众人忙的焦头烂额,没功夫关注自己,阮柠犹豫片刻,找了个角落坐下,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只要她从一数到一百还无人管她,她就悄咪咪溜出去与阮父汇合。 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 阮柠双手叠放在裙摆上紧张地扣着手指,马上就能走掉了。 这时候一个少女从外头突然跑了进来,进门便喊:“三哥,邓少卿方才着人传话,说是大理寺临时有急事要走,还有周阁老、曹将军本来说是不来的,眼下又都带着家眷到了前厅。” 姚靖一听头都要炸,“怎么总是变化不定?这样桌次又要调整,到底要人如何安排?” 姚五娘也着急,“是呀,以前有大嫂的时候,也没觉得筵席有这样难办。” 姚靖简直一肚子苦水,本来这种宴客之事就应该由当家主母操办,但家里人见他年近三十还不成亲,催又催不动,恰好大嫂又赶在这个节骨眼生病,父母便想出这样的办法逼迫他。 姚尚书亲自拍板,自己的寿宴前厅由其他儿媳妇准备,酒席就交给自己这个三儿子,谁都不许插手,好叫他知道一个男子的家中若没女主人操持,有多手忙脚乱。 姚靖起先也很硬气,他觉得自己科举做文章都不在话下,办场酒席还能难倒他? 然而事实证明,术业确实有专攻。 五妹妹还是看他忙乱偷偷赶来帮忙,但她显然也没什么经验。 姚靖头疼的厉害。 恰在此时,阮柠正好数到一百,她按捺住欣喜悄咪咪站起身,摸着墙角往庭院外走去。 “姑娘,你帮家里办过筵席吗?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眼看就差最后一步,姚靖突然从后面叫住了她。 功亏一篑! 早知道就不数到什么一百了,数到五十不也行吗? 阮柠懊恼回头,入眼却是姚靖抓耳挠腮的模样。 他好像,真的很不在行的样子…… 阮柠在心里做了会斗争,“我也许……会一点点?” 姚靖,“那姑娘能否帮忙过来一起看看?” 阮柠迟疑片刻,走了过去,看到他手中密密麻麻的宾客名单,参照以往工作中举办大型活动的经验,她坦言:“我办过是办过,但未必符合姚公子的要求。” 毕竟一个是古代,一个是现代呀,许多礼仪都有不同。 姚靖却道:“没关系,但说无妨。” 阮柠胆子大了些,“嗯……筵席即将开始,首先要做的是将最重要的贵宾挑选出来,确定好他们的顺序和位次,也就是主桌名单。” 姚靖,“嗯,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 阮柠点头, “其次是辅桌,也就是比较重要的宾客。姚公子,我看您名单桌次都已排好,这时候就不建议因为一两个人不来而调整桌次,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桌有一、两个不来的就直接撤掉椅子和碗筷,让大家坐宽敞些,除非不来的多了,我们再实行并桌。” 阮柠语调和缓、条理清晰,姚五娘听着听着,也凑到近前。 “最后就是不算重要的宾客,这里就没必要浪费太多的精力,散客来了便在划分出来的区域从前往后就坐,坐满一桌再开下一桌,这样最简单易操作。” 姚靖听完思索须臾,下了决断,“就按你说的办,现在确实这个法子最实用。” 阮柠见建议被采纳,有了点信心,“姚公子,请问今日来祝寿最重要的宾客是哪位呢?” “是三皇子,今上为表对父亲的重视,特委派皇子前来祝寿。” 阮柠“皇子亲临,很多官员想必要过来敬酒,但一般贵客到访,主家万没有让他喝醉的道理。” 姚靖,“是啊,这个我也想到了,但这么多人我如何控制的过来呢?总不能一个一个的找人看着吧。” “或许可以试试这样。”阮柠点着桌次名单。 “我看您每一桌里都安排了一位姚家男子陪客,其实可以通过他们控制宾客。” “然后就是看三皇子的意愿,他若是愿意与宾客同乐,便可由姚家男子组织一桌一桌按顺序依次前去敬酒,切忌单独行事。至于皇子之后想要与谁多说两句,多喝几杯,那便由他自由决断。” “若是皇子没有这个意愿,各桌的姚家男子便要提前告诉客人,皇子待会还有公务在身,不便过度饮酒,这 10. 谁家女郎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阮柠沉浸在听到劲爆墙角的余韵里久久不能回神,谈话的二人却已散了,脚步声步步逼近。 骤然惊醒,阮柠慌张地望了眼四周。 糟了!光顾着吃瓜,都忘记一直杵在这里可能会与他们撞上。 可千万不能撞上! 以段显尘的脾气,那种辛秘若是被外人听去,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身处碎石幽径当中,两侧都是茂密的竹海,阮柠当下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往一片翠绿之中闪身躲了进去。 在几根竹子最为粗壮的根茎处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阮柠又确认了一遍目前的处境,嗯,只要段显尘别没事欣赏起这片竹林,他便断然发现不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阮柠悄悄舒了口气。 “喵唔~~” 哪来的猫叫声啊! “喵唔~~喵~~” 不是,为什么竹林里会有猫? 阮柠欲哭无泪,涩然低头,便见一只虎头虎脑的小可爱不知何时踱到了自己的身侧,正撒娇卖萌蹭着她淡紫色的裙摆。 “……” “去一边玩去,去!”阮柠试图驱赶。 然而那不速之客什么都听不懂,只知道眨巴着眼睛歪头继续冲着自己喵喵直叫。 呜呜呜小祖宗别叫了!小命都要被你叫没了! 不过须臾,林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碾过落叶的沙沙声,由远及近,紧接着眼前光束被遮挡,几个时辰前才见过的皂靴又出现在了自己近前。 栽了! 阮柠心下凄凄,不知道这回糊弄不糊弄的过去。 反正她打死也不会承认听见段显尘的难言之隐,不然是个男人都得跟她拼命! 强装着与小猫咪亲密互动,阮柠挠得它舒服的直眯眼,过了一会才像是突然发现有人,她一派天意外的仰起脸,“咦?段公子好巧呀,你怎么也在这?” 段显尘居高临下,一字一句,“不巧,你不是也在么。” “我是路过发现了这里有只小猫,所以留下来陪它一会。段公子你看,它好可爱呀,开心了还会呼噜呼噜叫呢。” 说着,阮柠托起小猫递到段显尘的面前。 她已经在尽力解释,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无害。 傍晚,微风,竹林,柔美的少女与猫,的确一幅极为养眼的画面。 与此同时,晚霞透过竹林细碎洒下,落在少女的眉间、发梢,给她敷上一层晶莹的光,更衬得娇艳欲滴。 但段显尘恰恰没有爱美之心。 短暂凝视了阮柠两秒,男子面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他没有再理会阮柠,很快,越过一人一猫阔步离去。 看着男子锋利冷硬的背影越走越远,一颗悬起的心缓缓落回原处。 好像……就这么混过去了。 出了竹林,阮柠将小猫交给了路过的家厮,看它被养的那样油光水滑,应该是与主人走散了。 最后在姚府门房处,阮柠等到了阮佑德,见他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应该是与不少达官显贵都攀上了交情。 回程的马车上,阮佑德兴高采烈的与阮柠炫耀自己今日的战绩,又关心了女儿有没有成功将姚靖应付过去,但阮柠皆心不在焉,整个人仍处于知道段显尘辛秘的震惊。 “唉,柠儿,你刚才都跑到哪去了,叫我好找!要不是因为找不着你,我定要留下来吃完了这趟筵席再走。” “中途遇到点意外。” 阮佑德神色一紧,仔细观察起女儿,“什么意外?那姓姚的欺负你了?” 阮柠摇头,“没有,就是又遇上了段显尘。” “那他可有为难你?” “没有。” 三言两语将如何认识段显尘,段显尘为什么说她认识姚靖,不过阮柠省去了竹林难言之隐那一段,只说一切皆因阮卓的一句话误会引起。 阮佑德听后恨铁不成钢,“随意编排姐姐婚事,四处惹事生非,看我回去不扒了阮卓那小子的皮!” 另一边,姚靖操持完了父亲的五十大寿,又顺利送走了三皇子等后,整个人总算松了口气。 他之前忙的脚不沾地,生怕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11. 夜宿山野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几日之后,阮佑德兴高采烈回家告诉妻儿,工部主事张成被言官弹劾,御史们罗列了他治家不严、徇私枉法、收受贿赂等十余条罪状。 听说天子已同意下令核查。 为了避免在风口上继续被抓住把柄,张成逼迫鲁家主动放弃了长平街的修缮事宜,如此一来,这生意又落回到了阮佑德的身上。 “哎呀,实乃天助我也!” 阮佑德一把抚上大腿,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将这大半个月的郁结都清散了个干净。 “不过要我说也是张成那厮太过张狂,去赴宴还不忘路上带着小妾风流,简直色欲熏心,不怪段显尘要拿他开刀,肃清官场风气。” 阮卓,“爹,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心情好了连带着看这个不孝子都顺眼许多,阮佑德一脸得意,“你爹自有你爹的门路。” 端起旁边的茶盏有滋有味品了两口,阮佑德看向大女儿,“柠儿,你那一摔可真是值了。” 阮柠心里其实也高兴,那日在姚府门口他们算是把张成得罪了,若是张成安然无恙还步步高升,日后难免会担心他给阮家使绊子。 如今隐患消除,原本属于阮家的生意也回来了,怎么看都是件喜事。 段显尘虽讨厌,但也算是在无意之中帮了她们家一回。 想到这阮柠笑着答道:“爹爹说的是。” 眯眼哼起小曲,阮佑德又兀自感慨了一会,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件事。 “不过这么一来,我的精力就都要花在长平街的工事上。原本还约了这几日去沧阳对接货源,眼下怕是要耽误了。” 生意上的事耽误一天就是耽误一天的进项,虽然长平街的工事是大头,但生意人没有不想要多挣钱的道理。 阮柠同样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已经把这里当成家,她自然想帮家人考虑分担。 “父亲,要不我替您去趟沧阳吧。” “你?”阮佑德坐直了身子,盯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大女儿。 阮柠认真点头。 阮家后来之所以败落,归根结底是后继无人,阮卓又不是经商的材料,才会将家业一败涂地。 与其家财散尽,那不如她来试试。 “我之前不是与您提过的嘛,女儿想跟着您学经商。” “可你一个女儿家……” 目光从阮卓身上掠过,阮佑德叹了口气,这不孝子以往疏于管教,放他出去只会添乱。 阮晴…同样是个女儿家。 最后又回到了阮柠的身上,思量再三,阮佑德道:“你若执意要去,那便试一试吧。” 沈氏急了,“老爷,柠儿还未出嫁,你怎么能让她抛头露面?” 伸手安抚住妻子,阮佑德当然也不是真正想让女儿去,只不过阮柠如今排斥婚嫁,对生意更感兴趣,他若一味的阻拦,反而怕激起她的逆反心思。 倒不若让她真正体会一次做生意的辛苦,自己知难而退,回来安心嫁人。 何况豫州这次事宜也简单,大不了多带些信得过的人手过去便是。 因而几经讨论,沧阳的行程最终便定了由阮柠前往。 出发的那一日,天朗气清,沈氏拉着阮柠说了半天的话,大多是埋怨阮佑德依着阮柠胡来,劝女儿现在跟自己回去还来得及。 阮柠抱着沈氏劝慰了许久,在保证十余日内必定赶回,沈氏才不依不舍地送她上了马车。 于旅途中颠簸了四日有余,终于在第五日的下午,阮柠一行到达了沧阳城。 阮家的生意涉猎颇广,主营土地、木材、房屋建设和修缮,其他饭庄、瓷器店也有涉猎,但其中阮佑德最看重的一块,是文房四宝。 倒不是这块生意最赚钱,而是阮佑德很看重自己秀才的身份,又自称儒商,自然要从事些读书写字相关的生意来彰显身份。 阮柠本次前来,便是为阮家经营的上等毛笔挑选货源。 毛笔当中,以笔头最为关键,因而阮柠到了沧阳城短暂休整过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四十几里地以外的烟墩山,找当地的猎户头子查看皮毛。 最上等的毛色用做笔头,其他的则可做皮货生意。 因有懂行的老师傅陪同,阮柠此行的主基调就变成了学习,等老师傅将所有货源和价格都谈的差不多,阮柠再负责最后的议价和拍板。 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老师傅对这批货源很认可,连阮柠这个外行也能看出皮毛溜光水滑,的确是上品。 用这批兔毛和黄鼠狼毛制作出的紫毫和狼毫,也定能在京中卖个好价钱。 谈拢了一应事宜后,阮柠几人便准备下山,然而天公不作美,原本沉闷的天气终于发挥出它的威力,一道闪电当空劈下,很快惊雷阵阵,不一会儿山林间便落起瓢泼大雨。 时近日落,天黑加上暴雨,此时再赶山路回往沧阳城必定不安全。 但老师傅和几个家厮可以与猎户在山上的小屋凑合,阮柠作为大小姐与几个男人挤在一起,却不大合适。 索性烟墩山不是人迹罕至,猎户头子告诉他们,山脚下便住着几户人家,其中有一家是老婆婆带着自己的女儿,最是合适阮柠借宿。 家厮冒大雨赶车送阮柠去山下的人家,行至大半,车轮陷进入泥水坑,试了许多法子都无法继续前行。 无奈之下,家厮披上蓑衣撑伞送阮柠下山,待将人安全送到老婆婆家,他又折返回去处理马车。 乌云笼罩,激烈的雨柱争相砸下,冲刷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视野潮湿又模糊。 阮柠进屋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然淋透,方才又被山风吹了一路,这时候便觉出冷意。 傅婆婆拿出布巾让阮柠擦擦,紧接着又招呼来女儿,让她带着阮柠回里屋换身干爽的衣裳。 女儿名唤丽娘,人如其名,生的纯净清秀,如同林野中开出的烂漫山花,自有一番不同于京城女子的味道。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折叠齐整的粗布衣裳,递给阮柠时带着审慎的谦卑。 “衣服粗陋,小姐一定穿不习惯,不过小姐先将就下,待我将你的这套衣裙浆洗过后再生火烤一烤,应该明日早上就可以换上。” 阮柠被她说的不好意思,忙道:“我本就是借宿,麻烦了你们不说,怎么还能让你帮忙洗衣服烤火?我自己来便是。” 说着阮柠伸手要接过那套湿漉的衣裙,谁料却被丽娘闪身躲过。 “不麻烦的。” 丽娘抱着衣裙跑出了屋子,看样子是怕阮柠拒绝,现在就要为她洗衣。 阮柠跟着出去,不想追出几步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一条恶犬唬住,那黑色大狗露出锋利的牙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阮柠。 阮柠倏然定在原地。 丽娘回头,唤回黑狗,又 12. 迷雾重重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喝完姜茶,丽娘刚好从后屋走了进来,她本是来寻阮柠,这时候见到旁边还多了个陌生男子,不由一愣。 傅婆婆与段显尘介绍了女儿,又摇头道:“她是个认生的,还请公子莫怪。” 段显尘不甚在意,取过包袱拿出一锭银子扣在桌上,“贸然叨扰,这点薄银还请老人家收下。” 出手这般阔绰? 段显尘的包袱微敞着,阮柠偷眼望过去,发现里面黄澄澄的还有好几锭金元宝。 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从白银上掠过,傅婆婆受宠若惊,“公子这可使不得,不过是过个夜,哪里需要这些。” 她将银子又推了回去。 段显尘坐着没动,“老人家不必客气。” “公子就别再折煞我老婆子了。” 傅婆婆推辞着看向一侧,示意丽娘,“还不快把银子给公子还回去。” 丽娘紧抿着唇瓣不说话,直到傅婆婆又催促了一遍,她才走过去将白银拿起,垂首递到段显尘跟前,“公子,还请收回。” 展眉看了眼近前的女子,段显尘微哂,将银子接了过来。 他竟然还会笑? 阮柠像发现了新大陆。 在傅婆婆家的段显尘好似收敛了锋芒,连脾气看上去都和善许多。 那他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又是为抓叛党,打算征用傅婆婆的房子? 阮柠继续盯着几人。 傅婆婆这时候打开了话匣子,“我听村里人说,春闱已经结束好些时日,公子怎么才从京城动身回家去?” 段显尘漫不经心,“一些事耽搁了。” 就像是唠家常,傅婆婆指着丽娘,“公子不知道,我这个女儿虽然生在乡下,但小时候就爱识字认字,我是不懂这些,也教不了她。今天公子来了,丽娘要是有不会的,不知道能不能请教公子?” “老人家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傅婆婆眼角的笑纹绽开,招呼丽娘,“还不快谢谢公子。” 丽娘依旧低垂着眉目,矮了矮身,“奴家多谢公子指教。” “我这个女儿啊,就是害羞。”傅婆婆摇头道。 之后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但可能是有外男在场,丽娘的确表现的比较排斥拘谨,自知道段显尘与阮柠不认识也不会同行,丽娘便侧过身,只与阮柠说话。 “阮小姐,给你烤衣裳的屋子还有一窝刚出生的小狗,你想去看看吗?” 傅婆婆拉下脸,“丽娘,阮小姐是京城来的贵人,不可没大没小。” 阮柠笑了起来,“没关系的婆婆,小狗想必很可爱,我也想去瞧一瞧的。” 说着便从桌边站了起来,阮柠挽上丽娘的手臂,“走吧,一起去看看。” 其实看小奶狗倒是其次,她看丽娘浑身不自在倒是真。 反正她也想躲开段显尘,免得又被他迁怒安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看小狗总比跟段显尘待在一起要有意思的多。 二人并肩离开了堂屋,与阮柠往回走的路上,丽娘低头看了眼搁在自己腕上的青葱细手,瞳仁里燃起一道希冀。 她又侧头看向阮柠,试图透过她的外在望进内心,在阮柠好奇回望过来时,她倏然攥紧衣袖,面上却装作无事发生。 “阮小姐不用害怕,刚才那些恶犬我都已经锁了起来,咱们这次就只看狗崽。” “好。” 细心周到的人总是令人如沐春风,阮柠步伐也迈得更快,若是只看小狗宝宝,她还挺期待的。 屋内暖意融融,屋外风雨呼嚎。 走到烤火的小偏房,丽娘突然一拍脑袋,“糟了,我还有些腊肉忘记收回来,要是让母亲发现必定骂我,阮小姐可否陪我去趟后院?” 阮柠自然应允。 二人调转步伐,又往屋子后头行去。 当丽娘推开最后一道木门,潮湿的泥土腥气裹挟着风雨扑面而来,阮柠站在屋檐下,真正看到后院的景象时,倒抽一口凉气,方才还漾起的梨涡已然消失不见。 栅栏外有一间矮棚,里头正集聚着十余只恶犬,听见响动,它们齐齐朝阮柠这边望过来,继而隔着栅栏不停向着她们这边兴奋吼叫,涎水顺着利齿滴落,一如盯住猎物的野狼。 然而,它们各个张嘴嘶嚎,却没有发出任何聒噪的响动。 院子里甚至仍可以称得上安静,只有狗爪子不停拍打栅栏的“沙沙”声。 暴雨未歇,电闪雷鸣。 配合着恶犬们犹如默剧般的表演,一种诡异的氛围在这一方矮院里蔓延开来。 它们似乎……都被毒哑了,包括之前阮柠见到的那只。 这些犬类毛色各异,品种不一,全都发不出声绝不可能是巧合。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阮柠全然无心去关注丽娘口中的腊肉,但丽娘却见怪不怪般,撑着伞从雨中回来,顺带将几串腊肉递到阮柠近前。 “阮小姐可以帮我拿一下吗?院子里还有一些,我要再去趟全都收回来才行。” 下意识接过丽娘递过来的东西,阮柠怔怔望着乌云压顶的村野院落。 “这是什么?” 丽娘突然发声,阮柠跟着望过去,只见她被绊了下,紧接着蹲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白色的块状物,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即甚不在意地丢进了矮棚里,瞬间引起恶犬的一阵疯抢。 如果阮柠没有看错,刚才丽娘捡起的是一块骨头,并且截面整齐,明显是被人拿刀砍断过的,不知是不是阮柠的错觉,她觉得那不并像是动物的肢体,倒像是成人的一小块髋骨。 视线又移回矮棚,滚在角落里的还有一把长砍刀,刀身被雨水冲刷的锃亮,刀锋却发钝有缺口,显然是砍东西砍多了留下的痕迹。 这么长的一柄刀,傅婆婆与丽娘,一个老妪一个少女,谁会有力气使用? 方才听傅婆婆说她们只是勉强度日,那这么多条狗,又用什么当作它们的口粮? 脑海中迷雾重重,后知后觉想起那日在姚府,段显尘与人似乎讨论过什么失踪案。 是了,举子,沧阳! 所以段显尘才会变换身份来到这里。 难道傅婆婆家就是…… 想到这里阮柠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浑身汗毛都控制不住竖起。 此时只单单看着丽娘的背影,都觉得心惊肉跳。 浑浑噩噩与丽娘离开 13. 夜半美人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不久之后,傅家母女便端着做好的饭菜回到堂屋,明明还是一样和善带笑的面庞,但阮柠再看之下,只觉得透着莫名的诡异。 藏在她们皮相之下的究竟是人是鬼,阮柠不得而知。 四人一起用过晚饭,期间阮柠一直克制着紧张,努力与刚来之时表现的无异。 晚饭过后,丽娘带阮柠去看了小狗,段显尘则被傅婆婆领去了另一间空闲的屋子歇息。 丽娘告诉阮柠,家中屋子不够,今夜便要委屈阮柠与她共睡一塌了。 屋外的雨势渐小,但仍淅淅沥沥下着,自与段显尘被分别被带开后,阮柠的心中便如潮湿阴冷的天气一般,阴云缭绕起来。 她不知道丽娘夜里会做什么,但她选择相信段显尘。 “没关系的,一晚上而已。”因而阮柠如是答道。 索性丽娘之后再没带她去什么古怪诡异的地方,眼见天色不早,二人简单洗漱过后便回屋就寝。 脱掉了外衣和鞋袜,阮柠躺进了床榻的内侧,丽娘的小床不大,平时只是供她一人睡在上面,此时便显得有些拥挤。 但丽娘将地方尽量让出来,唯一的一床棉被也给了阮柠,她自己则只盖了一层破旧的毯子。 丽娘的举动可以算得上殷勤,阮柠甚至觉得,她对自己始终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阮柠心绪复杂,犹豫了一会,还是将被子掀起一半搭在她的身上,“夜里寒凉,你这样会受冻的,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盖。” 丽娘推辞,“没事的小姐,我已经习惯了。” “丽娘。” 阮柠在黑暗之中唤了她一声。 “阮小姐,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丽娘静静地盯着屋顶看了一会,“没有呢,阮小姐早些睡吧。” “好。” 阮柠闭上眼睛,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又如何睡得着,只能侧过身去试着调整呼吸,慢慢挨着等到天明。 但愿今夜无事发生。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丽娘的确一直没有动作,身后传来的是她悠长的呼吸声,阮柠也逐渐放下戒备,困意来袭。 乌云流动,月光隐匿。 正在阮柠意识朦胧之际,突然,她感觉到身侧的床板动了一下。 紧接着,丽娘细若蚊蝇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阮小姐,阮小姐你睡着了吗?” 阮柠倏然睁开眼睛,面前是斑驳剥落的墙壁,双手紧紧捏住身下的棉被,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呼吸,没有回应。 丽娘等了一会,似乎是确认阮柠真的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紧接着“咯吱”一声,她推门走出了屋子。 阮柠心如擂鼓,她既希望丽娘只是出门小解马上就会回来,又担心回来的不单单只是丽娘一人。 辗转反侧了半刻钟的时间,始终不见丽娘的踪影,阮柠已然躺不住了,掀开棉被披上外衣起身。 如果按之前分析,丽娘一直没有回来很可能是去了段显尘那里。虽然知道段显尘是有备而来,但眼下她既然知道情况,能给他提个醒总会多些助力。 况且,她现在一个人实在容易胡思乱想。 思及此阮柠走到屋边,小心翼翼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看清四下无人,她才探出腿去,摸黑朝着段显尘的屋子寻了过去。 冷风忽忽,发出可怖的低沉□□,天井下晾晒的衣裳摇曳不定,在墙壁上留下残影,仿佛无数怨灵悲泣。 阮柠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强忍着害怕,快步朝东侧走去。 待到段显尘的屋前,阮柠不敢贸然进去,将耳朵贴在门框上听了听里头的动静,寂静无声,这才轻轻叩了叩门。 没有回应。 阮柠心下微沉,落在门扉上的手指不由加重了些力道。 “谁?”这时候里头响起了一道清冽之声。 阮柠稍稍松了口气,“段公子,是我。” 过了一会,面前的木门被人从里头拉开,高大的男子在少女身前投出一大片阴影,阮柠的视线正对着他的胸膛,领口微微敞着,显然是才从床上起来,尚未完全整理好衣衫。 但即便是这样,仍不影响他的沉稳从容。 “出什么事了?”段显尘问她。 “丽娘半夜突然出门去了,我怕你这边出事,过来给你提个醒。” 段显尘不怕出事,而是怕不出事。 “顾好你自己便是。” 他有些失语地看向衣衫单薄的女子,随即下了逐客令,“回去。” 阮柠犹疑了一会,再次确认道:“你,你真有办法全身而退吧?” 她可不想第二天起来,发现段显尘也变成了一堆喂恶犬的肉骨头。 “死不了。” 段显尘依旧淡漠疏离,继而注意到少女实在算不得好的脸色,补充了一句,“你也不会有事。” “哦,那,那就好。” 其实与段显尘待在一起会让阮柠安定下来许多,但阮柠不是瞎子,段显尘并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他只想自己快点离开。 阮柠调转步伐往回走。 然而尚未踏出一步,转角处却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阮柠只觉肩头被猛然扣住,紧接着整个身体向后倾去被带进了房内。 “躲到那边去。” 反手朝柜子的方向一指,段显尘无声阖上了房门。 有人要来了。 阮柠如临大敌、神经紧绷,望了一眼老旧的立式衣柜,拉开把手躲了进去。 衣柜里头很空,只有一些破旧的床褥,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使用,一股木头腐败之味直冲阮柠的鼻尖,她屏住呼吸、不敢乱动,只能透过两扇门的缝隙观察着外头的情势。 不一会儿,敲门声在空荡的小屋内响起。 段显尘此刻已经回到了榻上,长腿垂在床边,低声询问是谁。 “段公子,我是丽娘,方才睡不着的时候突然想起有几个字还不会念,明日你就要走了,奴家现在可以进来向你请教吗?” 大半夜跑来一个男子房间讨论读书识字? 不知道是不是隔了一层柜子的缘故,阮柠觉得丽娘连嗓音都变得轻柔妩媚起来。 床板“咯吱”响了一声,是段显尘从床边站起的声音,紧接着烛台被点亮,沉稳的脚步声一直延伸到门边,随即一阵阴风灌入,段显尘闪身将丽娘让了进来。 透过不大不小的缝隙,阮柠发现丽娘已经换了身装束,薄纱轻裹、胸口半露,在这寒凉的雨夜,愈发突兀。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段显尘看着她,似笑非笑,“丽娘真是来学字的?” 将手中的书卷递到段显尘的面前,丽娘眉目流转,“只要公子肯教,奴家自然是愿意的。” 等了一会,见段显尘并没有要接的意思,丽娘轻轻抱住了手臂,唤道:“公子,我有些冷。” 14. 无意冒犯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一束箭光从段显尘的袖□□出,迅速穿破窗户,在天空中炸开不大不小的一缕亮光。 猎户躺在地上一言不发,即使被段显尘踩在脚下,他仍无一点惧色,而是痛恨又恶毒地盯着高高在上的男子,“呸”的一声朝旁吐了口吐沫。 危机既已解除,阮柠本想从腐败难闻的柜子里走出,但那猎户的眼神莫名令人心慌,仿佛带着一股段显尘已死到临头的嘲弄。 阮柠迟疑片刻,放到门边的手又缩了回去。 她并不会什么自保功夫,若是隐患尚未全面解除,她出去无异于是给段显尘添麻烦。 段显尘自然也看出了猎户的胸有成竹,因而并不急着逼问,只居高临下睨着他,语气轻慢道:“傅自延,束手就擒吧。” 猎户闻言倏然变色,凶狠的表情被撕出一道裂痕,眼珠闪过惊惧,他一瞬不瞬地锁住段显尘,似是要将他灼出个洞来。 傅自延,已经有十年没听见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然而猎户还来不及出口询问,“哒哒、哒哒……”一阵阵急促杂乱的奔跑声由远及近,像一支小型的行军队伍,朝着这边飞速而来。 猎户很快从惶恐中清醒,凹凸不平的脸上扬起恶劣的弧度。 一起下地狱吧!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轻掩的木门被从外面大力撞开,数十只恶犬霍然冲至房内,一个个伸长舌头,犹如饿狼。 猎户犹如与狼为伍的的鬼怪,狰狞着丑恶的嘴脸在段显尘脚下叹息道:“饿了一天,都上吧!是时候饱餐一顿了。” 语毕,恶狗们顿时眼神发绿、虎视眈眈,无声地吼叫着,撒开前腿便接二连三朝段显尘这边飞扑了过来。 眼睁睁看着体型犹如野狼的恶犬前仆后继袭向段显尘,阮柠吓得有一瞬闭上了眼睛,段显尘再厉害到底是单枪匹马,赤手空拳如何与这一群畜牲厮杀? 然而段显尘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待阮柠再睁开眼,他已利落捡起猎户掉落在旁的匕首,挺身后仰躲过左右两只飞扑,冷白的兵刃在恶犬的肚子上划开长长一道口子。 血雾弥漫。 腥臭味直冲鼻腔,阮柠克服着害怕告诉自己,如今他们二人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这么多狗段显尘不可能支撑太久,得想办法帮帮他! 但,要怎么帮? 她审视着自己的处境,脚下踩着的是不用已久的床褥被面,而抬眼再向外看,现在离自己最近的是那一方烛台。 烛火燃跃,发出“哔啵”之声。 动物再凶猛,却恰恰惧火,或许自己可以以此为段显臣拖延些时间? 阮柠呼吸急促,决定好了便没有时间犹豫,她侧身勾起脚下的被面,在观察到空档之际,倏然推开柜门冲出去,将手里的布单用力抛给男子。 “段显尘,接住!” 段显尘猝然回头,便看见一席白布朝自己当空抛来,当即明白阮柠的意思,他单手扯住床单飞扫过烛台,很快烛油倾倒,布幔被点燃,火势越烧越旺逐渐形成了一道火幕。 恶狗们被炽焰燎到皮毛,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剩下的看到同伴如此,虽龇着锋利的尖牙却不敢再莽撞上前。 “阮小姐,小心!”这时候躲在脚落的丽娘突然惊叫出声。 只因猎户此时正恶狠狠的怒视着阮柠,火光映照下的疤痕愈发狰狞可怖,他几步上前就想要擒住阮柠,“贱人,本不欲杀你,你却偏偏自寻死路!” 说罢他高高挥舞起拳头,但已有人快他一步,段显尘长臂一伸大力将阮柠重新推回柜中,同时背过身去,用自己的脊背抵住了门板。 “在里面躲好了。”段显尘侧首,如是说道。 “嗯。”阮柠紧张地扣住门缝,“你自己小心。” “放心,死不了。” 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凉笑,话虽是对着里头阮柠说的,他目光却直逼欺身而上的猎户,即使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段显尘仍从容不迫,连丝毫的慌乱都不曾出现。 火势蔓延,热浪滚滚。 然而阮柠预想中的一触即发并没有发生,这个时候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稳步前行,随即,一批官兵及时赶到,方才段显尘那一束箭光,想必就是他们之间的信号。 官兵人多势众,很快制服了猎户与恶狗,火势也随即被扑灭。 领头之人正是高准,他按照段显尘的吩咐带着属下分赴屋宅,抓捕始终未见踪影的傅婆婆,并搜索遇害者遗骸。 猎户和丽娘被五花大绑丢在墙角,只留下两个官兵负责看护。 段显尘整理着方才弄乱的衣袖,缓步走到猎户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傅自延,有什么要说的吗?” 自见到官兵,傅自延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扭头顽抗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没什么好跟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 段显尘不怒反笑,冰冷的眉峰弯起,“好,那就让我来替你说。” “傅自延,清河人士,自幼父母双亡,由长姐养大,你本是景泰元年的秀才,第二年便要参加乡试,然而……” “别说了!”被迫回忆起过往,猎户崎岖的脸上痛苦不堪,“我叫你别说了听到没有!” 丽娘已许久没见过猎户如此失态,裹紧身上的纱衣,一个人靠在墙角不知所措。 阮柠这个时候已经从柜子内走了出来,看见丽娘衣着单薄,身边又都是男子,便去取了一件衣裳想要给丽娘披上。 然而恰在此时,猎户忽发癫狂,怒吼着试图站起来,却被两边之人强行压制,段显尘霍然一声从官兵腰间抽出配剑,连带着手肘发力后撤—— 不偏不倚,正击中从后面走上来的阮柠。 毫无防备被大力肘击,阮柠捂住胸口连退数步,继而重重跌倒在地,疼痛感瞬间从胸口蔓延炸裂,刺激的她眼角泛红,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胸口好疼! 段显尘下手真狠,还是这么敏感的部位…… 阮柠整个人因吃痛而缩成一小团,犹如受伤的小兽,埋头咬牙忍住□□。 绵 15. 白日清梦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一炷香后,高准带着傅婆婆和搜查到的证据回来,一入门看见蹲在地上的两个女子,愕然出声:“阮姑娘?” 收起佩剑看向阮柠,高准又拿莫名的眼神去瞟段显尘。 那眼神分明在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分明没见着啊! 段显尘眉目疏淡,一副事不关己的凉薄模样。 而阮柠则是一副此事说来话长,你最好别问的逃避态度。 发觉二人之间透着股不可言说的怪异,高准不欲打探隐私,遂轻咳一声改口道:“还是先审犯人吧。” 经过调查审问,傅婆婆正是一手将猎户拉扯大,并供他读书的长姐。而丽娘却不是傅婆婆的亲生女儿,只是很多年前买来的童养媳。 三人十年前辗转来到烟墩山,并定居于此。一年前,他们开始分工合作,谋害过路的年轻男子并谋取钱财。而这当中的受害者皆为读书人,并且还包含了三位落第离京的举子。 他们的谋害计划很简单,烟墩山附近人烟稀薄,没有供旅人休整的驿站旅店。 而途经这里的年轻男子便会被他们的善意哄骗,在傅婆婆家中留宿,夜半再由丽娘施美人计分散男子的注意,然后猎户趁其不备闯入,杀死对方。 如若对方没有中计,负责盯梢的傅婆婆就会立刻回到后院放狗,用数十只被毒哑的恶犬置人于死地。 将搜索出的工具和被害人遗物扔在三人面前,高准愤愤道:“他们都是读书人,未来的国之栋梁,你们这般谋财害命,就没有想过杀人也是要偿命的吗?” 傅婆婆面上丝毫不见忏悔,倚靠在墙边,浑浊的眼珠直视高准,“谋财害命又如何?那我儿子的命呢,谁又来赔给他?” “你们若是真有本事,京城里的那些贪官污吏你们不抓,在这里装什么正道。” 猎户,“阿姐,不用与他们废话,不过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高准手按佩刀,上前一步,“你们什么意思?” 段显尘抬手,“高准,让他们说。” 傅婆婆满目恨意,从她义愤填膺的言辞里,阮柠听到了一个意难平的故事。 原来,傅婆婆的夫君也曾是个读书人,他与妻儿告别后进京求学赶考,从此却了无音讯。 苦等夫君不归,几年后傅婆婆带着弟弟、儿子、丽娘找到京城,才发现她那夫君已经中举并进士及第,还在京城另娶了官宦小姐为妻。 傅婆婆找上门去,可她那夫君只作不识,让心腹丢给她一纸休书和盘缠,便命她快点滚回老家去。 后来傅婆婆的儿子因路途奔波起了高烧,持续多日不退,人都快烧傻了。 她没有办法,又找到夫君那里寻求帮助,谁想竟直接被堵在大门之外,任她如何哭求,她那夫君始终不愿出来见母子一面,还命下人将她轰出了老远。 傅婆婆的儿子也因此被烧成了一个傻子。 傅婆婆气不过,势要与夫君理论到底,就跑去衙门击鼓报官,然而他那夫君新娶的夫人娘家很有些势力,官官相互之下,衙门老爷将傅婆婆与弟弟、儿子一起赶出了京城。 而且就在当天晚上,傅婆婆带着丽娘出门买药的空荡,他们借住的破旧寺庙突然着火,弟弟被一根掉落的木板砸中,毁了容貌,从此前途尽毁,与科举无缘。 而傅婆婆的儿子却因为没有及时跑出来,葬身火海。 傅婆婆回忆起过往,仍控制不住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好好的,为何会突然起火?一定都是他们的谋害!为了前途,他竟连亲生儿子都不顾,歹毒至此!所以我恨,我恨天下所有读书人!” 她又一指身旁的猎户,“我的弟弟,寒窗苦读、天资聪颖,却被他害的容貌尽毁,从此连考试的资格都不能再有!” 听到这里,阮柠不由跟着心神触动,傅婆婆的遭遇着实令人扼腕, 高准沉默半晌,“但这并不能成为你残害其他读书人的借口。” “哼,读书人。” 傅婆婆嗤之以鼻,“不过就是披了层礼仪外皮的黄鼠狼罢了。” 傅婆婆道,一年前,有一个路过的举子借宿在他们家,见她与丽娘孤儿寡母,夜里竟想对丽娘图谋不轨,后来被赶回的弟弟失手打死。 那举子家中很是殷实,身上携带了不少金银,他们尝到了甜头,从此,也开启了共同杀人夺财之路。 说完这些,傅婆婆与猎户发泄着经年累月的不满,只剩对这世道的无尽咒骂。 段显尘不喜吵闹,冲两边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处理完一应善后事宜,天边翻起鱼肚白,云开雨霁,晨曦洒进院落,看来今日会是个好天气。 折腾了一夜,阮家家厮修理好马车,已经在傅婆婆家门口等候。 段显尘和阮柠各自完成了此行的任务,谁也没有再于烟墩山逗留,踏上了归京的路程。 丽娘被看押,而段显尘一行都是男子,阮柠因担心丽娘多有不便,便命家厮驾车跟在他们之后,也好需要的时候有个照应。 按照常理,平民马车是不可直接跟在官府队伍之后,因而高准瞧见,拱手询问段显尘的意思。 “大人,阮姑娘这样怕是不妥吧?” 余光瞥见坠在后头的马车,段显尘没说可也没说不可,继续手握邸报,脸上流露出别拿这种小事问我的不耐。 如若不同意,段显尘自会吩咐车外的官兵驱赶。 高准把这当成一种默许。 稀奇! 马车摇晃颠簸,胸口处仍隐隐作痛,阮柠趁四下无人,终于有功夫拉开衣襟朝里头查看,果然皮肤上红了一片,估计明天就要变成青紫色。 想起当时的场面仍尴尬的脚趾蜷缩,阮柠放下衣服索性不去再想,折腾了一夜的困倦感袭来,她半眯着眼睛地靠在车壁上睡了过去。 但沧阳的路途并不平坦,阮柠在车上时醒时睡。直到午时,她被家厮从外头叫醒,仍头脑昏沉迷迷糊糊。 一行人在路边的茶棚内用饭休整,阮柠在官兵的远程监督下陪丽娘解决完生理问题,见她手腕被镣铐磨红,扯下两块碎布在镣铐边缘绕了一圈。 做完这些,丽娘开始就着水吞咽官兵给的馒头,阮柠实在困 16. 再遇杜茗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顺利收购回来制作紫毫、狼毫的材料,经过老师傅的加工制作,隔了段时间,这批上品毛笔便在阮家的青云斋开始售卖。 青云斋寓意青云直上,旁边还有一间阮家的书斋毗邻,许多学子图看书方便也图这里吉祥的寓意,闲暇之时都愿意来逛上一逛。 阮柠为了了解货品销量,这几日也特也去了店内,还特意挑选出了两支毛笔出来供光顾的客人试墨,一笔下去,自然流畅,笔头的弹性极强,写出的字也锐利矫健。 许多顾客试过后纷纷打开钱袋子购买。 一支毛笔即便贵,但在读书人看来也算值得,读书写字,最重要的便是笔要用的顺手。 阮柠见生意兴隆,这批新进的毛笔甚至供不应求,躲在账房先生后头笑弯了眼。 没什么比挣钱更开心的了! 毛笔的生意既不用自己担忧,阮柠踏出店内,又去了一旁的书斋,想着自己如今多半闲在家中,找几个话本子无聊的时候解解闷也算不错。 书斋的小二见东家大小姐来了,表现的更加卖力,看见在挑选书本的客人便殷勤迎了上去。 “公子,这本书我瞧你看了许久,可是喜欢?喜欢就带一本回去吧。” 小二笑脸对着一位清瘦男子推荐,那男子衣着朴素,已经捧着手上的本书看了有大半个时辰。 闻言,正埋首于书本中的男子回神,清俊的脸上有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睛,在小二的殷勤注视下,掠过一丝不自然。 他什么话也没说,反手将书本合上,重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原来是个穷酸书生,小二又重新打量了下那男子,心里直道晦气,东家大小姐娘还在旁边看着呢,他这算是出师不利了。 而阮柠全然没注意小二的表现,她的一双眼睛自看见那男子后,总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歪过头来细细看去,阮柠:“杜茗?你是杜茗吧?” 嘴角漾起浅浅的梨涡,阮柠见年轻的男子眉头轻蹙,走过去又介绍了一遍自己。 “我是阮柠,阮卓的姐姐,你还记得吗?前段时间我带着阮卓去国子监给你道歉来着。” 杜茗看向阮柠,淡然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记得的。 阮柠笑得更灿烂了,“你经常来这里看书吗?” “不,第一次。” 杜茗回答言简意赅,双目不习惯与人长时间对视,转而暼向方才放回去的那本书,视线短暂的停顿了一会。 “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好像很不喜欢跟人打交道,说罢拱了拱手,越过阮柠和书架,一个人朝店外走去。 阮柠跟着转身,本意是目送他离开,杜茗看起来是个内向之人,既然不愿意与人解除,阮柠也不勉强。 春意正浓,温和暖融。 此时一束阳光斜斜照耀进来,穿堂风吹过,柔柔扬起了少年的衣摆,阮柠瞧见了那发白的衣角上一块醒目的补丁,针脚不怎么细密,像是出自男子的手笔,看样子应该是杜茗自己缝的。 少年很瘦,背影清冷而孤独,却有一把笔直挺立的脊梁。 阮柠突然想到了阮卓。 杜茗与阮卓一般大,阮卓虽顽劣,却是个鲜活的人,嬉笑怒骂皆有之。而杜茗活的似乎太沉重了些,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十七、八岁的少年,应该如这春日一半,最是意气风发、热烈洒脱才对。 阮柠不自知地叹了口气,目光又移向他之前看的那本书——《经世策论》。 他好像很喜欢这本书,多半是方才小二极力推荐,他又囊中羞涩,因而才放了回去。 阮柠想,少年人的自尊,是应该被好好保护的东西。 “杜茗。” 在少年一条腿已经跨出书斋的时候,阮柠突然从后面叫住了他。 杜茗回头,沉静的眉眼里夹杂了两分疑惑。 阮柠耷拉下眼角,朝他露出微微苦恼的表情,“我可能真有个事需要你帮忙,你眼下有时间吗?” 杜茗没有回答,依旧沉默寡言,但停下的脚步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阮柠不自觉笑了起来,走过去指着一辆板车道: “我隔壁的青云斋刚进了一批货,可店里的老师傅们年纪大了,腰腿不方便。这边书斋的小二又要顾着生意抽不出空来,能劳烦你帮我把它们搬到店里去吗?” 阮柠话音刚落,那边运送板车的汉子找账房签完字据出来,正要过来卸货,却见阮柠暗暗朝自己挥了挥手。 汉子挠了挠脑袋,反正运货的钱已经拿到,还不用自己出力,转身愉快地走了。 “可以。” 杜茗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回答得倒很干脆,随即步伐移动,几步迈到了板车前。 这是一批新到的茶叶红花宣,是阮柠特意为女子定做的,这纸是用高野山茶和藏红花捞制而成,不洇墨、不晕散,很是适宜书法国画。 第一批试卖的茶叶红花宣不算多,因而也不算太重,阮柠估量了一下杜茗的身板,打算让他分四趟搬进仓库里去。 然而当两个老师傅合力将一捆红花宣搬给杜茗,杜茗却不着急走,只于原地静静地站立。 阮柠一下子担忧起来,观察着杜茗的脸色,“怎么了,是不是太重了?太重了就快卸下来,别把你给压坏了。” 阮柠本意也不是让他帮忙搬重物,不过是想要顺理成章将他留下来看书罢了。 可少年估计长期饮养不良,她还是错估了少年的负荷。 阮柠正心中懊悔,杜茗却语出惊人:“再加一捆。” 阮柠诧异望着眼前清瘦的读书人。 他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身形却稳如劲草不动。 老师傅劝道:“少年人别逞强。两 17. 翰林姚靖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临走时嘱咐店里杜茗想看多久书便让他看多久,无须打扰。随即阮柠便跟着家厮出门,往家中赶去。 她想不明白,今日出门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怎么阮卓突然就被官府捉去了? 一路上阮柠猜测了许多可能,但又都一一否定。 自她来后,家中对阮卓的看管算得上严厉,她并没发现弟弟沾染上什么恶习,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胡思乱想间,马车急速前行,不久便在阮府门前停稳。 快步踏入府中,父母、妹妹都已经聚在厅堂,三人皆神色忧虑,沈氏甚至已经开始拿帕子抹起泪来。 “父亲,到底怎么回事?”阮柠急道。 两条粗粗的眉毛聚拢在一起,阮佑德:“就是不知道才焦心!闯进府中的官兵凶神恶煞,什么话也没说就将卓儿带走了。” 阮柠,“那您就没有想办法出去打听打听?” “唉,别提了,提起这事就晦气!” 阮佑德面色极黑,气呼呼拍了把桌角。 原来自阮卓被带走后,他第一时间便赶往周颂安家中,指望着靠他帮忙打听出阮卓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然而去了之后才发现周颂安并不在家,阮佑德本想在家中等他,谁料恰巧碰着方夕茹母女,她们两以要锁门为由将阮佑德赶出了门外。 阮柠听后蹙眉,“周颂安现在不是已经搬出来,不与他那表妹一家住在一起了吗?” 阮佑德,“是。看那母女两的样子是趁他不在帮忙收拾家中去的。她们手里有颂安家的钥匙。” 闻言明白过来,看来方夕茹母女是急了。 这一次,阮柠没有如同原主一样嫁给周颂安,间接导致了方夕茹至今也没能够嫁进去。 母女两个现在大概是想用这种方法来讨好接近周颂安。 不过她们怎么做是她们的事,与阮柠无关。 但如此驱赶阮佑德,着实过分。 知道眼下不是与方夕茹母女计较的时候,阮柠暂且按下不满,“那父亲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阮佑德看了一眼女儿,“我想着颂安既然不在家,那咱们就到翰林院去等,不能让你弟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带走。” 在认识的人中一盘算,确实只有周颂安最可能会帮到阮家,他受过阮佑德的恩惠,以周颂安的性格,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但,阮柠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 原主低三下四恳求周颂安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不想同原主一样向周颂安低头。 阮佑德看出了女儿的不情愿,但眼下家中除了自己,就这个大女儿最能顶事。 想着两个人一起去总能互相帮衬出主意,阮佑德遂商量道:“那你就在车中等我,不露面,我自己去找颂安,如何?” 望着愁容满面的家人,拒绝的话就在口中,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阮柠又换了思路想,只是让周颂安帮忙打听,并不求他包庇。若阮卓真犯了事,便让他自己承担后果,阮家绝不放任自流。 思及此,阮柠终是点了点头。 然而父女两个匆匆忙忙赶到翰林院,才被门房告知,周颂安已经进了宫中去送文书,大概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阮佑德急得跺脚,“唉,怎么总是赶的这么不是时候!” 阮柠,“父亲莫慌,既然来了,咱们在这耐心等待便是。” 阮佑德,“也只能这么办了。” 父女二人退回到翰林院门口的大槐树下,阮佑德在车外,阮柠在车内。 日头从正中逐渐西斜,然而让二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周颂安,却是方夕茹母女。 这个时候已到了申时,方夕茹与母亲一起挎着食盒来到了翰林院门口,门房见到她们十分相熟,只问是不是又来给周大人送点心的。 方夕茹闻言羞红了脸,母亲笑着替她答道:“颂安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所以我们这做叔母和表妹的自然要多关心关心。” 门房接过食盒,“等周大人回来我一定交到他手上。” 方夕茹诧异,“表哥不在院内吗?” “是呀,那边还有人在等周大人呢,已经来了好些时候。” 母女跟着门房的指引,一眼就看见站在树下转圈的阮佑德,交换了下眼神,二人同时变了脸色。 方母,“小官爷呀,颂安公务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应付不相干的事情。要我说你们也得分辨分辨,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们在这里等着。” 门房,“可他们说是周大人的朋友。” 母女两又往阮佑德那边望了一眼,此时恰巧车帘被风扬起,露出了里头一张皎若明月的侧脸。 回头再看自己那小家碧玉般的女儿,相形见绌之下,方母拧紧了帕子,“小官爷你年纪还轻,哪懂得人心叵测,可不能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些人啊,指不定是来求什么的!” 听懂了方母的意有所指,既然周颂安的家人都已如此暗示,门房怕贸然留人周颂安回来会怪罪。因而谢过母女,立刻改换了态度走下阶去。 “周大人不在,你们赶紧回去吧。” 门房突然转变,阮佑德猜测到是方氏母女在捣鬼,掏出了事先准备的银子便要塞过去,“小官爷行个方便,我们就在这等,不会打扰到公务。” 谁料门房看见银子,更觉方母居心叵测的话可信。 否则何故凭白给他送好处? “不要不要,你们快走,翰林院门前哪许闲杂人等逗留!” 阮柠看见父亲如此被驱赶,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抬眼望了一眼对面,如同看见一双跳梁小丑。 方夕茹的目光就这样与阮柠在半空中相遇,她抑制不住嘴角上扬,对阮柠露出了你奈我何的嘲弄。 不知为什么,方夕茹现在比原来更加讨厌阮柠,这人总是在她们面前摆出一副清高模样,不过是个商贾之女,竟敢连他的颂安表哥都不放在眼里! 怎么样,如今还不是求了过来? 可阮柠现在又算个什么东西,她才不会让她轻易见到表哥。 方夕茹想到这,看戏般挽起母亲的手臂,二人一起看向与正与门房解释的父女。 “哎呀,让你们快走便快走!” 门房由于不耐烦,声线也逐渐提高。 这时候翰林院门内恰巧走出一人,听见门房的大嗓门,皱眉扫了眼槐树的方向,他回头去问小吏,“何事这般喧哗吵闹?” 小吏恭敬答道:“听闻有人来找周编修,门房正在驱赶。” 方夕茹母女因为近日常来翰 18. 请他帮忙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阮柠与父亲在刑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二人见姚靖从刑部大门内走出,面上神色算不得轻松。 阮佑德登时心下一沉,紧赶慢赶迎了上去,“姚大人,怎么样?阮卓到底犯了什么事?” 姚靖看了眼阮柠,缓了缓,凝重道:“谋杀。” “什么!” 阮佑德不可置信地喃喃了一声,随即感觉两条腿都开始打飘发软,险些支撑不住身体。 伸手搀扶住阮佑德,阮柠:“姚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姚靖说,三日前的夜里一个七品给事中被人推下京郊的山崖活活摔死。案发现场发现了阮卓的脚印和掉落的玉佩。且就在几日前,这位给事中曾在酒楼里当众训斥过阮卓。 等那给事中走后,阮卓还曾向几个朋友宣扬,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 说到这里姚靖眉心蹙起,“用刑部的话来说,算是人证物证确凿了。” “怎会这样?卓儿,卓儿他再糊涂也不可能去杀人啊!” 阮佑德不愿相信,可突然又记起三日前的夜里阮卓喝得伶仃大醉,在回府的路上就睡着了,还是他派人出去找才将人寻回来。 寻回来的时候阮卓的靴子上沾满泥土,他因此还训斥儿子是去钻了牲口棚子。 心头犹如烧开了一锅热油,阮佑德煎熬的厉害,阮卓不会真的失手将人推下山崖去了吧? 阮柠同样也回忆起那一夜,阮卓迟迟没有回府,最后找回来的时候人事不省,家人只当他是喝多了。等到第二日再问他,他却是一副头痛欲裂什么都记不起来的状态。 可人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真的有能力将人推下山去吗? 而且阮卓再混账应该也干不出报复杀人之事。即便干出了,那么多少会有点印象,有了印象便不会平静。 但阮卓这两日表现与寻常无异,以阮柠对他的了解,他的心理素质远远不会有那么好。 想到这,阮柠安慰起阮佑德,“父亲别慌,此事未必已成定论,案子应该还在调查。” 转而看向姚靖,阮柠朝他伏了伏身,“姚大人,民女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可以进去看看阮卓吗?这件事我还是想亲口去问一问他。” 姚靖迟疑了片刻,“我姑且试一试吧。” “大人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姚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这事麻烦就麻烦在被害人官职虽不大,却与宫中一位得势的内监私交甚好,现在他家里人将阮卓恨的牙痒痒,正在借着这位内监给刑部施压,试图速速定案。” 姚靖,“所以想要在结案前见到阮卓,还得容我想想办法。” 阮柠听出了不对,“速速是什么意思?” 姚靖,“大概……就在这几天吧。” “这可如何是好?!”阮佑德大喊一声。 整个人霎时如百爪挠心,任他在商海浮沉数十载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少,但这回真轮到宝贝儿子的生死,他无论如何也淡定不了。 “姚大人,你可得救救他啊!” 上前一步用力捉住姚靖的手,犹如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阮佑德恳求:“阮卓这孩子就是嘴巴坏,心眼不至于那么毒。姚大人您见多识广,一定能想到办法帮帮他的,对吧?” 阮柠也没想到事态的发展会如此严重,且案子断的越急便越让她觉得蹊跷,因而同步看向姚靖。 在父女二人的注视下,姚靖点了点头,“办法倒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父女两个异口同声。 “三司会审。” 姚靖告诉他们,凡遇重要案件,则由刑部、大理寺、监察院共同审理,一来这样案子会查的比较细,不会那么快定案;二来判案一旦涉及多个部门,那内监也会有所忌惮,他对案件的影响力自然会被削弱。 “那要如何才能三司会审呢?” 在阮柠的印象中,三司会审是需要皇帝点头同意的。 姚靖自然也知道此事不易,正苦思冥想之际,突闻远处四蹄飞扬,一队身着官服的男子稳坐高头大马之上,正策马扬鞭,朝刑部的方向飞奔而来。 抬眼看向领头之人,姚靖蹙起的眉头在这一刻舒展,定定望着那人道:“或许他就可以。” 他? 阮柠与父亲一起望过去,为首的男子单手持缰、束发玉笄,一袭暗红色官服在行进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更衬得他风姿卓然、挺拔秀颀,仿佛比这四月芳菲还要惹眼夺目。 但,表情依旧冷峻犀利,自带一股生人勿进的威严。 来人正是段显尘。 是了,他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恰任职于三法司之一。 待姚靖领着阮柠父女走过去之时,段显尘正翻身下马,扬手将马鞭丢给身后小吏。侧目扫过迎上来的三人,视线在阮柠与姚靖之间停顿片刻,凉薄依旧。 “有事?” 被段显尘短暂的一瞥,不知怎么阮柠又想起他所谓“嫂子”的言论,不由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姚靖间的距离。 段显尘又看了她一眼。 姚靖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微妙举动,将段显尘请到一旁,简略将事情经过说了,并提出想要段显尘帮忙,查清阮卓所涉案情之托。 段显尘听后无动于衷,“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肃清法纪,并不负责断案,你们找错人了。” 阮柠,“可是在沧阳的时候,大人明明就参与了举子失踪案,为什么这次就不行?” 低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段显尘面无表情,“那是皇命指派。敢问,阮姑娘你也有圣旨吗?” “我没有,可是连我一个普通百姓都觉得此事蹊跷,我相信若是段大人肯出面,一定会保证断案公允,还大家一个真相。” 在公正廉洁这一块,阮柠是真的信任他。 少女因为身高差异,微微仰着头,露出一段纤细柔弱的脖颈,莹白的脸也敷上一层尽力争取的薄红。 段显尘看在眼里,不为所动,“我朝六部九卿各司其职,不能因为你一句蹊跷就坏了规矩。若有疑议,大理寺或许更适合三位。” 说罢不等阮柠回话,段显尘已然迈开步子越过几人,后头一应官员陆续跟上,往刑部内衙行去。 猜测到段显尘会拒绝,但眼下真被拒绝了,阮柠还是泄气。方才或许就不应该求到他那里去,以他的行事做派,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帮她? “阮姑娘别在意,段家老四就是这么不近人情,连我这个表哥也不放在眼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便是。” 阮柠点点头,突然又 19. 同乘渡船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因阮卓之事,阮家众人一夜都未睡好,府中一片愁云惨淡,即便周颂安连夜来了一趟府中,但他眼下只是一个七品编修,不是权势正盛之时,连姚靖一时半会都没想出法子,周颂安也只能凝眉不语。 不过周颂安同样察觉出案情之怪,阮家人也意识到,这案子与其说是阮卓谋杀,倒更像一个为阮卓精心设好的圈套。 阮柠甚至在想,阮卓那夜真的是喝醉了吗?还是根本就被人下了药。 第二日接近正午之时,姚靖突然派人传来一个好消息,阮卓的案子出现转机,圣上已批准三司会审。 阮父阮母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激动的来回踱步。儿子的命终于有救了,阮佑德当即备了份大礼,守在姚府门口要去感谢姚靖。 然而见面了姚靖才告诉他们,三司会审并不是他的功劳,他尚在运作筹谋,圣上的旨意便已经下了下来,他后来着人一打听,才知道是都察院向圣上提请的此事。 都察院……段显尘? 阮柠琢磨了半晌仍不明白,他昨日分明拒绝的那样直白,怎么一下子又转了性? 姚靖也摸不准段显尘的脾性,只能推测道:“或许他是看不惯刑部判案被内廷左右吧。” 思来想去确实只有这个理由最合理,阮柠荒诞地想,以段显尘不近人情的做派,总不可能是因为她才施以援手的。 然而不论段显尘提请三司会审的真实原因是什么,结果是他的确帮到了阮家,颇通人情世故的阮佑德自然又备了一份厚礼,带着阮柠辗转赶往段府。 但最终阮柠连段显尘的面都没有见着,传话的小厮以案件尚在审理,公子说要避嫌推拒了父女二人。 其实阮柠也没寄多大希望能见到段显尘。他们进姚府尚且费劲,更何谈段府? 只不过段显尘毕竟在某种意义上帮了阮家,他们该走的礼数还是要走,至于见或不见,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回府的马车上父女二人异口同声叹了口气,既为没向段显尘打听到案情进展而遗憾,又都有一丝如释重负。 见段显尘总是令人有压力的。 回府之后用过饭,阮柠按照习惯本该午睡,可阮卓之事一直萦绕心头,想着到底不该完全依赖旁人,自己得掌握些主动才能心中有底,因而叫上小丫鬟碧螺,又匆匆去往了京郊出事的那座山崖。 前往山崖的路有两条,一为水路二为陆路,眼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为了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家中,二人图快便选择了乘船前往。 山崖之上大风簌簌,阮柠与碧螺顶着被吹乱的发丝四处寻看蛛丝马迹,寻觅半晌,在临近悬崖之处发现了官府圈出来的脚印,应该就是遇害的给事中与阮卓的。 经过仔细比对,阮柠认出了阮卓的那一双,盯着已经干硬的泥土仔细研究一阵,她指着稍稍轻浅的前脚掌道: “碧螺你看,这应该就是阮卓的脚印,但鞋前这一段踩的并不实,倒不像是阮卓自己踩上去的。” 碧螺跟着用心观察,“嗯,是如小姐说的这样。” 又扭头去看阮柠,“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怀疑这鞋印并不是阮卓自己所留,而是有人穿着他的靴子踩上去的。你看,这里是上坡,如若人想往上攀登,前脚掌必然用力,因而这一块的脚印应该也会深一些。” 但事实并非如此。 碧螺听后颇觉有理,惊喜地望着阮柠,“小姐你懂得可真多。” 阮柠,“所以我猜测穿鞋的这个人脚比阮卓要小,所以前端才会踩得不够实。” 碧螺扬起两道眉毛,“那也就是说,咱们公子真是被冤枉的?” “可能性很大。” 看到这一双脚印,阮柠始终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回落,她暗暗忖度,既然连她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得出来,段显尘也一定能发现端倪。 抬眼再看天际,时辰已经不早,想要快点回去将这一消息告诉家中,阮柠与碧螺没有多做停留,互相扶持着下山便准备搭乘渡船返程。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渡船上的人不算少,大多是忙完了一天活计往家中赶的男子。 然而像阮柠与碧螺这样两个未出阁的女子一起,倒是极不常见。 并不在意周遭探究的目光,阮柠只顾着踩稳脚下的踏板,在顺利上船抬头的那一刹那,她余光一闪,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继而定睛看过去,阮柠险些唬了一跳。 段显尘?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也是来查案的吗? 可他一个世家公子,回去的方法多如牛毛,为何偏偏要跟着大伙挤上这一艘嘈杂的渡船? 阮柠百思不得其解,又犹豫着既然碰见了要不要上前与他打声招呼,恰在此时段显尘刚好回眸,二人的目光越过人群在半空中相接,但很快,段显尘移开视线,选择了无视阮柠。 好了,阮柠安心地想,看样子是不用过去打招呼了。 也好,穿过这么多人过去还挺麻烦的呢,不去正好。 夕阳西下,水面粼粼,波光泛起一片温柔又清浅的红。 船夫撑着长篙在河面上不断划过,速度不快,但也绝对算不得慢。只是自方才开始,阮柠便感觉总有一束目光粘在自己的脸上,看得她不甚自在。 这时候一个老汉的叫骂声突然传来,“大郎,你怎么搬的货?都快掉进河里了!看看看,你就知道看,有什么好看的?等今年过了我和你娘攒够钱,明年就给你娶个大胖媳妇儿。现在给我一门心思看货,听到没有?” 被自己爹亲自抓了包,刷的一下,被唤作大郎的男子黝黑面孔瞬间盖上一层薄红,赶紧慌乱地瞥了一眼阮柠,他语带埋怨道:“爹,你瞎说啥哩?” 说罢他又支吾半晌,暗戳戳地瞄了瞄阮柠,整个人更害羞了,“再说……再说我也不稀罕胖的。” “你懂个屁,胖的才好生养呢!” 跟着儿子看了阮柠一眼,老汉一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瘦弱的就是看着好看,其实都是花架子!真到过日子的时候又干不了重活生起娃来又费劲,娶回家有什么用?” “爹你快别说了!” 恨死了自己爹的大嗓门,那汉子又不敢直接忤逆,最后只能嗫嚅道:“反正,反正我就是不稀罕胖的。” 阮柠作为一个姑娘家,被人当众如此评头论足,甚至提及嫁娶生养,无疑是一种毫不尊重的冒犯。 那老汉不过是看阮柠与碧螺只有两个弱女子,才敢如 20. 何以为报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兵部给事中落崖一案正式堂审那日,阮柠全家出动,早早就集结在衙门之外等候。因本次会审并不允许旁听,阮柠与父母、妹妹只能找了处最近的面馆,坐在里头等待审理结果。 为了在面馆长坐,阮佑德给这一桌在点了不少吃食,但即便大家均未进早饭,这时候也没人有心思去动筷。 几人中以沈氏最为紧张,此刻她搁在桌面的手臂正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着抖。 阮柠第一时间握住母亲,“阮卓一定会没事的,母亲不用太过担心。” 阮佑德,“是啊,姚公子已与我们说好,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出来,夫人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沈氏闻言“嗯”了一声,随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但愿佛祖保佑。” 官衙大门巍峨高耸,由厚重的红檀木打造而成,自带一种庄严肃穆,这时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紧闭的门缝之上,期待着阮卓能够全须全尾的从里头走出来。 然而在面馆等了一个多时辰,大门仍未有打开的迹象,阮父阮母有些坐不住了,连先前劝慰沈氏要有耐心的阮佑德也逐渐焦急起来。 阮佑德,“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知道此时再多的劝慰也无济于事,阮柠站起身来,陪同父母、妹妹一起走出面馆,站到衙门近前去等。 又是一阵漫长的煎熬,期间阮佑德因实在耐不住,甚至想透过门缝偷偷向里头张望,却被手持长棍的衙役威吓了回来。 直到接近午时,阮柠的腿脚已经站得微微发麻,突然毫无预兆的一声轰响,巍峨的大门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宽阔的石砖大道缓缓敞开在眼前。 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阮柠与家人又向前上了几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姚靖安排传递消息的小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经过几人之时笑了笑,露出一个无事放心的表情。 一大家子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又等了好一会,狼狈凌乱的阮卓从审堂被人放了出来,阮佑德与沈氏看见才几日便瘦了一圈的儿子,一下子忍不住都红了眼眶。 然而二老尚未开口,阮卓便已涕泗横飞,撒开步子跑过来拥住二人大声哭嚎起来,“爹,娘!可吓死我了!” 瞧阮卓这副没出息的样,阮柠又好气又好笑,等几人一通嘘寒问暖之后,她才问道:“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那兵部给事中的落崖之事有定论了吗?” 既然阮卓的嫌疑洗脱,那真正的凶手又是谁呢? 想起方才的堂审仍心有余悸,宛如大梦一场,阮卓抽抽噎噎点了点头,说出案件经过。 兵部给事中名唤章德,但实际上他又不是真正的章德,而是冒名顶替,死者真名陈启龙。 这个案件的起因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章德与陈启龙曾是至交好友,二人一起同窗读书,后来章德中举,陈启龙却名落孙山。 再后来,章德带着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赴任荆楚,好友陈启龙也随着一同前往,美其名曰送行游学。 但当二人一起登临山顶赏景之际,陈启龙因为嫉妒好友,竟一手将好友推下了山崖。 回来之后,陈启龙只告诉好友的妻子章德乃失足落崖,并厚颜无耻地提出她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料,不如由他顶替了章德去荆楚赴任,他们妻儿也可跟着自己一起生活。 妻子当时考虑到孩子尚且年幼,二人孤苦无依,勉强答应了下来。 从此,陈启龙摇身一变,顶替了好友成为了章德,并在仕途上混的小有成绩,两年前被调任兵部给事中。 陈启龙志得意满,在到了京城之后一次喝醉酒,将当年谋害好友章德之事失口说了出来,恰被章德的亲生儿子章有良听见。 恍然间所有的认知被推翻,章有良恍然大悟,原来这二十年来他都是认贼作父,而且随着仕途的攀升,陈启龙对他们母子两个也大不如前。 从此章有良怀恨在心,策划了一场与二十年前相似的谋杀,并嫁祸给了刚好与陈启龙发生过龃龉的阮卓。 等阮卓口干舌燥说完,众人皆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此案时间跨度之长,背后隐情之复杂,显然超出了阮家人的想象。 甚至还牵扯到了冒领官职之事。 张着嘴巴消化半晌,阮佑德感慨般地叹了口气,继而教训儿子:“早就告诉过你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你就是不听。这回差点被人当刀使,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在外面胡言乱语!” 这次教训不可谓不惨痛,阮卓蔫头巴脑,“儿子记住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阮柠听完,如烟的眉头轻轻拢起,她本以为这次阮卓能被放出来便已经是万幸,没想到如此复杂的案件当庭便能被破解。 她深知想要洗脱阮卓的冤屈,证明他没有杀人是一回事,但若是想要捉住真凶,并让真凶当庭认罪又是另外一回事。 阮柠好奇问弟弟,“那短短几日,是谁将嫌疑锁定在章有良的身上,在审堂之上又是谁将这案情的始末拆解清楚的?” 这么快便能破案,应是有人花了不少功夫。 刑部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想快点定案,让阮卓去做那替死鬼。 那是大理寺,还是都察院呢? 阮卓张口正要回答,这时候却听一个人声从衙门之内传来。 “显尘,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老朽。” 阮柠抬眼望去,只见身着暗红色官袍的段显尘正阔步从甬道内走出,后头还跟着一个白胡子官员,匆匆忙忙的在后头叫住他。 段显尘应声回头,看向老者,“王大人有何指教?” 那人又快速向前走了几步,颇为欣赏地望向眼前的青年。 “显尘,今日之案可谓精彩!特别是掐算渡船时间打破章有良不在场证明这点,你定费了不少精力。” 说着捋了把胡须,老者说出意图,“既然你对案件有这个钻研的劲头,有没有考虑过到我大理寺任职?” 段显尘不冷不热,“王大人何意?” “不瞒你说,我已七十有三,早有告老还乡的打算,奈何大理寺卿这一职尚未找到合适的接任人选,我看你在断案上很有天赋,你若愿意,我可向圣上举荐。” 段显尘想也不想,“不去。” “为何?” “没有为何,不去便是不去。” 21. 午后共食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阮卓的官司妥善解决,因为教训实在铭心刻骨,阮卓很是老实了一阵,连读书上学堂都比往日要勤快。 阮卓不用人操心,阮佑德和沈氏自然将注意力又放回了阮柠的婚事上,一个月来,连哄带骗的领着阮柠相见了好几户人家。 在阮柠的认知里,婚姻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而且要她和只见过一、两面的男子就此订下一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因而被催的急了,阮柠找到机会就带着碧螺往外跑,今日书斋、明日缎庄铺子,只要一见父母提婚事,她便十次有九次都以看顾生意为借口搪塞过去。 因而这段时日阮柠去书斋的频率也高了许多,这一日她又躲到书斋,恰好杜茗也在,见到阮柠他已经没有最开始的防备与生疏,而是低声唤了一句“阮姑娘”。 这些时日杜茗有了闲暇偶尔会来青云斋,起先是搬货,后来阮柠见他字写得漂亮,水墨画也颇有造诣,便会口述一些花样,请他在售卖的信笺、折扇上题字画画。 尝试了几次,效果颇为理想,这些漂亮的信笺、折扇售价虽高,却很受欢迎,因而阮柠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劝说杜茗,让他有空便来自家店内提笔弄墨,并跟他约好,每月按卖出去的份数给杜茗提成。 杜茗起先不愿意接受银钱,只说书画免费,能够让他在隔壁的书斋随意看书便可。 后来还是阮柠强硬领着他去做了半日的买卖,让他亲眼见到自己的画作有多畅销多挣钱,杜茗才抿了抿嘴唇,点头同意。 “这样才对嘛。”见杜茗终于应承下来,阮柠弯起一双杏眸。 “你看,不是我在帮你,而是你本来就值得,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挣了这么多银子呢。” 抱起满满当当的钱箱在杜茗面前晃了晃,阮柠浑身上下散发着盆满钵满的愉悦。 杜茗,“是姑娘图样想的好。” 这些时日,阮柠除了让他画寻常花草,还喜欢让他画一些奇怪的动物,圆滚滚的老虎,挺着肚子的小熊,模样皆憨态可掬,很是讨女客的喜爱。 阮柠,“我只会描述,又不会真的画出来,最后还是得靠你。” 说着她毫不吝啬地伸出手:“杜监生,合作愉快。” 望着那只摆在近前的纤纤柔荑,明白过来阮柠是要与自己握手,迟疑片刻,本还垂在两侧的臂膀不动声色地背向身后。 而方才因写字而沾染了墨汁的手掌,下意识在衣摆上擦了擦。 阮柠没注意到杜茗身后的动作,只当是读书人注重男女大防,继而不甚在意地收了回去,“没关系,反正只要你答应下来便好。” 杜茗看了看阮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就这样,杜茗隔三差五便会来青云斋一趟,上午坐在案桌前绘制图案,下午便去旁边的书斋看书,有时候一待就是一天。 时值初夏,天气渐热,阮柠看店里的师傅时常忙的汗流浃背,这日便从家中带了两个西瓜想要在休息的时候与大家分食解暑。 恰巧杜茗也在,她就又多留出一份切好装在食盒里,计划等他绘制完图案后再给他送过去。 然而临近中午,老师傅和伙计们都在轮换着吃饭,阮柠找了一圈,却没发现杜茗的身影。 这大中午的,他跑到哪儿去了? 阮柠问伙计,“看见杜监生了吗?” 伙计抬头抹了把油乎乎的嘴,伸手向外一指,“嗯,刚看见他往长街后头去了。” 长街后头?那里向来人迹罕至,杜茗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端着盛满西瓜的食盒,阮柠按照伙计的指引往长街的方向行去…… 此时此刻,杜茗正独自坐在一方废旧的石桌前,从包袱中取出冷硬的饼子和一罐自制腐乳,默默摆放在桌前。 修长的手指揭开罐盖,腐乳特有的味道便随着腾腾暑气一起散发出来,想到前两日在国子监中发生之事,杜茗面上流过一丝晦暗之色,盯着腐乳皱起眉头。 这腐乳是外祖母托进京的村里人从老家给他捎过来,他之前一直收在柜子里舍不得吃。直到眼见天气渐热,再不吃怕是要坏,杜茗才第一次带着腐乳去了饭堂。 然而在坐着一大帮监生的饭堂里,当他一揭开盖子,周边的监生全都露出一副鄙夷嫌弃之色,恨不得立刻就站起来离他远远的。 更有甚者,出言讥讽嘲笑。 “什么东西,味道这般难闻,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穷酸书生就是穷酸书生,连吃的东西都穷酸。这种人文章做的再好又有何用?还不是上不得台面。” “杜茗,你们村里人怕不会就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吧?” 国子监的监生中,从来不乏名门贵胄、世家大族的后代,他们向来锦衣玉食,像是连腐乳这种东西都没有见过。 杜茗二话没说,封上盖子便走了出去。 那一日,他饿着肚子听完了下午的课程。 腐乳是外祖母的心意,也是老人对他的思念,杜茗从小无父无母,全靠外祖母将他一手拉扯长大,供他读书识字,进京科考。 伸手抚上熟悉的粗窑罐,杜茗静坐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他才用筷子从罐中取出一块腐乳,细细抹在冷硬掉渣的炊饼之上。 “杜茗,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然而那一口炊饼尚未送入口中,身后那一声清脆愉悦的呼唤叫他瞬间停下动作,原本挺立的脊背也变得僵硬。 他不想店里人同样觉得味道大,因而特意选了个无人的地方吃饭。 怎么,阮姑娘会找到这里? 捏着炊饼的指节有一些发白,杜茗想,阮柠是个养尊处优的姑娘家,应该更受不了这种味道。 或许,他又要经历一次旁人对祖母和自己的嫌弃。 不过没关系,已经习惯了…… 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杜茗身边,阮柠一眼便望见了桌上的粗窑罐,好奇地探过头去,“咦,杜茗,你在吃什么?” 杜茗没有回答,只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姑娘,等待着她下一刻的反应。 “哇,是腐乳,好香啊!” 骤然见到那一颗颗红彤 22. 寺庙姻缘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周颂安仕途节节攀升,前不久由翰林院编修转任国子监司业。 阮柠本以为阮佑德听到这个消息后大腿都要拍肿,再次遗憾女儿错失了做大官夫人的机会,然而事实上他只是“哦”了一声,良久后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阮卓入狱之事似乎改变了父亲的一些执念,周颂安也不再是他心中最佳的女婿人选。 不过第二日阮佑德还是起了个大早,吃完饭就催着沈氏带阮柠去趟百灵寺,好好给女儿求一求姻缘。 百灵寺常年香火旺盛,其中以姻缘、求子最为灵验。 阮柠被沈氏哄上马车,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想起妹妹阮晴所说,颇有些兴致道:“母亲,听说百灵寺门前的三鲜打卤面很是一绝,这回咱们也去尝尝吧。” 沈氏面上颇为无奈,“你都多大了,还惦记着吃。咱们这次去是为你求姻缘的,你要记住心诚则灵。” “嗯,我心诚着呢。” 阮柠敷衍,又撒娇般挽上沈氏的手臂,“但心诚和吃面又不冲突,咱们既然去了就吃一碗嘛,然后回去再给阮晴、阮卓也捎上一份。” 沈氏拿她没办法,最终还是笑着回握住女儿,“好。” 钟声悠远,佛音袅袅。 百灵寺坐落于一片青松苍竹之间,山下停了许多马车与轿撵,阮柠只粗略望了一眼,发觉其中不乏名门显贵,有些人身后还带着长长的随从队伍。 放下车帘的那一瞬,一个玄色身影倏然从视野中掠过,阮柠一愣,等再掀开帘子仔细去看,却发现早已空无一物。 可能是看错了吧。 阮柠随即在心中否定,以段显尘那副矜贵孤高的做派,怎么看也不会像是来求子求姻缘的。 百灵寺因求签灵验而闻名,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愿意来这里求上一支。 阮柠与沈氏下了马车,提着裙摆拾阶而上,寺院内古树参天,青石板路被人踩得光滑透亮, 沈氏先领着阮柠供弥奉了香火钱,随后便进入了大殿之内。 高高的佛像前,沈氏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阮柠跪在蒲团之上有样学样,但口中所说与沈氏所期望的大相径庭。 “佛祖菩萨保佑,保佑信女及家人平安康健,顺遂无虞。如果有可能的话,再保佑一下信女大富大贵,姻缘不姻缘的无所谓,主要是家里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待到三拜结束,小沙弥奉来一个签筒,阮柠接过摇了一摇,待捡起签面一看,下面的一连串文字阮柠没看懂,但最上头的“头签:钟离成道,诸事大吉”她一眼就明白了。 这时沈氏也起身看过来,跟紧跟着眼角眉梢便染上笑意。 求到了一支阮柠与沈氏都满意的签,母女两个高高兴兴往殿外行去,这时候身披袈裟的老主持正亲自引着几人往大殿行来,阮柠抬头,一眼便看见迎面之人。 原来方才她没有眼花,段显尘真的来了百灵寺。 只不过除了段显尘之外,他身边此时还走着一位保养得当的中年美妇,身后亦跟着两三个奴仆,看这样子的确是来求签的。 阮柠看到段显尘的同时,段显尘也看到了她,二人目光交汇之际,双双微顿脚步。 其实这一停顿十分短暂,尤其是段显尘,只对视一眼便没有再看,阮柠在这种场合也不欲与他多言,因而重新低下头,继续研究着手上的签文。 一男一女均默契地选择擦肩而过,耐不住段显尘身边的美妇敏锐发现了儿子的停顿,微微侧过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因着为阮卓洗脱冤屈之事,沈氏见到段显尘也平添了两分热情,拉上阮柠便走过去问安道:“段大人。” 言罢又朝那美妇伏了伏身,沈氏猜测这位应该就是段显尘的母亲。 “显尘,这二位是?”姚氏回以微笑,侧首去问儿子。 垂眸掠过面前的母女二人,段显尘:“阮柠,她的母亲。” 阮柠,“……” 清汤寡水一般的介绍,要多敷衍有多敷衍,阮柠在心中忍不住吐槽,他哪怕一句“朋友”“熟人”应付过去也好,这么介绍简直毫无诚意。 不过转念一想,阮柠又不欲与他计较,反正段显尘说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她眼下只想赶紧结束这场不尴不尬的寒暄,好和母亲一起赶到山脚下吃打卤面去。 但愿一会去晚了不用等位子。 然而姚氏在听到介绍后,并没有立马要走的打算,反而讶异地看了儿子一眼,随即饶有兴趣地盯着阮柠瞧了起来。 本做好了聊不下去的准备,现在却突然被美丽又温柔地贵妇人这般望着,阮柠有一瞬间的局促,继而抿住嘴唇,乖顺地冲她笑了笑。 段显尘的母亲,看起来还挺和善的。 姚氏,“听闻百灵寺求签特别灵验,姑娘和母亲也是来求姻缘的吗?” “嗯。” 阮柠更加腼腆,侧过头去又看了沈氏一眼,装作一副小女儿娇羞的模样。 她求发财的事可不能让母亲知道。 少女这副妩媚乖巧的做派甚是少见,趁着阮柠低头挽发的间隙,段显尘又瞥了她一眼。 姚氏,“那姑娘可有中意的男子?” “没有。” 虽不知段显尘的母亲为何这般关心自己,阮柠还是如实回答。 “不瞒夫人,我们母女就是盼这次来百灵寺能为柠儿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沈氏这时接过话茬,举起手中的签文喜上眉梢,“恰巧此次求得了一根上上签,我也算心里舒畅许多。” “是吗?”姚氏也跟着笑了起来,仿佛喜气可以感染人 23. 量体裁衣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成衣铺的伙计这日来到青云斋急找阮柠,直言有一大户人家要订制夏衣,着了府里的人来通传,说是明日上午请成衣浦的老师傅去府上量尺寸,但还跟着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那便是希望阮家的大小姐到时候也能一同前去。 阮柠听完眉头轻蹙,她这段时日将精力都放在了书斋这边,并没有去过几次成衣铺子,哪里来的大户人家点名要她过去? 阮柠,“可听说具体是哪户人家了?” 伙计,“城东段府。” “……” 京城之中人尽皆知,内城东边住的不是王孙公主就是簪缨世家,而段府,应该有且只有那么一家。 不会是段显尘找她吧? 咬了一口腮内的软肉,阮柠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段显尘才没有这种闲心,再说给府中之人添置新衣一般也是由管家的女子负责。 眼前突然浮现出前几日见过的那位中年美妇,阮柠后知后觉,难道是……段夫人? 想到这里阮柠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明日我与师傅一同前去便是。” 内心尚在思忖着段夫人为何突然要自己过去,阮柠面上便显出些心不在焉,正提笔等着她交待花样的杜茗等了半晌不见她言语,抬首看向女子, “阮姑娘,那户人家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哦,没有。” 阮柠回过神来,冲他摇头笑了笑。 继而注意到杜茗身上仍穿着件春秋天的外衫,眼下天气越来越热,这衣裳怕是要穿不住了。 但杜茗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替换的衣服。 余光瞟向尚未离开的伙计,阮柠眸子亮了亮,遂做了个决定。 “马上就要三伏天了,正好今日成衣铺的伙计来了,让他给大家也都量两身衣服,以后大家在店内就都穿统一的颜色吧,这样也显得清爽整齐。” 得知每个人都能做两身新衣服,伙计和师傅们都欢天喜地的向阮柠道谢。 “还有杜茗的也不能少,也得做两件。” 杜茗,“我就不必了。” “那可不行,你现在可是我们青云斋的门面,我近来发现只要是杜茗来的时候,店里的女客就会比往常多,卖出去的笔墨纸砚也更可观。” 只当是阮柠拿他打趣,杜茗继续提笔作画,并不作声。 阮柠,“真的,不信你问问大家。” “有的有的。”伙计捧场,“我方才还瞧见两个姑娘偷望着杜监生这边说着悄悄话呢。” 阮柠顺势拍了拍杜茗的肩膀,“听到没有杜监生,小店的生意以后还要仰仗你呢。” 侧首望了眼被阮柠抚过的肩头,杜茗抿了抿嘴唇,一双如秋日湖水般的眸子沉静又无奈。 知他这便是不再反驳的意思,阮柠遂招来小伙计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每人都做两身新衣裳。” 夏日的清晨,熹光淡雅,微风清凉。 待用过早饭,阮柠便赶到成衣铺与老师傅汇合,一起带着新进的花样与绸缎赶往城东段府。 家厮一早便被通知有人会来,等阮柠说明来意,他热情地将人引进府内。 望着矗立在眼前的高大门楣,以及前头客气领路的家厮,阮柠突然想到上一次她与阮佑德也曾来过一次段府,只不过那次他们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没想到时隔不久,竟就这么轻轻松松就被人领了进来。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段府内气派威严,放眼过去高墙黛瓦连绵不绝,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眼看不到头的回廊四周被碧水环抱,飞檐高耸,大有簪缨世胄、门第高贵的显赫气势。 阮柠与老师傅都被这份气势慑住,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待穿过垂花门,又绕过一面影壁墙,阮柠与老师傅被引入正堂,段府的当家主母姚氏正坐在上首,面含微笑地与人聊天。 见到阮柠,她笑意更甚,招了招手命人将她们请了进来。 出乎阮柠的意料,像段府这般的高门世家倒并不难相处,规矩也没有想象中的多,不知是不是在姚氏态度的感染下,几位妈妈和丫鬟皆很随和友善。 因而很快,量体选料的工序便顺利完成。 阮柠与老师傅收拾好东西便欲告辞,不料姚氏却出言挽留。 “柠姑娘先别急着回去,我记起来显尘今日休沐,应是也在府内。他也好些时日没有裁制新衣,正好你们来了,便一起给他也做两身吧。” 说着她便转头吩咐随身的小丫鬟,“去请四公子过来。” 阮柠依言留了下来,等待的间隙,姚氏还命人端来瓜果糕点给她和老师傅品尝,阮柠一边小口吃着甜瓜一边想,段夫人人可真不错呀,周到又温柔,段显尘怎么就没遗传到他母亲的一星半点? 正胡思乱想间,门口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穿堂风吹过,玄色衣袍出现在拐角,段显尘长腿一迈跨了进来,恰好看见坐在近前略显拘谨的少女。 她正乖巧地捧着甜瓜品尝,看到自己,抬眸冲他微微一笑。 段显尘脚步未停,转而看向上首之人,行礼道:“母亲,你找我。” “显尘快来,今日我请了柠姑娘家的成衣铺子来给大家裁制新衣,你也一起做上两件。” 段显尘,“我不需要。” “你需不需要由我这个母亲说了算。” 姚氏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扭头招呼阮柠,“柠姑娘,你们过来给显尘也量一量吧。” 因提前知道是给女眷做衣服,阮柠这次带来的老师傅也是一位妇人,但妇人身量不足,段显尘又生的高大,她量起来很是吃力。 加之段显尘生人勿近的气场着实太强,老师傅嘴拙又不敢叫他低下身子,因而几次踮脚都没能顺利量到他的肩头和领口,额头不由溢出一层热汗。 见不得老师傅如此受罪,阮柠走过去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老师傅如释重负,将手中的量尺交到阮柠手上。 其实阮柠没去过成衣铺几回,更没有给人量体裁衣的经验,因而所有的知识都是刚才现学的。 因而她拿着量尺一边在段显尘身上比划,一边拿眼去与老师傅确认量的是否正确,这里要放多少,那里又要收多少。 阮柠动作很慢也很专注,一男一女由于量衣距离靠的极近,有时候稍不 24. 单独叙话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段显尘走后,姚氏秉退下人,特意留下阮柠叙话。 阮柠局促地坐在红木交椅之中,两只手互相交握,不知尊贵显赫如段夫人,有什么话好与她一个商户之女单独交待的。 不会是方才她看出自己是个半吊子,不愿在她家成衣铺子定制新衣了吧? 那刚才算是白忙活了……用手背拭去腮边的汗珠,阮柠有些泄气地想。 姚氏看出阮柠的拘谨,笑着指了指桌边的凉茶,“柠姑娘,刚才累坏了吧?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谢谢夫人。”阮柠听话地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又端端正正放回了原处。 姚氏,“柠姑娘不用这么紧张,我将你留下来,其实是想与你说一说显尘的事。” 阮柠大大的杏眸里带着疑惑,老老实实道:“夫人,我与段公子其实不大相熟,他的事我知道的可能也不多。” “是吗?”姚氏眼里的笑意不减,“我看你们挺相熟的。” 阮柠听不大懂段夫人的意思,但并不妨碍她表态,“不知夫人是想要问什么呢?我若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我并不是问你,而是想与你商量。” 看了一眼段显尘方才离去的方向,似是想起往事,姚氏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怅惘。 “我想柠姑娘应该也看出来了,显尘因为性子的原因身边的朋友并不多,自小便独来独往,我作为长辈看着时常觉得孤单。” “柠姑娘你热情活泼,所以我想如果可以,你愿不愿意试着与显尘做朋友?” 做朋友? 阮柠眼睛睁得更大,段夫人把自己留下来,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希望自己能和段显尘做朋友? 下意识地扣着手指,可问题是,段显尘缺她这个朋友吗? 而且古代最是注重男女大防,这个做朋友,又是什么意思? 阮柠猜不透段夫人话中含义,因而也没能及时回答,厅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姚氏等了一会,“柠姑娘是不愿意吗?” “不是。” 阮柠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好意的人,两道柳眉轻轻蹙起,“可是段公子好像也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呀。” 段显尘平时连个好脸子都不愿意给她,这叫两人如何做朋友? “不,他愿意的,只不过显尘这孩子外冷内热。” 段夫人说得很笃定,笃定到连带着阮柠都开始质疑自己,真的吗,他外冷内热? 没太看出来呀! 然而阮柠并不好意思当着段夫人的面反驳,只能装作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 “可夫人我还是不太明白,段公子风光霁月、能力出众,夫人为何偏偏挑中我去做他的朋友?” 听到这里,姚氏并未直接点破段显尘对待阮柠的与众不同,只温柔看向少女。 “忘记告诉柠姑娘了,上次百灵寺一遇,听闻姑娘抽摇到了一支上上签,其实后来我也替显尘摇了一次,亦是上上签。” “解签的大师告诉我,上上签对上上签,必定会是段好姻缘。” 如果说方才阮柠尚且似懂非懂,眼下经过段夫人这一提点,她该懂的不该懂的,这回全懂了。 原来段夫人的意思,竟然是想凑成她与段显尘的姻缘? 不知不觉间憋红了脸颊,这,这……她还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自穿越过来后阮柠便深刻感受到士农工商好似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因而阮佑德才会那么重视科举,重视周颂安。 士大夫配富商女,好像并不会被认为很登对。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次竹林密谈,阮柠眸子中闪过阵阵惊疑—— 难道说……是段府之人知道段显尘不能行事,所以想给他草草找个老实人娶了? 而这个老实人,正是她自己! 面色顿时变换莫测,阮柠一会凝神细思,一会托腮不语。 姚氏看在眼里只当是女孩子家害羞,尚没做好心理准备,于是安抚道:“不着急,柠姑娘可以回家想清楚后再告诉我。” …… 一路乘坐马车回到阮府,此时正当午时,一大家子坐在桌边等待阮柠吃饭。 然而少女进门后便眉头紧锁、心不在焉,连妹妹阮晴与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沈氏只当不好,走过去细细观察起女儿,“怎么了柠儿,今日去段府可是不大顺利?” 阮柠下意识点了点头,恍惚了一下,又很快摇头 25. 姑且试试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阮柠气呼呼回到屋内,一个人扒在桌上静了好一会,再回想起方才发生之事,不由对着窗外长叹口气。 段显尘虽好,可是她也不差呀,家里人的这种反应却让阮柠感觉段显尘是高不可攀的云中月,而自己则是卑微进尘土里的脚下泥。 不过就是家世不一样嘛!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得看得起自己。 何况段显尘也并非完美无瑕,他有缺陷,不可告人的缺陷! 不过阮柠自认为是个心地善良的女郎,不会将别人的辛秘四处宣扬,包括家里人也不会。 男人那方面的自尊心还是很脆弱的。 不过……该如何回答段夫人的问话呢? 兜兜转转又联想到自己那恼人的婚事,家里人心心念念催她嫁人,还希望她能嫁一个前景好,有望入仕的读书人,为的就是以后阮柠能被人看得起,连带家里也跟着沾光。 可是婚姻不是赌注,年轻有为的随着仕途的节节攀升,心里便能保证只要她一个人吗? 到时候一屋子三妻四妾闹腾的很,周颂安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阮柠可不想整日被困于宅斗之中。 阮柠甚至自暴自弃的想,不如给她找个当官的老鳏夫算了,他保她平安无虞、荣华富贵,她给他说话逗趣、养老送终。 人年纪大了精力不足,也没那个情啊爱啊的纠缠不休。 不过转念又一想,鳏夫可能有儿有女,到时候分家又是一趟糟心事。 拿过耳边一缕发丝绕来绕去,阮柠烦躁地想,怎么就没有那种无儿无女,对女人提不起多大兴致,又能保他后半生荣华富贵的人呢? 绕着绕着,目光触及那条忘记还给老师傅的量尺,突然,阮柠手中动作慢了下来。 不对,好像还真有一个人—— 段显尘! 逐一对照看来,阮老爹的那些条件段显尘都符合,而且旁人尚在起点拼搏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顶点。 加之他那方面又不行事,对女人肯定没有多大兴趣,两年后还有可能亡于一场意外,长得又实在赏心悦目…… 阮柠想到这里认真摸起下巴,并且最重要的是段夫人没有门第之见,和善又好相处,儿子有疾她大概对自己也会心存愧疚。 段显尘这个人嘛……虽然凶巴巴的,心眼倒也不坏。 这么看来,他还真是个合适的人选 至于那方面行事不行事,阮柠完全不在意。他若是愿意待她荣华富贵,她一定投桃报李在外人面前维护好段显尘的男性自尊。 这时候又想到段夫人做朋友的提议,阮柠长长的睫毛垂下,眼中溢出几分蠢蠢欲动。 好像……真的可以试试? 万一成功了呢? * 阮柠没再与家人提及段显尘之事,但几日后自己去了一趟段府,告诉段夫人她愿意与段显尘尝试做朋友。 段夫人听后很高兴,并告知阮柠等到段显尘休沐在家,她再邀请阮柠到府上做客。 但景泰朝的官员七日一休沐,段显尘又时常因为公务繁忙没有回家,连段夫人都拿捏不准儿子的日程,因而时间一久,段夫人没有差人来找,阮柠便也淡忘了此事。 蝉鸣声声,盛夏裹挟着热浪袭卷京中。 近来京城之人除了以寻找纳凉之地为乐,唯一的新鲜事便是城北的怡然居邀请来了一支番邦杂耍队伍,听说表演很是精彩有趣,场场皆座无虚席,甚至有些好的位置需要提前几日前来预定。 阮柠听人说的多了也起了去瞧热闹的心思,这日傍晚店内无事,她便带着碧螺欣然赶往怡然居。 台上的表演尚未开始,怡然居中已然坐的满满当当,索性阮柠来得不算太迟,被伙计安排到了一个靠近大门口的位置。 正摇着手中的团扇扇风纳凉,这时候店家从门口恭敬迎进两个高大的男子,恰从阮柠面前经过。 那二人气势极强,仿佛天生不会低头,自进门后便被许多双眼睛关注,为首之人却目不斜视,在店家的躬身奉承下不疾不徐迈上二楼。 摇摆不停的团扇一下子顿在半空,阮柠的目光跟随着那二人一直延续到楼上幽静独立的雅间。 “小姐,怎么了?”见阮柠半天没有动作,碧螺问一直侧头不语的阮柠。 阮柠,“刚才路过咱们面前的,好像是段显尘与高准。” 碧螺,“是段大人没错,奴婢也看见了。” 他们不是很忙吗?也能有时间来看杂耍? 缓缓收回团扇抵在腮边,阮柠想起前些时日与段夫人的约定,还有自己对将来之事的筹划,扇缘不由一下一下敲击着脸颊。 既然碰上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 有些事情虽然成功的可能不大,但既然答应都答应了……那便姑且试一试吧。 想到这倏然从门口站起了身,阮柠朝小丫鬟招了招手:“走,碧螺,咱们看能不能蹭个更好的位置去。” 轻轻叩响厢房之门,等了一会,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简洁的“进”,阮柠才带着碧螺绕过屏风,缓缓步入雅室之中。 应当以为敲门的会是店内伙计,因而当段显尘与高准看清来人之时,皆眉宇微动。 只不过段显尘是蹙眉,高准却是挑眉。 “阮姑娘。”他从椅中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阮柠冲他笑得温顺,手指默默扣着衣摆上的刺绣。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发现下面的位 26. 酒楼观戏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碧螺眼睁睁见自家小姐捡了一个离段显尘最近的位置坐下,还悄咪咪拿过一个空杯盏,又提起那位面前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一口气喝完之后,她又回头招呼碧螺,“过来一起坐呀,这里看得清楚些。” 小丫鬟吓得不轻,又实在佩服自家小姐的本事,段大人和高大人诶,以前她连想都不敢想,眼下她们竟真的坐进来了。 并且小姐说完这句话后,二位似乎并没有什么异议。 走过去也只敢半边身子虚坐在椅子上,碧螺紧抿着发白的嘴唇,阮柠这时候似有所觉,默默伸过手来握住她的。 “不要紧张,没事的。” 阮柠的话虽温柔小声,却仿佛有抚慰人心的作用,碧螺听后,诚惶诚恐之感也逐渐平复下来。 不久之后,随着几声有节奏的鼓锤之声,台上的杂耍正式开始,这时候小二也举着托盘推门而入,上面除了摆放着几道特色菜肴,还有专门为雅室贵客制作的冰碗。 那冰碗是用牛乳和碎冰兑制而成,里头还加了山楂和蜂蜜,看起来很是开胃解暑。 阮柠本因天气炎热没什么食欲,突然一下看到冰冰凉凉的甜点,圆圆的杏眸登时亮了起来。 小二不知雅室里突然多了两人,冰碗也是按照预定的人数准备,这个时候便有些为难,想到店家特意交待的要服侍好两位贵客,小二只犹豫了片刻,仍是将冰碗摆放到了段显尘与高准的面前。 眸中的点点星光亮了又灭,阮柠默默望了一会没有吭声,眼见段显尘还是那副不解风情的冷峻模样,索性转头认真去看台上的表演。 不就是个冰碗么,回头她自己回家去做便是。 番邦的杂耍主要以鼓为元素,每一个杂耍艺人都带了一面鼓,其中一张大鼓犹如圆桌,立在高台的正中央,五、六个男子站在上头做着各种各样的惊险动作。 每每动作成功,皆可获得台下一片喝彩,阮柠看到精彩之处也跟着一起欢欣鼓掌。 但这表演实在考验心脏,眼见一个男子站在半空的绳索上高高跃起,却因为脚下一绊险些失去重心,阮柠霎时间惊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看见那人成功落地,才又大大松了口气。 拿过面前的杯盏本想压惊,方一送入口中却“咝”的一声,糟了,忘了这茶是才煮开的! 好疼,舌头可能都要起泡了。 阮柠被烫的立刻去找东西降温。 疼痛慌乱之际,两根修长的手指出现在视野,将那份未曾动过的冰碗推到了阮柠面前。 阮柠顾不得许多,端过冰碗就急急喝了几口,感觉到舌尖那火辣辣的灼热感逐渐减轻,她才将碗放回桌面,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旁边。 “段大人……”腔调婉转三折。 段显尘侧眼觑她,“好好说话。” “哦。” 感谢的话全被堵在喉咙里,阮柠改口:“这冰碗真的不错,而且看起来很简单我也会做,等下次我多做几份请你和高大人一起品尝。” 阮柠本意卖好,不想段显尘两腿交叠,听完哂笑一声,阮柠惊异地看向他,犹如见到千年铁树开花。 然而那笑只如昙花一现,随即转变成无情,段显尘直白拆穿道:“不必了,你照顾自己看起来都费劲。” “……” 阮柠好气,这人要是个哑巴该有多好,他若是个哑巴阮柠甚至觉得能跟他过一辈子。 好好的男人,偏偏长了张嘴。 烦躁地瞪了段显尘一眼,阮柠低头继续去喝冰碗。 高准坐在一旁,只看着二人但笑不语,将自己面前的那碗也让给了碧螺,又转过头去,将视线移回那一面面响鼓之上。 调羹舀起白花花的汁液,当注意力从别的地方收回,阮柠观察了一会才发现段显尘与高准似乎并不像是来放松消遣,二人均肃眉冷目,紧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时不时还会互相交换个阮柠看不懂的眼神。 这二人,不会又是来处置公务的吧? 看样子十之八九就是了。 那这怡然居和番邦杂耍队伍,难道也有什么古怪? 阮柠不欲打听朝廷之事,也识趣的没有再开口说话,既然是正事,她还是不打扰为妙。 阮柠一下子变得惜字如金,雅室里好一会儿都维持着落针可闻的安静,期间段显尘反而回眸看了她一次。 当段显尘第二次回眸,阮柠莫名其妙,伸手摸上面颊。 “段大人,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没有。” “那你总是看我做什么?” 双手托腮回望住他,阮柠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我今天的妆容好看吗?” 见少女好生生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不适,段显尘:“不好看。” “……” 半个时辰后,怡然居的表演全部结束。 几人离开雅室的时候,隔壁的雅室恰好也推门走出两人。 “显尘、阮姑娘。”只听一人在身后突 27. 深夜密探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客人陆续离去,怡然居也到了该打烊的时候,阮柠望了一眼正在修车的家厮,提起裙摆带着碧螺绕到了酒楼后头无人问津的角落,果然在那里看见了一只脏兮兮的小可爱。 它正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发现阮柠靠近,发出“呜呜”的乞怜之声。 小心脏瞬间融化,阮柠对着它道:“你就在这等着别走,我去去就回。” 其实傍晚刚到怡然居的时候,阮柠就发现了这只小脏狗,那时它正在酒楼门口拼命摇着尾巴,应该是肚子饿了,想要讨要一些吃食。 那时阮柠就想找些东西去喂它,不料刚一转身,就见小狗被酒楼的伙计恶狠狠踢了一脚,惊吓过度跑开了。 阮柠后来出去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它,因而当方才家厮告诉阮柠修车要耽误一会的时候,阮柠欣然同意。 正好可以去找一找那只小可爱。 与碧螺回到怡然居,用一块碎银子买了些米饭和干净的肉骨头,二人提着灯笼重新回到角落,阮柠将米饭和肉骨头给它,见小狗吃得狼吞虎咽,阮柠伸出手,摸摸它的小脑袋。 “不着急,还有很多呢,慢慢吃哦。” 碧螺眉眼含笑,看样子也很喜欢小狗,“小姐,它吃得多香呀,一会估计得渴了,奴婢再去给它打些水来?” 阮柠,“好,一个人小心些。” 碧螺欢欢喜喜地跑回酒楼讨水,阮柠继续蹲在地上,没过一会,小狗似乎是吃跑了,小尾巴摇得如同螺旋桨,站起来朝角落的拐弯处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阮柠“汪汪”。 阮柠猜测着小狗的意图,“你是想叫我跟你去什么地方吗?” “汪!” 阮柠有些犹豫,回头看了一眼碧螺离开的方向,然而小狗此时又冲她“汪汪”了几声,像是催促。 想着要去的地方应该也不远,阮柠还是出于好奇还是跟了过去,“那好吧。” 果然拐过弯后没走几步,根据小狗的示意,阮柠提着灯笼在一个破败的小木棚下找到了四只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奶狗。 “哇,这是你的宝宝吗?好可爱呀。”阮柠惊喜道。 小狗尾巴摇得更欢,似是听懂了阮柠的夸赞。 俯下身与小奶狗玩了一会,阮柠怕碧螺回来找不到自己着急,重新站直想要去将她一起叫过来,然而刚一转身,却听一墙之隔的对面突然传来“咔嚓”一声,紧接着一个警惕的声音响起—— “什么人!” 阮柠讶异回头,这时候就见两个鬼魅般的影子瞬间越墙而过,双双抵在墙根处,其中一人手中银白色的匕首在月色下发出残酷清冷的光。 心中倏然警铃大作,阮柠险些拔腿就跑,但当灯笼的光晕照清来人,阮柠一下子只剩愕然—— 段显尘、高准? 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 段府的马车其实只跑了两条街巷便被段显尘唤停。 近来,朝廷获得了一条官茶走私案的线索,背后甚至牵扯当朝好几位官员。 都察院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发现怡然居似有问题,那支番邦杂耍队伍更有问题,特别是他们用来表演的道具——鼓。 因而段显尘与高准才命家厮提前几天定位,佯作慕名而来,实际上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暗探走私。 为了降低怡然居的戒备,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乘车离开,然后又在隐秘的街巷处下车,重新奔袭了回来。 只不过方才暗中察看之际,高准一时不慎踩断了一根树枝,这本是非常细微的声音,却立刻引起对方之人的警觉,可见当中必有高手。 虽不想打草惊蛇,但既然问题来了,唯有迎刃解决。 只不过……她为何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段显尘迅速向阮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躲到一处阴暗的拐角藏起来,避免误伤。 不料少女却冲他摇了摇头,反而向他们二人指了指那处拐角。 随即安静地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有段显尘和高准在,她便没那么害怕了。 段显尘怔怔回望着她,这时候高准似乎更快明白阮柠的用意,一点头,拉住段显尘躲进那片黑暗。 很快,几个大汉分别从两头包抄过来,堵住了正在逗弄小狗的阮柠。 为首之人左脸一道长长的刀疤,举着火把照向阮柠,“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逗留?” 阮柠像是被这阵仗吓到,举着灯笼后退两步,“我,我是从怡然居出来的,家里马车坏了,我一边等一边在这里喂小狗。” “还有我的小丫鬟,她去给小狗倒水了,我们好像走散了。” 少女的脸上布满担忧恐惧,身后还躲着一只小狗,正防备地冲一行人“汪汪”叫嚷。 刀疤脸记得刚才是遇见个端水寻人的丫头,但他并未掉以轻心,一步过去蛮力抓过阮柠的手腕—— 确实丝毫不会武功。 阮柠被他攥得生疼,战战兢兢问道:“这位大哥,是出什么了事吗?” 刀疤脸,“你一直都在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阮柠,“没有。” 男子又冲周围扫视了一圈,似是并未发现可疑迹象,虚惊一场般摔开阮柠,“没事快滚回家去。” 说罢,刀疤脸带着几人离开,直到火光完全消失不见,段显尘与高准才从暗处闪了出来。 高准无声地向阮柠拱了拱手。 二人看 28. 年少梦魇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段显尘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八岁那年。 父亲母亲在他小时候的印象中总是很忙碌,他由乳母一手带大。 那一日春光明媚,乳母像往常一样来学堂接他。眼见时候还早,乳母温柔地询问他想不想吃旺芳楼的小笼汤包,如果想,他们可以一起吃完再回家。 段显尘欣然点头,那时候家中总是对他诸多管束,他被当作族中的后继者培养,父母严厉并严格限制他的外出,只有乳母疼爱他,偶尔会偷偷带着他去外头尝鲜。 然而那一次,他们在去往旺芳楼的途中发生了变故。 父亲的政敌被打压流放,临走前,他雇佣了一批穷凶极恶之徒势必要报复回来。 最终,他们将目光定格在了段府幺子段显尘的身上。 段府第四子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众人皆言他有当年祖父之风,杀死一个家族最有希望的后继之人,无疑是最残忍的报复。 段显尘的马车被半途截停,记忆中断前,他被乳母紧紧地护在怀里,一遍一遍告诉他不要害怕。 后来他们被几个大汉强行拖开,段显尘被一支大手用迷药捂晕…… 再次醒来,他是因一声凄厉的惨叫。 睁开眼,他被五花大绑扔在一处废弃破败的寺庙,眼前人影晃动,几个大汉正狰狞着嘴脸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逼近。 几个衣衫不整的大汉,正在对他的乳母施暴。 乳母衣不蔽体,满面泪痕,脸色因惊恐而扭曲变形,退无可退地缩于墙脚瑟缩发抖。 段显尘骤然握紧拳头挣扎起身,赤红着眼睛对那些人吼道:“放开她,快放开她听到没有!” 他想要立刻冲过去阻止,然而却连一个最简单的步子都迈不过去,他被脚下捆绑的绳索绊倒,寸步难行。 无人会在意一个八岁男孩的威胁,其中一人甚至走过来,恶意地将段显尘的头扳向乳母所在的方向,强硬按住他逼着他看完了之后的全程。 乳母从最初激烈反抗到凄切哀嚎,再到最后的绝望麻木,她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犹如丧失了生命力的破布口袋,凌乱不堪。 眼珠转动,最后她发现了不远处的段显尘,目光交汇之下,本已无神的双眼再次羞愤欲绝,仿佛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人无情地撕开。 她的喉咙此时已经喊不出话来,只能哑着嗓子苦苦哀求,“小公子,闭上眼……求求你闭上眼,不要再看了……” 段显尘向来最听乳母的话,他听话地闭上眼。 然而视觉关闭,听觉却愈发灵敏起来,那激烈的碰撞声音令他浑身作呕,两侧攥紧的拳头因用力而狠狠颤抖,那一瞬间,少年杀意翻涌,他想要带着这里的一群人共下地狱。 再后来,父亲的人马赶到,他和乳母被解救了出来。 松开束缚的那一刻,段显尘取下父亲坐骑上那张弓,当场拉弦放箭,将为首之人射杀。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在八岁的年纪。 乳母受辱之事在段显尘的一再恳求下,父亲替她隐瞒了下来。府中给乳母放了一个长长的假期,希望她能与丈夫、子女为伴,逐渐抚平那一段残忍伤害带来的不堪记忆。 那时候段显尘经常会去看她,看到原先活泼爱说话的乳母一日比一日消沉沉默,总是一个人坐着坐着就会发抖落泪,少年最后只敢站在门口,悄悄的去望着她。 知道他的出现会让乳母不可控制地想起那日之事,后来,段显尘便很少去了。 但他其实很想念她。 段显尘寄希望时间能够抚平乳母的伤痛。 然而有一天乳母突然回到段府找他,温柔和善,笑着问段显尘要不要去吃上次没吃成的小笼汤包。 那一日的乳母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模 29. 马场偶遇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阮柠这日在青云斋遇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姚家五娘带着手帕交淑荣郡主一起找到她,希望阮柠能够帮忙操办一场游园会。 淑荣郡主祖上皆武将出生,家风洒脱豪放,她自小也喜爱舞刀弄棒,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 谁料前些时日的宫宴上,她却被皇帝指婚给书香门第的许家次子为妻。 眼看婚事已定,景泰朝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那便是即将出嫁的小姐要举办一场游园会,邀请尚未定亲的年轻男女一起游玩,寓意将这份美好姻缘传递下去。 然而淑荣郡主自幼丧母,前两年才随父亲从边关回到京城,她对这些女儿家操持的集会一窍不通,但又不想要被婆家看扁,便找到了幼时好朋友姚五娘帮忙。 姚五娘虽知晓的要比淑荣郡主多些,但让她们二人就将一场游园会操办下来也有些困难,这个时候,姚五娘想起了阮柠。 前些日子在从怡然居回府的路上,哥哥告诉她,那日在寿宴上帮过她们的女郎便是青云斋的主人。 青云斋这段时日在京城很受追捧,那里出的清水云龙宣、茶叶红花宣最得贵女喜爱,狼毫、紫毫和各类砚台也卖的极好,尤其青云斋还有位画师,经他之笔点缀过的信笺,每一件都犹如工艺品。 姚五娘知道阮柠定是个有主意的人。 其实二人也曾想过找姚家的姐姐们帮忙,但眼下她们都已出嫁,自己家中的事尚且操持不完,没有功夫陪她们一项一项筹备。 若是请其他的京中贵女帮忙,淑荣郡主在她们看来本就是个异类,这么一求助少不得又要传出些闲话,二人想了想也否定了。 这么看来,只有阮柠最合适。 阮柠耐心听前因后果完后,思考了一会,点头道: “郡主可否先带我去看看游园会的地点?根据现场情况,我准备几个主题和方案来供二位小姐选择,若是喜欢,咱们再按照方案开始筹备,如何?” 姚五娘和淑荣郡主见阮柠欣然同意,对视一眼,均松了口气。 淑荣郡主更是个豪爽之人,当即留下了一袋金锞子给阮柠,算作这次活动的定金。 当日下午,二人便迫不及待拉上阮柠去了这次游园会的举办之地——淑荣郡主家京郊的一处山水园林。 这处园林是早前买下来了,但尚未好好修葺,主要以自然景观为主。 曲沼流水、山石相间,园林外还有一挂瀑布飞流而下,与京中雕栏玉砌、移步换景的精心设计不同,这里反倒有种返璞归真之感,如同一块心灵的净土。 阮柠绕着园林慢慢地走着,每到一处便与淑荣郡主交流想法、随笔记录,然后不停的在纸上写写画画,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几个初步想法,只待回去将想法都告诉杜茗,再由杜茗绘制出来即可。 绕到园林最尽头的一堵围墙,几人本欲返回,隐约一阵跑马和男子的高喝之声传来,阮柠疑惑回头,“这外面是养马的地方吗?” 淑荣郡主,“不是,那边是一块跑马和围猎场,世家弟子无事的时候经常会来这里骑马打猎。” 阮柠踮起脚尖试图越过围墙看看那边的光景,“到游园会的那日,外头的跑马场我们也可以用吗?若是可以的话,我们现在方不方便过去看看?” 淑荣郡主,“当然方便,走吧,我也时常去那里骑马。” 淑荣熟门熟路的带着姚五娘和阮柠穿过一道侧门,又走了一小截路,很快便到了马场附近。只见对面是一片开阔的青草地,旌旗顺风飘扬,几个男子正穿着骑装在高高的围栏内策马奔驰。 姚五娘看了一会,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跑在最前端的两人惊异道:“咦,高公子和表哥?” 阮柠本在低头专心记录,一句“表哥”叫她应声抬头,姚家五娘的表哥,不会那么巧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吧? 跟着五娘的指引望过去,阮柠眨巴眨巴眼睛,果然,还真是段显尘。 这个时候段显尘与高准已经在在马场上跑了几十个来会,高准实在有些承受不住,抬起马鞭在身侧拦截道: “大人,停一停吧,再这样跑下去别说人受不住,马也要受不住了。” 段显尘置若罔闻,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高准跟在后头眉宇紧锁,这几日是怎么了? 段显尘从怡然居回来后就开始不对劲,原来公务再忙,中午的时候好歹也会休息一下。 如今他不仅中午不休息,日日都要忙到深夜,仿佛身体里一丝一毫的精力都不保留,不把自己累死就继续干。 何况今日休沐难得没事,高准本以为二人出来跑马是放松,没想到又是这种不要命的跑法。 到底是怎么了? 30. 暴雨倾盆 《攻下那个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阮柠握着水壶,走到跑马场的侧室,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男子清冽的嗓音随即从里头传来,“进。” 段显尘此时正背对着门的方向拆卸护具,以为是马场进来服侍的小厮,头也不回吩咐道: “银焰今日跑累了,记得给他多喂些草料,马蹄也要再修整一遍。” 阮柠踟蹰了片刻,开口道:“段大人……我是来给你送水的。” 柔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男子拆卸的手势一顿,复又继续动作,仍然没有回头。 “嗯,放那吧。” “啪嗒”一声,阮柠将水壶搁在了桌面,犹豫了一会,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探究地望着段显尘的背影。 他好像真的如高准所说,有点奇怪。 虽然没有对自己冷言冷语,反倒让人觉得更加漠然。 阮柠纳闷,是遇到什么事了呢? 迟迟未闻女子离开的脚步,段显尘卸下一应护具,终是半侧过身来,“还有事?” 阮柠默默划拉着裙摆,“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听高大人说你最近好像……” 似乎并没有听见少女说了什么,男子目光虚望向门口,始终没有对焦阮柠。 他开口打断,“我要换衣服,你确定要继续留在这?” 阮柠一愣,尚未脱口的话应声停住,看了眼已经开始单手解着衣领玉石扣的段显尘,少女面颊上拂过一缕薄红。 “哦,那你忙,我先出去了。” 说罢她退了出去,还回身帮段显尘将门扉掩好,随即又盯着红漆色的木门看了一眼,她又不傻,自然能听出段显尘刚才赶客的意思。 看来还真是心绪不佳,到底谁招惹他了?亦或者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 阮柠想了一会想不明白,索性很快与自己和解,算了不管他。 他不高兴归他不高兴,自己高高兴兴就成。 阮柠的脚步声走远,直到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都听不见,段显尘停下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纽扣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即像是嫌麻烦一般,他双手将衣服从下摆捞起,越过双肩直接脱下,随手丢在长椅之上。 重新换上一套鸦青涩刻丝直裰,他推门而出,迎面遇上正赶来服侍的小厮。 “告诉高准,我先行一步。” 丢下这句话,段显尘大步流星,转身朝着跑马场之外而去。 * 阮柠从京郊园林回来之后,一心便投入到游园会的设计布置中。 想到淑荣郡主家的园子紧挨着一方碧绿碧绿的池畔,里头荷花粉裳翠裙、争奇斗艳,一旁又有瀑布悬空倾斜而下,激起细腻的雨丝,犹如一块治愈心灵的净土, 加之这又是一场年轻男女的聚会,少不得烟火与浪漫,因而阮柠苦思冥想,最终将主题定为“荷风细雨,烟火仲夏”。 淑荣郡主和姚五娘得知了这个想法均很认同,看了杜茗绘制出来的场景绘图之后更是兴奋不已,若是真能将游园会办成图中那般,淑荣绝对可以堵住等待看她笑话之人的嘴。 阮柠知道这次宴会对淑荣的重要性,因而也格外认真。 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阮柠回头看向正在提笔研磨的杜茗。 “我再去趟京郊的园林确认几处细节,你下午还有课,画完这一张就快点回国子监吧,记得带伞。” 杜茗抬眼瞧了会乌云密布的天空,“快下雨了还要出去吗?” “没关系,我也带着伞呢。”阮柠不在意地冲他摆摆手,“有需要的书记得去隔壁书斋里找。” 说完她没等杜茗回应,转身便钻进门口已备好的马车,一个人向京郊而去。 起先一切都很顺利,阮柠让车夫在园外等着,自己又将宾客行程路线,筵席大致的位置,以桌椅陈设摆放的距离确认了一遍,一一记录下来。 随即他又想到傍晚时分的天灯祈愿、烟火燃放计划在隔壁的跑马场进行,于是又按照之前淑荣郡主带她走过的路线,来到了跑马场。 位置一定要距离马厩远一些,不然到时候惊吓到马匹可就不好了。而且还得远离树林,避免起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阮柠正一边走一边思量,突然天空中一道惊雷划过,紧接着狂风大作,夏日暴雨猝不及防地砸落下来,阮柠顾不得其他赶紧撑起手中的雨伞,试图找个合适的地方避雨。 然而放眼望过去,跑马场一片空旷,唯有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孤零零的立着一坐小木屋,看样子应该是养马人偶尔休息的地方。 眼下也只能去那里了。 暴雨如瀑,阮柠逆着风艰难前行,虽有一方雨伞护在头顶,但倾斜的疾流依然将她的衣衫鞋袜悉数打湿,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突然有点后悔之前没听杜茗的话,早知道明日再过来就好了。 好不容易行至小屋附近,阮柠伸手一推木门,还好还好,门上没有上锁,总算有个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了。 但此时天空本就阴沉不见天光,小木屋里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