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的夏天》 3. 第 3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除了一张薄薄的获奖证书，林梢还得到了一支英雄牌钢笔和一百元的奖金。 邹老师说：“钢笔是县上发下来的奖品，这一百块呢，是学校另外给你的奖金。林梢同学，希望你能继续努力，好好学习。” 一百元！除了学杂费和压岁钱，林梢从来没有持有过这么大面值的钞票。而且，无论是学杂费和压岁钱，都是在她手里打个转就出去了，并不是真正属于她的。 而此时手里的这一百块，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 她欢欣鼓舞地跳出了学校大门，一路上走走停停，思考着要怎么花才好。这么多钱，要怎么花才能花完啊！ 走下一个长长的缓坡，马路对面就是供销社，林梢看见了爷爷的摇椅，爷爷年纪大了，不能长时间地站在柜台后面，就搬了张摇椅，摆在店铺中间。 林梢口中的“供销社”，严格说来，只能算作供销社的遗址。 随着改革开放，时代发展，在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变中，以前的供销社无法适应新的市场，生意冷清，走到了消失的边缘。 仅以宝枢镇为例，从前的农村供销社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这片地方是私人经营的商铺。 不过，建筑物本身没有拆除，依旧保留着原来的外形，从远处看，整体是一个长方体，内部则是十几个铺面打通合并，中间一条长廊，可以从第一间走到最后一间。 区别于镇上的其他商铺，这里的商铺沿用了从前制式统一的老木门，开店时把门板折叠，关店时把门板展开，如果淋了雨，门板可以单独拆卸，摆在外面晒干。 最中间的两间店铺，是林梢家里租下的铺面，一间卖日化小商品，一间卖服饰。 一个戴草帽的中年男人从铺面里走出，手里还提着个黑色塑料袋。爷爷也从柜台后面绕出来，眯着眼睛朝外面看。 “爷爷！”林梢故意躲在门后，此时突然扑出来。 可惜爷爷没有被吓到，他只是笑，“哦，悄悄回来了。” 林梢举起手里的获奖证书，“当当当，是一等奖！” 爷爷从柜台后拿出老花镜，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阳光下把获奖证书展开，看了又看，欣赏一般点点头。 爷爷问：“悄悄这么厉害，想要什么奖励？” 林梢摇头，从背后伸出手，把一百元的钞票拍在爷爷手心，说：“不用了，爷爷，这是我的奖金，送给你，当做你的零花钱。” 林昭华一愣，随后笑了，“爷爷不缺钱，你自己留着吧。” 林梢疑心爷爷是在和她客套，就像供销社的大人们常常做的那样，话里有话，弯弯绕绕，一个请求至少要推拒三次，然后才会犹犹豫豫，装作不耐烦地接受好意。 但是，林梢仔细观察爷爷的表情，发现爷爷并不是客气，爷爷是真心的，爷爷摸了摸她的头，又说：“爷爷有退休金，够用。” 林梢犹豫了一下，随即欣然接受，既然爷爷不需要，那这就是她自己的零花钱。 林梢对于“零花钱”这三个字有一种执念，她看了很多作文书，从里面看到很多与她不同的同龄人的生活。 很多和生活有关的记叙文，常常会提到“零花钱”，仿佛小孩子拥有一笔零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林梢从来没有零用钱，她去问妈妈，妈妈这样回答她：你吃饭不要钱？读书不要钱？还零花钱，你以为我们家很有钱是吗？ 当然了，如果只是平时想买点零食文具什么的，林梢回去找妈妈要钱，妈妈是会给的。 但这个过程很难为情，她要选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开口，妈妈心情好，才会给她。妈妈管着一整个家庭的账目支出，很节俭，不允许任何无必要的开销。 林梢渴望拥有一笔零花钱，数额多少不重要，只需要是明目确定属于她的，可以让她自主支配就好，她很不喜欢伸手讨要这个动作。 林梢捏着手里的一百块，感到一种迟来的确定的幸福。 妈妈要下午才会从县城里回来，而店里离不开人，爷孙俩在店铺里用电磁炉煮了挂面当午饭。 如果是林昭华自己吃，只加青菜就好，但考虑到孙女，他临时去卤菜摊买了二两卤牛肉，加进面里。 中午太阳很大，街上没什么人，店里也没什么生意，爷爷对林梢说：“你去玩吧，爷爷一个人看店就够了。” 林梢不想去外面玩，她准备回家看书，刚走出店铺，就遇见了一群同班同学。 是的，一群。 小镇人少，同龄孩子都是同一年入学，又住在一条街，活动范围就那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想不集体活动都不行。 林梢藏在一道道门柱后面，慢慢挪动，想躲开他们。 然而，同学们本就是特意来找林梢玩，早早锁定了她的所在，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朝这边大喊：“悄悄！你在干什么！你在躲我们吗？” 林梢动作一顿，掉头跑开，后面一群人大呼小叫，开始追她。 林梢只是单纯想要逃跑，后来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一种游戏，几人轮换着你追我、我追你，就这么玩了起来。 再后来又开始玩捉迷藏，众人转移地点，去了老街，林梢躲在居民楼的阴影下，发现对面的门洞里也藏着一个人。 “晓晓，江恒没有和你们一起吗？”林梢小声问对面那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 程晓诗摇头，“没有，他平时又不和我们玩。” “哦……”林梢点头。 “你老问他干嘛啊？”程晓诗歪着头问。 “没有啊，他不是和你住在同一栋楼吗，只是顺便问问。”林梢低头看着手指。 林梢右手食指上有一个疤痕，是被铅笔刀割伤留下的，那还是上学期发生的事，她削铅笔时被同学撞到，薄薄的刀片直接切进手指，大概是切到了血管，流出的血打湿了好多纸巾。 当时，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围在林梢的座位旁，都很担心她，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多是贡献出自己带的餐巾纸，全部摆在林梢的桌子上，让她包伤口。 所有人手足无措的时候，江恒已经从校外回来了，他跑去学校对面的药店买到了碘伏、棉签和创可贴，考虑到林梢单手不方便，甚至主动蹲下来，帮她消毒、上药。 同学们围在一起欢呼，鼓掌，救援行动成功了，大家都感到无比骄傲！ 每次看到手指上的疤痕，林梢就想起当时的画面与感受。 * 林梢回家时，妈妈正在理货，看到她来了，顺手从挎包里摸出一把小包装的牛肉干，“我在汽车站买的，慢点吃。” 林梢接过去，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了下一句，“听张阿姨说，你们学校给你发了奖金，拿给妈妈保管吧。” 林梢不太愿意，郑鸿倒也不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来看着她。 十分钟后，林梢回到房间，翻开字典，把夹在书页里的一百块钱交给了妈妈。 零花钱计划宣告失败。 郑鸿说：“你又没有花钱的地方，拿着干嘛呢，弄丢了怎么办，妈妈又不是不还给你。” 林梢心想，唉。 *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林梢在作文书里看到 4. 第 4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傍晚时分，爷爷回家，知道了这件事。 他很生气，挡在林梢身前，对林俊峰大声斥责：“没出息的东西！只知道拿孩子撒气，你才是挨打挨少了，打你自己倒还成材了。” 林梢原本已经不难过了，听了爷爷的话，又忍不住想哭，她躲进厕所，用冷水冲眼睛，把原本泛红的眼眶伪装成洗脸之后的湿润。 这也是爸爸的教育方针，流泪是弱者的表现，即便你只是一个小孩子，也要早早学会坚强。 先不论这种说法是对还是错，在这种约束之下，林梢几乎不会在人前流泪。 晚饭后，爷爷带着林梢出去散步，给她买了一个纸杯蛋糕和一块盐水菠萝。 走到老街时，突然下了一场急雨，爷孙俩在巷子口等着雨停，风吹过，槐花落了一地。 * 已经到了学期末，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教室里的氛围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紧绷，至于林梢，她更不可能为了一场考试而紧张。 她苦恼的是另一件事。 课间十分钟，她站在一个男同学的课桌边，期期艾艾地和他商量，“你借给我的那本书，我可不可以晚点再还你。” 镇上没有专门的书店，供销社里倒是有卖书的地方，卖的都是一些教辅资料，林梢把每个柜台都看过一遍，也没找到哪里有《书剑恩仇录》。 最后的希望是去县城里的新华书店找找看，但去县城比较麻烦，要等妈妈有时间才行。 林梢说完，那个男同学满不在乎，非常豪迈地一挥手，“不用还了！反正我根本不会看。” 听了这话，林梢非常愧疚，一方面，男同学这么宽宏大量，好得超出她的预想。另一方面，这位同学对她这么好，她却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宝枢镇第一中心小学是这片区域最好的小学，和其他乡镇小学相比，本校每年的招收人数较多，一个年级划成四个班，每个班都有七十多个学生。 同班同学实在太多，一群人挤在一起，个头打扮都差不多，再加上林梢有点脸盲，分不清人，只有在拿着花名册点名时才能知道具体谁是谁。 至于为什么会找一个不熟悉的同学借书……事实上，林梢几乎把全班的书都借了个遍。 林梢很喜欢看书，就连课本都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即便如此，阅读物还是太少。 她看书太快又太多，总想去买新书，妈妈不堪其扰，也难以负担，总是对她说，“书非借不能读也。” 放假的时候，林梢会待在家里的店铺帮忙，左右店铺的叔叔阿姨临时有事，也会让她帮忙看店，作为交换，柜台上的所有书，都可以借给她看。 在学校的时候，她就转换策略，把目光投向了班上的同学们。每次课间，她喜欢在教室里巡视，看看哪个同学的桌上又多了她没看过的东西。 林梢是班长，一个公平负责的班长，她的信誉很好，并且看书不折页不压痕，借出去是什么样，还回来还是什么样。 因此，同学们都乐意把书借给她看——反正他们也不会看，这种多余的东西，背在书包里很重的。 此时，林梢很感动，她偷偷看了一眼这位男同学的作业本，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字迹很潦草，她艰难辨认。 林梢郑重地向这位同学保证：“李佳鑫，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书还给你。” 说完，她慷慨离去，全然不顾那位同学在背后喊：“真的不用了，还有，我叫李佳森啊！” * 小学生都是需要午睡的，学校规定的午休时间有整整一个小时。但林梢不需要，不知是精力旺盛还是怎么的，她中午总是睡不着。 好在她的家离学校近，回家吃过午饭后，一整个中午都可以待在家里，不用强制关机。 这一天，林梢在家里吃过午饭，又和妈妈一起看了小半个小时的歌手大赛，时钟转过两点，她准时出发去学校。 刚走进校门，路过教职工宿舍时，林梢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四处张望一会儿，发现声音来自教职工宿舍二楼的阳台，刘老师倚在栏杆旁，长发飞扬，正朝她挥手。 林梢也高兴地挥手，她最喜欢的老师就是刘老师，刘老师温柔、漂亮，又文雅，她最喜欢在刘老师的语文课上回答问题。 林梢走近了，又听见刘老师说：“悄悄，你上来一下。”刘老师指着建筑物的背面，“楼梯在那边，小心点。” 这栋楼名义上是教职工宿舍，其实只有四个房间，除了刘老师，林梢没见过其他老师住在这里。 楼梯旁长了青苔，脚下打滑，林梢走得很慢，她小心翼翼走到房间门口，房门敞开着，她还是敲了敲门。 刘老师回过头来，招招手，让林梢走进这间单人宿舍。 这毕竟是私人空间，林梢没有乱看，谨慎地用余光观察。 这是一个很干净整洁的房间，面积很小，靠墙立着一个衣柜，然后是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间。 林梢有点忐忑，她问：“老师，是班上有什么通知吗？”她回想班上近期的纪律，挺好的呀，上周还有流动红旗。 刘老师看着她，很温柔地笑，她问：“悄悄，我听说你经常向同学们借书，那些书你拿回家都会看吗？” 林梢心里一咯噔，她不明白刘老师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因为她没有及时还书，李佳鑫向老师告状了？！ 林梢迟疑片刻，诚实地点点头。 刘老师从书桌旁站起来，又去衣柜里抱出一摞什么东西。 她转过来林梢才看清，那是整整一摞书，刘老师把书堆放在桌子上，又推到林梢面前。 刘老师说：“这些都送给你。” 林梢很茫然，仿佛被好消息兜头砸晕，她一时没有说话，手已经不由自主去碰最上面一本书的封面。 她歪着头去看叠在一起的书脊，好陌生的名字，不是作文书，也不是青少年版缩略本名著，全是她没有看过的课外书，最下面的薄薄扁扁，是几本杂志，近半年内的《课堂内外》。 林梢摸 7. 第 7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其实妈妈有句话说得没错，林梢有时候确实喜欢胡说八道，一开始，她只是突发奇想，在课间拿着文具喃喃自语，“我会不会其实有魔法啊？我的文具有生命有意识，每天的作业都是它们偷偷帮我写的。” 越说越起劲，她恍然大悟，“难怪我的考试成绩总是不变，其实都是文具帮我考的。”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玩具总动员》看得太多了。 林梢只是自说自话，生活太平淡太无聊，她喜欢编故事，并且填补细节，说得好像真的就像那么一回事，当然了，她说过就忘，毕竟之后还会编更多更离谱的故事。 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听见了她的胡说八道，并当真了。 “站住！”林梢挡住教室门，堵在刘俊峰面前，她伸出手掌，义正辞严，“把我的东西还来！” 刘俊峰依旧穿着昨天那件蓝色衬衫，隔得近了，衣服上的油渍也清晰可见。 刘俊峰涨红了脸，嘟囔着：“什么啊！” 为了不让刘俊峰太过难堪，林梢特意挑在放学时间才来质问，老师们早就离开，同学们也走了大半，教室里空空荡荡，是多好的一个坦白认错的机会！ 结果他还是死不承认！ 林梢展开双臂，挡在他面前，一个一个举例，“黑色钢笔，蓝色钢笔，还有那支银色的自动铅笔，每一支上面都有我留下的特殊记号，你偷了我的东西，怎么不敢承认，你能把你的笔袋拿出来看看吗？” 刘俊峰张着嘴，说不出话，忽然猛地上前，推了林梢一把。 林梢没躲开，被推了一个踉跄，她很生气，这太过分了！不过，哼，她心想，我打架还没输过！ 小学阶段，女生发育总是比男生快一截，即使林梢入学早，却也比矮小的刘俊峰高一个头，她卷起自己的袖子，飞快地推了刘俊峰一把。 这下轮到刘俊峰生气了，他恼羞成怒，一下丢了书包，准备扑过来。 林梢也想做个潇洒的动作丢掉书包，奈何她不忍心让自己干净的书包变脏，忍了忍，还是克制住了。 眼看两人要彻底扭打起来，忽然有人插了一句，“班长，这里有人打架！噢，是班长在打架！” 林梢尴尬地住手，她说：“我已经不是班长了。”她回头去看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李佳鑫……李佳森，你不要大喊大叫。” 四年级分班，班干部也进行了一轮变更，林梢实在不想再当班长，回首小学三年，她每次课间都要去劝架，拉住两个打架的同学，强行按住他们的手握手言和，天天都这样，真累啊。 她已经卸任班长，退居二线，变成副班长了。 李佳森手里转着一个脏兮兮的足球，嘴里还在说：“副班长要说三个字，班长却只需要说两个字，还是直接喊班长方便点。” 都怪李佳森的声音太大，很多同学都被这声音吸引，围了过来。 想打架是不能够了，林梢退而求其次，要求刘俊峰向自己道歉。 刘俊峰连错误都不肯承认，怎么可能道歉，两个人就僵持在门口，站了半天。 最后，还是程晓诗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她站在教学楼下抬头呼唤林梢，“悄悄！马上要练舞了，你怎么还不过来！” * 林梢喜欢观察身边的一切，她以为自己能看懂每个人的内心，但今天她发现，并不一定是这样。 她不能理解，刘俊豪为什么会在被戳穿后还赖皮不承认，敢作敢当、知错能改，应该是一个人最基础的品德才对啊？就像老师说的那样。 她兀自思索，最后发现，人与人是不同的，确实无法相互理解，那就算了吧。 今天，舞蹈教室的钥匙找到了，老师们带着二十多个同学开始训练。 大家都没有正规的舞蹈基础，好在小孩子韧带柔软，临时训练，一些基础的动作还是能够轻松完成。 这支舞蹈有很多道具，绸扇、彩旗，镭射彩裙，舞蹈老师每拿出一一件东西，教室里就响起一阵新的欢呼，真漂亮，真好看，大家都很开心。 音乐播放到中段，是宋凌的独舞，其余的人的围坐在地上，仰着头，屏住呼吸，等待宋凌从后台出场。 她的动作其实很简单，像是芭蕾舞步一样，跳跃旋转，身姿轻盈，脖颈纤长。 林梢看得很认真，她忽然想到，其实宋凌和江恒有一点像，倒不是说长相，而是那种冷淡优越的气质，林梢常常被这种气质吸引，仿佛自带聚光灯，他们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林梢扭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舞蹈室里三面墙上都贴着镜子，灯光也明亮，让她能够细致清晰地观察自己。 不过，林梢一直对人的长相没什么概念，分不清谁长的好看谁长的难看，感觉大家都差不多。 而她自己，也是平凡堆里平凡的一个，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也没有什么独特的气质。 林梢得到的评价总是和成绩挂钩，聪明、懂事、好孩子。 关于外貌，她得到的评价多是一个“乖”，但妈妈常说，不要把客套话当真。还有一些人说得更具体一点，赞叹她有一双大眼睛，她不理解，爸爸妈妈的眼睛和她的一样大，这不就是非常正常的眼睛吗？ 她一直希望自己有一些旁人没有的特点，但始终没有找到。 林梢又把视线投向人群中的宋凌，安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训练结束，又在操场上碰见了那一群群踢足球的男生，这一次，他们踢的是真正的足球，只不过，不知是谁把球踢歪了，那颗球直接滚到了宋凌的脚边。 宋凌目不斜视，抬脚跨了过去。 林梢左右看看，选择把球踢了回去，对面传来欢呼，李佳森也在里面起哄，“班长！太厉害了！” 江恒也看过来，他问：“你们今天这么早就放了吗？” 林梢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他的方向仿佛是看向自己，但是，宋凌扭头回答了，她说：“嗯，你们还不回家？” 江恒便转向宋凌说话，两人随口问了两句作业，男生堆里却出现好一阵喧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金童玉女”，仅仅是形容这两个人的背影。 林梢背着书包，飞快离开了操场。 * 爷爷喜欢去茶馆，有时打牌，有时下棋，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牌桌边，和别人聊天。 林梢习惯了去茶馆找爷爷， 8. 第 8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这天林梢起床后，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好奇怪，房间里太安静了，像一个幽幽的洞穴。 还好茶几上放了两块钱，应该是留给林梢的早饭钱，让她一下回归到现实，今天是周五，上午有三节数学课！ 两块钱，可以买三个酱肉包子和一碗豆浆，还能剩下五毛钱，林梢看了看时间，决定在店里吃完再去学校——平时她都是提在手里，边走边吃。 包子店离学校很近，平时的目标用户就是学生和老师，林梢是这家店的常客，和老板也很熟悉，她等了半天没等到热包子出炉，干脆走进厨房，守在巨大的蒸笼旁。 再从厨房出来，发现大堂里站着两个她认识的人。 同班同学宋凌，以及宋凌的爸爸，年级主任宋老师——宋凌的爸爸妈妈都在学校里当老师，这是所有同学都知道的事。 宋老师看见了林梢，主动招呼她，“是林梢啊，你和宋凌一个班对吧，来，坐下一起吃。” 林梢端着一盘包子，一碗豆浆，此时再想打包带走已经来不及，只好在宋凌对面坐下，宋老师坐在宋凌旁边，正在拆一双一次性筷子。 林梢埋头吃饭，忽然听见宋老师指责宋凌，“吃包子就好好吃，弄得乱七八糟多难看，你看看人家林梢，怎么就不像你这样。” 宋凌吃包子不吃皮，只吃馅，眼前有一个空盘子，装着她剔出来的包子皮。 林梢感觉很诧异，原来所有的家长都是这样吗，总要用别的孩子来贬低自己家的孩子，即使宋老师是一个受教育程度颇高的人，私下竟然也是这样。 同时她又感到很尴尬，类似的情形其实有很多，仿佛林梢是一个固定的标准线，哪个家长想要骂自己的孩子，就来夸一夸林梢，让自己的孩子难堪无地自容，从而变得更听话更柔顺。 宋凌并不反驳，却也没有停止动作，继续剔她的包子皮，林梢更是没有说话，这张桌子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宋老师看着林梢，思索道：“周连月是你奶奶对吧。” 林梢没反应过来，宋老师自己点点头，“对，没记错，就是你奶奶，她以前在那个保育院里当老师。” 林梢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奶奶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她从来没见过奶奶，家里也没有任何奶奶生活过的痕迹。 宋老师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哎呀，周老师是个好人。” 真奇妙，小镇上流动人口少，固定居民多，一直以来，林梢都是以妈妈为人际坐标，作为“郑鸿那个年年考第一名的女儿”出现在别人的谈论之中，这是第一次，有人通过其他的亲缘关系提到她。 林梢刚喝完豆浆的最后一口，听到对面的宋凌说：“吃完了吗？要迟到了，我们走吧。” 说起来，这还是宋凌在教室之外单独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林梢立刻就放了筷子，跟着宋凌先走了。 看样子，宋凌并不想和她爸爸一起走进学校。 * 中午放学时，林梢有点忐忑，万一家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她该怎么办？ 走下长坡，远远看见供销社的店铺是开着的，她才松了一口气，仿佛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林俊峰守在店铺里，正和隔壁的叔叔聊天，看见林梢回来，朝她招招手，还故作神秘地眨眼。 其实大多时候，林俊峰是个没什么脾气的家长，只在限制林梢看课外书和看电视上面格外严厉，而偏偏这就是林梢最喜欢做的事，一次冲突之后，她会难受好久。 林梢心里有点别扭，慢吞吞走过去，林俊峰弯腰从柜台里拿出一盒笔，摆到她面前，“悄悄，这个你喜不喜欢？” 那是一盒做成蜡笔形状的中性笔，圆圆短短胖胖，一共十二只，每只的外壳都各不相同，但都很可爱。 林梢点头，“这是今天新进的货吗？”难怪他们今天早上不在家，原来是去县城进货了，不过，怎么爷爷也跟着去了？ 林俊峰摇头，说：“是批发的，不过不是拿来卖，是专门给你买的。” 林俊峰在市场上看到好看的文具，第一个想法就是女儿应该会喜欢，这种有点设计的东西进价高，卖价自然贵，不实用，根本没人会买，绝不在平时的进货清单里。 林梢领悟到这层意思，原来这是特意给她的礼物。 她拿着这一盒崭新的笔回家，心里有点感慨，原来爸爸也是喜欢我的啊，只是平时很少能感受到。 正好，她的文具也被刘俊峰偷得差不多了，少有的几只被还回来的，要么笔尖坏了，要么写不出墨了，总之都变成了废品。 刘俊峰的妈妈也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妈妈说过，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找上门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过，所以这件事注定只能这么算了。 现在有了新文具，也算是一件好事。 * 这个周末，林梢故意睡了懒觉，等到爸爸妈妈出门之后，她和爷爷一起吃早饭。 客厅里的电闸关了，看不了电视。前几天，林梢突发奇想，用插线板把主卧的电源接过来，却被爸爸发现了，于是现在主卧的电闸也被关了。 林梢吃得没什么胃口，爷爷问她怎么了，她郁闷道：“好想看电视啊。” 爷爷思索了一会儿，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好几个插线板。 爷爷把一个个插线板连起来，最终接通了爷爷卧室里的电源，啪嗒一声，爷爷打开了电视机的开关。 “哇！”林梢开心极了，她绕开地上弯弯绕绕的电源线，猛摇爷爷的手，“哇！” 其实这个办法很容易想到，毕竟现在只有爷爷的卧室里有电源，但实际操作起来太麻烦，爷爷的卧室离客厅太远，两米长的插线板都用了五六个。< 11. 第 11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雪糕虽好，不能狂吃。 在吃过药，打过针，又在家躺了两天之后，林梢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不能吃雪糕的夏天，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因此，林梢一门心思盼望着第二年的春天，春天这个季节本身对她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但这是她升入五年级的春天，而按照学校的惯例，五年级的学生就可以组织春游了！ 春游，这也是林梢常常在作文书上看到的字眼，中小学生，主要写的都是记叙文，而春游这一主题在其中占比非常大，一本作文书里，至少能找到二十篇以上的春游记录。 林梢把作文书当成故事书来看，从里面看到很多不一样的生活。 白天越来越长，街边的树越来越绿，林梢翻着日历，无比期待即将到来的春游。 然而，恰恰是这一年，08年的春天，学校宣布彻底取消春游。 据说是上一届有学生在爬山时摔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为了防止再有类似事件发生，从这一届开始，再也没有春游了。 林梢听见这个噩耗，连午饭都没心情吃了。 她的沮丧无人能理解，同学们才不在乎春不春游，反正在学校也是玩，在家也是玩，在哪里不能玩呢？ 大人们就更不在乎这等小事了，这一年，大人们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即将到来的北京奥运会。 街上的部分店面接通了音响，整天就放同一首歌，北京欢迎你。不停地循环播放，感觉大街上每个人都会唱了。 在这种氛围鼓动之下，街上的人聊天的内容都变得膨胀起来，相互开玩笑，都说我要去北京看奥运会云云。 林梢对北京没什么向往，那是繁华的首都不假，但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地方，没什么吸引力。 她最盼望的还是春游，她心想，春游不需要去北京那么远啊，去学校对面的山坡就很好了。 林梢忧伤地叹一口气，撕掉日历。 隔了好一会儿，爷爷问：“悄悄啊，怎么了？” 林梢大声回答：“没什么！” 爷爷在不久前摔了一跤，那时厨房刚拖完地，瓷砖上有水，太滑，爷爷一个没站稳，就跌坐在地上。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爷爷在爸爸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连声说：“没事没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爷爷的行动越来越迟缓，在家里走路都要拄拐杖，上下楼梯不方便，更是减少了户外活动量，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客厅的角落。 爷爷的思维似乎也变慢了，耳朵听不见，说话总需要喊，经常是隔了半天，后知后觉地喊一声。 不过，爷爷的脑子还是很灵光的，比如现在，他坐在木沙发上，林梢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两人聊天，一起做一个“炼字”的游戏。 爷爷出题，“请说出由三个相同的字组成的字。” 林梢说：“森。” 爷爷说：“淼。” 林梢又说：“磊。” 爷爷说：“焱。” 林梢停顿了很久，爷爷就开口提醒，“三个牛组合在一起怎么念？” 林梢迟疑道：“是mou吗，牛的叫声。” 爷爷哈哈大笑，说：“不是，那个字应该念ben。” 林梢有点不开心，“好吧，我输了。” 爷爷说：“换一个题目吧，我们来列举同一个偏旁的字，先说言字旁。” …… 其实林梢觉得有点无聊了，她一直很容易厌倦重复的动作，这样的游戏让她感觉乏味，但她始终没有对爷爷说，我们不玩了好不好。 爷爷的话越来越少，活动范围也受限，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发呆，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放学回家，沉闷的一天里，终于有一点点缀。 林梢靠坐在爷爷身旁，感受到他身上萦绕的寂寥。 晚饭过后，爷爷用热水泡脚，小声和林梢商量，“悄悄，等下帮我剪脚趾甲好不好。” “好啊。”林梢一口答应，她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脸上会出现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啊。 林梢走进爷爷的房间，窗帘拉着，窗户只开了一条缝，房间里的味道很沉闷，夹杂着一点异味，林梢左右看了看，发现异味的源头是桌上的药渣，还有床下的尿盆。 爷爷现在行动是越来越慢了，夜里上厕所就成了问题，为了方便，也为了安全，爷爷的房间放了一个大铝盆。 林梢每天早上起来，先是给爷爷打胰岛素，再去倒尿盆，这些是她的职责。 她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正如此刻，她给爷爷剪脚趾甲，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更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窘迫难堪的神情。 爷爷弯不下腰，眼睛也看不清，所以没办法给自己剪脚趾甲，他甚至无法自己脱下袜子，林梢拿着指甲刀，听见爷爷笑了笑，说：“我用热水烫了，要不然你剪不动。” 老人的指甲甲质层太厚，确实很难剪，林梢要双手用力，才能剪下一个指甲片。 林梢默不作声剪指甲，忽然听见屋外的争吵声，爸爸妈妈这段时间 12. 第 12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时间走到五月，一个寻常的午后。 两点二十分，林梢从家里出发往学校走，快到夏天了，天气好热，她头上戴着一个遮阳帽，手里提着水壶，脚步很快，今天出门晚了，担心可能会迟到。 街上静悄悄的，这个时间段，街上行人很少，路边店铺的老板都躺在摇椅上，脸上盖着蒲扇，在睡午觉。 林梢正思考着放学后要不要去买冰棍，忽然感觉脚下一晃，又一晃，周围的一切都摇动起来。 林梢反应很快，她前不久才在电视剧里看到地震的情节，看完之后常常疑神疑鬼，听到窗户响声就问妈妈，“是不是地震了？” 妈妈回答：“怎么可能。”妈妈念出电视剧片头的那一行字，本故事纯属虚构。 可是现在真的地震了！ 一瞬间，林梢感觉世界十分虚假，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紧接着，在本能驱使下，她拔腿朝老街跑去，老街的建筑物比较低矮，没有高楼，空旷区域也很多。 耳边有轰轰隆隆的声音，空气里的波纹也在晃动，余光里也有很多跑动的人，店铺里的人，楼房里的人，全部跑到了大街上。 再回过神来，林梢已经站在老街的一片空地里，一切暂时平息下来，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是慌乱而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过，周围并没有房屋倒塌，路面也没有开裂，好像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可怕，林梢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回落，呼吸的频率也变得均匀。 但街上不断有人涌出来，嗡嗡嗡，声音很嘈杂很古怪，每走一步，好像脚下还在晃。 林梢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了班上的一个同学，两人对视一眼，决定还是往学校去。 离学校越来越近，林梢反而慌张起来，路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肯定要迟到了！ 没想到，学校里拥挤不堪，操场里全是人，林梢站在校门口，身后有很多人想往里进，面前有更多的人想往外走，有个老师模样的人在高台上举着喇叭大喊：“今天不读书了！不上课了！学生全部回家！” 听到可以不用上课，林梢和同学对视一眼，都咧开嘴笑了，但轻松过后，一层阴霾浮了上来，林梢意识到，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周围全是人，幸好林梢人小个子矮，几经努力终于从人堆里挤出去。 回家的路上路过包子店，很多人聚在大堂里，都仰着头看上方的电视屏幕，电视里正在播新闻，说是四川省汶川县发生了大地震。 虽然同在四川，但林梢并不知道汶川县在哪里，她站在原地思索，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一看，竟然是爸爸。 林梢很惊喜，爸爸竟然来接她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爸爸紧紧皱着眉，一句话也不说，牵着她就往家里的方向走。 路过店铺，店铺的门是关的，不止她家，整条街的店铺好像都关了，再路过家门口，爸爸也没有停下脚步，带着她继续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林梢频频回头看，林俊峰解释道：“不回家了，听说晚上还有余震，我们去住帐篷。” 林梢问：“爷爷呢？” 林俊峰叹了口气，“他不走。” 在地震突发时，爸爸背着爷爷跑下楼，爷爷是个大个子，把爸爸累得够呛，等到短暂平息之后，爷爷又拄着拐杖自己走回了房间。 林梢听完，说：“我去找爷爷。” 林俊峰摇头，“你去找你妈妈，我还要去搭帐篷。” 林俊峰停住脚，给林梢指了个方向，自己又往回走。 眼前是一大片空地，边角处还有铺散的玉米粒，这大概是宝枢镇的晒谷场，此时变成了一个避难中心，聚集了很多人。 妈妈也在人群之中，和很多人交流信息，大家都在抱怨电话打不通。 没过多久，林俊峰抱着木板回来，更多的材料也到了，木板，麻绳，油布，都是从镇上的建材店里搬来的。 这天夜里，林梢睡在帐篷里，几十个人的大通铺，点了好几盘蚊香，密不透风，林梢睡在角落，忍不住用手指去戳油布的边缘。 余震不断，睡梦中摇了又摇，很多人打着手电筒穿着拖鞋又跑出去，跑到露天空地里喂蚊子，无声地叹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学校不上课，大人不上班，林梢连书包都没有带出来，整天在空地里游荡，和在附近的同学一起蹲在草丛边拔草，她觉得好迷茫。 虽然平时总抱怨生活无聊，但现在，她迫切想要回到从前那种秩序里去。 在这段混乱的时间里，林梢不被允许离开帐篷附近，但她瞒着父母，偷偷回了一趟家，去找爷爷。 爷爷不肯离开家，负气说自己年纪大了，是个拖累，死就死了，但林梢知道，一定是爸爸又说了什么抱怨的话，爷爷才不肯再让他帮忙。 好在余震一次比一次小，目前看来，宝枢镇的房屋应该还算是牢固。 爷爷房间的墙壁上有深深的裂纹，光线昏暗时，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林梢觉得那很恐怖，但爷爷说，这已经是很幸运的结果了。 林梢又去家里的店铺转了一圈，隔着门板的缝隙， 14. 第 14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越来越多的事情超出了林梢的认知。 外公在镇上的医院里待了一天，爸爸妈妈都去医院了，忙前忙后，不知道在忙什么，中午的时候，妈妈打电话回家，让林梢在家煮粥，煮好后再用保温桶送去医院。 这是林梢第一次自己煮粥，家里煮粥用的不是电饭煲，是高压锅，高压锅的水汽蒸腾，声音很大，很吓人。 林梢提着保温桶往医院走，路上又遇到三三两两的同学，同学们问她做什么，她骄傲地表示，“我去送饭！” 宝枢镇的医院建在新街的街尾，后面就是农村田野，林梢在医院入口处的一百米外站住脚，不太敢往里走，听说这片地方从前是刑场，很多犯人拉到这里枪毙，医院后面的荒地全是坟包，一到晚上，就有哭声。 幸好爸爸出来接她了，爸爸接过保温桶，问她是要现在回家去，还是和他一起进医院待着。 林梢说：“我想去看看外公。” 爸爸却说：“你现在看不到外公，他在动手术。” “哦，”林梢想了想，“那我还是回去吧。” 爸爸对她说：“今天晚上我们可能不会回来，你自己先睡。” 林梢本来是挺高兴的，没人管束，这下可以自由自在看电视了，没想到，今晚的电视节目都很无聊，唯一的一个可看的电视剧是聊斋，片头写着《阴差阳错》，很恐怖的一个单元。 关了电视，她不敢关灯，给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最后眼看快到晚上九点，她心一横跳进卧室，用被子紧紧盖住自己，睡着了。 用高压锅煮粥不难，但要煮得不稀不稠刚刚好，也算是一项挑战，第二天，林梢总结了昨天的经验，立志要做一锅完美的粥。 不过，爸爸打电话来，让她不用煮粥送饭了，因为外公在夜里临时转去了县里的医院。 看样子爸爸妈妈依旧要陪在医院，顾不上管她，林梢也做好了自己解决三餐的准备。 没想到，下午的时候，爸爸忽然来接她了，急匆匆的，也不说清原因，总之就把她带上了去县城的大巴，不止是她，外婆也来了，三个人坐在大巴车里，都是沉默。 林梢坐在医院的过道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妈妈和舅舅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仿佛是和一个医生争吵，爸爸在楼道口打电话，外婆坐在林梢旁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梢还是没看到外公，县医院比镇医院大多了，楼与楼之间绕来绕去，上下楼都是乘坐封闭电梯厢，外婆站在里面，总觉得头晕，脸上凄凄惶惶。 没过多久，爸爸走过来，让林梢带着外婆出去走走。 林梢很茫然，“去哪里走？我也不认识路啊。” 爸爸催促她，“就在附近走走，随便转一圈。” 好吧，林梢牵着外婆的手，又坐电梯下楼，在外面空地站了一会儿，往空旷的方向走去。 放在平时，林梢只觉得外婆是一个可以让人依赖的长辈，但在今天，她牵着外婆干瘦的手，觉得身份颠倒，好像外婆也在依赖自己一样。 远处有一个高高的观景台，很多阶梯，就像教科书里的梯田，林梢觉得站在高处风光一定很好，心情也一定开怀，就牵着外婆往上走。 外婆一直沉默不语，林梢往哪去，她就往哪儿走，走到半截，她停住脚，说：“我们回去吧。” 林梢也站住脚，她回头展望，真是站的高看的远，这里视野非常开阔，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山峰。 她的感想还来不及说出口，忽然发现外婆的手在颤抖，她看了看外婆，仿佛明白了什么，“外婆，你是不是恐高啊？” 外婆摇了摇头。 重新回到那一条走廊，刚才那个医生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林梢问妈妈在哪儿，爸爸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 那间病房紧闭着，林梢隔着玻璃看见里面的人影，又抬起头来看上面的字，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轻易不允许家属探望，进入的程序也麻烦，要经过一系列消毒，但即便如此，林梢也被放进去了，她看到外公身上插满管子，脑袋上包满纱布，纱布上颜色斑驳，全是血迹和药水。 她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又出去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外公没有睁开眼睛，滴——滴——滴，只有心电图仪的声音。 傍晚的时候，外公被转到了普通病房，身上的管子也少了一点，但脑袋依旧包着，人也是昏迷的。 这天夜里，妈妈留下来守夜陪床，林梢也陪着妈妈，两人挤在一张行军床上。 后半夜，林梢醒过来，发现妈妈背对着自己，弯曲着蜷缩在床上，病房里是暗的，但旁边就是阳台，阳台上月光黯淡，不知道什么虫子一直在吱吱叫。 林梢感觉这几天过的很混乱，她什么都不清楚，只是跟在大人背后，在各种地方辗转，大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照做就好了。 就连外公到底是怎么了，她也不清楚，但这也不能怪她，好像连医生都说不清楚。 镇医院的医生说外公是中暑了，中风了，转到县医院，这里的医生又说是脑堵塞，摔了一跤，脑溢血。 妈妈对着舅舅怒骂，真是一群庸医。 总之，林梢很茫然。 第二天上午，林梢又被爸爸领上回宝枢镇的大巴，终于可以回家了，她感到一阵轻松，回家，意味着她生活秩序的回归，终于又恢复了正常。 爸爸不知道去哪儿了，林梢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了没一会儿，楼上的邻居小妹妹来找她玩。 邻居小妹妹很喜欢找她玩，因为林梢是一个家长眼中的“好学生”，和好学生一起玩是可以不受限制的，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只不过，林梢有些不解，她们也只是在一起看电视而已啊，看电视剧、动画片、综艺节目，这和学习好不好没什么关系吧？ 邻居妹妹想吃零食，和林梢商量，“悄悄姐姐，你想不想吃话梅干。” 听了这话，林梢也有点馋了，她点点头，从存钱罐里翻出钱，准备往外走。 还没动呢，爸爸急匆匆闯进了门，进卧室翻找东西，床头柜的抽屉哐哐作响，林梢跟过去，脸上很诧异。 爸爸回过头来，这时候才看到她，张口就说：“你外公走了。” 从爸爸进门的那一刻，林梢就有预感会听到坏消息，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林梢真的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她走近了，轻轻问：“什么啊？” 爸爸着急找东西，大声说道：“死了！你外公死了！” 林梢在原地站了半天，再回过神，爸爸已经推门出去了，房门开着，邻居小妹妹也离开了，电视机却还没关，声音很大。 林梢急急忙忙找了钥匙攥在手里，也跑出门去。 她跑到大街上，很茫然，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害怕被爸爸丢下，大人们太忙了，东走西跑的，没有人向她解释原因，也没人告诉她去向。 林梢茫然地跑了半天，忽然意识到，外公死了，人死了就要下葬，而下葬是需要棺材的。 她就调转了方向，跑去农贸市场的后面，从前路过的时候，看见那里常常堆着木料，以及没来 15. 第 15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再回到镇上，林梢感觉恍如隔世。 其实也没过多久，墙上的日历只撕掉几页，奥运会都还没有闭幕，但外公的葬礼已经办完了。 一个人的死亡无足轻重，世界照常运转，没有什么不同。 但死亡带来的余韵，长久地烙在了亲人的身上。 林梢走在街上，走走停停，短短一截路，硬是让她走出来一种彷徨的姿态。 她的眼泪滴在路边的石头上，啪嗒一声，简直好笑，她又被自己逗笑了。 她悠悠地叹气，好像真的懂得了一点什么叫做离别。 对街居民楼的楼道里，有人诧异地喊林梢的名字，是宋凌。 大概是林梢此时的神色，终于有了某种“少女的哀思”，宋凌第一次对她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 宋凌邀请林梢去她家里玩，林梢点点头。 宋凌的家住在街对面，一楼的门脸是打通的农村信用社，旁边是一条过道，宽阔幽长，走到尽头才是楼梯，这是一栋远离街道喧嚣的楼房。 林梢跟着宋凌走上五楼，宋凌打开门，一阵凉风吹出来，傍晚时分，已经不太热了，但她家是习惯一直开着空调。 林梢家里去年也装了空调，妈妈犹豫再三才付钱，装好了却又不舍得用，夏天快要过完，也没开过两回。 宋凌家里也没有家长在，她招呼林梢去她的卧室，自己转身去冰箱拿了橙汁倒给林梢喝。 宋凌卧室里有一张大书桌，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宋凌弯腰开了主机，问她，“你□□号是多少，我们加个好友吧。” 倒把林梢说得愣了一下，班上的同学互留联系方式还停留在交换座机号码，宋凌已经先一步开始了互联网交友。 林梢说：“我没有□□号。”在那时候，注册一个□□号仿佛是很潮流的事，妈妈去省城之后，店铺里装了防盗系统，需要联网，顺其自然地装了电脑，自然也注册了□□号，妈妈问林梢要不要注册一个，林梢摇头，她又没有网友。 宋凌听见她这么说，也就算了，想了想，又把相机翻出来给她看里面的照片。 林梢看得很开心，她喜欢多了解不同的生活，她坐在这间安静的房间，感觉很舒心，很惬意，每个人家里的气息都不同。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梢更多地理解了一点宋凌，她的傲慢、疏离仿佛都有了理由，她的世界这样开阔，自然是要寻找更多新鲜未知的东西，而不是倒过头来，在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同学堆里打转。 “你来月经了吗？”宋凌说：“每个月都要买卫生巾，好烦。” 林梢惊诧于宋凌的直言不讳，其实林梢家里的日化店铺也卖卫生巾，但是每次交易都会拿个黑塑料袋包起来，她以为这是一种不可说的东西。 宋凌神色很轻蔑，“我将来才不会生孩子。” 啊？生孩子？林梢从来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更不懂这其中的关联，她迟疑地点头，“哦，好。” 宋凌看着她，有些惆怅地摇头，“你不懂。” 林梢看着宋凌，有点想笑，在这时候，林梢忽然又觉得她还是有点稚气，那种故作老成的稚气。 总之，宋凌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她知道很多林梢不懂的事情，她在学校内外有两种不同的面孔，在学校内是高傲冷淡的优等生，在外忽然变成一个叛逆少女，迫不及待想给人展示她的不乖顺，不听话。 林梢忽然也很想反叛一下，她不耐烦做一个好学生很久了，她在上课时候和宋凌传纸条，说些漫无边际的话，抱怨学校，抱怨课程，最终被老师发现，双双站在走廊里罚站。 两人都不在乎，她们背靠着墙上的瓷砖，看着近处树梢上停的小鸟，都是一样安静。 林梢很珍惜这段友谊，不过，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从前都是好朋友转学离开她，这一次变成了她转学，先一步离开好朋友。 六年级的春天依然没有春游，林梢感觉自己仿佛长大了一点，她不再觉得多么难过多么遗憾，只是觉得春天的绿色太浓郁，太刺眼。 四月的时候，林梢被妈妈带去省城，带去参加一所中学的自主招生考试，从宝枢镇到省城，从一辆大巴车换到另一辆大巴，缓慢，曲折，花了六七个小时，不过因为林梢晕车，从她的感受来说，这段路还要更漫长难捱一点。 到省城的第二天就去参加考试，考场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埋头答题，没有人交头接耳，仿佛是一种优等生的默契。 不像小学的教室，总是吵吵嚷嚷，林梢喜欢安静的地方，对这陌生的学校多了一点好感。 考完试的第二天就又乘车回到宝枢镇，急匆匆的，走马观花一样，林梢没能对这座城市留下任何印象，只是觉得这段路很颠簸，大巴车的汽油味太难闻。 五月底，六年级一班拍了毕业照，一众学生还有老师领导，顶着大太阳，面部表情都有点狰狞，照片拍得龇牙咧嘴的。 学校里还在上课，但大家都没多少上课的心思，林梢要去省城读书，大家也都各有别的去处，许多住在乡下的孩子大半都不再往下读了，而像是宋凌、江恒一类，住在镇上的孩子，都去参加了隔壁县城的升学考试。 宝枢镇是个小地方，倒是也设立有中学，但这个中学实在没什么前程。 课余时间，林梢拿了同学录给大家写，几乎所有人都写了，写得情真意切，几乎把一张纸写满，不过，由于写得太厚太重，临走之前爸爸嫌它太累赘，不让林梢把它带进行李，只好把同学录留在了镇上的家。 离开宝枢镇的前一天，宋凌特意来林梢家里找她，郑重地对她说：“我会想你的。” 林梢稍微有点受到震动了，在她家里，没人会说这种话，爸爸妈妈尤其是两个刚硬的人，好像都羞于提起感情。 林梢也拥抱她，深深点头，“我也会想你的。” 出发前，两人带着行李，爸爸又带她去了一趟公社， 林梢以为此行的重点是和爷爷告别 16. 第 16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很可爱。” 面前的年轻女老师对林梢说。 林梢剪了短头发，妈妈带她去理发店剪的，发型师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波波头，剪出来一定好看。 剪完之后，林梢看着镜子里的理发师，两人都露出点尴尬，林梢习惯了露额头，现在挂一个厚厚的齐刘海，很不习惯，再加上她的头和脸都比较小，忽然换个蓬蓬的发型，看起来也傻。 总之，林梢再次来到这家教辅机构，由于对发型的不自信，眼神躲闪，走路也遮遮掩掩，不好意思用正面对着人。 谁知道这位给她补课的女老师第一句话就是夸赞，“新发型很可爱。” 妈妈让林梢早点搬来省城，就是想趁着这个小升初的暑假给她补习英语，宝枢镇的小学课程不包括英语课，但省城不一样，这里的孩子早早就开始学习英语。 为了不让林梢开学后跟不上课程，妈妈给她报了一个月的英语补习班。 林梢不想来补习班，妈妈却说：“为了让你来这里读书，择校费都交了一万八，如果你到了学校跟不上，这钱不是就白花了？” 九年义务教育是不需要交学费的，因为林梢是外地户口，所以要另交一笔“择校费”。 一万八，真是沉甸甸的数字。林梢仿佛突然背上一份昂贵的责任。 再说补习班，一对一的辅导课很贵，大班教学的效果又欠佳，郑鸿折中选择，给林梢报了一个一对三的小班。 第一节课，老师让三个同学依次站起来做自我介绍。 另外两个同学也是女生，一个叫做宋媛媛，另一个叫做于雅倩，宋媛媛是个戴眼镜的文静女生，于雅倩皮肤有点黑，吵吵闹闹的，也留着一个和林梢差不多的波波头。 宋媛媛有一些英语基础，上补习班只是为了巩固知识，她上午上完英语课，下午要去另一个教室上奥数课，晚上还要去学围棋。 于雅倩的态度就更悠闲了，她翻开教材，百无聊赖，根本不听课，坐在座位上玩手指，听说她来上课都是家长逼着来的，只是让她暑假不至于无事可做。 这两个女生性格截然不同，都隐隐有点看对方不顺眼，却又都喜欢和林梢一起玩，她们两个分别坐在林梢的左右，只和她说话。 就这样，林梢在新城市交到了两个新朋友。 林梢最大的烦恼在于，每次听写单词，于雅倩总是想偷偷看她的答案，林梢乐意给她看，而宋媛媛不允许，两人拉扯，林梢坐在中间，很为难。 和这个相比，上课本身就显得格外简单。 在来到省城以前，林梢对于英语有种畏惧感，对她来说，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学科。真正接触才发现，英语学习其实很容易，音标、字母、单词、语法，全部记住就好了，发音，多念几遍就好了。 下课之后，三人结伴从机构走出，途中碰到卖豆花的小摊，各自买了一碗端着吃，咸口的豆腐脑，香香辣辣。 三人在路口道别，林梢穿过几条街，来到妈妈的商铺。 换了一个地方生活，很多习惯随着环境而改变，林梢的落脚点却永远在妈妈的店铺，她走进去，看见妈妈在理货。 这是一间品牌鞋店，灯光很亮，橱窗闪闪发光，每双鞋的定价都高得出奇，最便宜的都要一千出头。 林梢不禁要问，“这么贵，真的有人买吗？” 妈妈笑了笑，说：“对他们来说不算贵。” 省城和宝枢镇的消费水平差异太大，这让林梢感到一种惘然。 这间店铺在商业街的中间，街景繁华，店里装着新电脑，铺着地毯软垫，整天都播着音乐，来往的顾客也都是光鲜亮丽。 当营业时间结束，妈妈关店回家，回到的却是一间没有任何装修，没有任何电器的毛坯房。 地方不大，有三个卧室，和另外的两家人一起合租。 爸爸和妈妈占了一个房间，林梢只好和一个陌生的姐姐住在一个房间，两张床斜对角摆放，很逼仄，仅仅是一个夜里睡觉的地方。那个姐姐也在同一条街上开店做生意。 那几年流行一个叫做《蜗居》的电视剧，林梢没看过，仅仅是听过这个名字，感觉很生动形象，这大概是许多大城市外来人口的普遍处境。 林梢不常在家待着，她白天总是去图书馆，这个片区的图书馆不大，设施也有点落后了，但对她来说，简直是金碧辉煌的一个地方。 她坐在书桌旁，看着眼前的书架，那么多书，从未看过的书，仿佛许多截然不同的世界朝她打开。 * 做生意总不会是一直顺利的，有时红火，有时就冷清。 按理说郑鸿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不应该沉不住气才对，但这间店铺的成本实在太高，房租一个月两万，水电网费又要另算，要是哪天没有开张，她的心情很难好起来。 心情不好，就容易拿孩子撒气，林梢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反正站着挨骂，坐着也挨骂。 正郁闷呢，玻璃门外闪过一个人影，是于雅倩来找她玩。 于雅倩家里也是开店做生意的，这让林梢感到很亲切，于雅倩的卧室就在她家商铺的后面，从柜台推开门，就是她的卧室。 两人在于雅倩的卧室里看电视，吃零食，于雅倩家里的店铺不是租的，是她们家自己的房产，在这里驻扎了很多年，生意很好。 可能是因为这样，于雅倩有很多零花钱，对朋友也很慷慨大方，有时候让林梢都不好意思起 17. 第 17 章 《悄悄的夏天》全本免费阅读 林梢有一辆橘色的折叠自行车，前面绑了一个白色的车筐，用来放书包。 橘色很亮眼，即使在光线昏暗的仓库里，也能轻易找到。 但这一天，林梢在停车的库房里找了快十五分钟，还是没找到自己那辆橘色自行车，她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去找那个看守库房的老婆婆，告诉她，“我的自行车找不到了。” 找不到只是委婉说辞，事实上，多半是被偷走了。 这间库房是小区里自行车、电动车的停放点，外来人员停车需要收钱，小区住户就不用再另外给钱。林梢一家是小区里的租户，自然也不用另交管理费。 或许是因为收入微薄，老婆婆对于看守库房一事不太负责，再一个，她毕竟年纪大了，小偷都是半夜才来，她根本做不到随时监视。还有另一个说法，是说老婆婆监守自盗，和小偷合作，赚这个缺德的外快。 总之，小区里的自行车被盗事件频发，电动车还好，毕竟有警报锁，容易追回。自行车被偷就被偷了，也没有什么后续处理。 问看守库房的老婆婆，她也只会说：“我也没办法啊，你下次注意吧。” 林梢和老婆婆面面相觑，无话可说，仓库外，天色已经逐渐亮起来，快到早自习的时间，林梢背着书包狂奔，没有自行车，只能跑着去学校。 还好学校也不远，骑自行车要十五分钟，步行就是二十多分钟，林梢狂奔过两条街，进入教室时，刚好听见读书声响起。 林梢的同桌是个胖胖的女生，叫做姚馨，脸上有些斑驳的痘印，头发自来卷，说话很爽朗。 姚馨问她：“你被记名字没有？” 林梢气还没喘匀，说不出话，只能摆手，算她今天运气好，校门口抓迟到学生的人今天没有出现，林梢就悄悄溜进来了。 姚馨从课桌下塞给林梢一盒牛奶，林梢也从课桌下塞给姚馨一袋面包，两人藏在书本后面，偷偷吃早餐。 升入初中，每天上课时间忽然变得好长，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除此之外，还有早自习，晚自习，林梢常常觉得又困又饿。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一敲，林梢立刻直奔食堂，初一四班的教室在二楼，她三步做两步跳下楼，脚底被震得发麻。 林梢手里拿着两张饭卡，一张是她的，一张是姚馨的，她跑得快，先去排队打饭，姚馨要慢一步，就负责在食堂大厅占位置。两人合作，效率比同班同学高很多。 两人面对面坐下吃饭，林梢面前的不锈钢盘子装着两个菜，麻婆豆腐、肉沫炒豆角，林梢吃得比较少，省钱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食堂的菜实在是很难吃。 姚馨从前是要吃三两饭的，自从和林梢结成饭搭子，她也吃得少了，因为林梢很快就吃完，姚馨也想跟上她的速度。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食堂里的窗口还排着长队，有几个同班同学从她们这张桌子走过，有几句交谈被林梢和姚馨听见。 那一行人男女都有，正在对班上女生评头论足，此时说到姚馨，说她“又胖又丑，一脸蠢相”。 林梢和姚馨对视一眼，都觉得莫名其妙。 很快，她们吃完了，端着餐具往回收点走，姚馨犹豫片刻，特意绕了一点路，从刚才那群男男女女的桌前走过，等到他们陷入诡异的安静，姚馨摆出一张臭脸，“哼！” 林梢也跟上去，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两人飞快离开食堂，头也不回。 * 午休时间，林梢还是睡不着，她趴在课桌上出神，发现大多数同学也睁着眼睛。 等到在走廊里巡查的老师一走，教室彻底喧闹起来，甚至有人站上桌子，拿着纸团相互砸。 到了这时候，林梢此前对这所学校建立起来的滤镜已经彻底破碎，原来省城的学校也没什么不一样，想象中的那种美好而温馨的学习氛围，其实是没有的。 小升初不需要升学考试，本地户口的学生都是按居住地就近分配，一个班的学生良莠不齐。 窗帘都拉着，灯也关着，教室里光线昏暗，忽然门边泻出来一线光，门一开一合，有人偷偷出去了。 林梢问姚馨，“午休时间是可以离开教室的吗？” 姚馨想了想，“只要别被发现就行。” 两人对视，眼神交流一番，达成决定，一前一后从后门溜出来教室。 校园里很安静，毕竟是午休时间，或许班主任说的真是实话，“一栋楼里最吵的就是你们四班！” 从二楼的露台往下望，可以看见一个小池塘，以及池塘旁的拱桥、爬满七里香的长廊。 林梢第一次来到这所学校时，深深地被这条长廊吸引，以为这只是全部景致的冰山一角，真正入学才发现，这条长廊就是整座学校唯一的风景胜地。 林梢和姚馨走进那条长廊，找了个位置坐下，这里幽静、美丽，环境宜人，并且还有许多垂下来的藤蔓作为遮挡，让她们可以躲过巡查老师的视线。 两人刚坐下来，就发现柱子后面还有另一道人影，那是刚才先离开教室的女同学，没想到她也来了这里。 那位女同学名叫徐曼静，是一个很沉默安静的人，总是独来独往。 察觉到林梢和姚馨的视线，徐曼静起身换了个位置，换到了长廊入口处，她依旧靠着柱子，手里拿着纸笔，像是在写写画画。 一片寂静中，忽然出现了高跟鞋的声音，一个老师模样的人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把夺走了徐曼静手里的本子。 徐曼静站起来，想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这个动作却更加激怒老师，老师一边翻看她的本子，一边问：“午休时间跑到外面，搞什么东西，画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徐曼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框架眼镜滑在鼻梁上，暗暗恨着老师，那位老师把她的态度视作挑衅，二话不说，撕了画着东西的一页纸，扬手扔了。 老师说：“把你的心思放在学习上，行了，赶紧回教室。” 徐曼静没有去捡地上的碎纸，她还是那样安静，脸上很不忿，却沉默地听从老师的话，离开了。 恰恰是因为她这个举动，换来了林梢与姚馨的安全——徐曼静很快离开，始终没有往这个方向看，那位老师也不再往长廊深处走，没有发现藏在里面的另外两个学生。 等到脚步声远走，林梢去捡起了那些纸片，拼凑起来，是四宫格的漫画草稿，才刚刚勾好线。 * 放学时，林梢和姚馨一起走到学校的自行车库，到了这时，姚馨才发现问题，“你的车呢？” 林梢说：“被偷了。” 姚馨惊讶道：“又被偷了？” 是的，这已经是林梢被偷走的第二辆自行车，第一辆是在暑假被偷的，那时候她刚刚学会骑自行车。 要知道林梢学骑车就是为了平时上学方便，眼看开学在即，郑鸿只好再给她买一辆，没想到，开学刚过两周多，这辆自行车又被偷了。 姚馨推着车往外走，林梢和她并肩走着。 出了校门，姚馨忽然拍了拍自己自行车的后座，“我带你吧。” 林梢连忙拒绝，她虽然看起来瘦弱，实际上也是同龄人的正常体格，姚馨也是同龄女生，怎么有力气骑车载她？ 姚馨却说，“哎呀，没事，先试试，如果不行，你再下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