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摄政王》 1 乱箭穿心 夜,黑如墨,看不见明月与群星,更看不见未来。血腥之气漫起来了,鲜血染红了一切。 一群黑衣人杀进了黑市,打开铁笼铁链,将猛兽与角斗奴隶全放出来。一群黑衣人杀进刑部,将天牢里犯人们全部放了出来,那些蒙冤受屈的和罪有应得的,全部脱了牢笼。 他们也有重获新生的机会!都捡起死去兵卒的佩刀,冲出高墙,冲到街市。有的逃窜出去消失在黑夜中,有的则开始拼命地抢劫商铺。 野兽嘶吼着在街市上横冲直撞。 巡逻的禁卫军们彻底被缠住;刑部的、京兆尹的捕快与士兵们,很快也自顾不暇。 繁华的上京城沦陷了。 雷声隆隆,响彻了天际,闪电也随势抽来,几乎亮彻天际,也照亮了人间炼狱。 密密麻麻的黑甲虎骑军,直奔皇宫而去,有一队禁军前去阻拦,犹如螳臂当车,被踩在铁骑之下,尸骨无存。兵器交戈之声不断传来。喊杀声、痛喊声、嘶吼声,不绝于耳。 “除妖后!救圣躬!” “诛杀沈氏贼子!” 银盔银甲的楚王萧玄漓仰天长啸,除妖后清君侧,杀尽沈氏外戚,皇袍加身,无上荣耀。 萧玄漓蜇伏畴谋十载,这最后一次就算是孤注一掷,他必定大获全胜。 幽深的街道漆黑看不到尽头,黧黑的地面上鲜血汇流成了河流,血水里浸泡着残肢断骸,血腥可怖。 一道炸雷响过,大雨倾盆。 皇宫原本是巍峨繁华之地,如今却被血气、杀气萦绕,且久久不散。 楚王无惧,黑甲虎骑军更是不惧。他们快马行到建安门前,只要突破了这条宫门,宫道连结着广场,就是金銮大殿。 可就在此时,左右方的城楼上,突然涌起无数弓箭手,他们身挨着身,肩挨着肩,几乎站满了整个城楼。赵王萧成珏已经穿着太子冠冕,高据在城楼之上。 “放箭!杀无赦!” “咚咚…”暴雨声中战鼓擂响! 成千上万支箭羽如密集的雨点从城楼极速射下,朝黑甲虎骑而去。 黑甲虎骑统领见此,高喝道:“有埋伏!护楚王殿下!” 虎骑军装备齐全,拿盾牌直接形成了防护墙,那盾牌是用玄铁制成,坚不可摧,此刻俨然形成了铜墙铁壁。 楚王萧玄漓被护得极为严实,盾牌足足挡了两层。箭羽根本射不穿盾牌,但铜墙铁壁之下也会有疏漏,虎骑也稍有伤亡。 箭羽还在不断往下射来,到处都是风声雨声、乒乒乓乓的金石相击的声音。 盾甲保护黑甲虎骑只有等城楼上埋伏的弓箭手箭羽耗干净才能反抗。而城楼上泼洒火油又射下连天的火箭,此法狠厉,很多战马重伤而亡或受惊踩踏士兵。 大火烧着,暴雨下着,黑烟滚滚不断往上窜。一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雨势加大,大火逐渐开始变小,最后熄灭。空气中都是浓重的被烧焦的烂肉味道。 萧玄漓的盔甲烤得灼热,盔顶红缨更是被烧得精光,半张脸也被灼伤,右眼已经视线模糊,此刻皮肉正不断往外渗血。他身边的亲卫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灼伤焦黑的脸庞,染了血迹极为恐怖。幸得他们的两只眼睛还是好的,眼白清亮突兀。 冰冷的雨水浸入楚王萧玄漓的皮肉里,他疼痛难忍,紧咬牙关,像一只快疯的兽。此刻,他即便俊美的面容几乎毁去,脸上强烈的恨意愈发狰狞。他高声吼: “强弩,准备,放!” 无数只重箭向城墙上头射去,惨叫连连,落下许多尸体。黑甲虎骑军又有十几架云梯搭上去,争先恐后杀上城头,战况立即扭转。 赵王萧成珏也都看到了萧玄漓,在漆黑的雨夜里,他那身银色的盔甲格外醒目。萧玄漓面目狰狞,令他看着恶心又恐怖。 萧成珏心里一惊,整张脸已经扭曲,强压下心中恐惧。深秋冷雨扑面,他冻得打了一个寒颤,慌忙喊着:“放箭!继续放箭!” 刀剑激烈碰撞,刺耳的声音让人忍不住胆颤心惊,楚王的数名死士跃上皇城,喊杀声震天。其中三五人异常勇猛,内力浑厚,钢刀锋利无比, 短兵相接,连伤数人,眼看就要杀出一条血路。 沈家的死士们叫嚣着围上去,被杀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断肢横飞、血流成河。 当他西山大营的统领沈逸群被杀时,萧成珏震惊无比,慌乱中被他的亲卫们和赵王死士围着护着退到城楼里面。 里内外合间,皇城大门被攻破。楚王萧玄漓挥舞银戟一马当先,飞驰而入,数名亲信武将策马奔腾紧随其后。 他们策马行到建安门宫道最深处,只要穿过了这条宫道,前方就是金銮殿。殿中,就是人人向往的那张五爪金龙龙椅。拥有着无上权利,可以断绝任何人的生死。 狭长的宫道上,禁军统领陈裕率领上千甲兵列阵相阻,皇家铁卫百余人张弓搭箭隐在百只大铁盾之后。 楚王萧玄漓执戟策马飞奔直逼陈裕,身上浑厚强劲的内力带起了雨珠,那雨珠似也被带上了内力,竟幻化成了一根根尖锥似的长针,向陈裕刺去。 陈裕知道萧玄漓武功非凡,不敢小觑,挥舞大刀迎战他手中的长戟。 萧玄漓面若寒霜,没出一声,双眸也更是冰冷得很,似乎没有一丝情绪。双马相错之际,他拔出了银剑,转身从陈裕脊背刺入,陈裕胸膛刹那被刺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陈裕疼得身子不断颤抖,完全没有力气反抗。陈裕不断吐血,落马而亡。 萧玄漓身后数名武将策马跃进,伴着粗犷狂放的喊杀声,冲进禁军最后的阵营中,肆意屠杀。 萧玄漓挥戟,仰天大笑“哈哈哈..….” 一只铁箭自身侧射来,由右腋贯穿,鲜血喷涌而出,萧玄漓震怒惊诧中忘记疼痛,转头向右。只见无数黑甲士兵挥刀向前,他无法判断是内贼暗箭伤人,还是被流失射中? 跨下红棕马被人潮裹胁向前,楚王萧玄漓身形摇晃着,前方又有羽箭射来,他再也无法挥戟……数只羽箭穿透胸膛,他怒目圆睁,口吐鲜血,落下马来。 …… 初春的山林乍暖还寒,匡庐南麓缓坡上一片梅林恣意盛放。红梅闹枝头,白梅俏迎春,腊梅似琼枝金盏,清香远溢。微风拂过花瓣摇落,林间似铺上馥郁花毯,掩盖了青苔石径。好一方琼林仙境! 一夜微风细雨,清晨茅屋的柴门打开,满眼青翠,春意盎然,躲在屋檐下的燕雀们闻声飞起,没入山林。 茅屋内,木榻上萧玄漓睁眼,蓦地起身坐起,用眸四顾:不远处严力柱着拐杖,竹林茅屋粗陋透风,羊皮铺在木榻上硬梆梆的,原木桌几搭配两三张木凳…… 胸膛起伏,温热鲜活! 没有乱箭穿心! 【……】 2 仙山重生 活着!活着真好! 萧玄漓抬手抚摸胸膛,温热紧实,没有乱箭穿心而亡!他转头看见柱着拐杖的严力,身形健朗。真好!真好! 萧玄漓冲到门外,巳时的阳光明媚,山林青翠。他赤足走到院里,大口呼吸,空气清新又温暖…… 他在这个冗长的噩梦里挣扎了很久,混混沌沌中昏昏沉沉,战火连着暴雨,万箭穿心! 竹篱外传来少年的叫声:“哑叔,我们来了。” “哎呀,山路湿滑,湿漉漉的,真不好走。”女孩的声音清脆。 萧玄离凝神侧目听着,眼前人影逼近,是成年男子;他又听的少年李骏在喊,“哥,今天要去打猎吗?” 猎户朗声应答,“嗯,是。见过少主。”他绕过去与李骏进了另一间屋子,卸下身后的大背篓。 “李大哥,辛苦了。” 叶云曦有礼貌的应答,在屋外抖了抖衣服和靴子上的水渍,伴着枇杷的叫嚷声,才进了竹门。她看一眼这俊美白皙的男子,绕过他,去炉灶间卸下小竹篓,里面满是成包的草药和油纸包好的糕饼。 萧玄离贪婪的盯着浅碧色倩影,咬牙抿嘴不敢出声,心里翻江倒海:小医仙还在!真好!自己回到四年前,又亦或是那四年的经历只是一场梦?梦中喋血宫禁那般真实吗? 小丫头枇杷进了屋,她将两包东西分别放在两张床榻上,撅着嘴说:“诊金没看到一文,买这些男子衣物鞋袜和上好药材,倒生生贴了百十两银钱。” 萧玄离从怀中摸出一玉佩,冲着浅碧色倩影深施一礼,说:“多谢叶姑娘。今日大恩,无以为报。凭此玉佩能在大梁境内万通商行,提取现银。” 龙纹?莹润碧翠、雕刻精美! 叶云曦只瞥一眼,浅笑道,“公子不必如此,我即出手相救,定会尽心尽力,公子离开匡庐时必定康健无忧。” 萧玄离捧着玉佩又施一礼,“姑娘高义,妙手仁心,萧某感激之极。” 小医仙浅笑颔首,就忙开了。其他人也没有意在萧玄漓,前世也是这般……哑叔与枇杷去院中熬汤药;屋里李骏开始处理严力的腿伤,小医仙一旁指导。 听到严力大声道谢谢,萧玄漓松了一口气,严力跟随他数年,是最忠心耿直的。 小丫头端来汤药,萧玄漓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苦味着漫开,又和着口水咽下。 叶云曦“扑嗤”笑出声,递上一杯温水,说:“今天还算好,只是没穿鞋而已。” 萧玄漓笑中含泪,拼命克制想要冲过去把小娇人揽进怀里的想法,呆立在原地,看着朦朦光影中人影婆娑。他们各自忙碌,鲜活又真实! 午饭有青菜、干笋焖腊肉和鸡蛋汤。萧玄离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心情激动。他虽然眼睛看不清,但心里清明,这便是他前世今生苦苦寻找的人。他装作不知情,默默听着他们的交谈。 小医仙的声音真的悦耳动听,她的丫鬟声音较土味;李骏的声音有一点沙哑,猎人声音粗闷;而那位无言的老者,有喉疾。 这么恬静安逸的生活,听着都让萧玄离羡慕。仙医门叶神医之女,天生丽质,超凡脱俗,一手针灸之术尽得叶神医真传,江南一带人人皆称小医仙。可怎么就与自己阴差阳错,最后跳崖了呢?思及此,萧玄漓心口绞痛,冷汗冒出。 饭后消食半个时辰,萧玄漓回屋里躺在木榻上准备扎针,他缓缓闭上一双桃花眸,用热毛巾敷过面额之后,神情宁静安和、愈显俊美。 淡青面巾之后叶云曦的脸微微泛红,她做两个深呼吸,才坐在旁边的木凳上,动手施针。 十三针扎得稳、准、狠。 一旁的严力看得胆战心惊,就算是京里最有经验的老太医也不敢在楚王头上如此轻松的扎针! ……. 几日后严力的腿伤拆线,亲眼见到女子拿银镊子灵巧的抽出微微发黄的丝线,只有细微的刺痛感,他的脸红透了小半天都没有褪去。 严力挣扎着起身,要叩拜行礼。 少年李骏将人按住,说:“严壮士不必多礼!还须休养半月就能痊愈。” 叶云曦起身后退,说:“壮士不必多礼。切记:此事不可对人言。” 严力拱手作揖,言语笨拙表答谢意:“严力谨记,绝不泄露姑娘行踪。今日大恩,必以性命相报。” 萧玄漓眼前的人像还有点模糊,心里却翻了天。这处刀伤深可见骨,小医仙与这少年给严力剜腐清创、缝合伤口,定时换药,加上数日汤药入喉,便叫严力的伤口愈合,并且往后数年腿脚工夫依旧了得。 真乃妙手神医! 萧玄离抬眼看远山如黛,近处树林含翠,院中木桌木凳等,已经能辨认出大模样,心里平和安宁了许多。 三月初,山坡上桃花开的浪漫,瀑布如白练当空,匡庐处处美景如画。萧玄漓十分确定自己重生了,回到四年前在这匡庐仙山中遇上小医仙的时候。他解了毒,身体恢复的很快,眼睛也能看得清明,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萧玄漓把眼光落在青瓷小罐上,只剩下一颗粉红小丸子,绵软甜糯,清香入喉。比蜜糖还好吃的药丸,怎叫人忍心吃下? 小医仙三四日才来复诊一次,叫萧玄漓望眼欲穿。 …… 春日的匡庐仙山生机盎然,处处花香叶茂,野猪、狐狸、猹、野兔、刺猥等在山林间一窝一窝的,啃食草木、追咬山鸡,欢畅得很。萧玄漓持竹杖在竹篱附近活动,严力在草丛捡到一窝刚出生的小灰兔,用衣襟里兜着回了小院。 叶云曦她们来的时候看见严力在劈柴。斧头砍下,一声脆响,比碗口粗的杂树兜子一分为二,干净利落。 严力向她们行礼时,李骏直接绕过来,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查看:左手手背上有一处陈年烧伤,右手虎口老茧;双掌皆有薄茧,且食指骨节分明,健壮有力,俨然是常年习武者的手。 叶云曦绕着萧玄离转一圈,用目审视:此人相貌俊美,粗布蓝衫也遮不住他芝兰玉树一身清贵。 小姑娘微蹙眉,娇斥着呼他展示双手,却一双耳朵绯红。想来这青纱下的俏脸定是羞得通红,萧玄漓勾唇笑了,尽量压抑雀跃的情绪,缓缓抬手,“姑娘,这是为何?” 手指修长,虎口略有薄茧,且食指与中指的指腹有常年握笔的痕迹。 这应是书生的手。叶云羲松了口气,眸光流转,缓和下来。 这一刻,萧玄离看清楚了眼前的小佳人:骨簪挽青丝,束发的鹅黄丝绦缀着米粒珍珠,弯眉杏目盈盈似秋水,白纱覆面,精巧的耳垂饱满圆润,粉青春衫勾勒纤细的腰身,纤白的手指抚着他的手掌,恰似抚在他心上。 馨香扑鼻! 萧玄漓愣愣的怔在原地身体动弹不得,而心脏却狂跳不止,只觉得头脑中原来纷纷的思绪瞬间消散…… 叶云曦查看完,确定这是一名落难的书生,呼出一口气,径直去水缸边打水净手。 萧玄离眼中的光暗淡下来,如前世一般,她要赶他们走了。 清凉的山泉水激得小医仙的手抖,也让她心上一惊。她们蜇居山林,隐世避祸,不可被外人窥探,一时心软救下这二人,若是泄露行踪,引来祸端,怎对得起父亲和仙谷中上百口人? 李骏冷了神色,退到叶云曦身前,将她们挡住,粗声道,“两位来此月余,身体已经康复了,可当自行离去。茅屋粗鄙,恐怠慢贵人。” 严力躬身深施一礼,道:“恩人莫要惊慌,小人虽略一些拳脚功夫,绝不是奸邪之人。此大恩大德,他日必定以命相酬。”他朗声一诺千金。 萧玄离的心沉静下来,拱手施礼道,“多谢姑娘为在下医治眼疾,萧某愿以性命报此大恩,”他昂首竖三指向天发誓:“萧某立誓,绝不向外人泄露匡庐神医的行踪,若为此誓,天打雷劈,不得……” “罢了,”叶云曦朗声打断,“若誓言有用,早就天下太平了。我等既然救下公子二人,也算结下善缘。待今日之后,公子重拾青云路,我等逍遥在山野,自是不会再相见。” 少女眸光清冷透彻,沐浴天光之下,仿佛就是世外仙子。 萧离心跳加擂鼓,面上却十分谦和恭顺,眸光柔和,似一汪春水。 叶云曦最后一次给他施针,医者的严谨与专注让娇嫩的面容更迷人。晚风吹动面纱,脸庞圆润的轮廓可见,青丝拂过如玉的耳轮,叫人挪不开眼。萧玄离就这样近距离的盯着,女儿香沁入心脾,他的桃花眸中光影明灭几回,一个声音一直在心底叫嚣:曦儿,吾定要将你留在身边! 叶云曦觉得有些莫名的忌惮这个病患,尽管态度坦然,却也在面纱下红了脸。 一柱香之后,叶云曦收了银针,又将所有写医案的纸笺投入炉灶,只将李骏誊抄的几张药方交与他们。 萧玄离语言无措,起身躬身行礼,请他们一定收下一些财物。 叶云【表情】推脱不得,只让李骏挑一样当作诊金。 如同前世一般少年只选了严力的鹿纹玉佩,萧离心中惊诧,面上无异朗声说,“这些俗物全都送于阿骏,也不能表达我俩的感激之情。切莫要推迟。” 李骏憨笑道,“萧公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施恩不图报,方为君子行径。我取物留作纪念即可,这些贵重物品还是留着做盘缠,回乡去吧。” 少年这般坦诚,全然不像后来冷骏肃杀的凌山道长。 萧玄漓无言辩驳,与严力一同躬身拱手长施一礼,“多謝姑娘、多谢李贤弟!” 叶云曦与李骏拱手还礼。 午餐用过后,叶云曦三人离去,没有半点迟疑。 萧玄离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借着树木草丛掩映,跟踪了许久。 山风微凉,白衣青裳飞舞,三道身影轻盈起落,消失在山林间,惊起几树青鸦。她们轻功了得,隐入树丛中,便从萧玄离的视线中消失了。 萧玄离站在花朵盛开的桃树下,满目芳华,却惆怅若失。两名黑衣人悄然而至,单膝跪地,齐声说:“主上,属下护驾来迟,请责罚。” 萧玄离看清了俩人,示意他们追踪望前方三人。半个时辰后,他们折返,将萧玄离引到一处断崖边。 一名暗卫一跃而下,半柱香后上来禀报道,“崖壁上有石刻通到崖底,有独木桥连接着对面,只因雾霭笼罩,不轻易得见。” 萧玄离走到崖边俯瞰,只见雾气弥漫,原来如此!前世匆匆离去,并未探究,更不知此中法门。 山林滴翠,草长莺飞,春景正盛。清晨山间有雾霭,似轻纱,若薄烟,氤氲水气,遮蔽天光。 暗卫七八人皆静候于茅屋外,玄衣劲装英武又恭敬。萧玄离一身青色锦绣长袍,手里握着青色小瓷瓶缓步踏出门,走出竹篱时,又回首张望。 仙山有灵,助吾重生。萧玄漓低声轻笑,且先离开,回京将奸贼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再来寻这仙子重续姻缘。 …… 3 血染仙谷 匡庐仙山绵延六百里,山峰奇石高耸入云,飞瀑流泉直下深涧,又有鸟鸣兽语,鱼跃虫行,幽深莫测。山谷中大片的樱花与桃花盛开,粉红似云霞,又有梨花似雪白。岁月静好,炼丹尝百草;春种秋收,把酒话桑麻。 望仙谷掩映于崖底峡谷之中,自祖师清虚道人隐居起,至今将近有二百年。叶神医是第八代谷主,前年妻子故去后,他悲痛万分,斩断仙谷南面出入的吊桥,专心钻研医道,教养女儿,不再问红尘俗事。 山中岁月静好,转眼又过去月余。叶云曦正在药田边上的六角亭中画纸鸢,哑叔昨日就扎好了骨架。她润笔着色开始描画,第一个金鱼风等给小七,奖励他今年春日辩识草药不曾出错,十二三岁的儿郎笑得眉眼弯弯。 第二个蝴蝶风筝给小茜,奖励她三天没有哭闹了,四岁半的小娃欢喜得呱呀呀说通感谢的话,再小心翼翼地捧着它,走到花荫下刺绣的亲娘看 第三只燕子风筝给谁呢? 枇杷和李骏争论起来,互不相让。争吵间第四个鲤鱼风筝画好了,叶曦揉着手腕说:“不用争了,猜拳吧,赢者先选。” 于是在枇杷冷眉瞪眼的注视下,李骏选走了鲤鱼风筝,欢快地跑起来和小七一道去放风筝。 叶云曦笑起来,提笔描给最后一只雏鹰风筝。从前春日暖风里总是陆表哥领着她似放风筝。一袭青衫随风飘动,芝兰玉树的陆表哥仿佛浮现在眼前,他招手轻唤:“曦儿,曦儿” 万里松风知吾意, 且送青鸢上碧霄。 叶云曦提笔写下两句,又停笔坐下来,斜倚着仰望碧空,风筝扶摇直上。她走出亭外,和大家一起去放飞紫燕,一起欢呼、奔跑、恣意畅快。 午后叶云曦与李骏在院子里捣鼓草药,“轰隆隆—-”连声巨响碎石飞溅,销烟漫散。 叶云曦心一沉“是西域榴火”她飞身攀上一根碗口粗的竹,青色衣裙正好隐在顶部翠绿的竹枝竹叶间,抬眸远眺;但见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站在竹林西北边缘的几棵高竹的顶端,猛投火雷,而林中间已经炸开花,安排好的机关、陷井等凭空乱射出数百竹箭了后,眼就要失效了,而那边百十黑人正严阵以攻。 叶云曦低头看到李骏攀着一颗竹子向上爬,她飞掠起,将他拉着旋身落下,对着下面的略显慌张的小七说“撤,我们去找爹爹。” 大宅外院林长老领着几十名谷中男弟子皆持弓箭严阵以示。 叶云曦领着药童小七,召集女眷,猎户的妻子吴氏挺着肚子牵着小茜坐在廊子,神情焦急望向院门。 这时院墙上西南方的石兽轰然倒下,砸碎了几只养着牡丹的陶盆,巨大声响吓得小茜哇哇哇大哭。 “爹爹,”叶云曦高喊一声,快步入父亲的书房,叶神医将一只木匣出鹿皮袋装好,再神色坦然饮一盏茶。他说:“曦儿,去收拾一下贵重物品,再来见为父。” 他单独留下李骏训话。 叶云曦回屋吩咐枇杷快速装了衣服、干粮和钱袋入竹篓中;自己取了娘亲留下的首饰匣放在鹿皮背包中,再用麻布层层包裹着数十只装满的丹药小银瓶、金瓶和小玉瓶,又加了两本医书。叶云曦背好包裹,持剑出了屋,直奔向主院书房。 叶云神医等在檐下,又将一个精巧鹿皮袋又给女儿背上,说:“曦儿,带着妇孺由秘道出谷去。为父证道登仙,正是全了多年凤愿。你不必介怀,更不必寻仇;若是渡过今日祸事,为父便云游四海去……” 叶云曦扑进父亲怀里,抓紧着他的胳膊,哭道:“爹爹,要走一起走,女儿不会抛下你独自离去…” 叶神医轻拍女儿后背,下定决心说:“傻孩子,生死轮回自有天定,为父年过半百,早就看淡了。只是洁茹…她也是为父的骨肉,你要护她周全。” “啊,小茹?怎么会呢?”叶云曦讶异的问,又带着哭腔嚷:“爹爹,你要好好的,亲自教养她!” 哑叔和林嬷嬷领着三名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和吴氏母女等,又叫着药童小七都齐齐跪下。 叶神医推开女儿,大声道:“你等随少主先行出谷,她会给尔等谋生路!阿哑,按本谷主安排的做。” 众人齐齐跪下,“谷主““师父” 叶神医缓和了神色,说:“阿哑,小骏,护送少主去豫章郡好生安顿。日后我去寻你们。” “是,遵命。”哑叔叩首。 叶神医抬手擦一下女儿的泪珠,又推开,说道:“曦儿,快走。” “爹爹,我不走…” 小七和枇杷一道抓紧了叶云曦的手臂,快步转过青石小径向假山处奔走。 “爹爹…”她哭减着,余光瞥见林嬷嬷护着七八岁的小女孩,紧跟在哑叔身后。小弟子抱起小茜,婢女扶着吴氏;哑叔和李骏搬开砖石,打开暗门,引众人跳下石阶,里面有灯如豆。 “爹爹,女儿不孝…”叶曦哭喊着,被枇杷抱得牢牢地。当最后一人跳下时,哑叔欲关闭此门,叶神医一脚踹过来,将他踢落石阶下。 “阿哑,照顾好孩子们。”叶神医大喊一声,神情绝决的转动机枢关了石门。他又一搬来几块大石堆压着,再随手点燃一旁的木亭与厢房。 前院血流成河,约百余名黑衣人屠了所有弟子,林长老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中。 叶神医神态悲悯,跪于正院石碑前,道:“历代师祖在上,弟子叶士轩愚笨守拙,没有护住谷中净土,今日便住泉台请罪。请祖师们保佑谷外弟子清泰平安,济世救人。” 黑衣人围上来,为首者嗤笑道:“叶士轩,十年来你躲入此仙境里,也逍遥够了。只要你交出长生丹的秘方,还有萧玄漓那个废人,本座饶你不死、哈哈…” 叶神医蹙眉问:“世上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丹药?神农尝百草,宗旨是治医救人造福于世、百草成方,因病各异。各人自安天命,药石辅之,岂敢强求!” 黑衣人扯掉面巾,露一张带刀疤的脸,严恶狠狠的盯着叶神医,说:“我本该是掌门,而你却夺走了我的一切,今日我来讨回本属于我的东西。哈哈……叶士轩,叶师兄,你的死期到了。” 叶神医冷眉厉斥:“老六,你心术不正、草萱人命…师尊痛心疾首,才将你逐出门去。你有何颜面提他老人家?” 黑衣首恶浑眼狠唳,朝叶神医身上刺了一剑,挑着他的身体摔下撞在石碑上。叶神医闷哼一声大口吐血。天色骤变,风起云涌,雷声阵阵暴雨倾盆….. 饶是众黑衣杀手们做贯了杀人越货的恶事,在听闻叶士轩的名号之后,都默默收了刀剑,寻处避雨。 忽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暴雨水浇灭了火势,木亭和厢房的残壁轰然倒塌,狼籍一片。 “哈哈哈…”老六狂笑着进了药王阁,翻箱倒柜,寻找什么,一个蒙面男子从旁协助。他们推倒了神像,掀翻了神桌,挖地三尺的好一通忙活,也没发现要找的东西。老六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乱叫。那男子也坐下来,递给他一只水袋,安慰他别太着急。 老六带伤疤的脸狰狞得很,猛喝一口水,口中骂骂咧咧。突然他感到腹中绞痛,脸色大变,大口呕血,指着男子叫:“十三,你个狗东西,敢暗算老子……快交出解药!”他挣扎起身扑过去。 男子闪身躲过,笑得狠戾:“老六,师父在时就将你逐出师门,你还有什么资格承继宗门?” “哈哈,师父,您看,他们一个愚不可及,一个恶贯满盈。该轮到我光复宗门啦!哈哈……” *** 叶云曦一行人分两辆马车直奔豫章城,六七日后到达城郊西南的杏林山庄。灰墙黛瓦隐在豫章城东南郊外,长江边上碧桑成荫,春光正好。众人心中悲痛,无意用目观赏。 杏林山庄的老管家,郑重将少家主迎进庄园中。叶云?安置好老弱妇孺,就带着枇杷、林嬷嬷母女和小婢女霜儿住进芸香阁,饮食起居恢复正常。但众人内心惶恐,皆深居简出。 叶云曦与哑叔去黑市中买下四个奴隶,皆是角斗场上最后胜利者。叶云曦将她们灌了五日秘药,收拢了心志,又给她们重新取名。庄子上开辟了演武场,重金聘请武师教授拳法与剑术,叶云曦、李骏等几个少年都一同勤学苦练。 又过了半月,叶云曦决定返回望仙谷查看,哑叔驾马车从后门出发。叶云曦打扮成一位少年书生,手里却拿着一把精巧的驽机;李骏背着藤编的书箱扮作书童。 这一程只用了四日半,她们便抵达匡庐南麓。当叶云曦三人回到望仙谷时,被破坏的林木和外门景观全部修缮过,不仔细辨认,仿佛从未有过异动,只是再无任何奇门遁甲作为屏障。大宅院里寂静无人,几只松鼠于花园大树间跳跃,还有有一条蛇做了窝。屋舍中木家具物什积了一层灰尘,盖住了残留的血迹。 叶云曦三人熟悉地摸进后院,花坛已毁,赫然出现一排坟莹。叶子曦泪流满面,跪地膝行至那坟前病哭“爹爹,林伯伯...” “师父….”李骏鼻子一酸,也哭出来,跪下膝行。 她们痛哭跪拜后四处查看,发现在药王阁正殿刻有历代掌门名号的木牌上多出一行字:“第九代掌门青弦”。 青弦?青弦是何许人?怎敢血洗望仙谷? 叶云曦目眦欲裂,拔出匕首去剜碑上字。她咬牙在正殿内巡检一周,历代祖师神像神位、香案贡桌皆无太大异动,而父亲曾对她交待的那处暗阁的外观并未有任何不妥。她心中有了希望,爹爹定然活着,顶多是被虏走了。 李骏含泪过来,陪在叶云曦身侧,捏着拳,无言抽泣。 山风呜咽,百鸟悲鸣。 世外仙境毁了,父亲失踪了,林长老和二十多内门的弟子们,都死了?或有幸存? 叶云曦的泪止不住的流。半晌后,她擦了泪珠,让哑叔和李骏一起把从前埋在银杏树下的匣子挖出来。 日影西斜时,三人快速穿行于山林间,越过荆棘从,寻了隐秘的小道离去。 4 蜇伏豫章 七月初暑热未消,摘采过的茶树只剩老叶粗枝,一垅一垅青翠碧绿,又有藤蔓缠绕,牵牛花的小嗽叭慢慢合上,有金银花开得鲜嫩妩媚,香气袭人。戴着帷帽的叶云曦顺手摘了许多花枝编成花环拿着,放到鼻底轻暖,想起母亲与她采花煮茶,父亲品茗谈笑,不禁泪流满面。 李骏背着竹篓跟着,默默地采花枝,捡蝉脱。 叶云曦寻到一处溪流,摘了帷帽和,蹲下用帕子沾水洗脸,洗净泪痕,用凉水敷一敷哭红的双眼,尽量收起柔弱与无措。 李骏看见两只蝴蝶飞来绕着月白素衣的女娘飞舞,少年如墨的眸眼亮了起来,朗声说:“师姐,无论你打算去哪里,准备做什么,我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叶云曦脚步一顿,仰望西边的云彩,说道:“好,你去豫章城中威远镖局当要学徒,苦练搏杀技艺。日后陪我刀口舔血,重振门庭,可好?” “好,我即日便去。”李骏大声答:“往日里偷奸耍滑,我想起来就后悔。此番我定勤学苦练,护着你周全,给师父师叔师兄们报仇雪恨。” 叶云曦拍拍他的肩膀道:“老管家会亲自送你去学艺的,待中秋后我便去这豫章城,徐徐图之。” 李骏重重点头,道:“嗯,师姐英明。”他眼中的女子只长自己半岁,从前不食人间烟火,不困于人世愁苦,此番日渐清瘦,却沉稳镇定。 叶云曦抬眸,笑道:“阿骏,十月里你十五岁生辰,我们在豫章城中为你庆生,可好?” “好!甚好!” 李骏“嘿嘿”笑着扶额笑得腼腆,明明比师姐高出半个头,却服贴得如孩童。她们踏着月影星辉回了山庄。 芸香阁里却没有灯光,树影昏暗,几只萤火虫飞舞在,寂静无声。叶曦推门入主屋,月光将身影投射入内室,影只形单,好不凄凉。 厢房中林嬷嬷和小菇、枇杷与小丫头秋霜说说笑笑,似乎往日血腥经毫对她们没有了影响。 “少主、少主,回来了吗?” 叶云曦侧卧床榻上,听见外面枇杷的声音弱弱的传来,她没有应答。 枇杷便自顾自地说,"莫不是与李师兄炼丹去了…” “小曦经历此剧变,难免消沉些。”林嬷嬷说,“我作为长辈自然要替她多照应着,都累了一天啦,都歇着去吧。” 听到屋外轻言低笑的声音,叶云曦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林嬷嬷从前本是她母亲的婢女,寻了空子怀了父亲的孩子,惹得父母生了嫌隙。后来她在谷中做小伏低……现在恐怕是有了别的盘算? 夜里烦热,叶云曦手里盘着沉香珠串,心凉如冰,又隐隐不安,伸手摸床榻里间的暗阁。那里空空,地契和银票不翼而飞!叶云曦惊得吸一口凉气,马上坐起来,将闺房重新检查一遍。梳妆台上明面的东西一样不少,但是箱笼衣柜皆有翻动的痕迹…… 家贼难防!叶云曦咬牙切齿的忍住,可得好好清理一下。 两日后,清晨叶云曦领着林嬷嬷母女送李骏出门,将一袋银两和避瘟香珠送与他,反复叮嘱。 李骏走下石阶后又转身说:“师姐,且宽心,待我学成后任你差遣,护你周全。” 少年眉眼俊朗,言语掷地有声。 叶云曦浅笑道:“好,我们都等着阿骏的好消息。” 晨曦微亮,天边泛着鱼肚白,微风吹动她的面纱迎风飘,她整个人都渡一层微光,美得无人能及。 而此时哑叔与小七正在暗地查抄山庄,在林嬷嬷的厢房中搜寻,果然床下有新土,挖出来一只木匣,里面尽是叶云曦丢失之物。 又过半月吴氏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婴儿的哭声响亮,冲淡了逃离望仙谷的恐慌。 每日辰时叶云曦与小七去演武场练功。那里有半亩药田,种植着杜仲和金盏菊,另一头立着箭靶,是极好练习轻功与箭术的场所。 “咻咻…”利箭射出,稳狠准,她再飞身而起,足尖踏过杜仲枝顶,轻盈似燕雀,行尺至箭靶前。五座箭靶排列着,十只箭皆中红心两寸,小七拍手叫好。叶云曦教他射箭,十三岁的少年硬是拉开了三尺铁弓,“咻咻…”箭不虚发。 侍奉在一旁的女奴月明躬身过来,双手举着托盘,温水、面巾整齐摆放着。 叶云曦扫一眼,这女奴比刚来时壮实些,低头垂眸,恭顺得很,不妨调到芸香阁来。 药庐有正房三间厢房各两间,一些老物件十年不曾更换。哑叔带着李骏、小七住在这,又重新打摄新理过正房里家具物什整洁有序,仿佛岁月静好。小七跟在叶神医身边年五年,辨识药物、伺候丹炉首屈一指。 哑叔守着药庐大门,不准人打扰。在小七协助下,叶云曦炼好了杏白、朱红、焦黄三种药丸数十颗。 夜幕下庄院静静的,只在二门上挂了一盏灯笼,光影昏黄。枇杷提灯笼,两人踱步回芸香阁。 石桌上一盏油灯引得无数飞虫,艾香袅袅升起。不远处小茹倚在林榻上纳凉,林嬷嬷一边给她打扇驱蚊,一边温声细语闲话家常。秋霜执团扇打流萤,也很欢快。 “咳咳.…”枇杷轻咳两声。 林嬷嬷起身笑脸迎上来道:"小曦回来了,这几天忙着照顾吴娘子,没顾得上你,是嬷嬷不好,瞧着,今日你好像又瘦了呀?” 小茹坐起来,叫一声“师姐” 叶云曦笑着应声:“嬷嬷辛苦了,平日里多亏有你照应着。今日我在药庐炼制几味补气益寿的丹药,打算送进城里铺子售卖,也好赚些小钱。现在就先给嬷嬤尝一尝。” 言罢,她递上小白瓷瓶。 林嬷嬷揭开盖子,四丸杏白丹药丸,药香四溢,她能嗅出多种名贵药材,脸上笑得欣慰,说道““哎呀,老奴可有福了,谢谢小曦啦。”言罢,便伸手指捏一丸。 小丫头秋霜忙递过温水,顺从得很。 小菇从竹榻上跳下来,先捏一丸,放入口中如吃糖丸般,“嗯……微苦…回甘…清甜。阿娘,好吃!” 林嬷嬷也咂巴嘴,道:“真好吃!多谢啦!” 枇杷与秋霜也各吃了一丸。 这一夜月半隐,星辉明亮,庄子里的许多人睡得沉沉的。当清晨的阳光再次穿过窗纱时,许多人听着清脆的鸟鸣,仿佛这是新的一天。 *** 八月初豫章城南的春和茶楼开了张,近百盆菊金、盆景和假山石造成翠山图景,摆设于一楼正厅中,茶桌散放厅中,品茶吟诗吃茶果子,仿佛置身山林花海中。二楼设有雅间,内饰华丽又不失雅致。茶楼后连着院子,有半亩花圃一座木亭,又有房舍七八间,十分清净。 茶楼旁边是一家药行,面阔三间,桌明几净,柜台里面各种常见药材一一陈列。伙计皆是杏林山庄来的药农子弟,干净利落;掌柜是高薪聘来的老先生,十分懂行,也给小七引导一二。这两处铺子前面门脸相隔开,而其后院则有一道暗门相通。 叶云曦料想定是出了叛徒,仙谷的奇门遁甲才被攻破。她有豫章城的户籍,隐匿时又 买了两家铺子,且伺机而动。 李骏到威远镖局两月余,白皙的少年脱变成挺拔的武师,原来山中射猎的竹弓换成了百步穿极的铁弓,他偶尔偷偷回药行,总会带来几样奇巧的小玩意。 九月末的一个午后,叶云曦在内院小憩。隔壁的小七从前门急匆匆来请,说郡守的公子要砸招牌。叶云曦着浅青长裙白纱蒙面,与枇杷和小七由内院暗门入,再转到前厅。 八九个家丁凶狠狠的在危胁老掌柜,“把你家最好的药都拿出来,若是误了我们公子的伤,将你们全部拿下,关大狱。” 一个着宝蓝色锦衣的公子,身体肥胖,十分嚣张跋扈,已经把一个伙伴踩在脚下。一张交椅上抬着一个着银灰锦袍的晕乎乎的公子,左右的两个随从焦急万分。 “住手,快放开他。”叶云曦厉声高喊。 老掌柜连忙过来,说:“东家,这可如何是好?” 蓝衣公子十分不屑,说:“东家?一个女娃是什么东家?快闪开些,把这些药柜都砸开。” “且慢,我们是正经生意,看方抓药,童叟无欺。这位公子需要什么药材,请报出名来。若小店有,定当拿出来,绝不藏私。”叶云曦朗声道,身形挺拔毫无惧色。 老掌柜擦一把汗,说:“曹公子,息怒,息怒。请上坐,看茶。” 这位曹公子却结巴了“这…那个什么…包治百病的金创药,对!金创药!包治百病……” 这大概是郡守家的草包! 她福身行礼,说:“金创药只能治刀伤,不能包治百病。请问病患在哪里?民女能否看一眼?” “你?你看一眼?”曹草包圆脸小眼,上下打量叶云曦一番,说:“好吧!看你能有什么本事?” 他们的家丁随从脸上各种挤眼弄眼,退开一丈。 在老掌柜的疑惑中,叶云曦指挥伙计们收拾木榻,将晕乎乎的公子放平,用藤编屏风隔开。 此人面色沉沉,唇色苍白,看起来却有三分熟悉。叶云曦镇定下来,给他把脉;再拔开他的衣领,九根银针在胸口扎下去。曹草包看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半柱香后,软榻上的人幽幽转醒,剑眉星目有了神采。叶云曦收针时,就感受到了他灼灼目光。 “表哥,你醒啦!真好!真的太好啦!”曹草包高兴得拍手,大叫。 叶云曦再次诊脉后,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木桌旁坐下,准备写方子。枇杷惊吓过度,缩在柜台后,月明则麻利从柜上取来文房用具,开始研墨。 “表哥,银针扎得疼不疼?这位小娘子有几分本事!”曹草包比划了一个拔衣领好动作,一脸坏笑。 银灰锦袍的公子不理会他,理好衣袍,转出屏风,对刚刚停笔的叶曦拱手行礼,说:“裴某,多谢姑娘搭救。” 叶云曦起身还礼,郑定自如的说:“公子,不必多礼。应是偶感风寒引发旧疾,故尔昏沉。此药方先吃三日,待风寒全愈,再诊疗肺疾沉疴。好生将养,勿食生冷。” 曹草包踱步过来,看到两人这般礼数周全,来了兴致。趁人之不察,他上前一把扯下叶云曦的面纱,叫嚷:“让二爷看看,是个怎样的绝色佳人?” 5 再次遁走 小姑娘柳眉杏目,琼鼻樱唇,气得脸色微红,左边太阳穴下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斑,尤其惹眼。 裴芝越怔住了,心中一阵惊喜:原来是她!果真是她! “咚” 女奴月明怒目圆瞪,用头迎面撞向曹草包,斥责:“我家主子岂容尔等轻薄!” 曹草包被撞出一丈,几个恶仆慌张地去接去他,倒了一大片。他恼怒地大喊:“唉哟,快抓住这两个小泼妇……唉哟,疼死三爷啦!” “抓起来,快!” 叶云曦愤然,被月明扯着闪身退后,枇杷还在发懵。刘掌柜是豫章城的讨生活的老掌柜,见惯了场面,他与伙计们形成人墙,拦住那几个家丁,护着三个小女娘退入内堂。 裴芝越怔住了,心中一阵惊喜:原来是她!果真是她!裴芝越就眼睁睁的看着少女在嘈杂纷乱中匆匆退去,一身杏白衣裙柔弱又坚韧。他急得又开始咳嗽,喊:“咳咳咳…住手,都住手!曹奕…” 曹奕回头,眦牙裂嘴的说:“表哥,哪里来的小妮子?得教训一下。” 裴芝越的头还有一点晕,扶额坐下,斥责道:“你平常就是这般孟浪轻浮?姨父姨母是如何教养于你?还不快向店家陪罪。” 刘掌柜闻言,跪下磕头,说:“草民有罪,甘愿受责罚!我家姑娘胆小懦弱、小婢女莽撞,冲撞了贵人!草民甘愿受罚!” 曹奕气消了几分,对着裴芝越作揖,嘻笑着说:“表哥,恕罪!恕罪!那小姑娘有几分本事,小弟一时好奇,想看看她长得如何,才…嘿嘿嘿,小弟错了!” 裴芝越瞪他一眼,转脸对跪着的人说:“掌柜,快快请起。适才多有得罪,按方抓药吧。裴某出十倍诊金,当作赔礼。” 刘掌柜又叩,头,说:“多谢贵人仁义,草民感谢涕零。鄙药行生意公开,价格合理,断不敢收下十倍诊金。”他起身吩咐上茶,便亲自去抓药,又将药方誊录一份。 当他把三包草药与自己誊抄的药方双手奉上时,裴芝越蹙眉,说:“请问为何不将原药方给我?” 刘掌柜躬身,态度谦恭语气沉稳答:“望贵人体谅,姑娘家的手书不敢外传。” 曹奕忍不住,又嚷:“都抛头露面讨营生了,还有什么手书不可外传的?亏得是个无盐女!又不是个天仙!” 裴芝越喝斥:“住口!”他抬手虚扶刘掌柜一把,说:“先生说得是,裴某唐突了。告辞。” 刘掌柜拱手恭送这一群人离开,又对外面看热闹的几个闲人拱手作揖,才进了店。 叶云曦回到茶楼后院时心里堵得慌,这样的事情若是在从前,她肯定是将那登徒子暴打一顿再扬长而去,有父亲有陆哥哥,她无所畏惧。可此时她只能忍着,想到回山庄去躲几日。身旁的枇杷还在混沌中,她鲜少出谷,是惊吓到了。小七也呕着气,煮了大壶凉茶来。 傍晚时分哑叔送来了一封加密信笺,这是密秘寄往杏林山庄的。叶云曦一字一句读了三遍,泪流满面,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夜半时叶云曦走出房门,面如寒霜,寻来哑叔商议。 翌日卯时末两辆马车从茶楼后院、药行后院驶出,分别向东门和南门驶去,出豫章城而去。 裴芝越的随从桑固带着大箱礼物来李氏药行,表达谢意;同时递上拜贴,诚意宴请。 刘掌柜惶恐,说东家外出未归,而表姑娘受了惊吓出城去了;他只是一个仆从,不敢接受如此厚礼。 裴家的人悻悻而去。 半个时辰后,曹奕踏进李氏药行,指挥家丁把药行里外搜了三遍,也没发现端倪。 裴芝越与郡守的长子一起赶来,并喝斥曹奕。曹大公子当众责打家丁,并将药行的众人好生安抚一翻。曹大公子又郑重警告城中各世家不许为难李氏药行。 城中百姓口耳相传:三年前秋冬之际徐州大役,叶神医亮出医仙门掌门的身份,与弟子们带着数百车药物赶赴徐州,三个月收治了近万医患,役病解除后又公开了医案和几个对症治疗的药方。当时同行的有他十二三岁独生女儿,医学奇才,处事不惊,所有弟子恭恭敬敬称她为少主。此女相貌甜美,只有左脸有一橢圆红斑,容易辨认。一年前他们父女曾在建康城逗留两月余,待众人识破身份后才离开。 曹奕心中骇然,两股战战,他素来荒唐,没料到一把扯掉的是小医仙的面纱。当他对上裴芝越冒火的眼睛,不由得摊倒在地。 裴芝越又盘桓了几日,查到了杏林山庄,但对于小医仙的去处他们都一无所知。 裴家军守护北境,战祸不断,需要最好的军医和伤药,而这些只有医仙门才有。最后裴芝越买下药行里所有的金创药和其它成品药丸,悻悻归去。 *** 大梁京城楚王府 前院正殿庄重恢宏,御赐的匾额朱漆描金,熠熠生辉。可萧玄漓回京后住在东跨院,亲自题写牌匾“抱朴居安”,四个大字古朴典雅。 萧玄漓归来后留意观察,朝中许多事务都与在匡庐梦里所见暗合,从前没有发现的几处破绽,他不动声色的堵上了;有几个跳梁小丑,则让幕僚们安排了各种意外,不着痕迹的剪除。萧玄漓还亲自去城西破庙中寻找到一个落魄的人,救他出泥沼,安排他去了军中。既然满天神佛助他楚王重生了,回到四年前,他便能重新畴谋,保护父皇安康,向所有奸贼讨还血债。 萧玄漓出生高贵,从前对江湖人士不屑以顾,以至于前世对小医仙明明情根深种却态度倨傲,屡屡强求。重活一回,他时常梦见小姑娘,或是对她巧取豪夺,或是与她执笔描眉,最后那青杉白裙的仙女跳崖而亡……这一回他定会将她捧在手心里,珍之重之! 侍卫统领严力面色凝重,快步走进东院书房,递上一叠纸笺,说:“王爷,医仙门出大事了。” 萧玄漓读罢,砸了一方沉泥砚。他眸中含冰,半晌才道:"此事本王管定了。全力搜救叶家父女,事无巨细一并来报。” “卑职遵命。”严力应声,立即转身离开。 6 沈氏侧妃 秋高气爽,楚王府宾客盈门。沈侧妃生辰大宴设在临湖碧波楼。 当年太后薨,三皇子自请离京守陵,好不凄凉;十年后奉旨回京封王建府,富贵宣赫。皇后贤明,赐婚沈侧妃和几个良家子。去岁八月娶亲,岂料大婚当晚萧玄漓便中毒,昏迷了十六七日。楚王府诸事一波三折,萧玄漓被医士们灌许多珍稀药材才醒,之后便视力渐退,又被谣传言行荒诞,于是迎娶正妃之事倒是搁置下来。 沈侧妃一身华服,眉眼描画的精致,满头珠翠,矜贵无双,与楚王同坐在高位上;萧玄漓玉冠紫袍,一脸温和,给足了她颜面。宾客们也大都夫妇同席,举杯同饮。 歌舞宴饮时有侍卫俯身低声向楚王禀报,楚王立即离席而去,连与几位皇子也没打声招呼。 六皇子言语调侃,要找皇兄理论。沈侧妃连声安抚,又击掌召舞伎们入内,丰胸细腰的舞娘们衣衫轻薄,旋转着,当即吸引了所有男子的眼睛。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席尾靠东墙一公子,着浅碧缂丝锦绣华服,革带镶金嵌玉,这便是江南富商徐怀钰。他手中把玩着莲花缠枝寿纹金盏勾唇浅笑,这金盏重九钱工艺繁复,共铸一十八只,正是他赠送的寿礼。 书房中,萧玄漓听了严力的禀报,面如寒霜,前世他未曾留意望仙谷的动静,不知她已遭灭门之祸。他算算时间,还有一月该是与她在青州相遇的。他思索半晌,交待几句后,更衣入宫。 漏夜,楚王回府,手里捏着前往青州剿匪的圣旨。他将圣旨交与府中谋士,则踱步去了临池水榭,描金皂靴踏上木质楼板,吱呀轻响。 亭内等候的徐怀钰跪下陈情,末了他十分诚恳道:“徐某愿献上整座无影楼,只求王爷成全。” 萧玄漓面朝水面负手而立,玄金色锦衣笼在月色中,晦暗不明,冷声答:“好,本王许你与沈氏一世安宁,两年后再放尔等一同离开。如若背叛,定斩不饶。” 徐怀钰大喜,叩首,郑重承诺,才起身出了水榭。 萧玄漓低声失笑,问世间情是何物?难道都如这蠢人一般乱了心神、舍了前程?前世沈氏与老四苟且,替老四寻了徐怀钰的无影楼的助力;不如他与徐怀钰做个交易,先得了这江湖势力。 玉府后院中丹阳院最奢华,十几只彩绘的灯笼挂在廊檐下,粉墙黛瓦仿佛也流光溢彩、奇石堆叠的假山与花木相映生辉,又有一泓清水汇成小池,目之所及皆可入画。院内静谧虫鸣得欢,月影清辉,似笼上一层薄薄的柔纱。徐怀钰推开正屋雕花门,转入内室。 沈媛本是沈国公府旁支嫡女,美艳明媚,偶然间得沈皇后青眼。沈侧妃对镜松了发髻,只一根玉簪半挽青丝,弯眉媚眼,又将朱唇重染。她又褪了锦衣,挑一件薄纱单衣穿上,窈窕身姿于烛光中更加诱人,看一眼准备好的冰糖莲子汤,眸光期待。 “媛媛” 沈媛蓦地回头,眸中惊诧,说道,“表哥,怎么是你?你怎来的?” 浅绿缂丝锦袍在橙黄烛光中泛起点点金光,徐怀钰眼含春水,抬手抚上她的脸。 沈侧妃挣扎着,却昏昏沉沉倒在这个宽阔炙热的怀抱中。徐怀钰横抱起她走向床榻,粉色纱帐层层放下。徐怀钰浅笑解了轻纱单衣,又挑开粉红肚兜,手指微颤探向那魂牵梦想的柔软。 沈媛媛半梦半醒间娇羞婉转,柔媚承欢,徐怀钰深深吮吻,细细厮磨。美人声声惊呼点点珠泪,落红染了雪白锦裘,恰似盛开在他头上。 “媛媛”徐怀钰低呼着她的名字,也不知这一夜奋战了几回。 次日沈侧妃醒来周身酸痛,发现身上小衣和床上裘被皆是换过了,她呼喊:“啊,春喜、青青…” 两名丫环挑帘入内,有嬷嬷入内行礼,齐声道:“恭喜王妃” 沈测妃红了脸,喜不自胜,窝在锦被中,说:“赏,丹阳院中所有奴婢赏五两。” 门外又报来楚王的赏赐:珍宝两箱、锦缎二十匹。 沈氏的乳娘上前说:“娘娘大喜,好生休养着,定会诞下王爷的长子,前途不可限量。” 沈侧妃撅起嘴,有些幌惚,但喜悦之情还是从眼眸中溢出。 “娘娘贤淑明慧,最得王爷的心。”乳娘好言哄着。外面来人禀报,三位良家子来请安。 沈测妃斜倚着软枕上,懒洋洋地,好似还在回味。 锦嬷嬷含笑告退,丹阳院中上上下下得了赏赐,喜气洋洋。而候在花厅的三位良家子,恭敬端立,好似被遗忘。 *** 豫章距青州相距数百里,有高山大河相阻,叶云曦一行六人装扮成游学的书生回家,行了二十日,途中捡了一只受伤的小山鹗,叶子曦给它医治,留在马车日喂养数日。小山鹗竟舍不得飞离,蹲在马车顶上随她们进了青州地界。 官道依山而建,马车驶出山地,能见田野菜地等,但农人牧童等却不多见。哑叔驾车行慢了些,月墨骑马从前方回来,大声道:“公子,前方五六里有家茶棚村店,我们可以休整半日。” 叶云曦挑了车帘,九月末的乡野,草木微黄在徐徐秋风中招摇,田里稻谷收割过,却不见牧童骑牛。 叶云曦无心赏玩,这一路不安稳,偶有盗匪出没,她们冲破了三回劫杀,斩杀劫匪数个,沿路接济一些落难的百姓,救治农妇幼儿。 前方道路平坦,屋舍村庄出现。村头是茶棚,有一家酒肆三两家货店,还有几个老汉挑筐卖枣。叶云曦与哑叔、月芽在茶棚中稍坐,粗瓷碗中茶水冒气热气。她们付了铜钱却不忙着饮茶,询问起地界上的趣事。 那边月浅与月明将一位须白全白的老农的一担大枣全部买下,引得另一个老汉不满,大声兜售自己的枣:“我们老张家的枣园有这年十里最好的,枣子又大又甜。” 哑叔笑了,这老张头的脾气十年未变。他提出要去看他家的园子可以再买两筐。这张老汉高兴了,领着他们往村子去。叶云曦一行在张家枣园买了几大麻袋大枣,又休整了一夜。 车马行至一叉路口,月黑、月浅策马探路未归,哑叔驾车缓行。忽然从路旁树丛乱草中涌出数十几彪形大汉,将她们悉数堵住,又有数十人手占据有利高地,开弓搭箭,又堵住身后的退路。 为首的脸络腮胡子,灰黑绸衣胡乱裹在身上,手持大刀,叫嚣着: “快快留下车马钱物,下车求饶。爷爷我饶尔等不死。” 7 青州相逢 为首的脸络腮胡子,灰黑绸衣胡乱裹在身上,手持大刀,叫嚣着: “快快留下车马钱物,爷爷饶你等不死。” 月芽与月明神气紧张,摸向腰短刃。哑叔眼神示意她俩稍安勿躁,下车拱手作揖,吱吱叫着用手比划,试图告饶。他灰布衣衫洗得发白,满脸风霜,看上去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仆人,此时慌张无措的竭力求饶。 匪首哈哈大笑,刀插入地上,上前一脚喘翻他。哑叔到地哀呼,匪众们哈哈大笑。 匪首步步逼近,又抬一脚朝哑叔心窝踹来。哑叔冷眸,伸手抓住这脚掌,翻而起将他钳制住,同时手中一把短刀抵住了匪首脖颈。 同时逼近的月明短刃插进匪首的肩胛,鲜血流出,她冷声喝道:“都不许轻举妄动。”一老一少将匪首制服,拖拽至马车前,厉声喝斥众贼人退后。 众贼匪怔住,人群中有一个人着褐色葛布衣衫的马脸汉子,左眉骨处一道刀疤。刀疤脸手持狼牙棒上稳步上前来,冷笑道:“哈哈,不知哪条道上的朋友?多有得罪!” 络腮胡子慌了,叫道:“二哥、救我!快救我!” 刀疤脸不理他,冲着马车大声喊,“车里的英雄,一路上辛苦啦……挑了咱家几十位兄弟,好本事!让爷爷见识见识。” 车内女子轻声叹息:““壮士定是认错人了……小女子从南方来,到青州投亲,从未见过什么英雄侠士。” "哦?哈哈…"刃疤脸笑得邪气,软和了腔调说:"小娘子可愿随我入山寨,做押寨夫人?不用投靠亲戚,爷疼你,哈哈……” 一双玉素手掀开车帘,蒙面的小女娘一身浅青衣裙,玉簪挽青丝,只一双杏眸满含秋水,柔弱又怯懦,说道:“壮士英武,可小女子已经与外祖家的表兄为婚约,是能另嫁他人?” 刀疤脸眼睛都看直了,绕过受钳制的络腮胡子迈步做到车边,扯掉车帘,在女子的惊呼中又扯掉半挡在前面的一个大麻布包,红红的枣子滚落满地。 “哈哈哈……”数十个劫匪大声哄笑,前仰后伏,后面搭箭的十几个也卸了力,垂下手。 叶云曦抬手间,从本?里微不可查的撒下些许药粉。刀疤脸欲跳上马车之时,一阵异香袭面,晃了眼睛乱了心神……“咻”一箭射来,穿胸透骨。 “啊呀呀…”刃疤脸惨叫一声,面目狰狞,手捂着胸口,摔下马车。 月明见状立即手起刀落,杀了络腮胡子,与哑叔一道退至车旁,取了长剑,护住车厢,挡在叶云曦身前。 “咻咻咻—-”数箭齐发,是月黑与月浅骑马返回,在外围射杀。众匪见两匪首命,惶恐中乱了阵脚,二十几贼人中箭,或伤或亡。 但劫匪人多势众,又是提前设伏。很快又有一个黑脸的小目头组织好阵形,向内缩小包围,向外射箭还击。匪徒的叫嚣声大起来: “杀了她们,为两个哥哥报仇!” “抓住这个小娘子!” “杀呀!” 一人一骑飞驰而来,白马银戟连挑数人。他身后严力以及多名铁骑飞奔而来,喊杀声震天响…. 只一刻钟匪徒们便十死九伤,剩下十几人剿械投降。叶云曦看见身着银甲的年轻将军走过来,是他? “叶姑娘,可有受到惊吓?都怪吾来迟了。” 披甲执锐的将军英武俊朗,叶云曦很诧异,微微红了脸。她整理覆面的丝绢,脑子转得飞快,下车与哑叔等人站在一起行礼。 她答道:“多谢将军相救!将军除暴安良,乃万民之福!小女子还要赶路,就此拜别。” 萧玄漓见她态度清冷又有礼节,只一句道谢,便急着撇清。他心中怅然,厚着脸说道:“吾落难时得姑娘救治,还未曾报答。今日追击劫匪,凑巧相遇,就先护送姑娘入城吧。” 叶云曦再顿首,清冷着眉眼,说道:“民女惶恐,从前未曾见过将军,何来救治一说?大恩无以为报,民女定会往城隍庙中添十斤香油,斋戒百日,日日抄写经书,求神佛保佑永绝匪患,百姓得一世安宁。 天色渐晚,民女还要赶路,就此拜别。” “咳咳…”萧玄漓干咳两声,怎么这就把小姑娘挤兑到寺庙去了呢?他尴尬得后退两步。 月明与月芽看准时机,上前跪拜,齐声道:"多谢将军和众将士救命之恩!愿永绝匪患,百姓得一世安宁!” 萧玄漓斜睨两以退为进,也怼得他无个武婢,言以答!他无奈的一挥手,军士们让出一条路。一行人骑马驾车离去,毫不迟疑。 远处几匹快马奔来,为首的裴芝越问询几句,向楚王这边过来,拱手行礼。军士们打扫战,刚好遮住了他的视眼。 “末将来迟,请王爷责罚。” 裴芝越绊住了正欲朝青州方向去的楚王,惹得他十分不悦。 严力得了暗示,策马而去。 残阳如血,染透了天际,一座高耸的城池出现在前方。青灰色城墙高百尺,雄关古道,西风瘦马,贩夫走卒结伴而行。古城披上一层金色,护城河老泛着点点金光。城外叶子曦一行稍作休息,将弓箭与兵刃藏于暗层中,再找出准备好的籍契与路条,方才入城。 城门书吏核对文书时,看了看叶子曦的面容,但见白皙的女子右边脸上一块的红色胎记,摇头连声叹“可惜、可惜、” 不远处身穿褐衣的严力一直盯着车内的弱女子,时隔半年见她清减了许多,定是受了许多磨难。他得楚王命令,调动所有人手在南方找寻,此时方得见,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去。 哑叔原是叶神医的书童,青州乃是他们的故乡,阔别十年今归来,记忆中的道路有所改变,绕了一段路才回到城南叶家老宅。 三进的院落有老管家和六七个老仆照看着,整洁依旧。叶云曦只对管家说:父亲入山修道,遣她护送亡母的牌位回乡归祖祠。一众仆人跪拜相迎。 叶云曦六七岁时随父母归乡住了两年,并且近几年给老宅的信件皆是她手书,所以对青州叶宅了如指掌。她带着月明、月芽住进主院西厢,月洞门隔开独立小园中。哑叔带着月墨、月浅住在外院。宅院重新洒扫一番,众人忙到半夜三更过后才入睡。 子时暖阁花窗微动,严力悄然入内,听着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他坐在窗边木榻上,手摸到一只绵软的绣鞋,约摸四寸。隔着烟罗纱帐小女娘独有的馨香与沉水香味袭来,他大气都不敢出,坐了半晌才复归平静,而后轻倚着合了眼。 8 青州匪患 叶氏老宅古朴典雅,叶云曦在主院父母曾住过的暖阁里设神位,贡上从谷中带出的父母生前的爱物一只翡翠镯子和一把折扇,这是当年父母定亲信物,妥善收在母亲给的首饰匣中。鎏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叶云曦杏眸含泪三拜九叩。 管家率众家仆于外院正厅拜见少主,奉上这些年财务账目和家中现有的银钱。 隔日月明租了马车,着劲装一身侍卫打扮,前头驾车。月芽梳双髻着浅绛的夹丝小祆,看起来便是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叶云曦撩开车窗布帘饶有兴致向外看,深秋风凉吹进车内,顿觉凉嗖嗖的。 她们转了几家药行,月明、月墨下车按单子买了二十几种药材,明芽则下车买了路边的糖葫芦、吹糖人等零嘴,还有精巧的竹编器物。叶云曦隔着车窗接过她送来的吹糖人,仔细端详一只惟妙惟肖的猴子捧桃,不忍心吃。 城中惠济医馆是祖父一手创立,在叶神医手中名声鹊起,但自他携妻女离开后,就改成药行。这本是私产,所以并未交所望仙谷外门掌事,故而和豫章的杏林山庄一样,躲过了仇家的清剿。 最后车马行至惠济药行外,主仆下了车。五级石阶磨得光洁,店阔三间,正门之上牌匾焦黑,四个古拙的篆书大字漆成正绿,庄端大气。 四十余年的老店铺而今到她手里,叶云曦眼角湿润了,忆记中父亲讲的家乡话,不自觉转成她的口语。 店内伙计见来一位身着披月白锦缎披风,丝绢蒙面的富家小姐,使迎上来,叶云曦不语,踱步一周。桌明几亮、药柜整齐,药香纯正,她坐在一旁的客坐上。月明送上一张单子,伙计收下去柜上交与药师,一看是个大主顾,他就他就过来看茶。叶曦扫一眼茶具,七层新的白瓷,茶汤清亮,热气腾腾,便招呼月芽来喝,解她吃糖葫芦的腻。 叶云曦就单点了一棵五十年的老山参,伙计陪笑请她个稍等片刻,便转入内堂。半柱香之后一个着绸衫的胖子出来的,笑得小眼眯缝,说:“这位姑娘可是要买我们的镇店之宝,今时不同往日,这匪患连连,药材运输困难,这价钱比去年贵一倍呀!” 那伙计将檀木匣子郑重放在桌子 上,小心打开:两尺长,四寸宽的红丝绒布托底,一棵老山参全须全尾,参味淳正,大约三十来年。 叶云曦点点头,月芽见状开言,“掌柜说的是,这两年日子都不好过,还请您担待些!壹百两。” “唉嘢,小姑娘,老山参珍贵的很,不是路边摊的糕饼”胖子嚷开了,“六百五十两!” 几番讨价还价之后,叶云曦就着茶水在桌上写,“贰佰参拾两” “嘚,今天遇着行家啦”胖子一脸无奈道,“请问姑娘府上何处,鄙人将药材送到府上去。” “不必”月明厉声说道,挡在叶云曦身前。 胖子后退一步,讪笑着拱手行礼。他知道这用得起武婢的人家非同一般,不敢轻慢。 叶云曦出了惠济药行便上回了甜水巷,她们丝毫没查觉有几人混在人群中,跟了一路。 夜晚书房中,叶云曦云挑灯看着白天的大张药材单子,每个药行给出的价格略有不同,惠济药行的药材地道,价格适中。这胖掌柜稍微油滑些,不端方,存疑。 香阁秋夜凉,书闲更漏残。 犀角杯成双,良人不复还。 叶云曦把玩一对犀角杯良久,杯身泛着琥珀染光,触感顺滑微凉,价值百两黄金。珠泪盈眶的小姑娘提笔写下四句诗,想起那芝兰玉树般的陆表哥,泪似扯断线的珠串、嘀嗒落在纸上,模糊了字迹。 去年笈笄那日,陆表哥以此杯为聘向父亲求娶。父亲口头答应,却要求他出谷游历,两年后归来再商议嫁娶之事。谷中突逢灭门之灾,这一桩桩她还未有应对了法,便收到李旭传书,说陆表哥于今年十月大婚。她也探到消息,青州陆家二公子将迎娶安国候府四姑娘。 而国安候府,那是她娘亲的母家。陆表哥的母亲是老候爷的庶女,嫁到陆家续弦,想必他们也是自幼相识…情分匪浅。想到此处,叶云曦趴在书桌上低声呜咽。 隔着窗棂,萧玄漓听见佳人啼哭呜咽,心急如焚,想到她定是百日里受了什么委屈。 叶云曦哭累了,起身将诗稿揉成团丢进纸篓里,拿帕子胡乱擦了泪,吹了灯烛去榻上睡了。 天边弯月似钩挂云端,南方应是桂花香暗、树影婆姿。青州却是夜沉霜露寒,玄色身影推窗而入,萧玄漓摸到床榻边,探到脚踏上一双软底绣鞋,约四寸余。听到小娇人细微的呼吸声,他心如擂鼓,在脚榻上坐下来,趴着床沿枕臂而眠。 叶云曦睡得不安稳,辗转翻身,锦被滑落,一角正好搭在萧玄漓身上。烟罗纱帐敞开,带着温热体香扑面而来,本就没睡着的男人身体瞬间紧绷,某处按奈不住的臊动。萧玄漓将手捏成攀塞进嘴里咬着,痛意袭来,叫他头脑清醒几分。平静如初是不可能的了,他轻轻起身将被子给小佳人盖好,飞身出了窗户,唯有寒风与霜雾中方能缓解。 “谁?谁在哪里?”月明提剑,厉声喝斥。 “有贼呀?抓贼!保护少主!”月芽张口喊叫。 两个武婢只穿着中衣,都挥剑奔向黑影来。黑暗中严力现身,以树枝为剑挡住两人。萧玄漓气得笑了,飞掠起,脚点上院墙,消失于黑暗中。 北风呼呼天微明,数十人纵马出城,踏霜碾尘,回到西郊大营。 主帐宽大,萧玄漓坐定之后,饮一盅香茗,勾唇浅笑,似乎还在回味,却听帐外来报:余军师与裴小将军等求见。 萧玄漓应声,遂众将入内,在舆图前一起商议进山剿匪事项。余军师与裴三意见相悖,一个缓进,一个奇袭,二人相持不下。 裴三少年意气,言辞激进,皆是武将的作派。他拱手道:“王爷,卑职愿领兵500,先探贼寇老巢。” 萧玄漓勾唇浅笑,道:“允。裴校尉勇猛,率先垂范。严九郎随行,听你调遣。本王温酒候佳音。” “得令。” 9 清理门户 夜里宅子闹了贼,哑叔着人翻修宅院;叶云曦设置几处简单的机巧,又将花圃改成药田,只保留几株红梅与桂树。药庐建好她准备制些药丸与散剂等,哑叔深谙炼药了道,可从旁协助。 城郊聚集了许多难民,皆是家中遭了劫匪出来的,也有卖儿女以寻活路的。管家买了一对小兄妹,送到后院来。叶云曦瞧着他俩虽然瘦弱,但相貌周正眉眼清秀,且能识些字,就小男孩留作做药童,改名小昭;小女娃留在内院,取名小雪。他们皆入奴籍,算是叶家的人。 十月初二宜嫁娶。 青州陆家自三日前便张灯结彩,二少爷陆思礼迎娶京城安国候府四姑娘,就在今日回青州。已故老安国候出自青州望族崔氏,崔家送亲归桑梓,遂候府世子崔汝安率府中亲兵百人亲自护送。十里红妆和亲兵卫队,四驾马车,仆妇家丁等约百余人,一路浩浩荡荡由都城向东北,二十日方到青州地界。 陆思礼披红挂彩骑着骏马,领着新娘的车驾和送亲队伍向青州城南门而来。 自去匪患发生以来,青州百姓首次见到这么盛大隆重又喜庆的场面,官道两旁贩夫走卒皆止步观望,皆是艳羡。 距城十里有小山蜿蜓,两匹骏马赫然拦阻在官道正中,面朝迎亲队伍,毫不避让。 “哪里来的贼寇?速速退去。"候府亲兵亮刀示警。 面戴着一面银质镂花面具的叶云曦,高声道:“戒律堂李旭何在?速速随我离去。” 银质面具反射寒凉清冷的天光,古花的花纹繁复又神秘。哑叔满头银发,神情庄肃,手握连弩,护在少主身侧。 陆思礼看到那单薄身影便愣住了,愕然无法言语。而他身后几个青衣劲装的男子则策马出列。 安国候世子崔汝安冷眼扫陆思礼,喊说:“大胆江湖贼寇,速退去。今日候府大喜,不予尔等计较。” 叶云曦手举令牌,厉声高喝:“传谷主令:陆思礼背信弃义,即刻起逐出望仙谷。” 陆思礼闻言如五雷轰顶,愣在原地。李旭为首的五人骑马奔向那带面具的人,随她们而去,扬起一起烟尘。 迎亲队伍开始有些骚乱,候府家丁高喊:“列阵,保护车驾,保护世子。” 陆思礼冲崔汝安大喊道:“大哥稍安勿恼,其中恐有误会。待小弟前去查看。”他一夹马肚子,也冲出去了。身后传来崔汝安的大声斥责。 叶云曦骑马急驰了四五里,与哑叔停下来,转身面向众人。 李旭等都向戴面具的少女拱手作揖,齐声道:“见过少主。” 哑叔稍稍颔首。 叶云曦朗声说:“众位师兄,今日我叶氏与陆思礼恩断义绝。诸位愿回归医仙门,或者另谋高就,请做决断。决不强求!” 叶云曦扫视这风尘仆仆的五人,继续说道:“我医仙门布衣看诊,行路艰苦。若是选择离开宗门,赠银五百两,解了往日情谊。江湖陌路,不复再见。” 众人听之骇然,再看哑叔,皓首白须,宛若苍老了十岁,心中不解。五师兄桑瑜急切的询问:“师妹,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 李旭躬身拱手,郑重说道:"戒律堂弟子李旭在此立誓,谨遵师门祖训,追随少主,劈肝沥胆,身死不惜。” 其余四人也不迟疑,齐声说道:“谨遵师门祖训,追随少主,劈肝沥胆,身死不惜。” 叶云曦拱手还礼:“多谢诸位师兄,且随我离去。诸事从长商议。” 她与哑叔调转马头向西而去,李旭、桑瑜等人策马紧随。 当陆思礼打马赶过来,只见一路烟尘,他高声喊叫:“表妹,表妹,曦儿…” “咻咻咻—-”几支冷箭射来,射中了他的马匹。枣马骏马中箭,扬蹄悲嘶,将陆思礼摔了一下。 月明和月墨皆黑巾蒙面,玄衣劲装策马拉弓,从一侧小树林冲出来。 陆家追来的随从惊呼,“二爷,小心!有埋伏!” 陆思礼跌下马来狼狈得很。月明和月墨骑马张弓,箭在弦上,一起对准陆思礼。 月明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说:“谷主有令:陆思礼背信弃义,逐出师门。从此江湖陌路,不再相见。” 陆思礼目眦欲裂,斥问:“你们是何方宵小!可是劫持了叶表妺?我愿出白银千两,保她平安!保她平安!” 陆家的随从拔刀来挡,“二爷,小心有诈!” 月明月墨策马向一条小道奔驰而去,扬起一地烟尘,迷了他们的眼。两个随从则低头检查马匹的伤情。而陆思礼则夺了随从的马,扬鞭追去。 小松林后叶云曦驻马等候,陆思礼头上的乌丝帽两侧金质花翎晃眼得很,一身大红色礼服上金银彩线绣着并带莲花,更是刺得她眼睛痛。她扬手将一只绛红锦盒,砸到陆思礼身上,冷声道:“陆思礼背信弃义,逐出师门。今日我叶家与青州陆氏断亲绝义,永不来往。” 陆思礼捧着锦盒,手在发抖,这里装着的一双犀角杯撞得铛铛作响。这是他第一次跟着大师兄走西域行商时重金购得,出谷前一月以此为聘向师父来求娶心上人。他身形踉跄,有些乞求的说道:“曦儿,你听我解释,这场婚礼本就是不作数的。” 陆思礼小心靠过来,抓住马的鞍络,又急切的说:“曦儿,你听我说,这场婚礼本就是一场交易。我对那崔四并无情意。” 叶云曦红了眼,质问:“不作数?那花轿中京城贵女十里红妆,亲族相送;你披红挂彩亲自迎娶,一路赫赫扬扬,怎就不不作数?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叶云曦驱马,窜出去一丈。 陆思礼扯掉胸前的大红绸花丢在地上,追过去,叫着:“曦儿,其中曲折我可解释。你要去哪里?” 叶云曦一咬牙,扬鞭打在陆思礼身上,红色锦衣立即裂开一道尺余长的口子。 “嘶—”陆思礼咬牙蹙眉,生生受着,“曦儿,你消消气…” “二爷,候府花轿不容有失。” “二爷,今日成亲大喜,别耽误了吉时….”陆家管事大声呼喊,一队亲卫骑马追过来。 “咻咻咻—”月黑月明连连射箭,逼停追兵,陆思礼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绝尘而去。 陆思礼抱着锦盒失魂落魄的回来,被崔汝安厉声斥责。他脑子发懵,没有辨解,只是冷眼漠然瞥向大红车轿,厌恶之情由心底生出。 陆家的管事陪着笑脸,与崔汝安告罪,重整旗鼓,浩浩荡荡向青州城进发。 【……】 10 叶家山庄 哑叔策马领着众人到城东郊外三十里的大青湖畔,才减缓了速度。已经两三个月滴雨未下,沼泽干旱,湖面缩小许多,土层开裂泛着鱼腥和腐臭。地里小麦、包谷高梁等鲜有收获,枯黄的草垛堆得较高高的。众人转过小山丘,到了一处田庄外。 叶家庄院由四五个老仆打扫着,十年未曾有家主来住过,虽然提前几天遣人来修缮,现下勉强能住。月芽与月浅今晨押了大车的粮食、蔬菜、食盐和布匹等来到,正等候在前院。 满眼荒凉局促,怎比得上望仙谷中鸟语花香?叶云曦忍住心中悲凉,父亲的教导言犹在耳: “行至山穷处,舟遇恶浪时,仰天一声笑,拔剑踏歌行。” 哑叔与李旭等人开始收拾院子。叶云曦吩咐月明等人开始行赏,前院迅速聚集了老幼六七十人。每户赏高梁米贰拾斤,咸菜二斤,粗盐二斤,大枣二斤;又赏各家农妇粗布二丈裁制冬衣。众人喜极而泣,皆下跪叩拜。月明又宣布即日起,佃户开挖塘泥修整水渠,包日中歺食一顿,众人更是跪地不起,久不散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跪在沙土里,磕头头闷声说:“少家主怒罪!自去年小人的阿爹故去后阿娘便病倒了,今日实在起不了床,方才没来迎接您、少家主恕罪。”他又重重叩首。 叶云曦挑眉,这乡间少年是想救母亲呀。她动了恻隐了心,同道:“你可愿吃苦做工,赚钱给你阿娘冶病?" 少年跪直了身,眼眸黑白分明,“小人愿意” 叶云曦颔首,示意月明开讲。 月明靛青劲装,如男子般束发,眼神冷冽,说道:“东家的药行将扩大经营,欲招学徒。庄中凡二十岁以内,原意下江南走塞北能吃苦耐劳,向死而生者,可自愿报名。经考试过关者,方录用。录用者签生死状,学徒五年,年俸十五两。都先回家商议,再报与庄头。” 闻言众人哗然、这两年闹劫匪,又遇干旱,田地收成极差,周围散户早就没有活路了,许多人家孩子稍大一点就卖了。几个农夫与农妇当场跪下:“求少东家收留我家铁树十四岁,身体好得像头小牛。” “求少东家看看我的闺女,收下做个粗使丫头也好。”…… 又有多人跪下,肯求。 叶子曦端坐,徐徐说道:“我叶家药行自有规矩,不是茶楼酒肆那般随意。药行学徒,须需家世清白,人品端方,忠正纯良者方可用。先回去商量,报与庄头,明日再议。” 月明气势高冷,手握向腰间短刀。庄头立刻向前一步,冷眸招呼众人回先出院子。随后月浅与二师兄方思皓提着药箱去给那少年的母亲看诊,顺便了解庄子里近年的状况。 叶云曦、李旭、桑瑜和季思铭在正屋坐定,哑叔于案前煮茶。 叶云曦面色凝重,忍着眼泪,简述出逃之前蒙面黑衣杀手入谷劫杀的情形……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季思铭尚在惊愕之中,桑瑜一拳打在圆桌上。他暴起怒道:“青弦?青弦老贼!我与他誓不两立!” 李旭年约长她十岁,是戒律堂首座弟子,沉稳冷静。他见小姑娘削瘦了许多,紧握拳、忍着悲痛,安慰道:“少主勿忧,谷主医道双修,定然安然无恙。宗门惨遭大难,有我们师兄几个尽力畴谋,鼎力支撑。我们要仔细畴谋查出真凶,寻找师父。” 他们站起来走到院中,朝南跪拜,沉痛哀悼:“师门罹难,不肖弟子叩首。”院内所有仆人都齐齐跪下。 一拜,送宗门尊者登仙道; 再拜,立誓除贼报仇; 三拜,立志重振师门。 哑叔含泪将他们扶起来,众人仔细商议起来。月明、月芽守在正堂外,也面色如霜。 两日后李旭等四人策马出庄,一路向北飞奔而去。桑瑜擅长墨家机巧,留下来协助少主。 *** 深秋日暮寒风起,干裂沙化的土地尘土飞扬。叶云曦在东厨里女孩们准备包饺子,月芽和面,月明剁肉馅。忽闻院外暄哗,“我家公子借宿。”有几人便接进院中。 萧玄漓于廊下施礼:“叶姑娘,真巧,又见面了。” 叶云曦没有戴面纱,正在包饺子的手顿住,只一瞬她看清楚来人,错愕片刻便有了主意。而今落魄躲在这小庄中,她不屑与外男纠缠,唯有装作不相识,佯装惊慌,说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私闯民宅?" 月明立刻挡在主子身前,持菜刀戒备。 萧玄漓没料到小姑娘是这个反应,暗里懊恼。他天生富贵、人人奉承逢合,却在这小姑娘跟前屡屡受挫。萧玄漓尴尬了半刻,前世他并未寻到此处,局促间没有言辞。 严力拱手作揖,说道:“姑娘莫惊慌,我家公子游历到此,口渴身乏,若是方便,请求赠些热茶与饭食。” 萧玄漓缓过来,冲叶云曦一笑,剑眉星目染上微光.温暖和熙,说道:“叶姑娘,请正厅一叙。” 叶云曦手捏着饺子皮,扬头说:"民女生长在乡野,丑陋粗俗得很。不敢高攀贵人,公子请厅中奉茶,稍后自有饭食呈上。” 萧玄漓不恼,低眉柔声说:“今曰风急霜寒,吾等外乡人无路可去,请姑娘行个方便,收留在庄子上。” 叶云曦挑眉瞪目,心里恨:在仙谷中陆思礼巧言哄骗假意求娶,出谷一载便另娶候府千金;眼前这姓男子病患时,做小伏低言语谄媚,而今日相逢却步步紧逼。 她咬牙道:“萧离,别不识好歹。你信不信:本少主可叫你即刻灰飞烟灭。”她右手举起一只白瓷瓶,月明、月芽暴起皆手握短刃,做攻击之势,哑叔、桑瑜等人也箭在弦上。 恐突生变故,严力与三名侍卫迅速聚拢,将萧玄漓围在中间,其中一人朝天发出信号弹。 突生变故,严力心中着急,对叶云曦拱手施礼,说;“叶姑娘不要害怕。昔日主子与我命在旦夕,蒙姑娘搭救,悉心医治。今日相逢主子只想报恩,不会伤害姑娘一分一毫。” “对,报恩,本王……吾只为报答姑娘救命之恩。”萧玄漓高声辩解,又喝退了涌进来的侍卫们。 叶云曦冷笑:“当日之事只当本姑娘行善了。今时萧将军身强体健、仆从强悍,如此这般,不是恃强凌弱,是什么?” 叶云曦怒目圆睁,像是气极了。 11 诚心拜会 萧玄漓见她着一身青色祆裙,纤手举瓷瓶,纤弱却倔犟,大有同归于尽的气势。他想起当日小医仙气定神闲、清淡出尘;只觉得是自己唐突了,惊吓到这落入凡尘的仙子。 萧玄漓哆嗦着嘴唇,说:“姑娘误会了,是吾错了……行为唐突,引得姑娘误会了.….退,都退下去。” 严力立即斥退了侍卫们。 叶云曦收了药瓶,在手中却举取一把精弩对准萧玄漓,冷声道:“虽然本少主暂时隅居乡间,也不是你等能轻视的。萧将军若诚心拜会,须先送上拜贴,得了回复,才好相见。” “好,好。"萧玄漓后退一步,拱手说:“请恕萧某无礼。明日先递拜贴,诚心拜会。” 然后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院子。严力心头一紧,他从未见主子对任何女子如此示弱、牵就。 初冬夜寒,人声寂。一只山鸮飞进院子,落在西厢廊檐上“咕咕”的叫。西厢的门打开,月明迈出门槛,依旧是警戒姿势。叶云曦蹲在门槛里蹲下,用用筷子夹了放凉的饺子喂给小鹗。 小猫头鹰的圆目在黑夜闪亮,这是任何炫彩的宝石都比不了的光泽,犀利又柔和。 暗夜朔风起,嘶吼呼啸、庄院的房舍老旧门窗木梁等“吱咯”作响,冷风从门缝透进来,桌上烛火跳动屋的明灭不定。叶云曦只脱了外裳,着碧青夹祆窝在床榻上,哭红了眼……白日里她众人前端着少主的尊严,这夜里所有的委屈与不甘和恨怨都涌上心头,近子时她才在疲乏中昏沉睡着。 晨间寒风徐徐减弱,院子里落了满地枯枝败叶。月明与月墨背箭持弓在正屋廊间巡视,桑瑜与月浅出门去督导庄子上人们开挖水渠。 庄头急吼吼敲响庄子大门,“哑叔,开门,快开门” 他进来后,快速关上大门,栓住,庄头背抵着木门,气嘴吁吁,神色惊慌大声报告:边有一队车马地而来,约摸百十余人。 打扫的两个老仆和炉灶间农妇慌了,都两股战战,不敢言笑。 “慌什么?闲人退到西厢,厨灶间继续烧火做饭。就算死,也得吃饱喝足了。”月明肃立于下,厉声道。 庄头是个大约四十岁庄稼人,一抬眼,看见两个侍卫披甲挽弓,英姿挺拔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又见哑叔沉稳镇定。庄头吃了定心丸,都步伐也稳健些,说:“我…我准备迎客。” 月芽用铜盆打了热水,进了叶子曦住的套房将她唤醒,一边伺候洗漱一边说外面的状况。 叶云曦看着月芽不像住日那般伶牙俐齿,淡然一笑,说“你若是怕了,本我便在庄子上给你寻一门亲事,从此夫唱好随安祥度日,可好? 月芽脸煞白,跪下,连声道:“奴婢不怕,少主聪慧过人,凡事都能逢凶化急。奴婢誓死追随。求主子莫要弃了奴婢。” 叶云曦照着铜镜,平抚过脸映上的褐斑,戴好面巾,说:“今日过后,每日练了射箭加一个时辰。” “谢主子。”月芽利落爬起来。 偏厅里摆好饭食,晕素搭配三碟菜,一碗粳米粥。叶云曦刚坐下用饭,就听见院子外面人叫马嘶。她夹菜的手微顿,只一瞬的心慌,夹一片熏肉入口,细嚼、咽下。 在庄头的聒噪中,严力走进院中投送拜贴,身后数名侍卫抬着四个大木箱进来,院子里占满了。侍卫们又无声退出院外。 叶云曦优雅吃下最后一口粥,漱口、理妆才接下那大红烫全的书贴,只瞥一眼便扔桌上,说一句,“有请楚王殿下。” 严力候在门边,看着这少女不紧不慢从容有度,心安了不少。 正厅陈设简单,桌案发黑难掩工艺精良,上挂一山水画很有年头,配着字迹苍劲的对联,都昭示着曾经的主人高洁风雅。叶云曦正在点一柱檀香时,萧玄漓进入厅中,温声道: “叶姑娘,妆安。” “楚王殿下光临,寒舍蓬壁生辉。”叶云曦福身行礼。 萧玄漓抬手虚扶,一双桃花眸灼灼生艳。 叶云曦后退半步,低眉温顺与昨夜判若两人,说道:“请殿下上坐,尝一尝乡间野茶。”身着蓝色劲装的月明,捧茶盘进来。 萧去漓眼盯着叶云曦,一身月白祆裙,碧青缎带束着纤细腰身,一脸和顺的模样。他很满意,心里雀跃,却故作镇定,一掸华丽的浅青色云纹锦袍,踱步到上首坐下来。 萧玄漓缓道:“叶姑娘,自匡庐一别数月不见,怎就来了青州?” 叶云曦垂眉侍立,双手交叠于身前,说:“多谢王爷垂询。民女本就是山野采药之人,游历山川,顺便回一趟青州老宅。” 萧玄璃仿佛只是一位文雅的公子,虔诚的说:“叶姑娘不必拘束,也坐。春季在匡庐山受姑娘大恩,未曾回报,吾心不敢忘。昨日忽见姑娘在此处,惊喜之余行事鲁葬,冲撞了姑娘,还请见谅。” 叶云曦坐在下首木椅上,端正肃然,说:“王爷说笑了,您日理万机,当以政务为重。那春日里也是巧合,不必起挂在心上。若是误了王爷的正事,民女万死难辞其咎。” 萧玄漓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饮一口,唇齿留香,浅笑说:“匡庐与青州相隔千里,姑娘莫不是遇上难事了?尽管对本王讲……唉哟、这茶…”他捂着肚子叫着,声音压低又隐忍,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 “王爷”严力与严三还是冲进来了。 叶云曦疑惑的看一眼月明,月明连忙摇头。 严三大喝:“大胆刁民,竟敢在茶中下毒。” 严力心大惊,忙探楚王的脉博,外面的亲卫也冲进来。月明迅速拔出腰藏的短刀,挡在叶云曦身前。“唰唰”十几名侍卫将两个女孩围在中间,虽未拔刀但威势骇人。 一时间厅内气氛剑拔弩张。 “住手!”严力大喝:“王爷在此,不准轻举妄动。” 叶云曦冷笑一声:“楚王殿下,这便是你说的报恩。” 萧玄漓捂着肚子揉,说道:“全都退下。是本王胃痛的旧疾犯下。误会!误会!” 萧玄漓摆手,让严力与严三与众侍卫一起退下。 叶云曦示意月明去门口,眉目冷清,问“楚王殿下,究竟意欲何为?” 萧玄漓走过来,伸双手将小姑娘圈在椅子上,快得叶云曦没时间逃离。他笑着,眸中溢出光彩,小姑娘身上的馨香和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知觉身体向前倾想更近一点,甚至要伸手把人拢进怀里,看见她一双清澈的的眼眸中映出自己,不竟说:“本王要你…要你眼中只能看到本王。” 见男子笑得戏谑,叶曦恼了:这厮是在报复昨晚的不快,真是牙眦必报! 锦衣刺裂,一根银针抵着萧玄漓腹部刺进中衣,“啊”他顿觉腹痛如绞,手紧抓圈椅扶手,骨节发白,咬牙说:“叶姑娘!吾已知望仙谷遭遇劫难,那青弦正在处抓你…吾想帮你…?” 叶云曦怒目圆睁,大力推开萧玄漓,斥问:“是你!是你与青弦勾结?” 萧玄漓捂住肚子后退几步,撞在身后木几上痛得大叫:“啊—-” 严三撞开月明,严力冲进厅中,扶住萧玄漓,大声道:“叶姑娘,莫要误会!王爷并无恶意。” 严三与侍卫们拔刀又将两个女孩团了围住。 月明持短刃,叶云曦右手持弩,左手相托,对准严三,两个女孩互为倚靠,蓄势待发,大有同归于尽的气势。 萧玄漓大喝:“退下,都退下,若是伤了叶姑娘,诛三族。” 众侍卫倒吸一口凉气,严三惊得冲严力翻白眼,都退到院子边上。 严力扶着萧玄漓的手臂,将他安置在主位上,注意到他腹部的银针,温声求告,“叶姑娘,误会…” 萧玄漓坐定后,看着小姑娘持弩对准自己,摆手叫严力出去,“你守在外面,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严力看向叶云曦眼眸深遂,抱拳行礼道:“叶姑娘,万事好商量,切莫意气用事。” 月明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也被支到门外去了。 萧玄漓已经痛得额头出汗,汗珠顺额头滑落。他低眸看一眼腹部针尾跳动,确定没有出血,是扎有穴位上,想自己拔又不敢动。他立马想到眼盲时头上和面部扎满十三针,微胀但不疼,心里赞汉小仙医术精湛。 萧玄漓的一双桃花眸中柔光流动,缓缓说:“叶姑娘,吾只想帮你,绝无恶意。” 叶曦冷笑一声,踱步上前,抬手拔出一根银针在指尖把玩,说:“小女子躲在农庄混沌渡日,无心攀附王候将相。楚王殿下,请回吧。” 【……】 12 谁是良人 萧玄漓斜靠着椅背,抬手揉搓腹部,自银针拔出的瞬间痛觉便消退,他心中暗赞:这般出神入化的针法可真是世间少有!他看着这一身孤傲清冷疏离的女子,弹指间叫人生、令人死,确实是恃才傲物得理所当然!真真让人恼不起来,让他怎能放手?必然是收入馕中牢牢护着,断不能叫旁人窥探了去。 萧玄漓坐着,面容温和似三月春风,缓缓说:“今年五月新晋太医月修竹自称是医仙谷嫡传弟子,本王查到他和盛济药行瓜葛颇深,意欲垄断全国的药行业。他们自称是医仙门嫡传正统,可能会为难姑娘。” 叶云曦听罢心中翻涌的恨意,将茶盏顿在桌上,坐回椅子上,半晌才说:“家父入山修道,不与俗世争锋。他将为我叶家招赘良人,安稳度日。” 萧玄漓走过来隔着木几坐下,眸光灼灼,说:“吾,即是良人。” “叮当”作响,惊得叶云?打翻了茶盏。她怒目圆眸,又恼又差,却掀开自己的面纱,露出面庞上大块红色斑,挑眉道:“王爷可看清了,民女粗鄙,莫要取笑。” 五官精致,肌肤瓷白细腻,是个十足的美人。美人杏目瞠、香腮鼓,气息温热香甜,这个红色斑?这般调皮可爱! 萧玄漓呼吸不畅,他知道待雨润花开后,这块色斑便会消褪。他不由自主身体往前挪,声音发哑,说:“无妨,略施粉黛亦能遮瑕….” 叶云曦没想到他竟这般无赖,“噌”起身远离, “楚王殿下,你…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快请回吧!民女…农舍简陋,恕不挽留。” 萧会漓笑得魅惑,说道:“本王有胃疼旧疾,还想请姑娘看诊施药,再允一顿饭食,可好?” 站在门边的月明都听傻了,这京城来的王爷纠缠不休,哪里为求得饭食,怕不是赖上自家少主了。 严力的脸色微青,又听到他家王爷说,“外面的俗物是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今日的诊金,明日奉上。望姑娘不要推辞。” 叶云曦翻个白眼,诊脉、开方,不再言语。而后,午饭端入正厅,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叶云曦诧异,还是在萧玄漓强烈要求下同桌坐下。 萧玄漓给她挑了鱼刺,剥了好虾,含笑请她吃。 叶云曦望着一桌菜肴,说:“罢了,这桌饭菜就当作今日诊金,王爷不必再兴师动众。明日…或明日的明日就不必再相见了。” 萧玄漓含笑,又剥了虾送到她面前:“再尝尝,特地寻了南方的厨子来做的。从前得姑娘照顾吃了许多闲饭,该当回报。” 叶云曦吃了半碗,心想:此地不可久留。她径直出了正厅,月明跟上来,两人转去后院。 萧玄漓知她恼了,暗自发笑:看着温良和善,殊不知是个有脾气的小女娘?且得慢慢哄着。 他唤严力进来,说道:“多派人手,暗中保护,不要惹恼了她。若有人谋害,格杀勿论。” “属下遵命。” 萧玄漓出了大门翻身上马,就听见了喊声。 “王爷恕罪,小人…小人有话要说。” 庄头被带到马前跪下,吓得伏在地上,说“王爷容禀:王爷所赐财物十分贵重,而眼下匪盗猖狂,若是引来贼人,这小小农庄回则有灭顶之灾。请王爷垂怜,将财物运回城里去吧。” 萧去漓心中松一口气,面上却十分端肃,冷声说:“罢了,请你家主子同行回城。” 叶云曦不得以回到青州城里,但她把桑瑜和月浅留在山庄里了。 当侍卫们抬着四只大木箱送进主院时,老管家瞪目结舌。幸好中途传来紧急军情,萧玄漓带着亲兵卫队不得不而去,否则只怕是青州刺史都要来亲自拜会。 严力将礼单交到老答家手上,再拱手行礼。老管家讪讪接过,只打开看一眼,就到吸一口冷气。一旁的仆从低声说:“这是来给咱少东家下聘。” 老管家抚着胸口,拿着礼单的手颤抖不已,“这可如何是好?”他连忙招呼仆人要将大木箱抬进库房中,造册封成,然后郑重落锁。 叶云曦与月明、月芽回了后院药圃,又带着叶昭去药房内,与哑叔一道制作丸、散剂,以备不时之需。 小男孩眼睛瞪得溜圆,不辨药材,干瞪眼,然后暗自掐手心。 叶云曦抬头看看须发皆白的哑叔,想到父亲,强忍住眼泪,说:“哑叔辛苦了。明日送小昭去药行吧,先学徒三月,再回来做药童。” 小昭闻言双膝跪下,“多谢少主,多谢哑伯伯。” 叶云曦将药丸分装好,一份交给叔叔,其余的放在九宫格的木匣中,油纸包好,自己收着。她氤湿双眸,待出药庐走到院中,看见两三盏昏黄灯笼摇,晃在夜风中,眼泪终是滑落下来。 “少主,那位陆公子来了。”月芽急步过来禀告。 “打出去!”叶曦怒了。 “月明和月墨正打着,他们来的人不少。”月芽道。 叶云曦心中的委屈和怒火攻心,找到缺口发泄,出行带风,瞬间过月洞门。 月明的武艺还自略输于陆思礼,几番缠斗没占上风,而陆思礼则认出这是那日鞭打他的人,仗到酒劲将剑法发挥得更淋漓,但没下杀招。 当叶云曦奔到主院时,三人正打得不可开交。老管家与其它人退到墙根,皆不敢阻拦。 “住手、陆思礼,快住手。”她大声斥喝。 陆思礼辨声分了神,月明趁机挥短刃猛刺,刀滑过他的在肩胛,锦衣开裂,血流如注。陆思礼收了手中剑,步行过来,“曦儿” 叶云曦红着眼,手持弩箭矢指向陆思礼命门,一字一顿的说:“谷主有令:陆思礼背信弃义,逐出师门。” 陆思礼眼中的光暗沉下来,说:“曦儿,我与崔家表妹的婚礼是演与旁人看的,不作数。你听我能释,好吗?” 叶曦怒目圆睁,想到自己势单力薄,又想起那日他一身大红喜服的模样,心一横,一箭射到向陆思礼脚边。 “曦儿,谷中究竟中了可事?你怎的回乡来了?”陆思礼说道:“我与候府联姻确有内情,有名无实。你听我解释,好吗?”” “咻咻”两箭射下去,入陆思礼脚前三分,“陆思礼,休要再胡言乱语,本少主当清理户。” 月明张弓直逼陆思礼:“退速离去否则杀无赦。” 陆思礼咬牙跺脚,俊颜龟裂,喊:“曦儿,你听我解释、” 哑叔走过来,月墨拉弓,箭尖直指陆思礼。 “哑叔…”陆思礼后退着,不敢纠缠,退至门边单膝跪下,“思礼从未做过有辱师门的事,与崔府联姻,不过权宜了计,请哑叔代师父明察。” “咻”一箭射落陆思礼头部斜上方的院门内侧灯笼,落在地上烧成火球,燎着了陈思礼的袍子。门外的小厮冲进来,将他接着出了叶宅。 叶云曦飞身上一颗大树,向院中的几个角落连射数箭,几个黑衣人惊起,跃过院墙逃了。 叶云曦与哑叔将人分两组明火持杖,将院子里里外外巡察两遍,才稍放宽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