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南风入梦》 1. Chapter 1 《他似南风入梦》全本免费阅读 六月的南部小镇,酷暑炎炎。 青晨刚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喷得一阵眩晕。 司机张洪打开遮阳伞为她撑上,说:“大小姐,接你的人应该很快就到。按辈分,这人你要喊小叔叔。” 青晨垂着眸,没说话。 一个小时前那边打电话来说,昨日暴雨,进山的公路被泥石流冲断,让他们先等一下,接车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见女孩儿没什么心情,张洪安慰道:“青总说让你安心在这边玩,过些时日他亲自来接你回家。” 过些时日是指三个月后,青晨更沮丧。 司机又宽慰道:“你不是刚高考完吗,就当度假好了。” “哪能一样。”青晨感到无比惋惜。 她原本计划的度假地是去巴西看足球明星,没想到却被强行送来了这里。 都说南方是避暑胜地,可云溪镇却是个例外。 荒山野岭,悬崖峭壁,贫瘠,落后,燥热。 即便有遮阳伞,火辣的太阳仍晒得人头顶发麻,青晨下车还不到两分钟,地表温度就隔着鞋底烫得她脚板生疼。燥热的空气如火浪般铺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很快便起了细细的一层热痱子。 她紧蹙着眉头,重新钻进车里,说:“洪叔,您说句实话,我爸的公司是不是破产了?而且债主用我来威胁他,不然很难解释我会被送来这里。” 张洪如实道:“青总的产业遍布国内外,破产不至于,只是银行账户暂时被冻结,等调查清楚后公司会继续运营。届时可能会伤些元气,但绝不会破产。至于是不是有人拿你来威胁青总,是的。” 还真有,青晨十分震惊,又听他说:“事情非常复杂,涉及方方面面,现在不便说。总之,青总已经提前跟楚家沟通过,也都打点好了。这里虽然偏僻,但很安全,这段时间你安心待着。” “那爸爸妈妈……” “他们没事,你别担心,一定会来接你的。” 青晨压抑得就快绷不住。她是大半夜从睡梦中被妈妈喊起来,然后连夜送出城的,美其名曰走亲戚。 视线在女孩璞玉般洁白的脸上定了片刻,张洪暗暗叹气。 心说青总夫妇娇养富养这么多年,平时连根鱼刺都有专门的人给她挑,这回突遭变故一下把人送来这种地方,小姑娘内心不崩溃才怪。 “我去那边抽根烟,你别乱走。”司机也郁闷,嘱咐完就过去了。 青晨靠在座位上心烦意乱地翻手机,离家已经十多二十个小时,老爸老妈竟然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过,足以见得事态之严重。 心中忐忑不安,她翻出通讯录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然而提示是关机,正要拨妈妈的,就听见有人敲窗户。 青晨心不在焉按下车窗,对上一张半大的男孩儿脸,十四五岁模样,大热天的带着顶非常眨眼的毛线冒。 男孩儿看清她过分精致的脸,半响没说得出话,好久才问:“是青晨吗?” 青晨微微点头。 男孩儿站直身冲后面招招手,喊了声:“哥,是她。” 右后视镜里,她看见斜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辆小三轮,这时正从车兜里跳下来一女孩儿,十二三岁模样,肩头锤着两条粗粗小辫儿,倒是可爱。 而男孩儿喊“哥“的人则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扶方向盘,后背闲散地斜靠着护栏,听见声音朝这边瞥一眼,然后熄火下车走过来。 那人很高,腿也很长,上身是件黑色背心,露出来的两方胳膊在烈日的照耀下泛着光,形态极好的三角肌上麦色肌肤一片莹亮。 对方很快就走到SUV前,弯下笔直的腰身,将视线平平照进来。 “东西很多?”他问。 逆光,青晨没看清他的脸,只听见这句淡淡的、如擂鼓般低沉的询问。 “不算多。”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心里的失落和无奈达到顶点。因为她清楚这不是单纯的走亲戚。 意识到他们在等,青晨极不情愿地开门下车。 视线里男生往边上挪了两步,他脚上踩着双非常吸睛的千层底老布鞋,裤子是军绿色的,侧边有两条黄杠,直筒,看起来有些陈旧。 这几乎是爷爷当兵那个年代穿的军裤款式,放现在也是中老年人穿得比较多,并不适合他这样的年龄。 可穿在他身上,搭着黑背心老布鞋,竟有种说不出的契合感,凭空多出几分野性,像极漫画里又疯又神秘的大反派。 男生察觉到目光,扭头倪向她。 来不及收回视线,青晨索性就这样看着。尽管心情不好,也没心思欣赏谁的容貌,但还是不由地怔了下。 学过那么多人物构造的画法,竟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来形容此人给她带来的视觉冲击。 他生得一张五官立体度及强的窄长脸,颧骨到下颌的平行线内收,鼻梁高挺微带驼峰,嘴唇薄翘,眼睛细长却不小,密长睫毛下的那对瞳仁黝黑而深邃。 顶级的骨相。 就好似——大山深处遮天蔽日的古树,野性、神秘、原始而充满张力,即便不做表情也能感觉这个人是有脾气有情绪的。 “再让你看十分钟?” 冷不丁地一句,没有温度。整个人透着股隐隐的阴郁,隐隐的清冷,宛如一座不易亲近的冰山水画。 青晨一时语塞,眨眨眼说:“你长得好看。” 许是没料到她不仅明目张胆看,还评。 男生黑眸微动:“你们城里人都这么讲话?” 这话带着隐约的敌意,不知道城里人是出卖了他的爱还是让他背了良心债。 “我们城里人实话实说。”青晨的视线笔直而坦荡。 日光下,热气铺在她无暇的鹅蛋脸上,冒出细细一层汗,浸得肤色白里透粉,尤其是那双坠着泪痣的杏眸,异常明亮。她看人的时候,大方自信,却也显尽了傲娇。 男生倪她一眼,神情淡淡,没有接话。 见洪叔还没来,青晨随口起了个话题缓解气氛,问:“路被泥石流冲断,你们怎么来的?” “走小路。” “小路不能过轿车?” “不能。” 无话可说。他的出现,让炎炎夏日瞬间变成了凌寒冷冬,凉得彻底。 好一阵沉默过后,抽烟的洪叔终于回来。 他在刚到的三人身上巡视一番,很快就将视线定在年长的男生这里。 “是愈痕少爷吗?您好,我是晨晨父亲的助理兼司机。”洪叔微笑着抬起右手。 青晨对这边的人和事不甚了解,但这名字她好像听家里的谁提过。 ——yuhen,愈痕,顾名思义,愈痕。 穷乡僻壤荒山野岭的,楚愈痕听见这声突兀的、文绉绉的“少爷”,冷冷地勾了下嘴角,虚握住司机的手还了礼数,没说话。 张洪笑笑,自来熟地寒暄道:“听青总说你也刚刚高考完?” 楚愈痕目不斜视地“嗯”一声。 “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张洪:“……” 青晨:“……” 虽然已经听出对方不愿多聊,但张洪还没完成“千里托孤”的任务,便又看向他身后,热情道:“这是弟弟妹妹?” 楚愈痕只是点了下头,连介绍的心思都没有。 还是小男孩儿自己说:“我叫楚知奕,这是妹妹楚茵茵。” “都是好名字,”张洪吹着彩虹屁,指着不远处尽仁义道德,“大热天的,辛苦你们特地跑来接晨晨。那边就是镇上吗?有什么好吃的餐馆,我请你们吃个便饭。” 青晨看见山谷下有条又窄又小的街道,人烟稀少的挡头立着几家灰扑扑的餐馆。 听见下馆子,楚家那小姑娘瞬间支起脑袋,眼里放光。 下一刻,就被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给回绝了:“不用。” 大餐泡汤,小姑娘眼里的光彩瞬间褪去,隔着空气盯着她大哥的后背,敢怒不敢言。 青晨看见这一幕,好笑地微扬唇角。 “走吗?”楚愈痕话语又起,视线轻飘飘落在她尚未消散的笑容上。 青晨彻底笑不出来,说不出话。 倒是洪叔已经打开后备箱,替她回道:“走的,但得先把行李搬去你们车上。” 楚愈痕没多言,走过去一手提一个行李箱,将其挪到三轮车上。 眼看着自己五位数的箱子被男生胡乱扔在车兜里,甚至还染了层黑黑的灰,青晨瞬间心凉到底,越发觉得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出发前的行李是老妈吩咐保姆收的,说是不多,可也是杂七杂八一大堆,除掉送人用的必要的礼品,还有衣裳首饰、床单被套、护肤品、画板颜料、大提琴、电脑、iPad、相机、折叠自行车……以及一本高考志愿报考指南。 东西搬了二十来分钟,青晨选择把最宝贝的大提琴背在自己身上,才转身,就听见洪叔托孤似的跟别人说: “这段时间晨晨就麻烦你们了,不会叨扰太久。” 对面的楚愈痕面无表情,甚至连头都没点。 青晨眼眶一热,往前跟了两步,而张洪已经开门坐上车,朝窗外苦口婆心道:“晨晨,我走了,要听话。” “洪叔,我……”那一瞬间她难受得无法呼吸。 “公司事多,我不能久留,你照顾好自己。” 生怕她追上去似的,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底。 望着空空荡荡的山路,青晨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在此之前,从没来过。 说好听点是探亲,说难听点,就是寄人篱下。 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公司出了那样的事,爸爸的电话还打不通,人生地不熟……简直无以言表到极点。 楚愈痕用绳索固定好车上起码价值六位数的稀罕物件,暼了眼那边。 烈日当头,大提琴挡住她大半个身躯,只看得见一抹与破旧小镇格格不入的芥末绿裙摆,和她脚上一尘不染的姜黄色布鞋,以及露出小半截的绿色棉袜。 还有,一耸一耸的肩。 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楚愈痕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币扔给楚知奕:“去买点吃的。” 楚知奕接过钱,脚底抹油般跑了。 “哥,这些东西我只在电视上见过,很贵吧?”楚茵茵想去摸画板,又怕手黑给人弄脏,“她家很有钱吗?二哥说就他们刚才开那辆车 2. Chapter 2 《他似南风入梦》全本免费阅读 他说,他是她的小叔叔。 青晨觉得好笑,哪门子小叔叔? 楚愈痕施施然抛下句不上不下的话,便没了后续,好像只是她话赶话问到这儿,他便随口一提,无需她求证,也并不关注她的反应。 倒是身后的楚茵茵对青晨一无所知的反应感到惊讶:“你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真不知。 楚茵茵说:“你爷爷是我哥的干爹。而且不是随便说说那种,是正儿八经拴过红绳,改过名字的,我哥这书名就是你爷爷给取的。” “……” 他这年龄,要认也顶多认爸爸当干爹,怎么会是爷爷呢? “已经是十九年前他出生时候的事了,你不知道不奇怪。”小女孩儿自顾自说道,“我都是最近才听妈妈说的。” 十九年前的事,青晨现在都才十八岁,更没听说过。 她只知道此处是爷爷的故乡。 四十年前老爷子因为执行特大任务立了功,被提拔到首都,于是把全家都带去了。 她出生是后来的事,生在首都长在首都,自幼就跟这边儿的人没有来往,也很少听家里人提及有关楚家的话题。 即便这次,她都被送来了,爸爸也只是说,是旧时故交。反正从她记事起,就没见两家人有过什么联系。 如果真是这样……她忽然明白洪叔喊楚愈痕“少爷”时他的反应是什么意思了。 ——是讽刺。 具体讽刺什么呢? 是老一辈根本就不屑承认的那段关系,用得着的时候才说这是某某叔? 是这么多年没来往,出了事才想起乡下穷故交的虚伪做派? 个中缘由,还有待考证。但爸爸妈妈将她送来这里,确实尴尬,确实不妥。 青晨神游天外,听见楚茵茵笑说:“总之,我哥哥是你爸爸的干弟弟,也就是你的小叔叔。而我们也沾了他的光,都是你的长辈。” “……” 事实如何尚未可知,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乱认人当叔叔,于是青晨看向楚愈痕。 谁知那人漫不经心斜她一眼,冷嗖嗖道:“要我教你怎么喊人?” 那态度,不见得他有多稀罕当叔叔,倒见得他有多想捉弄人。 “我……” 青晨用尽毕生涵养,才没把那句“我喊你个大头鬼”喷在他脸上。 这人闷坏。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深不可测。既锋锐凌厉,又孤傲强势。 长这么大没遇到过这种人,青晨也笑一声,就事论事道:“别想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那样称呼你。” 楚愈痕捉摸不透瞅她一眼,不再多言。 小插曲过后,谁都没再说话。后面的兄妹俩啃土豆啃得不亦乐乎,青晨则被颠得胃酸都快出来了。 这地方她敢发誓来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漫长的沉默和路途颠簸之后,目的地终于到了。 那地叫杏儿林,是云溪镇的一个村,跟镇上的悬崖峭壁不同,这里隐没在一片茂密的古树之间。 楚家坐落其中,门前不远处有条小溪,溪上有座不知被风吹日晒了多少年的石拱桥,桥边矗立着颗硕大无比的银杏树。 正值盛夏,树干枝繁叶茂不仅能遮住整个桥身,甚至连楚家的房子都被遮了一半。 相对于周围别家的水泥房而言,楚家的条件算是比较差的。 土房,土瓦,墙皮斑驳又陈旧。 三轮车在一片烟尘土气里被怼进院子,贴着关公和秦叔宝的大门下坐着只怀孕的大黄狗,见人来到,仰头叫了几声。 木门咯吱一声响,从里面迎出来一位中年妇女。 她五官非常周正,就是顶着一头不属于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花白头发,眼角的皱纹也很深,像是被经年累月的风霜雪雨吹得太久,皮肤略黄。 这时,后面的兄妹两率先跳下车,一人一边围在左右喊了声“妈”。 妇女则看着青晨,看得出她想打招呼,却几次张嘴都没说出口,最后只能把目光投向她的大儿子。 楚愈痕拔掉钥匙下车,很平淡地解释:“我母亲不会讲普通话,她的意思是欢迎你来家里做客。” 要不是代为传达,青晨估计“欢迎”这两个字绝不会从他口中吐出。 尽管诸多不如意,礼数还是不能丢。青晨下车冲楚母微微颔首,礼貌地打招呼:“您好。” “饿很了吧?”楚母说。 这句她听懂了,回道:“先前在服务站吃过一些,不饿。” 楚愈痕倪一眼虚头巴脑的氛围,把钥匙扔给楚之奕,“东西你自己下。” “去哪儿?”楚母忙说,“吃完饭再去,我炖了鸡。” “不吃了,还有事。” 楚愈痕从晾衣绳上取了顶黑色鸭舌帽扣在头上,转身触到青晨的视线,想起什么似的,冲楚茵茵扬扬下颌:“看着点,丢了找你。” 青晨:“?” 拿她当什么,拐来的么? 再看时,那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踏步上小石桥,脊背隐在忽明忽暗的树阴里,没走出几步,小道里攸地窜出来个红头发男生,追上了他。 二人行,不知道聊起什么,红头发甩头望向这边。 青晨一头雾水,想着会不会是姓楚的说她坏话,于是盯他们一眼。 . “痕子,这就是你今天去接的人?绿油油一团,跟七仙女下凡似的。”野牛说。 楚愈痕继续赶路,没什么表情。 “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正瞪你呢,你把人怎么着了?” 楚愈痕面不改色,没心思搭腔。 野牛又道:“话说回来,青家怎么好意思往你家送人,他家不是当官的当官从商的从商,很有钱很牛逼的吗?你这大侄女一看就是个娇气的主,咱这穷乡旮旯她住得惯?” 楚愈痕抬了下眼皮:“操心?接去你家。” 野牛顺势点了支烟,把烟盒扔过去:“我他妈操什么心,又不是我侄女。” “倒贴五十,给你。”楚愈痕把烟接到手里,又扔给他。 “你舍得?” “为什么舍不得。” “德行,说出去谁会信你这拽样不抽烟,都高考完了还拧着这股劲儿。”野牛把烟揣回自己兜里,问,“她要在你家住多久?” “你去问。” 野牛笑一声:“碰上你,我保证三天之内就哭着喊着要回家,五十块的赌打不打?” 楚愈痕无言:“闲得蛋疼?” 野牛幸灾乐祸:“我可听说了,她爸爸把人托付给你家,而你爸又把照顾她这项坚决又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你打算怎么照顾?” “地球没你得他妈毁灭。”楚愈痕斜他一眼,“这么爱管闲事,你模考总分不该只有180。” “卧槽!”野牛抓狂,“说话就说话,人身攻击就过分了啊,你以为谁他妈都跟你一样。” . 晚饭青晨吃得很少。 一是因为天热菜太腻她吃不下,二是因为这地方只有移动有信号,电信联通都收不了信号,偏生她的两张卡就是电信跟联通。 联系不上外界,青晨的心情直接跌到谷底。 这顿传说中的“欢迎饭”楚愈痕和他爸爸都不在,楚母除了偶尔笑笑全程保持沉默,只有楚知奕和楚茵茵时不时会因为抢鸡腿而拌拌嘴。 青晨夹在中间十分尴尬,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以及说起来不太礼貌但确实很贫困的家庭。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坐立不安,又烦躁又郁闷。 吃完饭后楚母去圈里喂牲畜,楚知奕去三轮车上搬东西,楚茵茵则带她“参观”房间。 楚家的近况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拢共四间房,一间吃饭的屋,一个灶房和两个客房。 吃饭那间充当客厅,里有张陈旧的饭桌,一台堪称古董级别的有线电视,看不清光亮的角落里放了张折叠沙发。左边是间很窄的厨房,灶台头上挂着十来块黑漆漆的东西。 楚茵茵说那是腊肉,旁边是香肠。 青晨盯着那堆黑漆漆如干柴一样的肉陷入沉思。 “没见过吧?”小姑娘笑笑,“别看着黑,洗干净后用蒜苗一炒很好吃的,平时都不舍得吃,只有家里来了重客才会拿出来款待。” 青晨被她的朴实和真诚弄得有点尴尬:“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你是大城市来的,没见过不奇怪。”楚茵茵性格极好,指了指前面,“这是你的房间。” 与吃饭那间仅有一门之隔。 推开门,女孩儿说:“今晚我们两得挤一下,但之后两个星期这间房都是你的,因为明天我要去上学去了,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小小年纪说话总是不急不慢井井有条的,想必成绩一定很好。 适应了一下眼睛,青晨才看清里面的构造。 房间只有十来平宽,靠墙放着张小木床,床单被套是她从没见过的花纹跟款式,可以说很土。 床边是张瘸脚书桌,瘸脚的那一面垫着两块瓦片。 梁木上悬挂着的灯泡瓦数很低,灯泡旁是拉线开关,开关线很长,线的尾端掉着个空药瓶。 一开始青晨没太注意,几次都被药瓶子撞到脑门心。她没见过这种开关,不明白为什么要坠个空药瓶在上面。 楚茵茵说,是为了摸黑开灯时能准确快速地抓到开关。 “……” 姑娘腼腆地笑笑,继续说:“妈妈和爸爸在隔壁,二哥睡吃饭那间的折叠沙发。” “你大哥呢?”她问。 “哥哥即便放假回来也会有很多忙不完的事,他基本不在家睡觉,在的时候就跟二哥在沙发上随便挤挤 3. Chapter 3 《他似南风入梦》全本免费阅读 “回去。”青晨说。 楚愈痕平静地问:“现在?” 她心想都要走了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直接,于是颠了颠身后的大提琴,礼数周全道:“打扰你们,我挺过意不去的,想去想来,我还是回去比较好。” 楚愈痕倪了眼她脚上那双正儿八经的登山鞋:“嗯,找得到路吗?” “……额,坐车的话,没问题。” “我送你?” 青晨信以为真,暗下去的眼底闪出光芒:“可以?” 他很有耐心的样子:“嗯。” 她觉得白白麻烦别人不好,便慷慨道:“不会让你白送的,我可以付你双倍费用,不,是三倍。” “是吗?”楚愈痕目色更深,没什么笑意地笑笑,“你知道只要看住你,你爸爸许诺给我家多少吗?” 青晨有样学样笑一声:“多少?” “你觉得你值多少?” “你觉得我值多少?” “五十块。” “……” 什么送她走,合着全程拿她当猴耍。 一霎间,青晨把什么涵养礼貌通通抛之脑后:“耍我,有病吧你。” 楚愈痕扬扬眉,收回手臂,饶有兴趣盯着眼前气得满脸粉红的人,气淡神闲道:“大小姐,不装了?” 青晨:“我装什么?我已经好好跟你陈述过我的想法,难道我不能支配自己?” 对方目光如炬望着他,没让步,也不说话。 眼看着楚茵茵已经走远,她急道:“家里有事,我不能坐视不管。离开这里我自己会跟我爸爸解释缘由,你让开,不然……” “不然怎么?” “不然我告你。” “告我什么?” “告你非法拘禁。” “哦。” “楚愈痕!”青晨第一次连名带姓喊他,“你凭什么限制我的人生自由?” 四目相对,楚愈痕面色依旧,眼神跟语气却变得极度冷冽:“你家里的情况,不是你回去就能解决。既然来了,就安分待着,我有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别找事儿,我没时间陪你折腾。” 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下一秒便乌云密布风雪欲来冷得叫人发颤。 尤其是此时盯着青晨的这双眼,原始,野性,射出的光芒仿佛下一步就要拧断她的脖颈。 这算什么,威胁?恐吓? 他好凶。要真跟他在这里待上三个月,只怕骨头都会被啃掉。 青晨不会骂脏话,是因为从小就受爷爷的教导,得到父母无尽的宠爱,能跟朋友同学之间和谐友好相处,长这么大很少碰到能触发情绪点的事,故而性格看起来还算温和。 但如若碰到她的情绪点,自诩也不是什么善茬。 面对露出野兽獠牙的楚愈痕,她不卑不亢瞪着他。 之后很久,两人陷入漫长的僵持和拉锯。 奈何眼睛瞪久了会酸,酸了会红,红了会有眼泪流出。 “……” 看她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角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楚愈痕极其复杂地拧了拧眉,最终,沉着脸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什么意思?”青晨有些难以置信。 他言简意赅:“给你爸打电话。” “打不通。” “人品问题。” “……”说个鬼。 怕人反悔,青晨快速且不失风度地将手机接过来。 楚愈痕斜她一眼,转身走了。 “说话还能再毒点吗?”她低声抱怨。 那人的大长腿已经迈出门槛,攸地回眸,大有要收回手机的意思。 青晨扬扬眉,不同他对视。 他的手机是杂牌智能机,厚似板砖。青晨放下大提琴,在屏幕上手动输入爸爸的号码,才输了四个数,就跳出个名叫“青家”的备注。 电话播出去,这次终于接通了。 响铃三四声,那头接电话说:“愈痕,有事吗?” 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青晨一下没控制住声线:“爸爸。” “晨晨,”青晋川关切道,“你这是,哭了?” 见楚愈痕已经走远,青晨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你跟妈妈的电话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关机?你们怎么了?” 那头解释说:“我跟妈妈都没事,特殊原因才关的机,吓到你了?” “当然吓到了!” “只是关机而已,没事的,你别多想。” 青晨暗暗松了口气:“还是放心不下你们,我想回去,你接不了我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坐车,但是楚愈痕死活不让。” “是我拜托他们照顾你的,你暂时还不能回来。” “我不回家,我可以去朋友家住。” “不行,我不能让你涉险晨晨。” “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就不能报警吗?” “已经在处理了。可有些人就是这么丧心病狂,即便事后会受到法律制裁,造成的后果也是我跟你妈妈无法承受的。我们不是没有别的地方让你去,而是那里是最安全的,明白吗?” 她顿时说不出话来。确实,有些事即便犯罪分子会受到惩罚,后果也是当事人无法承受的。 “还有,愈痕是你爷爷的干儿子,我的干弟弟,也是你的小叔叔,”青晋川说,“以后别再大呼小叫喊人名字,不礼貌。” “之前怎么没听你们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道:“很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大家都各忙各的,也没时间聚在一起。没说不代表关系不存在,这次,我会好好答谢他们的。” “你安心待着,等事情解决好我会第一时间来接你,高考分数出来后,别忘记按我们事先商量过的学校填报志愿。好了,公司这边有急事,我先挂了。” 电话说挂就挂,青晨在原地空站很久。 她也不是不通商量的人,只要确定二老没事就好。 就是楚家大少爷这脾气……算了,有句万能语言叫“来都来了”。 青晨平复好情绪出去时,楚愈痕正半蹲在地上洗衣裳,洗的是昨天穿的那套,不知道去做了什么,衣裳裤子上全是灰。 这人搓衣裳的力道极大,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分外惹眼,一举一动都像及荒原上奔跑的野兽,灵巧,矫捷。 默不作声等了一会,青晨走过去把手机还给他。 楚愈痕没接,关掉水往衣服上倒洗衣粉,头也没抬:“你爸准你回去了?” 她撇撇嘴,没说话,干巴巴站着。 他就着洗衣粉搓了两分钟,拧开水龙头把泡沫冲干净,冷不丁地问:“告我非法拘禁了吗?”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想起来时咽了半秒,但气势不能输:“告了。” “然后?”楚愈痕若无其事地拧干衣裳裤子,站起来抖匀,转身挂在晾衣绳上。 青晨咬咬牙,瞎编:“我爸说以后再找你算账。” 晾好衣裳,楚愈痕转身自顾自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目光落在她巴掌大的脸上,笑一声:“算什么账?” 他的视线灼人,幽静而深邃。青晨索性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凭什么告诉你?” 楚愈痕静静看她奶凶奶凶地瞎扯,戏谑地扯了下嘴角,转身走进厨房。 早上的风微微凉,青晨只身站在巨大的银杏树下盯着斑驳的日光,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便搬了条小凳子坐在树下数叶子。 楚愈痕进去不久烟囱便冒起了柴烟。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在生火,侧脸严肃也凌冽,手法却很娴熟,添柴,往大锅里倒水,洗锅,然后倒米进去,又往里面放上合适的水,最后盖上锅盖,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那人像是察觉到什么,透过门缝悠悠然看过来,眼神像头顶烈阳,很直白,又有点像房顶的烟雾,不真切。 青晨没回避,也没说话。她见过农村小伙,自卑的、腼腆的、内敛的以及奋进的都有,唯独没见过楚愈痕这款。 这人有一种粗布麻衣和家徒四壁都掩盖不了的自信和锋芒,浑身上下散发着强悍的危险气息。 对于她这个突然闯进他家的不速之客,看得出他很抓狂甚至是反感。 可楚愈痕自己都说了,只要看好她,爸爸许诺给他家多少多少,所以不管是给钱也好怎么也罢,她肯定不会白住。 这样想来,她便理直气壮得多,底气也足了不少。 一两秒的眼神交汇,对方面无表情错开视线,往燥里添了块柴。 青晨的思绪也在这时拐了道弯,心说这人在学校里怕不是个让老师头疼,让同学闻风丧胆不学无术的校霸吧? 太阳温度开始晒人的时候,她回房去了。无所事事,便把楚知奕昨日胡乱摆放的东西重新规整好。 本想把自己的衣裳也拿出来晾上,举目一看,房里只有根横穿房间的晾衣绳,绳上胡乱吊着几件灰扑扑的衣裳,连个衣架都没有,她当然舍不得把自己的衣裳就这么扔在上面,遂只好作罢。 心血来潮,她将大提琴从包里取出,然后坐在小木床上,对着窗外特别适合寻仙问道的丛山峻岭拉了首《风之谷》。 这本来是首非常治愈的曲子,但由于青晨心情欠佳,愣是奏出一种“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的伤感。 待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拉完整首曲子,青晨才发现门边有道身影。 楚愈痕不知是刚来还是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逆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平静地说:“出来吃饭。” 青晨没吱声,默默把琴收回包里,移步去吃饭那间。 桌上除了干活回 4. Chapter 4 《他似南风入梦》全本免费阅读 喊一声不会少块肉,不上厕所却会出大问题。 审时度势,刚柔并济。爷爷教青晨这招在家用来对付爸爸妈妈最实用。 现下不知是这声“小叔叔”管用,还是楚愈痕达到了让她就快哭出来的目的。 尽管他整个人依旧凉漠,但还是在轻轻看她一眼后,带路在前,领她去找别的厕所。 厕所是邻居家的,并不远,一分钟左右就到。 那家人的房后边立着两颗又高又大的桃树,即便在月光下也看得出树上硕果累累,青晨因此多看了几眼。 她平时的生活起居都是阿姨在照料,除了少有几次去果园里见过伸手就能摘的嫁接桃树,还真没见过这种高大古老又原始的。 楚愈痕回眸见她仰头盯着树上的桃子,出声道:“再看半小时?” “……” 他可真是…… 青晨跟上去,见他用脚尖踢了踢那家人紧闭的后门,正寻思这样会不会不礼貌,就有人来开门。 “等你半天,怎么才来,”是昨天那个红毛,见青晨跟在后面,愣道,“你确定要带着你侄女一起看……” 红毛云里雾里像在对接某种暗号。听楚茵茵说这人小名叫野牛,是楚愈痕的发小。 “借你家厕所用用。”楚愈痕直奔主题。 野牛又看看青晨,瞬间会意,甩了甩头发,手指后面:“从这儿过去就是,灯的开关在墙壁上,以后你想用就直接过来,门我都开着,不消客气。” 青晨跟野牛道过谢,就顺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 不知道这里别家的厕所条件如何,但野牛家这个绝对比楚家的遥遥领先。地方不算大,该有的都有,重点是不脏,上完还可以冲水。 青晨就像久旱逢甘露般激动了一下,想着想着又无奈叹气,人的要求还真能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无极限降低,不敢想象自己会在短短两天内,对着个还算正规的厕所开心成这样。 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到处找厕所的梦,梦醒后自己还躺在宽敞舒适的大床上。 外面,楚愈痕往身后的凉椅一趟,闭目养神。 野牛拉竹椅反坐上去,点了支烟:“我听茵茵喊她个青晨?” 楚愈痕“嗯”一声。 “青晨,”野牛啧啧道,“你大侄女儿这皮肤,强子他三姑爹死了三天都没这么白,我人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文科只考一百八十分不是没道理,这比喻用的,比他们家老三差着十万八千里。楚愈痕用手肘挡住眼睛,懒得回应。 “话说,咱俩是兄弟,她是你侄女,四舍五入是不是也是我侄女?” “滚。” 野牛贱兮兮地笑笑,言归正传:“厂里的事,强子今天找你了?” 楚愈痕无声地应道。 “挺好,能拿到不少钱,就是累。咱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别的发展,对你来说,大材小用了。不过你也就干这三个月,三个月假期一到,就该展翅高飞步入大学校门了。不像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对于他的老妈子心肠,楚愈痕已经习以为常。 野牛回头看一眼厕所方向,忽然感慨起来:“我看她跟昨天刚来的时候可不一样,蔫巴巴的,是不是你欺负人家?” 楚愈痕就快睡着,很久才冒出句低沉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 “就你这拒人千里的德行谁不知道,冷眼时能把人吓得腿软。我看她除了娇气一点,跟有些趾高气昂自也为是的千金大小姐不一样,人挺礼貌也挺懂事,你别老吓人家。” “再说,你是她叔叔,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辈分在这儿呢,青家既然把人托付给你,你就得照顾好人家。” 楚愈痕禁不住唠叨,睁开眼冷冷瞅他一下:“宇宙没你真他妈得毁灭,少操点心说不定你高考分数能上190。” 听这话,野牛直站了起来:“我去,昨天还地球呢,现在就变宇宙了?你们这些理科生可真会形容,才190分?至少也得给老子上200!好歹混个二专读读。” ——楚愈痕是理科生,而且高考分数或许只够得上个二专。 青晨从厕所出来,就听见最后这句。 余光瞥见人过来,楚愈痕起身往外走去。 “今晚不看碟了?”野牛问。 楚愈痕脚不见停,简短地应道:“不看。” 他身高腿长,即便不刻意,走路也很快,青晨要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到家的时候正遇见楚奶奶归家,她衣服跟头发上都粘了很多灰,累得面容有些憔悴。 楚愈痕脸一沉,几步走过去接过她背上的背篓和手电筒,一言不发走进灶房,躬身拾了些干草和柴扔进灶里,生火,然后起身往锅里倒水。 可能是烧水给她母亲洗澡。 他全程没看谁,面上也没什么情绪,但整个人忽然就变得更加拒人千里。 青晨没站多久就进房间了,过不多时便听见屋外传来对话声。 是楚愈痕跟他母亲的,他的声音很低,听不清说什么。 只听她母亲说:“不干活吃什么?老二老三用什么?还有你爸爸。” “有我在,你别瞎忙。” 这句她听清了,楚愈痕虽说得云淡风轻,但明显带着情绪。 也是,自己的母亲这么晚才从地里回来,憔悴成那样,他心情能好才怪。 . 天很热,半点风都没有,青晨全身黏糊得像粘了五斤胶水,加之一波接一波的蚊子盘旋在周围随时准备喝她血吃她肉,她烦不甚烦,根本睡不着。 细想这两天自己的处境——荒凉的小镇,与世隔绝的村落,手机没信号,破败的房屋,无处下脚的厕所,不是很富裕的家庭,以及……脾气不是很好的大少爷。 桩桩件件都是她过去十八年从未经历过的,堪称精彩。 又过了好久,外面忙碌的声音才逐渐停息,有一阵没听见楚愈痕说话,青晨猜想应该又没在家睡觉。 去野牛那里看碟了?看什么碟? 班里的男生也会看,多半都是些少儿不宜的动作片…… 青晨及时刹车,赶忙想点别的事。 热水还剩得有吗? 其实刚才楚愈痕烧水时她就想麻烦他多烧一点,可当时见他脸上明显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大字,她也就识时务地没多问。 实在热得难熬,又挣扎片刻,青晨翻身下床,打算去灶房看一看。 5. Chapter 5 《他似南风入梦》全本免费阅读 青晨快洗完的时候,忽然从房梁上掉下来只老鼠!看着足足有刚出生的狗那么大,就这样活生生地砸进洗澡水里! 她瞬间被吓得花容失色,盖食神功附体似的从水盆里蹦出去,用睡衣潦草地罩住自己的同时,房门被人暴力踢开了。 屋里亮着灯,楚愈痕朝她看一眼,视线一触便移开,继而望向别处,然后就发现盆里有只耗子,已经死透。 “痕子,出撒子事,晨晨咋个了?”这时,楚母的声音在另一间房里响起,像是要起床。 楚愈痕回屋里的话:“没事,一只耗子,不用起来。” 他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嘴角甚至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来这里几天,青晨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而且是在此时,此景。 “你笑什么?”她气鼓鼓地问。 那人惜字如金地没回答,站着没动。 一想到刚才那只老鼠在水里扑腾的画面她就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连看都不敢再看,更别说再靠近洗澡盆。 “就是,能不能,麻烦你把水端出去一下。”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 楚愈痕瞅她一眼,语气既冷又硬:“这是你的洗澡水。” “我知道,但能不能麻烦你……啊,它动了,它是不是动了?它好像真的动了!” “……” 楚愈痕面无表情,耳膜都要破了。 青晨不是一惊一乍的人,偏生遇上了自己最见不得的东西。 她看楚愈痕一眼,并不知道自己的眼框和鼻尖已经红透,也这么快就把弱点暴露在了这只凶兽面前。 “你就端出去一下,好不好嘛?” 鼻子嗡嗡的,大小姐看起来实在是可怜兮兮,跟刚才吵醒他睡觉时还强装高冷的模样天差地别。 楚愈痕的视线在她惊魂未定的瞳孔上停留一秒,漫不经心弯了下唇,躬身下去连盆带死耗子一起端了出去。 青晨这才长长舒口气,趁他去倒水赶忙将睡衣穿上。 可是她夏天的睡衣都很薄,刚才被吓得身上的水都来不及擦就拿衣裳罩着,真丝布料早就湿透。 所以,罩了个寂寞…… 没想到楚愈痕还会再进来,好在她已经找内衣穿上,还套了件棉质睡衣。 见人手里提着个小铁桶,她问:“这是什么?” 楚愈痕自顾自走到墙角,蹲下身掏出把小铲子:“水泥。” 注意到那里有个洞,青晨立刻警觉地爬到床上,惊道:“那是什么?老鼠洞?” 楚愈痕寡淡地“嗯”一声,埋头开始封洞。 堵上就意味着老鼠会死在里面,也就意味着清晨要跟老鼠的尸体同睡在一间房里,这还得了! “楚愈痕。”情急之下她连名带姓地喊道。 楚愈痕抬眼,无声地觑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讲。 青晨缩了缩脖颈:“里面还有老鼠吗?” “有。” “就这样堵上,会不会有点不好?” “被你活活吓死就好了?” “……” 青晨倒吸一口气,郑重地强调:“刚才那只,是它自己从上面掉下来,淹死的。” “哦。” “……” 好半响她才心有余悸地问:“堵了这里,它们还会从别的地方跑进屋里来吗?” 楚愈痕收完尾,又将洒在地上的水泥浆刮干净,懒懒道:“会。” “真的假的?”青晨犹如惊弓之鸟般紧绷着神经。 “真的。” “!” 就不能撒个谎吗? 见他堵好老鼠洞就要走,青晨急得有些语无伦次:“等等,你先别走,楚愈痕,你先别走。” 男生转头,高高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灯光:“你叫我什么?” 他的视线很直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这时候还趁火打劫,把青晨气得,红着的眼直勾勾望着他。 楚愈痕也看着她,沉默。 对峙片刻,终是她选择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改口道:“小叔叔,别走。” 做着最凶的表情说着最怂的话。 楚愈痕审视着她因为恐慌而变得苍白的脸色,片刻,似有若无地放缓了语气:“暂时不会有了。” 青晨暗暗松口气,等一颗心从嗓子眼落回胸腔,这才注意到门板被踢成了两半。 力气真大。 门关不上,也就没法把自己和他隔开,她能透过门框清晰地看见那人出去洗了个手,然后躺在折叠沙发上倒头就睡。 明明可以把沙发打开,那样会宽敞一点,可他先前睡那次没打开,这会儿也没打开。 这就导致沙发又窄又短,他的腿只能搭在扶手以外,右手也超出了沙发边缘,整个人看上去将掉不掉,即便是这样,他也能睡得很沉。 累的吧,她心想。 早上拿给弟弟妹妹的生活费应该是他自己挣的,虽然不知道这人白天不归家都去做些什么,但还挺有担当,至少对家人很有担当。 思及此,青晨内心的委屈和窝火一下被浇了个灭。 也对刚才无意中开灯把人吵醒的行为生出丝丝歉意。 听野牛说楚愈痕的分数或许只够上个二专。 这人是不好相处了点,但看在他大半夜给自己堵老鼠洞和倒洗澡水的份上,青晨决定等高考分数出来后,给他推荐一所专业不错的专科院校。 又觉得他生成这副模样,应该去当明星才对,一定有很多导演抢着要。 可看他刚才糊墙的手法娴熟得跟专业油漆工似的,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已经做好打算,落榜后以此谋生…… 青晨就这样咸吃萝卜淡操心地睡着了,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有那么一瞬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还以为床下是毛茸茸的羊毛垫,赤脚踩了上去,水料水泥地板的晾意瞬间从脚心直抵脑门,惊得她踉跄跌回床上,人彻底苏醒。 这里没有羊毛垫,没有落地窗,但是有大到离奇的山老鼠,还有嗡鸣声胜过敌机的蚊子。 回想起昨晚那只庞然大物,青晨始终心有余悸,有生之年能见到那么大的山老鼠,对她来说可称之为精彩,往后跟朋友们吹起牛来也不怕找不到素材。 木讷地盯着腿上被蚊子叮红的几个包,她无奈笑笑,又是超级无敌想回家的一天。 这里的紫外线很强,起床穿上衣裳去院儿里洗漱回来后,青晨给全身都拍上了水乳和防晒。 再次路过吃饭那间,她看见桌上放着两个煮熟的土豆。 昨天因为厕所问题一天都不敢吃东西,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对着碗里的两土豆犹豫片刻,终归还是妥协地拿起一个。 白水煮土豆不难吃,但也没多好吃,草草解决完“早餐”问题,她便又为该怎么度过剩下的大半天而犯愁。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声巨响,青晨微微一惊,快步走出去。 只见楚爷爷摔倒在了银杏树下,现下正费力地想爬起来,奈何半边身体肌无力,轮椅被他越推越远,而他本人只好匍匐着去追。 日头正好,楚家有劳动力的都出去了,现下家里没人。 她瞳孔微震,赶忙跑过去稳住轮椅,捡了块石头塞在轮胎底下,道:“楚爷爷你别动,我来。” 狼狈的一面被人撞见,楚卫华痛苦到极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重重地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良久才沙哑道:“等愈痕回来吧好姑娘,你抱不起我,而且……我身上脏。” 青晨一句话没说,固定好轮椅,起身,从后面搂着他两边腋下,没费多少力气将人抱来坐好了。 不是她力气大,而是他太轻。重病缠身,常年卧床,不论生理还是心理都遭受折磨和打击,不可能胖得起来。 之后她又将滚出去的拖鞋拾过来,蹲身为他穿上。 “谢谢……谢谢你。” 楚卫华浑身都在抖,情绪也悲愤,不停地锤自己的大腿,不停地呢喃:“我是个废人,对不起妻子儿女;我是个废人,连累了他们……”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他病了这么多年,想必什么心灵鸡汤都喝过了。 青晨沉默着没有劝阻,推着楚卫华在院儿里转了几圈。 等他情绪稍缓,才说:“千万别这样说,您已经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了。” “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他叹出口气,攸地问,“多年不见,大哥他身体还好吗?” 她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言道:“爷爷的身体也不是很好,长住疗养院。” “也是,他要是好好的,你就不会被送来这里了。” 这是肯定的,爷爷倘若硬朗,没谁敢伤她分毫。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楚卫华感慨起来。 “很帅是吧?”青晨把话题往轻松方向引。 “帅。” “比您大儿子还帅吗?” 楚卫华果然得意起来:“那是肯定,当年谁不说我英俊潇洒,还差点就入伍了呢。” 青晨在脑子里过了遍楚愈痕的长相,在心里认真对比了翻父子二人谁更英俊。 他话锋一转,说:“家徒四壁,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很难过吧?。” 老 6. Chapter 6 《他似南风入梦》全本免费阅读 感觉后背一阵发凉,青晨回首,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过不多久,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叽叽喳喳像在索要什么东西,听起来挺热闹。 “去看看吧,”楚卫华说,“在野牛家那边。” 青晨先把他送回房,又把乐器放好后才巡着声音过去。 远远的,只见野牛家门前的桃树下堆着五六个带红领巾的小学生,争先恐后跟葫芦娃似的嚷道:“痕叔痕叔,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她走近一些才往高处看,两颗桃树纵横交叉,楚愈痕在上面来去自如,举手投足矫健得张驰飞扬,小孩儿们指哪个他就摘哪个,然后几步纵到矮一点的枝丫上将桃子纷纷扔给他们。 后来他手里只剩最后一个,有个胖墩儿手舞足蹈道:“好啊痕叔,你居然留了个最大的,给我给我。” 旁边一个女孩儿声音更洪亮:“一定很甜,我要。” 胖墩儿不服气说:“痕叔,咱两更亲,给我呗……” 楚愈痕没做声,硕果从右手颠到左手,攸地看向青晨,眼角惯有的锋利和野性都比平时淡了几分。 青晨本来就是听见热闹才过来的,没什么好躲避,遂也看着他,不说话。 视线交换片刻,楚愈痕漫不经心把桃子又从左手颠回右手,忽然冲她扬扬下颌,自然而然道:“能不能接住?” 小孩儿们随着视线纷纷回头,看见了青晨。 于是开始讨论她是谁,眼睛怎么亮得跟星星似的,脸上怎么一颗晒斑都没有? 有人说她是楚家的亲戚,也有人说她是城里来的大款。 还有人说不愧是大城市来的,我们这地儿的姑娘可不好意思这样穿。 也有人回怼,你懂什么,这叫时髦…… 附近忽然传来一阵上课铃声,那帮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很快就作鸟兽散。 青晨皱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今天的穿着: 上身是基础tee,配不规则拼接Weirdmarket短裤,脚上是双棕色及膝宽松筒靴。非常标准的度假风格,自觉这样很正常,怎么会不好意思穿呢? 她再抬眸时,发现树上的人还望着自己,眼神直勾勾的,似乎在等回话。 青晨怔了怔,点头说:“能接住。” 可当楚愈痕作势要扔时,她又在心里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虽然平时体育课上得还行,但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要是没接住砸到脑袋或者肋骨可就精彩了。 然而那人却没有真的扔,而是单手撑着树干借力轻松跳到地上,三两步朝这边走来。 擦肩而过的一瞬,青晨感到胳膊有轻微下坠感。 随后手心便多了颗近距离递过来的桃子。 许是被他一直握在手中,果子尚有温度。 青晨挑了眉,慌神的间隙,楚愈痕已经走远。 回程的路上她特地掂了掂桃子的分量,确实挺大。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几天以来见过的唯一水果,补补维C总是没错。 _ 楚愈痕准备去院里把父亲送回房,发现银杏树下没人。 青晨告诉他,人已经被她推回房休息了。 他的目光在她过分明艳的脸上定了一秒,虽没道谢,却敛掉了眼底戾气,沉默着进灶房烧火做饭。 青晨的脚步紧随其后,倚在门框处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是朝里面挤出句:“有水果刀吗?痕叔。” 第一次听她主动这么称呼,而且还是心平气和,楚愈痕侧眸暼她,眼中多出些许意味。 接上视线的瞬间青晨尴尬病都犯了,没来由脸颊一热,欲盖弥彰地低头摸摸脚边孕味十足的大黄,扯道:“大黄叫什么名字?” “大黄。” “……怀孕多久了?” “快两个月。” “哦,那快生了。”她看那边一眼,发现楚愈痕眸中还噙着意味,转而问道:“这颗银杏树多少岁了?” 楚愈痕说:“三百多吧。” “石桥呢?” “不知道。” 对于主动喊他叔叔这件事,青晨始终觉得面子挂不住。 主要原因还是有点打脸,于是她继续缓解尴尬:“刚刚那些小孩儿为什么都喊你痕叔?” 楚愈痕识破,终于不再看她,转身去找刀,没所谓道:“随便喊喊。” 这解释,她弯唇笑了笑。 专属于利刃的寒光隔着老远便兹在脸上,青晨转头对上的是一把足有手掌宽的刻着“不锈钢”的大菜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过来,足足两分钟,对着手里的桃子无从下手。 “还有没有别的刀?比如削水果的。”她问。 楚愈痕“嚓”一声点燃火柴,扔进灶洞后勾头观察火势,淡声说:“没有。” 行吧,青晨抿抿嘴,对他热不起来的说话方式表示见怪不怪。 尽管再小心翼翼,奈何她技术有限,一刀下去果皮儿没碰到,倒是差点把自己的纤纤玉手交代在这里。 无奈她只得再次将目光投过去,说:“既然摘了,要不,您帮人帮到底?” 楚愈痕把泡好的米倒进锅中,有点无言,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过桃子和刀,三两下把皮消掉,然后递给她。 “谢谢!” 青晨接过来咬一口,发现香桃嘎嘣儿脆,汁水也甜,便聊了起来:“虽然那是野牛家的,但还能多摘点吗?痕叔。” 那厢往碗里打了两个鸡蛋,倪一眼惯会讨好卖乖的大小姐,没接话。 看来是不可能。 青晨也没抱希望,将吃完的桃核扔进垃圾桶,无事可做,用脚尖踢了踢地面,然后盯着腿上的红疙瘩发呆。 “腿上怎么回事?”楚愈痕默不作声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问道。 青晨摇晃着脚,说:“被你家蚊子咬的。” “知道有蚊子还穿短裤。” “热。” “热你穿皮靴。” “好看呀。” “……” 天马行空的对话。 吃饭之前楚愈痕倒水给他父亲吃药,青晨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他一大早就去镇上开药了,所以今天才有空在家。 早饭三菜一汤,蒜苗炒鸡蛋,干煸土豆丝,蒸香肠和青菜汤。 楚奶奶中午没回来,楚爷爷身体不舒服也没起床用餐,所以桌上就剩青晨跟楚愈痕两人,除了偶尔碗筷碰撞的声音,静得落针可闻。 青晨是因为从小养成的“食不言寝不语”,所以没说话,楚愈痕则是纯粹无话。 评心而论,这人的厨艺很好。 要不是受食材限制,她敢打包票跟家里妈妈重金聘请的阿姨的厨艺不相上下。 只不过她吃饭有点挑,葱姜蒜一律不吃,也吃不下太硬的食物。 可是昨天就因为厕所问题没吃东西遭到了楚愈痕讽刺一笑,今天要是再因为饮食习惯而挑食,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表情。 思及此,青晨努力嚼了几块香肠,味道有点咸,她不动声色皱皱眉,还是坚持咽了下去。 “学音乐的?”楚愈痕平静地问。 听见他主动搭话,她轻轻“啊”一声,抬眸说:“嗯,大提琴。” 他又问:“想考哪里?” 青晨说了个音乐学院的名字,控制不住嘚瑟了一下:“专业考试已经过了,就等高考分数。” 楚愈痕轻轻颔首,放下碗筷把凳子往后挪,背靠椅子,随性地抱起双手,看她明明吃不惯,却还硬着头皮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而青晨则把这种沉默理解成自己打击到人家了。 这样很容易没朋友,她于是赶紧找补道:“你也挺厉害的,什么都会。我知道有几所建筑类专业不错的学校,比很多本科类院校都好,或者……” 发现他的眼神越来越深不见底晦暗不明,青晨顿了顿,继续把话说完:“或者,烹饪类专业也不错。” 楚愈痕目色依旧,姿态松弛道:“还有呢?” “你以后想做什么?”问清楚方向,她才好给他推荐。 楚愈痕笑笑:“你不是都给我规划好了吗?建筑,厨师,专科。” 还有油漆工…… 青晨心虚地蹭蹭鼻尖,安慰道:“分数还没出来,你也别先下定论,说不定奇迹会出现。” 楚愈痕轻飘飘瞅她一眼:“什么奇迹?” “说不定是大专,而且还是公办的!” “……我谢谢你。” “不用谢的。” “……” 好一阵鸦雀无声的沉默。 青晨小口小口吃着白米饭,继续找补:“专科也是不可或缺的社会人才,国家重点扶持,你别灰心,也别放弃!” 楚愈痕意味深长笑笑,煞有其事地“嗯”一声,冲桌上扬扬下颌:“吃不下别吃了。” 早就吃不下了,青晨如蒙大赦。 至此,她单方面宣布,自见面以来横在两人中间的小矛盾就此揭过。 她这人不记仇,纯属于给颗糖就能翻篇的那种。 况且,还是颗递到手里的硕大蟠桃。 却掉戾气的楚大少爷,只是捉摸不透了点,高冷了点,但不凶。 放下碗筷,青晨笑眯眯问:“痕叔,下午有别的事吗?” 大小姐气得快好得也快,笑起来眼睛完弯一条线,乍一看,人畜无害,乖得不行。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楚愈痕静静地看着,用眼神示意她说。 “你们这里有没有超市?” “没有。” “小卖部呢?” “有。” “远吗?” “不远。” “有电话卡卖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