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昭玉粹》 1. 金枝窥帘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1.金枝窥帘 祁周皇城,龙池凤苑间一片寂静。御沟里的春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宛如一条打磨得莹润的碧绿玉带。 长春宫内,檐下的竹帘半卷,倒映着玉阶之下的池光。 数名宫女在院中打着团扇消遣,时不时向里一瞟。帘幕半掩的琼殿中,依稀可见一男一女对坐在窗前,海棠的枝叶点缀着他们的影子。 这天是准驸马入宫请见公主的日子,公主却在跟另一个男人私语。 男子年不及弱冠,美如冠玉,似一座水月观音。女子一身鹅黄宫装,青春妩媚。她低垂着眉眼,神情与冷傲骄矜的五官颇为不符,不免有些故作姿态。 世人看了这幅景象,定要骂一声:奸/夫/淫/妇。 帘外,宫女漱冰说道:“真希望晏学士能跟殿下表明心意。” “你呀,才子佳人的小说看多了。殿下已经答应了圣上,今日见夏家的郎君只是走个过场,绝无可能抗旨悔婚的。”照水叹了口气。 “旨意是违抗不得。但他们二人若能表明心迹,未尝不能厮守。” 这是要祁无忧给驸马戴绿帽了。 照水摇头。 祁无忧和晏青的故事,一言蔽之,便是天之骄女默默爱上了惊才绝艳的贵公子。两小无猜,暗生情愫。 但公主太骄傲,不肯先说那个“爱”字。公子也太冷淡,迸发不出这么热烈的感情。 如今为了皇权稳固,公主不得已下嫁将军之子。如果连这桩婚事也不能逼一逼他们,戳破窗户纸,二人就得落个此情可待成追忆的结局了。 殿内,日光流泻,金色的柔波映在祁无忧青涩未褪的脸上,衬得她的眼睛如琥珀一样透明。 她按捺着心事,包含期许地等待晏青开口。 他的眼中夹杂着欲言又止的痕迹,一定也有话对她说。 祁无忧看得出来,晏青也不想她另嫁他人,只是没有付诸行动。 可他迟迟不提,她又没有那么笃定了。 祁无忧望向窗外,好像在越过重重宫阙,探视素未谋面的驸马,“那个夏鹤,你见过了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未曾见过。” 祁无忧听到平平淡淡的回应,转回头看向晏青。 远在边关的准驸马已经奉召进京,宫里今日便会宣赐婚的圣旨。这个月才是他十九年来第一次踏入大周的都城,只是他一来,便把她对晏青的相思绮梦也踏碎了。 今日赐婚的旨意一下,一切都成定局。她唯有在最后激晏青一激,期待他能最后期限说出对她的爱。 但她只能等,连用殷切的眼神催促也不能。 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将来还得继承皇位。即使是她先动的心,作为未来的九五之尊,也无论何时都不能对任何一个男人低头,乞求他的爱。 祁无忧耐着性子,下巴却抬了抬,“算了,我也不想见。夏家把他扔在边关十九年,一天都没让回来过,想必就是不能见人,嫌他到京里来丢脸。” 她顿了顿,有心说:“如果他长得歪瓜裂枣,和夏元洲一样是个豹脸,我看了也不能悔婚。” “嗯,还是不要见了。” 晏青说完,祁无忧一阵小鹿乱撞。 还不待揣摩他是什么意思,却又听他说道:“宫里命人给夏鹤画了幅画像,我给你带来了。” 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卷轴,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檀木小几上。 “这夏家二郎相貌不凡,并非歪瓜裂枣。未必配得上你,但应当也不至于令你看了生厌。” 晏青抬目,清癯淡漠的眉眼并无多余的感情。如玉清冷的男子一身绯色文士袍服,赏心悦目,世上再没哪个男人如他一样出俗。 他看过夏鹤的画像,虽称其“不凡”,但像他这样的男子珠玉在前,倒不必把其他同性放在眼中。 祁无忧愕然不已。 时至今日,晏青还能如此坦然地带来另一个男人的画像给她看,仿佛她移情别恋也别无所谓。 温婉端庄再也装不下去,祁无忧霍然起身,拿起那画轴,看也不看便掼到地上。 “看了又如何!横直我是要嫁这个人了。” 她背过身去,忍住没哭。 画轴落在地上,微微散开,露出丹青一角。画中的青年雄姿英发,仅展现出半边面容,傲然神态却已跃然纸上。 祁无忧仍然不屑一顾。 即使贵为公主,将来还有可能继承大统,现在也一样摆脱不了父母之命,盲婚哑嫁。无论夏鹤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是美是丑,她都难以在皇父面前说“不”。 她不能让皇父和母亲失望,就算排尽万难,也得想办法当上储君,不能让皇父辛苦打下来的江山落到叔父成王手里。 她也不能让天下人看她不起,说建仪公主自私自利,还不如丹华郡主深明大义。 更何况,夏鹤是忠臣良将的后代,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但祁无忧仍抱有一丝侥幸。 如果夏鹤真的丑陋不堪,她或许还有跟皇帝卖可怜的余地,哭着说她不想嫁。但若晏青不肯先说,这丝侥幸也就失去了意义。 “无忧,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晏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依旧在原处端坐着,冷静自持。 祁无忧合着眼,眼珠缓缓动了动。 少顷,她才转回身来坐下。 夏鹤的父亲夏元洲是开基功臣,在皇帝只有几千兵马的时候,他就追随了他。只是夏氏凶名在外,功高震主。久而久之,君王夜不能寐。 可百姓很敬重夏家,皇帝也要用他打仗。但时间一长,皇帝又怕他拥兵自重,反了大周。 君臣之间生了龃龉,夏元洲终于一改妄尊自大的态度,主动将他口中最优秀的次子送了回来尚主。有了这门姻亲,君臣之间和睦了不少。 一桩婚姻牵制了夏家的兵权,也镇住了边关的烽火,对整个国家来说都是皆大欢喜,众望所归。 而祁无忧的幸福,则远没有江山社稷重要。 “圣旨还没下,就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祁无忧故意问。 晏青失神片刻。 趁他沉默,祁无忧却又道:“这个夏鹤进京之前,谁都以为尚主的是他哥哥。就连我都以为驸马会是夏鸢,才勉强点了头。谁知父皇竟乐意答应夏元洲随便找个儿子进宫。” 听闻祁无忧只是更属意夏鸢,晏青又缄默须臾,才说:“你向来讨厌武夫,驸马不是夏鸢也好。” 这次轮到祁无忧说不出话了。 她向来讨厌武夫,因为晏青也曾弓马娴熟,有将帅之才。但十二岁那年,他被梁人挑断手脚筋,再也不能提剑,被迫弃武从文,长时间握笔也会疼痛不堪。 她不愿触碰他的伤疤,便开始自称讨厌习武的男人,欣赏清俊风雅的文士。 是了。小时候,她也曾以为晏青眼高于顶,对她别无心思。直到那年又与西梁开战,他误以为她身陷孤城,未能跟大军撤退,才会在只身返回寻她时遭此劫难。 兵荒马乱的军营里,祁无忧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惨状,从未如此确信:这世上只有晏青一个男人不图她的身份地位,不图她的美色,更不需要通过她获得权势,只有他真心待她。 但又好像因为晏青什么也不图,所以不向她表明爱意才无关紧要。 祁无忧恍惚着,不免悲从中来。 她收拾了收拾心里的委屈,再抬眼时,却看见晏青眼中未尝没有黯然。 可是他们如何长相厮守呢。 她的婚事几乎尘埃落定,他的出身和修养都不允许他做出德行败坏的事,她也不忍他担上裙下之臣的名声,影响他的仕途。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至今都没有互表心意了。 夏氏则不同。 夏元洲有两位公子。大郎夏鸢神勇无双,十七岁时便一战成神,被封为定国公世子;二郎夏鹤也是嫡出,虽从小长在边关大营,没人听过,更没人见过,但只要他姓夏,就能震慑西梁、顺应民意、取悦君父。 一个是奸相之子,一个是良将之后,她但凡有些理智,都知道选谁当丈夫更有益于她的声望。 祁无忧霍地起身,走到画像前,颇像豁出去了,道:“好啊,他们舍不得夏家的长子嫡孙,我倒要看看当弟弟的会比哥哥差多少!” 说着,金丝翘头履踩上轴头,没好气地一踢。地上的画轴骨碌碌滚动,长卷徐徐展开,未来驸马的英姿曝露眼前。气宇风致,一览无遗。 只要夏鹤的样貌没有特别不堪,祁无忧是打定主意,要在晏青面前多看他几眼的。但画卷一展,她看着画中的男子渐渐愣怔,刚才那一时意气又被她抛之脑后了。 画中的男人年轻而英挺,跟想象中天差地别。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还有那双直视着她的淡漠傲然的眼睛,始终吸引着她的目光。 竹帘微微浮动了几寸,粉白的梨花从庭中零落飘进了殿中。如玉似雪的花瓣拂过绢面,落在了夏鹤的人像一旁,为他平添了几分仙姿。素未谋面的玉面郎君栩栩如生。 祁无忧不由自主地上前走了半步,怦怦直跳的胸口霎时安静下来,稍感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整幅画,分明入眼平生几曾有。 她目不转睛,已经在心中默认眼前人便是自己未来的夫婿。然而她死死盯着夏鹤无可挑剔的俊容,非要挑拣出些许缺点出来,好显得自己没那么满意。 须臾,祁无忧回过神来,却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这副模样倒比今年的探花郎还俊秀,看来夏家给画师塞了不少钱。” 晏青不见喜怒,道:“陛下点了王怀入翰林,这画就是由他所绘。” 王怀正是本届的探花。 祁无忧停顿片刻,又道:“王怀啊,探花宴的时候我与他说过话的。他出身清寒,实在有些傲气,这才被皇父打发去了画院。若他还秉持本心,没收夏家的钱,岂不是说明这个夏鹤真有画中这般出俗了?” 晏青不答。 祁无忧便说:“那我可真要亲自见见他了。若人画不符,他们两个都跑不了欺君之罪。” “别去见。” “为什么?” 祁无忧撇下画像转回身,消散的希冀又重新萌发了。 但晏青却毫无波澜地解释道:“你是公主,不必屈尊亲自接见。若你姿态主动,在夏家面前便显得被动了。照陛下和娘娘的意思,派个人过去见他,你远远地看上一眼。” 祁无忧沉默了下去。 晏青说的都有道理,但这么多理由,唯独没有一句是他不想她去看。 一颗春心活过来,又落寞下去。祁无忧定 2. 芝兰玉树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2.芝兰玉树 远处的青山溶入烟雾之中,连绵的山峰如水波一般。 祁无忧背对着宫殿站了一会儿,也不清楚被夏鹤发现了没有。 但她转念一想:被发现了又怎样,她来见他是抬举他,抬举他们夏家。他该受宠若惊才是。 这般躲躲藏藏虽然不是她的作风,但有晏青代为出面,断不会使她落了面子。 “好了,回去罢!” 祁无忧拂袖转身,照水和斗霜又慢了半拍才跟上。 “殿下,您不看了?” “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就够了,旁的长倩会替我把关。” “是,晏学士向来考虑周全。跟您沾边的事儿,更是十二万分的妥帖。殿下可以安心了。” 但走到一半,祁无忧刹住步子,终究放心不下。 “那夏鹤虽然生得不错,但是个武夫,”刚才隔着那么老远,也能教他发现,可见是个有功夫的,“若他跟夏元洲一样妄尊自大,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长倩岂不是无地自处。” 祁无忧料定夏鹤从小在边关长大,言行举止上不了台面。他又是个武将,而晏青清要贵重,却有两处死穴: 一是生为奸臣后代,纵使惊才绝艳,亦摆脱不了骂名滔天;二是武功尽废,此生再不能提剑。 世代忠良、文武兼修,偏偏夏鹤两样全都有。 祁无忧想到这里,已经后悔让晏青来替她掌这个眼。 她左右踌躇。方才就是再难过,话说得再绝,最后还是会下意识为他着想。 因为把晏青放回兄长师友的位置上还需要年月。迄今为止,他仍是她心上的那个人。 少顷,祁无忧吩咐斗霜:“去探探他们都说了什么话,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说罢,转身更衣去给张贵妃请安。 日暮时分,残阳如血。 祁无忧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逶迤的仪仗行至半道,迎面撞上另一队金光灿灿的衣冠。 漱冰打眼一看,忍不住念了声:“晦气。” 来者竟是祁无忧的族妹,成王的长女,丹华郡主祁兰璧。 尊不让卑。祁无忧停住步子,只管等着祁兰璧走近了行礼。 祁兰璧只比她小一岁,妍丽出尘。她施施然走近,屈了屈膝,却没有再起来的意思。 “建仪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祁无忧见她这般,就知道她有事相求,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虽不耐烦,祁无忧还是屏退了左右。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祁兰璧此番进宫,竟是为了替嫁。 “丹华知道下嫁国公府委屈了姐姐,但我不一样。我见过夏二公子,愿意替姐姐与夏家结秦晋之好。” 祁无忧闻言,顿时怒火中烧。但她不急着发作,问: “你见过夏鹤?什么时候?” “前些日子我在养济院施粥,恰逢他也在附近,帮了我一把。”祁兰璧抿唇而笑:“我见他为人良善,未尝不是如意郎君。” 祁无忧忍着没笑出声。 为人良善? 若夏鹤跟夏元洲一样,生了张豹脸,哪怕他比如来佛祖还慈悲,祁兰璧都不会考虑他一下。 “只字不提夏鹤的容貌,是怕我知道他如花似玉,不肯让给你?”祁无忧张嘴便切到要害,“我还没有那么肤浅!” 祁兰璧怔住:“姐姐不是对夏二公子反感至极,连面都不愿意见?”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只是还不够灵通。”祁无忧一时百味杂陈,最终吐出一口恶气:“赐婚的圣旨半刻前就下了!” 祁兰璧彻底怔住。 “晚了!” 祁无忧低喝一声,绕开她,气势汹汹地冲出宫苑,身后的宫人又要连滚带爬才追得上她。 “好啊,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我算是领教了驸马的厉害。”长着那样的脸,到处招蜂引蝶,果真是个祸水。 祁无忧对着黄昏的空气嘲讽连连。 漱冰照水几人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喘。 不知不觉,祁无忧已经对夏鹤改了口,在心里认定他就是驸马了。可她也因此唾弃自己,怎么能因为惊鸿一瞥的美色,就心安理得地接纳屈辱的联姻,难怪连祁兰璧都认为她是肤浅的女人。 “他抵京半月,一次都没求见过我,就连今日也是父皇召见,他才进宫的。”祁无忧一路上都在发泄不满:“结果他倒好,自己跑去见了丹华?!” “他到底是谁的驸马?!” 自己的未婚夫婿不来相见,反倒去见了别的女子。自己要见他,还得偷偷摸摸的,不似别人那样光明正大。简直岂有此理。 照水劝道:“殿下莫气。说不定夏将军是有什么苦衷,才没来见您呢?” “他能有什么苦衷。他但凡递个牌子,就是为了父皇、就是顾及夏家,我还能不见他不成?!” 祁无忧只道:这样的婚事,又有几个人心甘情愿。夏鹤多半也跟她一样,只是骑虎难下,身不由己。 只要是有些许志气的男人,都不想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她嘴上再不愿意承认,内心也骗不了人。 男人这个时候都想着建功立业,而不是被皇权威逼着尚主。 夏鹤定然也不愿意在大好年华放弃金戈铁马。他一看便是人中龙凤,若说他对入赘天家有什么不满,也不令人意外。他不想来见她,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是尚没成婚,驸马就已经如此不向着自己,婚后怕是也圆满不了。 祁无忧气急,也委屈极了。她郁愤不平地走在宫道上,哪里想得到夏鹤迟迟没来见她,只是晏青在从中作梗。 不远处的奉先殿外,仍是一派平静秀美的山光水色,万顷烟波。 夏鹤还坐在原处,问:“公主还是不愿相见?” “公主殿下近日心情郁怅,所以让我代为与夏将军一晤。” 斗霜匆匆赶回来,身手敏捷地藏匿于竹帘之后。她武功极好,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屏住呼吸,仔细探听,一下子窥见殿中充满了刀光剑影。 “我虽帮家父练过几天兵,但也是一介布衣,担不起这声称呼。”夏鹤看向晏青,道:“既然晏学士与我同岁,不妨直呼姓名。” 晏青无动于衷,态度疏离,“我已上书陛下请封阁下为明威将军,想必旨意已经到了国公府了。” 夏鹤闻言,也不领情。他不同他温良恭俭,直接你来我去:“这半月来让你劳心了。” 所谓的明威将军只是名头好听的散官,官阶四品,并无任何职权。天家到底觉得他一个白丁,配不上金枝玉叶,婚前仍需镀层金身。 只是晏青一个翰林学士,清要贵重,却为公主出降鞍前马后,好似祁氏家臣,怎么看都耐人寻味。 晏青颔首,“建仪殿下不是普通的金枝玉叶,而我为人臣者为君分忧,都是该做的罢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鹤漫不经心的一问,倒致使晏青拿正眼看了看他。 他直接用“她”来代称祁无忧,他却称她“建仪殿下”,亲疏远近竟 3. 如意郎君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3.如意郎君 行至鸣鸾宫,祁无忧收敛了脾气,垂眉顺目地入殿行礼。 “女儿来给母亲请安。” 张贵妃问道:“见到夏鹤了。满意吗?” 祁无忧想起方才的事,憋住一口气,不喜不怒地答道:“长相确实不俗,配当帝婿。就是不知道学识品性如何。” “现在可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张贵妃听出了她的挑剔,“夏鹤的容貌在美男子中已经极为出众,比之晏青也是只赢不输。” 知女莫若母,张贵妃如何不知祁无忧心有所属,特意点她。 祁无忧听见晏青的名字,心里狠狠别扭了一下,忍着没有张口反驳。 张贵妃又道:“我与你父皇都召见过他了,他的谈吐也十分得体,不是徒有其表的男人。夏鹤这么多年没进过京,的确让咱们有些顾虑。不过夏家还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在驸马身上耍花招,夏鹤若有什么藏着掖着的,我和你父皇的密探必能查个水落石出。现在什么消息也没有,可见品性不差。你便安心待嫁吧。” 祁无忧应了声是。 她没有新娘子羞怯雀跃的样子,张贵妃便娓娓多说了几句:“派出去的密探说夏鹤是个洁身自好的,玉娥回来也说他欠缺房中经验。但不论怎么说,他是在军营那种腌臜地方长大的,即使有过什么也不稀奇,说不定在玉娥面前也是装的——夏家恨不得送出个十全十美的女婿,让你父皇满意。总之夏鹤是个男人,对男女之事只会比你熟悉。” 听到这里,祁无忧才发恼。 怎么他们连这些都管都问,仿佛她很在意似的。 张贵妃平缓地说:“无忧,你莫要不在意。你还没经过情事,我怕你在这事上吃亏。你不是决意要驯制驸马吗?对怎么跟男人相处一无所知,将来又谈何收服他呢?” 祁无忧一语不发。 她面上不显,问:“母亲还是想让我接受英朗?” “你马上就大婚了,总要有人教你夫妻之道。” 张贵妃口中的“教”,就是让祁无忧和自己的侍卫发生夫妻之实。她让祁无忧习惯无时不刻不与男人对抗的生活,将来才不会被他们伤害。 只是为了胜过一个男人,就要委身更多的男人。这就是她母妃的论调,乍一听颇有道理,但仔细想想便觉得荒谬。 英朗是张贵妃为祁无忧选择的第一个对象,一个年轻的近身侍卫。 知母莫若女,祁无忧知道,英朗今晚又要奉命侍寝了。 两年前,英朗被调入长春宫,宿卫祁无忧寝宫上下,日夜随扈。祁无忧的亲信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她却从未能与英朗行房。 她看英朗不顺眼,英朗也不愿伺候她,一切都像张贵妃的一厢情愿。 祁无忧一直默不作声,却在暗地里异想天开:如果她爱上了英朗,张贵妃说不定会安排他假死离开。从此她便斩断情丝,成为对男人薄情寡义的负心女。如此,母妃也就满意了。 “我知道母妃是体谅我,怕我在洞房夜过不去那坎儿。”祁无忧道:“不过这婚事是我自己点了头的,也知道它有多要紧。所以放心吧,母妃。我会跟他睡觉的。” 祁无忧觉得,什么“圆房”、“行房”的说法都太过矜持委婉,她理解的便是“睡觉”。在母妃的威压面前,她甚至已经收敛了自己的用词。祁无忧真实的想法比这粗俗直接得多。 她这个年纪,固然对男女交合感到好奇,但更多的还是恶心。 特别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特别是被母亲威逼着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即是是王朝最尊贵的公主,也变得像交/配的畜生一样了。 不过祁无忧也知道,堂堂金枝玉叶说出“跟男人干”这样的话不成体统。但她打心底里觉得,那件事本身就像粗话一样赤裸裸,是不知羞耻的行为。 本身就是有目的的结合,为了交.媾而交.媾。祁无忧破罐子破摔,认为根本没有必要装模作样,遮遮掩掩。 这时,祁无忧想起了下午才见过的青年。 无论他有多么俊美,她只要一想到跟他睡觉、跟他干,就要放声尖叫,逃得越远越好,什么储君皇帝都不想当了。 但要为人君主,说出口的话就是一诺千金。她自己应下的婚事,不仅要顺顺利利地办完,还要向世人证明她的婚姻有多么幸福美满。 张贵妃虽不满意祁无忧的用词,但也不欲祁无忧的言行举止都如闺秀一般,干脆由她去了。 只是,张贵妃不是照水这些宫女,她岂会仔细揣摩祁无忧说的“他”是哪个他,只当祁无忧想通了,愿意亲近英朗。 趁宫女们摆膳的功夫,张贵妃在移驾的路上招来了玉娥,叫她去长春宫准备,安排英朗侍寝。 祁无忧回到自己的寝宫,斗霜还未归来。她心里藏着事,怎么都静不下来。 她擦拭着一把青霜剑,神游天外地想到:自己未来的丈夫竟是个将军。真希望他不只是长得好看,还是个武功盖世的英雄。 在她面前的墙上,悬挂着无数令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剑。照水无声地走进来,躬了躬身,“殿下,赐婚的圣旨已经到了定国公府了。” “知道了。” 照水屏了屏息,举起手中的画轴,更加谨慎地说道:“夏将军的画像也拿回来了,奴婢是否现在就打开?” 虽说圣旨已下,但在祁无忧面前,她还不敢用“驸马”称呼夏鹤。 祁无忧动作一顿,缓缓把剑架好。 她背对着照水站了片刻,意兴阑珊地转过身,来到外间,说:“算了,打开吧。” 纵然祁无忧再自命不凡,也只是一个及笄没多久的少女。面临人生大事,她也免不了和许多闺阁女子一样,想私下里将婚约对象看了又看,再三确认他是个如意郎君。 宫女们在天光大开的西堂间点了香炉,将开间檐下悬挂的竹帘放了下来,搭好画架,一齐默契地把那幅长达七尺的画作置于高高的画架上固定住。 祁无忧拖着逶迤的长裙和披帛步入殿中,画轴才如水幕般飞落而下。 宫女们仰头望着,眼里都冒出了惊艳的颜色。她们都期待地转回头,盼着公主殿下的反应。 但祁无忧已经看过一次,连人都见过了,此刻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恹恹地看了一眼。 “怎么看都俗不可耐。” 画依然是美的,工笔点染,妙手丹青。摹绘的青年昳丽不群,却始终没有刚才匆匆一瞥的惊心动魄。 祁无忧上下打量着,说:“王怀恃才傲物,探花宴上与我说半个字都不情不愿,唯恐 4. 入幕之宾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4.入幕之宾 定国公府,皇帝敕封夏鹤为明威将军和赐婚的圣旨如期而至。 大周开朝以来,皇室婚嫁还是头一遭。定国公夫人杨少婉率领全府上下焚香更衣,齐齐跪下听了旨。一套虚文缛礼下来,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耗费了半天辰光,众人再起身时,夏鹤就是贵不可言的帝婿,阖府无论高低,都该对他恭恭敬敬。 然而,杨少婉面上连一丝喜色都看不见,更不提谨慎恭敬。不知道的都以为国公夫人荣辱不惊,早就对尚主的富贵胸有成竹。待宫官们离开,她便半点诚惶诚恐的样子都没有了。 夏鹤随杨少婉步入正堂,静待她发话。 杨少婉年不过五旬,穿着命妇服坐在堂上,一身威仪。 家婢们布置好熏香茶水,悄声退到了屋外。只有一个家仆模样的魁梧中年,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管家立在杨少婉身侧。 两人都是夏家的亲信,十几岁时就追随夏家军出生入死,彼此早已超出了主仆情谊。杨少婉下面要讲的话,也不瞒着他们。 “圣旨下了,心事总算了却一桩。”她看向夏鹤:“既没见到公主,你又是怎么表现的?” 夏鹤答道:“自是照父亲教的,一字一句说了一遍。” 杨少婉点点头,还算满意。 “尚公主于我们夏家而言是天大的荣耀,于你更是天大的殊荣。你该懂得感恩。”她说起这话来,语气不咸不淡的,“你娘没享过一天富贵荣华,你最孝顺,可要替她多享,多想想。” 夏鹤负手站着,垂目听完,道:“既是国公府的嫡子,我便只有夫人一个母亲。” 话虽如此,他是不唤杨少婉“母亲”的。 夏鹤抬起眼,望向高堂之上雍容华贵的妇人,“您怎会没享过一天富贵荣华,以后的福气还多的是。” 杨少婉猝不及防被他面刺,杏眼一睃,显然不满他伶牙俐齿。 “老爷不嫌弃你的出身,给你国公府嫡子的身份,让你和你大哥一样读书习武,但我却只认你哥哥一个儿子。”她和夏元洲一样出身草莽,讲起话来犹不客气:“若非老爷让你认祖归宗,别说娶个如此尊贵的妻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容许你踏入京城。” 夏鹤面不改色,应道:“我能有如此机遇,的确多亏了您和大哥慷慨相让。不过夫人此言差矣。” “什么?” “公主地位尊贵,府上是高攀,该说尚才严谨。否则这话传到天家耳里,是要问罪的。” 杨少婉脸色大不好看。 起初,这尚主的差事是落在她的独子夏鸢身上的。 尚主尚主,尚,不过是将“入赘”化作一个字,听起来顺耳些。 但夫为妻纲,杨少婉不忍心她世上无双的儿子在一个女人面前卑躬屈节,像个面首一样窝囊,所以想了个办法,说服夏元洲选定夏鹤去当那个不讨好的驸马。 反正夏鹤随他亲娘,生了一张勾魂夺魄的脸。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没经过什么男人,令其倾倒轻而易举。 待夏鹤走后,杨少婉身侧的女管家慎娘说道:“夫人,万一到时候这二公子真把公主给迷住,唆使公主替他出气,反过来恩将仇报该如何是好?” 杨少婉却不怕夏鹤有这个本事,“长春宫那位尊贵的主儿心高气傲,和丹华郡主不一样,怎么可能受得了自己嫁了一个杂种。所以,也不怕这个小杂种敢说。他若敢对公主说半个字,咱们家倒霉之前,他必先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侧的中年是夏元洲的亲随吕兴,这次就是他护送夏鹤回京,一路打点监视。 他道:“二公子今日进宫并未见到公主。听说,那位对这桩婚事还颇有怨言,二公子想赢得她的芳心,未必有那么容易。还是夫人说得在理,姑且不用担心。” 慎娘不以为然。 吕兴是男人,自然不懂夏鹤的容貌对女子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到洞房花烛夜,两人见了面,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切水到渠成。 另一边,夏鹤独自进了屋,房中没有一人侍候。 他习以为常,径直步入卧房,对着镜子自己动手更衣,换上了一件墨色的袍子。夏鹤系着扣子,瞥见铜镜里自己,又何尝不清楚夏氏一族的算盘。 所有人都认定祁无忧是个肤浅的女子,见了他的面就会死心塌地,倒让他真为自己这未婚的妻子担忧起来。 他蓦地想起奉先殿外那碧绿的芭蕉。惊鸿一瞥。 少女的身手很好,藏在那里,连吐息都很轻。躲得也很快,芭蕉叶连被风吹动的痕迹都没有。 他从没见过建仪公主,画像也不曾。夏元洲找上门之前,他也不曾好奇过这位王朝唯一的明珠有着怎样的风姿。但刚才那芭蕉叶子一动,心有灵犀似的,他一下认定了来者就是自己未婚的妻子。 匆匆的一眼如流光瞬息。或许只是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的功夫,夏鹤已经牢牢地记住了祁无忧的模样。 十六七岁的少女有着一双冰清玉润却不谙世事的眼睛。她直愣愣地盯着他,就像夏元洲说的,会对他一见钟情。 不过…… 如果有朝一日教她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出身,莫说死心塌地,恐怕治夏家一个欺君之罪还差不多吧。 * 斗霜回到长春宫,却还未想好如何复命。 未来的驸马心细如发,高深莫测,且一心尚主,大有不做不休的势头;晏大学士城府深沉,既深得祁无忧的青眼,又是她的逆鳞。岂敢一句一句照实说。 思前想后,还是众姊妹出了些主意。 漱冰道:“你也说了耳听为虚,殿下是不会信的。给晏学士穿小鞋,殿下说不定也怪你搬弄是非,两头得罪。再说,他们若生了龃龉,对殿下来说也不是好事。” 濯雪说:“圣旨已下,总归殿下还是万分在意这桩婚事的。只要殿下知道未来的驸马心里有她,未尝不是皆大欢喜。” 只有照水忧虑不已,叹了口气:“现在好了,殿下身边已有两个势同水火,里头那个又不知是什么光景。” …… 长春宫里,殿中已经点燃了柔和怡人的熏香。祁无忧穿过一片如雾的纱幔,身形似疾风一样凌厉。 内殿中久坐的青年察觉了她的脚步,很快从榻前站了起来。 祁无忧总是走得很快。顷刻之间,她便步入帘内,两人的目光倏地对上了。 英朗沉默地跪下,行了礼又站起来。 暮色已至,他似乎已经沐浴更衣过了,身上穿着一件硬挺的官袍。干净崭新的鸦青色仿佛在为今夜的媾/和铺垫。高大的身影站在祁无忧旖旎绮丽的寝殿里,压迫得气氛局促不已,琉璃盏里的灯光在暧昧的芬香中缓缓流泻着。 但祁无忧烦透了。 英朗是她的贴身侍卫,张贵妃也默许他可以自由出入她的寝殿。甚至,今晚都不是英朗第一次来到她的床边。 早在两年前,她十三岁的时候,张贵妃便指使了英朗来破她的身。她彼时还没个主意,一味地任凭母妃摆布。直到最后关头,她看见了彼此赤/裸的身体,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反感,头也不回地推开英朗逃了出去。 其实她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张贵妃的命令,英朗根本就恨不得绕着她走,又岂会愿意和她水乳交融。 瞧他,从进屋起,何曾愿意跟她说一句话。 祁无忧隔着五步远站在英朗面前。两人哑巴似的对峙了片刻,谁也没有将谁逼退。 她和英朗也是有意思,不是夫妻,却比成婚三十年的夫妻还相看两厌。 “你出去吧,我这儿用不上你。”祁无忧道:“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等我成婚以后,就有理由跟母妃说把你放出去了,省得你和驸马都无法自处。” 英朗立在原地看着她,从没看得这样仔细。 祁无忧却动了动,避开他,问:“很意外?” “殿下要忤逆贵妃娘娘的意思?” 祁无忧瞥向英朗,就知道他只是在表面上规规矩矩。跟在她身边的人里,没有哪个敢像英朗一样反过来问她问题。 不过,她不想和英朗睡觉,不代表她讨厌他。 英朗已经被权力强/奸了。他们都被权力强/奸了。 “我怎么跟母妃说,轮不到你多管 5. 裙下之臣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5.裙下之臣 “殿下,纪医官到了。” 祁无忧放下了邸报,抬目道:“让他进来。你们都下去,未得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入内。” “是。” 殿内侍奉的宫女纷纷退下,一个身着湛蓝色医官袍的青年则踏进了门来。 纪凤均今年二十有余,对医者来说,属实年轻了些。但祁无忧需要心腹,还想避开张贵妃的耳目,只能从谋求幸进的年轻人里找。 她开门见山问:“有人看见你来吗?” “殿下放心,下官很小心,保证无人知道下官在为殿下做事。” “那就好。你记着,你来我这里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母妃也不行。”祁无忧又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都准备好了。” “给我瞧瞧。” 祁无忧抬了抬下巴,示意纪凤均走近些,自己却无意上前。 纪凤均得到首肯,径直走上前来,到祁无忧的榻前跪坐下,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缓缓抽出了最底层的抽屉。 这层抽屉里放的不是药,而是一根碧绿的小黄瓜、银托子等器具若干。还有一排晶莹剔透的瓶瓶罐罐,皆以各色琉璃制成,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屉琳琅的玩意仿佛烟花柳巷里的百宝箱,但却是祁无忧吩咐纪凤均准备的。 起初,她跟一个年轻的男医官张口要这些东西也抹不开脸,但太医院里几乎没有女医。久而久之,祁无忧也只好安慰自己:至少纪凤均比一个老头子强。只是心里还有点膈应。 宫中的教习姑姑说起如何颠鸾倒凤时,只会语焉不详,并宽慰她:贵妃娘娘已经安排好了,驸马那里都会交代清楚。她的婚事和普通人家不同,别人家都是妻子服侍丈夫,而她只需要被丈夫服侍,不必为这些事烦心。 但祁无忧不以为然。 她若什么都不懂,岂不是被人蒙骗都不知道。说好听一点,是不用烦心,只等着被丈夫服侍就行。说不好听的,她的无知便是丈夫为所欲为的权利。 祁无忧习惯了什么都得掌控在自己手里。 然而,她自己找了春宫图册,画师追求美感,那些床笫之间的图像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配字同样诗情画意,反教人看了心烦意乱。祁无忧这才找来了医官,顺便寻求些办法,能让她的新婚之夜过得容易一些。 纪凤均拿起一紫一红两个琉璃宝瓶,说是她要的催/情/药,“紫色的是殿下服用的,红色的是驸马服用的。” 说罢,又细细交代了一遍如何用药。 祁无忧面无表情,却听得仔细。她怕自己会像推开英朗一样推开夏鹤,但又非跟他结合不可,不得已时必用上非常手段,于是愈想愈紧张。 她若无其事地问道:“若是两个一起用呢?” 纪凤均顿了一顿,并不说破:“殿下,纵欲伤身。” 祁无忧横了他一眼。 她听出来了,纪凤均这句话就是在笑话她的胃口太大,只是碍于君臣悬殊,没有直言。 由是,祁无忧这一横少了些威重,倒是赧颜含羞,一室生春。十六岁的少女在年长的男子面前谈论这些握雨携云的情事,总有些难为情。 纪凤均看得心中一动,笑问道:“殿下觉得勉强?” “勉强又有什么法子?” 祁无忧烦躁得很。 她必须成婚,夏家也必须安抚。成婚后,她才能出宫建府,有自己的属官,顺理成章参与国政。公主府将来就是一个小朝廷,为她御宇铺路。一个在朝堂上说不上话的公主,当不了皇帝。 与夏鹤成婚也是一样,早晚都躲不过圆房。若房事不和谐,便有由头数落那男人的不是。一夜过去,快刀斩乱麻。若是没有圆房,两个人还不知道要叽叽歪歪,拉拉扯扯多久。 而且她决意要跟夏鹤恩恩爱爱给晏青看。她下决心要做的事情,一定得办得到才成。 纪凤均安慰她说:“男欢女爱之所以是男欢女爱,便因为它是人在别处体会不到的极乐。殿下大可放宽心接受它,享受它。” 他生得俊爽,嗓音亦柔和动人。劝慰的话说出来酥酥麻麻的,声声流动着诱惑之意。 祁无忧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抹不开脸,试探着问:“那事儿真有那么快乐?” 她在臣僚面前说话体面了些,咬字时的羞怯昙花一现。 纪凤均道:“下官只是嘴上说说,的确不能让殿下信服。殿下……何不准许下官带您亲身体验一番呢?” 祁无忧不解。 “殿下放心,不过是春风一度罢了……下官有办法呵护殿下的完璧之身。” 纪凤均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他跪在地上,身子却不知不觉越过了雷池,靠得祁无忧越来越近,愈发暧昧狎昵。 这时,祁无忧明白过来,猛地起身,宽袖一扫,利落地扇了他一巴掌: “纪凤均!你放肆!” 她用了狠劲,一道震响在大殿里回荡。 纪凤均整个身子都被打歪了,一瞬间险些瘫倒在地,好不狼狈。他忙正襟跪好,如玉的侧脸已然迅速变红。 “殿下恕罪,下官逾矩。” “滚出去。” 祁无忧仍一脸怒容。 这一巴掌镇住了纪凤均。他应了声“是”,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不敢继续造次,也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他该明白了,祁无忧并不是深宫中随处可见的娇公主。她懵懂无知,却不肯让人轻易诱骗。 祁无忧孤零零地站在殿中,胸前还在微微起伏。 比起愤怒,纪凤均的引诱更让她难堪。 她从小到大接触的男人不多,所以才一直为张贵妃担忧。她心悦的男人也只有过晏青一个,所以差点忘了,并非所有男人都同她的心上人一样光风霁月。 他们并不爱她,只是垂涎她手里的权力…… 而已。 祁无忧的目光落在了纪凤均留下的药箱上,那满满一屉玲珑宝罐还未收起来。稍一眺望,精雕玉琢的琉璃盈光灿灿。 她现在还只是尚无实权的公主。随着她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多,像纪凤均这样的男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先诱惑她的身体,再染指她的权力。论起高嫁,男人才最会精打细算。 祁无忧拿起一个石榴红琉璃瓶,若有所思地把玩着。 据说石榴象征着多子多孙,而驸马用的春/药就装在里面。祁无忧像是拿着无形的男性力量,总觉得那瓶子烫手。渐渐,她讽刺地笑了。 权力才是最好的春/药。 在权力面前,她拐弯抹角准备的催情物如同幼稚的玩具。 纪凤均也是个好老师,言传身教,告诉她用不上这些东西。只要她大权在握,自有男人乐意勾引她,匍匐在她的身下。 她未来的驸马呢?想必亦不例外。 夏鹤要保全他的家族,要打消皇父的疑虑,甚至说不定觊觎着王夫的位置,比任何人都期待她早大继承大统,好让他插手朝政。 他会像教习姑姑们所说,尽心竭力地伺候她。再清贵俊朗的如玉公子,在权力面前也会 6. 红鸾天喜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6.红鸾天喜 隔日,诸臣群蚁排衙,候在南华殿外面等皇帝召见。秋日天高云阔,众人忽见一道茜色的丽影飒然登上玉阶,原来又是建仪公主加塞儿,先一步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祁无忧昂首步入皇帝的书房,仿佛浑然不知有多少人在后面看她。 “建仪,怎么啦?不好生待嫁。”皇帝见了她,心情还算愉悦。 “父皇,儿臣正是为了出降这事来的。”祁无忧拿出一册单子,“这是礼部拟的章程,儿臣看了,也知道父皇疼爱儿臣,只是现在西边战事未平,正是朝廷需要军费的时候。为了百姓着想,这婚礼还是不宜铺张得好。” 这是她最开始的打算。 反正这婚事和驸马都不尽人意,比起办个奢靡盛大的婚礼,不如博得一个躬行节俭的好名声实在。 但她现在想开了。无论她怎么装样子,都比不上祁兰璧做得自然,也不会像她一样讨人喜欢,只会被人笑话东施效颦罢了。 皇帝听了祁无忧的话,也不以为然,道:“这才能花多少钱,军费还用不着从你的婚事上出。” 不能给唯一的女儿举办一场体面的婚礼,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能。而且堂堂天子,自己的宏图霸业竟需要女儿牺牲嫁妆来成全,流传到后世也是贻笑大方。 祁无忧道:“可是丹华这些日子一直在坊间筹办义卖,拿去养济院资助老幼妇孺。她一介郡主尚且如此,儿臣身为公主,总不能不识大体,让人笑话不是?” “是吗?”皇帝听完一顿,“丹华那个孩子这么柔弱,还能做得了这些事情。” 祁无忧点头:“是啊,京中的老百姓都对她钦慕不已呢。” 皇帝一时没有作声,而祁无忧也想试探她父皇对公主参政一事的态度。 这大周的江山原是皇帝年轻时带着一帮异姓兄弟打下来的,靠着一寸山河一寸血,才有了现在的丰功伟业。 世人都知道周皇帝的威名,但如今天下逐渐平定下来了,而朝廷仍在不断征兵,百姓向往安居乐业的日子,也就开始推崇重文轻武的“贤王”成王,期望着皇帝能立成王为太弟,将江山传给他。 可是成王在他们四处征讨的时候立过什么战功?只是在后方征集粮草罢了,还让他有了机会中饱私囊,有了钱财收买人心。 皇帝亦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儿子。 成王膝下却有几个嗣子,还都是嫡妻所出,有的是男丁延续香火。由他继承皇位,大周才有望国祚绵长。 没有儿子,已经不如其弟,女儿不能再教人比下去。所以皇帝说道:“建仪,这是你的初婚,一辈子可就这一次。依我看,这庆典的规格非但不用再减,反而要办得再大一些。也让夏元洲看看,朕是怎么嫁女儿的!” 皇帝说到最后,不知是想到了夏元洲,成王,还是更多不顺他心意的人,气势猛地上来了。 祁无忧静静地等他发完火。 最开始,皇帝与她商量联姻时答应过,让她忍一忍。等过几年把梁国打下来,他必跟夏氏清算。到时她想杀了夏鹤再嫁也行。 祁无忧听着皇帝话里的意思,应当还是假设了她会改嫁,所以才说这是“初婚”。 不论皇帝是不是发泄对夏家和成王的不快,才随口这么说了一句,祁无忧还是感到了一阵欣慰。 夏鹤不能休她,她却可以再招驸马。 她乖巧地说道:“父皇,礼制不可废。儿臣是第一个出降的公主,规格不宜太过,总得开个好头不是。” 祁无忧是王朝的第一位公主,后世的公主出嫁时,少不得参考她的章程。但也正因为她是第一个,所谓的规格礼制本不存在。 皇帝道:“那这样,内帑里还有钱,你尽管拿去花!想怎么办,你自己去跟礼部商量。” 内帑是皇帝是私库,不归户部来管。皇帝这回是真像民间的父亲嫁女儿一样,自掏腰包大办特办了。 祁无忧佯装兴高采烈地样子,跪下谢了恩,站起来又听皇帝说到:“建仪,成了婚就是大人了,别成天就知道跟丹华攀比。把你的争强好胜用到别处去。” “父皇——”祁无忧嘴上不依,但却腹诽皇帝还不是一样总跟成王较劲。她压过成王的女儿一头,反而正中皇帝的下怀呢,“那您倒是给儿臣一个地方用啊。” “好啊,你这鬼丫头!”皇帝哼笑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我!等你婚后开了府便找个差事吧,自己先回去想想。” 祁无忧又跪了下去,声音总算有些真正的高兴:“谢父皇!” “建仪,你要知道,父皇对你有很深的期望。丹华呢?她能做什么? “她如今的名声就是再贤德再好听,那也只是为了嫁人用的,日后最多当个体面的国夫人,但不也就此而已了吗?难道还能指望她爹? “老二家里那么多儿子,何曾真正把她当成眼珠子。为了拉拢李脩,老二还要把她嫁给李脩那败家子哩。” “父皇说的是。” 皇帝“嗯”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所以建仪,你跟她不一样。天底下那么多女子,只有你不一样。父皇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指望着你去做,也非你不可。 “你的身上流着我的血,不是那些扭捏装腔的燕雀。去抢夺!去杀伐!去征服!让他们在你的脚下匍匐!你也好斗,不服输,这点让父皇很欣慰。 “父皇相信你,将来一定能成为父皇期望的样子,变得越来越像我。” 皇帝今年才五十几岁,声音浑厚而洪亮。祁无忧不知怎么听得震耳欲聋,心仿佛肿胀得快要炸裂开来,持续灼烧着胸腔。 如果说她之前都是装的,此刻泛红的鼻头和眼眶却全然不是作假。皇帝几乎不会对她说这些肯定她的话。她也怕自己跟祁兰璧一样,只是负责联姻的工具;她怕皇父宁可立成王当储君,甚至过继他的儿子,也不肯把江山传给她。 但他终于说了,她不一样。 她不一样。 祁无忧哽咽道:“是,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 拿到皇帝的谕旨,祁无忧如愿支了不少银子。 长春宫里,漱冰照水、斗霜濯雪四人各执一笔记录,祁无忧一面思忖着踱步,一面说道: “这两年京城里百废待兴,公主的车架仪仗所经之处,街市道桥总不能寒酸吧。除了朱雀大桥是前朝留下的,城里哪座桥不是破破烂烂,走车都难。之前邸报上说户部跟南陵令为这些事扯皮,这回就以婚典的由头修了吧。到时候就说是父皇出的钱,也算给我当嫁妆的。这样老百姓感念他老人家的恩情,也记得有我一份。 “所以还要重新定一个游街的路线,长一点的,最好走上大半 7. 青丝结发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7.青丝结发 “殿下,放心吧。”漱冰绝口不谈,只是一个劲儿地叫祁无忧放宽心:“驸马今日小登科,尚的又是公主您,何来脸色好不好一说?必然是意气风发,好极了。” 之前祁无忧听到身边的人打趣她与驸马如何,只当他们奉承她开心,从来不会听进心里去。可见过夏鹤以后,她再听到这些就不能泰然处之,恼得厉害,她自己都恨死这些反应了。 “我怕他膝盖受了伤,再当众摔个大马趴,丢的还是我的脸。” 正说着,祁无忧又一眼从人群中找到那个英挺的青年。只见夏鹤翻身上了马,领着迎娶的队伍开拔。哪里有什么大马趴,该说雄姿英发才是。 迎送的车马仪仗出了皇宫,还要吹吹打打绕城半周才抵达皇城东隅的公主府。 街道两侧人群拥挤,前来观礼的百姓不计其数。人们起初争先恐后地捡宫官撒下的喜钱,等到新人的鸾舆凤驾出现,所有人又不禁伸着脖子,一睹公主驸马的面容。 祁无忧平素没什么机会在子民面前露脸,这次是决心展现天女的风采,一丝一毫都无可指摘。 她端坐着看向窗外,对沿街的臣民露出雍容不迫的微笑。既要体现尊贵,又不能看上去高不可攀;保持帝女的威严,但也得平易近人…… 百姓们发出了惊人的欢呼,祁无忧清楚听到孩童喊着“公主娘娘”。她是大家喜欢的模样。 一身盛装的少女抿唇而笑。因为这笑发自内心,所以格外动人,令街头巷尾的人们更加伸长了脖子,目送华丽的花车在一片“建仪千岁”声中远去。 这日南陵城的景象一如祁无忧安排得那样繁盛热闹。车軿奁具蜿蜒数十里,点缀着这场盛大的闹剧。 后宫的嫔妃和文武百官为讨皇帝龙颜大悦,都自发给祁无忧添妆,足足凑了一千八百台嫁妆。奁目单子合起来有数百米长,足足换了五个女官报帖,唱了两个时辰方才念完。 她透过红纱,看着前方的男子的背影,不知他又是怎样看待这场闹剧的。 …… 待到所有礼成,已经到了薄暝时分。金色的夕光漫进新房,照得大片的锦帐火红而辉煌。 祁无忧坐在婚床上,望见床帐绣着一面兰桂齐芳。她亲自挑选的纹样,在长春宫里由宫女撑开的时候是那么寻常,这会儿挂在她的婚房里,却映出满目的燃情。 夏鹤伸手掀她的盖头时,她仍紧张地垂着眼。随即,她看见一双修长的男人的手,鼻尖也嗅到了一丝清冽的味道。不同于婚房中燃烧着的馥郁的芳香,陌生的男子的气息令她克制不住地亢奋。 倏地,祁无忧抬起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夏鹤揭开了她的红纱,不想输给他身上那股不知名的可怕的力量。 绯红褪去,她的眼前满是金辉。 许多夫妇这一生第一次照面,便是花烛夜这一刹那。 他们也是。 祁无忧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檀郎,还是很难想通他如何生得这么俊美。仿佛是上天也想教训她的自以为是,所以听到她笃定未来的夫婿是个豹脸,便偏要送来个完美无瑕的璞玉。 夏鹤也看着她,似乎所有情绪都隐匿在黑而幽深的双目之中。 新娘不肯娇羞,新郎亦不表惊艳。这点又跟世间许多新婚的夫妻不同。 祁无忧直勾勾地看着夏鹤,还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却又抬起了手。 她呼吸一屏,夏鹤干燥温热的指腹撩起了她覆面的流苏,缓缓替她别在了耳后。 一张明艳的少女的脸庞在红馥馥的夜里完整展露,周遭立刻响起了哄闹的惊叹声与祝福声。 女官们唱着祝吉之词撒起了干果蜜糖,祁无忧的脸早已转了回来,心口不安分得厉害。 最后一名女官上前,从她和夏鹤身后剪了两缕青丝,当着二人的面,将它们缠绕在了一起,是为结发。 祁无忧只见两缕发丝绕在一起打了个结,很快就分不清谁的是谁的了。 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她亲眼目睹着这一幕,心里生出了别样的情绪,好像缠绕在一起的是她和夏鹤的命运。 …… 祁无忧心软了些许,又想起白天夏鹤跪了碎瓷片,自觉有些对不住他。等到宫人们离开,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她便把盛气凌人的态度都收了起来,重新看向他。 “驸马,我们——” 所有婚仪都结束了,只剩下最后 8. 花烛月夜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8.花烛月夜 “你起来!” 祁无忧不光用喊的,还动手拉他。 夏鹤睁开眼,倏地制住了她的双手。祁无忧还没碰到他一根汗毛,两只手便都被他捉了去,整个人也顺势倒向了床上。 仓促之间,夏鹤坐起来,一眼看到酥/胸半露的少女坐在自己怀中挣扎,顾盼间又是恼怒又是娇媚。 他立即松开了手,祁无忧也一把推开了他,自己仍在原位跪坐着,无意退让。 她在温泉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梳妆又折腾了半晌,夏鹤早就睡了一觉了,这会儿是被她硬生生从睡梦中被拖起来的,脸色不是太好。 “你要睡外面?” “什么里面外面?”祁无忧总算把那两个字吐了出来:“圆房!” 夏鹤靠床坐着,一身朱红寝衣穿得整整齐齐。他缓缓说道:“婚典举行了一天,你也累了吧,先就寝吧。” 两人从天不亮就开始折腾,少说十几个时辰没有合眼。最近还是夏季,一场大典走下来早就蜕了层皮。 但祁无忧目光炯炯,十分坚持。 她并不傻,夏鹤几次三番含糊其辞,她不是没有知觉。如果两人一拍即合,各过各的,说不定也能相安无事一阵子。可这些也只能是暂时的,有名无实的婚姻根本达不到联姻的目的。 她就是想让夏鹤知道,不想成这个婚的不只他一个。她不好受,他也别想舒服。 谁让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了呢。 祁无忧向床头爬来,即使无意,行动间那扭动的腰臀也摇晃出了抓人的吸引力。夏鹤别开了目光。 她见状哼了一声:“少在这里当柳下惠了。装君子风度啊?我才不吃这一套呢。” 夏鹤对她的讥讽充耳不闻,仍屈膝坐在床头,向外看着垂了满地的销金红帐。 祁无忧打开床头的檀木匣子,翻找着那些瓶瓶罐罐,嘴上还说:“而且军营里不是有女人吗?” 她才不信他一次都没碰过呢。 装,让他装。 张贵妃在这一点上说得对,男人生性见异思迁,见色忘义。 夏鹤忽然转回头来,看向她问:“建仪,你多大了?” “什么?” 庚帖上写了生辰八字,他怎会不知她今年几岁。 祁无忧停下翻箱倒柜的动作,跪在床上怔愣了须臾,才意识到夏鹤在笑话她幼稚。 他还是靠在床上,但不再是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朗润的黑眸直视着她,看到她衣衫半褪也不避讳。 祁无忧一迎上他的目光,身上就像着了火。不过她马上就要跟他睡觉了,这时候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祁无忧也大大方方用品鉴的目光看起他来。 庚帖上写了,夏鹤只比她大四岁,今年还是弱冠之龄,和晏青一样大。 也许在旁人眼中,他比晏青更为俊美,可是她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骇人的野性,远没有晏青令她感到平静。绯色的寝衣好好地被他穿在身上,但轻薄的丝绸却遮掩不了那充满男性力量的胸膛。 祁无忧的心又开始咚咚直跳。 当她的目光下移,表现却不似刚才那样大方了。稍稍一瞥,就好像被那坚实的力量烫到了眼睛,然后心跳更快。 但她看向夏鹤无可挑剔的面容,结果心跳反倒更快了。她还记得自己偷看夏鹤的第一眼,便记住了他这双深邃又疏淡的眼睛,后来每每翻看他的画像,也总是望着他幽深的眉眼想入非非。 现在这双眼睛就看着自己。 夏鹤淡漠的双眸中多了两道意想不到的温热,惹得她的肌肤也变得温热了。衣领的间隙蒸汽腾腾,凌乱的裙摆溢着湿腻的气息。 床幔里他们两个,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伴随着幽幽的帐中香,暴露着私密的气息。 夏鹤还看着她,嘴边渐渐有了戏谑的味道。这一丝戏谑也不曾破坏他的清俊,朦胧的灯烛光依旧照得他丰神飘洒,神清骨秀。 他喊她建仪,连个“殿下”也不带。 他不向她称臣,他不怕她。 他还敢笑话她,推三阻四不愿与她交欢。 …… 祁无忧不怪他心里有怨气,也不罚他不讲尊卑。至少她的夫婿是个有骨气的男人。 她不喜欢唯唯诺诺的男人,不喜欢纪凤均那样谄媚的男人。奴颜媚骨看起来比放肆恣意更碍眼。 她倒庆幸夏鹤没有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臣”,反而和她有些像普通夫妻。 可该生的气还是要生的。 祁无忧随手抓起一样东西往他身上砸去:“我就算七老八十,也比你小四岁,你胆敢不让着我?” 闺房里的嬉闹不过尔尔,夏鹤眼也不眨就接住了她掷来的“凶器”。 但一看不要紧,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失言了。祁无忧砸过来的居然是一根翠玉雕的小黄瓜。 碧绿的玩意儿被握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里,比辟火图里的画面抢眼多了。祁无忧起初只觉得这玩意丑陋,懒得多看一下,但此刻却盯着它挪不 9. 怜我怜卿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9.怜我怜卿 “谁说你强迫我了。” 祁无忧也倏地坐了起来,抬手捂住前胸,无意间显得她的模样有点楚楚可怜。纵使她嘴上不会承认,也知道此刻的情势是她强迫他导致的。 但夏鹤站在床前,冷眼看了她一会儿,还是重新坐了上来。 他抬起手,抹了抹她的眼角,面颊。祁无忧怔怔地任他施为,燥热的指腹从她脸上抹下了一层薄薄的泪水。 原来她刚刚哭了。 夏鹤放下手,深深地望着她,“你明明不愿意。” “你别找借口。” 祁无忧将包袱丢了回去,死不承认。 若真能你情我愿,就不会有强扭的瓜了,这桩婚事也从一开始就不会实现。 她不许夏鹤逃走,下意识地希望两人能共进退。无论被困在什么样的处境之中,她都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 祁无忧转头拿出那个紫色的琉璃瓶,仰头就要喝下去:“我这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愿意不愿意。” “别用这个。”夏鹤又一把将她的药夺走。 祁无忧还要扑过去抢回来。 夏鹤道:“跟我较劲就这么重要?建仪,你到底是任性还是太要强。” 祁无忧两手空空,瞪着他红了眼睛。 她本也不打算对自己用这服秘药,而是清醒地承受命运予以她的所有。不管是幸福,还是痛苦,她都想明明白白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讨厌臣下糊弄她,也不想活得那么糊涂。 良久,她说:“驸马,那我们都不喝这药了。” 祁无忧睁着水盈盈的眼睛,倔强一扫而空,望着夏鹤的神情出人意表的诚恳。 “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就当在一起珍惜这种缘分行不行。” 争强好胜了一晚上,祁无忧说了第一句软话。 夏鹤看着她,少女卸去红妆的花容明净可人,哪里还有唯我独尊的影子。他想着密报中记述的建仪公主,小小年纪豢养入幕之宾,绝非男人想娶的良家妇女。 可她刚才的害怕又是那样真实。 “同食同寝”想来是以讹传讹也未可知。 但不过短短一个晚上,祁无忧已经反复无常了好几次。 前一刻还对他全家要杀要剐,现在又乖巧可爱得不像话,让人无法轻信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再度靠近她,低声问:“真的?” “真的。” “若你再哭?” “那就治你的罪。”祁无忧又开始蛮不讲理,但却讲得头头是道:“你没听过吗?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若我再哭,一定是你的罪过。而且你是驸马,应该想办法取悦我。” 夏鹤不怒反笑,再没见过比她更难伺候的了。 不知道晏青那个清高不凡的男人又是否也能向她卑躬屈膝。 他伸手将祁无忧抱进怀里,双臂都环着她,在她耳边落下了柔羽般的抚慰: “好,我想办法。” 娇鸾雏凤在红帐中交颈相拥,终于酝酿出了些许浓情蜜意。 祁无忧第一次跟自己的夫婿这么亲密,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他们隔着两层衣料紧密相贴,比刚才躺着时还如胶似漆。她这次睁着眼坐在夏鹤怀里,清楚地看到他的胸膛原来有那么宽阔,像温暖巨大的羽翼,可以将她完完全全地裹在其中。 她抓住了夏鹤胸前的衣襟,又见他取来一条绯色腰封,绕了一圈蒙住了她的眼睛。 “戴上这个就不怕了。” * 月夜良宵,皎洁的流光在琼楼金阙之上浮游,数层柔和的银辉随风飘摇。簟纹如水,宫女们打着团扇,齐聚在公主婚房的菱格窗下听墙角。 漱冰照水、斗霜濯雪四人都在,彤史和张贵妃身边的玉娥也在。她们在殿外等了一夜,听着祁无忧和驸马终于鱼水和谐,总算安心的安心,复命的能去复命了。这样齐聚在窗下听新人燕好,是为“听房”。 祁无忧的几个宫女都是黄花姑娘,听其然不知所以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躲进扇子后面偷笑。 屋里惊涛拍岸,欢愉又急促的动静听得人浑身不自在。她们亦不知如何作评,大抵长得好看的人在房事上天赋异禀吧。 斗霜小声嘀咕:“怎么这么久?” 玉娥是宫里的老人了,意味深长地笑道:“久了好呀。” 彤史接道:“久就说明小夫妻在蜜里调油。” 玉娥知道这事言传不了,便说:“好了,殿下和驸马这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用人,你们几个累了一天,先去歇息歇息吧。过半刻钟再来都不碍事,我也回去跟娘娘道喜了。” 几个少女一听还有小半刻,都卸下了一身的疲惫。她们送别玉娥,想叫几个小宫女来替她们守着,但一抬手却招来了英朗。 公主开府,他身为祁无忧的贴身侍卫官,一并跟着调了出来,现在是宿卫公主府的总指挥了。 照水问:“英侍卫,你来这边巡夜?” “嗯。” 英朗一身鸦青袍服,镶金蹀躞,负着手从昏黑的暗影中走出来,停在檐下凛然而立。 建仪公主府依山傍水,内部也泉石萦绕。祁无忧的寝殿周围最是清幽,清池绿树自成一园,附近没有一座楼阁破坏它 10. 春花秋月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10.春花秋月 于是,四人若无其事地迅速整理好了一切。只望那对鸳鸯是真如玉娥和彤史所说,蜜里调油,谁都没留意这档子事,所以现在才难舍难分,甚至一同去戏水。 次日,新婚夫妇从同一张床上醒来,然后各自洗漱各自的。夏鹤不用人伺候,在祁无忧的宫女们进来之前,便自己去了净室。 而祁无忧早上起来,从洗漱更衣,到梳妆绾发,里里外外需要十八个宫女伺候。 “殿下,咱们今天要换个发髻了。”梳头宫女柔声道。 祁无忧披着长发坐在镜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少女模样。从今日起,她就正式成为已婚妇人了。按照大周风俗,那些未嫁时的发髻便不能再梳。 她合上眼睛闭目养神,道:“别太老气。” “是,殿下放心。” 照水趁这时寻到机会,悄声说了不见落红的事。 祁无忧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怎么会没有?!” 她余光一瞥,镜中的女子已经梳起了陌生又妩媚的堕髻,满是惊异地看着自己,不知是诧讶她的蜕变,还是这蜕变未留下证据。 “可是我问过纪凤均——”英朗对她做过的事还不足以破坏她的贞洁。 经过昨夜,她从夏鹤身上尝到了二者的不同,更深知哪些事她跟夏鹤做过,却没跟英朗做过。 祁无忧僵坐了一会儿,左思右想哪里有了出入。她几次跟英朗尝试偷吃禁果,比起昨夜都不能算成事,但也足够亲密过。惊疑之下,她怒道: “纪凤均那个混账东西,敢骗我?!我非把他的舌头拔了不可!” 夏鹤梳洗妥当,穿着一身挺俊的紫色锦袍迈进门来,风华绝艳。 但他听见祁无忧一大早就喊打喊杀,不禁皱起了眉,只看了她一眼,便径自拐向了明间,又像仙露明珠一样不可触碰了。 祁无忧一瞥见他进门就消了音。 他穿紫色并不妖冶,也不艳丽,倒似松风水月清雅绝尘。白日明耀的天光一照,夏鹤那月眉星眼又多了清晰的亮泽,与生俱来的风韵不似凡人能有。 祁无忧觑着美若天神的夫郎,烦心事霎时一扫而光。但就在她忘记自己为了什么发怒时,夏鹤却看着她皱起眉,视若无睹地走开,更别说为她今日的妆容驻足片刻了。 她的心唰地冷了下来。 “你们说他真的没看到那帕子上没血?” 她盯着夏鹤颀长的背影问道。 照水岂敢打包票:“……奴婢们也是推测。殿下,驸马昨夜后来对您可还体贴?” 祁无忧的眼神飘忽了个来回,才搽好的胭脂忽然鲜亮了几个度。 照水领会过来,道:“那就是了,殿下先别忧虑。” “罢了罢了!先用膳!” 祁无忧嗖地站起来,急匆匆向明间走,像去追夏鹤的。 照水在后面不放心地劝道:“殿下,今儿还是新婚第一日,您可千万别跟驸马动怒。”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新婚第一日,可你看他知道不知道!” 祁无忧这会儿恼怒得很。 宫女们都知道成婚这几日是她的大日子,妆发衣饰皆隆重精美,今日更是霞裙月帔,不输昨日嫁时衣。这妇人髻第一眼看着别扭,但再看两眼,就知道梳头宫女用了多少巧心思,才将这一头云鬓绾出一抹轻描淡写的妩媚,将她的碧玉年华点缀出了天姿国色。 可夏鹤那是什么眼神。 别说像新婚夫妻一样恩爱,就是多看一眼都不曾。如果不是发现了刚娶的妻子并非冰清玉洁,又有什么理由使他经过昨夜的缠绵后,还能变得这么冷淡。 祁无忧一会儿愤愤不平,一会儿疑心他还是发现了她清白不再。她想同他解释,但又不忿凭什么要她自证。 可她跟夏鹤终究不是普通夫妻。 他们的贞洁不是忠于对方的证明,而是各自代替了他们的父亲交换的礼物,是君臣相谐的诚意,是政治,是权力。 他们的贞洁是一切,却唯独不属于他们自己。 祁无忧忽然再次感到他们一样可悲。 夏鹤早已坐到了膳桌前。祁无忧魂不守舍,顾不上找他的茬,也没心思给他立规矩。她入座后点了点头,示意宫女们开始布菜,夫妻两人便各自动起了筷。 整个用膳期间,祁无忧破天荒没吭一声,消停了许久。夏鹤坐在她对面,也未置一词,跟她就是如假包换的盲婚夫妻。无论圆房与否,下了床就是相敬如宾。 祁无忧吃了几口八珍玉食,渐渐也品出味来了。 是她还在耽溺昨晚的极乐,刚才才想岔了。谈什么情啊爱啊,她和夏鹤根本就是第一次相见,哪里来的一往情深。前夜只是一时贪欢,不论多么甜美,多么缱绻,都是黄粱一梦,算不得数的。 席间安静得只有银筷相碰发出的轻响。 冰水霜雪四人是知情的,这会儿都屏息侍候着。祁无忧和夏鹤不像昨晚一样针尖对麦芒了,反而令人惴惴不安。 待到早膳用完,撤席下去,祁无忧抬眼瞥了对面的男人一下,不防他居然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她的心快跳了一下,问:“你待会儿做什么?” “我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 11. 儿女私情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11.儿女私情 皇帝给祁无忧安排了几个讲学的经筵官,晏青即是其中之一。还在宫里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去文华殿和晏青一起读书,听他讲学。 朝中文武办了喜事都有三天婚假,没料到公主没有这个待遇,还要晏青亲自来提醒。 祁无忧宛如翘课被抓了现行,坐在那里怪难为情。 她倏地站起来,道:“那现在就去我的书房吧。” 不等说完,祁无忧的步子已经朝门口迈去。 她走得急,连头都没回,直接将夏鹤抛到了脑后,带着晏青往主殿后面的书房走。 书房僻静清幽,窗外有绿树紫泉相伴,泉水汩汩流淌的声响入耳清凉,亦是闲适的避暑之所。 祁无忧的步子总是很快,轻薄坠地的纱裙似灵活的鱼尾掠过青石,仿佛在水中游动。晏青跟着她华丽的尾巴步入房中,口吻已然随意了许多:“这书房可还合心意?” 不仅随意,言辞还熟稔得像这府上的男主人。祁无忧却未觉不妥,笑道:“还是你最懂我。这泉水妙极了,在这儿坐一会儿,听一会儿灵动的泉声,很快就和缓下来了。”就像跟他的人在一起时一样。 时隔数月,两人早就和好如初。 这便是两小无猜的交情。即使无法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但那份情同手足的真挚是不会因为一人移情,就随之消失的。 晏青不仅是祁无忧的青梅竹马,还亦师亦友,俨然是半个长兄。祁无忧对他一如既往地信赖,托他设计监修了这座书房。 公主府刚开始建造时,也有许多地方参考了晏青的建议。那时候,祁无忧还不知道她会跟夏鹤联姻,所以连驸马起居的院子都丢给了晏青,叫他自己看着办——万一,他就是她未来的驸马呢。让他亲自装点他们将来的居所,甜美得就像做梦一样。 书房其中一面以窗代墙。外面碧树葳蕤,仿若一座巨大的天然屏风,填满了整面木格子窗。宫女们早在他们来之前便卷起了竹帘,点了熏香,备好了冰盆、清茶。长桌上铺好了笔墨纸砚,但晏青今日赶来,并非像他说的那样来给祁无忧讲学。 待宫女们蹑手蹑脚地离开,他道:“方才见你和驸马相处得还算融洽。” 祁无忧垂下了眼,“嗯”了一声。 “殿下今日有些消沉了,莫非受了什么委屈?” 祁无忧胸口一酸,说不出的窝心。她抬眼看了看晏青,男子清澈的眼中也有说不出的忧心和关切。最后,她轻声道:“没有。” 她总在人后发泄她的不满和委屈,对着照水她们提起晏青时更是言辞激烈,像个随时要窜天的炮仗。真到了晏青面前,望着他晴云秋月般的俊容,她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好意思跟他说那些酸话,也知道自己乱发脾气的模样惹人讨厌,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懂事,用力克制住了所有的冲动。 “我一直记得为什么选他当驸马,所以也会好好跟他相处的。你不用担心我。”祁无忧也会细声慢语地说话,“我不会让他欺负我的。” 晏青叹了口气,“若真有什么委屈,务必让我知道,我来想办法。” 祁无忧点了点头。 “我今日来,除了记挂你,还有一则好消息说给你听。南陵的各大商会这回一共捐了八十万两白银,之后再游说北方各地的商会,想必能凑百余万两。”晏青说着,冰清玉润的脸庞忽地明亮,逐渐高昂的语气难得吐露出了畅快的心情,“现如今朝廷多了一年的军饷,圣上必会龙颜大悦的。” “太好了!” 祁无忧的双目也瞬间点亮了一片明灿。 “之前我听李尚书抱怨‘天下十分财赋,六分养兵。’还以为能筹半年军饷已是感天谢地了,没想到能多出一年来。” “是你的点子好。那些商会不是没钱,但这下是不想给也要给了。” “不,我还是不够懂财赋呀这些,所以差点没能要到这么多钱。长倩,你再多教教我。” 祁无忧说话间坐到了晏青的身边,就差拉着他的小臂央求了。 晏青余光掠过两人几乎挨在一起的衣袂,笑着应道:“好。” “不过,父皇之前答应过我,等我成婚之后会给我找个差事。虽说有了一年的军饷,这个点子也是我想出来的,但也不能算实打实立了大功。我还是想到边防去立些军功。最近西边又打了胜仗,正是我军一鼓作气的时候。若我跟父皇请旨,他也不会不允的,是不是?” “你要一个人去?” “我想跟父皇再求一个恩典,让我带着驸马一起去。我想,他虽然不如夏鸢有威望,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夏家的嫡公子,能在他父亲、姑姑面前说得上话,我在军中必用得上他的关系。” 祁无忧解释得大方自然,并不像对新婚夫君恋恋不舍的怀春少女。 但晏青略一沉吟,说:“虽然士气在我军这里,但两军交战依旧,兵乏马困,梁军也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雍州数年兵祸连结,赤地千里,你仍是唯一的皇嗣,夏元洲、徐昭德都是年富力强之时,恐圣上不必冒险让你领兵。” 这话句句在理,但也实实在在给祁无忧泼了一盆冷水。 撇开曾经的私情,晏青也一直充当她的半个幕僚。他不止满腹经纶和治世之道,因身在朝中,也有许多她看不到的见解。祁无忧时常向他寻求建议,对他犹为信任依赖。若她的想法不能得到他的支持和赞赏,她便会开始焦急。 祁无忧将这些念头憋了好几日,就想摩拳擦掌大干一番。终于能说给晏青听了,他几句话就令她冷水浇背一般发凉。 边境凶险,战场上刀剑无眼。她是公主,不适合领军杀敌。前方自有比她更为勇猛老练的将领。 但祁无忧没有马上气馁,接着说道:“可我没有功勋在身,又拿什么劝服百官和天下人,我可以像父皇一样有一统江山的本领呢?难道要我像王叔那样?” “未尝不可。”晏青道:“圣上武功显著,造始丕业。而殿下将来止戈兴仁,文治天下,更是昭垂 12. 异姓兄弟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12.异姓兄弟 照水应了一声,还没转身又被叫住。 “等等。”祁无忧挥了下手,“罢了,随他便吧。正好他不在,去把纪凤均那个混账东西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是。” 琼华宫里,纪凤均正在给许惠妃诊脉。 张贵妃因嫁女过于操劳,略感不适,整个太医院的医官都到了她那里会诊,就剩下了他一个年轻人。若非如此,这差事也轮不到他头上。 半晌,纪凤均恭声道:“恭喜娘娘!您并非肠胃不适,而是有喜了。” 珠帘后面,许惠妃年轻却苍白的脸呆滞了良久,直到宫女欢喜地喊着“娘娘”,她才倏地坐起来,问: “当真?” “事关皇室血脉,下官不敢玩笑。” “……可诊得出是男是女?” “娘娘恕罪,这尚不可知。” 许惠妃又怔怔地坐在榻边,不动了。 并非她多此一问。如果她怀的是个男孩,皇帝就无需抉择立太弟还是立太女,直接立她的孩子做太子就是——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把他生下来。 这孩子的性别,关乎国体。 纪凤均细细交代着需注意的地方,说到妊娠初期应格外小心时,许惠妃忽然哽咽道: “纪医官,”她像是怕了,“可否请你暂时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纪凤均一愣:“娘娘欲瞒下喜讯?” “你也说了,现在我的胎象不稳,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不宜慌慌张张地昭告天下。”许惠妃又道:“也瞒不了多久。最迟到中秋佳节,我不仅会让皇上知道,也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不怪她怕,现下张贵妃母女如日中天,册立太女的说法也是甚嚣尘上,她们岂容一个拦路虎天降到她肚子里头。 “只要纪医官愿意帮忙,我哥哥必不会亏待你的。” 纪凤均已领教过祁无忧的脾性,深信娇娇柔柔的许惠妃不是那母女二人的对手。许国舅不如她们母女势大,但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人物,当下一口答应。 “娘娘放心,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 如此耽搁了一会儿,等纪凤均回到太医院,又匆匆忙忙被召来公主府,已经耗去了好半天的辰光。 夏鹤从他的无名苑里被请出来时,正好与纪凤均擦肩而过。他驻足,扫了这年轻的医官一眼。 纪凤均刚从祁无忧处出来,俊秀的脸异常红润,且出了一层薄汗,令人遐想连篇。 他很快给夏鹤行了礼,然后无声地走掉,多少带点落荒而逃之相。 夏鹤多看了他一眼,很快想到了吕兴提过的祁无忧豢养的裙下之臣。不知他与祁无忧密会了多久。 “那是殿下近来宠信的医官。” 一道声音主动替他解了惑。 夏鹤回头,见到一个面熟的男人立在廊下。 他一怔,随即诧讶道:“英朗?!” 再一细看,真是如假包换的故人。夏鹤迅速上前几步,将英朗上下打量了一番,并熟稔地拍了拍他的上臂,发出了意出望外的朗笑声:“原来你在这里,还活着!” 英朗沉着坚毅的脸上也浮出了笑意:“你不是也成了驸马爷?” 夏鹤失笑,说来话长。 照水听见外面说话的动静,挑帘出来,见状赶忙走近了暗示:“驸马,殿下已等候多时。” 夏鹤一听,眉头轻蹙。他与英朗对视一眼,各自都清楚祁无忧有多难伺候。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放下叙旧,夏鹤说了句“回头再来找你”,英朗也点头,回以一个同情的目光。 待夏鹤跟照水入殿,濯雪打着团扇走近,试探道:“英侍卫,你跟驸马是熟识?” 英朗颔首,却不肯说出更多,看见夏鹤的背影消失在晃动的竹帘之中,自己也转身走了。 十年前,他跟夏鹤是一起从戎的童子军。军营艰苦,孩童弱小,更易遭受欺凌。他们身上经受过相似的耻辱,背负着不同的仇恨,不仅一同出生入死,还在一起挨过鞭子、食过马粪。没有同甘只有共苦的情谊世间少有,说是异姓兄弟也不为过。 他和夏鹤如今固然有了霄壤之别,但 13. 夫妻君臣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13.夫妻君臣 “你该休息了。”夏鹤没有说破,“纵欲伤身。” “别以为我不懂,男人才要休息呢。”祁无忧搁下笔,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驸马只是银样镴枪头,才一天就不行了?” 刚才纪凤均来,又给她细细讲解了一番,还讨好地进献了一盒肾衣,是他新研制出来的享乐之物。若她用得上,他这就紧着回去赶工。 祁无忧领会了并非所有女子都有落红,心中舒了口气,也觉得纪凤均这次进献的东西不错。既然男子一滴精十滴血,不如就那么把夏鹤吸干算了。用完就丢,兵不血刃。 她这厢食髓知味,夏鹤却不然。 他只当她有了一个裙下之臣还不够,道:“小小年纪就如饥似渴。你是不是非要尝到不知节制的苦。” “你说谁如饥似渴!” 祁无忧抬手便拿着一支狼毫当飞镖掷过去,但夏鹤的身子连动都没动就接住了。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昨夜也是如此。 祁无忧马上联想到了那根小黄瓜和昨晚的窘态,不管三七二十一,怒道:“谁许你接住的!” 说罢,她又拿起桌上的墨锭扔向他。 这回夏鹤没有接,更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坚实的墨锭一端半干,沾着浓郁的墨汁,直冲冲地砸上了他光洁的下巴。 这一下砸得狠,只听得一声清晰的钝响,是夏鹤的下颌骨受到了重击。 祁无忧当即站了起来。 她最清楚自己用了多少力气,若是再偏一点,必能把夏鹤一口牙齿砸碎。 墨锭“咣铛”落地,夏鹤的头微微一偏,再转回来时,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已经沾染了一块丑陋的墨渍,伤处不消片刻便会开始红肿。 他对此漠然置之,冷淡地看了无措的祁无忧一眼,转身即走。但祁无忧喊了一声“等等”,又叫宫女们拿了冰块和跌打药进来,不由分说扯着夏鹤坐回榻上。 “很痛吗。”这时候再说是无心之失,祁无忧自己也不信。但她确实没料到夏鹤不躲。她让宫女们下去,自己拿湿帕子给他擦去了脸上的黑墨,“我给你上药,你别生我气。” 但她金尊玉贵,不是伺候人的料。没多一会儿,祁无忧就因为嫌弯着腰太累,坐到了他的腿上。 墨渍拭去,夏鹤这张脸还是俊雅无瑕。 祁无忧侧坐在他怀中,抬眸打量。昨晚他们比现在还亲密,她却因为蒙着眼睛,没机会细看他跟她厮磨时的模样。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尽可能轻地在夏鹤红肿的下巴上抹了跌打药,自诩足够温柔小意,但他面无表情,垂眼看着别处,根本无动于衷。想来他刚挨了她一顿打,没道理这么快就能跟她你侬我侬。 祁无忧问道:“你刚才怎么又不接我的招了?” 夏鹤还是不动如山:“你是君,我是臣。你要打,我也只能受着。难道真能像普通夫妻一样大打出手。” “我瞧你也没那么恪守尊卑。”祁无忧抱怨了一嘴,又问:“如果真是普通夫妻,刚才你欲待我如何?你会反过来打我吗?” “至多不理你罢了。” 祁无忧对这个答案谈不上满意,“那还是不当普通夫妻好。” 至少她问他话,他不敢不答。她让他等等,他就不能不留下。 夏鹤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宫人退尽的楼殿偌大寂静,层层香帘绣柱之间,燕尔新婚的少年夫妇似鸳鸯交颈,依偎在窗前一片葱郁芳香的茶花丛中。 祁无忧又望了夏鹤片刻,光看着他无俦的面容,气就已经消了大半。而且现在理亏的人还是她。 她放下药,就这么赖在了夏鹤怀里不走,双手勾着他的宽肩,说道: “驸马,刚才是我不对。还有昨天那些苛待你的人,我也下令处置了。你是我的驸马,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夏鹤觑了觑她。 她说的是昨天那些让他跪瓷片的下僚。她还记得那桩事。 但祁无忧一会儿讽刺他银样镴枪头,一会儿馋他身子;一会儿河东狮吼,一会儿善解人意。才一天,夏鹤就习惯了祁无忧的反复无常。 别说她现在答应会跟他好,就算她这就立下山盟海誓,明天也可能和他恩断义绝吧。 “那我能回去了吗?”他问。 果然,祁无忧又变了脸:“休想。” 祁无忧虽强势,但这回闹得夏鹤差点破相,她也没有得寸进尺。到了夜里,夏鹤还是跟她同床共枕,她也没有再勉强他和她颠鸾倒凤。 夫妻二人楚河汉界,各枕一边,相安无事度过了第二夜。 次日一早起来,夏鹤的下巴依然红肿。 祁无忧又要宣太医,却被他拦住。 “你这一叫,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建仪公主新婚第一日就痛打驸马了?” 夏鹤一句话拿捏了她的短处。 他拥着她,似笑非笑地拉着她坐到了他的腿上,让她像昨天一样给他上药。 他拢着她的腰背,比昨天待答不理的态度进步了不少。但祁无忧被貌美的夫郎抱在怀里,却犹为不悦。 夏鹤第一次主动跟她亲近,却是为了使唤她。 祁无忧冷着脸给他擦了药,没有昨天认真仔细。最后,她打量了打量,自言自语:“马上就要去你家归省,现在这样能好吗?” 按照礼俗,公主出 14. 少年战神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14.少年战神 从进门开始,到敬茶、用完午饭,祁无忧都拉着夏鹤做足了戏,直到饭后小憩时才消停。 国公府给贵媳单辟了一个院子午休。毕竟不是真恩爱,祁无忧便把夏鹤丢在了外面,自己带着一众宫女入内休息了。 这间院子坐落在高堂广厦深处,画栋雕梁极为精致,屋内陈设更是不失讲究。玉屏软帘,汀兰芷若,媲美仙苑一般。 季夏闷热,祁无忧褪去了华服,只着一件薄衣趴在榻上。漱冰拿巾帕蘸了花水给她擦身,照水坐在冰盆旁打扇。 “殿下,奴婢这回第一次见夏大公子,看起来也没有您说得那么神。光凭相貌就远不及驸马呢。”漱冰成心暗示祁无忧因祸得福。 祁无忧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总算承认她的驸马有当世无双的容颜,“两年没见了,这回看是比记忆中逊色了点。” 其实夏鸢和她自幼相识,在世家子中间也是人中龙凤,身长气度都是独树一帜。只是今日他与夏鹤并肩而立,就似蒹葭倚玉树般相形见绌了。 但祁无忧也是不肯就这样抬举了夏鹤的,话锋一转便说:“不过只是长得好看也没用。夏鸢不光战功显赫,为人也正直磊落。” 冰水霜雪都听出她嘴硬,各自偷偷吃吃笑起来。 “你们别不信!”祁无忧倏地瞋过去,“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几年前,我路过衢清城,天上突然下了暴雨,我就到城门楼上避雨。” 几个丫头露出了暧昧的神色,等着听他们在雨中邂逅。 祁无忧却乜斜了她们一眼,叫她们别想歪了。 “当时营寨那里有几个男兵负责防洪的,结果他们干完活,见天色不好便起了歹心,拖着同伴的女兵去一边施暴。我正着急远水解不了近火呢,夏鸢就冒了出来,依军法处置了他们。” 祁无忧对此记忆犹新。因为她知道,即使是军纪再严明的营地里,龌龊的罪恶也屡见不鲜。几乎所有将领都对此睁只眼闭只眼,那些将士舍身为国,还有军功在身。所谓过不抵功,岂能为此惩罚他们丧命。 但夏鸢不管这些。 漱冰又问:“殿下,隔这么远,天上又下着雨,您怎么知道那就是定国公世子?” “那几个男兵喊’夏将军饶命‘呢。后来我也打听了,正是夏元洲让他在此地镇守。” “这么说,世子的确是有胆量惩奸除恶的侠士,难怪殿下青眼有加。” “这算什么。夏鸢最厉害的还是武功盖世。翻遍史书,能在十几岁就歼敌数万人的勇将屈指可数。光是嘉宁关那次大捷就够说道说道的了。当时北燕多凶猛啊,几十万大军压境,过了嘉宁关就能直逼皇城。我都做好同归于尽,以身殉国的准备了。” 结果夏鸢居然第一个出来请战,率领六千骑兵奇袭北燕军队后方,斩杀了敌军主将。然后在金沽谷一带与夏元洲的主力里应外合,鏖战三天四夜,歼灭了几万敌寇,又俘虏了几万残军,收缴辎重粮草无数,令北燕元气大伤。夏鸢凭此一役转败为胜,自己亦一战封神。 祁无忧细细读过战报。当时夏家军已经弹尽粮绝,山穷水尽。夏鸢临行前,和将士们把弓弩箭袋熬煮成汤,才吃上了一顿饱饭。他们身上只留了一套甲革,抱的是视死如归的念头。金沽谷地势凶险,易守难攻。朝廷绘制的地图难道其险之万一,只有皇帝去过此地,所以连呼千古奇闻。 朝廷只用不足敌军一成的战力便大获全胜,本身已足够诡奇。加上只有寥寥几人有权限阅览军报,也就无人深究夏鸢是如何以少胜多的了,只有祁无忧一人百思不得其解。 纵然夏鸢声称利用了天象和地势,但这场胜仗反而更加神乎其神。 想他年仅十八,不仅有以一敌百的功夫,还能屡出奇策,指挥若定。到此为止已是几十年一遇的帅才。但夏鸢还知天文地理,将兵法运用自如,这样的风流人物只怕几百年才能出一个。 “我后来跟长倩用沙盘演练过,但总归是纸上谈兵罢了,仍有好几个地方想不明白。就当他是二郎真君下凡才能这么厉害吧。” 祁无忧每次说到那场战役,都恨不得身临其境,和夏鸢共饮一壶那腐臭筋革熬成的浊汤,再一同去杀敌,而不是被张贵妃关在离宫中担惊受怕。 忽然,她睁开眼睛,道:“有了。机会难得,我亲自去找夏鸢问一问,不就清楚了。更衣!” 公主突然兴起,邀夫兄一聚,驸马却在自己婚前的居所躲懒。 夏鹤难得有一中午的清净,却又被妻子这突发奇想破坏了。 祁无忧临时歇脚的院落富丽堂皇,夏鹤长居的住所却朴实无华,冷冷清清。没有一件古董,也没有一幅字画,卧房内的装饰甚至只有简简单单一张素色的帘子。 吕兴疾步赶来,逼近他的床边说:“二公子,不好,建仪公主她非要大公子为她详解金沽谷大捷。你说,是不是他们父女察觉了不妥?” 半晌,帘子里的身影才微微一动。夏鹤的声音不疾不徐:“不会。建仪就如父亲所说,傲慢浅薄。她想不了那么深,不足为虑。大哥应付得了,吕叔不用着急。” “但当日领兵的毕竟不是大公子,老爷这招移花接木再巧妙,看得细了也会看出相接的破绽。” “朝廷要怀疑,早就怀疑了。他们只在乎谁能给朝廷打胜仗。父亲经营了这么多年,战神夏鸢早已名震四海,谁还会去质疑一个神话。” 谁若质疑神话,谁就成了笑话。 但吕兴沉默片刻,问道:“二公子,莫非你心中仍有怨气?” 数年来,夏鹤一直充当夏鸢的替身和影子,为长兄累积了军功无数。 这个主意是夏元洲想出来的。大儿子斩敌一百人,二儿子也斩敌一百人,听上去哪有一个儿子斩敌二百人来得厉害。 云州天高皇帝远,夏元洲便谋划了一出移花接木的杰作。无论两个儿子如何奋勇杀敌,上报朝廷时,只管将夏鹤的战功也记到夏鸢的头上。积少成多,他就这样亲手抚育出了一代战神。 莫说北燕和西梁的军民听到夏鸢之名如何忌惮,就连皇帝也得掂量掂量,不敢随意加害有功之臣,更舍不得毁了降世在大周国土的战神。 如此妙计,牺牲的只是夏鹤一个人的功劳。他到现在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闲散将军,不过是因为给夏鸢做了嫁衣。 吕兴 16. 内助之贤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16.内助之贤 夏鹤平日见她并不参拜行礼,在外人面前也如此随意,就更像普通夫妻了。他走进来,瞥了公孙蟾一眼。公孙蟾第一次目睹他的真容,怔愣片刻,才赶忙行了拜礼。 “在下公孙蟾,见过驸马。” 夏鹤颔首,径直越过他走向祁无忧。祁无忧挪了挪双腿,改为坐在榻上,给夏鹤挪了个位置出来,他也顺势坐下。 两人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也未交换一个眼神,不知怎么就妇唱夫随,配合得像老夫老妻一样天衣无缝。 公孙蟾站在这对璧人面前,笑容逐渐僵硬,尴尬得无地自容。 祁无忧将诗稿还给他,笑道:“公孙先生文采了得,字也写得不错,不如再作一首。就写……” 公孙蟾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写我和驸马和如琴瑟。” 祁无忧又挽上了夏鹤的手,惬意地靠着他的臂膀。他偏头斜睇,流转的目光淌出一丝戏谑。在外人眼里,则是鸾俦凤侣,两情缱绻。 公孙蟾哂道:“承蒙殿下青眼,小人这就回去搜肠刮肚,力求写出让殿下、驸马都满意的佳作。” 祁无忧点了点头,他便急匆匆地退下了。 公孙蟾一走,祁无忧也松开了夏鹤,重新躺回榻上。不过他一来,她也假寐不成了。 金乌又向西行,霞光变稠,辉煌的殿内溢满了旖旎温情。祁无忧靠在清凉的玉枕上,伸腿碰了碰夏鹤,问:“你做什么来了?” “捉奸。”他答得眼也不眨。 祁无忧这回真动了脚踢他,却被他擒住玉足,动弹不得。 她趴在榻上柳眉倒竖,复述了他说过的话:“我是君,你是臣。不是我要打你,你就只能受着吗?” 谁知夏鹤也复述她的话:“你不是说会对我好吗?这就是对我好?” 祁无忧一听,君无戏言,悻悻地放下了腿。 夏鹤似乎也无心和她调情,同时松开了她的脚腕,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给她看,“不知该算给你分忧,还是添忧。” 原来他听闻她近日无人可用,特地来送及时雨。祁无忧坐起来一看,信上说云州各郡动荡不安,一个叫沙天波的农民煽动了同乡人起兵,渐渐有了叛乱之势。 “这么大的事,朝廷怎么不知道?”祁无忧问:“你这信又是哪里来的?” “徐昭德和我父亲按下了消息,云州又离京城十万八千里,朝廷自然没人知道。”夏鹤道:“信是我在宥州的旧部寄来的。若是上奏朝廷就是官府文书,途径云州瞒不过我父亲和徐昭德。” 祁无忧了然。 凡是过路云州的官府文书、诏令、奏本,都会经过官衙。据闻,云州刺史徐昭德和夏元洲就这样利用职务之便,偷偷看上一看。他们的权势手眼通天,炙手可热,邻近州郡的官员非但不敢弹劾他们,反而帮着一起上下其手,粉饰太平。 因此若说徐、夏二人瞒而不报,祁无忧倒宁可信其有。 她眉头紧锁。 夏元洲一鼓作气,连连攻下梁国十一二个州,大败数十万梁军,离梁国苍辽关这一险关又近了一大步。夏鸢这次回京也是为了陈说军情。 梁帝萧广当年只是皇帝的马夫。用皇帝自己的话说,是让他垫脚的奴才,不能再卑贱了。 但他看不起的马夫成了一方诸侯,后面还险些令他们祁氏一门覆灭。家仇国恨无论如何也化解不了。待萧广称帝后,皇帝更咽不下这口气,根本不能容许如此卑贱之人与他平起平坐。 现在伐梁有了进展,皇帝这会儿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是战是和,还要等内阁议定了下面的方略再说。若与梁就此停战,朝廷便能从云州拨出兵力平定内乱,怕就怕皇帝不肯,铁了心伐梁。 祁无忧先前也主战,意图乘胜追击,为自己赚取军功。但晏青劝过她以后,她沉下心到兵部观摩,又动用门客的力量耳听八方,方知如今真正的情势。 几年下来,兵微将寡,国困民乏,主和的声音愈来愈大了。云州民变的消息亦改变了她的看法。若国运昌盛,百姓不会无缘无故造反的。现在只能期望这所谓的沙家军不成气候,能让徐昭德迅速镇压,否则免不了触皇帝的霉头。 祁无忧知道,只有顺着君父的心意,才能获得他的赞许和支持,继而成为储君。 登不上皇位,什么抱负都是空谈。 < 17. 明争暗斗 《金昭玉粹》全本免费阅读 17.明争暗斗 祁无忧再一回神,夏鹤已经挑帘出去了。 她又随手拿起一个靠枕丢去,但却只击中了如烟似雾的粉帘而已。 翌日,祁无忧一大早就进了宫。 她婚后在兵部挂了职,没有朝会的时候,也到宫里和几位近臣一道觐见皇帝。 南华殿外,面圣之前,祁无忧少不了跟晏青通通气,顺便提了云州叛乱的消息,和她准备劝谏皇帝与梁议和的打算。 晏青略显迟疑。 “怎么?有何不妥?” 晏青沉声道:“陛下似乎已经决意攻梁。待会儿进去,殿下还是先察言观色为妙。” 祁无忧一下子转过弯来:“莫非太傅又要跟皇上唱戏?” 皇帝跟晏和这君臣两个沆瀣一气一唱一和不是一次两次了。晏青没用多说,但神情意味深长。祁无忧看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闷得不想说话。 她的情绪总是这样生动鲜明。晏青此时应秉着为人臣的本分,劝她谨记时刻克制着喜怒。毕竟朝臣都声称女人会感情用事,才对祁无忧被立为储君这事恐惧不已。但晏青贪看许久,还是舍不得抹杀她真实又难得的天性。 进了殿内,祁无忧和皇帝倚重的文武大臣一同等着。按照尊卑班序,成王站在最前面,晏青的父亲太傅兼吏部尚书晏和紧随其后。 几位臣工都是自皇帝起兵时就追随他的老股肱,皇帝见他们也较为随意,不多时便穿着一件玄色常服从后面的寝殿中踱了出来。 众人喊过万岁,又一齐站好。 皇帝这几日堪称春风得意,落座时还喜上眉梢,看上去年轻得只有四十几岁。昨天刚商议完襄河大捷后的封赏和抚恤,今日该进入正题了。是接着攻打梁国,还是与他们就此议和,接受梁国主的岁贡,是皇帝眼下最关切的问题。 祁无忧心里记着叛乱的事,没有马上出声。 晏和站在最前面,总是第一个开口:“陛下,臣以为到了鸣金收兵的时候了。” 他起了一个好头,但却没人附和。祁无忧瞄着皇帝,果然,自家老父的喜意敛了敛。 一场仗打了许多年,朝廷中有主战的,自然也有主和的。但晏和张口就是主和,反而令她感到不妙。 晏和向来是皇帝的心腹和喉舌,一对君臣总是一唱一和。祁氏称帝开国后,晏和非但没有遭到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反而圣眷愈隆,靠的无非是两样法宝:一个是揣摩上意,一个是虚心藏拙。 祁无忧猜他这回是揣摩上意,然后故意唱反调藏拙。 比如,晏和说:“现在我军连战皆捷,已经占据了优势。这个时候与萧梁签下弭兵之盟,必能借机索取岁贡,以充国库。从此天下承平,遐迩归心,农夫安畴,四海都会称赞陛下有庇民之德。” 皇帝便说:“弭兵之盟?说得好听。萧广那个三姓家奴岂能言而有信!到时他一再拖延,拒不纳贡,甚至撕毁盟约该当如何?!打胜仗的是我大周,哪有胜者屈膝求和的道理。要和,也要等萧广自己跪倒朕面前再说!” 晏和又说:“但兵贵胜,不贵久。夏家军在云州作战数年,早已师老饷乏。况且深入敌境之后,输运军备粮饷路途遥远,供给亦是问题。继续攻梁,非倾举国之力不可。耗资、耗时、耗民之巨,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则说:“若论旷日持久,他们梁才是家无斗储,他们才应该害怕山穷水尽。现在他们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耗?我们泱泱大国,最不怕的就是耗!难道没了夏家军,我大周就无人了吗?这仗就不能打了吗!” 晏和看似倒向了主和派,但他故意拣着主和派的话术用,反倒给了皇帝一个大展威风的机会,让真正的主和派无话可说了。这番对答看似使他失了面子,但却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和安心。 祁无忧深知晏青暗示的没错。这君臣二人说不定早在今天之前,就偷偷摸摸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许惠妃的哥哥许威甚至斗志昂扬说道:“没有夏家军,这仗也打得!我大周岂会无人?!陛下,臣自请出战!” 现在的情形一目了然。君臣几个上下一心搭台唱戏,谁再出来慷慨陈词,就是没眼力见儿。兵部尚书李脩、户部尚书王鸿振都缄口不言。在座的没有一个人想和自己的乌纱帽过不去。 “建仪,你呢?”皇帝看向祁无忧,不怒自威,“平时数你点子最多,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 所有人的目光亦看向了站在最当中的祁无忧。 她冷不丁被点名,不得不站出来答话。不过局面已十分明朗,她只需要再顺着许国舅的话,夸一夸今上的威武和王师的雄壮便能皆大欢喜。李脩和王鸿振都已料到她要信口雌黄,纷纷回过了头去,懒得再看。 但祁无忧站出来,说道:“儿臣和太傅想的一样,也认为该是我军凯旋的时候了。” 此话既出,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李脩和王鸿振又看向了她,晏和亦没料到有人帮腔,微微动了动眉棱。 祁无忧有自己的想法。 伐梁固然助长威望,有利她登极御宇。但内乱不平,等到国不将国的时候,只能当个儿皇帝,又有什么用。 “父皇,现在云州各地隐约有了叛乱,若坐视不管,必成灾祸。”祁无忧狠下心说:“朝廷应尽早收回在西梁滞留的兵力,尽快平乱才是。” “叛乱?为何朝廷没有消息?” “徐大人政务繁忙,既要驰援夏将军,又要镇压叛军,只怕焦头烂额,因为兵荒马乱耽搁了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