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雾潮春》 1. 当年情 《京港雾潮春》全本免费阅读 《京港雾潮春》时婵/文 晋江文学城独发 晚七点,夜色与初秋的寒凉一同侵袭汴京。 偌大的陆氏会所宴会场,被流光水晶灯照耀得金碧辉煌,二十四度的室温舒适得宜。 古典钢琴曲调悠扬婉转,高脚杯碰撞出清脆的响,衣香鬓影间,只有坐在落地窗边,一身夏季校服的宋黎雾与这儿格格不入。 她眉目低垂,甚至不敢拿起摆在精致餐桌布上的切块慕斯,怕万一要付费,惹她妈妈责怨她败家仔。 “你好似个痴呆,不食东西,不卖笑,坐这守株待兔等着大老板路过,相上你这蠢蛋吗?” 一阵香雾从背处袭来,宋黎雾被拎着脖领拽起来,回过头就见她妈妈宋艳燕。 宋艳燕今年三十七,二十那年生得她,产后恢复好,保养得宜,看不出年近四十。 尤其今天精致妆容,宋艳燕风姿一如当年那个,靠着一首粤语歌曲红遍大街巷尾的动人女星。 可宋黎雾没什么兴致赏美人,“妈妈,我高三开学第一天,你把我从封闭学校接出,就为带我参加宴会吗?我想回去写作业……” “真没用,女孩家狂学习都傻掉了,给我去买套子和烟,送回来再走,痴坐这儿也是卖呆。” 宋艳燕是港城人,家境不好,刚成年就被养父母卖给富豪当情人。富豪那搞来的钱全给养父母赌输掉了,宋艳燕就又靠着参加港城小姐的走秀进了娱乐圈。 在宋艳燕词典中,念书是最没用的。 “下世可唔生你个赔钱货……” 宋艳燕又骂几句,她骂人时常粤语普话混杂。 宋黎雾从小在汴京长大,母女俩交流少,她没听懂后面妈妈在骂她什么。 这也是好事,听不懂一分,少一丝烦闷。 宋黎雾知道自己是汴京一家大户人家的私生女。 可至今不知她爸是哪位,只从宋艳燕口中听说她爸派人上门找过,被宋艳燕拦在门口骂跑了。 只有顺着妈妈,妈妈才会继续供她念书。 “我去买了。” 十七岁的小姑娘,去买套子和烟毫不扭捏,毕竟已成家常便饭。 宋黎雾正要走,宋艳燕忽然喊她—— “今晚要给你寻到后爹,我再不回家了,你回家多翻,寻到首饰和贵物件儿,就卖了念书。” 妈妈说着话,别开眼去,宋黎雾似在妈妈眼中看见了翻涌闪烁的泪光。 宋黎雾走出去几步,宋艳燕又喊住她。 边骂骂咧咧,边把金项链镯子戒指一股脑全摘了,塞她手里。 “装好。” 她不知怎地,生出些快要就此与妈妈永别的想法。 “去啊,婆妈个什么劲儿?” 宋黎雾跟个小提线木偶似的,被催促推着又走几步,身后宋艳燕难得婆妈叮嘱,“你莫扰我好事,远走些,去远些买。” “听到没?远些买,越远越好……” “知道了妈妈。” 宋黎雾也觉得走远些买好,最好晚晚回来。 她想用这样微不足道的行为进行反抗。 她不想宋艳燕和那些有家室,心怀不轨的老男人厮混在一起,可她没法提。 上回提了,换来宋艳燕一巴掌,骂她个赔钱货闲事管得宽,她都是烂.裤.裆里爬出来的等等…… 从此宋黎雾就不提了。 她磨蹭着过了快一个半小时才往回走,汴京这半湿润半干燥气候,夏末本不该多雨。 可突如其来的雨还是匆促赶来,像要为她青春中最浓墨重彩的日子平添凄凉。 水珠挂上宋黎雾睫羽,模糊了她的视线,夏季校服被浸透,沉重又牢靠挂身上,像负有千斤重的枷锁。 隔着大半条街,视网膜前的消防车与救护车闪烁的灯,像打翻在画纸上的颜料,模糊厚重,焦糊味掩盖了雨后泥土的味道。 滚滚浓烟直冲天际,那刚刚被火光烧亮的夜空,也泛着不详的红色,身侧路人讨论声传到宋黎雾耳中—— “陆氏会所怎还着火了,这里面不全是达官显贵?可有热闹瞧了!” “瞧个屁,放火那缺德傻逼玩意儿都抓着了,据说是这富豪陆家的仇人,还带了老相好儿的参宴……” 后面那些人说什么,宋黎雾没听清,她嘴唇嗫嚅,发出两个重复字音,被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冲刷掩盖。 她迈开腿就跑,全然顾不上自己手中黑色塑料袋掉地,宋艳燕常要的便宜烟和套子掉出,被打湿。 她没捡,不管不顾朝陆家会所跑。 小腿肚仿佛灌了铅,她跑不快,又因太急,磕绊倒几次。 被碎石子划破膝盖,撑地面划伤掌心,她也觉察不到痛。 她拼命往前跑,又崴了脚,感觉脚腕肿起高高一块儿,让她跪倒,艰难支撑却没办法站起来。 恰此时—— 一辆通体全黑的库里南快速驶过。 低空覆盖云层,导致红光散射的红色天幕,和近乎湮灭城市的雨都被隔绝在窗外。 干净宽敞的后座上,一直阖眼的青年却好似有觉察般,停下了转动佛珠的手,他睁开色泽偏深冷的眸,上挑的眼尾中戾气横生。 “泊车,备遮。” 青年沉淡散漫的粤语出口,司机兆叔立马停车,却还是想着用粤语询问一句:“老夫人和老董刚脱困,英勇就义的干女儿家小孩没寻到,您不先去瞧瞧?” 兆叔口中的老董和老夫人正是青年的爸妈。 兆叔从小跟着老董,后来陆老董老来得子,实在偏爱排行老四的小儿子陆淮池,才把兆叔派去跟着陆淮池了。 兆叔不仅会开车,还会一手好功夫,宝刀未老,和陆淮池有感情,这才敢大着胆子询问。 陆淮池也知道,会所那边传了消息,陆家仇人装作来致歉参宴,却找人放了火。 那仇人的老相好是个过气女星,无意中听见那缺德玩意儿说:要把老董和老夫人困死。 那仇家老相好的竟不顾自己安危,冲进火场带路,这才救了老董和老夫人。 那叫宋艳燕的女人却被房梁砸中,救出火场就咽气了。 火场中,老夫人认了干闺女,宋艳燕临终请求他们帮忙照顾女儿。 现在那女儿还没找到,着实不应把时间耽搁在路中。 见陆淮池不答,兆叔也就不多问,撑了把伞自己下车,又快速绕跑到后座处,为陆淮池撑伞拉开车门。 一丝不苟的直筒西装裤,随着陆淮池动作轻晃垂坠。 他从兆叔手中接过胡桃木黑伞,冷白如扇骨的手背上青筋必现,迈开长腿,走到那狼狈的小姑娘跟前儿。 宋黎雾抬眼先是看见了Parise手工皮鞋,笔直没一丝褶皱的西装裤。 她陷在铺天盖地的情绪中,大脑宕机。 下一秒,青年朝她伸出手,腕上的大师级响铃手表下,越南黄花梨佛珠趁得他肤色更冷白如玉。 他高高在上宛若神祇,却又如此良善。 他该是属于她遥不可及的高档场所,偏不该属于如此惨败萧索的夜。 “能站起吗?” 他普话标准,似是汴京人。 如此好意,宋黎雾麻木的心中转不过弯儿该怎么拒绝。 她犹豫着伸手,又停滞半空,摔倒太多次,她甚至不知道哪次划破了手指。 她手指上满是泥土,要是沾到这青年一看就知价格不菲的西装上,宋艳燕知晓了不得骂哭她,罚她一个月不准吃晚饭。 宋黎雾想到此处要缩手,却被青年抓住了手腕。 青年指腹带着薄茧,并不是一双只会持笔签文件的手。 他拉着她,似想把她拉出暗不见光的黑渊。 不能碰到他的西装,宋黎雾想着就挣甩开他的手。 可脚腕处剧痛传来,她没站稳,以为自己会再次摔倒,却闻到一抹清雅好闻香气,那香气甚至暂时遮盖掉浓烟的气味,她好似短暂掉进至于她的乌托邦。 后来宋黎雾才知道,那是冷茶混合檀香的气息。 她竟栽进了他怀中。 宋黎雾最不想的事情发生,还是弄脏了他西装。 宋黎雾心中一阵难言的情绪下,几次也没挣扎着站起身,想到自己身上脏污,她咬紧后牙,猛然睁眼。 浅金的天花板中央,是华丽的水晶吊顶灯。 宋黎雾从床上坐起身,身上的吊带睡衣肩带随着她动作滑下肩头,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做了噩梦。 三年过去,她竟又梦到宋艳燕死去那天。 睡梦中出了身汗,很不舒服。 宋黎雾进到浴室中,拉上窗帘,剥下自己身上的睡裙,泡在水温偏冷的浴缸中,她才稍在冷意中寻到点活着的感觉。 洗好澡,她从彻底水凉的浴缸中站起,恰此时,毛毛躁躁的脚步伴随推门声响起。 她毫不急,也未慌乱往身上披衣,就赤身站着,淡淡等着那毛毛躁躁闯开两道门的女孩,站在她眼前。 宋黎雾眼中是习以为常的平和,开口声音也是温温软软:“永怡 2. 玫瑰田 《京港雾潮春》全本免费阅读 三日后,傍晚。 相邻港城的洙城。 阴云遮蔽天幕,洙城最后一点灿金的光穿落云层打在的士后视镜,反射照亮了宋黎雾纤细脖颈上,那条红宝石项链。 她坐在的士后座涂口红,实际她今天并未施粉,只素颜涂了酒红色唇膏,给她的漂亮平添上一丝风情。 的士停路边,宋黎雾推开车门下车。 小细高跟踩出嗒嗒声响,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过膝长裙,看起来并不喧宾夺主。 拎上礼品袋,宋黎雾步伐缓慢。 途径那片被小铁艺围栏围起来的路易十四玫瑰花田。 九沙娱.乐.城包含着酒店,夜.总会,赌场,和后面四十九万平方英尺的赛车场。 位于正中的九沙会所由具有折叠感的玻璃幕墙搭建,反射着天际的光,美轮美奂。 宋黎雾走进会所旁侧的娱.乐.城廊厅,这里本就是陆家名下产业之一,理所应当被陆家包场。 在门口登记了给陆永怡的生贺礼物,宋黎雾乘电梯直达三层,金碧辉煌的廊厅通往主会场,是陆永怡生日举办地。 可还没走进主会场,她就听见了宴厅门里传来的,并不压声的嬉笑讨论声。 “不是吧陆三少,你真要舍生取义,为替你爷冲病气,娶那寄养你家的小姑娘,听人讲她亲妈是鸡啊我靠!” “你懂个锤子,三少就喜欢这型,记得嫩模Tina吗,都叫蒋老板新欢一脚踹小产了,三少昨天还去Tina屋里嘘寒问暖,狠狠怜香惜玉一番,三少那叫性情中人!” 他们讲的是粤语,可宋黎雾断断续续在港城渡过几个寒暑假,已经能完全听懂了。 被几个衣着不凡二世祖围在正中的,正是她即将要订婚的陆家三少爷陆永塘。 陆老董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老大陆永辉年近三十已婚,老二陆永濠又在国外念书,小孙女陆永怡今年刚刚满十九岁。 他们这些顶豪人家格外笃信风水玄学,近日来陆老董身体抱恙,三五不时发病。 有大师亲算必须要亲生孙辈结婚替其冲喜,才能驱除陆老董身上病气。 其他人条件都不符合,就剩下了老三陆永塘这个花花公子。 而宋黎雾再讨老董和老夫人喜爱,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寄养女,救命之恩永远抵不上金钱为报。 这三年,老董和老夫人养着她,让她过着锦衣玉食生活。 宋艳燕的确为她博来了难得一遇的好前程,也让她身不由己。 陆永辉给她介绍过离异的合作伙伴,对方比她大整整二十岁,好不容易才拒绝掉。 宋黎雾无法自保,又不能辜负陆家人“好意”情况下,最好一条路就是表孝心,主动提出给陆老董冲病气,嫁陆永塘。 如今订婚日子已敲定下来,就在一个半月后。 可陆永塘却没有一点浪子回头的意思,宴厅中的讨论还在继续—— “那三少要成婚了,去看望Tina,小嫂子不会生气吗?” 陆永塘还没答话,就有人帮他答了:“安啦安啦,你不知三少那订婚对象,性子软得很,就算三少把Tina带到她眼前,让她给Tina敬茶,她声都不敢吭。” “恭喜二少讨到个善解人意的老婆,那她亲妈真是鸡的话,她的活儿……应该也学得很好吧!” 那人说话一停顿,似乎是看陆永塘脸色没有不悦,才说下去。 一阵恶心的笑声传来。 宋黎雾站宴会厅门口,厚重的宴厅大门遮蔽了她的身形,听见那些肮脏话,她背依旧挺得笔直,她知道自己无法冲进去歇斯底里闹一场。 如此只会毁掉陆永怡的十九岁生日宴,毁掉她三年精心织就懂事乖巧的皮,更像个上不得台面无能狂怒的怨妇。 宋黎雾攥紧手,清晰痛感传来,她复又松开手,后退几步。 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子前,推开厚重的窗子,她摘下脖颈上的红宝石项链,使着力道抛出窗外。 这一切看起来,无意义极了。 可伴随项链坠下三层轻微破风声,宋黎雾回想起前几日陆永怡叮嘱。 “你来时候记得避开九沙会所,一定记住。” 那日,陆永怡离开她房间后,宋黎雾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翻开放着佛珠的首饰盒,和牛皮纸袋,在下方拿出医疗箱。 给掌心涂好药,宋黎雾打开了放在梳妆台上,今儿一早,佣人送来的港城日报。 【猛料!陆家新晋掌权人陆淮池已于近日归国,据悉,近日九沙会所将作为陆家和碧海公司新项目交流场所,暂不对外开放……】 陆永怡知晓陆淮池手眼通天,所有人倚仗他,也忌惮他,陆永怡这才没敢光明正大提出让她躲避谁。 可她是个不信命之人,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踩着细高跟,她步伐依旧从容淡定,似乎下定决定,她挺直脊梁仿佛梳着亮采羽毛的天鹅。 紧邻九沙会所那片玫瑰田,宋黎雾把红宝石项链扔在这里,还没走到玫瑰田边,就有一丝凉意滴落在宋黎雾脸颊上。 仿佛走在不知通向幽冥,还是通向花团锦簇城堡的木桥上。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能赌一把。 赌那人,或那人生意伙伴会注意到自己。 宋黎雾有自知之明,知道陆永塘不抗拒和她的婚姻,是因她生得很漂亮。 宋黎雾走到玫瑰花从边儿上,原本细若柔丝的雨渐大,珍珠大小砸在她裸露出的肩上。 她浑不在意地脱下细高跟,赤足迈过围着花丛及膝的铁艺围栏。 不顾忌花刺划破小腿传来的细微刺痛,踩着泥土走在玫瑰从中。 宋黎雾的注意力都在细微痛感上,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通体全黑的库里南行驶到不远处的九沙会所正门迎宾遮雨棚下。 兆叔低声提醒:“陆董,到了。” 陆淮池下车,等待在迎宾处的四位特助,两位秘书就凑来恭顺喊“陆董”。 他 3. 弄脏他 《京港雾潮春》全本免费阅读 宋黎雾想踩着泥土走出花田,一抬小腿,又被玫瑰花的刺儿划到了。 她从小到大有个习惯,自个儿私下里受伤时,无论如何不喊痛,不会哭。 可一被人撞见或关心,不知怎么,就格外娇气。 不知是想要得到多一点关心,还是过于想被疼爱,她短促地小小声轻“嘶”一声。 “四叔,我小腿好痛。” 一句温软的撒娇,眼前高大男人偏依旧不为所动,眉头都没蹙起一下。 陆淮池语调不温不火:“赤脚在玫瑰田,找什么,你的刺?” 他本就不是那种严肃端方的长辈,经常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小辈里也没人敢生气。 她当然知道只是缓和气氛的玩笑,可她揣摩不清他意图。 或说她不知自己揣摩的对是不对,没敢吭声。 直到他终于又问一句:“在找什么?” 她下意识答了:“我的项链。”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项链怎么能违背牛顿定律,掉进这亩花田,好在陆淮池没问。 足尖又尝试着前挪了一点点,触碰到冰冷冷的泥土,她冷得打个哆嗦。 怕自己拿捏不准陆淮池此时此刻的心情,担心他是个没耐心的“猎物”,不会想和她耗这儿太久。 机会是来之不易的,“守株待兔”成功的机率,或许比陆永塘浪子回头的机率还小,宋黎雾不敢赌。 她咬紧下唇,迈开小腿前走了一步,眼看着距离及膝的铁艺围栏就剩一脚距离。 宋黎雾发现自己再难行寸步了。 她及膝的长裙,被不知哪只玫瑰的刺勾缠住了。 也可能是很多玫瑰的刺…… 刚刚一鼓作气积攒起来的勇气顷刻崩塌,明明没再淋雨眼前却一模糊。 她要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我走不了……” 宋黎雾头顶的伞离远半分,陆淮池比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还难解。 她心中思绪万千,以为他这是耐心告罄不管自己了。 脑子瞬间白屏,她脱口小小声谴责:“……就不管我了,这是人干事?” 话说出口,宋黎雾才发现头顶上伞只是微微后倾了一点点,原来他只是后退小半步,低头确认她裙摆哪里被刺缠住了。 伞檐下空气一瞬间尴尬得不成样子。 泪珠终于挂不住,擦着脸颊落了下来,宋黎雾不敢看他,没注意到他唇角竟然弯了弯。 陆淮池吩咐:“撑下伞,我帮你,省得嫌我,做得不是人干的事。” 她没反应过来,已被他一只大手拉住手腕,他指腹粗粝布着薄茧,摩挲在她光滑的腕子上,有些痒。 他硬把伞塞到她手中,不容反抗地叮嘱她:“别动。” 她一动不敢动了,飞速抬手擦了下脸颊,试图抹去自己憋屈的痕迹。 心里暗骂一句: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尤其老男人。 越老越坏。 大她整整十岁,都快接近一轮了,都不知道让她,非要在言语上呛她一句。 陆淮池凑近些,小小的伞下空间里便浸染开他身上冷茶的气息,似乎还掺杂了点淡淡的烟草味。 他似乎觉得自己不够恶劣,痞惯了,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拉着西装裤脚蹲下,看了一下裙子被缠住情况,又停住不动了。 陆淮池忽然懒着语调儿开口,话中调侃意味明确。 “我来,还是派人找陆永塘来?” 她愣怔住了,要和陆永塘订婚的事情,他毕竟是陆家掌权者,也该是知晓的。 可是所有人知道她和陆永塘纯属赶鸭子上架,跟包办婚姻没有任何区别。 他是默认要避嫌了? 她脑子乱乱,没想到,他又站起,脱下身上的西装披在了她肩上。 “不回应就是默认我来。” “把裙子勾住部分撕掉。” 他强势如当初,只是通知她,没有征询她意见的意思,想到他此行是为谈生意,估计没多少空闲时间陪她耗在这儿。 他是她等来的猎物,在猎物没咬钩儿前,要乖一点。 陆永塘拢了拢搭她身上的西装,把扣子系上,她就乖乖让他系。 征询完意见她没反驳,陆淮池再次蹲下去,沿着裙子被勾缠住的部分,毫不费力,撕开了她裙子。 西装遮住大腿,刚刚好。 腿上一凉,宋黎雾回过神儿,低头正看见陆淮池因伸手的动作,露出手腕上的大师级响铃腕表,再往上,原本戴佛珠的位置空空。 那只他从成年带到二十七岁,戴了九年的佛珠,此时在她抽屉那只首饰盒中。 没了勾缠住花刺的裙子束缚,她终于忍着划破小腿肚儿刺痛,迈出花田。 想起那串越南黄花梨让她胆子大了些,她音调颤颤,低声问:“四叔,可以麻烦你派人,帮我买裙子吗?” “等下要参加永怡妹妹的生日宴。” 她提要求时候,下意识拿空闲那只手,勾住了陆淮池袖口。 两人皆是一愣。 回想着一年半以前的样儿,宋黎雾尽量抛开时间带给两人隔阂,硬着头皮晃晃他袖口。 轻声撒娇:“四叔,求你。” “去我休息室换。” 他竟答应了,宋黎雾刚刚还皱起的细眉舒展,又故技重施撒娇:“我脚被划伤,走不了。” 当初,陆淮池就吃她这一套,嗡声嗡气撒娇,哪次都错不了。 脚下一轻。 她险些没拿稳伞,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被不由分说打横抱起来。 “你别晃。” 依旧是沉声吩咐,宋黎雾却听得脸颊脖子都发烫。 她觉得他这是在开车时才说的话,可她没证据。 之前不是没被他抱过,他向来肆意随性得很,长了张公子哥儿的脸,却完全像是不知道“绅士手”仨字怎么写。 宋黎雾知道他很懂分寸,也喜欢有分寸的人,对她都是故意的。 故意罚她,不识好歹往他跟前儿凑。 跟三年前一个样儿。 可已经一年半没见了,人总会变的。 宋黎雾半张脸都被陆淮池的西装外套遮住,她尽量不动双足,不把小腿上沾上的泥蹭到陆淮池身上。 陆淮池抱着她走了几步,停顿下来,毫不费力地弯身,顺手提起了她的小细高跟。 她感觉脸和脖子更烫了。 走进九沙会所正堂前的遮雨棚,迎宾从她手中接过伞,收起。 宋黎雾不敢去看周围,只能靠耳朵判断,身后是跟了不少陆淮池的特助和秘书。 就在她心里冒着彩虹色泡泡,陆淮池的声音从她脑顶上传来,松弛随意: “Melanie,去我车里把那条裙子取来,备用西装送到会议间。” 一瞬间,浮在她周遭的彩虹泡泡炸裂开。 宋黎雾一时失神,瘪着唇隐忍住想要问询什么的念头。 他本身就处在云端,只是高不可攀,又没有出家,车上有女朋友裙子也不足为奇吧。 因着刚哭过,她的情绪又很快要堆积到眼底,忽然间,有东西没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而来。 打横抱她的陆淮池骤然后退半步,这让她脸颊直接撞他胸口。 小腿上的泥也蹭到了他身上,他不嫌弃,抱紧她。 人在毫无支点时候就想抓住什么,惊慌中,她抓住他胸前衬衣。 “阿淮……不,陆董,陆董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挪用公款……仗着我跟着老董三十年,你放过我……” 后知后觉发现,他并没脱手扔了自己,宋黎雾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看突然冲出来的老头,跪在了陆淮池跟前儿。 老头头发花白,稀疏地中海,穿着西装的领带歪斜,脸颊高肿,看起来刚被教训一通。 她在陆家宴会上见过这位,是公司里的元老。 被陆淮池不顾及往日情分,这般整治,想必是触 4. 清醒梦 《京港雾潮春》全本免费阅读 陆淮池换了身黑西装,一身黑看过去,更加严肃。 她可怜兮兮喊完人,陆淮池还没回应,他的一个男特助就走过来。 跟他低声用粤语汇报:“陆董,刚刚见完的许董事长已经上车了,许总那边因为天气原因,导致飞机延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通知了许总团队,空出了温泉酒店的总统套房。” 陆淮池漫不经心回“嗯”。 宋黎雾原本郁郁寡欢的心情一下变得不一样了。 在富豪人家做寄养女久了,也是了解各家圈层里都有什么人。 她看过的港媒日报,报道是碧海集团和陆氏谈合作。又姓许,许家的许总,想必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许大少——许清霁。 传闻此人风流浪荡,像场没人抓得住的过眼云烟。 既都是风流成性的浪子,嫁给陆永塘,还不如拼一把,换个推诿婚约的借口。 她再怎么不堪,也有原则,不管陆淮池在她这儿有多特别,既然陆淮池已有女友了。 她干脆离他远远,改去搏一把,看看可否能吸引许清霁的注意。 宋黎雾捡起粉色礼袋,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毕竟是小辈,她斟酌着颤巍巍撒娇:“四叔,我今晚不想住在九沙酒店了,你要是去港津温泉酒店,能不能带上我……” 她越说声越小,说到最后,要不是两人离得近,陆淮池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了。 陆淮池薄唇微勾,转身说:“兆叔,你把良忠处理了。” 兆叔领命去做了,宋黎雾看出来了,这男人分明听清了,就是不肯搭理自己。 迫她只能垂下脑袋打着蔫儿,硬着头皮继续求他:“四叔,我刚刚看见那一幕,还住这边一定噩梦。” “你带上我,我给你当司机好不好?” “不参加你的“永怡妹妹”生日宴了?”他迈开长腿,朝她的方向走一步,这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清零。 宋黎雾没吭声,可怜兮兮看着他。 她自认伪装很好,可就跟她觉得自己了解陆淮池吃她这一套一样,陆淮池也瞬间看破她蠢蠢欲动心思。 照理说他该现在离开的,他时间宝贵的很。 穷人用时间换金钱,而他情愿金钱能买来时间。 他却没走,着手下去探查陆永怡生日宴情况,调取监控知宋黎雾受了委屈,也亲眼看到了她扔掉自己送她的红宝石项链。 他生了一副薄情冷淡的面相,注定该是不留情面,像他给人的印象一样。 可他还是多看她一眼,这条烟紫色的露背裙是专程从巴黎带回来的,她穿很合适,露出的腰身能看出来又瘦了些。 不知她最近是否因着替冲喜的事情烦闷,没好好吃饭。 在他走过她身侧那一瞬,他从口袋摸出金属火机和烟,啪嗒摁下,火光映亮了他半边脸,又很快寂灭下去。 路过前台处“禁止吸烟”的标识,陆淮池甚至觉得摸不准自己的此刻复杂心绪,深吸口烟,他飘飘落下句粤语:“上车吧,我的小司机。” / 车子行驶上路,宋黎雾心情却很郁结,她之前的细高跟无论如何,是不能开车的。 可他车上不仅有女人的裙子,还有一双新的平底鞋,跟身上这条裙子一样,都是她刚刚好的尺码,刚刚好喜欢的款。 她心中原本委屈,他找个女朋友还是同款身形,偏偏又不是她。 可就在车子行驶过市中心的街道,来到旁边的地标陆游景区时,宋黎雾发现了不对,没时间再委屈了。 身后两辆黑色轿车,一直跟着陆淮池的库里南,陆淮池这辆库里南的车牌是醒目的五条6。 对方若不是碰巧也顺路,那就是有意跟车了。 “甩开后面两辆车。” 坐在后排,把她当成小司机的陆淮池一直垂着眼把玩手中金属火机。 他第一时间觉察身后异常,想必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初次发生。 按他说的,宋黎雾尝试加快车速,她在市区里路巷中踩下油门,尽量提快车速。 可七拐八绕一阵儿,还是没能甩掉后面那两辆车。 她急得眼圈都泛水光,却在中央后视镜,看见他幽灼泛着亮光的眸。 他舔舔唇角,语气喑哑却隐隐透着兴奋:“上到后面的盘山公路,那片正在开发赛车场,没人。” 照理说,甩开跟踪应该去人满为患的闹市。 而不是人烟稀少的半山腰,可他既然这么说,身为一个勤勤恳恳的小司机,她还是咬着后槽牙照他说得做了。 车子行驶上盘山公路,尽管心中有些怕,她还是忍不住心头疑雾翻涌,询问:“是刚刚那位公司元老的人吗?” 这一开口,她发觉自己声音染上浓浓哭腔,可尽管一边怕的心跳加速,快要跳出胸腔,她还一边加快车速。 搭在方向盘上白皙无骨的手都在抖。 “他没这胆子,可他同党有。” 冷淡不经心回答完她问题,他还有心思低笑着打趣,“后不后悔,给集团公敌当司机?” 她想回答趁机讨好他,可话到嘴边,被哽咽的情绪堵住了。 库里南疾驰上盘山公路,在经过一处废弃厂房时,他懒懒命她停车。 一边默默流眼泪,一边踩下刹车,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亲手拉开驾驶位车门,为她解了安全带。 陆淮池拉住她有些颤抖的腕,把她拉出了车厢,意识飘远到火光烧亮天幕那天,她摔倒雨中,他也是这样拉着她。 手腕处覆着薄茧的指尖,传来滚热的触感。 像一阵电流,电得她心脏更颤。 他拉着她,拐到废弃厂房一处隐蔽角落,此处视野刚好,能看见库里南车辆。 很快的,那两辆车技很好,被她甩开不远的黑色轿车围堵着拦住路,停在了库里南车边。 有六个一身黑,肌肉虬结彪形大汉下车,他们手持闷棍,走到了库里南车前。 开始是好商好量,见车里人不为所动,那些打手开始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宋黎雾这才注意到,他们脚下路一片泥泞,按理说,车上的大人物挑剔,是不会从车上下车的。 而库里南的反光玻璃,让车外人根本看不见车内光景,这才会误以为陆淮池在车中。 “别他妈以为在车上不下车,就能拖到你的人来,下车来商量,还有余地……” 那几人其中的“老大”,数数到三,直接一挥手,示意所有人砸车。 宋黎雾听见了一声巨大的,车窗被砸传来的声响。 陆淮池的车窗玻璃经过改造,应该是防弹玻璃,根本砸不碎。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为了防止自己尖叫出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下一秒,那股被雨水和泥土掩盖的烟草檀香混杂的气味放大,她被拉进了他怀里。 似是安抚,他覆着薄茧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背,带来安心却叫人颤栗的触感。 明明是安抚受到惊吓的她,这人偏偏要凑在她耳边,不怀好意,“又不是没碰过,脸红什么?” 灼烧的烫意更加明显的从后背他安抚的指尖传来,明明裸露出肩和新换的小裙子又被雨淋湿了,她是个挺怕冷的人。 她只能忍着心尖尖上泛起的苦涩,距离他的怀抱不过毫厘,他车上有小裙子,不知送给谁,他不属于她,不能抱上他的腰。 可又不想远离陆淮池带给她的热源,理智和感性情感把她的心横撞的乱七八糟。 下一秒,暖烘烘的触感遮盖住一切,他又把新换的黑西装搭在了她肩头,用粗糙指尖,替她佛开额头脸颊上被雨水黏连的发丝。 “在这儿躲着,不要出来。” 他这么说完,随手抄起了废弃工厂地面的一跟水泥管,走向了那伙黑衣人。 褪去西装,他身上的白衬衫迅速被雨水打湿,他的背影肩宽腰细,挽起衬衫衣袖,手臂上冷白簿肌上是毕现青筋。 宋黎雾一边害怕,一边双手捂住眼睛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断从指缝里往那边打量。 她害怕的时候,习惯心中默默倒数,从九百九十九往下倒数。 这曾是陆淮池曾经教她的。 不过习惯成自然,她默默数着数,偷眼打量他,他虽身形没那些专业打手健壮,身高还是高出一截。 倒数到六百六十六,她再次从指缝中看战况,青年单手拎着那根水泥管,手臂上偾起的青筋上,和衣袖上沾着血。 像是染上妖冶的点点红梅,最后一个不知死 5. 三年前 《京港雾潮春》全本免费阅读 三年前。 九月洙城余夏未散,闷得仿佛蒸笼。 宋艳燕火场救人十二天后,位于港津区的港津附中迎来了开学日。 早七点,宋黎雾从陆永怡名下的豪宅走出。 陆家老夫人担心她人生地不熟,安排她转学到港津附中,让她住校和同学们熟悉前,暂住在陆永怡的住处。 宋黎雾走几步,感觉新书包有些沉甸甸。 大约因为书包中的牛皮纸袋里,装着宋艳燕的乳腺癌诊断单的缘故。 会所火灾那件事后,宋黎雾回到和妈妈居住的老房子,理妈妈遗物,在床柜里找到了这份乳腺癌确诊书。 宋艳燕的乳腺癌已经扩散,如果继续活下去,将切除掉一边的乳。 这样将来,宋艳燕无法靠着美貌赚钱也罢,还没法做重活儿,没有收入来源,她也没法儿再上学念书。 宋黎雾不信母女俩无路可走的,她还有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的父亲。 可妈妈是爱美的,大概切了一边的乳,比杀了她还难受,这才选择这条极端的路。 可苦痛和懊恼怎么折磨她,也为时已晚。 妈妈拼了命给她博来这条路,她得好好走下去。 想到此,她两眼发涩,可老天爷没给她伤心太久的时间,刚出豪宅院落,冰莓粉色的保时捷Taycan就停在宋黎雾面前。 司机下车,绕后拉开车门,宋黎雾看见一身粉色洋装,披散着卷发,头发染成浅亚麻色的陆永怡坐在后排。 陆永怡也在看她,不过两人对视片刻,宋黎雾率先收回目光,有些腼腆地垂下纤长的睫毛。 说起来,尽管宋黎雾近三日都借住在陆永怡的房子里,却没有见陆永怡这位大小姐回来过。 这是两人初次见面。 陆永怡盯了她一阵儿,才开口:“我滴个天呐,听人讲你阿妈冲进火场救了我爷爷和阿嫲,就为把女儿托付给我家寄养,我猜想是什么丑小鸭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想不到你生得好美!” “咦?你怎么不讲话,不会是身有残疾吧?” 宋黎雾抬头,对上陆永怡探究却没什么恶念的眼神,陆永怡的眼神和话语,不知哪个刺痛了她。 陆永怡揭她伤疤依旧淡定从容,毕竟初次见面,要依仗陆家,就不能初见就表现出不开心。 宋艳燕好不容易给她换来这些,她要更小心翼翼活着。 赶在误会更加深前,宋黎雾复又垂下纤长浓密的羽睫,小声开口:“我没有。” 宋艳燕教过她,要学会讨巧,话捡别人爱听的说,想到此,宋黎雾又小心翼翼补充:“你也好美。” 陆永怡一下子觉得宋黎雾顺眼不少,开心道:“你好有眼光,刚跟我阿妈视频,她还说我穿太吸睛了,可是今天开学,肯定会见好多好看的高一学弟呀,不穿校服才罚款五百块充公,好划算!” 陆永怡念叨起来:“倒是你,你妈妈救人命都搭进去了,我家没给你准备两身好看衣服,开学第一天你就穿个校服?” 此时起阵大风,风灌起宋黎雾额角的碎发,和脑后的马尾。 陆永怡嫌她过于内敛安静,和她说话没什么意思,放弃交流,点点前方副驾驶—— “遭瘟的风太大了,我爷爷和阿嫲吩咐了我爹地,让我爹地今天来送送你,可是我爹地有会议要开,在忙着事情,来不了啦,让你多包涵哈,坐前排吧,后座等下我要接上大我一届,碰巧和你同班的好姐妹。” 她低眉顺眼点点头,细声细气说了句“好”。 宋黎雾压根儿也没想自己能够被重视,陆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陆永怡的父亲,也是陆老董的二儿子——陆建斌,也是陆家分公司的大忙人,怎么可能来送她上学。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宋黎雾怕自己多说多措,干脆没主动找陆永怡说话。 期间,她从中央后视镜偷看几眼陆永怡,大小姐一直在低头鼓捣手机。 过几个街,车子停在一处花园洋房,接上了陆永怡好姐妹。 见到好姐妹白秋薇以后,陆永怡瞬间活泼起来。 “秋薇姐,哇塞!你今天穿得好靓啊,ohmygod,闪瞎了我的眼!这不是上次慈善拍卖会的拍品,你拿这么贵的拍品蓝钻做美甲啊,好美好美!” “嘘,你别给我透露出去,这是我悄悄摸摸让我家美甲师给我安的,今天开学一天,晚上回家就要卸了放回去。” 她们聊天全程讲的粤语,宋黎雾自知自己插不上话,视线都用来打量窗外风景,尽量做个透明人。 后座开开心心聊天声终止,白秋薇压低声音开口提到了她,实际上前排听得清清楚楚。 “前面那个,就是你讲那个救命恩人家女儿,怎么一句话不说,是有什么残疾吗?” 陆永怡说:“人家只是不爱讲话啦,秋薇姐,你们班不是要搞开学典礼上节目吗,你带上她,省得我爷爷阿嫲一直叮嘱,要我在学校里多关照她……” 陆永怡讲到这里,特意话音一顿,拖慢字音,调侃着说:“而且你帮我关照一下,又不吃亏,这传到我四叔耳里,我四叔一听,我未来四婶真是个良善的大好人……” “哎呀,你好讨厌,我就是晚生十年,不然现在就是你四婶了,不过你四叔哈,见面就拿人当小辈,不拿人当女人,都不正眼瞧看我,烦得很……” 宋黎雾跟个小隐形人一样,自始至终没讲话。 实际上她学习能力蛮快,这才几天,就已能把粤语听懂四五分了。 透过中央后视镜,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那叫白秋薇的女孩,也穿一身洋装,披散着头发,化了精致全妆。 怕被人注意到,她只敢快速瞟一眼,就重新垂下眼睫。 听着她们话语中的“四叔”,她脑中浮现起那张冷峻面容。 淹没汴京城市的大雨中。 那日,只有他的热意透过指尖薄茧,从她手腕蔓延至心口。 仿佛蛇形缠绕她的心,无法不被想起。 / 到达港津附中,宋黎雾从主任办公室见了自己新班主任李老师。 李老师告诉她,开学摸底考试将在两日后进行,下周一是他们学校的开学典礼。 或许是看她顺眼,李老师还和她透露,这次摸底考试,班级前两名可以申请奖学金。 被带到新班级做好自我介绍,宋黎雾被安排在班级中排位置。 港津附中真正出名的,是这儿的师资力量。 而这里学生,除了成绩特别拔尖儿的,就是些家有金矿的富二代。 一节早课加一节正课上下来,宋黎雾听讲很认真,还是能依稀听见后排传来男生们开黑打游戏,控制不住情绪传来的低骂。 课后,宋黎雾正整理课后笔记,有几道身影围到她课桌前,她抬头,看见了白秋薇和三位同样没穿校服的女生。 “我们去水房,你来一趟哈。” 白秋薇说的普通话,却带一点口音。 说完这句就抱着胳膊先出教室后门。 宋黎雾慢半拍地跟出教室,她跟在几人后头儿来到走廊尽头水房。 “下周一开学典礼,我们报了曲目《霍元甲》唱普通话,不唱粤语,对你来说很简单吧,可是……歌词我们分完了,焦慧恩弹琵琶。” 白秋薇依旧抱着手臂,话是对她讲的。 说到焦慧恩时候,白秋薇看了眼这行人里,唯一个扎着马尾,没披散头发的女生。 “好不容易把歌词排完了,不想让给你,那你来参加我们节目,能干嘛呢?” 话虽这么问,白秋薇可没想给她回答机会,“跳舞吧,你回家搜个《霍元甲》的古典舞,跟着视频学,从后面给我们伴舞,周日彩排我检查。” 宋黎雾这次没再沉默,怯怯开口,却是拒绝了白秋薇的要求,“我还是不参加你们的演出了,我不会跳舞,想好好复习参加摸底考试。” “学啊,这不是还有一周时间,你不是想要那两千块的奖学金吧?” 宋黎雾小声承认了:“是的。” “哈?你穷疯了不成,我不管,要么你来伴舞,要么,我就告诉陆永怡,你在校排挤同学,让陆永怡告诉她爷爷。” 这已经是威胁了。 陆家都是大忙人,这么小一件事捅到陆家长辈面前。 难不成她还真当着所有人面前,和白秋薇辩一辩,她到底有无排挤她们。 她现今只想安安稳稳念完高中,考上心仪的大学。 宋黎雾沉默十几秒功夫,白秋薇已耐心告罄,“那我现就给陆永怡打电话。” “我参加。” 两人同时开口,白秋薇满意了,“我们每天下午两节自习课排练,你不用参加,彩排时候融进来就行。” “我们走吧,跟这么个三句话踹不出屁的闷葫芦讲话好累。” 白秋薇当面吐槽完她,就和那三个女生共同出了水房。 / 同时刻。 港城中环,高耸密集建筑群中,最为突出华丽的陆氏集团顶楼。 陆淮池正在会议室开会,听着几个骨干汇报工作,他并没老实坐在主位。 而是闲散地搭着二郎腿坐一会儿,就起身懒洋洋地走到落地窗边。 这间会议室和他办公室几墙之隔。 俯瞰窗外,能看见港城摩天轮下游人如织,待到日落降临时分,华灯与霓虹将交汇起,往来航线密集把城市趁得仿佛大师的杰作画卷。 < 6. 胃中蝶 《京港雾潮春》全本免费阅读 港津附中已经开学两天,明天就要摸底考。 下了晚八点的晚课,宋黎雾回到她暂居住的陆永怡豪宅,却没第一时间复习功课。 而是从手机里搜索了《霍元甲》的古典舞,对着客房的梳妆台镜子,她缓慢地学习教程中的舞蹈。 宋黎雾刚上小学时候,实际学过两年舞蹈。 彼时,宋艳燕因为年轻时髦,谈了个有钱的二婚男人做男朋友,对方出手很是阔绰。 宋艳燕拿着对方的钱,给母女俩买好看的衣服,给她买了小天鹅的芭蕾舞裙,还送她学了芭蕾。 可后来那男人妻子找上门儿,宋艳燕被扇了几个巴掌,才知道自己被骗了,那遭瘟的男人根本没离婚。 那时的宋艳燕还年轻,还有骨气,主动提分手,并把男人给她买的房子车子砸了还给他。 那之后,宋黎雾的芭蕾课上不起了,后来回想起这事儿,宋艳燕还骂自己年少不知金钱好,骂自己清高又装。 那两年芭蕾没留给她什么技巧,不过宋黎雾感觉自己身体还算柔软。 沉气,点步,抬腿……她都努力学着视频里的教程做,可就是差点什么。 宋黎雾苦恼着,接下来开学典礼上节目,可能会因为自己的不专业搞砸。 正不知所措,这时她所住的客房门外,传来叩门声儿。 保姆阿姨喊她:“宋小姐,有客人找。” 宋黎雾不敢耽搁,跟在保姆身后,来到一楼的会客室,看见了沙发上坐着个三十出头,一身职业装的职场佳人。 对方站起身,先她开口,普通话打招呼道:“宋小姐你好,我是陆董的特助,你可以叫我Brynn。” 宋黎雾看着那保姆阿姨,把端着果茶的托盘放在茶几上就离开了。 她尽量乖巧地笑笑:“Brynn姐姐,你好,叫我黎雾就好。” Brynn航班飞来洙城前,还有点担心,这位宋小姐要是不好相处,该怎么拿到带着发囊的头发。 没想到小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还很乖巧,长长浓密的睫羽轻颤几下。 似乎意识到看着人家说话才更礼貌,小姑娘不谙世事地眼神落在她身上。 一个眼神给Brynn心都看化了,Brynn竟然没好意思直接提出来取她的头发。 Brynn没话找话问:“黎雾,你怎么出汗了,刚刚是在运动吗?” 小姑娘温吞地扯了扯唇角:“是在自学古典舞,一直练不好,就出了汗。” “学古典舞做什么?” “下周一开学典礼,要参加节目。” 小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的,问什么答什么,看起来有些拘谨。 Brynn对她的印象很好,含蓄地表明自己来意,“陆董让我来看看你,住的习不习惯,有无短缺?” “我过得很好,什么都不缺。”宋黎雾快速回答完,刚刚因为临时见客,转动更加缓慢的脑子回过味儿来,小声问,“Brynn姐姐,你口中的陆董,是陆永怡的……四叔吗?” 问出这句话,宋黎雾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的情况,午夜梦回难免梦到那日,也难免想起他。 不过随着时间推后,那个夜晚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像是厚涂的油画,逐渐被她个人情绪填补着,覆盖上她以为的色彩。 他真是个好人,竟然派人来问她过得好不好。 宋黎雾把情绪都藏起来,听见Brynn回答。 “陆家现任的董事长,当然只有他。”Brynn温和地回答完,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你住的还算习惯,那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你有皮筋吗,可不可以借我绑一下头发?” 她下意识地摘下自己头上的皮筋,“这个可以吗?” 怕小姑娘把扯掉的发丝清干净,Brynn立马道谢,飞快从她手中拿过皮筋,觉得自己动作过于冒事,Brynn俏皮道谢:“谢谢黎雾。” Brynn忽然有了私心:“那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call我。” 小姑娘和她加了微信好友,Brynn见自己任务已完成,打算走,没成想小姑娘又叫住她。 “Brynn姐姐。” 她看起来有些为难,斟酌一下儿才继续说,“见到陆董那日下雨,我淋湿了,他把西装外套借给我,我已经洗干净了。” Brynn没多想,直接了当地说:“陆董应该不需要还一件外套,需要我帮你问问他吗?” 小姑娘似乎觉得有些麻烦,想了又想,摇摇头表示不必这么麻烦。 这件事作罢,第二日早,Brynn把小姑娘头发亲自送到陆建斌府上,告辞离开以后,她想起来陆董交代了要汇报此事。 凑巧有其他工作要汇报,Brynn到陆淮池办公室放下几只牛皮纸袋,交代完要汇报的工作,Brynn汇报给陆淮池:“陆董,我已按您吩咐把宋小姐头发,送到陆先生府上了。” 陆淮池正翻看文件,嘴里还随意无比地叼着半截烟,他含混不清,随意地开口,“她如何?” “她说新环境很适应,最近在自学古典舞,而且可能自学的有些困难。” 总裁办公室半敞着的门外,一道脚步声传来,眼看见另一位特助要敲门儿汇报工作,陆淮池懒懒散散随口说,“那给她找个老师。” “好的陆董。” / 当晚,宋黎雾乘陆永怡那辆冰莓粉的保时捷Taycan同回别墅,陆永怡目送她拉开车门儿下车,才问,“接送你好几天摸清这儿到校的路线了吗,在哪儿打车也告知你了。” 宋黎雾乖顺点头,似乎有些没控制住自己那点小小的好奇心,她问,“你今天也不回家吗?” 陆永怡脸颊耳朵瞬间红了,“我住同学家里,我的事情,劝你少管。” 丢下这句,陆永怡就吩咐司机开车离开了。 车风带起阵裹挟着未曾消散的暑气,吹起她脑后长长的马尾。 她调整下书包肩带,推开院子的铁艺围栏,不成想,院子中站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女人。 对方身上穿着麒麟褐旗袍,乌黑头发盘起,肩背挺直举止优雅,见她走来,朝她方向走两步。 “你好,我是陆董给你找来的古典舞老师。” 她又想起陆淮池,不过只见过一面,回忆次数叠加起,会越发模糊,可那日的氛围她却记得清晰。 同样让她清晰的,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气息。 那晚,宋黎雾才知道,陆永怡这间豪宅一层,有一间四面都是镜子的舞蹈室。 舞蹈老师边教她速成,边夸赞她体态柔软,是个学古典舞的好苗子。 刚开始,宋黎雾还有点放不开,老师点拨她,越自信从容,舞蹈动作看起来会越是舒展柔美。 她随着舞蹈老师的声音抬起手臂,像在撩拨空中隐形的琵琶,随后转圈,舒展她的身体。 这支古典舞,她竟然真在不到一周时间里学会了。 / “你磨磨蹭蹭换个表演服装,怎么这么久……” 开学典礼当日,港津附中礼堂中的化妆间,白秋薇忍无可忍,催促着拉帘后的宋黎雾。 白秋薇似乎嫌烦,直接拉开了拉帘,而后才把锅全甩在宋黎雾头上:“怎么这么磨蹭,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果然上不得台面,宋黎雾你……” 没说出口的嘲讽,在看清宋黎雾以后,全叫白秋薇咽回喉咙中。 白秋薇担心这场演出,被宋黎雾这个伴舞的抢去她们风头。 知道舞台上偶尔灯光分布不均,很吃颜色,白秋薇特意坏着心肝,在一众素净温婉的古典舞服中,给宋黎雾挑了一件深墨绿色的舞蹈服。 第一眼看见那件舞蹈服,白秋薇想到了《哈利波特》中斯莱特林学院校徽的颜色。 环绕斯莱特林学院的黑色湖,简直是反派代表色! 她以为这条裙子会把宋黎雾趁得像吐信的毒蛇,像拿着魔瓶的巫女。 但都没有,宋黎雾像厄瓜多尔的绿玫瑰,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眼神不谙世事像掉进巫女堆里儿的天使。 宋黎雾咬着下唇文静内敛的样子,像是饱受了恶毒后妈的诅咒,而恶毒后妈竟是白秋薇自己。 白秋薇气的牙根痒痒,想要嘲讽她两句,偏偏这时候焦慧恩换好衣服,抱着琵琶走过来。 一向高冷不怎么爱主动说话的焦慧恩扬起下巴,客官评价宋黎雾:“我有你这张脸都要戴头套出门儿,怕美瞎别人的眼,你这么小心翼翼,是怕我们给你卖了吗?” “不是的……” 宋黎雾才小声回答完三个字,就被焦慧恩拉住胳膊,拉出了换衣帘,“快点跟我去化妆。” 焦慧恩当着她的面儿上,拉走了宋黎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