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盛唐做武夫》 第一章 长刀之夜 唐隆元年。 六月初,帝崩; 韦后总摄宫中事,调五万府兵入京,分诸韦子弟掌各军,立子重茂为帝王,谋诛太平公主及相王李旦。 庚子日,相王李旦三子,临淄王李隆基麾宫禁诸军反。 ...... 长安,玄武门。 巍峨宫门外,甲士们沉默不语,宫门处悬挂的灯火摇曳,照在前者的甲胄上,倒映出一层金属的寒光。 这些人隶属于左右羽林军,又称为万骑,但今日在这儿的只是一小部分,没过片刻,黑暗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上就有几名军官站起身,快步迎上去,和赶来的骑兵低声说着什么。 在他们身后的万骑禁军队伍里,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 “王大郎,咱们真的要反么?” 一个身材略矮的披甲青年看向身旁的男人,后者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淡淡道:“反的不是我们,是韦太后!” 说话的这功夫,那几名军官回过头开始点人名,他们几个大多是果毅或者是中层军官,所以这时候喊出来的都是低级军校和队正。 “左羽林军下辖第八队队正,王镇!” 在披甲青年身旁的男人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列,心里随即涌起一股正在经历历史的茫然无措感。 王镇上辈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在退伍当天回家的路上,救了两个落水小孩,结果自己最后反倒是淹死在水库里;等两眼一睁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唐隆元年五月。 还好,他对唐朝历史还算了解一点,毕竟在军队里大部分时候要收手机,他闲暇时候就把历史书当小说看。 而脑海里的记忆告诉他,自己“原身”并不是毫无后台的普通禁军,而是太平公主布置在宫中的一个眼线,这点,应该只有他自己知道。 除此之外,他还跟临淄王李隆基说过几句话,在对方那里应该有个印象。 嗯,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李隆基,应该都认为他是自己这边的人。 王镇走出队伍,对着那几名军官沉声道:“王镇在此!” “速速领你部曲,跟随陈果毅入左营,杀韦播!其余人,随我入右营,杀高嵩!”为首的那名军官露出面孔,长相粗莽,像是早就演练过一样,下达了命令。 “......喏!” 王镇是五月份“来到”这个时代的,如今已经是六月,他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好让自己慢慢适应这个时代。 那个名叫韦播的左羽林军诸将,曾经在六月初的时候让宫中宦官当众鞭笞过自己和几个同僚,所以对于接下来要带人去杀他这件事,王镇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上辈子当兵,这辈子还是做丘八,所以王镇快速代入了自己的身份。 得到命令后,他随即转身,对着身后沉默的大批禁军吼道:“我手下的人,跟我!” 当即有一队二十多人的士卒出列,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在王镇耳中形成某种韵律,随即,在他下令后,一队队禁军士卒也在其他军官的命令声中有条不紊地重新整队,开往其他地方。 玄武门的大门在黑夜中显得无比巍峨,王镇看了一眼宫门,领着身后的士卒径直朝着反方向而去。 左右羽林军起初名为左右屯营,驻扎处就在玄武门外,王镇在快要靠近左羽林军大营的地方碰上了一群抱有同样目的的禁军,当看到王镇这二十多人出现的时候,对方人群分开,随即走出一个面容英武的男人。 “王大郎,就差你们了。” 说话的男人,名叫陈玄礼,今夜的事情算是他和另外几个中层禁军军官主导,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在玄武门前聚集的禁军士卒不过两百人出头,只有等掌管左右羽林军的韦氏子弟死了,更多的人才会加入进来。 “下官在宫门外候命,所以来迟了。” 陈玄礼微微颔首,转身对着王镇和其他几个大小军校吩咐道:“待会入营的时候,阻拦者,格杀勿论!” “喏!” “喏!” 火把在人群中燃起,也点燃了今夜血腥的第一幕。 ...... 营门处,一队禁军正在站岗,看见远处有一群人全都是披甲而来,当即起了警惕心思,为首的人皱眉看着陈玄礼走到自己跟前,喝道:“陈玄礼,汝等无视宫禁,披甲入宫,欲反邪?” 话音未落,两名走到那军官身后的禁军士卒忽然暴起,拔刀先后狠狠砍在那军官的脖颈上,后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随即瘫倒在地上,一命呜呼,身下流淌出大片的鲜血,鲜红色格外刺眼。 紧接着,陈玄礼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身后更多的禁军开始冲过去,一阵惨叫声后,夺下了营门。 “开始了。” 王镇在心里默念道,他仿佛能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大家其实都很紧张,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现在就等于是在造反。 一旦失败,灭三族都是轻的。 但王镇却比其他人都清楚,今夜这一场宫变注定会顺利,而且顺利到极点,以至于敢站在对面的人才会被夷三族。 他现在是万骑禁军,如果今夜手上不沾韦氏子弟的血,那么之后可能就要看见自己的血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做出选择。 “杀!” 一声嘶吼,彻底撕烂了黑夜所压抑的安静,左羽林军大营中顷刻间乱作一团。 王镇比其他人要有优势的一点在于,他提前查探过路线,因此在营中禁军下意识要冲过来阻拦的时候,陈玄礼带着的那五十多人被暂且拦下,而王镇则是带着身后二十多人直接冲过了包围圈。 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做不成什么大事,但还是有自己的准备。 譬如说,别的队正最多带来七八个人,而他则是直接说动了二十多个人跟在自己身后。 而又因为提前计算过路线,所以王镇刷领的这二十多人一下子就把陈玄礼那支队伍远远甩在身后,从局面上看,倒像他王镇才是那个率领乱军的头头。 第一重营门的拐角处,一个禁军士卒正睡眼朦胧地走出营房,刚才大概是在里面打盹,王镇加快脚步,用尽全身力气把这人硬生生撞了回去,那士卒倒退着惨叫摔倒在里面。 王镇看了一眼,确认那士卒只是摔倒没死后,对着自己周围的手下大吼道: “陈果毅有令,阻拦者,杀无赦!” 落在后面的陈玄礼听到这句话后:“......” 自己跟他,谁特么才是带头的? 第二章 韦氏当诛,李氏当兴! “给我冲!” 王镇略略放缓脚步,继续催促自己的手下们,因为这二十多名忽然出现的人全都是披甲士卒,所以周围那些反应过来的禁军士卒没敢立刻靠近阻拦,不少人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所以更没阻拦,甚至是故意放行。 玄武门的驻守禁军们,已经很明显的越来越有经验——直娘贼,自己离远一点就好,太吓人了,血别溅我身上。 王镇已经闯入第二重营门内,再往前一些应该就是韦播的住处,但仅凭自己手下这二十多人还没法完全封锁这儿,虽说史书上明确写了韦播就是死在这时候,但王镇要做的,就是确保自己能抢到这个人头。 他停下脚步,擦了擦脸,然后对着周围那些离得远远的左羽林军禁军士卒吼道:“我等今日奉命诛杀叛逆,本官只是先带着一批人到这儿,但今夜,谁都跑不了,遑论尔等!” 王镇刚才披甲跑了一段路,这时候说完话不得不停下喘口气,紧接着解下佩刀,曲起左肘夹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在周围人的注视下一寸寸抽出雪亮刀身。 火把的光亮照耀在刀身上,映出王镇英武的面孔。 就在这片刻间功夫,王镇再度开口道: “诸位当中应该有人认得本官,本官乃是左羽林军下辖第八队队正王镇,本官一个小小的队正都已经领人杀到了这儿,而诸位果毅乃至于诸王都在营门外督战,大唐的兵马,就在外面等着! 韦氏子弟,一个都跑不了!” 王镇身后的那二十多名禁军士卒也都拔出刀,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王镇深吸一口气,随手指着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像军官的人,吼道:“尔等,今夜是助韦氏,还是助李氏?” 被他指到的军官人都麻了,自己明明只是看个热闹,但是因为王镇这一喊,当场又有不少士卒转头看向他,面露期待。 下一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喊道:“我等都是李唐将士!” 王镇扬起刀指着前面的营房,冷声道:“那好,汝等听令,立刻封锁此地,勿要要让韦逆逃走!” 现场,大部分士卒都因为王镇的话慢慢动了起来,而在场的不少人其实都厌恶住在里面的左羽林军主将韦播。 这厮上任后,就和右羽林军主将高嵩一起鞭笞士卒立威,王镇当初就挨了他们的打,但挨打的远不止他一个人。 因此他的话一呼百应,哪怕是外围的士卒见里面开始自发组织封锁主将营房后,稍微询问一下,也都加入了喧哗的队伍中,不少士卒都抽出兵刃,又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一直在发话的王镇。 王镇握着刀,微微扭动了一下手腕,不用过多吩咐,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二十多名禁军就跟在他身边,而后又有一些胆大的士卒自发围拢过来。 ...... “轰!” 房门发出一声重响。 早已惊醒的韦播趴在窗户边,看见外面到处都是包围过来的禁军士卒,他清楚自己已经没地方逃了,他正试图往桌子底下钻的时候,房门被人轰然撞开,一时间到处都是喊声。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硬是把韦播从桌底下拖出来。 王镇拎着他的衣领,前些天还耀武扬威的韦播,这时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可怜巴巴的呜咽。 如果他不记得面前这个男人就好了,但偏偏他想起来了,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不久前才被自己下令当众鞭笞过,而且自己那时候...... 王镇那时候才穿越过来大半个月,心性一时半会还没转变过来,平白无故挨了打,当时还想跟韦播动手,后者勃然大怒,接连几次下令重打,差点没让动手的宦官把他硬生生打死。 那时候若非是有个宫中的上官婕妤恰巧路过,替王镇说了两句,说不定那时候王镇就被打死了。 那算是王镇真正学到的第一课,那顿鞭子也把他抽醒了。 在这个时代你当然可以选择不争,然后活的清闲自在,但当你被各种事波及到全家老小死绝的时候,当你被差役一句话就可以弄死的时候,你那时候才会后悔,自己当初明明有那机会和本事去争的。 争输了,自己是棋差一着,没什么好说的,但总好过那般憋屈的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韦播清楚这个男人今天不可能放过自己,因此心里恐惧到极点,甚至想要张嘴去咬王镇的手,王镇松开手,反手给了韦播一耳光,打的后者眼冒金星坐在地上。 随后,在王镇身后的几名士卒就都围拢过来,对着韦播一阵拳打脚踢,这段日子里后者还得罪了不少禁军士卒,现在大家有仇报仇有报冤,自然不会客气。 放在今天之前,韦氏还算是皇亲国戚那一类,但从今天之后,韦氏大概率要在长安城内除名了。 王镇没再说更多话,他刚才把刀给了旁边的禁军士卒,这时候摊开手,后者立刻递来刀。 韦播晃了晃脑袋勉强恢复清醒,看到王镇接过刀走向自己时,他顿时发出一声嘶吼,但他没去跟王镇拼命,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向窗户,想要跳窗逃走。 自己到外面还能有机会威胁其他禁军士卒,想办法冲出去求生,但在这房间里则是绝无生路。 王镇紧紧跟在后面,最后一刻右手倒提刀柄,反手把刀刃按入韦播的后心,刀刃穿胸而过,因为用力太狠,整只刀刃穿过韦播的躯干,把他硬生生钉死在了窗台上。 “呼......” 王镇踉跄着后退一步,他低头看了一眼右手,温热的鲜血正从手心不断滴落下去,在地上溅落出一朵朵墨色的血花。 尸首半跪在窗台前,手还是伸向窗外,失神的瞳孔里只剩下绝望。 鲜血的气味顿时酝酿开来,跟在后面的禁军里面有些人没杀过人,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当即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王镇的感觉其实还好,不至于弯腰干呕,他站在韦播的尸体后面,犹豫了一下。 他想要在众人面前加深一下他们对自己的印象,于是把沾满鲜血的右手伸到面前闻了闻。 “呕......” 第三章 目标,玄武门! “殿下,右营果毅葛福顺求见。” “快请过来。” “末将谨遵临淄王之命,已诛杀韦逆,右羽林军韦璿和高嵩二人首级在此,右营共有数百名将士愿意对大唐誓死以忠!” 葛福顺穿着甲胄,在亲兵的引领下来到青年人面前,躬身施礼,在他身后,有两名亲兵各自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兀自在往下滴血。 他奉命去右营里杀韦氏子弟,里面还有极少部分禁军被后者笼络,因此杀进去的时候很是费了点功夫。 葛福顺在来之前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着,掩盖了身上的大部分血迹,因为他明白,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亲王,在经过此夜之后,身份可能要变了。 自己现在至少得表现出一个尊重对方的态度。 他施礼后,环顾四周,没找到陈玄礼的身影,有些纳闷道:“左营来投的人不是很多么,为何现在都没来?” 葛福顺话音未落,临淄王身边有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人就急切道:“莫不是失手了?” 说话的人名叫钟绍京,算是这次宫变中不怎么坚定的那一派人,大家心里都清楚,成了什么都好说,若是败了,啧啧...... 临淄王脸色微变。 葛福顺当即冷声喝道:“今夜天有异象,乃是上天教我等诛逆,我率军去拼命杀了逆贼,你在此平安无事,反倒开口蛊惑军心,该当何罪!” “汝莫不是说本官只会动嘴么?” 钟绍京怒极反笑,冷声道:“本官已聚集匠作二百多人,都手持兵刃,你等兵官聚集禁军,密谋许多日,在玄武门外等候的也不过就是二百多人,你算什......” “好了好了,那不是来了么。” 临淄王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一行人这时候都在禁苑里说话,禁苑入口处也都被他们带来的人手接管,一名士卒跑过来报告道:“陈果毅已经率军诛杀左营韦逆,在外携其首级求见。” “速速请来。” 李隆基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之意,只要左右两营中诸韦子弟一死,他就能顺势接收大量的禁军士卒,往后就能有机会滚雪球一样的带动更多人。 人都是有盲从性的,更不用说现在是幼帝即位不久,韦后谋朝篡位在即,各处人心浮动,只要言语挑动,许以利益,必然可以...... 李隆基朝着来人的方向看过去,没有注意到汇报士卒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紧接着,身上比葛福顺更干净的陈玄礼走过来,对他躬身施礼。 “末将,拜见大王。” “公明辛苦了......韦播首级何在?”李隆基看着他,问道,眼神在陈玄礼手上巡梭一遍,越发疑惑。 陈玄礼低下头:“末将未能亲手格杀韦逆,好在手下一队正杀了他......此人就在末将身后,大王应当见见。” 李隆基听出陈玄礼言语里的提醒之意,不由得神色微动,在他身后,钟绍京在心里冷笑一声。 在他看来,既然三个韦氏子弟都死了,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会更顺利,陈玄礼这个匹夫大抵是想趁机在临淄王面前多拉一些“自己人”上位。 呵,匹夫。 钟绍京自恃带了两百多匠人,马上入宫开杀的时候,这些人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李隆基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陈玄礼侧过身,对身后喊了一句,随即,人群散开,在场众人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紧接着,一个身形健硕的青年禁军士卒缓步走来。 李隆基眼睛忽然一亮,因为那名禁军身上从外层甲胄到内衬全都沾满血迹,鲜血顺着甲胄缝隙缓慢流淌下去,青年每往前走一步,脚边的地面上就会滴开几朵血花。 对方那股凶悍的气势扑面而来,钟绍京脸色苍白了一下,但想起自己那两百多手下,还是勉强挺起胸膛。 葛福顺眼里闪过些许讶然,忽然又有些后悔自己来之前为什么要收拾衣裳——那他娘的不是发臭的血迹,那是绝好的证明啊! 跟着搞兵变,身上怎能不沾血? 王镇对着李隆基躬身施礼,沉声道:“下官王镇,拜见临淄王殿下。” 声音洪亮,态度不卑不亢,再加上浑身鲜血的样子,李隆基越看越喜欢,伸手揽住王镇的肩膀,笑道:“孤记得你,王队正,这次是你立下了大功,孤记在心里呢。 好了,你来告诉孤,你们左营来了多少人?” 无非也就是数百人罢了。 钟绍京在心里不屑道。 动手之前,葛福顺陈玄礼等中层军官聚集过来的禁军,加起来也就二百多人,杀了韦氏子弟后依附过来的那些禁军士卒,其实也算是他们的底蕴,可真要说起来,大概是“天使投资”和“后续多方投资”的区别吧。 也不是说不重视,但是在心里肯定有一杆秤衡量双方的价值。 听到李隆基的询问,王镇顿了顿,开口道:“左营上下,共有一千多将士愿意听从大王号令!” 一千多?! 钟绍京惊愕的直接咳嗽起来,现在连他的匠人和依附过来的各路禁军加起来大概还不到一千人,这小子是怎么拉过来那么多左营禁军的? 李隆基也懵了片刻,他看向旁边的陈玄礼,后者微微颔首,有些无奈道:“王队正......擅自许了些好处,又拿着韦逆的首级四处高喊,说我等大军已经兵临宫外,底下兄弟们人传人,大多被喊来了。” “......” 李隆基很快抹掉了心里震撼的情绪,手按在王镇肩膀上,微微加重力气。 “王队正可有字?” “回大王的话,下官,字定同。” “江山今日定大同,好字!好人!” 李隆基重重一拍王镇的肩膀,对着王镇和陈玄礼身后的那些跟随过来的左营军官高声道:“今夜事后,诸君都是我大唐的功臣,现在......杀入宫中,诛杀妖后!” 当看到禁苑外黑压压的人群时,李隆基心里的野望被彻底点燃,但片刻后,他就发觉在左营将士里只有一部分人高声响应他的话,但还有几百名禁军都面面相觑。 虽说李隆基和不少万骑禁军的军官交好,但底层士卒其实不晓得他是哪位,大家今日过来,还是听那位王队正说的,要跟随大军诛杀诸韦。 王镇转过身,组织了一下言语,对面前黑压压的人群高吼道:“杀妖后,复大唐!” “杀妖后,复大唐!” 顷刻间,人群开始沸腾起来,尤其是当底下禁军士卒们看到王镇浑身甲胄都沾染着浓郁鲜血时,心里都开始亢奋起来,王镇最后再度抽刀,刀刃遥指远处藏在黑夜中的玄武门。 “临淄王有令,入宫!” 第四章 我主临淄王,太宗之资! 朝堂倾轧很多时候其实都是有缓冲余地的,就好像是牌桌上玩推手,输了本钱的还能去旁边站着围观,兴许还能有机会上桌再走两圈牌; 而宫变,则是直接把桌子掀了,接下来不管谁赢,都是一轮大洗牌。 王镇对自己的身份定位较为清晰,既然自己只是个小队正,那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牌桌上没有自己的位置,但自己已经有站在旁边等着讨喜钱的资格了。 等谁以后不得不下桌空出位置的时候,他或许也能做替补上去打两圈。 当王镇当众喊出“临淄王有令”四个字的时候,场面的气氛微微一滞,继而炽烈了许多。 大家现在干的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计,现在“上官”当众指明了大家要拥戴的人,且那个人近在眼前,此时对士气的加成还是很大的。 “此人心性不良,还望大王定要警惕。”钟绍京凑近李隆基,低声嘀咕道,他没看见后者在听到众人高呼“临淄王”时眼里闪过的迷醉之色。 “孤看他倒是颇有虎狼气魄,这等良才,却屈身于宫内,孤先前竟也没过多往来,实在是可惜。” 李隆基负手而立,看着面前渐渐安静下来候命的禁军士卒们,淡淡道:“钟公多说无益,待会只管去开城门便好,余者......葛福顺听令!” 葛福顺当即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末将在。” “命你率左万骑攻打玄德门,不得有误。” “喏!” “李仙凫听令!” “命你率右万骑攻打白兽门,不得有误。” “喏!” 李隆基显然是有准备的,上一次玄武门之变在三年前,是由太子李重俊发动的一次宫变,但结果失败,最终连同太子在内的一众人等下场凄惨,甚至连太子本人的头颅都被挂在朝堂前风干示众。 王镇在旁边默默听着他的调度和命令,哪怕是那些先前鼓噪响应王镇的士卒,这时候在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临淄王时,也都服从其调度,跟着葛福顺或是李仙凫立刻动身。 而王镇身边的禁军兵卒数量则是渐渐稀疏,最后只剩下五十多人。 李隆基看着周围一众躬身听命的禁军将领,长舒一口气,顿了顿,片刻后才道:“王镇听令!” “下官在。” 王镇走出人群,对着李隆基躬身施礼。 “你如今是何等官职?” “下官忝为左万骑营下辖一队正。” “队正......” 李隆基笑了笑,道:“今夜事情繁多,区区队正不光束手束脚,亦不足配你功劳,就......升你三级,暂时做个果毅校尉吧。” 一下子升三级! 有很多人一辈子可能都往上不了一级,但现在临淄王嘴巴上下一碰就给出了这等赏赐,而且从语气上琢磨,似乎以后还不仅于此。 旁边禁军士卒的呼吸都粗重起来,钟绍京听到后也微怔,随即眼里的不甘神色愈发浓郁。 一个匹夫罢了,凭什么? 王镇心里微喜,他知道历史,自己虽说私底下身份是太平公主安排在宫中的细作,但若是这时候能加深与李隆基的联系,后续也能更加从容些。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王镇要立刻彻底倒向李隆基。 历史上,李隆基三年后就会与太平公主决裂,他先是成为大唐皇帝,然后以压倒性的优势碾碎后者所有势力,最后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事前事后都杀了太平公主的大批党羽。 王镇就算现在开始投靠李隆基,等那时候身份被太平公主余党暴出来,自己能否活命依旧得看李隆基的心意。 他很喜欢李隆基现在直接给自己好处,但他不喜欢把自己的命攥在别人手里。 “末将,谢大王厚恩,定当为大王效死!” 看着对自己再度躬身的青年将领,李隆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很享受今晚的所有流程,尤其是这种权力加身的快感。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候,因为必须要等到葛福顺和李仙凫两人率军攻下两处宫门。这时候,原本站在李隆基身侧的一个并不起眼的青年人端详着王镇,眼里忽然露出一丝讶然。 “阿弟,怎么?” 李隆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道;他唤这个青年人为弟,两人其实只是表亲关系,青年人名叫薛崇简,他的亲娘就是太平公主。 王镇见对方注意到自己,心里微动,微微低下头不说话。 自己是太平公主布下的眼线,虽说以前并没有见过薛崇简,但也不知道后者是不是认识自己。 “祝兄长喜得一虎贲,”薛崇简淡淡道,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话题:“时间已久,为何二位果毅还未派人回报?” “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李隆基轻笑一声:“我已准备万全,此次定不可能有任何波折,韦氏......当诛!” 两人在王镇谈着话,王镇就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站岗,耳朵里顺带听着一点。 在他们两人眼里,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小兵卒,只是这次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亮眼了些。 嗯,小兵卒就小兵卒吧,今晚已经官升三级,王镇心里倒也满足了许多,以后自己的路虽然还难走,但毕竟已经出现了一丝光路可以照亮前方。 这时候,他听见薛崇简叹了口气,道:“先帝猝然崩殂,韦逆和安乐公主二人是首恶当诛,但其余韦氏族人太多,若赶尽杀绝,或许也不是一桩好事。 譬如说汉末司徒王允谏杀李傕郭汜等人,毫不留情面,以至于最后身死乱军之中,岂不是咎由自取?” 李隆基听到这话微微皱眉,薛崇简或许是好心,但李隆基却不能不多想。 这是......自己那位姑姑传递过来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就在这时候,旁边响起一个不协调的声音,王镇对着薛崇简拱拱手,直接道:“薛公以汉末故事为例,末将才疏学浅,倒是想起本朝一个先例。” 薛崇简微微皱眉,他素来性子温和,不喜欢与人争执,默然片刻后,道:“什么先例?” “诛逆讨贼,本朝历来有之,”王镇沉声道:“今夜之事,以及临淄王殿下所为,正与本朝太宗皇帝故事相合!逆贼当诛,李氏当兴,此乃天意,莫非国公欲为逆贼说和么?” “放肆!”薛崇简喝道,引来了远处不少士卒的注目。 李隆基的眼睛顿时睁大。 作为一个生活在武周末期的李氏子孙,以往平日里要是有人说他像唐太宗,自然是慌得不行。 但在今夜这一刻,他心里则是立刻飘了起来。 薛崇简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说是要亲自去查看两处宫门的情况,而李隆基则是看向王镇,满脸亲切的笑容。 第五章 入宫 当李隆基开口就给了官升三级的“奖励”后,王镇顿时调整了态度,旗帜鲜明地站在李隆基这一边说话。 以后是以后,不妨碍自己现在找机会再从李隆基身上撬好处,而且,自己这次入宫也还有其他的一些目的,这时候更该提前给李隆基留下一些印象分,方便后续走人情。 “定同啊,孤与你以前也算是把酒言欢的兄弟,今夜务必努力,莫要让孤失望。” “末将明白。” 这是李隆基给出了一个颇为郑重的许诺,王镇应下了。 在此之前,哪怕李隆基已经与万骑内部不少军官往来的极为亲密,但其中大部分人依旧只是投机者,如果今夜不顺利的话,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也都肯定会倒戈。 三更天的时候,不少士卒手里的火把都已经换了两根,此刻也是人最容易疲倦睡着的时候,然而随着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王镇霍然抬头,看见一小队骑兵纵马冲入人群,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几名骑兵翻身下马,高声道:“宫门已破!” 李隆基默默地站起身,在王镇面前摊开手臂,道: “定同,为孤披甲。” ...... 玄武门打开了,“叛军”进军的路线很简单,分成几路,分别去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等主要人员。 钟绍京率领二百多匠人先行,打开了玄武门,随即,王镇和另外几名万骑军官带着大量禁军踏入宫中,李隆基翻身上马,收敛心神,漠然看着黑压压的士卒涌入宫内。 “左营出身的跟我走!”王镇吼道。 夜风吹来,他身上的血迹早已干透,只是偶尔散发出一阵异味,但两侧士卒没人嫌弃,等真正踏入宫门后,士卒们看向王镇的神情已然变化。 叛军主要兵力分成三路,葛福顺和李仙凫各自率军夺取一处宫门后,临淄王李隆基亲自率领一路进入玄武门,除此之外,钟绍京、薛崇简等人都带着一部分兵力直奔目标而去。 而王镇和手下这点兵马的目标则是...... “果毅都尉王镇听令,速速进军,拿下肃章门!” “喏!” 王镇招呼一声,身后队伍里分出五十多甲士跟在他身后,倒也不是说李隆基到这时候还舍不得增派兵力,实际上当叛军入宫时,宫中各处都迅速陷入了混乱之中。 肃章门在掖庭宫东面。 掖庭宫里面就是宫中妇女和其余宦官内侍居住的地方,闲杂人等很多,沿途各处侍卫禁军在听到杀声时,大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犹豫片刻后,或多或少都加入到王镇的队伍中。 先是过凌烟阁,绕过三清殿,沿途路过佛光寺,在里面“修行”的尼姑们被忽然出现在这儿的兵马吓得瑟瑟发抖,王镇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随即带人继续往前。 偌大皇城,倒像是城中之城,什么都有。 掖庭宫西面还有公主殿以及一些住着贵人女眷的地方。 这趟看似是美差,其实未必,王镇可是记得,历史上这段事件内,仅有几个在宫内被杀的韦氏一党,似乎全都是在肃章门和掖庭宫以东的地方被杀。 那就意味着,这一带附近大概率会有成建制抵抗的兵力。 王镇跑的有些累了,毕竟身上还穿着一层厚实的甲胄,跑了这么远的路,旁边跟随的禁军士卒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匹马,从队伍后面一路牵到队伍前面,谄媚道:“校尉,您的马。” “......嗯。” 王镇翻身上马,还是赞许的看了一眼那名兵卒,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陈年。” 王镇微微颔首,也没立刻说什么好处,只是淡淡道:“跟紧了。” 宫中还有万余名负责在太极殿宿卫先帝灵柩的南衙禁军,等听说叛军已经从玄武门攻入宫中后,这些禁军大部分人都立刻呼应叛军,王镇沿途所过之处,几乎都能看见倒戈的南衙禁军。 其中,甚至还有一名镇将。 不过那人倒是还拿捏着架子,觉得自个在南衙里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听眼前这个小小的果毅校尉吩咐? “本将自领部曲夺取宫门,还请校尉自便。” 他冷哼一声,随即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王镇策马而立,微微停住脚步,高声道:“我奉王命入宫清剿贼军,本校尉就是大王的颜面,汝究竟是小觑临淄王,还是阿附韦氏一党?” 镇将:“......” 片刻后,他只得策马转身,极为憋屈地带着自己手下的部曲加入到王镇的队伍中去。 ...... “乱了,乱了!” 宫室内,在听完汇报后,一个模样白净俊秀的男人慌忙站起身,同时把怀里的宫女猛然推开,冲出去高声道:“宿卫禁军何在,速速出来平贼!” 喊声惊动了各处,路过的一些宫女和宦官都停下脚步,他们的消息可没有武延秀这么灵通,因为皇城太大,不少人这时候才知道叛军入宫的消息,顿时乱作一团。 武延秀的妻子就是韦后女儿安乐公主,再加上本身姓武,在宫中和朝中地位很高。 在他一阵高喊后,身边还是勉强聚集了数十名兵卒,武延秀一看身边就这点兵马,哪敢再去直接跟叛军硬碰硬,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小太监,厉声道:“叛贼到了何处?” 他甚至不敢再去把自己的妻子安乐公主也带出皇城,一切事发突然,叛军入宫的时候韦氏诸人才慢慢反应过来,武延秀见到处都是人在尖叫逃跑,不得不临时安抚了一会儿,又勉强说动几十名宦官和宫女拿起武器团在他身边。 就在着急忙乱的时候,一名宫中女官小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武延秀犹豫一下,随即一口答应下来。 没过片刻,一名年稍长的女官领着几个宫女小跑走过来,边走边喊道:“武郎!” 武延秀听了头皮一阵发麻。 他妻子是安乐公主,以后者的性子断然不可能容许他再养妾室,武延秀近来又分明镇守宫禁,天天都看着成群的年轻宫女经过面前,时间一长哪里忍得住? 但年轻宫女口风不严,于是他便勾搭了宫中的一名女官。 尚宫女官贺娄氏看着自己的情郎,急切道:“武郎,贼军已近,咱们赶紧逃出去吧!” “......” 武延秀深吸一口气,周围禁军和宫人听到贺娄氏对他的称呼,当即了然两人是什么关系。 武延秀这时候已经心乱如麻,忽然道:“我在殿外还布置了一队将士,你且领着这些人把守此处,我去把那些将士召来,只要咱们在这等到天明,宫禁一开,城外府兵尽入,贼军一个都跑不了!” “好,你快去快回。” 贺娄氏不疑有他,这时候她也顾不上其他的,只能在这个男人身上才能找到一点安全感。 武延秀领着两名随从离开宫门后,看样子竟是不打算回去,一名随从不解道:“您刚才不是对那妇人说,过会带人回去么?” “蠢材!” 武延秀心里憋着火,闻言当即怒道:“让她带人断后,我才能有时间逃出宫去,谁知道贼军究竟有多少,谁脑子坏了真要跟他们碰上?” 咻! 在他打算加快脚步开溜的时候,一支箭矢从夜色里蓦地窜出,插在他脚边,箭羽兀自微微颤动。 武延秀眼皮狂跳,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无数火把亮起,大量的禁军士卒出现,显然是在这儿等了很长时间。 王镇示意身旁的几个弓箭手放下弓,开口喊道: “劳驾问一句,上官婕妤的住所怎么走?” 第六章 谁人横刀立马 上官婕妤,上官是姓氏,婕妤是位份,听说她原本的位份是昭容,但是其母死后,为了表示孝顺,她主动将自己的位份降到了婕妤。 究其本名,其实也就是后人所熟知的上官婉儿。 她与王镇之间其实有一道眼缘。 王镇在宫门前被韦播命人下死手抽鞭子,那时候若不是她恰巧路过,在旁边说了几句话,才使得韦播罢手,要不然的话,王镇那天可能就被活活打死了。 人家可能压根就没记着他这个小禁军,但这确实是一份情面,得记着。 除此之外,王镇也是有求于她,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之间应该有不少关系,等今晚事情过后,本身政治立场就摇摆不定的上官婉儿肯定会直接倒向太平公主。 所以在历史上这时候,等宫变接近尾声时,上官婉儿请一名军官代为向李隆基求情,却被李隆基毫不犹豫地下令斩杀,太平公主事后知道,也只能让人厚葬上官婉儿。 纵观历史,墙头草固然令人厌恶,但他们被拔除的真正原因是根基不稳,以至于在清洗的时候,他们往往就会成为重点打击目标。 所以王镇需要上官婉儿今夜活着,不仅是为了增加自己日后在太平公主那里的份量,也是为了还上那一份人情。 同时作为武则天和韦后两个时期的重要宫中女官,她私底下掌握的那些东西,也绝对能在接下来成为王镇的莫大助力。 事后,哪怕李隆基做出和历史上一样的要求,王镇也有话术去搪塞她。 “啪!” 武延秀脸上又挨了一嘴巴,旁边负责拷问的两名禁军士卒看向王镇,喊道:“果毅,他全招了!” 各处宫禁兵卒的部署分布,宫中诸韦的住处,以及他岳母韦后和妻子安乐公主所在位置,全都被他直接说了出来。 武延秀想活命,所以他很配合,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妻子和姘头全都出卖了。 “里面......隔着两重门,在里面还有数百人,宫官贺娄氏在里面统率他们,她要反啊...... 王校尉是吧,不是......王将军,王爷爷!她在里面聚集了好多禁军宫人,打算负隅顽抗,你去杀她,比我功劳要大啊,我姓武,大周则天大圣......” 噗! 王镇从旁边禁军腰间抽出佩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捅进他胸膛里,然后用力搅动着刀柄,武延秀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声音,但没痛苦太久,随即断气。 “割了首级,召集所有人入宫门,先杀聚众作乱的贺娄氏,夺下肃章门,最后再去寻上官婕妤。” “喏!” “喏!” 有些兵卒是一直跟着王镇的,听他说完最后一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王大郎今夜当真是有些发疯了。 那等妇人是你能沾手的吗? 但现在他是上官,就算做出什么事情来,大家到时候再说呗。 除却这事,大伙心里对他还是又敬又怕的。 ...... “武郎怎么还不回来?” 贺娄氏眼见着外面到处都开始腾起浓烟,明显是暴兵入宫开始放火杀人了,她心里焦急,而且这时候最多能命令一批宫女和宦官,但真要乱兵大刀片子砍过来,又有谁会听她的? 遑论面前的那些禁军。 这些人先前阿附武延秀,后者迟迟不回来,这些丘八也烦躁起来,心里又怕又怒,有些人已经隐隐猜到武延秀八成是把他们扔在这儿,自己跑了。 砰! 紧闭的宫门忽然一颤,门楣积攒的灰尘不断落下,所有人都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宫门,另一头肯定有人在砸门。 叛军...来了。 轰的一声,紧闭的宫门被直接撞开,无数火把出现,照亮了甲士们狰狞的面孔,在场的大多是宫女,吓得齐声尖叫起来,贺娄氏面色也顿时苍白许多,但这里就她最大,也不能不站出来。 “深夜兵甲入宫,惊扰禁苑上下,汝等是要反么!” 她尽可能提高声音,尤其是在注视到那些甲士中有一人腰间似乎是系着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忽然喉头一塞,咆哮起来:“汝等敢杀人!” 对方腰间挂着的赫然是一颗大好头颅,再看看沾满血污的面孔,岂不正是自己的情郎? 贺娄氏瞬间忘记了所有,尖叫道:“汝等还在等什么,杀贼,杀贼啊!” “我等奉旨入宫,只杀首恶,绝不株连!” 王镇上前一步,武延秀的首级在他腰间晃荡,鲜血淋淋漓漓地滴落,引得对面的禁军一阵畏缩。 以及... 这个男人喊的是,奉旨? “本官乃是玄武门左万骑营果毅校尉王镇,玄武门左右羽林军皆已在我等行列,宫中万余名南衙禁军皆倒戈,大势在我等! 汝等都是有家室有妻儿的,莫要跟着贼逆把命送了,自己死后再背个叛贼的名声!” 王镇厉声道:“现在归顺本官,本官保你们无事,戴罪立功,尽诛......韦氏!” “不...不要听他的......太后娘娘还在,太极殿还......”贺娄氏环顾四周,正想学着王镇那样许诺和威胁,但后者随即又喊道:“宫娥但凡敢杀贼者,事后功劳等同我等!” 团结大部分,直接孤立小部分。 王镇现在就是要把“优势在我”四个字写在脑门上,在他的注视下,贺娄氏无助地喊着什么,随即就被身边的几个宫女和禁军乱刀砍死。 宫女手上没有武器,就取下钗子在贺娄氏身上乱戳,看的王镇心里也一阵发凉。 随即,又一颗头颅被送过来。 血腥浓郁的几乎让人作呕,但王镇今晚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味道,他刚准备下令去夺取肃章门,却发觉自己身边不少士卒看着那些宫女的目光里都带着贪婪,不由得微微皱眉。 虽然他今晚也杀人,但心里还有一些前世的道德感。 “大王有令,只诛首恶,余者不论,这儿仍旧是皇城,是天子脚下!但凡敢擅自在宫中劫掠作乱者,视同韦氏一党,杀!” 王镇左手提着头颅,右手横刀,冷冷看向那些禁军,后者大多熄灭了心思,讷讷低下头不敢再胡乱张望。 “传令,夺取肃章门,阻拦者杀无赦!” ...... 当玄武门禁军开始大规模进入宫禁的时候,某处偏殿内,烛光微明,屋内装设奢靡雅致,妆台上摆放着一面铜镜,倒映出一张秀丽华美的脸。 女人身着一身单薄的衣衫,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说眉眼已经有了些痕迹,但年龄对她这个女人展现出难得的宽容,哪怕已经上了岁数,可她依旧貌美,甚至在岁月的沉淀中积攒出雍容华贵的风韵。 她痴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没有说话。 “娘娘,外面乱起来了!” 有宫女在外面敲了敲门,女人猛地抬起头,尚未整理好的发髻如瀑布般散落开来,披散在她肩头,又增添几分慵懒的美感。 李三郎真的动手了? “速速去侧殿,把我藏在匾额后的木匣取出来。” 房门从里面拉开,上官婉儿站在门内,深吸一口气。 希望这次,自己还能活着。 “替我更衣。” 第七章 你有些极端了,王镇! 夺取肃章门的过程并不困难,这些年在宫中做事的禁军大多脑子灵巧,要是脑子不灵光的,早就在历次叛乱中被杀;因此当王镇身后带着二百多禁军士卒抵达时,守卫肃章门的禁军顿时全部倒戈。 至此,他身边再度聚集起三百多甲士,只要带在身后,不管去宫中何处都能引起一阵尖叫声。 做禁军难,做大唐的禁军更难。 王镇心里对这句话深有体会,其实很多人跟在他身后并不是为了立功,而是为了求活,哪怕是他自己,也绝对不是为了在这场宫变中狗胆包天地寻摸好处,而是单纯的想要活命。 难啊...... 他在肃章门内留下了六十多甲士,除此之外,先前被他胁迫着加入到自己身后的那名镇将也被留在这儿,但这次可不是为了坑后者。 “临淄王和万骑诸军随后便至,若是问起,你就说王校尉已经带人动身去诛杀诸韦。” 王镇站在这名平日里见到对方自己只能低头问好的镇将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好好做事!” 镇将:“......末将知道了。” “走走走,快点快点,等天明时,本官亲自为大伙请赏!” 王镇大声鼓舞着众人,他翻身上马,领着禁军们继续前进,但凡是宫中阿附韦氏的,无论是男女,大多被禁军当面诛杀。 这些已经不是一条条人命了,在已经确立宫中大势倒向临淄王后,人命也就成为了带血的功劳。 肃章门西面是公主殿,王镇带着两百多禁军呼啸杀入宫中,踹开一道道宫禁,同样是在身后留下了一条血路,只不过这过程中,他只负责下令和看着麾下士卒杀人,直至抵达安乐公主所住殿外。 宫中庭院里满是清冷的月辉,满地接白,随着尖叫声响起,王镇看见一个穿着宫装的少女被士卒毫不留情地拖拽出来。 少女眉眼很美,身材很好,她被人一把推到王镇面前。 看着面前这个腰间悬挂两颗头颅、浑身鲜血的男人,她平日里不管有多刁蛮,这时候也忍不住地从心底涌起一阵恐惧,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哀求道: “本宫不过一妇人,不知宫外事,将军若是肯留情放过,本宫必然有后报!” 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哀求道:“本宫丈夫是恒国公武延秀,将军今夜若是肯容情放过,他......武氏上下都要感念将军恩德,钱财,女人,你要什么都有啊......” “果真?” 王镇开口道。 “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王镇叹了口气,拨弄了一下腰间的两颗头颅,对着其中一颗道:“真给么?” 安乐公主愣住了,下一刻,她看着那颗头颅,瞬间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本宫姓李,尔等首领必然也姓李,本宫乃是先帝之女,你们给我滚开,滚开......” 她站起身,仓皇的环顾一圈,除却门口还跪伏着几个浑身颤抖的宫女,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握刀披甲的禁军。 这个女人真的很美,仅是穿着一身黄色宫装,脚上绣鞋掉了一只,露出裹着罗袜的瘦削玉足,脚踝处有一道擦痕,显得狼狈不堪。她披头散发的时候仍旧是眉眼如画,难怪被时人大加赞颂。 历史上对她的种种评价议论很多,但唯一公认的,也就是她的美貌。 片刻后,她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生路,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王镇凝视着跪坐在地上哀哀哭泣求饶的少女,心里微微一动,有些不忍。 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哪怕王镇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有预料到大唐的皇城会这么大,里面的人会有这么多。 因此,沿途血流成河,上到武延秀和宫中女官贺娄氏,下到宦官宫女禁军,全都身不由己地陷入这场巨大动乱中。 王镇已经在尽可能地融入这个时代,但他发现,撕开温情的表面,底下仍旧是血淋淋的真实。 这才是真正吃人的时代。 安乐公主李裹儿平日里做事确实刁蛮任性,甚至还想要做皇太女,惹人讨厌,但跟她贴近了说话时,但凡是个男人,都肯定会先因为她的美貌微微动心。 但,她得死。 王镇接下来是要在李隆基面前救下上官婉儿的,留下一个上官婉儿还有回旋余地,若是这时候再留下一个韦后嫡女,那就等于是明摆着要脱离李隆基的控制。 在救下上官婉儿的性命之前,他不能放过任何人。 王镇看着面前哭泣求饶的少女,哪怕心里再不忍,也没有让身旁的禁军士卒去找条白绫或是找碗鸩酒过来,好让她死的“体面”一点。 他松开腰间的头颅,右手再度抽刀,当刀刃划过刀鞘的声音传到安乐公主耳中时,她茫然地抬起头,此时已经吓得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想要上官婉儿活着,她就得死! “殿下放心,末将的刀很快。” 王镇深吸一口气,其实说一千道一万,他之所以这么磨蹭,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对方很美。 韦播,武延秀,自己不也是杀的挺干脆的么? 安乐公主已经绝望的闭上眼睛,绝美的脸上满是泪痕。 就在这时候,外面人群陡然分开,又一队禁军士卒冲进来,为首的那禁军将领看王镇挥刀要砍一个少女,以为是哪个杀红眼的丘八跑到这儿砍公主了。 显然,对方大概没意识到这儿有个韦后亲生的安乐公主,所以他立刻高声吼道:“刀下留人,大王有令,韦后已经逃出宫,诸军把守各处宫禁大门,不可放过任何一个韦氏子弟!” 王镇的刀立刻停住,安乐公主吓得浑身一颤,身子软的几乎立不住,襦裙底下,更是流淌开一片清澈的液体。 “末将遵命。” 王镇移开脚,只要不让他杀人,他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事后也可以说是面前这人阻止了他。 他看向来者,打量着对方,主动露出一丝笑容:“末将果毅校尉王镇,乃是临淄王亲口赐封,还不知道阁下是?” “本官朝邑县尉刘幽求。” 已经露出几分苍老神态的男人在看到地上的安乐公主时,眼里露出几分惊艳,片刻后,他缓缓道:“此是何人?” “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 王镇故意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些宫中妖妇都得死!” “你有些极端了,王校尉。” 听对方说地上那位只是一个公主,刘幽求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怒斥道:“大王率义军入宫,尔等若是借机胡乱骚扰宫中女眷,岂不是平白污了大王和相王清名!” “本官本来是奉命去羁押后宫女官,现在你替我去,务必擒获宫中的上官婕妤,大王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八章 我看谁敢拦我 王镇才懒得管刘幽求到底是脑子没转过弯来还是另有图谋,等对方一开口要自己滚蛋,王镇心里没有半分不满,干干脆脆的就把这个烫手山芋让给了他。 甚至于,刘幽求刚才提到了韦后已经逃窜出宫的事情,王镇也没打算去追人。 自己今晚做的事已经够多了,功劳再大也接不住,见好就收即可。 “现在所有人分成三队,” 王镇打量着所有人,从最开始跟随自己的那二十多人里面挑出两个精明的,各自调配了一些禁军给他们,直接道:“你二人一个带人去回报临淄王,告诉他肃章门和诸殿已经拿下; 另一个带人去继续追捕妖后,其余的,跟随本官去掖庭宫找人。” “喏!” “喏!” 夜色渐稀,天边流淌出一丝乳白色的光晕,士卒们手里的火把也大多熄灭,不得不稍微停下脚步休整片刻。等抵达掖庭宫西面正门嘉猷门时,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一整晚地披甲握刀在皇城里跑来跑去,任谁都吃不消,好在只要保住上官婉儿,王镇今夜就算大功告成。 负责领路的小宦官颤颤巍巍地抬手指明方向,王镇微微颔首,吩咐人看好小宦官,自顾自推开宫门,迈步走入掖庭宫中。 只是,才过了一道宫门,他就瞥见前面已经站了些禁军。 已经有人进去了? ...... 灯火摇曳,上官婉儿席地而坐,长裙遮住脚踝,只在裙角边缘露出绣鞋一角。 她怀里抱着一只木匣,也没其他动作,似是在静静等候,外面陡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房门打开,平日里侍奉她的宫女站在门口,急切道:“娘娘,殿外有些禁军过来,说是要搜捕太后娘娘!” 果然是临淄王动手了。 她心里想着。 上官婉儿私底下和太平公主以及李隆基早有往来。 先帝逝世时,曾亲自下过一道遗诏,命其子李重茂登基为帝,让皇叔相王李旦辅佐,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韦后和安乐公主等人失去了所有实权,所以韦后篡改诏书,更改其中内容为“相王李旦任太子太师”,并不参与辅政。 在这个过程中,朝堂上扳手腕的三大派系本来是韦后、太平公主以及相王李旦。 临淄王李隆基本身别说是插手政事,按照继承序位来讲,除非排在他面前的那些李氏、武氏甚至是韦氏一连死上十几个,要不然他这个临淄郡王根本没有触摸到大权的机会。 但政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解决出问题的人。 上官婉儿表面上替韦后掌管宫事,但她私底下替太平公主保留了第一份命相王李旦辅佐的遗诏,等今日之后拿出这份遗诏,就能证明是韦氏谋逆,对外表明是太平公主一举铲除了韦后一党。 宫女听到外面禁军喊的话后,就急忙忙冲进来汇报,生怕那些粗鲁的禁军士卒过来骚扰。 “不必管他们,若是在宫门外,先问清他们来头。但凡敢擅闯者,你就直接告诉他们,”上官婉儿缓缓站起身,冷声道:“我奉镇国太平公主之命守护遗诏,擅闯宫门者,杀无赦!” “是......” 宫女心里怦怦直跳,缓缓关上房门,满脸憧憬。 她本来害怕外面的禁军,这时候被自家的婕妤一吓,心里反倒是有了勇气。 只是一群粗鲁的丘八而已嘛。 哎呀,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婕妤那样的人就好了。 ...... “诸位留神点,”宫女手叉腰,指着面前的几名禁军士卒凶巴巴道:“此处乃是掖庭宫,不是汝等胡乱走动的地方,但凡再敢往前乱走,惊扰了宫中女眷,等白日的时候就全杀了你们!” 几名禁军面面相觑,随即为首者冷笑道:“我等奉王命追捕妖后,无论何处都要搜查一遍,我等不想伤害任何人,但若你再阻拦的话......” 禁军说着话,上前一步,左手握住刀柄,盯着脸色煞白的小宫女轻声道:“现在就杀了你。” “滚开!” 他伸手直接推开宫女,后者哎呀一声撞到门框上,顿时疼得眼泪汪汪,捂住头还想阻拦他们,却被后面几个禁军士卒直接伸手抓住。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笑嘻嘻地伸手抓紧小宫女的胳膊肘,在里面则是已经传出上官婉儿的怒斥声。 刚才走进去的那名禁军站在门口,伸手指着她怀里装着遗诏的木匣问道:“此是何物?” “汝等是来找太后的,此物与尔等何干?” 上官婉儿抱着木匣,怒斥道:“太后不在此处,汝等既然找不到就即刻走开,莫说你是奉什么临淄王之命,哪怕是相王见了我也得持礼相待,滚!” “放肆,居然敢言语辱及两位大王!这就带你回去好好问罪!” 禁军首领也不傻,他本来就知道临淄王点名要抓宫里的一些女眷,上官婕妤就在其中。 现在他也不知道韦后去哪了,与其带着一帮兄弟四处乱找,不如索性抓个上官婉儿回去复命,多少也算是一桩功劳。 “过来!” 他伸手要去抓上官婉儿的手,后者抱着木匣侧身避开,反手就给对方一个狠狠的大嘴巴子。 啪! 禁军首领被打懵了,按住刀柄想要动手强迫,上官婉儿下意识抬手挡住脸,心里终于涌起一丝害怕。 她一辈子经历过的宫变次数不少,但这次直接碰上杀气腾腾的士卒,面临生死的大恐惧还是让她忍不住身子微颤起来。 “不要......” ...... 王镇刚带人走过来,一进来就看见几名禁军围着一个小宫女动手动脚,他朝旁边地上啐了一口,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在那人回头的瞬间抬手就是一嘴巴。 “啪!” “干什么呢?” 王镇推开那人,伸手又去摸其他人的肩膀,等他们回头的时候又是一人一嘴巴子,打的几个禁军在懵逼后立刻都对着他拔刀相向,王镇没有后退,他挥挥手,在他身后跟过来的百余名禁军士卒当即同样拔刀。 现场顿时一片喝骂和刀刃出鞘声,对面那几个禁军当即吓得面面相觑,随即有人喊道:“我等奉临淄王之命......” “啪!” 王镇反手又给了说话的禁军士卒一嘴巴,盯着对方迅速涨红的脸,慢条斯理道:“本官是临淄王亲封的果毅校尉,巡查宫中,王命特许,懂?” “小手不是很干净啊,嗯,怎么都不说话了?” 王镇朝他们啐了一口,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哭什么?” “我......” “不准哭了。” “哦......” 小宫女瞥见王镇腰间拴着的两颗脑袋,因为时间长了,血差不多也放干了,活像是两颗大号酒葫芦。 她吓得小脸惨白,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恐惧,王镇目光一放到她身上,小宫女吓得呜咽一声,身子软的瘫坐在地上。 “乖,告诉本官,上官婕妤在哪?” “你......你要...你想怎样?” 王镇甩了甩发酸的手,淡淡道:“我要带她走。” 第九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带她走”三个字说出来,当即给小宫女听愣了,当下眼珠子滴溜溜地在王镇身上转悠,不知道在琢磨个什么劲儿。 在皇城里晃荡了一整夜,王镇身上最开始溅上的那些血迹早已干透,虽说凑近了闻味道恶心,但离远远的一看,倒像是衣服上多开出一丛红花。 而且王镇的样貌,剑眉星目,言语郎朗,看上去着实英武,再加上他一来就把欺负自己的几个禁军像孙子一样教训,属于是“潘驴邓小闲”里面直接沾了最重要的一样。 当下,她指明了方向。 王镇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里面传出女子的叫骂声,随即加快脚步,刚踏入一道门槛,就瞥见又是一名禁军正站在房门前,手里正攥着一个貌美女人的手腕。 当看到女人的脸时,王镇脚步微微一滞,但他脑海里这时候还在思索,片刻后他就下定决心,反手抽出佩刀,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在那名禁军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时候猛地从后面挥刀砍下。 刀口斜向下,在脖颈上劈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名禁军顿时松开手,一边捂住喉咙,一边不敢置信地转过身,看着自己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浑身都是干涸血迹的男人。 他缓缓跪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流淌出来,王镇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再度用力劈下,又补了一刀。 尸体顿时顺着刀口的方向睡在地上,而上官婉儿的惊呼声才从喉咙里迸出,王镇抬眼看向她,露出一丝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后者随即止住声音,在她眼里,这个笑容堪称凶戾,比刚才手脚不老实的禁军还要吓人。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抱紧怀里的木匣,轻声道:“汝是谁?又是何人派你来的?” 王镇抹了抹脸上的血污,笑眯眯看着上官婉儿,道:“多日前,下官曾受韦播逆贼鞭笞羞辱,若非娘娘那时候路过搭救,下官兴许今日就不能站在这儿了。” “多日前......” 上官婉儿蹙眉思索,倒是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她定眼看向王镇,忽然道:“你......是何人派来的?” “回娘娘的话,下官本来奉临淄王之命夺取几处宫门,路上恰巧听到朝邑县尉刘幽求等人奉临淄王之命过来抓捕韦后及娘娘,下官......放心不下,就临时替了刘幽求。” 王镇说话的时候,故意加重话语里面几个词的读音,上官婉儿聪慧,一听便猜出些许缘由,她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这个被自己几句话救过一次的禁军校尉,现在做的事,岂不就是...... “你抗命了。” 她开口道,声音有些颤抖。 王镇可没说明确说是刘幽求让自己过来的,他最后一句话里透露出另一个意思,那就是自己为了上官婉儿,路上“抢”了刘幽求的差事。 几个字,顷刻间就把事情的性质给转了过来。 但王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听到上官婉儿的声音后,他立刻低下头,沉默片刻后,道:“下官是万骑营中军官,与临淄王往来久矣,私底下也有些愚见,现在临时说几句给婕妤娘娘听听。” “你且说。” “娘娘手里木匣装的是何物?” 王镇能猜到里面是什么,却还是故意问道。 “娘娘放心,下官是真心想要帮娘娘的。” “这......”上官婉儿心绪早就被今夜发生的诸多事情弄乱了,尤其是自己房间前还多了一具新鲜的尸首,血腥味儿刺激着她的大脑,这片刻间,她竟觉得只有面前这个“宁肯抗命也要到这边找自己”的男人最可信。 “是先帝的遗诏,若临淄王欲对我不利,你且替我将此物转交给他,足以证明我忠于朝廷和大唐。” 王镇摇摇头,直接道:“我想这遗诏定然是娘娘瞒着韦后私藏,娘娘放心,韦后今夜必死无疑。但下官想问,从一开始,是谁授意娘娘保留此物的?” 上官婉儿蓦地瞥见这男人腰间还悬挂着两颗首级,定睛一看,其中一颗正是武氏的“领头人物”武延秀,当下心神更乱。 “是......太平......” “太平公主殿下,然否?” 上官婉儿嘴唇嗫嚅一下,微微颔首。 “那这遗诏交出来,对谁有最大好处?” “是......公主殿下。” 王镇露出一丝笑容,抬脚踹了踹脚边禁军的尸首,踩着尸首凑近一些,甚至能闻到上官婉儿身上幽幽的脂粉香味,后者面色惨白,但没有后退,任由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把呼吸喷吐到自己脸上。 “娘娘,今夜死的人很多,临淄王是皇叔相王之子,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唐终究是姓李,以后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则天大圣皇帝,你觉得,临淄王会不会趁机在今夜帮其父尽可能除掉所有叛逆?” 上官婉儿循着他的思路思忖片刻,浑身顿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又少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她睫毛轻颤,眼里蒙上一层水雾,茫然地看着王镇,显得楚楚可怜。 王镇伸出手,在她怀里的木匣上轻轻戳了戳,笑道:“娘娘让下官把东西送给临淄王,究竟是求活,还是求死呢?” “你......” 上官婉儿终究是曾经帮着武则天做事的女官,勉强定了定心神,试图把谈话的主动权拉回到自己手里,当即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王镇,忝为万骑营中果毅校尉。” “王校尉,我谢你不忘先前之恩,但遗诏之事,事关废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校尉所能牵扯,你且......帮我把遗诏送给......公主殿下。” 公主,说的自然就是太平公主。 显然,王镇刚才说的那番话直接插入了上官婉儿心里,让她很快就意识到在李隆基入宫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和对方就已经不再是盟友。 韦氏一党伏诛,那接下来朝堂上只剩下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两股势力。 自己与李隆基,已经是政敌! 那后者究竟会不会在今夜顺手将自己抹掉呢? 上官婉儿又不是柔弱女子,毕竟是在女帝身边多年做事的,看似温婉,实则雷厉风行,脑子里当即判断出不能把自己的命交给李隆基裁决。 “王校尉,你替我去送遗诏,只要我今夜能活下来,我......必然承你这份情面!” 在上官婉儿看来,这个小小的校尉肯抗命来这儿找自己,想来也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恩情,以及......美貌。 再加上刚才言语交涉,再加上观察对方的神态,她就可以肯定一件事: 他,对自己动了心。 从宫门外一路杀到这儿,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这莽汉对自己,倒是比那些达官贵人要真心实意许多...... 上官婉儿心里微动,但她还是坚持看向王镇,眼神越发撩人。 不料,在下一刻,这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男人,居然摇摇头。 “娘娘说笑了。” 王镇盯着上官婉儿漂亮的脸蛋,没有半点动容,漠然道:“娘娘接下来要听我的话做事,如若有半个字不听,下官也救不了娘娘。” 第十章 她 你在教我做事? 上官婉儿脸上那种恰到好处的羞涩和矜持顷刻间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 千古以来,只有那么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帝,而她上官婉儿可是实打实地在女帝身边做了很多年的助手,耳濡目染之下,再怎么也不可能善懦的起来。 “时代变了,娘娘。” 王镇指了指她怀里装有遗诏的木匣。 “这东西没法救您的命,真要交的话也只能交到太平殿下手里,但今夜若是就交过去,下官必死无疑。” “......” 上官婉儿微怔,她的心思被看出来倒是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对方明明能想通上官婉儿想把他当棋子用,但看起来并不恼怒。 片刻后,她脸上再度露出一丝笑容,有些苦涩道:“你想救我?” “下官刚来的时候就说的很明白了,很想。” “那......” “下官会带你去找临淄王,说服他。” 上官婉儿顿时瞪大眼睛,她眼里神情像是在骂王镇就是一傻子。 王镇给她留出一点思索的时间,道:“太平殿下这时候在其私宅,相王更是对此事暂且不知,若二人今日在场,娘娘倒是能活。 临淄王现在虽说敢带兵入宫尽诛韦氏,但他根基薄弱。娘娘若是想活,就绝对不能用遗诏的事要挟,到时候该说什么话去让临淄王回心转意,娘娘比下官聪明,心里应该是有这篇文章的。” 王镇现在主动说这些犯忌讳的话,上官婉儿肯定不会转述给李隆基,而且事后回味起来的时候,还能品咂出其他的一些味道。 因为有些话,不是“真心”对她的人,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好。” 上官婉儿主动向王镇的方向迈出一步,却又站住。 “那遗诏呢?” 王镇笑了笑,道:“遗诏可放在此处,等天明时,下官会找机会过来取。” ...... 天色微明,宫中各处都慢慢安静下来,能看到一些禁军士卒在合力扑灭熊熊燃烧的大火。 因为暴动入宫和宫中各处倒戈的禁军数量太多,不少宫阙都受到了损毁,一些无辜的宫人也在这场宫变中受了惊吓,或是干脆被顺带着砍掉。 哪怕临淄王李隆基在带兵入宫前口号喊的再响亮,说自己是要扶相王诛韦氏,但直到现在,他的本质还是造反,跟随他一起入宫的那些禁军,则是叛军。 只有拿到那份遗诏证明自己后,他们的身份才能被洗白。 就好像是婊子立的牌坊,虽说大家都知道她私底下有多放浪形骸,但表面上有个东西遮掩,大家也就装着没看到,可以直接糊弄过去。 遗诏对李隆基还是有很大用处的,但在这里有一个区别,那就是: 上官婉儿把这遗诏给他就是必死无疑,而若是其他人把遗诏交给李隆基的话,那人对于李隆基来说就是大大的功臣。 王镇没准备现在就倒向谁,也不可能一直保持中立墙头草的状态,打铁还需自身硬,等自己的权势慢慢高了,在几方势力之间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平衡点,那时候才能从容些。 当他带着上官婉儿出现在门口时,那些在外面等候他的禁军士卒们都看傻了眼,自家的校尉身后站着一个身份明显是妃子的漂亮女人,这不禁让人想象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 不过他们也想不到太远的地方去,毕竟刚才王镇和上官婉儿的对话看似繁琐,实则还没过去一刻钟。 这个很漂亮的妃子就站在王校尉身边,倒是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一个个把眼珠子收回去,” 王镇主动挡在上官婉儿前面,替她遮挡那些惊异的目光,继而喊道:“这位是宫中的婕妤娘娘,待会要去见临淄王,顺带着,咱到时候还得请娘娘替咱们好好请功。 都听懂了吗?说话!” “喏!” “喏!” 百余名禁军士卒鼓起精神,再度高声回应道。 当知道这事终于要过去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意识到随后而来的“请功”必然包含着大量好处,大家心里都有一种老农站在硕果累累田地里的那种欢喜之感。 但对于王镇来说,他的路则是才开始走。 ...... “下官刘幽求,求见大王!” 殿外传来粗壮的声音,禁军充当了“宦官”的角色,代为向里面的人通报。 殿内,李隆基坐在高位上,手里正审阅着一份诏书,在他面前和周围则是有二三十名文官和书吏在马不停蹄地起草新的诏令,每写出一封,根据各人校对和改正后,就会立刻由李隆基加盖玺印送往三省和各处官衙。 直到现在,时间将近五更天,长安城上下还在沉沉睡眠中,但一个又一个大人物已经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开始被迫接受面前的现实。 李隆基这时候敢用玺印也是有缘由的。 等早朝时,太平公主的党羽就会在朝中发力,而李隆基的父亲相王则是能直接参与朝政,再加上韦氏死绝,朝堂上不会再有任何人敢站出来指责临淄王大逆不道,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在跟太平公主和相王作对。 李隆基打了个哈欠,站起身看向外面。 “请他进来。” “臣刘幽求,拜见大王!” “哈哈哈,刘兄快快请起。”等早朝时,李隆基将会一跃而成为朝中的新贵,但这时候没有露出任何跋扈神气,反倒是亲自来到殿门处迎接刘幽求,引得后者心里一阵感动。 紧接着,李隆基没有过多废话,看向刘幽求,面露期待。 “上官婕妤那儿......” 李隆基实际上也是不知道上官婉儿持有遗诏的,但他希望上官婉儿能过来替自己写诏书,他想要的,是上官婉儿的本事。 在历史上这时候,也是上官婉儿向刘延庆出示了遗诏,说自己奉太平公主之命私自留下了第一份遗诏,再由刘幽求转告给李隆基,李隆基那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动了杀心。 “额......” 刘幽求语气微滞,低下头,低声回答道:“臣...臣在半路上瞥见大王新任的那个王校尉要欺侮一个公主,臣就呵止了他,然后......让王校尉带人去搜寻上官婕妤了。” “王校尉?王镇?” 李隆基微微皱眉,按照他对王镇的印象,对方似乎并非是见色忘身的人。 而且在宫变中侵犯公主,不管他站在谁的那边,事后肯定都得死的。 这是天家威严,不能侵犯。 相反,王镇心狠,果决,做事有脑子,在李隆基看来是一个值得被自己继续拉拢的人。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给王镇再提一级官职,让王镇之后对自己死心塌地。 现在刘幽求忽然说王镇敢欺侮公主,李隆基是不信的。 “怎么可能,他欺侮谁了?” “回大王的话......”刘幽求几乎不敢去看李隆基的目光,嗫嚅一下嘴唇,道:“是安乐公主。” 李隆基气的想笑。 王镇派来的人比刘幽求先到,已经详细说明了过去几个时辰内发生的所有事,其中当然也包括王校尉要杀“韦氏余孽”安乐公主,却被刘幽求制止。 王镇做事确实有条理,以至于刘幽求现在故意想要脏水泼到王镇身上的行为也被李隆基立刻看穿。 不仅他脏水泼不成,刘幽求在李隆基眼里也失去了一些价值。 “刘兄,” 李隆基温和地笑了笑,拍拍刘幽求的肩膀,然后凑近对方耳边,低声道: “她死了没有?” “......没有,那个安乐公主许诺了许多东西,所以臣就想先回来替她问问大王......”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禁军再度大声通报道:“左万骑营果毅校尉王镇求见!” 李隆基和刘幽求都正站在殿门处,听到通报声,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 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年轻人缓步走来,腰间悬着两颗头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衣服不沾着血迹,身上肉眼可见的带着一股子狠戾劲儿。 在他身侧,站着一名体态微微有些瘦削的貌美贵妇,面露不安,这时候正下意识地往王镇身边靠了靠。 在他们身后,上百名杀气腾腾的甲士虽然难掩疲惫,但还是为首那个年轻人的带领下,在这殿门前的偌大台阶上直接躬身施礼,齐声道: “拜见大王,大王洪福千岁!” 洪亮的声音惊醒了一片死寂的宫庭。 因为宫变,昨夜和今天凌晨死的人不少,而且当韦后逃入飞骑营却被一个小卒斩杀,其头颅被临淄王派人挑在枪尖上明晃晃地在皇城内各处传示,这种血腥的氛围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嘴。 但这时候,周围越来越多的宫人和禁军在这种声势的感染下,对着殿门处的临淄王李隆基躬身施礼。 “大王千岁!” 李隆基嘴角露出难以压抑的笑意。 随即,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刘幽求,眼底满是深邃。 “刘兄,你也该跟人家学学了。” 第十一章 报仇! “下官王镇,拜见大王!” 王镇领着上官婉儿来到李隆基面前,躬身施礼,上官婉儿自是不用行礼,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这种场合的孤单,下意识地站在王镇身旁,没有立刻上前说话。 李隆基微微颔首,看着面前这个英武的年轻人,他忍不住伸手去拍拍王镇的肩膀,当传递回坚实的触感时,他脸上露出笑容。 “定同的身体还是蛮结实的嘛。” “......大王谬赞了。” 王镇客气几句,开始快速汇报奉命入宫后做的事,李隆基本来只要求他夺取肃章门,但王镇只带着百余人就拿下了掖庭宫外围和西面的全部宫阙楼阁。 按道理来说,也是王镇第一个找到了安乐公主,如若不是刘幽求横插一脚阻拦,那王镇腰间悬挂的应该是三颗头颅。 “定同,” 李隆基唤着王镇的字,对他越来越满意,直接道:“这次你劳苦功高,诸将之中,你理应排在前列,但是你毕竟年轻,资历有限,孤也不能当着老人的面直接擢升你。” “你且下去休息,等白日的时候,咱们还要继续去长安全城搜捕韦氏余孽,到那时候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李隆基这是已经把王镇看做是自己人了,有些消息更是毫不忌讳,赤裸裸地当着众人给王镇“漏题”。 被抄家灭族当然不是好事,但带人去抄家灭族的话,其他的不说,经手的钱财就能让你小富一笔,更何况,这次被抄家的对象是韦氏。 天南韦杜,去天尺五。 这是唐代的民谣,由此可见韦氏的名望势力有多大。 王镇当即躬身答谢,但没立刻走开,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事情繁琐的很,王镇自个一下子就带来好几件事,李隆基随即看向站在王镇身边的上官婉儿,脸上只剩下笑意,眼里倒映出她的身影,却只能看出一片冰冷。 “小王,见过上官婕妤。” “见过临淄郡王。” 王镇刚才自始至终都是唯唯诺诺,不曾提到遗诏和上官婉儿的事,李隆基盯着他和上官婉儿看了片刻,没立刻回答后者,忽然笑道:“孤记得,王镇先前被韦家那厮羞辱时,是上官婕妤救了他吧?” “些许言语之事,何须再提。” 上官婉儿漠然道,似乎对王镇根本不上心,此刻更是轻飘飘加了一句。 “莫不成,大王自个还有什么言语要说,是不是想说,我跟这个小小禁军,还能有事不成?” “小?” 李隆基伸手揽住王镇的肩膀,把他勾到自己这边,冷声道:“他是孤的人,既然娘娘说他小,那就干脆再往上抬一抬。王镇,果毅校尉着实是小了点,现在升你做果毅都尉,从六品,站在娘娘面前也能抬头说话了吧?” 两人像是怄气似的,上官婉儿冷笑一声,道:“大王有带兵入宫诛逆的豪气,但却连给你手下升官的胆气都没有,六品?传到外头,还以为大王不敢给赏赐呢?” 刘幽求在旁边听的心惊胆战,王镇却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刚才,上官婉儿说“入宫诛逆”? 这算是直接给李隆基宫变的事情定调子了吧。 “王镇,刘县尉留了个安乐公主没杀,孤想他或许是怜香惜玉,怎么,你也把这上官婕妤带回来刺着孤,你是不是也想让孤饶她一命?” 明明是李隆基和上官婉儿言语交锋,但他话锋一转,直接又把话题点在王镇身上。 安乐公主,没死? 王镇心里当即把刘幽求认定是那种脑子不清醒的老东西,心里怒骂一句。 沉默片刻后,他抬头道:“宫内生杀大权,操之于大王一手,神器更替,或废或立,皆在于李唐子嗣,臣不敢擅专......可,臣从上官婕妤那儿听到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不敢隐瞒,只能带她过来告知大王。” “哦?” 李隆基顿时被引起兴趣,看向上官婉儿,但后者只是脸上装着镇定,心里也一片茫然,不知道王镇在搞什么鬼。 “婕妤说,韦氏妖妇毒杀先帝,她在旁曾窥见全程。” 毒杀先帝! “此话不可乱讲!” 哪怕韦后头颅这时候早被人送了过来,李隆基还是怒斥道:“混账东西,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韦后和安乐公主毒杀唐中宗,是后世介绍到相关人时都会提到的一桩事,但只要仔细究其根本,却能看出很多问题。 首先,韦后集团的权势几乎都来源于唐中宗,哪怕韦氏和安乐公主都有效仿武则天的野心,但只要老老实实缩在唐中宗的羽翼下,他们就能不断积攒权势,培养人脉。 所以,毒杀唐中宗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她们,甚至连唐中宗被毒杀这件事也极大存疑,很有可能就是单纯的暴毙。 但韦后既然已死,那很多事自然就能栽赃在她身上。 “上官婕妤还说......”王镇顶着李隆基的怒意,他来的时候看到李隆基和刘幽求站在一块,再看看两人神情,刚才李隆基还说刘幽求留了安乐公主一命。 王镇心里当即猜到了两人之间的事情,顺带着又帮了一嘴刘幽求:“安乐公主亦可为证,是故,臣乞刘县尉代为看管安乐公主。” 他先前派人过来告诉了李隆基所有事情,但现在却是自己修改了一部分细节,相当于是对着李隆基睁眼说瞎话。 李隆基在沉默片刻后看向刘幽求,开口道:“此事确否?” 刘幽求脑子也不笨,当即点头应下,心里升起一股子对王镇的感激。 “确实是王都尉教臣如此行事的。” 四个人站在殿门处已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主要是言语间涉及到的每一件事,几乎都能株连到很多人,由不得不慎重。 王镇现在的目的已经变了。 当知道安乐公主没死的时候,他的倾向就立刻变成连安乐公主也要尽可能地保全,哪怕是这件事后她就被打发去出家,也要比被人一刀砍了要好。 她凌晨的时候死在宫变里,对王镇有好处。 但现在她能活下来的话,所能带来的好处绝对比一颗首级要多。 李隆基脑子转的飞快,思考着自己能从这事里捞到多少好处,毕竟他现在唯一的政治资本就是掌控了玄武门的禁军。 这种坏规矩的事不能老做,哪怕是他也得主动去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种事一旦大起株连,自己是不是也能趁势安插人手和培植属于自己的朝堂势力了? 主意已定,李隆基当即愤然道: “先帝被妖后毒杀,此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还请上官婕妤代为拟诏,传达各处,王镇持孤手令,立刻去调动禁军,全长安城韦氏子弟一个也不能放过!” 李隆基左手攥拳,在耳边挥了一下,给这件事定下了调子。 “先帝的仇,必须要有个明白的结果!” 上官婉儿缓缓抬起头,余光看着旁边那个沉默寡言的武夫,心里有些震惊。 她先前根据王镇说的话去推断,明白自己生路渺然,李隆基一旦知道她背后是太平公主,肯定要借着宫变的时候顺手弄死她。 但现在... 李隆基喊着要给先帝报仇,那他就还要上官婉儿留下来替他做事,尤其是拟招。 至于说遗诏的事,只要上官婉儿没拿出来,李隆基就不知道她的立场一开始便倾向于太平公主,所以也就认为上官婉儿还可以拉拢。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表示听从李隆基的话。 就靠着王镇三言两语一说,自己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活下来了? 第十二章 跋扈 殿内满是低头起草诏书的文吏,里面应该有一些相当不俗的人物,奈何王镇一个都认不出来,李隆基站在他身边没有主动介绍的意思,而是直接道:“长安城中各处兵马不能直接调动,一旦调动就是彻底的坏了规矩,所以......” 王镇心里一阵无语。 您都自己鼓动禁军杀入皇城了,现在还顾忌规矩呢? “妖后在时,曾调五万府兵入驻长安各处,皆教韦氏子弟执掌,我已经命人写好诏书,教人去各处接替其任,那些府兵,要么暂时留驻,要么直接遣派回原地。” 李隆基看着王镇,意味深长道:“定同,昨夜你做得很好,但孤希望你做的更好。” “臣明白。” 王镇对李隆基的自称,直接从下官变成了臣,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妖后毒杀先帝一事,当真是骇人听闻。” 李隆基负手而立,站在殿门前,慨叹道:“要起风啦。” “大王。” “嗯?” 王镇笑了笑,接着他的话尾,道:“任尔东西南北风。” 李隆基呼吸一滞,微微颔首,对这句话里流露出的意味,显然是爱了。 王镇此刻忽然又道:“臣昨夜偶然有些想法,不知道大王是否愿意听听。” “说。” 李隆基心情正好,立刻点点头。 “大王昨夜首起义军,唯靠玄武门将士,”王镇凑近一些,轻声道:“就算是把快刀,刀柄如今也确实在大王手里,可若是谁都有拿到手里的机会......” “定同慎言!” 李隆基变了脸色,低声呵斥道。 “大王,如果有这样一支兵卒,他们专做探听消息、风闻诸事,替大王掌握诸处消息情报,万一各处有变,随时可以得知,岂不是能替大王处处掌握先机?” 王镇轻声道:“臣愚钝,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 李隆基微微皱眉思忖片刻,不耐烦道:“知道了,你且先替孤接手城内府兵,这事,之后再谈。” 说罢,他勉强笑了笑,直接转身回到殿内。 旁边,一直默默没说话的上官婉儿,这时候也跟着李隆基入殿内,在进去的时候,她忽然转头看向王镇,轻声道:“驸马都尉,卫尉卿,中书舍人。” ...... 上官婉儿被留在殿内帮忙起草诏令,她经验丰富,做这事绰绰有余,也能帮衬着李隆基把利益最大化。 她本身就是个政治投机者,哪怕是历史上李隆基没杀她,上官婉儿也肯定能起到一样的作用,只不过历史上的她在错误时间做出了错误选择,才被李隆基下定决心直接抹掉。 而对于王镇来说,两人之间已经存在了一种微弱的利益关系,以后完全可以继续加深。 “来者止步!” 在王镇带着百余名疲惫的禁军来到一处宫门前时,两名年老宦官站在门口,见他们过来便毫不留情地喝骂道:“一帮不长眼睛的东西,御驾在此,即刻滚去走小门!” 御驾? 皇帝? 先帝驾崩后,韦后成为皇太后,“依照”先帝的遗诏,让幼子李重茂登基。 李重茂今年十六岁,按理说正应该是年少有为的时候,但韦后并非其亲娘,扶植李重茂也不过是欲行武则天故事,纯粹把李重茂当做傀儡; 而继韦后主宰朝堂的相王和太平公主两大朝廷派系,也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少帝”踩在他们头上。 少帝被废,也就是这个月或是下个月的事了。 王镇现在虽说得了李隆基看重,但也不喜欢无事生非,虽说不清楚身为傀儡的少帝为何会在此时忽然要来太极宫,可他还是默不作声地回头示意手下人跟着离开。 那两老太监一脸得意,也准备转身去伺候御驾进来。 就在这时候,刘幽求也同样带着一队禁军路过,遥遥就听见那两个老太监在骂王镇,他对王镇本来是互相有些看不顺眼的,但后者却不计前嫌,帮他在临淄王面前说了好话。 现在李隆基对刘幽求虽说有点不满,可还是愿意用他,其中也有王镇的功劳。 “王贤弟,这是?” 刘幽求明知故问,伸手拦在王镇面前,他看向宫门处,在少帝御驾前面开道的禁军们已经出现,王镇和刘幽求身后禁军加起来足足有三四百人,现在还堵在前面,御驾前的那些禁军也不敢擅动,御驾不得不再次停住。 两个老宦官再度走出,正要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时,刘幽求也没招呼手下人,自己按着刀柄走向他们,一人给了一耳光。 “啪!” 两个老宦官除了伺候宫里的贵人,平日里过的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哪肯受这个委屈,当即喊御驾身边的那些禁军动手,刘幽求按刀站在宫门处,冷声道: “我等奉命讨伐韦氏逆贼,汝二人妨碍我等公干,是否也是韦氏一党?” 刘幽求说话先扣帽子,王镇反应过来,迈步站到刘幽求身侧,手也按在刀柄上,目光却是放在远处,看着被帘子挡住的御驾。 那里面坐的就是少帝了吧。 宦官再怎么样也还是天子家奴,打狗还要看主人,刘幽求表现出来的却是彻头彻尾的蔑视。 嗯......一点情面都不要讲了? 王镇笑了笑,眼里盯着御驾,头也不回道:“刘兄,此乃陛下车驾,我等勿要惊动了陛下。” 这时候,一名宫女从御驾里走下来,来到王镇面前站定,在场的人都清楚看见她微微发红的脸色,她随即对王镇躬身施礼。 “陛下说,二位将军昨夜守护宫庭、诛杀叛逆有功,赏千金,各赐宫人。” 少帝年纪轻轻,认不得禁军官职倒也正常,只是后面的那些赏赐...... 两个丘八霸着宫门骂太监,说到底打的还是皇帝的脸,但少帝却若无其事一般直接越过此事给了赏赐,王镇和刘幽求两人不好再闹腾,当即对着御驾躬身施礼。 “臣等,谢陛下隆恩!” ...... “咱们这位陛下,倒像是有些城府的。” 王镇跟在刘幽求身边,说道,几百名禁军列队跟在他们身后,堂而皇之的横穿整座皇城。 各处宫门都显然已经换上了亲近李隆基的禁军,在看到两人带兵过来后,各自守门军官都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寒暄过后即便放行。 “他有城府有什么用?” 刘幽求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咱朝中一个是太平公主殿下,一个相王殿下,后者更是坐过龙椅的,咱们既然已经站好了队,就不要弄得两头倒。” “见天子御驾,起码的恭敬还是得有的吧?” 刘幽求一点都不忌讳,听到王镇问话,他冷笑一声,道: “妖后在时他是天子,妖后不在了他还是天子,那咱们昨夜不是白入宫了嘛?” “哦......刘兄懂得真多啊。” 王镇当即低低的惊呼一声,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刘幽求,后者发觉小老弟这种目光,当即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陛下说的千金赏赐,还有个宫人,你回来的时候务必记得要领。” 刘幽求笑道:“陛下赏赐宫人,想来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 宫人也就是宫女,刘幽求想着这事,心思早就猫抓似的痒痒起来。 王镇现在心里对女人没啥兴趣,陪刘幽求说了一会儿话后,试探着问道: “刘兄的差事是?” “跟你一样,”刘幽求回答道:“去长安城里,抄韦氏全家。” 第十三章 破门都尉 韦氏家族势力很大,真要说抄家的话,最多只能抄几个跟韦后关系密切的家族子弟,全抄的话必然会引起整个朝堂的反弹和攻讦。 李隆基靠着宫变勉强站在如今位置上,自然不会如此冒失,等王镇和刘幽求两人出宫后,又有几名万骑军官陆续带人跟来,再加上先前传递给长安城各处的诏书也在陆续发挥作用。 当王镇带人离开皇城时,估摸着里面已经开始了早朝,王镇心里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能在宫门处碰见御驾。 感情确实是自己这边挡了人家的路。 时值六月,天明后就露出和煦的阳光,王镇找个地方换了身衣服,但也没把沾满血污的脏衣服留给人家,而是打包带走。 他还记得离开大殿时,上官婉儿曾跟他低声说过三个官职,现在逐一对照官职人名,就可以知道是哪三个,或者说四个: 驸马都尉韦捷、韦灌;卫尉卿韦璿;中书舍人韦元。 三个人都各自执掌兵权,手里就握着长安守军和韦后矫诏调入长安城的五万府兵,把这三人拉下马,就意味着其他韦氏子弟不足为患。 但这过程也危险,毕竟脑子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时候交兵权就等于是等死,李隆基那边不讲究掀了桌子,他们那边自然也可以。 王镇和刘幽求,再加上随后跟来的几个万骑军官,他们几人带来的兵卒加起来也有千余人,看似不少,但放在偌大长安城里就是沧海一粟,连个小水花都砸不出来。 “长安城里一石头砸下去能砸出四个京官,咱们这次可得把满城权贵都得罪死了。”一名万骑军官不满的嘟囔道:“咱奉命去捉拿刑部尚书裴谈,你们呢?” “我是吏部。” “我奉命去拿工部上下。” 其余几人纷纷回答道,王镇微微皱眉,看起来他们似乎都有明确目标,但自己这边却是没有。 临走前他就陪着李隆基说了一会儿话,对他提了个建议,李隆基却是自始至终都只是让他去抄家,没说明确目标。 那......就照着上官婉儿教自己的去做? 他迎着几位同僚的目光,直接道:“我的是两位驸马都尉,韦捷、韦灌。” 众人当即投来同情的目光。 大家得罪的都是朝臣,等拿下那些朝臣后,他们的人脉和门生故吏肯定不会干休,但也就是阵痛,闹一阵子也就罢了。 而王镇现在若是处理不慎,那得罪的就是宗室了。 这他娘的是两个烫手山芋啊。 驸马都尉的老婆自然就是宗室女,就算不至于是公主,县主郡主之类的也够人头疼了,等人家闹到临淄王甚至是相王面前,免掉你官职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王镇笑了笑,也没在意其他人目光,道:“那咱们现在就动手?” “动手!” ...... “砰!” “宫中拿人,全都不许动!” “礼部上下全都站出来!” “工部上下所有人全都不许动,念到名字的自己站出来,莫要让大家为难!” “中书侍郎岑羲,你的事犯了,罪同谋逆!来人,扒掉官袍官帽,把他给我带回去审问!” 一声声暴喝在京中各处官衙内响起,韦后前期动作很大,不光是她,安乐公主也仗着先帝庇护,肆意在各处安插自己的人手,现在被一队队如狼似虎的禁军冲进来拿人,一时间没人敢反抗。 尤其是在听到韦后已经伏诛等字眼的时候,那些大臣几乎都直接瘫软下来,感觉天要塌了。 但就算是拿人抄家,当场杀人也还是极少数,除非是被抓的那一方反抗激烈。 ...... 王镇回头看看身后的百余名禁军,自离开皇城后,他在沿途不断出示身份信物,各处官衙和守军都随即放行,在察觉到王镇心里的疑惑后,刘幽求直接回答道: “那些官儿,是殿下的人。” 这里的殿下,应该说的是太平公主。 等李隆基杀掉宫中的韦后和诸韦子弟时,太平公主也开始动用自己手头的势力,去把宫变带来的影响发挥到极致。 妖后毒杀先帝,镇国太平公主授意临淄王平之,相王李旦重新参与辅政。 “那,那些人,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吧?” 王镇问道,他说的“那些人”,指的是即将被抓捕起来审问的人。 其实审问也就是走过场,宫变开始之前大家就选定了各自的队伍,站错队又输了的人,自然就得下场。 “诏令在此,不服?那也得受着!” 王镇笑了笑,道:“刘兄说的是极,若是一会儿两位驸马都尉不服管教,还请刘兄带着弟兄们帮帮忙。”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将来哪一天忽然有人敢对着他的脸,一边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边让他乖乖束手就缚等死,王镇心里想到这个可能,心里都觉得有点好笑。 我这后世的人也不是不懂规矩。 你真要给我官职给我好处,我替你勤勤恳恳做事也没什么。 但你要是说想要弄死我,对不起,那就看看咱俩谁能弄死谁吧。 过了内城,王镇和刘幽求两人顺带着路过刑部衙门,里面正在抓人,闹得鸡飞狗跳,刘幽求大刺刺地从里面要了十几辆驴拉的囚车,实在走不动的禁军兵卒也能坐在上面休息一会。 王镇去跟几个同僚借了钱,主动带人去买了些早食,不过分量不多,勉强够在场的几百个禁军填填肚子。 “大家各自努力,今日之后,本官做东,请诸位赏脸,去东市宴饮!”王镇开口道。 “王都尉高义!” “谢都尉!” 大家虽然都已经累了,可毕竟是身强力壮的汉子,这时候还是能鼓足精神跟在身后。 天色已经彻底明亮,这样一行人走在街上引来了无数恐惧的目光。 在靠近西市的延康坊大门外,王镇询问过巡视此处的差役,和刘幽求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各自带着手下直扑目标。 ...... 王镇站在驸马府的大门外,默然不语,在他身后的百余名禁军眼里,王都尉从昨夜到今早连升四五级,以这种火箭般的擢升速度,如果临淄王能站稳脚跟,那王镇就是临淄王跟前妥妥的红人。 “都尉,咱们先敲门问问话吧。” “不必。” 刘幽求先前面对少帝的做法给了王镇不少灵感。 王镇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冷笑道:“告诉里面的人,一刻不开门,砸门;二刻不把驸马送出来,抄家;但凡是途中敢阻拦者......屠之!” “告诉里面的人,先斩后奏,此乃王命特许!” 第十四章 你他娘一个禁军出身,凭什么耀武扬威呀 延康坊里面被禁军封锁,哪怕是闻讯赶来的城内巡视兵马也被王镇直接用李隆基的手令征调过来,协助封锁道路和维系秩序。 在坊外街边的一道拐角处,一支车队缓缓停下,紧接着,街道处围观的好事者们被车队两侧的护卫强行轰散,哪怕是胆子再大的,等看到拉车的居然是白马,以及车厢上悬挂的身份信物时,当即脸上露出骇然,随即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一名穿着甲胄武将打扮的男人策马走出队伍,当即有一名小卒从街那头跑过来,凑到前者跟前,小声汇报着正在延康坊里发生的事情。 有唐一代,驸马都尉不过从五品,在京官职序列里算是较低等的小吏而已,但头顶直接管他们的已经变成了宗正寺。 驸马,跟天家是沾亲的。 “韦驸马不愿束手就缚,纠集了数十名家奴反抗。” “然后呢?” “那姓王的都尉直接率人打进去了。” 武将也怔了一下,随即翻身下马,走入身后车队内,来到一处从外边看起来就无比奢华的车厢旁,轻轻咳嗽一声,等里面人回应后,才开始低低的汇报情况。 里面的人似乎在思索,片刻后,才传出一道淡漠的女声。 “既然是嫁给韦氏的,那自然就是韦氏的人,说什么公主不公主的。韦氏谋逆,有干连者一个都不要放过,他,做得对。” “末将明白。” 武将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正要离开的时候,听见车厢里传出一阵细微的动静,马车两旁伺候的几名婢女当即迎上去。 一只纤细的手指探出车帘,修长,骨节分明,是女人的手。 那根手指随即挑起车帘,继而整只手伸出车帘,白皙如玉;车边的一名婢女当即也伸手过去,让里面的女人搀扶着自己离开车厢。 顷刻间,车队两侧的人,无论是那名武将,还是婢女侍卫,全都低下头,没人敢抬头去看。 一个眉眼有些皱纹的宫装妇人缓缓走下马车,显然是上了年纪,但优渥的生活和保养让她并没有像同龄的女人一样老到不像样子,看起来依旧漂亮,且在岁月中沉淀出了动人的风韵。 有些女人,老的时候如枯叶,一岁一憔悴。 而有些女人却如同酒水,在时间的流逝中酝酿出独有的风味。 这名贵妇梳高髻,上半身罩着藕色帔子,穿素色交领团花襦,身底下是红色石榴裙,和上官婉儿比起来,少了几分美貌,却又多几分极重的威严端庄。 “本宫要去瞧瞧。” 她在马车旁边站定,抬头看向延康坊的方向,也不在意身边那些人如何想,也没吩咐什么,只是随口告诉他们一句,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武将耸然一惊,但也没敢说什么劝阻的话,随即对周围招呼道:“所有人,跟我......” 听到他的声音,贵妇轻笑一声,头也不回道:“这长安城里,敢对本宫心怀不轨的人昨夜就已经死完了,用不着你替本宫张罗威风,带几个人过来便是,闭上嘴,少说废话。” “喏!” ...... 当王镇领人进驸马府的时候,里面顿时一阵鸡飞狗跳,里面那位“驸马爷”大概也是吓得脑子不清醒了,哪怕是王镇派人进去明确说了韦后已死,这次暂且只捉拿韦灌,不涉及家属。 但韦灌还是傻乎乎地要反抗,他的那个不知道是县主或郡主还是公主的老婆正搂着他,两人搂在一块,几十名家奴护在他们面前,一时间王镇倒像是特意过来棒打鸳鸯的恶人。 “下官左羽林军营果毅都尉王镇,请韦驸马跟咱走一趟!” 闻言,女人当即搂紧了丈夫,眼里露出愤恨之色,片刻后怒道:“此处是驸马府,不是让汝等撒野的地方,我再怎么样也还是姓李,不管汝是何人派人,速速滚开!” 家里女主人发话,家奴们都知道她什么身份,当即兴奋起来。 这个自称是王都尉的男人嘴里说着什么宫里死了什么什么贵人,但对于这些家奴来说,自家女主人的身份是公主,而且她姓李,那她就是这驸马府的天。 略次一点的,自家的驸马可是姓韦。 天南韦杜,去天尺五,听过么你? 不懂事的匹夫。 有一个成语叫坐井观天,大概就可以用来形容这些人,天塌了,最先倒霉的是高个子,而矮的那些自然还浑然不觉。 “本来想对您以礼相待,现在看来没这必要了。” 王镇放下手,随即站直腰板,也懒得再矫情。 不装了。 今天还要再拿两个大官,韦灌这种驸马都尉只要一丢掉手上的兵权,转眼间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王镇转身吩咐了一句,反手抽出刀,在他身后的百余名禁军对自家新老大的这套动作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当即,所有人跟着王镇的动作,按刀,出鞘,从院门到外面,顷刻间响起大量刀刃出鞘的声音。 一连片雪亮的刀光闪现而出,刺的人眼疼。 “数三下,” 王镇随手挽了个刀花,微微躬身,做预备冲锋的姿态,在他身后已经有大量禁军开始列队。 “奉命捉拿人犯韦灌,阻拦者,杀无赦!” “我看谁敢!” 搂着韦灌的年轻女人尖叫道,她长得也还算俏生,只不过气质太过青涩,再加上她此刻的言语,让人看了只会心生蹂躏之意,不会有半点怜惜。 “妖后伏诛,余党一个也不能放过,” 王镇提刀上前一步,那些家奴顿时吓得后退几步,人群顷刻间就显得手忙脚乱起来,韦灌哆哆嗦嗦地想要推开老婆,自己往后门跑,但后者却抓紧他,深情道:“韦郎莫怕,他不敢动咱们。” 韦灌挣扎了一下,没挣扎的开。 韦灌:“......” “想拦着?” 王镇嘴角微微扬起,道:“立刻派人传信,在驸马府发现数十名叛贼,持有刀刃兵甲,都尉王镇负伤,请刘县尉和诸位同僚速速带兵驰援!” “喏!” 在他身后,当即有两人转身离开。 家奴们脸色一变,随即都转头看向身后,韦灌立刻张嘴喊道:“我没有,王镇,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究竟受何人指使,为何要如此构陷我!你好卑鄙!” “再传,叛贼拒捕,言语辱骂临淄王!” “喏!” 这儿正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王镇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立刻转身看去。 他转身看到一个中年美妇缓步走来,后者凤眸里眼神漠然,眼角已经有了一些皱纹,但遮不住美貌和威仪。 原本那些拔刀等候的万骑禁军此刻对着另一伙士卒怒目相对,但是不知道后者出示了什么,一个跟王镇亲近的禁军立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这是公主府里的人。” “公主?” 王镇刚想说韦灌旁边的那个大概也是公主,这有什么好怕的? 但随即,他脑子就一震,反应过来。 京中现在能让人忌惮的公主,不也就那一位了么? “太平公主?” “王都尉好大的胆气,焉敢直呼我家殿下封号,” 中年美妇冷冷道:“老身是殿下身边的宫官,本来想要替殿下出来公干,路上却碰见王都尉在此公然欺侮天家家眷。 怎么,王都尉这是......忘本了?” 第十五章 你的还是我的 忘本。 放在别人耳中,大概是那美妇呵斥王镇做李唐的官儿却敢对李唐宗室不敬,但落在王镇耳中却又有其他意味。 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太平公主安插在宫中的小眼线,大概后者也没想到,一个眼线在一夜之后居然就能迅速获得李隆基的信任,在后者手里连升四级官职,甚至还拿到了少部分兵权。 他还从记忆里知道,以往都只是宫中的一个嬷嬷代为在双方之间传信,除了那个嬷嬷,自己并没有当面见过太平公主。 但眼下,这个中年美妇的话几乎是对王镇明示。 她知道王镇的存在,也认识王镇。 又或者只是自己想多了? 他当即收刀入鞘,对着中年美妇躬身施礼:“下官有礼了,只是有王命在身,职责所在,若是嬷嬷有何见教,现在吩咐就是了。” 话音未落,他就明显感觉面前的中年美妇似乎变得更冰冷了。 嬷嬷? 站在中年美妇身后的那个武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有心想说什么,就听到中年美妇淡淡开口道:“倒也说不上见教,终究是宗室,留个体面也好。” “下官明白。” 王镇当即把腰弯的更深了一些,双手捧过头顶,做承接状。 “请问殿下的手令何在?” “什么?” “太平殿下的手令。” 王镇微微抬头,缓缓道:“若有殿下手令在此,王镇尽管奉命便是,若无手令,便是汝擅自替殿下做主张,其罪名如何,你且自己去想!” 中年美妇沉默片刻,回答道:“并无手令。” “那一定是有口令,教下官放过驸马都尉了?” “......亦无。” 王镇立刻站直腰杆。 “什么都没有,敢问嬷嬷是否是在以一己之见,教下官做事?” 中年美妇深吸一口气,声音越发冰冷:“我是殿下身边的女官,品级在你之上,你当称呼我......” “还管什么称呼?!” 王镇笑了一声,朗声道:“如若殿下本身在这儿,只要她一句话,末将把头剁给她当球踢!” “但现在,嬷嬷空口白牙要下官带着兵马离开,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不准......”中年美妇眼神凌厉起来,伸手一下下戳在王镇胸口,狞声道:“不准再叫我嬷嬷!” 王镇被她戳两下就有点恼火了,要是太平公主真在这儿,他肯定得低眉顺眼地表现出乖巧,但他娘的太平公主又不在这儿,你这个老女人说好听是她的女官,说难听点就是家奴。 老子是大唐的果毅都尉,正儿八经的朝臣。 相比之下,你算个六? 王镇啪的一下把她手扇开,没再搭理她。 但在动手瞬间,中年美妇身后那名武将怒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抽刀,王镇反应极快地闪过本该砍在他脖颈上的一刀,眼神顿时充满狠戾,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后退几步汇入万骑禁军的人群中,喝道: “汝等既是太平殿下府中之臣,自当晓得规矩,本官奉临淄王之命,在京中缉拿叛逆,若是罪状有关韦氏,以及胆敢阻拦者,视为谋逆。” 王镇随即指挥二十多名禁军把中年美妇和武将等人围了,另一边,他则是让人冲散已经心生退意的家奴们,把韦灌和他老婆包围住,后者这时候还死命抓着不肯撒手,周围几名禁军知道面前这女人大概就是位公主,又有谁敢去冒犯? 触摸公主,细究起来也是大罪。 王镇冷冷瞥了一眼中年美妇,转身提刀走到韦灌夫妇身边,将刀背架在韦灌脖颈上,明明是夏日六月,但当他说话时,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 “好教殿下知道,昨夜下官在宫中先杀韦播,再杀武延秀,宫中阻拦的宫人、宦官、女官,本官也杀了一批,现在乖乖跟着本官走,兴许还能有点盼头,若是不从......” 王镇说到这儿,将刀背改作刀刃,横过来对着韦灌的脖子,笑道:“驸马都尉是都尉,本官这个果毅都尉也是都尉,本官现在倒是盼着驸马赶紧动手反抗,这样一来,本官杀你就算是一桩功劳。” 韦灌身旁那女人还想说什么,王镇当即看过去,问道:“殿下是不是在逼臣?” “我......你......” “放手。” 女人嘴唇颤抖着,最终还是放开手,两侧禁军当即上前抓住韦灌,将他朝外面拖去。 现场慢慢安静下来,王镇挥手示意收队。 然后他走到中年美妇面前,后者似乎已经按捺住火气,看着王镇的目光里露出几分深意。 “王都尉,须知过刚易折。” “下官也是不得已奉命行事。”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现在说什么不得已?”中年美妇冷笑一声。 王镇懒得跟老女人多说什么,自己现在虽说要把握好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的平衡点,但也不能想着两头都要完全讨好。 原身替太平公主做事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小队正,自己替李隆基做事后,一夜之内就升了四级。 除却利益外,若是后续要向太平公主那边靠拢,也绝对不能一头莽上去。 吸引女人能用舔吗? 绝对不行! “还请让开些。” 刀刃擦过刀鞘,发出清亮的声响,王镇收刀入鞘,迈步走过中年美妇身边。 他忽然停住脚步,迎着中年美妇的目光凑过去,压低声音,道: “还请姐姐代为转告殿下,上官婕妤的命,危在旦夕。臣在临淄王身边只是靠着这两日立下的功劳,在大王面前有几分薄面,能说上两句话,尽力在其中拖延。 若是殿下不能及时赶到宫中,只怕上官婕妤迟早会有性命之危。” 中年美妇眼里流露出一丝异色,随即也压低声音,反问道:“上官婕妤身边不是有遗诏么,只需取出此物......好一个心狠的李三郎...” 她声音极低,片刻之间就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看着面前这个除了长得好看些一无是处的粗莽汉子,忽然有些疑惑。 自己想的还是简单了点,上官婉儿只要取出遗诏送给李隆基,那她就等于是在告诉李隆基她站在谁的那边,下场是必死无疑。 王镇的意思就是自己这两天拼命替李隆基做事,为的就是能让李隆基看在这些功劳的面子上听他说几句话......然后王镇似乎还说,他在替上官婉儿尽力周旋? 那这样一来,他刚才正面怼自己硬要捉拿驸马韦灌的原因似乎也找到了。 想立功,然后继续保着上官婉儿? 呵...... 中年美妇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朝旁边摊开手,那名武将愣了一下,随即弯腰将一枚鱼袋放入她手中。 “这是殿下府中的身份信物,凭借此物可调动城中各处官衙,可让你在城中畅通无阻。” 中年美妇淡淡道: “好好做事,不要乱动念头。 就算风大到能把人吹起来,殿下也能顶着风把人再按下去,懂么?” 她伸手敲了敲王镇腰间的刀柄,听着刀柄传出的轻响,不等王镇回答,她就自顾自道:“说懂。” “下官懂了。” 王镇听出对方的警告之意,当即后退一步,躬身施礼:“多谢嬷嬷指点,是王镇粗莽了。” 中年美妇的手顿时一僵,深吸一口气,有一种想要把那枚鱼袋立刻收回来的冲动。 混账东西! ...... 站在延康坊外面,武将对刚才那名姓王的果毅都尉在心里已经佩服到了极点,但这时候依旧低眉顺眼的不敢说话。 中年美妇站了片刻,似乎在等待什么。 驸马韦灌的夫人,也就是那位公主知道中年美妇在这儿后,当时没敢说话,等人都散了后,这才带人急匆匆地跑过来,隔着两步就跪在地上,哀求道:“韦郎什么都不知道,殿下,他......” 中年美妇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公主,轻声道:“忘了他。” “不是,他......” “但凡阿附妖后的所有人,死,你再敢跟本宫多嘴哪怕一个字,同死。” 年轻公主跪在地上,虽然喉咙还发出哽咽之声,但字是一个也不敢往外说了,甚至在有意的压抑哭泣声。 “殿下,可要入宫么?” 武将在旁边问道。 “入宫。” 中年美妇冷冷道:“本宫的那位好侄儿,看来心里野的很,不去陪他说说话,兴许是忘了谁在帮他做成昨夜的事。诏令他敢写,但这天下,他坐的稳么?” “那,那个姓王的都尉......” 武将话音未落,就看见中年美妇伸手拔出自己腰间的刀,吓得浑身不敢动弹。 中年美妇握刀挽了个刀花,用刀尖挑起地上那名年轻公主的下巴,后者顿时吓得连哽咽都不敢了。 她盯着那年轻公主的脸,冷冷道:“他有什么好的,只需本宫勾勾手指,他还不是得乖乖回来,到时候,再好好炮烙他。 一个小角色,跟着三郎走一趟,胆气竟也有点像个男人了。呵,只是不知道三郎搜罗到的英才,且看他之后能留的住几个。” 第十六章 奉命行事! 一道据说是能代表太平公主的鱼袋,当王镇把它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就代表长安城最位高权重的两个大人物已经站在他身后。 史书上介绍某人时都会说xx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但到了王镇这儿则是一男一女。 当王镇带人押着韦灌离开延康坊后,却发觉刘幽求并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带着另一位驸马在外等候,这时候打发过去查看情况的禁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驸马府里的人拒捕,刘县尉受伤了!” “岂有此理!” 王镇已经有了作为“钦差”的底气,闻言勃然大怒,立刻又带着身后百余名禁军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延康坊,来到另一位驸马韦捷家门前。 府门外还站着一些属于刘幽求的禁军,看到王镇带人过来,一个个当即躬身施礼。 只是旁边还站着两个穿浅绯色官袍的官员,两人都已经是中年,正满脸愤怒的对那些禁军指手画脚,嘴里说着些什么。 “见过王都尉!” “见过王都尉!” “刘县尉在里面做什么呢?”王镇故作不知,直接开口问道。 “他......驸马不愿走,带着那些家奴反抗,所以刘县尉他.....还有,还有这两位上官也说......” 王镇伸手解开挂在腰间的鱼袋,拎着鱼袋展示给周围的人,尤其是给那两个穿浅绯色官袍的官员看。 两名官员见又来了一队禁军,脸上神情更为不屑,但看到王镇手里的那枚鱼袋时,却都脸色一变。 鱼袋通体金色,正面阴刻“太平”二字,但凡是在长安这个圈子里过活的人,一旦听到这两个字,脑海里自然而然就知道代表的是谁。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或是自报家门,王镇就收起鱼袋,上前一步。 “二位这是阻挠我等抓捕人犯?” “不,但是里面的那位毕竟是......” “好,” 王镇微微颔首,站直腰杆,对着远处遥遥拱手。 “本官奉太平殿下和临淄王殿下之命抓捕朝廷要犯,现在二位看样子也是品级不低的大官儿,看来也算是愿意替咱驸马爷与我家二位殿下作对?” 两人顿时脸色一变。 “你胡说!” “岂有此理,本官不敢!” “你们就是对我家二位殿下不敬!” 王镇抬手指着面前的驸马府大门,平静道:“如若不是,那么我也愿意相信二位是来帮咱兄弟们抓人的,本官在此静候一炷香的时间,若是韦捷逃了,就抓你们回去坐大狱。 当然,若是把人抓出来的话,一切不谈。” “去。” 王镇对驸马府的方向努努嘴,两个穿浅绯色官袍至少是五品的官儿居然还真就没敢再还嘴,官袍上绣着的活灵活现的飞禽也变得臊眉耷眼起来,再也没半点神气。 两人乖乖喊上站在旁边的几名差役,片刻后,驸马府里就传出一阵喧闹声。 “跟上跟上,全部进去,不准让人犯跑了!” 王镇在两个官儿进去的瞬间就开始招呼自己的手下跟进去,今日奉命来抓人的是他,总不能真让这两人把人犯提出来。 毕竟要抓的是驸马,以后若是真有变故,王镇还能把这两个不认识的绯袍官拉下水。 韦灌手上被捆着绳子,被迫站在原地,看着这些狗胆包天的禁军直接把驸马府的大门都给踹烂了,随即传出一阵“抓到了抓到了”的那种欢天喜地的声音,一群丘八扛着一个不断扭动的年轻男子走出来,将他放在地上捆好。 “贤弟,多亏你来了。” 刘幽求啐了一口,骂道:“这贼厮家里居然私藏了几只军弩,一进去就射伤了几个弟兄,还有,他家里也忒大,我带人在里面被他绕了好几圈,险些被他逃掉。” 韦捷韦灌二人分掌一部分府兵,家里藏点狠活儿也正常。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王镇压根没管那两个跟在身后想要说些什么的官员,带着刘幽求往外走。 “抓到这两货就费了两个时辰,接下来还要抓卫尉卿韦璿和中书舍人韦元......” 卫尉卿在唐代是从三品官,中书舍人更是在中书省供职,掌制诰,都是位高权重的位置,再加上手里都有兵权,王镇怕这儿的事情已经被传到那两人耳中,激起不必要的变故。 等拿下两位姓韦的驸马爷后,刘幽求教他派人到附近直接抽调十二卫兵马和城内府兵,等那些兵马的军官将校知道韦氏子弟已经被逐一擒杀或是拿下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但表面上还是都踊跃加入到两人身后。 那些府兵都是韦后前不久从外面征调入京城的,不属于十二卫兵马管辖,这时候领头的韦氏子弟被抓,他们自然也就跟着倒戈,两个韦氏驸马手下的府兵全部暂且归顺到王镇手下听命。 顷刻间,两人身边就多了一千多兵卒,满满当当地站在延康坊外的街道上,封锁了全部入口。 “韦氏家眷全部拿下,其余宗室人等暂且羁留在府中,派人专门看守,若是走了人,本官就要你们回去问罪!” 王镇对着那些品级可能比他还要高许多的十二卫军官下令道。 但后者却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随即开始分批带人进驻延康坊。 那些十二卫兵卒和府兵随行带来了不少马匹,王镇又直接当面索要了一百多匹马过来,王镇是会骑马的,挽住缰绳,居高临下地对着刘幽求道: “愚弟带人先去看押捉拿,还请刘兄带着这些兵马加快脚步,万一贼人反抗,到时候还要仰仗刘兄呢。” 王镇假惺惺道,昨夜在宫中没去追击韦后是因为他得想办法救上官婉儿的命,现在有全揽功劳的机会怎么可能平白让给刘幽求。 不过他为了安抚刘幽求,让人把两位驸马爷留在刘幽求的队伍里,到时候算他一份功劳就是了。 “驾!” “让开让开,宫差捉拿反贼,全部让开!” 百余骑在街道上前行,声势惊人。 但也没人敢拼命策马狂冲,就怕这时候撞到人惹事,王镇带着手下的人只是催促马匹小跑,但还是立刻引来了巡街的十二卫兵马。 这些人还不知道延康坊内发生的事,只看见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街头,自然就赶紧堵截在前面。 “汝等是何人,敢在长安城里无故纵马伤人!全部下马......” 王镇策马经过他们身边,出示鱼袋的时候冷声道: “奉太平殿下之命,缉拿人犯,汝等有话且尽管找到太平殿下那儿说去!” 阻拦他的兵卒:“......” 这他娘的谁敢去说? 先前王镇逢人就报临淄王的名号,现在有了太平公主的鱼袋,自然是先捡后者去说,效果也很明显,一路上只要报出太平公主名号,几乎就没人敢过来阻拦。 一行人策马前进,抵达另一座坊的大门外,王镇先是让人去征调附近的十二卫兵马过来帮忙,等人手到齐后,被抽调过来的兵马虽说还一脸茫然,但当知道要抓的人是那位姓韦的卫尉卿后,为首的几名军官面面相觑,显然都意识到了什么。 王镇仿佛没察觉到他们的心思,对着里面挥挥手,道:“抓人。” “赶紧进去,一个也不准放过!” 一名军官先是跟着下令,然后凑到王镇身边,面露讨好的笑容。 “见过王都尉,本官与王都尉一见如故,不知道王都尉能否说说,宫中到底如何了?” 王镇微微皱眉,对方捻了捻手指,忽然补充道:“实不相瞒,在下颇有家资,也不敢奢求都尉能明言说些什么,只求漏点消息,小人和诸位同僚,定有厚报!” 十二卫南衙府兵历来宿卫京城,里面的也有不少官宦子弟出身,对政治上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对方指了指天上,笑道:“要下雨的时候得先看头顶的云,都尉可怜可怜咱们这些同僚,指个方向给咱们避避雨。日后大家相处的日子长着呢,总得亲近亲近不是?” 第十七章 你的,全是你的 对方自始至终连姓名都没主动漏出来,哪怕许诺说给什么好处,王镇也没动心,只是盯着面前的坊门不说话。 “王都尉?” 对方见王镇没回答,不由得又问了一句,王镇头也不回的笑了笑,等一脸茫然的卫尉卿韦璿被抓出来后,王镇对他们拱拱手,道:“本官已捉拿到人犯,多谢诸位同仁配合。” 随即,他就带着韦璿扬长而去。 “好个目中无人的狗贼。” 有人忍不住骂道,那名负责和王镇交涉的军官却摇摇头。 “人家看样子是站对地方了,咱们这些人,最近还是收敛点好,若是私底下跟韦氏往来的,也尽量断掉关系。 现在,变天啦......” ...... “本宫告诉尔等,这天再怎么变,也还是大唐的天下。” 昨夜宫变带来的影响已经开始散播到整个长安,朝臣们进入殿内的时候看见龙椅后方的帘子内没有韦后,心里先是一惊,等看到离开朝堂数日的相王李旦居然和太平公主一起到来后,心里又是一惊。 少帝李重茂虽然坐在龙椅上,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角色,除了几个脑子里迂腐的大臣外,这时候根本没人注意到他,李重茂也就坐在那儿,满脸木讷。 宫人小步搬来绣墩,太平公主当着众大臣的面缓缓坐下,继而朗声道:“妖后毒杀先帝,诸罪确凿,昨夜妖后已经伏诛,左右羽林禁军已在长安各处捉拿人犯,还有人有异议?” 众人心里被一波波大消息震的有些麻木,不由得抬头看向相王。 相王李旦身着紫色官袍,见有人看他,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看样子并不打算说话,但也有人注意到,相王身后还站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年轻人。 有认识他的官员,不禁也在心里感慨这临淄王实在是不像话,在朝堂上居然也敢堂而皇之的打瞌睡。 但更多的人却在心里迅速思考起来。 韦后被杀,相王和太平公主联手大肆搜捕长安城里的韦氏余党,意味着朝堂上的一众韦氏必然要被彻底反攻清算,就算不是今日,但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朝中必然会有极大的人事调动。 众人喧哗了一会儿,太平公主缓缓站起身,面前的一众大臣们顿时声音平静下去。 “今日,只为告知尔等妖后伏诛一事,汝等当庆贺才是。” “臣......为大唐贺!” “为陛下贺!” 喊第二句话的人,抬眼看见笑眯眯站在那儿的相王,心里忽然一顿,随即也开始跟着其他人一起喊为大唐贺。 站错队的人要被立刻清洗掉,方便给其他人腾出位置,至于那些没犯错的大臣,只能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小心行事。 时值中午,刘幽求早已按照约定好的那样抵达皇城门口,没过片刻后,马蹄声传来,王镇领着百余骑在不远处停下,随即翻身下马,押着灰头土脸的卫尉卿韦捷来到皇城门前。 “刘兄。” “王贤弟来了。” 刘幽求笑眯眯道,王镇这才发觉他身边那两个姓韦的驸马不见了,眯起眼睛道:“刘兄,人犯呢?” “贤弟恕罪,是为兄的不是,”刘幽求笑了笑,指着皇城大门道:“方才有一支府兵奉命入皇城值守,为兄怕夜长梦多,就托他们把两个人犯带了进去,只是他们走得急,去的时候,没来得及再说贤弟的名字。 贤弟莫慌,只要见到大王,到时候说清楚就是了。” 王镇深吸一口气,心里暗骂刘幽求奸猾。 不过这一路上两人明面上和和睦睦,私底下都在争功,王镇笑了笑,暂时把这事压在心底。 “先把咱们这位卫尉卿送入宫中吧?” 刚才刘幽求都说了人犯被府兵带入皇城中,看样子是要在皇城中审问,王镇挥手示意手下把人带进去,跟刘幽求都向城门守军出示了身份信物,随即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入皇城,感情好的像亲兄弟。 “刘兄,还有最后一个人,中书舍人韦元,一起去?” “同去同去。” 两人不断地出示身份信物,经过一道道关门,和昨夜相比,今夜皇城中各处守军明显都被换了人,有些军官甚至面貌有些熟悉,显然是昨夜跟着李隆基一同入宫的“同袍”们。 他们见到两人后,甚至还友善的过来打个招呼。 ...... 中书省官衙前。 一队队宫中禁军早已封锁道路,当王镇和刘幽求过来的时候,发觉葛福顺正站在那儿,这厮看见两人后顿时咧嘴露出一个笑容。 他先是在刘幽求胸前重重锤了一下。 “昨夜你可犯大浑了,怎么见到一个娘们就走不动道?” 刘幽求昨夜没杀安乐公主,已经为李隆基心里所不喜,他顿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紧接着,葛福顺看向王镇,仔细打量着他,眼里带着些审视。 王镇站直身子,对着葛福顺不卑不亢地躬身施礼。 “下官王镇,见过葛......” “诶!” 葛福顺很是粗爽地一巴掌拍在王镇肩头,笑道:“大王昨夜给你连升了四五级官职,现在咱俩早就平级了,跟为兄装什么客气,喊兄长!” “王镇,见过兄长。” “这就对了嘛。” 葛福顺笑着把王镇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王镇:“......” 他倒也不是很反感男性之间的这种身体接触。 但大家都是一夜没休息的人,王镇离开皇城的时候还换了身衣服,饶是如此,随后还在城内四处跑,身上全都是汗臭味。 葛福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衣服从昨夜开始就没换过,所以当他揽住王镇的时候,后者只感觉无法呼吸。 “亲近”过后,葛福顺很满意地拍拍王镇的肩膀,笑道:“大王在等你们,既然捉拿到所有韦氏余党,就赶紧去跟大王复命。” “知道了,多谢兄长提醒。” 葛福顺看着王镇,只觉得越看越顺眼,不由得笑道:“为兄家中有个侄女儿,贤弟,听说你尚未成家立业,这么大人了,也该是时候......” 旁边的刘幽求当即笑骂道:“老葛家中那侄女儿听说虎背熊腰,耍的一手好马槊,合该送到边关立功去,在这儿做什么媒?” “要你这厮臭嘴?” 两人当即吵嚷起来,眼见得要打起来,不远处人群分开,一名年轻宦官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他们跟前,刘幽求和葛福顺两人都安静下来,盯着这位“公公”。 “额......奴,拜见三位上官。” 王镇此刻也抬头看来,年轻宦官被三人目光盯着,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他可是知道这三人昨夜在宫中做什么事情的。 “敢问,哪位是王都尉?” “在下便是。” 年轻宦官看向王镇,心里又是一颤,勉强抬头,道:“陛下先前吩咐过,王镇护卫宫庭有功当赏,赏千金,赐宫人。” 他挥挥手,身后那几名随从当即哼哧哼哧地搬着一口箱子,放在王镇脚边。 “因为宫中诸事混乱,还请王都尉三日后再来宫中一趟,或是干脆就是宫中派人,将那位宫人送入王都尉私宅内,当然,还请王都尉留个私宅的位置。” “本官近日需多处行走,只怕无暇为此事擅自入宫,到时候还请......公公费心,私宅的位置,过会再说。” 王镇笑了笑,对这事不怎么上心。 旁边,刘幽求喊道:“陛下也对本官说了,那赏赐给本官的宫人......” 年轻宦官当即回答道:“奴临来的时候,临淄王吩咐过,赏赐钱财就充入俸禄中,下次再发,至于宫人,念在刘县尉年事已高,只怕有心无力, 所以......原本赏赐给县尉的宫人,现在一并赐给王都尉。” 王镇看了一眼刘幽求,笑了笑,对着年轻宦官躬身施礼。 “多谢大王厚恩。” 第十八章 定同,你怎么看 王镇蹲在宫中赏赐的木箱面前,在打开之前他就知道里面大概是什么东西。 唐代所谓赏赐千金,自然不可能真的是一千黄金,只不过是一箱铜钱。等年轻宦官离开后,王镇打开箱子后看到果然如此,不由得笑了笑,从里面抓起一把铜钱,慢慢松开手。 铜钱从他指缝间不断流淌而下,发出动人的声响。 他抬头看向那百余名跟着自己跑了一路的禁军,默默思忖片刻,没有立刻当着其他人的面分钱,而是盖上箱子,吩咐其中几个最熟悉的兵卒先帮忙看管一下。 随即,他又对葛福顺笑道:“还请兄长带路。” 纵然皇城昨夜才死了不少人,但今天各处规矩依旧森严,换防上来的兵卒在查验过王镇等人的身份后顺了口气,笑道:“下官,见过王都尉,见过葛将军,见过刘县尉。” 王镇眼神不变,心里却注意到了这个称呼的变化。 葛福顺昨日差不离也就是个果毅都尉,今日就变成将军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将军。 而刘幽求的官职却没变化......这样一来,要么就是因为安乐公主那件事触怒了李隆基,此后不可能再给他官职;要么就是接下来还有波大的。 王镇也不大记得刘幽求这人之后怎么样了,只知道他似乎死的很早。 “葛兄,请问宫中事情可还顺利么?” 王镇抬头笑着问道。 “妖后伏诛,朝堂上谁敢放肆?”葛福顺顿了顿,补充道:“大王和那位上官婕妤今早可是发了不少诏令,想来也早已把诸事安排妥当了,只是......太平殿下随后过来,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事。” 王镇点点头,跟在葛福顺身后走过一道道宫门。 有些地方还残留着被烧焦的痕迹,但一对宫女经过那边的时候还有说有笑,见到王镇他们走过来的时候,才慌忙加快脚步避开。 宫中今日来的外人很多,但大多是过来换防的兵卒,有些官员上过早朝后就没能再走出皇城,被成批羁押起来。 韦后一脉被杀的干干净净,只除了安乐公主还活着。太平公主倒是支持李隆基杀了自己这个侄女,但相王李旦却以手足相残有伤天和阻止了。 “你就不该手软放掉她,还把她带到大王面前,你说大王是杀好还是不杀好。” 葛福顺一边往前,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王镇知道不是在说自己,旁边刘幽求顿时涨红面皮,嗫嚅道:“都是王大郎,你要是当时说她是安乐,我早就......” “我那时候就已经要杀她了,刘兄。” 王镇才不背这口锅,直接道:“分明是你冲进来呵止了咱,小弟哪敢违抗兄长,只得带人走呗。” “对,你就别栽他身上了,待会去跟大王赔个罪,大王也是个仁善的,不会跟你计较。” 三人脚步一转,穿过神龙门,来到佛光寺前。 “为我等通报大王,葛福顺携王镇等人求见。” 宫人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转身进去,片刻后走出来。 “大王有请。” 以现在的时局,李隆基一时半会还不好离开宫中,但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占着一处宫楼;王镇记得这次宫变不久后,幼帝就会被废,相王李旦称帝,李隆基自然就做了太子。 走进大堂内光线昏暗了许多,一名尼姑对他们三人躬身施礼,随即领他们走上二楼。 陈年墨汁味儿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些腐烂的气息,宫中没有一处地方是新鲜的,只有地面会偶尔用鲜血擦拭, 王镇记得自己上辈子去过一次五台山的佛光寺,气势恢宏,但宫中的这座佛光寺除了替天家祈福外,也是一些宫人出家修行的去处,常年没有人气,显得阴气森森。 楼梯吱呀呀的作响,王镇缓步踩着楼梯,第一眼就看到李隆基正盘腿坐在书案后。 书案正对着楼梯口,上面堆满了案卷和文书,李隆基坐在书案后,抬头看见他们时,脸上的愁容顿时化作笑意。 “都来了?随便坐吧。” 李隆基没什么架子,直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等三人坐下后,他吩咐尼姑去拿了几个木杯过来,亲自替三人倒上凉水。 “也没时间去煮茶了,现在各处都忙着,请你们喝口水吧,等改日,咱兄弟们再去宴饮庆功!” “谢大王厚恩。” 王镇站起身接木杯,他看见另外两人脸上都露出感动之色。 “站着干什么,坐啊。” 四人环坐在书案旁,王镇没去看那些案卷和文书,目光都有意避开,李隆基注意到他,当即笑道:“你看定同小心的样子,孤身边兄弟几个,也就他最仔细,老刘,你可要学着点。” “是,臣在精细上确实比不得王镇。” 王镇:“......” “让你们看看也没什么。” 李隆基将他刚才在看的那份文书放在旁边,随手摊开几本案卷,道:“韦氏当国的时候,韦氏子弟滥用钱财,大肆任用私人,钱粮怕是都难追回来,但这些靠着使钱上位的官,可都必须得免掉,要不然,于国无益。 但是如今这得罪人的破事却被落在我手里,我那位姑姑啊,心眼儿也忒小了点,把这种烂摊子给我做。” 涉及到任官免官的事,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李隆基仿佛没察觉自己找了个烂话题,随手点了一下刘幽求,问道:“刘兄,你怎么看?” “臣......臣还要再想想。” 刘幽求使坏道:“王镇谨慎仔细,不如问问他。” 在旁边一直喝水不说话的王镇瞥了一眼刘幽求,迎着李隆基的目光,心里快速组织着措辞。 李隆基笑了一声,见王镇迟迟不说话,只得摇摇头,心里暗笑自己竟然跟几个武夫商量这些大事。 他低下头,默默整理着案卷,准备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遮掩过刚才的话题。 李隆基一边收拾案卷,一边叹着气,不紧不慢道:“定同啊,说到这儿我倒是还有事想要问你,你是不是也得罪了太平殿下,怎么我那位姑姑早上提起你的时候,看那样子还有些不高兴。” 王镇微微皱眉,想起早间的事,随即道:“臣今日去捉拿两个姓韦的驸马,在延康坊外碰到一个自称是太平殿下女官的老媪,她偏要指使臣做事,臣奉大王之命,自然不遵。 臣当时就抬出大王,那老媪才退缩了,反倒是给臣一个通行各处的鱼袋。” 说着话,王镇从怀里摸出那枚金色鱼袋放在桌上,李隆基伸手拿过去,慢慢把玩着。 这时候,王镇忽然开口道: “刚才大王所说罢官免官的那些事,臣忽然有点想法了。” “嗯?” 李隆基把玩着鱼袋,注意力立刻就被王镇吸引过去。 第十九章 大案将起 “妖后在朝中时,大多任用私人,其中,朝臣以宰相宗楚客等人为首,而韦氏子弟大多掌握城内和宫中禁军,臣今日去拿人时,几个韦氏贼子居然都敢拥兵反抗,再加上刘县尉也可为证,其中一户人家里居然还私藏着军弩! 王镇顿了顿,沉声道:“这些都是韦氏乱国的铁证,一族一姓之人,自居为皇亲国戚,凌驾国家律法之上,简直是大逆不道!” 李隆基顿时叹了口气,应声道:“岂止是韦氏,你们这些人应该都没经历过,武氏当国的时候,那更是......三年前,故太子引兵诛杀武三思,幸亏那时候就除了此獠,要不然昨夜怕是绝不会那般顺利。” “王定同杀武延秀就像是杀鸡一般,”李隆基看向王镇,用鱼袋轻轻敲着桌子,打趣道:“王定同昨夜腰间悬首逐杀叛贼的事情,早已在宫中各处传开,现在那些宫人们听你的名字如听虎来。 但,你要知道,若昨夜是武三思,他做的准备必然会比韦氏充足十倍。” “大王,武三思三年前就死了,现在无论是韦氏,还是武氏......”王镇开口,把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淡淡道:“现在都是大王您砧板上的鱼肉。” “这话怎么说?” 李隆基听的想笑,抬手推了推面前那些记载了名字的案卷,道:“那些人能花钱买官,说到底就是走了那时候朝廷的关系,孤跟他们作对,就是跟朝廷里剩下的那些大臣作对。” “臣以为,他们分明走的是逆贼的关系。” 王镇缓缓道:“妖后一死,长安城内今日韦氏大臣被抓了大半,兵权消解,剩下的早已不成气候,只需要封锁城门,严查各处,不消半月内即可彻底平定韦氏。 然......” 他看向李隆基,道:“国家之患,在于大族,宫中大族,为首者贵不可言,其余者,无非武、杨二氏,韦氏也不过是世家大族,侥幸挤入朝中。 得势如风来,失势如山倒,富贵在手,却不能久持。” 王镇看向李隆基,沉声道:“臣只是自己妄言,但以往在宫中值守的时候,臣只见武韦子弟来往如若无人,而李唐......” 李隆基咳嗽一声,王镇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 旁边葛福顺和刘幽求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都低下头去喝水,仔细地看着水杯没敢说话。 片刻后,李隆基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读过书?” “臣私下读过一些,但不识字。” “不识字也敢妄言朝政?” “臣以为,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王镇放下木杯,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轻响,面前三人顿时都抬头看向他。 “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臣不会写,不会说,但臣看得到。” 李隆基仔细回味着刚才那两句话,淡然道:“若你是孤,你准备怎么办,放心,这儿是僻静处,没人敢外传的。” “臣以为,当大办此事。” 王镇补充道:“臣在早时曾跟大王说过一句话,大王还记得么?” 李隆基没回答,轻轻点头,旁边葛福顺和刘幽求两人再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疑惑。 什么话,甚至都要避开他们说? “朝堂诸公,内外将士,贩夫走卒,到时候皆在大王掌握中,即可用此事来先开刀见血。” 李隆基手里的鱼袋忽然敲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头看向另外两人,笑道:“孤想大家都还没吃饭,刚才吩咐宫人去做了,刘兄葛兄,你二人去催催,孤记得膳房那儿有好酒,你们也去多拿几坛过来,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另外两人哪里不懂他的意思,虽然心里好奇,但随即都起身,暂且告辞离去。 到外面的时候,葛福顺碰碰刘幽求的手臂,低声道:“你今日一直是跟他一起的,你听见他早上跟大王说什么了?” 刘幽求不耐烦道:“这小子心里鬼着呢,谁知道他说了什么。若是要紧事情,大王也不会不让咱们知道,想来是一些私事罢了。” “私事,啧......怎么可能让大王亲自开口请咱们出来,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 葛福顺摇摇头,叹息道:“越来越想把我家那侄女儿嫁给他了。” ...... “这宫中的酒水确实不错,”李隆基伸手替王镇又倒了一杯白水,淡淡道:“七岁那年,尚且是我祖母在位的时候,就因为有两个大臣私下见了我父王一面,不过是询问了几句身体安康的话,送了点肉。 然后等那老妇知道后,不仅给我父王禁了足,还当他面杀了那两个人。” 李隆基放下茶壶,不紧不慢道:“最后,还把我和兄弟,以及几个表兄都关在宫中......十几年。” “住在宫中的时候,有一年是上元节,有个老宫女替我和几位兄弟偷偷送来了半壶酒水,一块肉。酒水不多,最多每人分一口,我现在还记得那口酒的滋味。” 他冷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女人能成什么事?” “那老妇从坐上龙椅的第一天就在怕,怕这个,怕那个,而我从入宫的那一天开始就告诉兄弟们不要怕,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李隆基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王镇。 “定同啊,你能说这些话,就说明你不只是看过书,你脑子里是有东西的,而且你想的东西居然跟孤一样。” 王镇开口道:“臣有些好奇,当初给大王送酒的那位老媪,现在如何了?” “死了。” 李隆基漠然地回答道:“五王宫变时,宫人死了不少,我想她那时候应该就被一起杀了,但尸首的下落却没人知道。” “大王。” 王镇伸手举起木杯,杯中水面上倒映出两人平静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道: “臣觉得,以大王如今身份和位置,妄然掀起大狱,株连祸首余党,反而不稳。” 李隆基微微皱眉,王镇先前言语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把造反的名头按死在韦氏身上,但现在却又说不能这么做。 “定同有话就直说吧。” “就像臣早时说的那样,臣愿意带一支人手,明面上挂着万骑禁军的招牌,私底下,替大王探听宫中和城内诸事,搜罗官员罪名。” 李隆基拧起眉头,断然道:“此事不还是与来俊臣等酷吏所为之事一样么?万万不可!” “这些罪证握在大王手里,那就是一条条牵狗的绳子。”王镇看着他,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莫说是尽诛武韦,甚至......” “王镇,你有点放肆了。” 李隆基站起身,伸手打开旁边的窗户。 清冷的风从外面吹入,擦过他脸颊,片刻后,李隆基转身看向他。 “万骑调拨给你一百五十人,全部归你统率,值守宫门的职务差事移交给葛将军,孤再给你一箱金银珠宝,四千贯钱,暂且只能给你这么多。” “多谢大王厚恩,臣定然......” “现在不准去查武氏韦氏的那些事,孤要你去探听谁私底下阿附孤的那位姑姑,想办法弄到他们的罪证,要大罪。” 李隆基说到这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冷声道:“孤的父王如今得以名正言顺地辅政,但那位姑姑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什么。” “孤猜得到她想做什么,她想要让少帝退位,让孤的父王去做皇帝,”李隆基冷冷道。 “大王,若是相王殿下复为天子,岂不是好事么......” “这是让咱全家受天下人耻笑的事!” 李隆基哼了一声,“辅政幼帝,之后那些事,本就是水到渠成,何须要她来做这个人情,以后,史书上都会说咱全家,得国不正!” 他俯身凑到王镇耳边,温热的呼吸微微吹拂过王镇的耳垂,后者默然坐着,神情平静。 “王镇,孤现在就靠着你做事,你要好好做事,不要辜负孤对你的信任。孤现在只是让你多做点事,磨练磨练你,以后,有的是重用你的机会。” 李隆基抬起身,伸手指了指王镇手里的木杯。 “怎么不喝?” “回大王的话,臣饱了。” “什么?” “臣定然奉大王之命,誓死保护少帝!” 李隆基嗯了一声,道:“对了,听说那少帝赐了你宫人,孤想你尚未娶亲,但这宫人也不是什么贵物,最多做个妾也就是了,不要弄成正妻。 放心,孤替你物色了一个可人儿。” “臣,不好女色。” 李隆基闻言挑挑眉头,看着王镇,忽然道:“那上官婕妤呢?你为何要主动替她说话?” 这算是把之前的一些事直接挑明了出来。 “回大王的话,她只是对臣有恩。” “这话怎么说?”李隆基笑了起来。 “若恩人好看,自然是以身相许,若只是有恩,那臣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了。” 李隆基笑着指了指王镇,道:“这还叫不好女色?” “大王明鉴,臣好色,臣下贱。” 李隆基摇摇头,随口问道:“你准备先从哪儿开始查啊?” 王镇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安乐公主。” 李隆基:“......” 第二十章 自尽 书案上横陈着一柄连鞘刀,皮质刀鞘发暗,刀柄系着黑色流苏,通体修长三尺左右,紧握刀柄,便能抽出一柄可杀人的锋利唐刀。 王镇伸手攥着刀身,刀鞘上装了两个带孔的附耳,用一根细绳穿过附耳的孔洞,即可把整柄刀牢牢系在腰带上。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刀柄的方向,看了一眼面前的铜镜,随即转过身,左手按刀柄,右手推开房门。 外面的庭院其实不小,但一下子满满当当站了一百五十名膀大腰圆的万骑禁军,这儿顿时显得狭窄起来;王镇还没出来的时候,外面还有些吵闹,当他按刀站在门口时,目光每扫过一处,那儿站着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肃静。” 他开口道,面前所有人彻底安静下来,目光都看向王镇。 “诸位兄弟想来有不少都认识我,”王镇开口道,他的眼神并不停留在一处,而是缓缓扫过其中几个人的脸,与他们目光对视,道:“如若有不认识的,那现在告诉你们,本官乃是大唐左万骑下辖果毅都尉王镇,奉临淄王殿下之命,统率尔等。” “自今日起,尔等无需按旧例值守宫禁,而是要跟随本官去各处做事。 此后,做我的手下,听我的号令!” 王镇环顾一圈,冷声道:“谁有异议?” 四下一百五十名禁军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没人开口。 “好。” 王镇微微颔首,他继续道:“临淄王殿下这次对大家都重重有赏,每人赏赐十贯!” 十贯! 在场众人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哪怕发的不是粮食布匹那些,单单是铜钱,这十贯钱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 “但在发钱之前,我有两件事要说。” 王镇似是没察觉到底下人的兴奋,等他们骚动片刻后才道:“第一,这笔钱已经送到长安城内的平康坊中,本官过会要带你们中的一些人去做事,做完事,再拿钱。 第二......” 王镇忽然提高声音,沉声道:“告诉我,这钱是谁赏赐的?” 底下,当即有两个乖觉的士卒喊道:“是殿下!” “不错,是临淄王殿下,”王镇看向其他人,冷冷道:“你们呢,告诉我这赏赐是谁发的?” “临淄王!” “临淄王!” “肃静。” 王镇淡淡道,场面顿时再度安静下来。 “记在心里就好。” 他脸上忽然卸掉了那股子淡漠的表情,露出一丝笑容。 “今日我只要三十人跟我一块去做事,另外的一百二十人可以休息......陈年何在!” 一名年轻禁军当即出列,对着王镇躬身施礼。这人是最早跟随王镇的普通禁军,王镇盯着他看了片刻,道:“本官现在让你来做队正,挑出三十人,跟着我去做事。” “喏!” 陈年转过身看向人群,当即开始大声喊出人名。 有不少人从昨晚就开始跟在王镇身边,现在已经是将近黄昏,大家伙都累得不行,现在听说又要出去跑路,不少人都暗自叹了口气,在陈年喊人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终于,陈年挑出三十人,人群再度分成两队。 没被挑到的一百二十人暗自欣喜自己可以休息了,被挑到的三十人虽然没在脸上露出不服气,但心里肯定是有些情绪的。 王镇打量着那三十人,笑道:“本官知道兄弟们都累了,所以这次跟着本官出去公干的,每人额外再赏赐十贯钱。” 直接再赏十贯! 那三十人顿时都抬头看向他,目露惊讶,赶紧先后躬身施礼。旁边那一百二十人虽然多了一晚上的休息时间,但一晚上能赚十贯钱的机会,傻子才不去呢。 当即,他们心里生出一股子懊丧。 “好了,另外两名队正,带着你们手下的人,去官衙交卸兵甲,解值离宫。宵禁前若是时间来得及,便去平康坊的官衙内领取钱财,然后各自回去,不准生乱。” 王镇看向那一百二十人,笑道:“诸位放心,以后跟着我王镇做事,只要肯努力用心,我绝不会亏待兄弟们,大家,一起进步!” “散了吧。” 等人群渐渐稀疏后,王镇整理了一下衣服,看向陈年,吩咐道:“尔等随我去掖庭宫。” ...... 先帝在时,明面上最猖狂的其实不是韦后,而是先帝和韦后的女儿,安乐公主。 陈年跟在王镇身边,他本身就有些小聪明,这时候为了在手下面前表现和新上官的“亲近”,他凑到王镇身边,低声问道:“再过二三个时辰便是宵禁,都尉这时候何不让兄弟们休息去? 也不急这一夜吧?” 王镇边走边说道: “咱们都有万骑禁军的牌子,若是正好赶上宵禁,那今夜就去玄武门外将就一夜便是。 眼下这是在替大王办差,宫中的事哪怕只隔一夜都会有变故,咱们最差也就是在玄武门外将就睡一夜,但若是赶巧,提前把事情办成了,大王不知道能赏赐下来多少个十贯钱。” “都尉果然是深谋远虑,小的佩服。”陈年钦佩道:“向都尉学习,小人一辈子也学不完。” “呵,你小子......” 王镇领人穿过一道道宫门,天色确实在越来越暗,王镇看看这天色就清楚自己今晚八成得在玄武门外过夜了,但这时候办事的时间还有,最后终于穿过最后一道宫门,进入掖庭宫。 看守宫门的小宦官等王镇出示鱼袋后当即吓的连笔都握不稳了。 直娘贼,昨夜王镇来的时候先杀武延秀,又杀女官贺娄氏,当时他就在场,看着地上那血流的哟,这谁敢让您入宫...... “快些动笔,莫要耽误了事情。” 小宦官慌慌忙忙记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随即替王镇指明安乐公主现在的“住处”。 李裹儿昨日还是朝中最受宠的公主,更兼国色天香,出门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王公大臣捧着,现在,却住在类似于冷宫一样性质的地方。 但她毕竟还有以往的身份,相王李旦也特别吩咐过,要求宫人按照以往那样对待安乐公主,不准怠慢。 话固然是那么说,但安乐公主实际上已经被软禁起来,不得外出。 等王镇领人走到宫门前时,各处都已经上灯,一名女官闻讯过来,她年纪较大,简单和王镇交代了几句,说现在天色已晚,让王镇问两句话赶紧走人。 这种事在以往也是不可想象的。 但昨夜才发生过一场宫变,女官也吃不准临淄王的份量,索性行个方便。 “都尉也可怜可怜老身,可怜可怜殿下,问几句就赶紧走吧,莫要惹事。”女官亲自提着一杆灯笼走在前头,时不时絮絮叨叨地跟王镇说话。 等王镇一行人走到安乐公主的住处时,恰好一名小宫女迎面跑来,看到这么多人明火执仗地过来,小宫女吓的站住脚步,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喊道:“不好啦,安乐殿下要喝毒酒!” 第二十一章 正义,温柔,王镇,善良 女官愣在原地,王镇立刻加快脚步,拉着那个小宫女往前走,后者被他一把扯住胳膊,顿时心慌意乱起来,抬头看向王镇的脸。 “快说,殿下在哪?” 王镇喝问道。 ...... “不准过来,再过来本宫就喝了!” 安乐公主手里抓着一只酒壶,门外聚集着四五名宫女,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恐惧,房间里的地板上还躺着一只死猫。 天知道安乐公主是怎么拿到一整壶鸩酒的,但地上那死猫倒是能真切证明她手里的那壶酒能毒死人。 宫中那些腌臜事谁不知道,若是那些贵人里面有想要让安乐公主死的,那倒也容易,但她们这些宫人可都要跟着倒霉咯。 “本宫要见相王,本宫要见姑姑!” 安乐公主秀美的脸上满是泪痕,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头,看上去有几分疯疯癫癫。 “母后,陛下......裹儿被人欺负了,你们怎么不来护着我......” “让开。” 王镇松开那名小宫女的手臂,又伸手扒拉开还傻乎乎堵在门口的那几个宫女,出现在安乐公主面前。 她定定看了王镇一眼,忽然没了声音,浑身颤抖起来。 昨夜,就是这个男人,对方腰间挂着她丈夫的头颅,满身是血,还拔刀要杀她...... 这事几乎都成了她的梦魇,安乐公主白日的时候也睡过一会儿觉,但每次都是王镇的身影如妖魔般忽然出现,把她从梦中吓醒。 这个男人,又来了。 “都散开。”王镇吩咐道。 “可是......” “滚。” 几名宫女当即站得远远的,王镇来到门口,安乐公主吓的当即发出一声尖叫,哭喊道:“你不许过来!” 她哽咽一声,把装满毒酒的酒壶对着王镇,摆出一副后者若是敢冲上来她就敢泼过去的架势。 “放下那玩意。” “你滚开!” 王镇在安乐公主的注视下缓慢后退一步,然后指着安乐公主脚边喊道:“耗子!” 她当即吓的再度发出一声尖叫,王镇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他估计自己可能没法立刻抢到她手里的毒酒,所以他在情急之下,采用了最快捷的办法。 这也是没有办法。 啪! 安乐公主脸上挨了一耳光,头晕目眩下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手里的酒壶随即脱落,啪的一声砸碎在地上,淡黄色的酒水顿时流淌开来,王镇鼻子动了动,似乎也没闻到什么怪味。 “你敢打本宫!” 安乐公主身上穿着的衣服本就单薄,这时候动作稍微激烈一点,内衬直接滑落下去,她跌坐在床上,随即就跳起来,张牙舞爪地要冲向王镇。 但很快,她的动作就停住了,因为王镇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佩刀,刀尖擦过她的脸颊,轻轻撩起她的一缕发丝,他眼神在安乐公主露出的肩头处停顿片刻,重新定格在她脸上。 四目相对,王镇眼神漠然。 “若非昨夜刘县尉来的及时,下官那时候腰间应该能再多出一颗头颅。” 王镇用刀尖轻轻蹭了蹭对方白嫩的脸蛋,眼神示意,安乐公主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重新坐回床上。 “臣,不敢冒犯殿下。” 被刀架着不敢乱动的安乐公主:“......”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单衣滑落,已经露出半截雪白肩膀,双手垂落,无力地抓着床上的被子。 “好好说话,臣就收刀,好不好?” 她咽了口口水,只得点点头。 王镇当即收刀,自顾自搬来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她对面。 “妖后在朝时......” 安乐公主马上就叫道:“那是本宫的母后!” “殿下,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想要真正的活着吗?” “啊?”她眼神顿时茫然起来,不知道王镇在说什么。 “殿下,人生在世,无非是吃喝玩乐,但像殿下这样的人,一定有更高雅的追求。臣私底下听说过殿下以往的日子,那可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王镇感慨道:“钱多的用不完,身边随时随地都挤满了奉承殿下的王侯贵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住的地方都是宫阁楼台,几时住过掖庭宫这样的脏臭地方?” 安乐公主眼神顿时流露出一丝惘然,显然,她也很怀念这样的日子。 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女人,九成九根本不能忍受任何困难,她从父亲登基那一日开始就始终过的顺心如意,哪怕是在父亲落难被贬时也有父母的疼爱,何时经历过眼下这种住掖庭宫的日子? “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她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倒是还能有一副公主的架子,但看到王镇时,她就像是一头可怜的小兽,只敢在他的注视下拼命蜷缩起身体。 “殿下,相王仁善,只要殿下诸事配合,最差也就是在宫中带发修行,锦衣玉食的日子倒是还能有。” 王镇摩挲着腰间的刀柄,笑道:“当然,凡事都应该往好了想,殿下最多过几天苦日子,熬一熬,日后再配个好驸马,仍旧是我大唐天下第一美貌的公主殿下。 只要......殿下配合我,什么都好说。” “你......” “今夜时间不多,臣就直说了,殿下以前最喜任用私人,各处官衙都有殿下强行安插进去的人手,现在,臣希望殿下能有一份名单,或者是相关的簿册,能证明那些人是卖官鬻爵弄来的官职。” 王镇不等她回答,就竖起两根指头,比出一个“耶”。 “第一,若是能有其他任何人的罪证,臣胃口大,全都要,只要多一项,臣就确保能让殿下的日子比现在好过。 第二,名单和簿册的位置现在就要告诉我。” “本宫能得到什么?” 安乐公主虽然害怕王镇,但还是小声问道,王镇平静地看着她,左手当即握住刀柄。 “不...不要了!” 她吓得又蜷缩起来。 “殿下,咱们得脚踏实地的说话,你先说吧,臣看着给就是了。” “......这些官职簿册都在吏部和三省府库里,你管我要什么?” “这些人都向殿下行贿买官了是不是?” 安乐公主本来还想抵赖,但脑子里想想王镇的话,再看着他的脸,心里蓦地一软。 “是......” “告诉我。” “买官的钱财记录在三本簿册上,约莫有许多人,有些人连也不知道怎么就挂着本宫的名头入官了......本宫记得在长宁、定安府上都藏着类似的簿册,还有本宫丈夫......不,武延秀的私宅里也有一些东西,应该都是你要的。 但是,本宫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具体在哪儿。” “好说,只要殿下交代了,臣即可去侦办。” 王镇站起身,安乐公主坐在床上当即又浑身颤抖起来,死死盯着王镇。 “你......” “殿下在这儿住的很不舒服吧?” 王镇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道:“您把事情都交待了,那臣总得给点回报是不是?” “来人,伺候殿下回公主殿安寝。” 门外,原本站远远的女官当即叫道:“殿下有令,绝不可让......” “哪个殿下?” 王镇从腰间拿出一个“钥匙扣”,上面挂着三个鱼袋。 一个是他自个果毅都尉的鱼袋,另一个是太平公主赐予的鱼袋,最后那个,则是临淄王李隆基交给他的鱼袋。 王镇拎着“钥匙扣”在女官面前晃了晃,再度问道:“谁的?” 女官:“......” “是...太平殿下......” “太平殿下的信物在此,明日就算有什么差错,本官亲自去跟殿下解释。” 女官嗫嚅一下嘴角,虽说她在这儿也是有意照顾着安乐公主,但这时候还是考虑到自身的安危,又问道:“万一殿下夜间走了......” “她走不掉。” 王镇伸手指了指外面跟他一路来到这儿的三十名万骑禁军,道:“今夜,本官亲自带人值守公主殿,还请这位嬷嬷,替殿下和咱们准备好些的吃食,莫要怠慢了殿下。” “是,知道了......” 女官见到这人拿出了太平公主的牌子,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心里对这英武青年越发忌惮,赶紧去吩咐那些宫女搀扶安乐公主。 “别过来,别碰我!” 安乐公主蜷缩在床上,不时伸手推拒着那些宫女,她自然是想要重新回到以往那种奢侈生活里的,但此刻,这间“冷宫”却像是她的庇护所一般。 女官站在一旁,正准备伸手强行去拽的时候,王镇再度走入房间,喝止了她,随即,他走到床榻边,迎着安乐公主的目光,轻声道:“殿下,臣送您回去。” “回去后,就能好好睡觉了。” 王镇长相本就英武,来的时候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衣裳,此刻居然言语温和,形象与昨夜那个见人就杀的疯狂武夫截然不同。 她心里还是恨他的,但这时候,在她眼里,他却又和旁边那些呆头呆脑的宫女形成两个鲜明对比。 安乐公主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伸出修长白皙的手。 第二十二章 快出去! “殿下回家了,今夜好好休息吧。” 等宫人收拾过房间走出来后,王镇很敷衍地对安乐公主说了一句,后者讷讷地点点头,在女官的带领下走进房间。 她在宫外是有私宅大院的,但在宫内一般就是住在这儿,王镇不能进去看房间里的装设,但想来应该是奢侈舒服的住处;安乐公主进去后,那名女官再度走出来,面露难色道:“殿下还是不肯用饭、” “用饭不用饭是她的事,劝她不劝她是你们的事,在下不过是一介武夫,不会做乳母。” 王镇指节轻扣在旁边的宫门上,后者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不吃饭,本官和兄弟们都是要吃的,还请嬷嬷......饭来。” 宫中果品没有差的,五六筐水津津的大梨就足以让一群丘八吃到直呼痛快,六月天,连夜色里都满是燥人的风声,王镇捏着一只水润的梨啃起来,浮躁疲惫的心胸才慢慢舒服许多。 饭食简单,饭后这顿大梨就当是补充水分,而且还是沾了安乐公主的光。 他差不多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哪怕这时候身底下是冰冷的石砖,在这种天气里反倒显得清凉,越发容易让人睡着,当然,如果睡觉时听不到安乐公主在里面发脾气的声音就好了。 但这跟王镇并无关系,他示意陈年等人吃完饭就去站岗,自己则是心安理得地在一处墙角处坐下——如果有巡夜的宦官宫人过来,自会有兄弟提前拍醒他。 今晚已经有些热了,王镇闭上眼睛,忍不住有些怀念前世的那些东西,直到有人在旁边用力戳戳他的脸,王镇睁眼的瞬间,左手按住腰间刀柄,眼神阴冷的看过去。 时间似乎并没有过去太久。 面前还是那个女官,她低声央求道:“这位王都尉,今天一整日殿下都不肯进水米,方才还闹着要自尽,这若是在咱们看管下出了事,你可也脱不了干系。” 女官不蠢,她盯着王镇,不等后者腻烦地再度拒绝,就直接道:“就你刚才来了,殿下才安稳点,您老行行好,就算老身给您老......” “闭嘴。” 王镇站起身,很是干脆地推开女官,随即迈步走入公主殿内。 ...... 明月高悬,向下流淌出柔和的白色,透过窗台,满满地洒落在床铺上。 上官婉儿今夜有点睡不着,白日里拼命写诏书固然让人疲惫,但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个青年——腰间悬首,浑身鲜血,那股杀气腾腾的狠戾劲儿,她在三年前倒也见过。 不,三年前的那位名叫李重俊的太子殿下,或许身上也没这般凶戾,或者说没有王镇这般冷静果决,以至于故太子最终还是兵败被杀,其头颅都被放在朝堂前风干,任由来往的官员看。 政事有时候复杂,有些时候却又简单到极点,杀光面前的人就能大部分问题,剩下的小部分问题,其他人基本上也不敢再和你争辩了。 李隆基杀掉韦后只能解决一半问题,剩下的那半问题则是由太平公主、朝堂群臣......甚至是他亲爹相王李旦组成。 他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吧? 但上官婉儿几次想到那个青年的眼神,心里总是觉得,若李隆基哪天发疯真要把所有人都杀了,那...那个名叫王镇的人,兴许就是他杀人时用的刀。 她闭上眼就看到王镇腰间的两颗头颅在跟她哭诉,哀嚎,问她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死。 随即,她又想起昨夜第一次跟王镇说话,那个青年说的每一句话,现在细细想起来,竟然都有许多耐人寻味的深意。 上官婉儿烦躁地用薄被捂住脸,强迫自己不再去回味那些话。 良久后,她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于是坐起身,有些疲惫地问道:“何事?” 她贴身宫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一丝倦意:“掖庭宫看守安乐公主的女官方才打发人过来报信,说王都尉凭借太平殿下的牌子,把安乐殿下送回公主殿去住了。” 小宫女在外面,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这又是要弄出什么事? 上官婉儿坐在床上呆了片刻,索性睡不着,只得披着一件白色单衣坐起身,月光透过轻薄的布料,朦朦胧胧映出一段丰腴的身姿。 腰肢瘦削而笔直,稍微往上看,犹如笔直树枝上结出巨大硕果,颤巍巍地横挂在枝头。 太平公主已经有了些一些中年妇人的皱纹,但上官婉儿与她不同,她少的是皱纹,多的是风韵。 小宫女走进来,一边伺候她穿衣服,一边听上官婉儿冷冷道: “好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就算他是二位殿下眼前的人,但宫禁也是他能闯的么?还说什么留在公主殿亲自看守,想来他是见到女人看傻了眼。” “都尉不是那种好女色的人吧?” 小宫女下意识接口道,她看见铜镜里婕妤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立刻改口道:“王都尉是那种粗鄙武夫,安乐殿下又着实是好容貌,兴许......” “他就是个粗鄙武夫,跟刘幽求那厮也差不了多少,全都是一路货色。” 上官婉儿轻啐一口,伸手端正铜镜,铜镜在旁边烛光的照耀下,倒映出两幅面孔。 一副是她自己的脸,美貌动人,眉眼间噙着一丝才起床的慵懒,风情极美,但终究还是...... 另一幅则是小宫女的脸,漂亮,青涩,带着少女才有的天真眼神。 “去公主殿瞧瞧。” 上官婉儿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出门,小宫女连忙在她身后端起烛台,跟了上去。 ...... 房间内。 安乐公主正抓着一只梨往外面扔,她仰头看见梨飞过帐帘,随即只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一只手凌空接住梨,随即掀起帐帘、 烛光摇曳,倒映出一张英武的脸,王镇看向她,默不作声地把梨放回果盘内,随即又把地上散落的几个果子收拾起来。 “殿下如果不喜欢,明日派人再弄就是了,但是多少吃一点东西,也不用去折腾那些宫人。” 安乐公主每次见到王镇就像是耗子碰到猫那般,天然地胆怯起来,但这时候心里蓦地窜出一股子委屈和火气。 “我就是要折腾他们,不过才一日,一群宦奴宫人就敢见人下碟了,若我父皇母后还在......” 说到这儿,她眼里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好了好了,殿下若是受谁的委屈,等下官过会儿出去就替殿下好好欺负他们,替殿下出气,” 王镇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果盘,把它放在桌上,伸手倒了一壶才煮好的茶汤,眉头微微皱起。 唐代的这茶汤,他可是一直都喝不惯的。 “殿下先吃饭,有什么话都等到明日再说。” 安乐公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沉默不语,随即,她目光忽然一动,居然开口道:“王镇,你来喂本宫。” 王镇没动,玩味地看着她,伸手拈起一枚荔枝,精准地弹在安乐公主额头上,后者哎呦一声,疼得倒在床上,眼泪汪汪。 “惯的你。”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房门处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王镇站起身,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处的上官婉儿躬身施礼。 “下官,见过婕妤娘娘。” 上官婉儿盯着王镇的脸,心里竟然也有了一丝恼意。 她自然是该恼的,一个禁军,居然敢站在公主的闺房里,做这种事! “王镇,你好大胆子,敢如此侵犯殿下!” “婕妤娘娘说笑了,下官没有侵犯。” “那你进来干什么?” 上官婉儿冷冷道:“莫不是进来做乳母的?” 第二十三章 他王镇还是个忠厚人啊 上官婉儿语气不善,冷冷道:“我替你去叫开宫门,你赶紧去玄武门外待一夜,明日把此事告诉临淄王,他说没事也就罢了。” “是,下官多谢婕妤娘娘。” 一来到外面,王镇语气陡然软了许多,对着上官婉儿恳切道:“下官也是急着想做点事,临淄王殿下那儿有些事,要从公主口中......” “临淄王让你做的事,不要说给我听。” 上官婉儿眼神里带着些恨铁不成钢:“你有什么好急的,刘幽求他犯了错,做事都不如你来劲,昨夜才闹过那事,正是要安抚人心的时候,你今夜就敢强闯公主闺房,岂不是让所有人眼睛都盯在你身上?” “娘娘教训的是。” 王镇只低头认错,嘴角噙着笑意,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天色,忽然问道:“娘娘这是听到此事后立刻赶来的?” “我不来,还能有谁救你?” 上官婉儿瞥了一眼周围,声音忽然低下去,表情似笑非笑。 “太平今日找我索要遗诏。” “啊?” 王镇茫然地看向她,仿佛一无所知,上官婉儿气的冷笑一声,道:“我现在才发觉,这东西拿我手上也没大用,太平要我交出来,我只推说昨夜丢了。” 先前王镇教她不要把遗诏给李隆基,因为那样就等于在明示后者:上官婉儿已经倒向了太平公主。 所以王镇只要拖一晚上时间,让上官婉儿能把遗诏交给太平公主,那她就能活下来。 “您,为何没把遗诏给殿下?” “你跟她说了遗诏没有?”上官婉儿反问道。 “自然是没有,下官在长安城内,碰到了太平殿下身边的一个女官,就请她代为递话......” “女官?”上官婉儿打断他的话头,疑惑道:“什么女官,长什么样子?” “一个老媪罢了,不过人还不错,给了我一块太平殿下通行各处的牌子。” “也罢。” 上官婉儿没再追问,叹息一声,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王镇,意有所指道:“我现在不敢信临淄王,也不敢信太平,这遗诏拿在我手里终究是烫手的无用之物。 临淄王现在需我制诏,太平随后也要靠我做事,他们离不开我,但这遗诏若是给他们,反而替我平白增添许多麻烦。” 她盯着王镇,淡淡道:“你觉得,该放在哪?” “下官愚钝。” 王镇用试探的语气回答道:“不若,趁现在夜色深,咱把它烧了吧?” 上官婉儿话语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立刻就被王镇一句话气得半死。 “亏你想得出来!遗诏这等事物,万一......” “啊?” 王镇眨巴着眼睛,一脸不明所以。 上官婉儿盯着他看了片刻,微怒的脸色忽然一冷。 “你不可能不懂。” “......那给太平殿下如何?” “我都说了,这东西给不给太平都无所谓了,她又不可能不保我。” 上官婉儿凑近一步,王镇微微抬头,眼神里满是清澈,看上去,像是一个纯真的少年。 “你昨夜教我的那些话,明明都是聪明之言,你休要糊弄我.....” “下官那时候真的只是想救娘娘,”王镇看着她,似乎误解了什么,眉头皱起,冷冷道:“娘娘这是准备赏赐下官什么东西,好还掉下官帮您的忙?” “娘娘却是认错我王镇了!” 王镇低着声音,掷地有声道: “我王镇一向粗莽,但绝非挟恩图报的人,当日娘娘救命之恩,王镇此生难忘。 我......只愿娘娘好好的,因为像娘娘这样对我好的人,我王镇这辈子此前从未碰到过!” “你......” 上官婉儿一惊,还以为自己哪句话冒犯这青年了,她见王镇气愤地抬起脚步就要走,下意识伸手抓住他。 “娘娘,你......” 王镇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张大嘴,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上官婉儿的手正死死扣在那里。 “娘娘,不可啊......”他脸色涨红起来,眼神躲闪,不像是个粗莽汉子,倒是像极了情窦初开的青年。 两人都看向手,随即,上官婉儿猛地收回手,声音再度冷漠起来。 “我让你走了?” “娘娘,下官......” 听到王镇这些文绉绉的称呼,上官婉儿心里不知为何越发来气,她恨恨道:“这遗诏得给你!” “娘娘,这东西太贵重了,下官不能收,不能啊!” 见王镇傻乎乎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在宫中涵养出来的耐性几乎绷不住,但最终,她还是低声解释道: “这遗诏拿在你手上,等再过几日,风平浪静了,你就把遗诏献给临淄王。” “啊?” “混账,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现在算我求你了,你收下!” “哦......” 又和王镇说了片刻话,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她揉了揉眉心,缓缓道:“等去玄武门的时候,我找借口在路上拖延几刻,你随我去我那儿,把遗诏带走。 遗诏在你手上交给临淄王,才能有最大用处,凭此遗诏,他再升你三级官职也不过分。 你就跟他说,是安乐公主告诉你的,她私自截获了这份遗诏,今夜就交给你了。” 今夜各处宫门都不安稳,凭借上官婉儿和王镇的身份,只要推说有临时事务,宫门不得不开,大不了明日报上去也就得了,谁敢来管? “啊?那临淄王不会找安乐公主......” 上官婉儿冷笑一声,道:“他会信的,反正安乐也活不了多久,等韦后毒杀先帝一事定死,安乐也得跟着死在道观或是佛寺里。没人会让她活下去。” “可是......”王镇踌躇片刻,经过上官婉儿刚才的解释,他已经很“明白”遗诏对自己的好处,但这时候还是傻乎乎地问道:“若是我拿走遗诏,那您这边......” “闭嘴。”上官婉儿疲惫地回答道。 “哦.....” 因为刚才已经见识过了王镇的思考过程,上官婉儿走到那边对女官吩咐了几句,随即让自己带来的宫女进去看住宫门,王镇这时候忽然道:“下官得进去跟安乐殿下再说一句话。” “嗯?” 上官婉儿蹙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道:“有话告诉我,我替你转告,三番两次进殿下房中,成何体统?” 王镇当即坦然道:“下官明日会再来问她有关她公主府官员簿册之类的事情,下官想要劝她好好吃饭休息,不要耽误了身体,就这些话了。” “就这些?”上官婉儿轻哼了一声,有些讥讽道:“你倒是真像个乳母。” “是,下官一向与人为善。” 上官婉儿一时无言以对。 两人走到前头,等快要到玄武门的时候,上官婉儿忽然道:“还有一件事,临淄王送你的宫人,须得小心点。” “啊?” “她姓武。”上官婉儿加重了最后一个字。 ...... 闺房内,安乐公主勉强吃了一点东西,坐在床上发呆,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一名小宫女的头出现在门框边,见里面的女人没有说话,她胆子慢慢大了一些,走到屋内,对着公主施礼后,道: “殿下,我家婕妤娘娘说王都尉说......” “什么?” 安乐公主看向她,一脸茫然。 “王都尉说,请殿下不要耽误吃饭休息,他明天还来。” “还......来?” 安乐公主低下头,默默地把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眼睛眨了眨。 第二十四章 宫人 “人就交给你了。” “好,有劳娘娘了。” 陈玄礼对着上官婉儿遥遥躬身施礼,后者站在城楼上,深深看了一眼王镇,随即转身离去。 宫门不可能在深夜打开,所以王镇这一行人是通过吊篮一个个放下去的,陈玄礼等王镇落地后便迎上去,犹豫一下,以同辈礼相见。 “王兄弟。” “给陈兄添麻烦了,抱歉的很,过几日小弟做东,一定要和兄长好好喝一杯。”王镇倒是自来熟,对着陈玄礼一抱拳,不等陈玄礼发问,他就笑道:“奉大王命令,却才在宫中做事的。” 陈玄礼默默点头,他本就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性子,见王镇出示了临淄王的身份信物,随即便不再多问,趁夜色领着王镇一行人进入右羽林军大营。 等入营后,陈玄礼逐一吩咐各处挂锁落关,规规矩矩地差遣各处人等做事,王镇在旁边看着,判断出陈玄礼必然也是升官了的。 李隆基现在能站在朝堂上最大的倚仗就是玄武门禁军,这个根基,谁也撬不动,哪怕是太平公主这时候也只能通过早先埋在禁军中的一些棋子传递消息,她根本没法插手宫中禁军。 有些事不能多问,有些事不好不问。 但对于陈玄礼来说,王镇就是实打实的“自己人”,既然他已经说是临淄王派他做事,再加上也出示了临淄王的信物,他就不打算再去盘诘了。 三十名禁军被临时安排到一些营房内休息,王镇则是被陈玄礼领回了他的房间。 落座后,外面有几名亲兵分别端来肉菜,放在两人面前,陈玄礼看向王镇,直接道:“我这几日奉命值守宫禁,不敢饮酒,还有,你今夜的事,我明日是要告诉殿下知道的。” 这话当面说出来多少有点得罪人的意味,但王镇立刻点点头,道:“我早就听殿下称赞过,陈兄做事严谨,守规矩。咱兄弟们都是替大王做事的,陈兄今夜这话说的确实稳当,小弟该学学的。” “客气了。” 陈玄礼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王镇是“自己人”,现在言语里又是变着法子夸他,任谁都会高兴起来。 “你在宫中没吃东西吧?”他指了指那些肉菜,有些歉然道:“太晚了,只能弄点冷汤水......” 王镇在宫中吃的饱饱的,这时候立刻笑道:“没吃过,没吃过,还是兄长想的周到。” “那跟你过来的那些人,他们......” “诶,毕竟是三十个人,晚上要是给他们弄饭也要闹出不小的动静,到时候还得给兄长添麻烦。” 王镇一摆手,道:“就当是锻炼锻炼他们。” ...... 第二日。 阳光又一次普照在皇城内,暖融融的几乎让人忘却前夜里发生的事,手脚麻利的宫人和禁军们在昨日就把宫内又清理了一遍,现在各处都看不出宫变的痕迹,韦后住的地方已经空了出来,但暂时没人敢提。 这场宫变似乎也没能动摇少帝李重茂的位置,再加上相王重新辅佐,不少手段都是以安抚为主,宫中和朝堂,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太平。 王镇坐起身,下意识伸手按住佩刀,等瞧见外面天光已然大亮,而陈玄礼的床铺上则是没了人影,他估摸一下时间,发觉自己快睡到了中午。 昨夜他吃完饭后,就在陈玄礼的房间内随便找两张桌案搭了个床,将就着在陈玄礼房间内睡了一夜。 年轻就是好,昨晚他还累的像狗,在这种环境下睡一觉,早上起来后却又是精神百倍。 一名亲兵守在门外,见王镇走出来,当即领他去见陈玄礼。 陈玄礼正在看着一份文书,见王镇走进来,没说什么闲话,而是开口问道:“我方才听李仙凫说,大王派你们另有要事,所以昨夜你们做什么不必与我说。 你的那些人,我都已经安排了饭食,现在都在一处营房里待着,若是缺少什么,现在就跟我说,我过会要去宫内见大王。” “多谢陈兄了。” 王镇随即好奇道:“大王没回王府,这两日都在宫中?” “是,要写的诏书很多,再加上......现时不比以往,”陈玄礼顿了顿,道:“我要入宫去见大王了,你还有事么?” 王镇点点头,道:“这样吧,还请陈兄稍等片刻,小弟去洗个澡,过会跟陈兄一块儿去见大王。” ...... “你叫什么名字?” “武...武秀。” 上官婉儿的那名贴身小宫女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伸手把武秀从地上拉起来,她刚才路过,看见几个宫女把武秀推倒在地,赶紧冲过来帮忙。 武秀站起身,就怯怯地站在那边。 “你...您姓武?” “是。”武秀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小宫女,后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您莫非是......” “是。” 小宫女眼里顿时充满了同情,她听说宫内有个姓武的少女,这次因为家族失势,所以被上头选中,临时赐给一名贵人。 她以后的日子大概会好过点?还是会更苦? 小宫女在心里烦恼的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伸手替武秀整理了一下衣服,有些同情道:“殿下是贵人,那些宫人怎敢欺侮殿下的?” 听到这话,武秀眼眶当即红了起来,低声回答道:“大抵是那几个与我平素就不好的人,这次听说我要被打发出宫了,就找了几个不认识的宫人过来......” “这些人好大胆子!” 小宫女也忍不住气愤起来,武秀却摇摇头,轻轻道:“昨日有人要我出宫前去一趟佛光寺,皇城太大,姊姊是个善心的人,可否带我去佛光寺?” “奴不敢当。” 小宫女犹豫一下,心里毕竟善良,怕这少女又被人欺负,当即很讲义气地说道:“我带你去。” 在如今宫内,上官婉儿依旧掌握着参与制诏的权力,再加上一场宫变后,宫内的女官和宫人被清洗不少,太平公主、相王甚至是李隆基等人都不可能插手来管后宫内的事,因此一时之间,上官婉儿居然成为内庭没人敢惹的人物。 小宫女是上官婉儿的贴身宫女,只需要出示身份信物,再加上武秀的身份不凡,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佛光寺。 不过说来也奇怪,被赏赐出宫的宫人再怎么样也不该被如此欺侮,小宫女领着她一路到佛光寺前也没碰上来寻找武秀的人。 “好了,就是这儿了,” 她站定脚步,虽然心里也胆怯,但她比武秀年长几岁,这时候像个姐姐似的护着她来到佛光寺堂前。 一名尼姑正在扫地,抬头看见她们两人,眼里流露出些许讶然。 小宫女这才傻乎乎地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武秀为什么要来这儿,武秀对她低声道了句谢,走向尼姑,主动道:“奴奉命,前来拜谒临淄王。” 第二十五章 哥,我真不能收嫂子 一入内,走上二层楼,武秀甚至很小心地放慢脚步,尽可能让嘎吱作响的楼梯安静一些。 她抬眼看见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坐在书案后,他穿着一身宽袍大袖,正皱眉看着面前的案卷,似乎在烦恼,片刻后,他抬头看过来,和武秀四目相对。 “奴......拜见大王。” “来了。” 李隆基淡淡道,他没问,但似乎已经知道武秀来做什么。他很快地上下打量一遍武秀,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道:“我以前见过你?” “是......”武秀小心翼翼道:“先皇还在时,奴曾在其膝下讨喜,那时候或许与大王就见过一面。” “哦。” 李隆基心里当即闪过一丝厌恶,他知道这少女口中说的先皇是谁, 可不就是那位女皇帝么。 自己在那老妇面前可没讨多少喜欢,哪怕外面都传说女帝先前有多欣赏自己这个孙子,但她下令把李隆基和好几个兄弟软禁起来的时候可没半点含糊。 相比之下,这个名叫武秀的小女孩才是真正讨她欢心,毕竟双方没什么利益纠葛,老东西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宠爱孙女的天伦之乐。 跟她亲近的人...... 呵。 “在宫内过的还好么?” “还好......”武秀很快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各处都好...” “孤看未必吧。” 李隆基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 “被人欺负也算?” “不,奴先前过的还是挺好的,因为......” “因为驸马都尉武延秀勉强算是你叔父,那位贺娄氏女官则是对你多有照顾,靠着这两人面子,你过得还不错。” 李隆基轻蔑地补充道:“只可惜,现在都死了。” 他还有一句话憋在心里,终究是没说出来。 说到底,还是那老妇死了,她喜欢谁,后面霸占住位置的人们自然就会讨厌谁。 老妇一倒,阿附她的满朝公卿就被清洗了大半,武秀这种小丫头片子就算还能在宫中过活,但生活条件肯定比以前差了许多。 “......” 武秀低下头,眼泪很快就盈满了眼眶,她本来就胆子小,被李隆基这样毫不留情地讥讽,她心里越发害怕。 “放心,孤给你找了个好人家。” 李隆基淡淡道:“出宫后,要懂得感恩,好好的服侍人家,懂么?” 这位临淄王特地把自己喊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事? 武秀有些茫然无措,但毕竟是在宫中长大的,各方面规矩都懂,当即对着李隆基施礼。 “奴,多谢大王照拂之恩。” 楼梯嘎吱嘎吱地响起来,那名尼姑走上二楼,开口道:“陈将军及王都尉求见。” “说他他就到。” 李隆基笑了起来,随即站起身,窗外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英俊潇洒。 他看都不看武秀一眼,径直经过她身边,走下楼梯。 ...... “臣陈玄礼,见过大王!” “臣王镇,见过大王!” “都站直身子说话,”李隆基伸手指指他们两人,笑骂道:“一天不见就生疏成这样,都客气给谁看呢?王镇,叫兄长。” “兄长。” “乖。” 李隆基笑着揽住王镇的肩膀,对他耳语道:“为兄给你找了个可人儿,来,瞧瞧.” 在尼姑的搀扶下,武秀小步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堂内的时候,看见在李隆基怀里揽着一个微笑的英武青年,后者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武秀下意识低头,没敢去迎接他的目光。 在她感觉,这个青年似乎比临淄王还要好看些。 真畜生啊,这小姑娘才十岁出头吧? 王镇看到这少女的时候就在心里想道。 上官婉儿昨夜提醒过他,李隆基“帮忙”选的这个宫人姓武,现在武可是大姓,李隆基故意把这么个小女孩塞给他,里面必然是有文章的。 “这是孤给你挑的,好不好?”李隆基看王镇一直盯着武秀打量,以为他心里喜欢,当即哈哈一笑。 “好好好。” 在李隆基看来,王镇这厮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跟刘幽求算是臭味相投,面前这个小姑娘也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他一定会喜欢吧? 王镇的眼神忽然有些诡异。 他还记得历史上李隆基有个姓武的宠妃,算算年龄的话,面前这个小女孩似乎还真就能对得上。 那李隆基这算是亲手把他未来老婆送给自己了? “大王,她姓武,臣......” “姓武怎么了?” 李隆基看向旁边的陈玄礼,笑道:“她长得好不好?” 陈玄礼点点头,立刻回答道:“好。” “配不配咱们的王都尉?” “郎才女貌,合该相配。” 当即,武秀小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发烫起来,越发不敢去看那个“王都尉”。 “太小了,兄长......” 王镇不想惹这种事上身,迫不得已,只得找理由道:“臣喜欢那种...成熟一点的,就是,年长一点的妇人。” 李隆基顿时哦了一声,旁边的陈玄礼眼神里顿时也充满诧异,两人盯着王镇,神情意味深长。 “你先前替那位上官婕妤说话,孤今早又恰巧听到,昨夜上官婕妤亲自送你出玄武门......”李隆基笑的很开心,以为抓住了王镇的xp。 但王镇则是悚然一惊。 自己昨夜在宫中做什么事,李隆基居然今早就知道了。 幸亏是现在就已经发觉,而且昨夜没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看来自己以后做事得小心点。 “喜欢年长的,嗯?”他像是找到了答案一样,笑的越发促狭。 “润呐。” 王镇低下头回答了一句,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臣下贱。” “这胃口得改改,我看你也是饿了,吃点好的吧。” 李隆基挥挥手,道:“宫里赐人,本来我是准备把刘幽求那个也算给你的,后来才发觉宫中不好这般弄。这次算是为兄先欠你一个,以后赔个好的给你,如何?” “这......” 王镇看了一眼那个极有可能在未来就是李隆基宠妃的女孩,感觉良心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大王,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李隆基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这是为兄亲自给你选的,此外,为兄知道你在长安城内只租了一间小宅院,怕你没好地方住,我在平康坊那儿替你购了间宅子,不大,但也够你住了。 你若是再谢绝,孤可就要生气了。” 没办法,王镇只得示意那个少女来自己身边,然后两人一起对着李隆基躬身施礼。 “谢大王!” 第二十六章 搜查公主府 李隆基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能对不起他。 历史上,似乎就是在武惠妃的使坏下,李隆基一日杀三子,所以为了防止日后发生这种人伦惨剧,王镇只能委屈一下自己,收下了这个名叫武秀的小女孩。 太小了,才十二岁。 王镇站在宫门处,身后站着武秀,她站在王镇背后的阴影里,眼下要离开她生活了十余年的宫中,心里大抵是凄惶的。 王镇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本官身无长物,但你跟我回家,不会饿着你。” 武秀仰头看看他,随即又很快地低下头,低声道:“宫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奴没有留恋。” 王镇笑了笑,示意武秀跟上自己,一大一小两人迈步走出宫门,此刻午时阳光正好,两道影子渐渐重合。 武秀时不时偷偷看向旁边的青年,她在宫中生活了十余年,对皇城里的路径反倒不怎么熟悉,王镇却极为熟络地领她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到玄武门前。 宫门大开,有大量的禁军守卫在两侧,王镇笑着对为首的几名军官打了招呼,大家都已经是“自己人”,为首的军官挥挥手就要给王镇放行,后者笑着,一边出示身份信物一边和他们胡扯两句。 “王都尉,这位是?” “哦,宫内赏赐的宫人,只是太小......”王镇忽然话语一转,对他们笑道:“挺漂亮的,是不?” ...... “王镇此人当真是好色至极。” 李隆基重新回到佛寺的二楼,那儿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薛崇简负手而立,此刻转身看向他,李隆基没发觉薛崇简眼里的深意,径直走到书案旁边坐下。 薛崇简再度开口道:“几个女人就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这种人,你敢用?” 李隆基没搭理这话茬,自顾自喝了口水,然后看向薛崇简,开口道:“姑母怎么说?” “她准备在朝堂上安插人手了。”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李隆基轻笑一声,“则天大圣皇后在的时候,她就开始安插人手。先帝即位的时候,她也在安插人手。如今韦后伏诛,少帝在位,她还要安插什么人手?” 他笑着指了指薛崇简:“兄弟,这朝堂就已经是你们家的了。” 薛崇简墨般的浓眉皱起,淡淡道: “母亲也只是防微杜渐,此后若是再有妖后奸党乱国,便可一手制之,如今相王参谋政事,诸事皆定,我母亲则是辅佐朝政,众心相从。 现在已经是可以安心的时候。表兄,她毕竟是我母亲,是你姑母,血浓于水,你不信她,难道要信外人......” 李隆基摇摇头,道:“阿弟,且看吧,我也是想要亲近姑母的,你替我说说话。” 最近这两日内,为何自己一定要待在宫中? 待在临淄王府,商量很多事都可以私下进行,在宫中,只要往来出入,基本上就瞒不住其他人的耳目,但李隆基现在是没有办法。 毕竟待在宫中的话,还有一道玄武门可以作为他的退路。 自己前夜带兵几乎屠尽宫中的韦氏一党,何等威风,但自己接下来两天时间内,居然都不敢出宫! 自己亲近姑母? 亲近她老母! 薛崇简本性敦厚,闻言顿时微微颔首,道:“我会的,还有......” 他犹豫一下,道:“那个王镇是好色之徒,你最好仔细点。” 这已经是他第三句警告,李隆基却嗤笑一声,依旧不作回答。 “三郎,我去跟母亲说说,这宫里毕竟不是咱们待的地方,等过几日,咱们一起去喝酒。” 等薛崇简离开后,李隆基冷笑起来,低头看向书案,才翻了一份案卷,他忽然一拳砸在桌上。 “不是我待的地方?我在这待不住,那就看谁能待得下去。” ...... 昨天在玄武门外歇了一夜,王镇走出玄武门时,他的一百五十名“部下”已经在外面等候,此刻全都对着王镇躬身施礼。 “去平康坊。” 王镇高声道,陈年走过来,瞥见王镇身边站着一个瘦瘦矮矮的小女孩,眼里不禁闪过一丝诧异,但也没敢多问,只是道:“见过都尉。” 他也是有意表现,一百五十个禁军里面共有三名队正,全都是王镇的心腹,但心腹之间又不是没有竞争的,大家都要卷。 现在不过是中午,今天要去清查安乐公主私宅和诸多贵人的府邸,这可是要得罪人的活儿。 毕竟,有些人还没被抓起来。 平康坊内,等这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后,顿时又引起一阵鸡飞狗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镇昨天领人一连抄了数个韦氏子弟的家,还把那几人直接抓进了皇城内,至今生死未卜。 要知道,那里面有两名驸马都尉:一个韦捷,尚先帝之女成安公主,一个韦灌,尚先帝之女定安公主;这两女人与安乐公主是姐妹。 这种狗胆包天的差役可不多见,所以在如今的长安城内,王镇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所过之处,但凡是看到他们的人,先是面露疑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撒腿跑开;王镇一行人才出现在街头,街尾那边顿时就都清静了。 哪怕住在这儿的官宦人家也怕惹事,毕竟据说王镇手里有两块牌子,一块是临淄王的,一块是太平公主的,当即也都是能避就避。 要知道平康坊旁边就是东市,靠近繁华之地,此处人来人往太过热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时候让官衙都有些头疼,但王镇这一行人在瞬间就起到了清场的作用。 武秀小步跟在王镇身后,她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额头已经有了一层汗珠,王镇低头看她,真心感受到上辈子那些带孩子上班的牛马们的不容易。 但李隆基赏赐的四千贯钱在平康坊,赏赐下来的宅子也在平康坊,安乐公主的一处私宅也在平康坊...... 往前走了数十步远,平康坊内官衙的文吏就迎上来,自称是临淄王把钱都暂且存在官衙的府库里,若是王镇想要取钱...... “劳烦再存半日。” 王镇捻了捻手指,抬手对那文吏拱了拱,笑道:“另外,请指个路,安乐殿下的私宅在何处?” “这......” “我等是奉命办事,”王镇端详着对方的脸,笑道:“你指路就行了。” “在......寒水巷,直走一个门口便是。” 王镇微微颔首,随即又顺带着问了一下李隆基赐予自己的那处私宅的位置,等文吏回答后,他微微一惊。 那处私宅,就在安乐公主私宅的隔壁? “敲门吧。” 王镇吩咐道。 在他身后跟着的一百多名禁军士卒当即向前,分成三队,直接封锁了整个巷口,随即有人站在安乐公主府的大门前,重重敲门。 看到这场面,武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王镇低头看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公主府里面有人看守。 因为公主还在宫中没死,而府里的下人们都不可能明白这次宫变带来的影响,还以为自家主子仍能有以前的威风,一个个哪怕是看到外面各处都站着丘八,也没人惧怕,更不开门,反倒是站在门内厉声警告他们滚蛋。 陈年回到王镇面前,沉声道: “都尉,门敲不开。” 王镇把手从武秀脑袋上移开,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道:“那就不用敲了,直接进去吧。” 大门内,几个家奴正在得意洋洋地对外面骂着,冷不丁墙头上出现声响,他们抬头看去时候,两处墙头上都不断有士卒翻身跃下,落地后,一阵刀刃出鞘的声音不断响起,家奴们还没反应过来,刀口就对准了他们的脖颈。 “跪着!” “跪下!” 家奴们被迫跪在地上,没人敢动,随即,一批禁军在陈年的带领下径直穿过大堂,进入后院内,开始把公主府上下所有人都集中到一块儿去。 陈年收起刀,看都不看那些跪在地上的男女,这时候忽然有人高声道:“我们家殿下还在朝中,汝等竟敢在公主府中如此擅为,看殿下以后怎么收拾你们这些畜生!” 大门打开,王镇迈步进入,恰好听见这一句,但没立刻急着问话。 一名禁军从屋内搬出一张月牙凳放在外面,王镇整理衣袖,随即大马金刀地坐在月牙凳上,两侧都是杀气腾腾的禁军,这时候,他才看向那个敢说话骂他们的人。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几口人啊,敢这么说话?” 王镇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 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另一批兵卒直接闯进来,没有任何犹豫,冲进来的所有人都拔刀出鞘对准王镇,后者坐在月牙凳上没动,看着人群散开的地方。 一个中年人缓步走入庭院内,体型富态,气质儒雅,看向王镇时甚至露出一丝笑容,道:“王都尉,有些过了吧?” “阁下是?” 王镇站起身,抬手示意旁边的陈年等人不用拔刀相对。 中年人则是指着他腰间悬挂的金色鱼袋,道:“孤乃是乐寿王武攸暨,你腰间那枚鱼袋,是孤的妻子赐予你的。” 第二十七章 威风堂堂 唐代有所谓“斜封官”,便是指不以合法途径谋取到官位的那些人,被周围人蔑称此名。 譬如说卖官鬻爵、裙带关系上位等手段做官的,全可以归拢到“斜封官”这一范围内,而斜封官最盛之时便是先帝李显在位的时候。 先帝李显有八个女儿,其中有五个获得开府资格;所谓开府,便是开府建衙,朝廷出钱粮俸禄,公主府官员则是可以自行选择。 李显一朝,共有七个公主获得“开府”资格,一个是妹妹太平公主,一个是养女金城公主,也就是和亲的那位; 其余五名公主包含安乐公主在内都是李显的女儿,既然获得开府资格,所以也就有了卖官鬻爵的官方证明; 只要民间有钱者通过各种关系搭上公主府的路子,然后交钱,公主们就能直接帮他们运作官职——这些人也就是所谓的“斜封官”。 毕竟来钱多又快,公主们对这种走后门的方式可谓极其喜爱。 王镇就是要从安乐公主的府中搜到记录这些斜封官信息的簿册,甚至是公主府的一些简单账簿都能作为证据,帮忙直接按死一些官员,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李隆基而言价值极大。 不出意外的话,王镇应该能极为顺利地从公主府里搜到这些东西,但偏偏乐寿郡王武攸暨这时候却带人出现了。 “这些是十二卫兵马?” 王镇没有立刻回答武攸暨的话,指着周围那些拔刀对准自己的士卒,冷声道:“不知道大王可有调兵手令之类的东西?若无朝廷命令即调动城内兵马,此谓反!” “王都尉,你年纪轻轻,又在前日立了大功,不想着明哲保身,现在还敢站出来招摇?” 武攸暨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今日之事,本王会给临淄王一个交待。如果你现在不走,本王心善,不与你动怒,但你马上就要给本王的妻子一个交待了。” “下官只是奉命要从安乐公主府找一些东西,下官不明白大王为何要如此相逼,而且,太平殿下也是善解人意之人,下官不觉得她会无缘无故地责罚下官。 所以......能不能请大王明说,为何要刀兵相见?” 王镇回答道,伸手按在腰间刀柄,在他身后的陈年等人随即都按住刀柄,身体紧绷,万骑禁军们开始慢慢散开,无声地和那些十二卫兵马僵持起来。 “那本王就明说了,公主府里面没有王都尉要找的东西。” 武攸暨平静道。 “下官还没说要找什么,大王就说没有?”王镇握住刀柄,微微发力,刀刃出鞘一寸,雪亮刀身乍现。 “没有就是没有,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武攸暨上前一步,两侧不知道是长安十二卫中哪一卫的兵卒们随即跟着持刀上前一步,王镇冷笑一声,随即抽刀,身后的一百五十名禁军眼见他已经表态,当即跟着拔刀。 公主府庭院规模挺大的,但在场的人加起来已经超过数百,王镇似乎不怕事情闹大一样,握刀走向武攸暨,后者身边的兵卒当即上前想要挡住他。 看到这一幕,王镇冷笑道:“本官前夜带着兄弟们从玄武门杀到太极殿,大王靠着这点十二卫出身的兵马能有什么用?大不了,开打,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儿有什么事。 朝廷面前,诸贼叛逆敢兵杖者,皆死!” 武攸暨忽然笑了,他微微颔首,对旁边的兵卒吩咐一句,顿时,那些兵卒动了起来,但目标并不是王镇和万骑禁军,而是那些先前被他们制服的公主府属官以及家奴们。 一柄柄刀刃当着所有人的注视下捅进那些人胸膛里,后者当即传出一阵求饶和惨嚎声,鲜血喷洒的满地都是。 这些人若是带回去,或许能审出不少信息,所以全都是重要的人证,万骑禁军这边刚有人想动,但对面兵卒人群微微散开,露出数十名手持军弩的兵卒。 弩矢对准了他们,一时间万骑禁军这边没人敢再动身。 武攸暨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按在王镇的刀刃上,笑道:“王都尉做事直接,本王很欣赏,日后若是没官儿做了,啧,倒是可以来公主府做个看门的管事,不过,到时候王都尉可要好好学着做狗,好狗才能看门呐。” 他温和的笑起来,王镇视线忽的越过他,他清楚看到,在公主府后院的方向开始腾起一股浓浓的黑烟。 失火了? 武攸暨伸手拍了拍王镇的肩膀,凑过去,低声道:“本王来的时候在平康坊官衙内放了一万贯钱,王都尉和万骑将士们都辛苦了,今日拿着钱去东市好好喝两杯,买个胡姬回去过日子吧。 不管是做官,还是替临淄王做事,都不适合你。” 鲜血的味道扑面而来,武攸暨盯着王镇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又道:“你的眼神,本王不喜欢,还有那枚鱼袋也不是你的东西,交出来吧。” ...... 寒水巷内,从里到外都站满了披坚执锐的兵卒,如果王镇看到外面这一幕,大概也就不会再跟武攸暨起正面冲突了,因为单从这儿的人数来看,武攸暨至少调动了千余人,把整座平康坊封的严严实实。 平康坊外,一队马车缓缓停下,随即,曾跟王镇在延康坊内交谈过的中年美妇从其中一辆马车里走下,抬头看向被兵卒封锁的平康坊,讥讽地笑了笑。 “他还挺急的。” 那名始终跟随在她身边的武将当即赔笑道:“大王毕竟也插手了斜封官的事,万一事发,不仅他没颜面,殿下这儿也是说不过去的,大王也是为殿下着想。” 中年美妇轻哼一声,指着堵在平康坊里的那些兵卒,问道:“他们是哪一卫的兵马?” “约莫是右骁卫的。” “常元楷。”中年美妇吩咐道:“持本宫手令,去里面问那个混账东西要公主府的簿册。本宫看啊,这右骁卫也是由常年瞎了眼的人带着的,等下个月,你来领右骁卫大将军一职。” “喏!” 名叫常元楷的武将面露激动,当即起身要往里面走,但随即,中年美妇忽然喊住他,自己径直朝着平康坊走去。 ...... 武攸暨正盯着王镇,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些许恐惧的表情,王镇心里则是思索着是否需要拿下这人。 对面这个武攸暨看起来稳如老狗,但真要打起来的话,王镇本身就是敢跟着李隆基杀入宫中的禁军,再来三个武攸暨也未必能打得过他。 但毫无疑问,自己已经失手了,只能今天再去其他公主府搜查,或是再度入宫,去跟安乐公主询问其他线索,反正自己接下来总共就一件事: 李隆基正头疼朝廷冗官的事无法解决,王镇现在搜集这些账簿名册就能帮他直接解决问题,或者说攥住那些人的把柄。 靠着做这事,李隆基能够直接或间接收拢一批朝中势力,王镇也能靠着功劳迅速晋升。 这事是双赢,毕竟对于李隆基来说,现在太平公主权倾朝野,他哪怕能占据到一点优势都是好的。 王镇深吸一口气,其实现在对他来说也是一样。 武攸暨的势力远比他大,自己现在没法跟他硬抗,最多只能回去找李隆基商量对策。 这次......只能放弃了吧。 武攸暨本来就想激王镇脑子一热做出其他事来,但王镇却讷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见言语撩不动王镇,武攸暨冷笑一声,见公主府后院烧的差不多了,也懒得再跟王镇这个芝麻大的果毅都尉耗费时间,直接重复道:“太平殿下的鱼袋,交出来吧。” 就在这时候,外面人群散开,一名武将走进来,对着武攸暨使了个眼色。 武攸暨认得那人是常跟在太平公主身边护卫的常元楷,不由皱起眉头,但随即,他瞳孔瞪大,看到常元楷身后走出一名中年美妇。 王镇转头也看到了那女人,心里忽然一动,主动走上前,躬身施礼。 “王镇,见过女官姐姐。” “怎么?”中年美妇见王镇依旧猜不出自己身份,心里不由得觉得有点意思,她看都不看武攸暨一眼,淡淡道:“王都尉,你来跟我说说,这儿怎么了?” 王镇当即回答道:“乐寿郡王说,太平殿下赐给下官的所有东西,他都要拿走,不准下官留着,说那东西不配在我手上。” 武攸暨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先前什么儒雅和风度全都消失不见,他看向中年美妇,正想说话,后者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殿下口谕。” 王镇当即躬身抱拳。 周围的右骁卫兵卒们则全都在常元楷的喝令下收起刀,为首的几名军官被常元楷喊过来,当着武攸暨的面被骂了几句,不得不带着兵卒全部退出平康坊。 在场的只剩下王镇和那些万骑兵卒,在禁军人群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武秀悄悄探出脑袋,盯着那个中年美妇。 “殿下口谕,”她说道,“殿下说,混账东西再敢在长安城内乱来,那以后就在外歇着,不要回公主府了。” “还有,安乐公主府上有关斜封官的所有账簿名册若是交不出来,这次敢带着右骁卫兵卒跟你过来的,旅帅以上为官者,所有人,死!” 武攸暨脸上一阵神情变化,最终还是低下头,没有回答。 中年美妇自始至终没顾忌武攸暨的脸色,她说完后,对着王镇道:“跟我出去说话。” 第二十八章 羞辱 太平公主的丈夫是武攸暨。 据说武则天在赐死太平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后,很快就又给自己物色了第二个女婿,也就是自己的堂侄武攸暨。 但彼时武攸暨有发妻,武则天便让人杀了武攸暨的妻子,把女儿太平公主下嫁给他。 武李结姻,也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 如果说王镇在最近几日内只能不断更新自己的三观以求贴合版本,那如今的太平公主等人就是已经彻底适应了这里面的游戏规则,不仅能玩,还能制定自己的规矩。 当面前这位“太平公主跟前的女官嬷嬷”喊自己出去时,王镇瞥了武攸暨一眼,心想连太平公主的女官都敢跳脸武攸暨,那这货的家庭地位究竟是有多低? 女官,说难听点,也就是个家奴。 武攸暨可以淡然下令,让士卒屠掉安乐公主府上看家的属官和家奴,但他却只能对着自己妻子的女官忍气吞声。 “王镇,见过女官姐姐。”王镇收起思绪,对着面前的女人躬身施礼。 中年美妇淡淡嗯了一声,问道:“你来安乐公主府做什么?” “回姐姐的话,奉临淄王之命,过来搜查公主府内有关斜封官的簿册账簿,一旦找到,就要立刻送到临淄王面前。” “哦?” 王镇这么坦诚,倒是让中年美妇愣了一下。 毕竟在她掌握的消息里,临淄王最近两日可是给了这个小都尉不少好处;相比之下,她以前也不过就是赏赐些钱财,随口允诺个前程,而且这些事还都是其他人代做的。 她以前怎么可能去亲自招揽一个小小的禁军? 但等到宫变事后,自己的那个儿子过来告诉自己;她才知道以前随手布下的一颗棋子,居然也能在棋盘上占一个边角了。 少帝还在位,玄武门宫变才过去两日,在太平公主看来,李隆基如今唯一的倚仗就是玄武门那点禁军,手上没有半点政治资本,等自己以后掌握了玄武门禁军,那李隆基就算彻底废了。 现在王镇这支禁军是李隆基唯一派出宫门做事的势力,这其中,查斜封官一事是假,试探外界的态度才是真。 他想试探朝廷,还是他的父亲相王,又或者是自己? 就算失败,损失的也就是王镇这个马前小卒,李隆基只要有玄武门在手,至少能保住他的性命。 所以, 你,想用这个小小的禁军都尉跟我斗法? 她眼神深邃,打量着王镇。 手段狠,长得也还可以,就是...... “听说,上官婕妤跟你关系不错?” 王镇当即面容一肃,对她拱手道:“您说笑了,婕妤娘娘是天上的贵人,而下官只是下官,天上地下,本就不能放在一块儿说。婕妤娘娘对下官有恩,下官只是为了报恩。” “呵......” 中年美妇微微颔首,淡淡道:“你倒是实诚。” “都是......”王镇凑近一些,轻声道:“都是殿下家里人,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愿为殿下效死!” 自己如今在长安城内做事看来还要仰仗太平公主的势力,趁机卖个乖先。 “真的?” 中年美妇饶有兴致的问道,随即,她抬手指了指正从安乐公主府大门内走出来的武攸暨。 “殿下不喜欢他很久了。 王都尉, 你去把他杀了吧。” 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本以为王镇会面露尴尬,但她没料到的是,王镇先是面露疑惑,继而看向她,确认道:“殿下说过要杀他?” “在公主府里说过好几次,我是殿下的女官,自然听到过。” “好。” 听到这个字的时候,中年美妇的眼睛忽然瞪大,她看见王镇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走向一脸懵逼的武攸暨。 “你要干......” 武攸暨剩下的话被王镇一拳打断在肚子里,后者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毫不犹豫地对着吃痛弯下腰去的武攸暨又补了一脚,原本风度翩翩气质儒雅的武攸暨瞬间就被两拳打的趴在地上,浑身灰尘。 王镇啐了一口,右手转动刀柄,反手握刀,继而踩住武攸暨的后背,刀口对准,旋即就要刺下去。 “住手!” “放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中年美妇喊完话后愣了一下,她看向巷子口——薛崇简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指着王镇喝道:“好大的胆子,快放开武司徒!” 王镇转头看见他,认得这人是在前夜宫变时站在李隆基身边的人,他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容,继而抬起脚,薛崇简以为他要放人,心里不由得一松。 但他抬脚后,武攸暨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王镇随即又狠狠一脚,把武攸暨啊的一声踩趴下。 “放肆!” “咳咳。” 中年美妇咳嗽一声,薛崇简转头看向她,满眼不敢置信:“你怎么能......” “这是殿下的事,你管得着?” 薛崇简一愣,眼神茫然。 好好好,看来公主府上的男人家庭地位都低啊,这女官嬷嬷对谁都敢用这么牛的语气说话? 王镇在旁边踩着武攸暨,乐呵呵地听着,靴子稍微碾了碾,武攸暨当即又发出一声惨叫,已经狼狈到极点。 “罢了吧。” 中年美妇嘴角微微扬起,走到武攸暨面前,低下头看着他。 她看着武攸暨, 武攸暨看着她, 他满脸愤怒,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王镇则是踩了一脚,吆喝道:“老实点!” “放了这位乐寿王吧,咱们哪能替殿下做主呢?”中年美妇脸上完全出现了笑容,温和道:“不过,有些话殿下不说,我也得说。殿下门前要少一条狗还是多一条狗,大王都最好不要过问,反正又不是大王在喂。” 王镇松开脚,武攸暨忽然嘶吼一声,一头撞在地上,晕了。 这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退场方式。 “这......”薛崇简看着这一幕,对王镇当即更添出几分不满。 但中年美妇只是对他使了个眼色,薛崇简没敢说一句话,只能先低头离开。 她接着又看向王镇手里,后者拎着刀还未收起,她挑起眉头:“你真想杀他?” “不是姐姐刚才说,殿下想要杀他么?” “殿下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下官愿意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中年美妇微微颔首,道:“你算是个有孝心的,这样吧,我告诉你去哪儿能找你和临淄王想要的东西,我甚至能给你一道殿下的手令,让各处都对你放行。 但,有一个条件。” “您瞧不起我,一百个都行!” 中年美妇笑了笑,道:“能做到的话,一个条件就够了,做不到,我跟你许一百个要求也全都是空话。” “请姐姐吩咐。” 王镇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当即对她躬身施礼,心里却安安稳稳地思索着。 “斜封官的事,不能闹得太大,因为涉及到的不只是数千人,所以这些名册账簿,只要找到后,全都得送到公主府里。” 中年美妇补充道:“是太平公主府。” 王镇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道:“姐姐,那下官明面上毕竟受临淄王厚恩,现在这么做,岂不就是背叛?下官以后如何能在他面前立足?” “跟着他有什么好的?” 中年美妇负手而立,淡淡道:“殿下随手赏下来的一块肉,够你吃三代。” “但下官想为殿下做更多事情。” 王镇凑近中年美妇,一字一句道:“劳烦姐姐帮我问问,殿下,想不想要玄武门禁军。” 中年美妇眯起眼睛,玩味地打量着他。 “你配?” “玄武门现在是临淄王的,”王镇轻声道:“而我是唯一出来替大王做事的,只要我功劳够,临淄王就会擢升我,很简单的道理对不对?反正试试没坏处嘛。” 中年美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说的倒也在理。” “不过,斜封官的事没商量,找到所有东西后都要送到公主府,除此之外,我倒是可以替殿下做主,给你点好处。” “你先持殿下手令,搜捕诸公主府。你放心,只要持有她的手令,你在宵禁时候带兵甲上街都没人敢管你。 至于说殿下给你的好处,就在宜城公主家里。” 中年美妇伸手戳了戳王镇的肩膀,道:“这好处啊,够你再升到五品官,也够让临淄王壮壮胆子了。” “能做到么?” “下官,定能为殿下竭尽全力!” 第二十九章 装傻 公主是天家女,平日里待遇就极好,但从先帝李显一朝开始,公主受到的优待就开始不断提升,对国家对朝廷其实都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斜封官只是其中一种弊病。 大量毫无才学的人通过贿赂得以充任各级官职,实话说,王镇还是挺羡慕他们的,自己要是有钱使,自然也能通过贿赂公主获取官职,哪里用得着天天出门给别人跑腿? 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王镇的熟人全在玄武门,导致他做事时想要预先了解一些信息都得再次入宫。 路途漫长,王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玩的一款名叫巫师三的游戏,虽说玩的时间不长,但他对游戏里面主角印象深刻——完成任务前得费劲跑很长的路,而且每到一处就要遭受白眼和被人骂。 就跟现在的自己一样。 他伸手抓起一把铜钱,攥着一把钱转过身,对面前的那些万骑禁军高声道:“按照先前所说的赏赐,每人先赏十贯钱,而后昨日跟随我入宫的三十人,每人再赏一笔。” 分钱的地方在某处不知名官衙内,大概是府库一类的地方,一百五十名士卒先后上前,费劲巴拉地把一筐筐铜钱往外面搬,单十贯钱就足足有百斤重,但大家都是喜笑颜开,丝毫不觉得辛苦。 王镇在外面已经雇了不少车子,可以帮他们送到各自住处,哪怕有人只拿了十贯钱,接下来两个月内手头也能富裕不少。 “都尉。” 陈年却不急着拿钱,他又凑到王镇跟前,低声道:“都尉,那位女官她......应该不只是女官?” 王镇没理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的钱拿到了?” “拿到了,但是她......” “拿到钱就行了,管她那么多干什么?” 王镇懒洋洋道:“人家不图其他的,就图个新鲜好玩,本官一向善解人意,总不能把人家这点小乐趣给剥夺了吧?哄他们就跟哄孩子似的,把他们哄好了就有糖吃,你非得装什么明白呢?” “我要是给你一百贯钱,条件是你得被我逗着玩,你愿意么?” 陈年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尤其是琢磨着“得被逗着玩”几个字,他犹豫片刻,道:“才一百贯,不可以。” 王镇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没事别瞎琢磨,你们只要知道,本官能带着你们所有人发财升官!” 当即,庭院内响起一片欢呼声,王镇松开手里攥着的那把铜钱,听着铜钱哗啦啦落地的声音,只感觉心神舒畅, 但片刻后,他看到了一个站在门口的瘦小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 ...... 因为今天已经给李隆基做了不少事,王镇接下来甚至都没准备去继续搜查其他公主府,不用给一个老板做牛马的前提是要给两个老板同时做牛马。 李隆基送的院子如他所说,确实不大,但要是给两个人住的话绰绰有余,而且平康坊也算是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隔壁是公主府,旁边就是东市,所以买这么一间宅院也得花不少钱。 王镇领着武秀走入这宅院时候,里面没人,到处看起来干净,但等王镇推开一扇门后,武秀忽的浑身一颤,好悬没叫出声。 里面从座椅到墙壁都有大滩发暗的血迹,地面上甚至还有拖行的痕迹,王镇猜到这处房产来历不正当,他蹲下身子去查看了一下血迹,头也不回道:“去打点水来,冲冲就是了。” “哦......” 武秀小声答应道,后屋的庭院里有一口水井,武秀掀起帘子跑进后院,可没过多久,后院就传来她的尖叫声,王镇当即跑过去,看见她手里拽着绳索,绳索另一端大概系着装满水的水桶。 因为她力气太小拉不住水桶,所以反过来现在就要被水桶拉下去了。 王镇一手攥住井绳,一手揽住武秀,让她在地上站稳后,自己一只手把水桶提了上来。 他把水桶放在井边上,叹了口气,问道:“你没干过活?” “没有......” 武秀咽了口口水,她偶尔会听到一些宫人议论另外一些被赐放出宫的宫女,要么是嫁人,要么就是因为皇恩浩荡,在她们最老最没用的年纪把她们放出宫。 她就怕王镇嫌弃自己没用。 她看着王镇又打起一桶水,两手各自拎着一桶水回到前堂,只得小步跟过去。 “去找抹布。” “哦哦。”武秀倒是很快就找到了抹布,但干起活来依旧是笨手笨脚。 王镇只得自己干重活,一边干活一边下定决心这两天去买几个婢女回来,到最后他把抹布一扔,干脆不管这间满是血污的大堂,起身去各处查看一番。 好在大部分房间都还算干净,王镇自己选了一间,又帮武秀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整理好铺被,让她今晚睡在隔壁。 正堂里有蜡烛,天色渐暗,王镇一连点起五六根蜡烛,把屋内照的一片明亮。 终于忙完了,王镇推开门,武秀站在屋门处看着他的背影,怯生生喊道:“郎...君要去哪儿?” “没吃饭呢,买点吃的。” “外面不是宵禁了么?” “没事,你在家待着,别乱走。” 王镇掩上房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武秀看着院门处,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家......” ...... 王镇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扣,面前在街上巡视的几名兵卒本来还以为终于抓到了一个不开眼触犯宵禁的人,正兴奋的时候,王镇使用了一块有太平字样的鱼袋。 为首军官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收敛起来。 “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知道错了,求......” “好了好了。” 王镇拍拍他们的肩膀,笑道:“本官左羽林军果毅都尉王镇,和诸位也算是这长安城里的同僚,我家就在附近,改日请几位喝酒。” 几名兵卒当即再度露出笑容,王镇跟他们寒暄了几句,最后问道:“诸位是镇守长安城的,请问是否知道宜城公主府在哪儿?” 闻言,几名兵卒面面相觑,最后为首那人低声道:“尊驾怎么要问那处地方?” “怎么?” 王镇本来想顺口问问宜城公主的情况,毕竟明天就要去搜查了,但听这人的语气,似乎还有其他事? “宜城公主府里的那些狗东西都不是好惹的,听说有人路过府门处都被硬生生敲了一笔钱去,那些人仗着公主府的威风,一个个都不是好货。” 王镇微微颔首,随口又故意道: “就这? 毕竟是公主嘛,公主门前六品官,就算跋扈一些,也算不得什么吧。” “岂止如此!” 那兵卒很轻易地被王镇惹怒了,有些愤懑道:“告诉你,我昨日恰好在酒铺听有个老者说,他说公主府里有个家奴出来喝醉了,偶然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王镇漫不经心地问道。 “裴驸马跟人商量着造反哩!” 王镇摇摇头,别过几人,随即走向东市,等来到东市入口的街道处,周围灯火微明,光线昏暗,但他还是能看得见悬挂在街道两侧的一具具尸首。 地上,更是有一处高台,如贡品一般,整齐摆放着十几颗首级。 王镇叹了口气,等路过高台时,他对放在最上面的武延秀的首级打了个招呼。 在他离开后,一阵夜风吹过,被悬挂在街道两侧的十几具尸首微微摇动。 第三十章 尿性 接连两日,韦氏和依附韦氏的那些人正在被逐次清算,死的人很多很多,王镇晚上在东市街口看到的那些还不足十分之一。 因为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被推到菜市口问斩的,更多的人一般就是在自己家里或是在牢狱中被直接处决,尸首埋入乱葬岗。 相比于那些人,王镇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 “咱家有的是钱。” 吃早饭的时候,王镇看向闷头咬着饼子的武秀,笑道:“以后,咱家的钱全都给你管,好不好?” 武秀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 算数,她是会的。 早先武则天还在的时候,她在宫中的待遇极好,能跟着公主们一起读书,只是后来的日子才渐渐差了,但先前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在宫中大多是毫无用处,但若是能帮到王郎就太好了。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武秀虽然年龄小,但脑子很清醒。 王镇看着因为这句话就乐呵起来的武秀,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吩咐道:“我今日出去做事,家中东厢房里有个书架,上面全是书,你反正识字,没事做就去看书吧。 我昨天也准备了不少干粮,若我今日回来的及时就给你做饭,没回来你将就吃点,早点睡觉,家里有的是蜡烛。” 王镇现在有的是钱。 武攸暨昨天羞辱不成反被踩,但他说的那一万贯钱还真有,就放在平康坊内那处官衙的库房里,占满了几个大库房。武攸暨最后被人抬走后,王镇也没客气,更没问过那名中年美妇,直接把一万贯钱给吞了下来。 李隆基先前也不过是给了王镇四千贯作为“活动经费”,王镇第一天就赏赐下去一千八百贯钱,效果倒是立竿见影,那一百五十名禁军这两天光跟着王镇在长安城里四处转悠,也没人抱怨。 先前武攸暨带着右骁卫兵马包围平康坊和安乐公主府后,大家伙也都是抽刀护着王都尉,没人退缩,所以这几天忙完事后肯定还得再分他们一笔钱。 “官衙离咱们家就隔着一条街,有事情直接去报官,那里的官儿,都跟我熟。” “嗯嗯。” 武秀点点头,吃完饭后就主动去收拾碗筷,也不多问什么。 ...... “打他!” “狗噙的敢偷东西!” 等王镇来到平康坊官衙前的时候,瞥见自己的几个手下正在殴打一名胡人,不由得高声道:“住手!” 见来的人是自家都尉,那几名禁军才罢了手,在官衙门口看戏的两名小吏慌忙走过来,对着王镇拱拱手:“王都尉来了,若非都尉到来,下官还真不敢去拆解。” “怎么回事?” “都尉的几名手下在过来的时候抓到了个贼偷,一时激愤,不足怪也。” 其中一名文吏略微解释了一下,随即笑道:“放心,这吐蕃小贼交给咱们关进大牢便是,这等撒泼的胡人,有的是好手段料理他们。” 王镇见那名地上吐蕃人面貌年轻,但是脸上全是血污,显然被打的挺惨。他默默捻了捻手指,问道:“他偷了多少钱的东西?” “听说是偷了几块饼子。” “那是实在没饭吃,不得已才做这种没出息的事。二位看我面上,莫跟他计较了。”王镇从怀里摸出钱袋,掂量一下,随手扔在那名吐蕃人面前。 钱袋落地时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那名吐蕃人捂着脸看了一眼钱袋,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快滚快滚,王都尉心善,下次你再被咱们抓到,少说把你抓进去关个三五天!” 一名文吏骂道,那名年轻的吐蕃人顿时对着王镇施了一礼,一个字没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王都尉倒着实是心善慷慨的。” 那名文吏转头对他笑道,顺带着有意无意地抱怨道:“近日来总有宫内禁军在街头胡作非为,幸亏王都尉不是他们那般的人,甚至啊,我看有王都尉住在咱们平康坊,这上下比以前都要清净许多。” 王镇本来是让那一百五十人今日在官衙门前集合,现在人没到齐,所以也就耐着性子跟这两名文吏扯闲话。 “这话却又从何说起?”他有些好奇道。 “无非就是看上东西不给钱,甚至强抢女子之类的事呗,听说刑部和大理寺派了两队差役去查抄一个韦氏子弟的家,结果有个禁军瞧上那家里的女眷,想要直接带走,那些差役自然不允,一来二去,两边就打起来了。 当时那禁军就被抓到了刑部大牢里面,结果没过半天,不知道是宫中左羽林军大将军还是右羽林军大将军之类的人,亲自到刑部走了一趟,听说那将军可是跟着临淄王的,刑部侍郎当时还亲自给人家奉茶赔不是呢!” 文吏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他就是现场那茶壶,目睹了全程。 王镇心里默默把这事记住,对两名文吏寒暄了几句,随即走向自己的手下们。 那几个刚才带头打人的万骑禁军主动到王镇跟前来道歉,王镇也没怪他们,反正自己又不缺钱。 “只是,咱们毕竟是出宫办事的,身份特殊,下次动手前先动动脑子。” 王镇看向他们,不紧不慢道:“那小贼偷东西事小,咱们打人的事要是被捅出去,那可就是身上泼墨水怎么都洗不白了,甚至还得连累大王给咱们善后。” “都尉说得对,是我等莽撞了、” “都尉,咱们下次一定注意。” 大家都不蠢,在王镇的引导下思考片刻就想明白了道理,当即也有些后怕。 “咱们还有些同僚,最近在城内狂的很,”面前人渐渐来齐了,王镇站起身,目光扫过所有人的面孔。 “本官是喜欢和各位兄弟亲近的,大家一起做事,一起发财升官。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阴冷几分,道:“在外做事,一切行为举止,听本官指挥,若是自己脑子歪了做错事连累大伙儿的,本官和兄弟们谁都不会放过你!” 场面一片安静,一百五十名汉子低头听着王镇警告,片刻后,王镇才点点头。沉声道: “昨日咱们在安乐公主府吃了个大亏,本来半天就能做好的事,现在要拖很久,这些全都得怪乐寿郡王。但他越不让咱们做什么,越是说明......咱们做的事一定是对的。” “今日,咱们去把所有公主府搜个底朝天!” 第三十一章 乖巧 “今年正月的时候,咱大唐下嫁了个金城公主给吐蕃人,但也没听说吐蕃人就因此安稳下来。” 陈年说道。 王镇原身常年在京城混饭吃,对边关上的事情知道的反倒不如陈年多,不由得又多问了几个问题。 陈年这时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小人这些话也是听别人说的,哪里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想了想,又道: “其实不怕都尉您笑话,小人也是想去边关上博个一刀一枪的军功,实打实地瞧瞧塞外风光,听说咱们长安的胡姬全都是那儿买卖过来的,小人......” “你到底是想看塞外风光还是想看异域风情啊?” 王镇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有些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心里却也不由自主地循着陈年的话头想了想。 自己如今在长安做禁军,替李隆基做事,官儿升的肯定比在边关上当丘八要快许多。 明面上看似裹挟政治风暴中身不由己,但自己只是个小人物,也没谁会来特意针对,只要走稳一点,大体上就是安全的。 那些在边关上的人,若是能有机会跟王镇交换一下地位,他们怕是哭着喊着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人都是积极向上的,譬如说饱暖思淫欲。 王镇终究是个男人,心里也向往古代金戈铁马的沙场征战,相比于对外开拓,在京城做这些蝇营狗苟的“鹰犬之事”,着实没什么意思。 ...... “临淄王最好还是管管手下那些禁军吧。” 太平公主端坐在榻上,坐姿随意,相王李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临淄王李隆基则是站着。 看似,是一家人在屋内谈话,实则是朝中的两方势力站在了明面上打量彼此。 光李隆基自个还算不上一派势力。 姑侄俩明面上一团和气,李隆基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父亲和姑姑说话,但后者话锋一转,居然把矛头对准了自个。 “姑母说什么呢?” 李隆基疑惑道:“侄儿怎么管的动禁军,而且还是宫中的。” 这话连他亲爹相王都有些听不下去,在旁边问道:“前几日夜里,宫中那事,不是你带着禁军进了玄武门......” “诶,父王这话可冤杀儿了。” 李隆基当即叫屈道:“儿是奉了姑母之命才敢带兵的,要不然就儿这点本事,哪能调得动禁军?当时薛表弟也在,实际上是他派遣调动各路禁军,儿当时只不过是披甲入宫做个武夫,哪能...号令众人?” 太平公主顿时被噎地没话说,姑侄俩私底下还有些事情瞒着相王,她总不能现在就开始摆证据拉人证来证明自己没有掌控禁军吧? 听到这话,相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自己过去大半辈子都被母亲软禁或是当猴子耍弄,但自己的妹妹却始终得着母亲的恩宠,她小时候或许还有些良心,但现在,若玄武门真的在她手里,相王哪敢再用身家性命去赌她的善良。 他皱起眉头,默默不语。 太平公主顿了顿,轻笑道:“那本宫可不记得让那些禁军在长安城里四处作乱,以至于民不聊生!刑部和大理寺今早联名上奏,说宫内禁军出宫后所作所为大多不法。 本宫现在敢说我从没教他们这样做,但你呢,你怎么说?” 李隆基这时候没法回答,不管怎么样说,太平公主那边必然都有套子让他钻,因此一时间只能沉默。 “好了好了,一家人,好好说话。” 相王终于开口道,他先是示意儿子过来,然后不紧不慢地在他头上拍了拍。 “若真的做错了事,那就去改。你姑母是你长辈,提出来是为了让你改正,晓得么?” “儿知道了,多谢姑母教诲。” 李隆基满脸乖巧。 “好了,你也是长辈,还跟小辈斗气,这怎么好意思的。他是我儿子,是你侄儿,以后他不管怎么样都是要你帮衬着的,咱们是一家人啊。” 相王看向自己的妹妹。 没等太平公主开口,他又缓缓道: “所有兄弟姐妹,到头来只剩下咱们几个,兄长崩了,就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在外头,一个做了大唐天子;话说回来,兄长还在的时候,就算那些朝臣时常非议,说他诸事糊涂,但他可没亏待过咱们这些家里人。” 相王口中的兄长便是先帝李显,听到这些话,太平公主也不由得默然。 “咱们呢,说的好听点是李唐宗室,说难听点,阿妹,今日有韦氏,明日有杨氏,以后呢,说不定咱们那位母后就又跟神仙似的回来了。 阿妹,他们不姓李! 不管是谁上去,都肯定要对咱们动手,过去四十多年啦,为兄今年四十有八,你是四十有七,咱俩看过的事情,还少么?自家人不帮自家人,你指望外人帮你么?” 相王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眼眶渐红,太平公主坐在榻上,默不作声地听着。 他说完后,抬头看向李隆基。 “畜生,去那儿跪着,给你姑母赔罪!” “是,父王。” 反正屋里没外人,李隆基干干脆脆地给跪在太平公主面前,重重磕了个头。 “好了,起来起来。” 等听到那一声额头撞在地上的声音时,太平公主的神情微动,终于站起身,伸手去搀扶侄儿。 李隆基抬头的时候,已然泪流满面。 “侄儿小时候没有母亲,姑母就如同我母亲一般,从小到大,都是姑母护着我,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顶撞姑母!” 说着话,他就又要跪下去。 太平公主此刻哪怕心是铁做的,也得融化许多,终于有些心软了。 “起来,我不过是提点你几句,你们父子俩就都哭哭啼啼的,两人还都是大唐的亲王呢,像什么样子!” 她哼了一声,也不搀扶李隆基站起来,自顾自坐回榻上,闷闷道:“侄儿立了大功,现在却不过是个郡王,我想着给你提个爵,教训你两句,就怕你心里不稳。” “侄儿哪敢劳动姑母。”李隆基哽咽一声,又要跪下去,太平公主揉了揉眉心,定定看着他,没说话,李隆基只得又跪在她面前。 “左右不过是替你提个爵,瞧你这样子。” 太平公主叹息一声。 “过两日,三省行文,替你提王爵,顺带着干脆把左右万骑全给你,你可要管好了,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侄儿,多谢姑母!” 太平公主站起身离开后,父子俩对视一眼,李隆基帮父亲擦了擦泪痕,感慨道:“姑母对儿真好。” “那就要记得她的好。” 李隆基都看不清自己这个父王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随即,他有些忍不住,开口问道:“少帝在位,朝野人心尽失,他在宫中又毫无根基,父王何不取而......” “急什么?” 相王抬起手,李隆基会意,只得把自己的头伸到父亲的手掌下,被后者不紧不慢地拍了三下。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不争才是争,有些事不需要急,急了,就出错,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还有......” 相王淡淡道:“左右万骑,你确实得管好了,近期内不要闹出什么事情,不要辜负了你姑母的一番苦心。” “......儿明白了。” 李隆基心里其实是想撺掇父亲去争的,但父亲先前几次明确警告过,以至于他在吩咐王镇时也只能同样警告。 但在他看来,实际上只要父亲登上那个位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父王做皇帝,他自然就能去东宫做太子。 不急......怎能不急? 罢了。 近期内还是管好宫内的万骑禁军,让他们不要惹事吧。 李隆基一边沉思一边走出宫门,抬头就看见葛福顺和李仙凫二人站在肃章门外等候,一脸急切。 等走到跟前时,李隆基露出笑脸,正准备打招呼的时候,却听见葛福顺急急忙忙喊道:“大王,大王,祸事了!” 如果是王镇在这儿,心里大概会吐槽葛福顺说这话的语气,他下一句就像是要接“外面有个毛脸雷公嘴打进来了”。 “怎么了?”李隆基还没意识到不好。 “王都尉今日一连抄了三个公主府,三位公主正在宫内对着少帝哭诉呢!” 李隆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