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惊梦》 第一章 洪州 开宝十五年春,皇长子赵弼率大军从洪州返回京师,当地官员列队欢送,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先帝历经半生,将周边诸国打得毫无反抗之力,到当今圣上齐宣帝即位,大齐已休养生息十余年,许久未起战事了。此次西夏犯境使得整个朝堂措手不及,幸得大皇子主动请缨,仅用了不到半年就将西夏赶回了草原。 在欢送队伍中,两个身着公服的官员轻声交谈着,其中略瘦一人说:“大皇子这次大败西夏苏大人没少出力啊,看来这次调回京师指日可待啊。” 另一人拱拱手,笑说:“温兄切莫取笑,此次幸得大皇子器重,苏某也只是做了自己应做的。”他转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队伍,回头说:“走走,去苏某家好好喝一杯。今日幼筠说商队从江南带的竹叶青到了,她知温兄就好这一口,已经给你留好了。” “哈哈,还是苏侄女知我,今日你我定是不醉不归。”说罢,两人相携着走向自己的马匹。 说话的两人便是洪州知州苏文青及通判温庭君。 洪州——临近西夏的一个大州,是大齐国防范西夏的第一道有力的防线,也是大齐西部边境贸易重镇。 苏文青膝下有两女一子,长女苏宁筠二十岁,两年前嫁与江宁通判的次子李文锦;二女儿苏幼筠年十五,是三个孩子中最聪明有主见的,前几年就开始帮着母亲打理家中的生意;幼子苏颂不到7岁,长得虎头虎脑的,还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苏文青只得一位原配夫人姓梁,苏夫人祖籍扬州,家中世代经商,也算是扬州颇具名望的大族。想当年梁老太爷榜下捉婿,为女儿陪嫁了十里红妆,使得苏文青被不少同年所艳羡。 次日休沐,一早苏文青和夫人在厅中喝茶闲聊,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可杯中茶还未饮尽,孩童叽叽喳喳地谈笑声便传了进来。 不消片刻,一个身着山茶花罗衣,梳着双髻,小脸圆圆,眼睛圆圆的姑娘牵着一个扎着羊角包的小男孩掀帘步入厅堂,笑着给苏文青和夫人请安。两人便是是苏文青的二女儿苏幼筠及他们的幼子苏颂。 苏颂还未坐定便迫不及待地向爹娘展示姐姐送他的鞠,这鞠用塞外特有的牦牛皮制成,上面还特特让人烫印了他的名字,学堂里的那些小伙伴们羡慕得不得了。 苏夫人被儿子吵得头疼,拉过一旁的女儿佯怒道:“你又给他收罗这些玩物,还嫌他不够皮。” 苏幼筠撒娇般地搂着母亲的臂膀,替一旁的弟弟说话:“阿弟哪里皮了,你看阿弟那些同窗,哪个不是骑马射箭无一不通的,偏阿弟养的娇气,个头都比人矮一截,再不让玩个蹴鞠,可都要交不到朋友了。” 苏夫人在江南长大,自是看不惯西北那些糙汉子,刚想反驳,一旁的苏文青忍不住帮腔道:“是啊,颂儿不小了,你看燕家那小子在颂儿这岁数也是请了武师傅教习骑射的。” 苏文青说的“燕家小子”是他同窗好友燕严浩的独子燕肃,也是苏幼筠的未婚夫婿。 见夫君搬出自己那个刚中了探花的未来女婿,苏夫人一时语塞,只得瞪了他们父女一眼,拉过自己儿子教育起来。 苏幼筠听到父亲说到燕肃,脸不由地微微一红,笑嘻嘻地朝父亲吐吐舌头。见母亲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了,便凑到父亲身边说:“爹爹,昨日温伯伯觉得这批竹叶青如何?” “似是要比之前的烈一些,怎地,你是改了方子么?”苏文青笑看着这个二女儿,眼里满是慈父的温柔。这个二女儿虽不如长女温柔美丽,但无论性格还是长相却是更似自己。也或许是自己多年未有儿子,所以苏幼筠幼时他总是不自觉的将这孩子当成男孩子养。 苏幼筠自小就对经商颇感兴趣,在扬州那几年更是得了梁老太爷的亲传。待长大些便开始帮着母亲打理家中铺面,这些年苏夫人更是放手随她折腾。这次能如此圆满的给边军征调粮草和军需,这个女儿也是功不可没。 “我哪会改酒方子啊,只是西北苦寒,好饮烈酒,这竹叶青在此卖的并不好,我就让苏成去想想办法,没想到他还真的弄来了这个。要是温伯伯觉得好,让他去边军那边说说项呗。那边军的刘统领可是他未来女婿呢。”苏幼筠拉拉苏文青的袖子,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胡闹,军队里饮酒可是要军法处分的。”苏文青可不吃她这一套,假意摆下脸来。 “谁让他们当值的时候喝啦,平日也没见他们少喝啊,那酒楼里有钱喝好酒的大多不都是那些军官们嘛。”苏幼筠吐吐舌头,不服气地说。 这边军不似禁军,是长期驻守边关的,他们有朝廷拨的军饷和屯田,吃用大多时候都是自行采办的。所以这次与西夏大战,临时调集粮草和军需才有机会让苏文青立功。 “你哦,真是钻钱眼里了。对了,这次大军征调冬衣,给的价钱那么低,你亏了不少吧。”苏文青说。 “爹爹你真是小看女儿了,在女儿手里怎么会有亏本的买卖。军服只重保暖不重款式,穿在里面的也不要求制式统一,早先知道朝廷会派大军支援时我就让荃叔和苏成四处收集过时的衣料,召集那些小型作坊进行加工,只求速度,不求版型,价格自是比市场价低了不少。这次虽然没什么赚头,但也不会亏本,还给爹爹博了个好名声,想来我们回京师也有望了。”苏幼筠得意地说道。 苏幼筠小小年纪能抗下这么大的生意不得不提两个人。一个是荃叔,他是梁家的家生子,梁老太爷一手调教出来送给苏幼筠的。另一个就是苏成。 苏成本是苏幼筠在路上捡到的一个小乞丐,这小乞丐年纪不大,嘴巴却是特别甜,人也特别活络。当时苏夫人想着给点钱打发了也算是一片善心,可苏幼筠从这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眼中看到了一丝对生活的希冀,也正因如此她强硬的留下这个小乞丐,并给他取名苏成,还让荃叔带着他一起跑生意,经过这几年的历练,竟也成了苏幼筠的左膀右臂,很得苏幼筠的器重。 苏文青笑着点了点女儿的脑袋,说:“好了好了,你做事我自是放心的。最近城里也安全多了,爹爹准你带弟弟出去玩玩,也让我和你母亲松快松快。” “还是爹爹最好了!”苏幼筠笑着拉起弟弟就要往外走,知道父母又要撒狗粮了,眼不见为净。 苏夫人不放心的在后面补了一句:“颂儿跟好姐姐不要自己乱跑,你们多带几个人跟着。” 苏幼筠并没有带着弟弟在街上闲逛,受战争的影响,这个西北贸易重镇还未完全恢复往日的繁荣,以前在街上随处能看到的西夏客商也难得一见,再加上西北春日的早上还很是寒凉,街上逛久了还是有些受不住的。 所以他们并未多逛,而是径直走进了街东头的一家规模不小的杂货铺,杂货铺的匾额上赫然写着“梁记杂货”四个大字。苏夫人姓梁,梁记杂货本是她的嫁妆产业之一,当年也仅是在京师的一家小杂货铺。经过这些年苏幼筠的经营,在江宁、洪州和明州都开了分店,隐隐有越做越大的势头。所以后来苏幼筠定亲,梁记便记到了苏幼筠名下,当作她日后的嫁妆。 洪州的“梁记杂货”分前楼和后院,前楼是个两层小楼,一楼摆着些寻常的杂货,衣料书画、钗环摆件、锅碗瓢盆甚至香料调料应有尽有。二楼则都是些精巧玩意,有景德镇的瓷器、江南的丝绸绣品、京师的珍玩犀玉,运气好时还能买到上好的茶叶和美酒。 不过这二楼可不是寻常人能随便上来的,里面设有很多隔间,专门接待那些贵客。后院则是掌柜一家的住所,一间正房,两间耳房,院子还养了只可爱的小狗,这是荃叔送给苏颂的,可苏母怕狗,不愿养在家中,苏颂只能将狗寄养在杂货铺中。 苏颂一进杂货铺就直奔后院,拉着掌柜的小儿子逗狗去了。而苏幼筠则是带着荃叔和丫鬟蕊儿跟着掌柜上了二楼。 苏幼筠先是问了掌柜最近的生意,再让他将账目拿给自己,就让他出去忙了。 不一会儿有个新来的小厮端了茶水点心上来,苏幼筠皱了皱眉,示意小厮将茶水点心拿远一点,苏幼筠看账本时有个习惯,就是不会吃喝任何东西,也远离灯烛,以免损坏了账本。她算账极快,先大致地翻看了一下账目,又拿过算盘细细地算了一下,核实无误后将军衣的那一部分抽出来递给一边的蕊儿,说:“你试试。”蕊儿接过账本坐在一旁安静地算了起来。 要说苏幼筠对经商最有天赋的地方便是她对账目极其敏感,算账又准又快,记性也好,手下的几个掌柜没有一个敢用假账糊弄她。梁老太爷曾经笑说她若做帐房,一个顶三都是可以的。 苏幼筠细细地看了一会旁边默默算账的蕊儿,满意地笑了笑,转头抿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对荃叔说:“荃叔,这朝廷这么抠门的么?三万的边军加上七万的禁军,整整十万人呐,冬衣才拨了三万两银子,要不是肃哥哥信里提到朝廷这次准备仓促,势必要民间筹措物资,我们手里恰好攒了一些打算运往塞外的便宜衣料,这九万大军岂不是要挨冻了。” 荃叔看了一眼门外,小声地说:“二小姐慎言,老爷不是说了,朝廷也拨了不少衣物被褥。况且边军本身的配额就少,这冬衣的三万两有没有边军的份还不好说,小姐的这波冬衣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不然大皇子怎的就会特别嘉奖老爷呢。” 苏幼筠叹了口气,“若不是不忍看将士辛苦,再加上这事能帮着爹爹立功,我才不会这么绞尽脑汁的弄来这批冬衣呢。要知道这批冬衣若是卖去塞外,起码能赚这个数。”苏幼筠伸出三根手指头,贼兮兮地对着荃叔说。 荃叔哈哈大笑,说:“老爷真没说错,二小姐真是掉钱眼里了。” 这时候蕊儿走过来,将账本递给苏幼筠,说:“小姐,我算出来了,亏了一千一百两。不知这次可有误?” 苏幼筠笑着接过账本说:“不错,差不多,蕊儿进步很快啊。” 说罢朝荃叔晃了晃手中的账本,说:“你看,咱这一年白干了。”顿了顿,她又说:“这事千万不要告诉爹娘,爹爹向来不管家里生意,说了只会让他心生愧疚,娘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大好,也不要用这事烦她了。索性这两年生意赚了不少,这些钱还是亏得起的。” 苏幼筠拿起账册执笔圈了几处递给蕊儿,说:“蕊儿,把这个账目改一下,做个持平的给我。” 蕊儿领命接过账册坐到一边重新修改起来。 第二章 返京 过了两日,苏幼筠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边晒太阳边看书,乳母秦嬷嬷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教训她没个淑女样子。 苏成就在这时风风火火的从府门外冲了进来,差点撞到秦嬷嬷的身上,秦嬷嬷一把拎起他的耳朵骂道:“你个小东西,这么大了还这么莽撞,要是被夫人看见了,看她怎么罚你。” 苏成捂着耳朵痛得呲牙裂嘴的,笑着求饶道:“好嬷嬷,您轻点儿,我错了,您把我耳朵揪坏了我可听不到训了。对了,我给您带了芙蓉楼的点心,您先放我给小姐回个话,待回就给您送去。” 秦嬷嬷知道苏成找小姐定是有事,便也不再多训,笑拍了一下苏成啐道:“我缺你这口点心,快去回话吧,小姐面前收着点。” “唉,得嘞。”苏成笑着凑到苏幼筠身旁,兴奋地道:“小姐,成了,成了!” 苏幼筠一听,忙放下书,小脸笑地跟花儿似的,忙不迭地问:“真的?卖了多少?” “刘统领那边就要了五十坛,说是自己就要留十坛成亲时用。另外芙蓉楼订了二百坛,说是分批送过去即可。”苏成说。 “这次记你一功。”苏幼筠开心地拍了拍苏成的肩膀。听到刘统领,忽又想到温家姐姐的添妆,忙问:“让你寻摸的料子怎么样了?” “这次去江宁碰到大小姐,她特意备了苏绣让带回来,说好料子不难得,好手艺难得。待会我就给小姐拿过来。”苏成答道。“那敢情好,温姐姐虽是北方姑娘,却是最喜欢南方的缎阿绣啊的,大姐眼光好,挑的礼物用来添妆定是最好不过的。” 说到远嫁到江宁的大姐,苏幼筠笑容顿了顿,问说:“大姐姐在江宁一切可好?” 苏成双手一摆,回道:“大小姐好与不好也不会对小的说啊,不过听说老太太给姑爷房里添了个通房,只怕若是有了孩子会被抬成姨娘吧。” 听到这话,苏幼筠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时秦嬷嬷端着茶水点心过来,知晓苏幼筠在为自家姐姐担心,忙劝慰道:“大小姐嫁过去两年多无所出,那边定是着急的,到现在才添了这么一个通房也是顾着大小姐颜面的。姑爷虽非长子,却是兄弟几个中学问最好的,眼见着去年中了举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现在他年纪也不小了,那边老太太急着要曾孙子也是正常。大小姐温柔贤淑,还有我们家老爷太太护着,姑爷定会爱重的,二小姐也莫要担心了。” “大姐就是太贤惠了才容易吃亏,再说姐夫也不过就是一个举人,哪里就那么金贵了。”说完苏幼筠拿起一块点心气哼哼地咬了一口,嘴里嘟囔道:“若是肃哥哥敢这样对我,我定是饶不了他。” “我的小姐哎,您还未及笄,成天把燕家公子挂在嘴边,让人听着害不害臊啊。”秦嬷嬷无奈地摇摇头,倒了杯茶递给苏幼筠,转头又想教训苏成:“还有你......” 眼看秦嬷嬷又要说教了,苏成赶忙说:“我给小姐拿料子去啦。” 说罢从盘子里抢了块点心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路过一旁侍弄花草的蕊儿时还不忘一阵挤眉弄眼。偏蕊儿随了秦嬷嬷的性子,不为所动地瞪了他一眼,又低头安静地摆弄她的花草了。 日子转眼到了夏末,边塞的夏日太阳很是毒辣,也就是到了傍晚天气才凉快起来。苏幼筠在店里忙活了一天,直到晚饭前才踏入家门。不待她换身衣服,就被苏夫人急急地唤到正房,一进门就看到全家喜气洋洋的。苏夫人手中握着封信,招呼苏幼筠过去,开心地说:“今儿真是双喜临门。” “莫不是爹爹的调令下来了?”苏幼筠想到这几日听到的风声,笑问道。 “是啊,大皇子给陛下上了请功的折子,里面提到你爹了,皇上一开心就调你爹回京了。”苏夫人说。 “许了什么职?”苏幼筠一脸期待地看向爹爹,她知道爹爹多年的心愿应是就快实现了。 “进户部,给了个郎中的职。你温伯伯补我的缺,待我们交接完,下个月就能启程回京了。”苏文青虽不像夫人那般喜形于色,但眼角的笑容却也是藏不住的。 他自诩学识不差,能力也足够。只可惜当年中进士后因为没有背景,兢兢业业多年却也只是到处外放苦熬,后还是因考评一直不错才到了这偏远的洪州当了知州。这些年他花了大把心思将这混乱的洪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就是为了调回京师,进六部,这次终于如愿,他岂能不高兴。 “除了这个还有件大喜事。”苏夫人神秘的一笑。 这次苏幼筠真猜不到了,不过她看到母亲手里的信,试探地问:“是大姐来信了么?” “是啊,你大姐有了。”苏夫人将信递给苏幼筠,自从李家给姑爷纳了个通房,这苏宁筠的肚子就变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深怕让那通房赶在前面生了长子,那大女儿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苏幼筠赶忙接过信细细地看了起来,原是苏宁筠说自己有孕快两个月了,但是胎象不太稳健,需要卧床静养,身边得力的人都忙着照顾她了,想让家里派个信得过的管事帮她顾着点嫁妆铺面。 苏幼筠看完信,转头看着母亲说:“娘亲,你是怎么打算的?” 苏夫人说:“你大姐这胎来之不易,不巧她陪嫁的两个大丫鬟这两年都配了人,如今身边除了乳母也没个得力人。我让王嬷嬷过去照顾她,她是我的陪嫁,最是可靠不过的,况且之前我生你们几个都是她照料的,也是最有经验的。至于生意上,这些年都是你在打理,你看能派个稳妥人过去看看么?” 苏幼筠想了想说:“荃叔和苏成要总管打理,时常在外跑动,又是男人,姐姐在内宅可能不便,要不让蕊儿过去照料一段时间吧。娘亲别看她话不多,办事却是极为踏实的,这些年跟着我也学了不少管事算账,我也是当管事的培养的。” 苏夫人听了也觉得这样很好,蕊儿是苏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跟着苏幼筠,确实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人,便笑说:“也好,只要宁儿能平安生下儿子,我就阿弥陀佛了。” “一定会的。”苏幼筠笑着宽慰母亲。 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说了好一会话才命人上了晚膳。 不久,在苏成的护送下,蕊儿和王嬷嬷启程去了江宁,而苏文青一家也着手准备回京了。 第三章 回京 苏文青一家赶在入冬前终于抵达了京师。一行人过南熏门入外城向西,到西大街再向南拐进武学巷,走到头就能看到一个三进的宅院,这便到了苏文青在京师的家。苏家的管家已经先一步回了宅子,并命留守的家仆把家里打扫一新。 苏幼筠幼年不是跟着父亲赴外任就是在扬州的外祖家,真正在京师的时间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再次回到这所宅子很是兴奋。一进家门她就直奔后院看看前些年自己亲手种下的那棵桃树如今怎样了。 她惊喜发现那桃树又粗壮了不少,一想到来年春日可看“桃花乱落如红雨”,夏日也可树下品桃,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这时的苏幼筠万万不会想到,一场变故让她终是没有机会看到这棵桃树开花结果了。 一切安顿好后,苏夫人唤来苏幼筠说:“今年十六岁生日是在回京的路上过的,委屈你了。过几日是个好日子,母亲给你办个小宴,把你燕伯伯一家请过来,你很久没见过你瑶儿妹妹了吧?” 苏夫人口中的燕伯伯就是苏文青的至交好友燕严浩,与苏文青是同科进士,当年在书院读书时两人就已相交莫逆。当年燕严浩因娶了工部尚书之女李氏,得以留任京师,仕途上也算青云直上,如今已是工部左侍郎。 燕严浩与李氏育有一子一女,长子燕肃比苏幼筠大了四岁,正是苏幼筠的未婚夫婿。他去年中了探花,如今在秘书省做校书郎,官虽不大,却是能时常能进宫走动。 次女燕瑶小苏幼筠两岁,是她在京师唯一的闺蜜。燕瑶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让她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妩媚,可她笑起来却有两个甜甜的梨涡,恰当地中和了那种妩媚,多了几分甜美,这样的美貌便是在京师也是不多见的。 听到就快能见到燕伯伯一家,苏幼筠开心地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道:“是啊娘,离开京师都快三年了,我也有三年没见过瑶儿妹妹了,三年前她还是跟在我后头的小不点呢,现在也不知长高了没有。这次回来我还给她带了礼物,这可是她央我寻了好久的。对了,这次肃哥哥也会来吧?” 苏幼筠看了一眼母亲,忽然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给他带了礼物的。” 苏夫人宠溺地抚了抚女儿乌黑的秀发,说:“真是女大不中留了,虽然你和燕肃早早就定了亲,但爹娘还是想多留你两年。燕肃虽是个好的,但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要矜持点,别天天肃哥哥长肃哥哥短的。你太早地把心思都露出来,这心意就不值钱了,明白吗?” 苏幼筠靠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知道母亲是为自己好,便故作傲娇地说:“知道啦,我也就在娘面前撒撒娇嘛,出去我还是很矜持的。” 苏夫人不禁被女儿搞怪地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是日,燕严浩携全家来苏家赴宴,苏文青早早地就带着全家在门口相迎。两年多没见,平日大大咧咧的苏幼筠居然难得的害羞了起来,只见她躲在母亲的身后,佯装矜持地站得笔直,但那双时不时偷偷地打量着马上身影的大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燕肃身着月白色对襟长袍,袖口和领口处绣着精致的黑色纹样,一头乌发用一根素簪简单地盘在头顶,五官深邃,眉眼如墨,不笑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但笑起来整个眉眼都舒展开来,却是格外温柔。他虽是个文臣,但看上却不似文人那般文弱,反倒是有种难得的贵气。 发现燕肃的目光朝自己看来,苏幼筠微微红了脸,赶忙挪开了目光,看向一旁女眷所乘的小轿。 只见轿子一停,一只像鸟儿一样的姑娘朝苏幼筠扑来。燕瑶拉着苏幼筠的手细细地打量了一圈,见到她双颊红扑扑的,不禁看了一眼身旁的哥哥,捂着嘴偷笑起来。 苏幼筠见自己的窘相被燕瑶识破,不好意思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却规规矩矩地给燕严浩和燕夫人行了个礼。 待两家互相行过礼后便相携着一起进了正厅。 燕夫人拉过苏幼筠的手细细打量了起来,见苏幼筠身着淡粉色窄袖襦裙,头上挽了个流仙髻,只简单插了只翡翠蝴蝶步摇,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小脸虽还有点肉肉的,但已然出落成大姑娘模样了。 虽然之前她还不太明白儿子为何瞧不上自己给选的那些名门闺秀,却偏偏瞧上了这么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家事也不算显赫的小丫头。但这些年听儿子每每提起苏幼筠又有了什么进步时那种与有荣焉的表情,现在又看着眼前的苏幼筠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心里也是越发喜欢了。思及此,燕夫人的笑容越发真诚,拉着苏幼筠细细问起他们在洪州的生活。 苏幼筠知燕夫人是土生土长的京师人士,又是个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就挑了些自己在外的有趣见闻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逗得燕夫人笑个不停。 一旁在与苏夫人说话的燕瑶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频频向两人张望。 苏夫人知她定是想要与小姐妹叙话了,便找机会打断了苏幼筠说:“筠儿你不是说给燕伯父一家带了礼物吗?还不快让人拿上来,给他们看看是否喜欢。” 苏幼筠应声下去让人捧了礼物上来,指着一套茶具介绍道:“知道燕伯父喜茶,这套是越窑出的青瓷茶具,是如今已经隐退的瓷器名家陶先生亲手所作,想必配燕伯伯的那些好茶再好不过了。” 燕严浩接过其中一只杯盏,仔细把玩了一会,见那杯盏触手温润似玉,心下十分欢喜,转头对苏文青打趣道:“苏兄这女儿真是生得聪明贴心,我都恨不得肃儿快点把她娶过门了。” 苏文青见自己好友还未喝酒讲话就已经如此不着调,不由假意板着脸说道:“这么好的闺女我还想再留两年呢,怎能这么早就便宜了你家。” 见两人打趣自己,纵是苏幼筠再大方也不由得红了脸颊。她轻瞟了眼不远处的燕肃,只见他含笑看着自己,那眼神仿若午间的太阳,明媚又温暖,让苏幼筠心中闪过一丝甜蜜。 看众人都看着自己,苏幼筠忙理了理心神,从丫鬟手中接过礼物对燕夫人说道:“这是白狐皮制成的手笼,白狐皮难得,去年一个冬天也只得了那么一张,便想着给母亲和燕伯母一人制了一个手笼。可巧赶在入冬前回来能亲手送与您。” 燕夫人出身名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知道这雪白无一丝杂色的狐皮最是难寻。她心道这孩子真是有心,遂越看苏幼筠越喜欢,忙拉过她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退下来戴在她手上,笑说:“好孩子,真是有心了,你这礼物我很是喜欢。日后得空多来我府里玩,燕伯母让给你做你爱吃的。” 苏幼筠也不扭捏推辞,笑嘻嘻的应下,又对众人道:“现在外头日头正好,我可否带瑶儿妹妹去园子里逛逛?” 苏夫人笑说:“去吧,也让我们自在聊聊。” 随后又不忘嘱咐苏颂:“听你二姐的话,不要调皮。” 燕夫人看了眼不远处一直不语的儿子,笑说:“肃儿也去吧,照顾着点弟弟妹妹。” 燕肃向大家一礼,跟着众人退出了屋子。 第四章 礼物 苏宅的园子并不很大,却有点江南园林的意境,亭榭廊槛,宛转其间,因苏宅背靠汴河,园子里便挖了个小池塘引入了汴河的水,小池塘中心有一小亭子,午后的阳光射入亭中,虽已入冬却是暖和。 几人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对赏景都没多大的兴致,倒是一直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燕瑶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得紧,总是拉着苏幼筠问东问西的。 苏幼筠被缠得头大,索性拉着燕瑶坐到亭子里,拿丝帕蒙了她的眼睛,说是要给她个惊喜。 燕瑶迫不及待扯开丝帕,看到原是自己想了许久的摩喝乐,顿时开心地抱住苏幼筠,直呼“好姐姐”。 这摩喝乐在大齐也是常见,就是木质或陶制的人偶玩具。但苏幼筠送给燕瑶的却跟一般的不大一样,它有小儿小臂大小,每个关节包括眼珠都会动,头上戴着用真人头发制成的假发髻,身穿绢丝襦裙,栩栩如生,仿若真人。 燕瑶曾在福宁郡主的生辰宴上见过这么一只,心里十分喜欢,但她又不好意思上前询问郡主从何处可以买到,只得写信求助于苏幼筠。本没抱有太大的期望,却不想苏幼筠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当真给寻摸到了。 一旁的苏颂看燕瑶如此兴奋,不屑的撇撇嘴说:“女孩儿家的玩意,有什么好玩的。二姐送给燕肃哥的礼物才有意思呢。” “哦?不知幼筠妹妹给我准备了什么?”听苏颂这么说,燕肃好奇的挑眉看向苏幼筠。 没了长辈在,苏幼筠也自在了许多,想到带给燕肃的礼物可是她费了不少劲才淘回来的,忙献宝般打开了一旁丫头手中的一个长木盒。喋喋不休地介绍起里面的一把做工精美的钢刀:“记得之前在京师与肃哥哥一起读了欧阳先生的‘日本刀歌’,那时我们不都一直好奇那日本刀与我们大齐的刀有何不同嘛。你们也知道原先我爹爹在明州市舶司里任过职,认识好些个海运的商人,后来我便在明州开了家梁记杂货分号,专门淘换些海外的稀奇玩意。这两年我一直让人留意着有没有这日本来的刀,也是我运气好,今年正碰上一只日本来的船,还真让我买到了这么一把。” 燕肃从盒子中拿出刀,这是一把平安太刀,不同于大齐刀的实用,日本刀造型更为华丽。整个刀身微弯,刀鞘是香木的,雕刻着鱼纹,上面用黄铜装饰固定。刀柄包裹着鲛皮,同样饰以黄铜。拉开刀鞘,一道耀眼的银光闪过,燕肃不由地眯了一下眼睛,轻声赞道:“好漂亮的刀!” 对刀剑向来不感兴趣的燕瑶都忍不住凑上前来轻轻摸了摸刀鞘,啧啧称赞:“没想到刀也能做的如此好看。幼筠姐姐,这海外来的刀定然价格不菲吧?” “确实不便宜。这刀贵点也就罢了,可现在这抽解太高了,听外祖父说他年轻时这抽解只要十分之一,现在却涨到十分之四了。不过这刀这么精巧,又那般难得,便是贵些也是值得。”苏幼筠爱赚钱也爱花钱,对于一些新鲜奇巧的玩意常常也会一掷千金。 虽说苏文青在京师只能算是个末流小官,没多少俸禄,但架不住苏幼筠有个有钱又疼她的外祖父,京师里普通的官家少爷小姐怕也没几个敢如她这般大手大脚的。而且她不仅爱给自己买东西,对亲近之人也极为大方,送人礼物只讲心意不问价格,从她给燕家人送的礼便能瞧出一二。 燕肃深知她这脾性,也不推拒,开开心心地收下了礼物。只转天特特精心挑选了一套纯金掐丝头面送了过来。苏幼筠看着这金灿灿的头面一头黑线,心想就肃哥哥这眼光还不如直接送定金子算了。 看过礼物,几人又围着亭子煮茶吃起点心来。 燕瑶拈起一块菊花饼轻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笑道:“若说这菊花饼,还是老盛昌的好吃。” 燕肃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就数你嘴最挑。” 说罢将碟子往苏幼筠面前挪了挪说道:“你也尝尝,他家的点心确实不错。” 苏幼筠也拈起一块绿豆糕送进嘴里,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燕瑶打趣道:“幼筠姐姐,你可得多吃点,这点心可是哥哥一早便差人去排队才买的来的呢。” 苏幼筠撇了眼燕肃,脸上顿时染上了一片红晕。 大家吃着点心,听着苏幼筠和苏颂大谈塞外的风光,说得燕瑶和燕肃心驰神往。而燕瑶和燕肃也絮絮地说起京师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苏幼筠也在心中暗暗地记下。几年不见的那点生疏和羞涩在这欢乐的氛围中消散不见,只留下满园爽朗的笑声。 冬日的暖阳洒在几张年轻的面庞上,给笑容镀了层金边。之后很长的岁月里,苏幼筠时常会回忆起这时暖暖的阳光,大家的笑脸,以及触及心底的幸福。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因着临近年关,苏家众人纷纷忙碌了起来。 苏文青次日便去了户部上任,每日早出晚归,就是想赶在年前尽快熟悉户部的工作。而苏家久不居京师,很多人脉关系都已经断掉,这些都要靠苏夫人一一去走动维系。所以家里各种采买,铺子盘点及与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便落到了苏幼筠头上,让她忙得不可开交。 苏文青是三代单传,父母又已经过世,所以老家那边也就只需给几个族中长辈送点礼物,再在过年时走动一下祭个祖便好,倒是不费什么神。不过苏幼筠与外祖那边感情深厚,所以在对那边的年礼格外上心。另外还有江宁的姐姐,礼也不能轻了,免得姐姐在李家被人轻视了。 她细细挑好了年礼,让苏成和荃叔分别送到江宁和扬州。又因她年后想在京师再开家专卖海外奇珍异宝的铺子,便让两人送完年礼后就留在扬州过年,年后好直接去明州等第一批入港的商船。 第五章 泛舟金霖池 苏幼筠就这样忙碌了一个多月,期间燕瑶约了她多次都抽不出空,心里觉得很是抱歉。这日便主动下帖子约了燕瑶去郊外的金霖池去乘舟游玩。 金霖池虽在城外,但出了城西的顺天门,乘车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达。苏幼筠回到京师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出门游玩,心中很是兴奋,所以天刚大亮便急不可耐地出了门。 刚行至大门口,后面苏夫人便追上了她,仔细检查了她穿得是否厚实,又给她手中塞了个暖炉,絮絮地嘱咐了半天,无非就是坐船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之类。 每次她出门,母亲总是要不放心地叮嘱几句,苏幼筠有时会忍不住打趣说,要是哪次出门母亲没有叮嘱两句自己还真不习惯。 苏家就住城西。苏幼筠先到了顺天门,略等了会,挂着燕府牌子的马车便到了。燕瑶一袭红衣,映着路边的残雪格外明艳,她一下车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吓得她赶忙躲进了苏幼筠的马车中。 马车徐徐前进。苏幼筠看燕瑶紧张兮兮的小模样,不由得笑着打趣道:“不就被人看两眼吗,又不会少块肉。也就是我们瑶儿长得这么好看,才有人要看,你看我走出去想找人看两眼都找不到呢。” 被这么一打趣,燕瑶也不紧张了,啐了她一下,说道:“你莫要打趣我,你哪是没人看,每次我哥那眼神恨不得粘在你身上。” 苏幼筠听了这话非但不害羞,反倒心里甜滋滋的。心想若是肃哥哥今日能来就好了,他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自己已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两人一路聊着天,很快便到了金霖池。 虽说冬日寒冷,但金霖池边依旧热闹非常。金霖池本是前朝皇帝开凿专供皇家游玩以及水师训练所用,所以湖中央有个气派的宝津阁,阁边奇花异石,飞禽鸟兽样样齐全,现下是众多文人雅士最爱的品酒聚会的场所之一。 湖边错落着各种船坞码头,有些小码头边上散落着各种小贩吆喝着自家的果子或小手工艺品,很多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很是拥挤。 纵使苏幼筠喜爱热闹,却被这码头的吵闹给吓到了,心下懊悔没有提前做好功课。正准备与燕瑶商量着要不换个地方游玩,却见燕瑶敲了敲车壁,跟车的丫头侧身与车夫说了几句话,车夫便掉转马头,朝湖的另一侧行去。 见苏幼筠不解,燕瑶笑说:“哥哥有个好友在金霖池上有座画舫,知我们今日要来金霖池,便找他好友借来给我们用。” 边说她边掀开车帘,指着远处一个在树影中若隐若现的码头,码头边上停着几艘华丽的画舫,说道:“喏,就在那。那个码头专供一些官宦子弟停私家画舫的,等闲人是过不去的。哥哥说我们两个女孩儿家,还是去这安全些。” 苏幼筠没想到一向理性的燕肃会有这么细心的时候,心下便觉得暖暖的,越发觉得燕肃若是能一同游玩就好了。 马车停在码头边,早有小厮等在一旁,见了燕府的腰牌,迎着几人上了其中一艘画舫。画舫中不仅早已备好炭盆和精致的酒菜,一旁居然还侯着一个抱着琵琶的乐娘。苏幼筠不由感叹道:“还是这些公子少爷们会享受。” 燕瑶平日去哪都是跟着母亲或家中长辈的,与同辈小友独自出门游玩却是头一次,心下也十分畅快。两个小姑娘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在画舫上转悠了一圈,叽叽喳喳地品评起来。直到肚子咕噜噜叫了,方才想起已到了午饭时候。 这时便有下人端上小泥炉,小泥炉里的锅子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两人一边吃着佳肴,一边听着乐娘弹着琵琶细细吟唱着江南小调,船也不知不觉地驶近了湖中央。 乐娘一曲唱毕,苏幼筠听得意犹未尽,忽地想起燕瑶自幼爱好音律,一手琵琶也是弹得极好,便怂恿着燕瑶弹一曲。燕瑶本性腼腆,又被母亲严格管教,是以在外从不爱出风头,但在苏幼筠面前她却没有任何顾忌。 她很是大方地接过乐娘的琵琶,调了调音,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弹奏起来。一曲《昭君怨》如泣如诉,配上燕瑶的一袭红衣,让人仿佛看到了那个心有不甘,奋力挣扎,却逃不开命运的牢笼的王昭君。 苏幼筠正听得入迷,不料远处传来一阵掌声。两人心下一惊,寻声望去,哪知画舫已靠近湖心的宝津阁。二楼的廊上坐着几个年轻公子,看衣着谈吐因是非富即贵。燕瑶只瞟了一眼,便吓得放下琵琶躲到了苏幼筠身后,那眼神仿若受惊的小鹿一般。几个公子见此便笑得更加厉害。 为首一人年纪与苏幼筠相仿,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只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笑起来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此刻,他那狐狸眼正透露出一丝精光,但却笑容温和道:“姑娘莫要害怕,我等只是仰慕姑娘琴艺,不知可否结交一二。” 苏幼筠瞪了那群锦衣公子们一眼,见其中几人目光轻浮,便侧身挡住了燕瑶,面露不悦道:“瞧着各位公子都是读过书的,在外如此孟浪,我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群公子中有人听苏幼筠出言不逊,正欲出声呵斥,为首的公子却看似大度地阻止了那人,只抬手行了一礼道:“确实是我等鲁莽了,若是有所冒犯,还请两位姑娘莫要怪罪。” 苏幼筠哼了一声,回头命人放下画舫的帘幕,赶紧将画舫驶离。 廊上的几位公子看两人所坐画舫,知他们两人也非普通人家的姑娘,遂也不再过多纠缠。只是为首的那人看着画舫驶离的方向好一阵才收回视线,仿若无事般继续与其他几人品酒闲聊起来。 画舫渐渐驶离宝津阁,苏幼筠并未将刚才之事放在心上,自顾欣赏起湖面的景致,只是她没发现,一旁的燕瑶偷偷地朝那宝津阁看了两眼。 经过这一小插曲,燕瑶神情有些蔫蔫的,苏幼筠只当是她被刚才那些人给吓到了,也顾不上听曲赏景了,命人将画舫驶回码头。 回去的马车上,燕瑶轻轻地搂着苏幼筠的胳膊,小声问道:“幼筠姐姐,你喜欢我哥哥吗?” 苏幼筠被她问得一愣,脸上顿时爬上了两朵红云,她从来没对人说过自己喜欢燕肃,即便他们已然定亲。可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吧,不然为何自己每次看到他或者收到他的信会那么欢喜,为何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与他分享,为何一想到自己日后的夫君会是他就会隐隐地期待着。 见苏幼筠红着脸不回答,燕瑶心下也有了答案,她转过身看着苏幼筠,有些好奇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是什么感觉呢?苏幼筠想着燕肃,脱口而出:“想见他,想与他呆在一起,想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悦与悲伤,不自觉的去依赖他,信任他,觉得全世界都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吧。” 燕瑶望着苏幼筠晶亮的眼眸,仿佛也感觉到她身上升腾起的那些欢喜的泡泡,心里忍不住羡慕起来。没想到在自己眼中那个呆板、无趣的哥哥在幼筠姐姐眼中是那么的好,能让幼筠姐姐露出如此幸福的笑容。眼前忽然有张面孔一闪而过,燕瑶的心猛地一缩,她忙闭上眼睛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 苏幼筠回到家,只恨今日那几个孟浪的公子哥坏了性质,害她没玩尽兴,不过第二天一封信却让她又高兴了起来。原是燕瑶回家说了今日之事,燕肃便猜苏幼筠定是没玩尽兴,写信来说正月十五是京师最热闹的时候,那时候还难得的没有宵禁,约她到时一起去看花灯。 离正月十五还有不到一月,苏幼筠接到信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天天掰着指头倒计时起来。 第六章 争执 大齐从正月三十开始所有衙门都要封印休假7日。二十九这天傍晚,苏幼筠正和苏夫人核对着明日晚膳的菜单。苏文青从门外匆匆进来,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还捧着厚厚的一摞册子,这些册子边缘已有些微微的泛黄,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 见丈夫回来,苏夫人忙上前替他解下大氅,领他到火盆边烤烤火去去寒气。 苏幼筠上前笑着递上菜单,说道:“爹爹来的正好,我正与娘亲说着明日年夜饭的菜单,爹爹要不要看看?” 苏文青看了一眼,笑容勉强道:“甚好,这事你与你母亲商定便好。我还有些事情,晚膳我在书房吃便好。”说罢他便匆匆带着小厮去了书房。 苏幼筠和苏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但两人都未多说什么,而是继续研究起菜单。 晚膳苏幼筠主动拿过食盒送去苏文青书房。书房门口的小厮敲了敲门,见没人应答,苏幼筠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见父亲并不在书房内,苏幼筠便将食盒放在书桌的一侧。忽然,她余光瞄到书桌上敞开的书册,便凑过去看了两眼,原来是本账册,看纸张应是一两年前的了。 苏幼筠自小是把账册当话本子看的人,所以忍不住翻看起来,一边看还一边啧啧称奇。只是刚看了一两页,苏文青便从后头的净室走了出来,见女儿在翻桌上的账册有些不悦。他抢过苏幼筠手上的账册合上放回桌上,板着脸说道:“以后爹爹桌上的书册不经允许不可以随意翻看,听到没有。” 苏幼筠一愣,以前爹爹的东西都是随她摆弄翻看的,有些公文甚至会拿出来与她讨论,这次这是怎么了? 见女儿一脸委屈,苏文青不由得放软了语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解释道:“爹爹现在在户部,所管之事多涉机密,若是泄漏出去怕是会惹出大祸,不给你看也是为了你好。这次也是爹爹不好,日后爹爹便不将这些重要的公文带回来了。好了,别嘟着嘴了,快去陪你母亲吃饭吧。” 见父亲这么说,苏幼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悻悻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便是除夕,因着苏家在京师的亲友并不算多,再加上苏文青心绪不佳,这个年过得颇有些冷清。因着拜年,苏幼筠和燕肃还见过两次,可每次都有长辈等一众人在,两人也没能说上几句话,所以苏幼筠越发期待元宵节了。 正月十五一早,苏幼筠就跟苏夫人说好晚上要和燕家兄妹去蔡河边上看花灯,苏夫人虽觉得这天外面人太多而有点不太放心,但想着有燕肃护着,倒也是应允了。 一整天苏幼筠的心情都特别好,她拉着秦嬷嬷把今年新做的衣服首饰一一翻出来,一件一件地细细挑着,幻想着晚上花灯会时燕肃看到她惊讶的表情。秦嬷嬷难得看到苏幼筠一副小女儿神态地摆弄这些衣服首饰,心下知道她这是期待了许久,便也宠溺地陪她慢慢挑着。 到了下午苏文青下衙回来,听说女儿要出门去看花灯却是说什么都不同意。苏幼筠难得的哭闹了一场,可苏文青就是不松口。 见女儿哭得伤心,苏夫人心下不忍,也帮着劝说起来。苏文青见说不过两人,不由地叹了口气,将苏幼筠单独带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苏文青静等女儿渐渐平静下来,递给她一杯茶,说:“哭了这么久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苏幼筠还在生气,也不接茶水,只是把头摆向一边。 苏文青也不管她,自顾把杯子塞进她手里,说道:“爹爹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烦,所以心情很是不好,刚才说话重了一些,你也莫要生我的气。” 苏幼筠惊讶地抬起头,哑着嗓子问:“爹爹遇到什么麻烦了?” 苏文青用眼神示意她喝点水,见她乖乖地喝了,便又说道:“如果爹爹发现一些人一边吸着百姓的血,一边做着害百姓的事,你说爹爹该不该管?” 苏幼筠点点头答道:“该,爹爹是个好官,自是要管的。” 苏文青温柔地看着女儿,这个孩子善良又有点侠气,想必会理解自己吧。他继续微笑着说:“但若是爹爹管了这事让我们家陷入危险,你会怪爹爹吗?” 苏幼筠想了想,答道:“不会,爹爹做事定有爹爹的道理。而且我也相信爹爹会护好我们家的。” 苏文青看着女儿坚定的笑脸,不由得红了眼眶:“所以你今天听爹爹的话,晚上乖乖地呆在家里好吗?” 苏幼筠本已平静的情绪被这句话又点燃了,她尖声喊道:“不好不好!原来爹爹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想我出去,今晚有燕肃哥哥陪着,还有那么多人跟着,怎么就会有危险了。爹爹就是老古板,见不得我出去玩!” 苏文青见女儿今日如此不讲道理,心里也火气顿起,头脑一热,抬手给了苏幼筠一个耳光。苏幼筠愣怔了半响,没有想到一向宠溺自己的父亲居然会动手打自己,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颊冲出了书房。 她冲回房间锁上门大哭了一场,想想还是不甘心,思量了半天喊来了秦嬷嬷和房中的几个小丫头。先求着最疼她的秦嬷嬷偷偷地去燕家打了个招呼,让他们晚上悄悄地将马车驶到苏家后巷,也就是靠汴河边的一个平时运输菜蔬的小角门旁等着自己。 而自己表面上装着心情不好,躲在屋中不让人来打扰自己,实则和自己院子里的丫头小桃换了衣服,让她躲在屋里假扮自己。一切打点妥当之后自己再从小角门偷溜出去与燕肃他们汇合。秦嬷嬷本想跟着,但苏幼筠硬将她留在院中替自己打掩护,还再三保证亥时定会回来。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坐上马车的那一刻,苏幼筠轻轻地舒了口气。她掀开车帘,看着黑洞洞的角门口只有秦嬷嬷不放心地目送着自己,忽然觉得心中似是少了一块什么。很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原来那时少的是母亲殷殷的嘱咐。 第七章 元宵节 虽自大齐建国以来,京师就推迟了宵禁,可如此热闹的晚市也只有元宵节能看到。 元宵节那夜,全民狂欢,大街上花灯、人潮、宝马、香车好不热闹!据说还由此诞生了一个新的“职业”,那就是待到人流散尽,会有专门的人在大街上捡拾因为拥挤而从娘子、小姐们头上掉下的珠钗、首饰等物。 京师城中心由南向北有一条长长的御街,南起南熏门,北至宫城宣德门。御街两侧勾栏瓦舍、柳陌花衢、茶坊酒肆鳞次栉比。每年元宵都有花车游行,所以御街两侧总是挤满了看灯的行人和抬着扁担叫卖的小商小贩。 几人乘车行至御街再无法前行,只得弃车步行。一下车,苏幼筠便一改在车上的阴郁,很快便融入了热闹的街市中。 燕瑶被苏幼筠拽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免有些紧张。所幸下车前燕肃很贴心的给她们两准备了幂篱。有了幂篱的阻隔,一旁还有燕肃和随行的仆从一路护着,燕瑶心下安心不少,也有了跟着苏幼筠在街边挑挑拣拣的心思。 一行人在御街上边逛边买,街边有算卦的、卖糖人的、杂耍的、表演歌舞百戏的、卖各种小吃的。苏幼筠只觉得眼花缭乱,怕是自己在江南和洪州看到的灯会加起来都不如这里热闹。 她一会儿拉着燕瑶挤进人群中看戏法杂耍,一会儿又去卖小商品的摊贩上挑挑拣拣问问价格,一会儿又去买上几个糖人分给大家。燕肃一路只能无奈而又宠溺地护着两个丫头。所幸未走多远,几人便拐到了蔡河边的朱雀大街上。 每年元宵节朱雀大街便是年轻男女最爱去的地方,只因此时的蔡河边会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掩映出五彩缤纷的蔡河。许多精心装扮的年轻男女游走于这些灯笼之间,也是难得的旖旎之景。 朱雀大街不似御街那般纷乱吵杂,少了那些热闹的杂耍摊子,却多了很多灯谜摊子。 几人说说笑笑地来到一个长廊下,长廊上密密地挂满了花灯,每个花灯下都挂着一个灯谜。一旁的摊主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见几人衣着不俗,忙上前热情的招呼道:“几位公子小姐,元宵安康。一看这位公子便是青年才俊,不若来我这摊子上试试这些灯谜。若是你们能答出这廊中所有的灯谜,便能得到这‘凤彩九天’灯,这可是今年的灯王啊!” 说罢,他侧身指了指身后灯架顶端的一盏精巧的走马灯,灯上画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随着走马灯旋转起来,那只凤凰似是在追逐着九天上的明月。 不知为何,明明是盏很喜庆的灯,苏幼筠却看出了一丝怅然,心里似是应和了李商隐的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悄悄地瞟了一眼身旁的的燕肃,心里默默地期望自己与他不仅能心有灵犀,更能比翼齐飞。 恰巧这时燕肃也向她看过来,看到她未来得及躲闪的目光,微笑着说:“喜欢这盏灯么?我们去把它赢过来吧。” 几人向摊主交了钱,径直向廊内走去。猜灯谜不是苏幼筠的强项,廊内几十盏灯,她和燕瑶绞尽脑汁也就能猜出几个。好在燕肃那么多书不是白读的,几人倒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可要想拿到那盏灯王却还是不够。几人猜了半天,脚都站酸了,最后还是燕瑶累到不愿再猜了,几人便只能遗憾的离开。 不过猜出了这么多,摊主还是送了两盏小巧的兔子灯,两个女孩看这白白小小兔子灯很是精巧,心中也甚是喜欢。 看两个女孩逛得累了,燕肃便带他们回到御街,他很早之前便托人定了京师最有名的茶坊“老盛昌”的雅间。 这老盛昌的雅间每到元宵便是千金难定,不仅因为他家的茶水果子味道好,更是因为这排雅间的位置是极好的。雅间内侧的窗户打开,便能看到一楼大厅里的歌舞表演或者说书先生精彩的故事,雅间外侧是一排美人靠,坐在那里可以轻松一览底下御街上的花车。 苏幼筠先是陪着燕瑶看了会花车,那花车虽是华丽,但行进极慢,看久了也是无趣,她便转回内侧聚精会神地听起了说书。那茶馆说书先生正说到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兄夺位。一旁的燕肃忽地说道:“倘若幼筠妹妹能回到那时,你会阻止玄武门之变吗?” 苏幼筠突然被问到犹豫了一瞬,回想着刚才自己听过的故事,慢慢说道:“会吧,无论如何弑兄谋反就是不该。” 说罢,她又回看着燕肃问:“那若是肃哥哥,你会怎么做?” 燕肃抿了口杯中的茶水,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但李世民或许比李建成更适合做一个好皇帝啊,而且事实证明他确实开创了贞观之治。即便这样,幼筠妹妹也不动摇吗?” 苏幼筠拿起一颗果子,想了想忽又放下说道:“错了便是错了,我不能因他事后的功绩就抹去他之前所犯的过错。肃哥哥又怎知若无那玄武门之变,李唐王朝便不会走向辉煌?” 燕肃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幼筠妹妹真是长大了,遇事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但是过刚易折这个道理妹妹还是该明白,不是世事都是非黑即白。” 苏幼筠不是很能理解他这番话,但是心里却有些不太赞同,正想反驳几句,另一边的燕瑶看完了花车也凑了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说的这么热闹?” 燕肃往她嘴里塞了块点心笑说:“我们在说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母亲要担心了。” 苏幼筠正听到精彩之处,本想再赖一会,可转念想到自己是偷跑出来的,现下已到了亥时,秦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莫要太晚回去,总不能让嬷嬷为难,便起身跟着离开。 几人回到御街上,虽过亥时,可御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几人护着手里的东西在人群中穿梭了半天方才来到马车旁,正巧遇见燕夫人派出来寻人的管家福伯。 因着天色已晚,几人便分坐两辆马车,一边由管家驾车送燕瑶回家,一边燕肃则跟小厮驾车送苏幼筠回家。 第八章 遇难 燕肃的马车依旧悄悄地驶到苏家后巷角门附近,苏幼筠提着小兔子灯笼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角门处大门紧闭,门内静悄悄的,这让她有些许的不安。走时分明记得秦嬷嬷说过会守在角门等她,可门内却毫无动静。 苏幼筠安慰自己兴许是秦嬷嬷等太久,冷的受不了就回去了。她尝试着推了推门,可门内似是被什么东西抵住了,她又用了点力,却只是勉强推开了条手臂粗的缝。从缝中往里看去,后院黑漆漆的,只有前院隐约透着点光,却也看不真切。 苏幼筠将手中的兔子灯凑近了门缝,想透过这微弱的烛光看清门是被什么东西抵住了。这一看却让她吓了一跳,不由地向后退去,好在燕肃在后面轻扶了她一下,才没让她从台阶上摔下来。 苏幼筠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指着大门,结结巴巴地说:“手......都是血......” 燕肃一听,忙向前一步向门缝张望,只见一只满是鲜血的手垂在门缝前。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的伸手想将门缝推大一些看看门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门内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是......是小姐吗?” “秦......秦嬷嬷!你怎么了,秦嬷嬷?”苏幼筠一下就听出了秦嬷嬷的声音,急忙上前扒在门缝前,伸手去握门内那只血手。 门内的手轻轻地回握了一下苏幼筠,很快却又松了开来。秦嬷嬷气息微弱却很焦急地说:“小姐快走......有贼人闯进家里了......老爷......老爷、夫人和小少爷都没了......他们......” 苏幼筠手中的兔子灯掉到了地上,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半晌,她用力推了推门,刚想说话,身后一只大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她疯狂地想扒开捂住嘴的手,可那手力道极大,任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就在她快要崩溃时,耳边传来燕肃低沉的声音:“幼筠,冷静点,让我先把事情问清楚。” 苏幼筠回头看着捂住自己嘴的燕肃,眼里满是无助的泪光,却也乖巧地点了下头。 燕肃心里虽是惊涛骇浪,却也听出嬷嬷话里的不寻常之处,忙定了定心神小声地问:“嬷嬷,贼人是否还在宅内?宅内还有活口么?” 秦嬷嬷气息更加微弱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是燕公子么?求你快带小姐走吧,照顾好小姐......家里的人怕是都活不了了......贼人还在屋内,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们以为小桃是小姐......如果他们知道小姐没死,小姐怕是危险了......” 缓了缓她又说道:“为首的那个人个子很高,左手拿刀......怕是个左撇子......对了......那人眉心有颗大痣......小姐千万当心......快走......” 苏幼筠摇了摇头,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她没有办法相信不过是看个花灯的功夫,自己就家破人亡了。她的心噗通乱跳,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慌忙地去抓秦嬷嬷的手,本能地想把嬷嬷救出来。 “小姐,嬷嬷怕是不能再照顾你了,快走吧......好好照顾自己......”秦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一旁的燕肃还想再问清楚里面的情况,可忽然听到门内传来其他的动静,想到嬷嬷说贼人还在屋内,若是苏幼筠被人发现怕会陷入危险。他略一犹豫,还是转身想先带苏幼筠离开。 可此时的苏幼筠已然情绪失控,一心只想推门进去。无奈之下他只得一掌劈晕了苏幼筠,打横将她抱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迅速地驶离了苏宅,转了几个弯拐进了几条街外的燕宅后门。 此时已是深夜,燕宅里十分安静,燕肃直接抱着苏幼筠进了燕瑶的静姝院。此刻燕瑶刚沐浴完准备就寝,见哥哥抱着满手鲜血的苏幼筠推门而入着实吓得不轻。 燕肃轻轻地将还在昏迷的苏幼筠放在燕瑶的床上,屏退了尾随他进来的仆从。见燕瑶神色紧张地看着床上的苏幼筠,便温声说道:“瑶儿不要害怕,幼筠只是昏迷了,你稍微帮忙照顾一下。苏家出了些事,我要去找父亲一趟。若是幼筠醒来你莫要多问,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他转身出门,行至门口忽地又想起什么,叮嘱道:“对了,管好你院子里的人,今日发生的事情万不要到处乱说。” 燕瑶听了哥哥的话,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慌忙点了点头,转身照顾起床上的苏幼筠。 安置好苏幼筠后燕肃直接去了主院。此时,燕严浩和夫人正靠在榻上说话,听到急急的敲门声均是一惊。 见儿子神色慌张地推门而入,燕严浩正欲呵斥两句,却听燕肃焦急道:“苏家出事了,父亲可否借一步说话?” 燕严浩一听苏家出事了,忙披了外袍带着燕肃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燕肃便急不可耐的将方才在苏家门口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父亲。燕严浩听后万分震惊,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圈,勉强定了定心神,唤来管家福伯,让他带几个伶俐可靠的下人去苏宅附近看看情况。 随即,他又细细地问了燕肃今日看到的一些细节,有些不解道:“你苏伯伯刚回京师不过数月,为人向来宽和低调,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仇家,到底是何人胆子怎的如此之大?苏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怎敢入府屠尽满门,此事太不寻常了。” 燕肃回答说:“我听苏家嬷嬷说这些贼人似是要找什么东西,杀人怕是为了什么东西。” “那他们是要找什么东西呢?苏家虽说殷实,但在这遍地富贵的京师也是不够看的,能有什么东西会引来如此大祸?” 此时燕严浩还只以为苏家是有什么宝贝被贼人给盯上了,可他细细地回忆着与苏文青的交往,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燕肃说:“不管如何,苏家嬷嬷临终前一再叮嘱幼筠妹妹快跑,说是若那些贼人知道她还未死,她的情况便很是危险。既然我救下了幼筠妹妹,那便不能视她有危险而不顾,况且她既与我定亲,那也算是燕家的人,所以这事还请父亲替她做主。” “莫说幼筠是我未来的儿媳妇,就说我和苏兄的关系,也不会不管不顾的。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燕严浩看着儿子,看他后面有何打算。 燕肃想了想,说:“我已告诫了下人莫要出去多话,幼筠妹妹有瑶儿照顾,暂时应是无事。我想那些贼人以为幼筠妹妹已死,自然不会多查,只要我们约束好下人,那她便是安全的。至于苏伯伯那边,要等福伯传回消息再来定夺。出了那么大的事,定是会惊动开封府,到时以父亲和苏伯伯的关系,出面询问也是应当。” 燕严浩正欲说话,门外忽地传来急促的叩门声,燕肃转身开了们,只见福伯匆匆进来焦急地说:“老爷、少爷不好了,苏家走水了。我们去时火已经起来了,整个宅子都烧起来了。周围街坊都出来灭火了,潜火队也应是快到了,我留了几个人帮着灭火,自己先行回来禀报。” 燕肃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细想便冲出门去,燕严浩阻拦不及只得命福伯跟上。 第九章 大火 燕肃一路冲出大门,也等不及备车,一路小跑,来到苏家门前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苏家院内火光冲天,燕肃几次想接近却都被大火的热浪给逼退。随后赶到的福伯看自家少爷那不管不顾的样子吓得忙将人给紧紧拽住。 一旁潜火队和周围邻居都在匆忙救火。幸好苏家在巷子末尾,后面便是汴河,与周围的邻居房子隔有窄巷,所以大火波及不大。 直到天光渐亮,大火才被完全扑灭。这时开封府的差役也已赶到,将人群隔离开来。 之后开封府和潜火队的差役进入宅子搜寻了许久,陆续抬出了十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随着抬担架的人的晃动,一片白布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里面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手臂。看着这一具具被抬出的尸体,一想到这些都是苏幼筠的至亲,几天前还在一起嬉笑打闹,一夜间却变成了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揪心了一夜的燕肃再也忍不住扶着一旁的大树吐了起来。他心绪翻涌,边吐边哭,完全没了往日清风霁月的模样。 一旁的福伯也不禁红了眼眶,他轻轻地拍着燕肃的后背,安慰道:“少爷莫要太过悲伤,您一夜没合眼了,咱们先回家吃点东西稍作休息,后面要做的事还有许多,切莫坏了身子啊。” 燕肃在福伯半拉半扶下上了马车,一路上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想着幼筠妹妹还在自己家里,若是她知道了这些也不知会有多难过。便是为了她,自己也不能乱了心绪。 回到家,燕肃略整了整衣冠,先去了父亲和母亲那里报个平安。 燕夫人昨夜也知道了苏家的事情,担心地一夜未睡,眼睛也是红红的。此时见到灰头土脸,一脸憔悴的儿子更是心疼地直拿帕子抹泪。 燕肃回来之前燕严浩已经听过下人的禀报,心里有了计较。他叹了口气,宽慰了儿子几句,转身去洗漱更衣,准备出门去开封府打探情况。 燕肃心里担心苏幼筠,想去燕瑶的院子看看。燕夫人见劝说不过,也只能陪着同去。 小院里静悄悄的,燕肃以为苏幼筠还没有醒。他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燕瑶红着眼睛站在门口,鬓发散乱,显然亦是一夜未眠。她看到自己的哥哥与母亲,终是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里间苏幼筠呆坐在床上,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对身旁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燕夫人昨夜来看时苏幼筠还未醒,现下见人醒来竟成这般模样,心下不由一酸。她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拢了拢苏幼筠耳边的碎发,低声唤了句:“幼筠,是燕伯母来了。” “阿娘没用的,幼筠姐姐自醒来之后就一直这样坐着,任谁叫都没有反应。”燕瑶哽咽着说。 看着毫无反应的苏幼筠,燕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心疼地搂过她道:“好孩子,不要怕,你就在燕家好生住着,就把这里当家好了。” 燕夫人自小父母疼爱,嫁给燕严浩后也是夫妻和睦,一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风霜的她心肠也是特别柔软,就算路边看到乞儿都会施舍一二。苏幼筠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又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怎会不心疼,不对她好。 看到这里,燕肃什么都没说,悄悄地退出了房间。他不是不想安慰她,而是不知道如何安慰,况且自己也被这接连发生的事情给弄懵了。 燕肃本打算在书房等父亲的消息,可随后进来的燕夫人看着儿子一身狼狈,神情倦怠很是不忍,好说歹说才劝得他回房梳洗休息一下。 正在他歪在榻上,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碗中的燕窝粥时,外面的小厮进来禀道:“老爷回来了,请公子去书房说话。” 燕肃走进书房,未等父亲喝完手中的茶便急急问道:“父亲,怎么样了?” 燕严浩一脸疲惫,放下手中的茶盅悠悠地叹了口气,说:“我刚到开封府正巧碰到通判张大人上衙。他初听此事也是极为震惊,知道我与苏兄关系匪浅,便帮忙找来负责此事的左军巡使问话。这左军巡使隶属于禁军,分管城西这片,对苏家所在的武学巷也比较熟悉。他说苏家在武学巷尾,是武学巷里最大的一间宅院,周围都住着大多是有点家财的生意人,家里多有家丁护卫,所以平日治安一向很好。他命捕快询问过武学巷的居民,起火的时候大多数人家早已休息,偶有几个看灯归来的下人也都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在周围出现。” 燕肃皱眉思索了片刻,又问:“那起火原因呢?有查出来么?” 燕严浩说:“这我也问了,那左军巡使说具体原因还要细查,但依他的现场所见来说,东厢房那边烧的最严重,因着东厢房后面的柴房里存了不少过冬用的木料和炭火,所以那边火势最大。他猜测如若不是有人故意放火,就是元宵节房梁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吹掉,引燃了柴房,昨晚又是东风,火起后顺着风势一路烧了过去。” “这不可能!”燕肃噌地站了起来,他看着父亲,急急地说:“苏家的柴房靠着后院,昨夜我们从角门的缝隙朝内张望过,后院一片漆黑,哪会有什么灯笼。” “你先别急,那左军巡检也说了这只是他的猜测,具体起火原因他会带人调查清楚的。”燕严浩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燕肃缓缓坐下,忽地又想到什么,问道:“那尸体呢?尸体查过了么?确系苏伯父一家么?” “仵作已经去查了,但因为尸体太多,烧毁得又太严重,一时半会也没个结果。知我着急,那左军巡使说了一有消息就着人通知我。”说到这里燕严浩不禁又叹了口气,微微红了眼眶。 顿了顿他又说:“我本想再多打探点消息,怎奈府尹回来了,招了张大人和左军巡使去问话,我不便多待,便只得回来了。” 燕肃看着她的眼睛,肯定地说:“会的。”燕肃沉默了,他思索良久后缓缓说道:“我相信苏家嬷嬷说的话,昨夜定是有贼人潜进苏家杀人放火。但能悄无声息的杀掉苏家主仆近三十口人,不留一个活口,而且不惊动周围邻居,事后还能抹掉所有痕迹,这定不是一般的贼人,苏家到底得罪了谁?” 燕严浩也知此事太过蹊跷,且他想得更深一层。看着燕肃紧握的拳头,他心下一紧,弯下腰,面对着他,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我知你担心苏家,担心苏幼筠,我也为苏兄难过。但此事还是要谨慎应对,切莫让燕家变成下一个苏家。官府那里我会盯着,你现在状态不好,就莫要出面了。秘书省那里我已经替你告了假,你这个样子也不适合去上职,暂且休息两日,好好劝劝苏家那丫头。至于后面她如何安置,你且与你母亲商量一下。好了,你先回屋歇着吧,我得先回趟工部。”说罢他直起身,挥了挥手,示意燕肃回去。 第十章 古怪 燕肃离开书房,径直去了燕瑶的院子。屋子里燕瑶正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一个小碗,劝说着苏幼筠吃点东西。可苏幼筠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燕肃走近床边,蹲下身,视线与苏幼筠齐平,强按住心中的不忍说道:“昨夜我们走后苏家被一场大火烧没了,你阿姐远在江宁,现下苏家能主事的只有你了。幼筠,你得坚强起来。” 苏幼筠空洞的大眼睛慢慢聚焦,眼里逐渐聚起了水雾,她盯着燕肃,似是要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侥幸,可她失望了,燕肃的眼中只有认真和心疼。 眼泪扑簌簌地从苏幼筠的眼中落下,她哑着嗓子,缓缓地问道:“阿爹、阿娘......还有阿弟.......真的,真的都没了吗?” 她没有看到爹娘的尸体,内心深处仍是不愿相信。 燕肃轻轻地点了下头,他看着对面的女孩,曾经那个犹如小太阳一般的女孩现在脆弱得仿佛是个一触即碎的瓷娃娃。但他不想骗她,他相信她能坚强起来,她也必须坚强起来。 苏幼筠将头埋进膝盖,肩膀剧烈的抖动了起来,这一切仿佛一场噩梦,却比噩梦更可怕,因为噩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她的内心充满了悲伤与懊悔,她知道这么想不对,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昨夜没有偷溜出府,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和爹娘死在一起,也就不用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燕肃仿佛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安慰说:“苏伯伯和苏伯母死的蹊跷,上天让你逃过此劫,定是想让你查明真相,不让他们死的不明不白的。” 苏幼筠知道燕肃说的对,自己应该去查出凶手替爹娘报仇,还有姐姐,她即将临盆,知道此事不知会受多大打击。可她没法控制自己的伤心与恐惧,虽然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特别能干,能帮母亲打理好家里的生意,甚至偶尔还能帮上父亲的忙,但她知道其实自己所作的一切都还是在爹娘的羽翼之下。若没有爹娘的保驾护航,她怎能如现在这般活得那么恣意。 可一夜间,她的天塌了,一切的现实都赤裸裸的袒露在了她的面前,逼她去面对,忽然的,她就迷茫了,退缩了。 苏幼筠哭了许久,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才缓缓抬起头,不确定地问:“肃哥哥,你会帮我吗?” 看着燕肃坚定的眼神,苏幼筠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抽噎地说:“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燕肃从一旁燕瑶手中接过已然凉掉的粥碗递给苏幼筠,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以后我们在说后话。” 晚上,苏幼筠和燕瑶并排躺在床上,燕瑶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从哥哥和幼筠姐姐的对话中她大概猜测出苏家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苏幼筠受了多大的打击。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转身轻轻抱住苏幼筠,温柔地说:“幼筠姐姐,你别害怕,不仅哥哥,还有我,我们一家都会帮你的。” 听到燕瑶的话,苏幼筠很是感动,这个一直被自己当成妹妹呵护的小姑娘居然主动站在她的身前,说要保护她,这让她本生了退缩的心又坚定了起来。她轻拍了拍燕瑶的胳膊,望着黑洞洞的床顶。阿爹这段时间的异常、阿娘这段时间的不安,还有秦嬷嬷死前的那些话,一切的不寻常在她心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第二日吃过早饭,苏幼筠便找人请来了燕肃,两人屏退了所有人,包括燕瑶。 苏幼筠走到窗口,看了眼窗外,确认没有人之后回头说出了自己想了一夜的事情:“肃哥哥,昨夜之人怕不是普通的盗匪那么简单。” 燕肃惊讶地看着她,昨日因为怕她过于悲伤,并没有多与她说火灾之事,她是怎么敏感地捕捉到了不妥。 苏幼筠以为燕肃是震惊于自己的话,连忙说:“肃哥哥,我能相信你吗?” 看到燕肃点头,苏幼筠又说:“这些日子我总觉得爹爹有些奇怪,当时我也并未在意,只以为是户部工作太多所致,但现在想来颇觉得古怪。” “爹爹向来在公事上不会瞒着我,有时甚至会拿出些觉得棘手的公文与我讨论。可这些日子他总是独自呆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还总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可任我如何询问,他都不透露半分。后来我在他书房中无意间看到一本账册,虽然只看了一两页,且那账册所记内容很是琐碎、凌乱,不过还不待我多看就被爹爹呵斥了。当时我以为是户部成年的旧档,再加上后来再也没见过那本账本,就没再上心。现在想来秦嬷嬷死前说那伙贼人想要翻找什么,不知是否与这些账目有关?” 燕肃听后沉默了一瞬,他知道苏幼筠对账目极是敏感,也经常帮着苏伯父看账算账,这么说来,苏伯父最近的行为的确有些古怪。 想了想昨日得到的信息,他说:“前儿个晚上得知你家起火后我就过去了,那火烧得极大,似是要把整个宅子都烧透了,这可不是随便扔两个火把就能做到的。再加上你家好歹有那么几个有点身手的家丁护卫,可负责此事的左军巡使却说整条巷子居然都没有一个人看到有奇怪的人出入,也没人听到什么动静。那就说明要么苏家有内应和外人合谋,要么这伙贼人能力极强,手段极其了得。” 苏幼筠想了想说:“里应外合应该不会,苏家没有人不认识我,断不会将穿着我衣服的小桃误认成我。” 燕肃说:“那如果这伙贼人当真冲着你家而来,又手段了得,你留在京师就太危险了,一旦被发现你还活着,只怕会......”说到这,燕肃没敢再说下去,怕吓到苏幼筠。 可苏幼筠现在完全沉浸在案件中,完全没把燕肃的话当回事,她问:“那你说他们既已杀了我家一家,却还要放火是为了什么?” “要么就是隐藏自己杀人的事实,要么就是他们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的东西,干脆一把火毁尸灭据。”燕肃说。 “开封府那边对此事有什么说法么?”苏幼筠问。 “没有,开封府还在查,此事不小,他们定会谨慎调查,一时半会不会有消息。但父亲不让我直接接触,只道如有什么信息他会告诉我的。” 说到这里,两人沉默了。这件事的蹊跷显而易见,可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却毫无头绪。 第十一章 离京 苏幼筠暗暗懊恼自己最近对父亲的异常太过不上心。而燕肃心中则是担心,苏伯父好歹是个户部郎中,竟是要弄到满门被灭口,那这背后所涉之事定是不小,背后之人也不是自己这个区区秘书省校书郎抑或是父亲这个工部左侍郎所能得罪的,看来现在重中之重是要保护好苏幼筠。 他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对面还在冥思苦想的苏幼筠,虽说她重回京师不久,认识的人也很少,可也总有见过她这个苏府二小姐的。况且自家虽对下人都下了封口令,可时日久了也难保不会有人无意中透露出什么。 此时,苏幼筠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打破了沉默说道:“肃哥哥能帮我递两封信出去么?” 她边说边向书桌边走去,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提笔写了两封信。 她将其中一封递给燕肃说:“此信请务必速速送到我长姐手上,她眼见着就要临盆了,若是此时收到官府的讣告,心绪不稳之下我怕她会出什么意外。若知我还在世上,想必为了我,她也会坚持住的。但我不信任姐夫一家,所以此信还请偷偷地送与长姐。” 见燕肃接了信,她又拿出另一封,说:“荃叔和苏成想必已经出发去了明州,他们是我目前最能信任且最得力的人了,我想召他们回京师帮我。” 看着这封信,燕肃却没伸手去接,他思量了片刻,说:“幼筠,杀害你家一家的凶手显然并未打算放过你,只是不知你还活着。但你不可能永远躲在燕家后院,就算你一直躲在燕家后院,时日长了也难保不会有人泄露了你的行踪。既然荃叔和苏成都在明州,我想不如你去明州与他们汇合吧。” 苏幼筠抬头定定地看着燕肃,心中突然涌出一种莫名的委屈,她不理解为何前一刻他还信誓旦旦要帮助自己找出凶手为父报仇,下一刻却是迫不及待的想送走自己。 她想开口质问他是不是怕了,可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或许是想多了,况且自己也只不过是对方还未过门的未婚妻,他能帮自己至此已是不易,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苏幼筠心中充满了矛盾,最后,她苦笑了一下,收回了手中的信,有些赌气地说:“也对,我有什么资格赖在燕家,我现在是个拖累,还是走得远远的好。” 燕肃听到她这么说,知是她想多了,忙说:“幼筠妹妹你误会了,我既已答应帮你查这件事便不会食言,但是此刻你留在京师不仅毫无用处,反而让自己陷入危险。” 苏幼筠方才不过是一时嘴快,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于是整理了自己的情绪,轻声说:“我知道肃哥哥是为我好,是我心急了。” 说罢她不等燕肃再说什么,而是径自走回书案旁,执笔思索了一会,重新写了封信递给燕肃说:“还烦请肃哥哥帮我把这封信送给荃叔,让他和苏成去江宁与我汇合吧。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我还是不放心长姐。” 说完还怕燕肃不赞成,忙又说道:“肃哥哥放心,我不会在江宁久待,只是偷偷见一下长姐然后就去扬州外祖家。总躲着也不是个办法,我想或许外祖父能帮我想办法换个身份。” 燕肃觉得这样也好,无论如何苏幼筠总有一天要回到京师的,好在京师认识苏幼筠的人并不多,只要等这阵风声过去,再换个合适的身份回到京师也未尝不可。思及此,燕肃接过信说:“这样也好,京师这边我会帮你留意的,如果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寄信给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苏幼筠摇了摇头,抬头看着窗外,园中的腊梅迎风怒放,心下感慨,感觉自己就如同窗外那棵腊梅,身处风雪之中无遮无挡,只有靠自己的一腔孤勇才能拼得这满园春色。 次日清早,天还未大亮,一辆朴素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燕家后门。苏幼筠拿着幂篱从后门出来,她一身青布长裙,外披黑色大氅,不敢戴白花,只能插一根素银的簪子,仿若普通殷实人家的小娘子。 她先向门内的燕夫人深深地行了个礼,感谢燕夫人这段时间的收留和照顾。燕夫人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苏幼筠说:“这一路一定要当心,福伯会好好护着你的,穷家富路,这些都是换好的碎银,路上莫要委屈了自己。” 苏幼筠接过荷包,又深深一福,感激道:“父亲、母亲和弟弟的后事还要劳烦燕伯伯和燕伯母,你们的大恩幼筠都不知如何报答。” 燕夫人轻轻拍了拍苏幼筠的手,又替她拢了拢大氅,慈爱地说:“你父母和弟弟的后事我们都会办妥,你且安心。你既与阿肃定亲,那便是我燕家未来的儿媳妇,莫要提什么报答。苏家的事,老爷虽不曾与我细说,但我知你父亲母亲都是好人,那些害他们的恶贼官府一定会抓住的,等到那时你就可以安全的回来了。” 此刻燕夫人不仅不嫌弃自己,反而还将自己当未来儿媳妇对待,苏幼筠很是感动。她不想在燕夫人面前失态,只得撇过头,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微微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燕瑶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了抱苏幼筠,哽咽着说:“幼筠姐姐千万保重,瑶儿在京师等姐姐回来。” 苏幼筠也紧紧地回抱了一下燕瑶,不敢再多逗留,接过一旁丫头手中的包袱,转身向马车走去。车边的燕肃替她打起车帘,看着她钻入车内,想说点什么,可看了眼门口的母亲,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随着福伯轻抖了一下马缰,马车缓缓向前走去,车外众人目送着马车缓缓向前直到消失不见。车内的苏幼筠刚坐定就看到座位边上放着的一个信封,打开信封,一枚雕刻着燕子纹样的玉佩掉落出来。 她先是楞了一下,随后嘴角轻轻上扬,可眼泪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她一眼就看出这块玉与当年说亲时燕肃给的信物很是相像,而那块玉已随着苏家的大火不复存在了。虽然这块玉玉质不如当年那块,雕工也略显粗糙,但苏幼筠仿佛看见了燕肃匆忙寻来玉石熬夜雕刻的样子。苏幼筠将玉贴近心口,心中的那些慌乱与不安也随之慢慢消散。 马车一路向南来到西大街,在经过武学巷巷口时,苏幼筠忍不住打起帘子向巷子深处望去。天刚蒙蒙亮,巷内幽深一片,无法看到巷子最深处的苏宅,可苏幼筠还是贪婪地向巷内望着。 从家人出事到现在,她都没再能回去看过一眼,这让她感觉一切都特别的不真实。此行离开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她只能这样看着,略微弥补一些未能与爹娘和弟弟告别的遗憾。 第十二章 江宁 因着是偷偷离京,又没个正经路引,所幸燕家还有些关系,苏幼筠和福伯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竟是走了20多天才抵达了江宁地界。 到了江宁,苏幼筠并未直接跟姐姐联系,而是在客栈稍作休整,待到入夜才悄悄地进了“梁记杂货”的后院。 所有梁记杂货的掌柜都是苏幼筠和荃叔亲自挑选,且签了死楔的,所以在梁记苏幼筠也不怕会走漏什么风声。 此时,荃叔和苏成已在后院厢房中等待多时,待看到苏幼筠掀帘进来,两人齐齐下跪,荃叔更是老泪纵横,久久说不出话来。 苏幼筠忙扶起二人,让几人坐定。荃叔先稳了稳心神,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苏幼筠,关切地问:“二小姐一路可还顺利?” 苏幼筠双眼通红,人也消瘦了不少,原来的那点婴儿肥也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她微笑了一下,看了眼身边的福伯说:“还算顺利,多亏福伯护着,路上省了不少麻烦。” 一旁侍立的福伯知道三人定是有很多话要聊,便知趣地说:“这是老奴应该做的。少爷和夫人怕是担心苏姑娘的安全,是以老奴明日就启程回京师复命,苏姑娘若有信儿要带给我家夫人只需明早交与我便是。今日老奴就先回客栈收拾回去的行李了,三位慢聊。” 见苏幼筠点头,他便退了出去。 待福伯出去,苏成便急急地问道:“小姐,老爷和夫人他们......” 因着书信写得仓促,所以荃叔和苏成只知道苏家一家遭难,具体情况却一无所知,所以一见到苏幼筠,苏成便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 苏幼筠一想到那夜发生的事,心就忍不住一揪,可她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便忍着伤心将那夜和后来听说的事细细地说给二人。 听完后,三人久久不曾言语,最后还是荃叔打破了沉默,叹了口气说:“之后二小姐有何打算?” 眼前二人是苏幼筠目前唯一能信任且用得上的人,她便也不再犹豫,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现在爹娘的事开封府已在调查,若有消息肃哥哥会给我送信。不过在那些贼人被找到之前,我怕是不能以苏家二小姐的身份出现。如今在外人看来,苏家除了出嫁的大姐之外已经无人了。” 说到此她不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现下我最想做的便是找到杀害爹娘的凶手,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两件事情不得不做。一个是苏家除了在京师的宅子以外在老家还有些田地庄子,另外阿娘还有些田地铺面的嫁妆,这些东西的去留,我需要找外祖父求个主意。所以苏成,你找人给扬州外祖家送个信,我要与外祖父私下见一面。另外,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大姐,荃叔,不知我大姐现下如何了?” 说到大小姐荃叔也是担心不已,他说:“我到了江宁就先去了李府拜见大小姐,可大小姐并未出面,见我的是蕊儿。她说前几日大小姐先后收到你和官府送去的信,心神大受打击,当时就见了红,好在知你还活着,硬是吊着口气撑着,怕是没两日也是要生了。” 看到苏幼筠一脸担心的表情,他又赶忙安慰道:“大小姐的乳母和王嬷嬷都一刻不离地守着呢,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人了,二小姐也莫要太担心。不过有一事蕊儿要我转告二小姐,说是姑爷房里那个通房有了孕,因着顾念大小姐的身子,所以估摸着等大小姐生了之后就会抬成姨娘了。” 听到这里苏幼筠不禁又气又急,这个李文锦,大姐还怀着身子呢,他就这般迫不及待了。自家大姐本就是软和性子,现在苏家倒了她就没了依仗,若是这胎生了儿子倒还好,否则给那通房先得了儿子,大姐在李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她在房间转了半晌说道:“荃叔,明日你让蕊儿来梁记见我,我有事吩咐她。” 荃叔应下,想了想又说:“那二小姐是在江宁等大小姐生了再动身去扬州,还是先去扬州见老太爷?” 苏幼筠答道:“自是先守着大姐,她自小身子就弱,又受了这么大打击,如若大姐再出什么事,我真的......” 苏幼筠想及此便害怕得轻轻颤抖了起来,不敢再说下去了。爹娘和弟弟走的太突然,她没有机会守护住,所以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姐姐。 第二日上午,苏幼筠正和荃叔在后院厢房里盘点着现下手头能动用的资金,忽然院中响起了交谈声。 苏幼筠本叮嘱苏成在院中守着,免得店中有人误入了后院,故而忽听后院有响动着实吓了一跳。只见苏成带着一女子慌张地推门而入,那女子鬓发有些散乱,神情慌张,不是别人,正是苏幼筠原来的贴身婢女蕊儿。 蕊儿一见到苏幼筠就跪下哭道:“二小姐,你快去看看大小姐吧,大小姐昨天半夜就发动了,可到这会儿还没生出来,大小姐本就体弱,已是没什么力气了。府里的稳婆都慌了手脚,说......说......只怕是不好了。” 苏幼筠一惊,手中的账本掉落下来,砸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她抬脚就想冲去李府看看姐姐,可走到门口她又停了下来。 这李家人是见过自己的,虽然只见过几面,又已过去多年,但难保不会被认出。在李府人眼中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样突然闯过去不但帮不到姐姐,还可能会惹来祸端。 她冷静下来,转头对荃叔说:“荃叔,你对江宁比较熟,可知道哪家医馆的郎中最善产科?” 荃叔想了想说:“两条街开外有家医馆的郎中口碑不错,还有个善产科的女医,我现在就去问问。”说完就直接打算出去。 苏幼筠忙唤住他,从身上翻出所有的银子,说:“听说女子生产最耗气血,而人参年份越久越补气血。荃叔,你去医馆时顺便问问他们有没有年份久些的人参,到时候买了一并带去。” 荃叔应声出去。苏幼筠焦虑地在房中转来转去,想想还是不放心,便着苏成给自己弄了套不打眼的衣裙同蕊儿一道坐车去了李府。 苏幼筠在李府附近略等了一会,便看到荃叔领着一名女医匆匆赶来。她截住二人,快速地嘱咐了几句,便用布巾蒙面跟在几人身后装作药童一同进了李府。 第十三章 生产 蕊儿将一行人领入前厅,自去后头禀告李夫人,听说是儿媳妇外祖家派人带着大夫前来看望,心里很是不快。但看着儿媳妇躺在床上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前厅。 荃叔客气地请了安,又禀明了来意,李夫人听说他们带了郎中过来,不满地说道:“你们梁家是瞧我们李家连个郎中都请不起了吗,还特特着人跑这么一趟。” 看李夫人此时还如此刁难,荃叔强压着火气回道:“夫人误会了,并非我们老太爷看轻了李家,只是我们老太爷现下就剩这么一个外孙女了,关心得紧,这不才命小的带着郎中来看望一下,这可不是巧了,正好遇上小姐生产。既然郎中都已经来了,不如夫人就让人看看吧。我们老太爷也说了,若是这回小姐能顺利生产,梁家自有厚礼奉上以示祝贺。” 李家人丁兴旺,可有出息的并不多,全家老小都靠着做江宁通判的李老爷。虽说江宁通判是个肥差,可也经不起这一家老小那么多张嘴。所以李家表面看似风光,实际内里过的却是紧巴巴的。荃叔知道李夫人是个小气又贪财的,情急之下只能自己做主多补上那么一句,只盼望能快点让郎中去看看大小姐。 李夫人听了这话,眼珠转了转,苏家虽然倒了,但梁家依旧有钱。看着样子,梁老太爷对这苏宁筠也很是看中,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自家也捞不着什么好处。想到这里,她便也不多说什么,不情不愿地领着女郎中和苏幼筠去了产房。 产房设在后院的一个厢房里,四周窗户封得死死的,房内密不透风,只有淡淡地汗味夹杂着丝丝血腥味。苏宁筠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她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眼中的光彩也在渐渐消散。看着平日恬静美丽的长姐现如今鬓发散乱,面如死灰,就如同那濒死的鱼一般在床上挣扎,苏幼筠的心仿佛被撕成了几瓣,她强忍着冲上前去的心低头跟在女郎中身后。 女郎中上前查探了一下情况,从药箱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参片让苏宁筠含着,转身开了张方子让下人拿去煎药,这药是提前备着防止苏宁筠产后血崩的。一切准备好后她遣散了房中过多的下人,只留下苏宁筠的两个贴身嬷嬷和一个稳婆。 见人都出去了,苏幼筠忍不住上前半跪在床边轻轻唤了声:“阿姐。” 苏宁筠涣散的眼神忽地聚上了神采,她努力地转头看着身边的人——那个她几年未见却一直心系的妹妹。 苏幼筠含着眼泪,轻轻向苏宁筠点了点头,说:“无论是为了腹中的孩子,还是为了我、阿爹、阿娘和阿弟,你都要平安生下这孩子。” 这时女郎中已做好准备,她端了碗红糖水递给苏幼筠,示意她给苏宁筠喂下去。 待苏宁筠慢慢喝完糖水,女郎中说:“少夫人稍微休息一下提提神,我待会便为少夫人施针,少夫人会感觉腹痛有所加剧,不要害怕,若感觉腹痛强烈时憋足长气使劲便好。少夫人此胎胎位是正的,只是胎儿略微偏大,所以多吃了些苦头,但若照我所言定能安产。” 或许是女郎中笃定的语气,抑或是妹妹在耳边鼓励的话语,苏宁筠缓缓点了点头,配合着女郎中的指示使起劲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稳婆惊喜地喊了一声:“生了,生了,是个小小姐呢。”可随后笑容就僵在了她的脸上。 只见那孩子大约是闷久了,全身青紫,也没有哭声。一旁的女郎中看了眼呆愣的稳婆,一把接过她手中的孩子麻利地清理了孩子的口鼻,给孩子扎了几针,随后将孩子倒吊着轻拍了几下屁股,那孩子才幽幽地发出如同幼猫叫似的哭声。 看到孩子哭了,刚提着心的众人终于都松了口气。一旁的苏宁筠的乳娘钱嬷嬷接过孩子,麻利地洗净包好,打帘子出去给在一旁厢房里等消息的众人报喜。 而王嬷嬷则走到产婆身边,递给产婆一个红包,嘴角带笑可眼中满是寒光地说:“你这婆子虽是夫人着人请来的,但能力实在不佳,差点害了我们少夫人的性命。要不是我们少夫人外祖家请了厉害的女郎中,这才救了我们少夫人和小小姐,你今儿得的可就不是这个红包了。今儿是我们小小姐出生的大喜日子,我们也不与你多做计较,只一件,今儿产房里发生的一切出去都不可多言,若被我们少夫人知道了,办你一个小小的稳婆还是轻而易举的,明白吗?” 那稳婆能凭着自己半吊子的手艺常年游走于官家和富绅之间,眼力见自是极好的,连忙笑着应是。 女郎中将一切收拾妥当便准备离开。苏幼筠知道产房收拾好后李家人无论如何都要进来嘘寒问暖一下,自己也不便多留。只得拉着苏宁筠的手轻声说:“阿姐你好生修养身子,莫要多想,一切都有我,你若有什么事情就让蕊儿送信到梁记,我自会想办法与你联系。” 苏宁筠虽然身心疲累,但却舍不得放开妹妹的手,她拉着妹妹的手,看了许久终究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离开李家已是日暮时分,苏幼筠满心疲累地闭眼靠在马车上,一旁的女郎中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轻笑了一下。 苏幼筠睁开眼睛疑惑道:“郎中姐姐为何笑?” 女郎中说:“你个小姑娘年纪小小,气度倒是不小,做事冷静稳妥,手下的人也训得很好。” 苏幼筠笑看着面前这个身形修长,面容清冷的女郎中,眨眨眼睛说:“郎中姐姐医术不凡,丝毫不逊于那些男郎中,为何愿意屈居于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 女郎中笑说:“姑娘可知那医馆何名?” 苏幼筠不好意思的干笑了声,那医馆是荃叔推荐的,女郎中也是荃叔接来的,自己从未去过那医馆,怎会知道医馆何名。 女郎中见苏幼筠不知,也不在意,笑了笑说:“那医馆名为墨家医馆,而我......”她顿了顿,狡黠地说:“我叫墨竹。” 看着苏幼筠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古怪表情,墨竹觉得很是可爱,来医馆的人大多是苦大仇深的,她许久没见到如此鲜活有趣的小姑娘了,于是忍不住多聊了两句:“这医馆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虽说大齐对女子很是宽容,可女子行医还是比男子多有顾忌,更何况经营这医馆了。我本只懂行医,能把这医馆维持至此已是不易。” 苏幼筠了然地点点头,想想自己做生意前有外祖、爹娘为自己保驾护航,后有荃叔、苏成甚至蕊儿为自己辛苦卖命。即便如此,也遇过颇多不顺,这墨竹姐姐仅凭自己就能把这医馆支撑下来属实不易。 她想了想说:“墨竹姐姐今日救了我姐姐和小侄女的性命,就是我的恩人。实不相瞒,如今我家正是多事之秋,但若说是做生意,我不说是多么厉害,但也是小有见地,不知姐姐可知那梁记杂货?” 见墨竹点头,她继续说:“那是我名下的产业。姐姐的医馆若是遇到什么为难之处,可去梁记寻求帮助,只要我能帮得上的,定不会推脱。” 墨竹知道这梁记杂货在江宁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杂货铺了,而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居然是这梁记杂货的东家,她不禁多打量了苏幼筠一下。但转而又想到这姑娘的姐姐能嫁到江宁通判家做儿媳妇,背景定然也不简单。 她便也不再客气,笑着抱拳一礼道:“那墨竹就先谢过姑娘了。” 苏幼筠与墨竹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墨家医馆门口。两人分别前,苏幼筠还请墨竹时不时去照看一下长姐和小侄女的身子,所应花费都可从梁记杂货支取。 苏宁筠平安生下了孩子,两人虽虚弱,但也于性命无碍,更有医术高明的墨竹帮衬,苏幼筠终于放下心来,她便不再耽搁,打点好江宁的一切后便带着荃叔和苏成动身去了扬州。 第十四章 扬州 扬州离江宁不远,几人走水路不过一日便到了扬州地界。 苏幼筠没有直接去外祖梁家,而是去了梁老夫人在乡下的别院。这别院不大,只留几个老仆洒扫维护,原本是当年梁老夫人因着老爷子纳妾,斗气出走时临时置的一个小院子,后来老夫人被老太爷哄好回了家,这个院子就很少再有人来了。 梁老太爷和老夫人之前就得了信,借口拜访老友,早早的就在别院等着了。得知爱女一家的死讯,梁老太爷和老夫人早不知哭了几回,若不是收到了苏幼筠的来信,怕是要不顾儿孙的阻拦,动身去京师了。 苏幼筠一进门就给二老跪下磕了三个头,梁老夫人忙过去抱住她“心阿、肉阿”地哭唤着。 一旁的梁老太爷心中虽也难过,却还能保持理智,他扶起二人劝道:“老太婆,你别哭了,让二丫头坐下喝口茶好好休息一下。” 梁老夫人抽噎着,瞪了自己丈夫一眼,嘴上不饶人地说:“就你会心疼二丫头。” 但动作却很诚实,她拉着苏幼筠的手坐到桌边,细细地打量着,嘴里喃喃地说:“黑了,瘦了,吃了不少苦吧。” 苏幼筠祖父母早逝,父亲做官又时常调动,所以少时在扬州外祖家住过多年。想当年还是梁老太爷亲自给她起的蒙,她的一手生意经都是得梁老太爷亲传,就连荃叔,也是梁老太爷送给她帮她打理生意的。 梁老太爷总是对人夸耀自己这外孙女,说别看她是个丫头,论做生意,梁家这些后辈中怕是没哪个能及得上的。祖孙感情可见一般。 苏幼筠不想祖父母太过难过,便先捡了姐姐生女的好消息告诉二老。梁老夫人听后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又细细问了苏宁筠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安好方才放下心来。 梁老太爷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二丫头,你娘......” 苏幼筠知道自己是瞒不住外祖父的,便只得老老实实地将京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完后,梁老太爷气红了眼睛,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天子脚下居然有贼人如此猖狂,敢到官员府中杀人放火,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幼筠忙安抚着说:“此事开封府已经受理,目前我们只得静待结果。只是我担心此事并非表面看着那般简单,这些贼人也不知是何目的。若是一日不探明真相,我怕是一日不得以苏家二小姐的身份见光。” 梁老太爷端起茶杯抿了口定了定神,转头问向梁老夫人:“你还记得老大当年那个外室吗?她腹中那个遗腹子我们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消息吧?” 梁老夫人想到此事便又悔又怒。 她与梁老太爷育有三子一女,二儿子跟着梁老太爷从商,颇为能干,如今已掌管着梁家大小生意。 小儿子不喜商贾之事,却是个读书的料子,后中了举人,在梁家的一番运作之下,如今也是一方县令。 只有这老大,平日就爱吟诗作画也就罢了,偏还是个情种,喜欢那有夫之妇,后来那妇人的相公因病去世,他便迫不及待的将人接做外室,为此家里没少闹腾。后来家里想着给他找个媳妇把心收回来,没想到他却带着那妇人私奔。不料路上出了意外,梁家人找到时,发现他护住了那妇人和她腹中近三个月的孩子,自己却丢了性命。 梁老夫人恨这妇人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自是不愿让她进门,但又舍不得儿子唯一的骨血。她本想着待那妇人生下孩子给一笔钱打发了,只将孩子接回梁家。可那妇人却是个有气性的,居然不顾自己还大着肚子,连夜卷了细软跑了。 梁老夫人奇怪地看着梁老太爷,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到那个他们。 梁老太爷也不等自己的妻子答话,又继续说:“算算年纪,若那孩子长大,怕是也就跟二丫头差不多大吧?” 梁老夫人恍惚明白了梁老太爷的打算,犹豫地说:“你是想......” 梁老太爷点点头,转而对苏幼筠说:“无论如何,你的安危最为要紧,在外行走总要有个正经身份。你大伯那孩子我们找寻多年,梁家上下都是知道的,如今你便顶了他的身份,我们对外就说你大伯的孩子找到了。有梁家给你做靠山,你做起事来也多一份依仗。” 苏幼筠感动地看着外祖父,她知道大伯的那个遗腹子是外祖父的一个心结,他多年都没放弃寻找过。可如今自己用了那孩子的身份,也就意味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将不能再正大光明地去寻找那孩子了。 看着苏幼筠久久不说话,梁老夫人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说:“二丫头你别内疚,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找到那孩子,说明我们也没有缘分。老天让你能逃过一劫,我们已经感激万分了。你对我们的重要程度是那孩子没法比的,明白吗?” 苏幼筠知道这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便也就应下了。之后,苏幼筠对外变成了梁幼筠,梁老太爷对外只说是在苏幼筠出事之后找到的这孩子,觉得两孩子冥冥之中有着缘分,便把“幼筠”这个名字给了这孩子。 梁家人都知梁老太爷对苏幼筠的感情颇深,便也觉得合情合理。 改了名的苏幼筠并未回到梁家,而是在别院里暂住了下来,对外也只说孩子有心结,不愿回去。 期间她问起梁老太爷苏家的产业和母亲的陪嫁将如何处置? 苏文青父母早逝,自己也没有兄弟姐妹,现如今只剩苏宁筠一个外嫁女,所以苏家在老家的田产房屋八成会被族中收回,成为族产或从族中为苏文青选一个嗣子继承这些产业。 但苏夫人的那些嫁妆却可以由梁家出面收回。自从知道女儿女婿出事之时梁老太爷已经让二儿子带人去京师处理他们的身后事了。所以梁老太爷让苏幼筠安心,她二舅会处理好一切,待苏幼筠恢复身份重回苏家,这些东西都会交由她打理。 别院的生活很是清净,除了外祖父母会时不时来看看她以外都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直到这时,苏幼筠才有时间静静地想想自己日后该何去何从。 父母和弟弟的死她定是要追查的,害她爹娘的凶手她也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然后呢?这时候的苏幼筠还天真的以为只要找到凶手就能为父报仇,然后自己回到苏家拿回一切,重新撑起苏家。 殊不知,梁幼筠这个名字她一用就是几年。 第十五章 线索 又过了近一个月,去京师帮着料理后事的梁二爷梁云生回来了,他来了趟别院看了看苏幼筠,还带了燕肃从京师寄来的信。信中说苏家的案子开封府已经结案,是江洋大盗入室行窃,被人发现杀人灭口,逃走时因着匆忙撞翻了灯笼引着了柴房导致火灾。开封府抓到了几个盗匪,那几人供认不讳,已判了斩立决。 看着这信,苏幼筠觉得不可置信,几个江洋大盗居然敢夜闯正六品户部郎中府宅,屠人满门,更何况苏家有什么宝贝值得这些人冒此危险?! 像是印证了苏幼筠的猜测,信里还夹杂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密信。 燕肃在密信里说他在行刑时去看过那些盗匪,发现没有当时秦嬷嬷说的那个身形高大,眉心有颗痣的匪首。而且苏家众人下葬前,他曾寻懂验尸之法的游医偷偷去验看过几个下人的尸身。那些下人皮肉虽被大火所毁,但骨头上依然遗留下明显的刀伤,基本都是一刀致命,而且所用刀具锋利异常。 大齐刀具管制比较严格,所以民间的制刀技术有限,一般人是很难得到极为锋利的刀具。所以他特意通过父亲,从工部借来了官制的刀具去比对刀痕,果然刀痕十分吻合。所以他觉得若不是开封府官员懒政,仓促结案,就是他们与这背后之人相互勾结了。 这些疑问他曾问过父亲,可父亲却说自己已去问过多次,可开封府回复这个案子影响非常不好,既已结案就不容更改,以免闹出更大的民乱。 信的最后,燕肃叮嘱苏幼筠一切小心,秦嬷嬷所说之人他会在京师暗中搜寻。 看完信,苏幼筠有些失望,看来官府是指望不上了。想要害苏家之人怕是位高权重,仅凭自己的力量想要为苏家报仇犹如蚍蜉撼树。 但她不是消沉的人,郁闷了一会后又重新开始给自己打气,如果就这么放弃了,那她就永远不能重立苏家门户,与其偷偷摸摸地活着,不如放手一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幼筠一边和荃叔整理外祖父誊抄给她的母亲的嫁妆单子,规划着日后如何打理这些产业。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多多赚钱,无论自己要做什么,银钱开路总归不会错的。 另一边她让苏成悄悄回京师附近找找那些他平日认识的三教九流中人,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秦嬷嬷所说的那个匪首。 燕肃虽答应了帮自己留意,但他毕竟认识的都是先勋贵子弟,想要偷偷差点东西也多有不便。而苏成大小混迹市井,有时候消息反而更为灵敏,且不易引人注意。 待到四月,扬州渐渐进入了夏天,天气也渐渐闷热起来。 苏幼筠有点苦夏,天一热胃口就不是特别好,荃叔特意让人带了些江宁软米回来给她煮粥吃。 苏宁筠尝了一口,感觉这软米煮出来的粥特别香浓软糯,不禁好奇地问:“荃叔,这米我从前好似没怎么吃过。” 荃叔笑说:“二小姐不知,这软米只产自江宁珍珠泉附近,用泉水灌溉,每年产量极少,大多都被官府收购当作供品送去京师,只有少量散落民间,所以一般的小粮行可是买不到的。” “粮行”、“官府”几个字就像一道闪电从苏幼筠脑中划过。她突然记起那日在父亲书房中看到的那本账本中提到过一家江宁的粮行,似乎叫“云汇粮行”。 当时她还觉得这“云汇粮行”真是个奸商。因为大齐这几年都没有大灾,也并无大战,前年大皇子与西夏那场都已经算是规模不小的战争了,所以在那之前粮价都比较稳定,大概就是700到800文一石。 可这账本上却说从这“云汇粮行”购得粮食1200石,花费1200多两,合着要一两多银子一石米(一两银子约是1000文),赶上七八年前那场大旱灾时的粮价了。 苏幼筠怔怔地看了会碗中的米,忽地转头问荃叔:“荃叔可知江宁有家‘云汇粮行’?” 荃叔想了一下,说:“是有这么一家,好像在南门码头附近,还是挺大一家粮行呢。” “那你可认识他们家掌柜?”苏幼筠眼中亮了一下,似是看到了希望。 “那倒是不识,我们不做粮食生意,素来与这些粮商无甚交情。二小姐是要打听些什么吗?”荃叔问。 苏幼筠虽有些失望,但依旧答道:“嗯,我记起之前在阿爹书房中看到一本账本上提过这家粮行,在想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打探到些消息。” “这倒不难,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可以使点钱在里面找个做了多年的伙计出来问话。”荃叔说。 “嗯,也好,那事不宜迟,明天我们就启程去江宁吧。”说完,苏幼筠重新端起粥碗慢慢地吃了起来。 “二小姐也要去吗?”荃叔看天这么热,有些舍不得让自家小姐奔波。 “去,有些话我要亲自问了才放心。” 看荃叔似是不情愿,苏幼筠以为他是怕自己被人发现有危险,便忙又说:“荃叔放心,江宁除了李家,没几人识得我。况且我现下化名梁幼筠,在外行走也不会有危险的。” 见小姐已经决定,荃叔也不再多说,自是下去安排了。 到了江宁,苏幼筠依旧住在原先的客栈,荃叔则先独自去了云汇粮行打点一二。 苏幼筠在客栈转悠了一圈,想想还是不放心姐姐,便找人去唤蕊儿,想询问她这段时间姐姐在李家的情况。 没想到蕊儿并非独自来的客栈,她身后还跟着一女子。那女子穿着月白色广袖罗裙,云鬓高束,小脸不及巴掌大小,薄施粉黛却难掩憔悴,如此反倒多了些病西施的模样,正是苏幼筠的长姐苏宁筠。 第十六章 云汇粮行 没想到长姐会来,苏幼筠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迎了上去拉住姐姐的手,关切问道:“阿姐怎的来了,身子可大好?” 苏宁筠微笑着一边打量着妹妹一边说:“多亏了你找的墨郎中,否则我也没得这么快能来见你。快让阿姐看看,我的小幼筠长大了没有?” 自她出嫁,除了上次生产时的匆匆一面,已经很久没见过妹妹了,如今细细看来才发现记忆中的那个爱哭爱笑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一个翩翩少女。 看姐姐盯着自己打量,苏幼筠反倒害羞起来,她如同小时候一样摇着姐姐的手说:“墨郎中的医术我自是相信的。小侄女呢?今日她怎么没出来,可有名字了?” 苏宁筠笑说:“她还太小,身子弱,风吹不得,太阳晒不得的,还带不出来。等她再大些我再带她来给你看。老人说孩子身子弱大名要晚些起,故只起了小名,叫绿萝,希望她能像绿萝一样生命力顽强。” 苏幼筠点点头,说:“小绿萝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顿了顿,又握了握姐姐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阿姐,姐夫待你还好吗?” 苏宁筠愣了一下,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笑容略有些僵硬地说:“好,好着呢。” 她虽面上含笑,可那微微收紧的手和略显僵硬的背脊却出卖了她。 苏幼筠敏感地捕捉到了姐姐的不自在,知道姐姐不愿说实话,遂转头看向蕊儿说:“蕊儿,你说,姐姐在李家过得如何?” 蕊儿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苏宁筠,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苏幼筠哪会容她纠结,马上厉声说道:“蕊儿,你别忘了你曾向我保证过,绝不会有事欺瞒于我的。” 蕊儿心里一凛,立刻跪下,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大小姐怀孕时,李家老夫人、夫人和二少爷虽对她照顾有加,但二少爷不是个守得住的人,没过多久就去了那通房屋里。那通房也是个会笼络男人的,引着二少爷日日歇在她那里。大小姐因此整日郁郁寡欢,老夫人和夫人见此非但没有训斥二少爷和那个通房,反而劝大小姐要大度。后来苏家出了事,加上那通房有孕,李家上下更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了,这才出了大小姐生产那日的险况。后来大小姐生了绿萝小姐的第二日那通房就被抬了姨娘,现下正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指着她替二少爷生个儿子。大小姐如今在李家就是个透明人,便是下人都敢给脸色,而夫人更是借口府里最近银钱吃紧,几乎断了大小姐的月例。好在大小姐陪嫁丰厚,关上门自己带着绿萝小姐,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苏幼筠听罢气得肺都要炸了,那李家当初求娶长姐时说得千好万好,哄得长姐孤身一人远嫁江宁。可等长姐嫁过来,他们的本性就渐渐暴露。爹爹还在时,他们还会收敛着几分,现如今看姐姐孤苦无依了,他们就开始作践她了。 可苏幼筠再气,却也毫无办法,现下自身都难保,更没有能力为姐姐出头。而如今这个形势,依姐姐的性子,离了李家,她也很难独自生活。 她看着姐姐苍白削瘦的脸庞,忍者心疼软声劝慰道:“阿姐,你就当自己当了寡妇,管他李家如何,姐夫如何,你只管自己照顾好自己,带好绿萝,日后总有他们李家后悔的。蕊儿我还是放在你身边,铺子里的事交给她你尽管放心,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做这些都是熟练了的。若是遇着什么解决不了的,还可以找我或者外祖,只要手里有钱,什么样的舒服日子过不得?另外,你要硬气点,李家人就是仗着你性子软才想要拿捏你,我们苏家人还没到能随便被人欺负的时候。” 听了妹妹的话,苏宁筠心里很是酸楚,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只会伤春悲秋,而妹妹却迅速长大了。 她不想让妹妹担心自己,便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有个会赚钱的妹妹,以后的日子不要太舒服哦,我们还要给小绿萝攒十里红妆呢。” 说罢,姐妹俩相视而笑,各自将对对方的担心压下心底。俩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因着都不想让对方难过,便很有默契地都没提爹娘和弟弟的事情。 不多会荃叔回来了,苏宁筠见妹妹有事要做,便起身说道:“不早了,我推说要看下铺子情况才出来的,现下也该回去了,小绿萝许久没见到我怕是要哭闹了。” 苏幼筠也记挂着荃叔那边的事情,便也没有留人,起身将姐姐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见苏宁筠走远,荃叔走到苏幼筠身边说:“二小姐,事情办好了,我约了那粮行伙计明日上午在天香茶楼碰头。” 苏幼筠点了点头,说:“辛苦荃叔了,今日便早些休息,明日陪我一道去看看。” 第二日,苏幼筠早早起床拾掇好,带上幂篱便跟着荃叔一起去了天香茶楼。 天香茶楼离云汇粮行不远不近,拐过两条街便是,平素多是些文人雅客聚集之所。茶楼共有两层,荃叔赏了茶楼小二一些铜板,伙计便带着二人直接上了二楼最里侧的雅间。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雅间门口传来轻轻地敲门声。荃叔开了门,一个长得黝黑,穿着粗麻衣服的伙计站在门口向屋内张望,一看里面居然还坐着个带着幂篱的姑娘便不由自主地拘束起来。 苏幼筠站起身,招呼那伙计进来道:“小哥莫要紧张,进来坐下喝杯茶吧。” 说罢,亲手给那伙计斟了杯茶推到那伙计面前。 那伙计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杯子,也不敢直视苏幼筠,只是挨着点凳子的边坐了下来。 见人有些紧张,苏幼筠状似闲聊地问道:“小哥可是那云汇粮行的伙计?不知你在那粮行干了几年了?” 伙计连忙放下杯子认真答道:“小的十来岁便到了云汇粮行做学徒,到现在也有十多年了。不知小姐今日请我来有什么事要问的?” 说完,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眼一旁的荃叔,双手局促地搓着衣角。 苏幼筠声音柔柔的,不紧不慢地说:“小哥不用担心,今日请小哥来只是有几件事希望小哥帮忙解个惑罢了。若小哥愿意帮我们,我们也绝不会亏待小哥的。” 说罢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荃叔,荃叔忙从袖中拿出几粒碎银放在桌上。 那伙计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几粒碎银,这几粒碎银约莫有一两多,可以抵他两三个月的工钱了。他咽了口口水,讨好地说:“姑娘有什么便问吧,小人定会知无不言。” 苏幼筠微笑了一下,给那伙计杯中又添了点茶水,说道:“不知小哥可记得近几年来是否有官府一次性向云汇粮行买过1200石的粮食,小哥可以细细想想,1200石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伙计仔细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云汇粮行虽大,但鲜少与官府交易,更何况是1200石之多。” 听那伙计这么说,苏幼筠的心沉了一下,难道自己推断错了?她皱眉想了想,又试探地问:“那是否有奇怪的商人一下子来买了这么多粮食?” 那伙计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但突然,他好似想到什么,忙说:“前年夏天,有几个人来找我们掌柜的定了一大批粮食,这些人很是奇怪,虽穿着商人的衣服,但身姿气度却不像是商人,而是......” 他顿了顿,挠了挠头,又回忆了一下,道:“而是像兵老爷的。” 苏幼筠眼睛一亮,忙追问道:“这些人买了多少粮食,付了多少银子?” 那伙计说:“银子是我们掌柜的亲自收的,具体有多少我也不太记得了,但那么多粮食起码要一千两百多两。粮食倒是我亲自带人装的船,我记得很清楚,一共2000石。” “2000石!” 苏幼筠猛地站起,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说:“那这些粮食是运到哪里的?” “具体上哪掌柜的不让我们问,但那些粮食是分了两拨运走的,听船家的意思好像是要运去不同的地方。”伙计答道。 苏幼筠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像是抓住了什么头绪,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她又问道:“那小哥还记得来买粮的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么?” 那伙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时间这么久了,我哪还记得,便是那些人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了。” 苏幼筠略有些失望,但也明白那伙计说的应是实话,估计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便也不再多问。 她把桌上的碎银往那伙计面前推了推说:“这些钱小哥拿着。今天小哥与我们说的这些,出了这个门咱都把它烂在肚子里,这样对你我都好,你说是也不是?” 那伙计听着如此哪有不应的,忙拿了钱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第十七章 墨家医馆 见那伙计出去,荃叔忙关了门,回头对着苏幼筠说:“小姐......” 苏幼筠挥了挥手打断了他,说:“荃叔先别问,让我想一想。” 荃叔便不再多话,而是给苏幼筠杯中添了些茶水,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苏幼筠抿了口茶沉思了半晌,自言自语道:“那账本貌似是阿爹从户部拿回来的,可那户部怎的会有军人?而且账本上明明是1200石粮食,可那伙计却说是2000石,这一进一出差了800石,这么多粮食又去了哪?” 说完抬头看了眼抿唇不语的荃叔,苏幼筠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这官场之事真是复杂,算了不想了,待我回去写封信问问肃哥哥吧。” 说罢,她一口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离开。 马车吱吱呀呀地走着,苏幼筠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想着心事。忽然,“墨家医馆”四个大字从眼前一闪而过,苏幼筠忙回头望去,见果然是墨郎中的医馆。她想到那个清冷的女郎中墨竹,便叫停马车,想去医馆看看。 墨家医馆不是很大,也是那种前店后院的制式,整家医馆装修朴素,却打扫得极为干净,走近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香。 今日来看病的人似乎格外多,只见一个个农家汉子被家人或扶或抬着进了医馆,这些汉子大多骨瘦如柴,面色青白,不停地咳嗽,似乎都病得很重。 见医馆如此忙碌,苏幼筠也不好打扰,打算回马车上去等会。就在她转身时医馆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吵杂的哭求声,那声音越来越响,引得周围路人纷纷凑过去观望,苏幼筠也好奇地混在人群中向医馆内张望。 医馆里,那些农家汉子和家人正将医馆内为数不多的几个郎中和伙计围在中间,苦苦哀求着什么,有几个甚至跪下不停地磕着头。那几个郎中面色为难地看着众人,中间的墨竹抬手焦急地说着些什么,可声音都被周围人哭求的声音给淹没了。 苏幼筠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只听见“求求”、“善心”、“活不下去了”这些字眼,实在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见身边两个大婶好似在谈论里面发生的事,便凑上去打听起来。 其中一人看了眼屋内,滔滔不绝地说道:“小姑娘是外地人吧,你问我老婆子可算是问对人了。这墨家医馆在我们这一片也是小有名气的。别看这医馆虽不大,但里头的郎中医术着实不错,价钱又实在,口碑也一直不错。今日里面那些人都是城南马家村的村民,大半年前,也不知怎么了,那村子里有壮劳力陆续开始咳嗽,上不来气。起初大家都没怎么放在心上。那些农家人嘛,条件差,普通小病都是在家熬一熬就过去了。可渐渐的咳嗽的人越来越多,最先发病的人还出现了胸痛甚至下不来床的情况。这下子那些村民开始害怕了,就有人来这城里找大夫,大夫看了都说是肺里的毛病,不好治,若要治还要花不少钱。但这些得病的可都是那村里的壮劳力,若都倒下了,那村里的的老弱妇孺可咋活?后来也不知谁打听到了这墨家医馆,墨娘子也是好心,瞧这些人可怜便免了诊费,只收些药钱便都给治了。” 苏幼筠不解地问:“即都如此了,那这些人还在里面哭求些什么?” 另一个人忙插话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肺病哪是那么好治的,治了这几个月了,用的药也是越来越多,可病却没见大好。这些农家人家底本就不丰厚,虽免了诊费,但这药钱也是有心无力。前段时间其中一个妇人挺着大肚子带着孩子老人上门来跪着求墨娘子减免掉一点药费,墨娘子看人实在是可怜,便也就答应了。这下好了,三天两头就有人求上门来,再后来那墨娘子便不再答应减免药费了。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怕都是来求墨娘子的。” 苏幼筠看着屋内那些人穿着破烂,形容憔悴,苦苦哀求,端的一副可怜样子,的确让人同情。再看看屋外那些看热闹的,都在窃窃私语,有几个心软的甚至还替里面人求起情来。 眼看着屋内屋外吵嚷声越来越大,众人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墨竹就快招架不住了。 苏幼筠转身挤出了人群,她站在街中央看了一圈,只见医馆对面有家铁匠铺子,便走进去给了老板点钱,买了一个洗脸用的铜盆和炒菜用的大铁勺,拎着东西转身又挤进人群。 只见她往门槛上一站,一手提着铜盆,一手拿着铁勺,铆足了力气敲了起来。铁勺敲打铜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她身边的人群不由得一震,纷纷捂着耳朵向后退了两步,便是那屋内的人也止了声音纷纷看向她。 见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苏幼筠这才扯着嗓子大喊道:“各位大叔、大婶、大爷、大妈,你们说说看,这墨家医馆医术如何?” 人群里有几个爱闹事的,见有个年轻小娘子在那问话,便笑着答道:“好!” 苏幼筠勾了勾嘴角,又敲了下铜盆,继续喊道:“那你们说墨家医馆的诊费贵不贵?” 人群中开始有轻微地议论声,但那几个爱闹事的依旧笑答道:“不贵!” 苏幼筠见有人如此配合,很是满意,便朝屋内的人喊道:“那你们在墨家医馆如此闹事,是想闹垮了墨家医馆,好让其他患者去其他贵价的医馆瞧病吗?”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响了,苏幼筠的话就是意有所指,想让众人觉得来闹事之人怕不仅是单纯可怜之人。 外头那些人帮着说话的人无非都是在慷他人之慨罢了,若是真要动了自己利益,怕也要掂量一二了。 看着外面看热闹的人掉转了方向,不再为自己说话,屋里的那些病人和家属着急了,其中一个年轻人反驳道:“你胡说,我们不过是穷得实在没钱看病了,想求求墨郎中减免点药钱。人家都说行医之人悬壶济世,总不能看着我们这么多条人命不管吧。” 这人说的理直气壮,就好像墨家医馆帮助他们是里所应当。 “哟,看来这小哥还读过点书,那你可知点滴之恩应涌泉相报的道理。墨郎中已看你们可怜免了你们的诊费,你们不知感恩,反倒得寸进尺。怎么地,这是可着一只羊薅毛啊?”苏幼筠嗤笑道。 第十八章 闹事 听苏幼筠说得狡黠,屋外人群中发出了些轻笑声,甚至有些人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看着有效果了,苏幼筠再接再厉地说:“你们为何不去其他医馆哭求,都来这墨家医馆,不就是看墨郎中心善好欺负嘛。殊不知竭泽而渔,墨家医馆这么个小医馆先不说能否撑得住给你们这么大群人免费行医施药,就说撑住了,那若其他人都来效仿你们哭求一下,那是不是都得照单全收了。如若这样,那这墨家医馆不如今日就此关张吧,也免得赔了钱不说还引得其他医馆不满。” 屋内的人不说话了,只有几个老弱妇孺在那嘤嘤哭泣。苏幼筠心知这些人虽然可恨,但也确实可怜,便放柔了声音问道:“我听说你们村好多壮劳力得了这病,病症都很相似,那你们可查过是何缘由?” 那读过点书的年轻人想了想答道:“大约两年前,一个商人在我们村后头圈了块地建了个窑厂,这些得病的都是在那窑厂做活的人。” 苏幼筠点了点头说:“那你们就没查查这肺病是否与那窑厂有关?” 屋内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马家村土地本就不太肥沃,大家日子都不太好过。自从建了那个窑厂,村里的壮劳力们就有了份稳定的活计,大家巴着那窑厂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到村里这肺病会是那窑厂导致,又或者是他们不愿相信这窑厂会让人得了肺病。 苏幼筠看大家都不说话,心想大家可能不相信肺病与窑厂有关,便又说:“如若大家不信,我和墨郎中愿意陪大家去村里走一趟,看看这肺病是不是窑厂造成的。” 这时,屋内一个大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喊道:“就算是这窑厂当真会让人得肺病又能如何,当家的已经病成这样,再没了进项,我们一家子该怎么活哟!” 苏幼筠一时语塞,她只想到如若不找到根源,那日后得这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却没想到对于这些贫穷的农家人而言,有时候钱就是命,关了窑厂比没了命更可怕。 这时,一道清朗的男声在人群后响起:“按大齐律,凡因工致伤或致残者,主家需承担医药费,且根据伤情一次性赔偿一月至一年工钱不等。” 苏幼筠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眼睛一亮,挤过人群走到那男人身边,用只两人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肃哥哥!” 燕肃向她眨了眨眼睛,继续朗声说道:“在下秘书省校书郎,若大家相信在下,在下愿随郎中和这位姑娘去村里子走一趟,为大家做个见证。” 众人虽大多不知校书郎是干什么的,但听着像是个官,便都露出一副崇敬惶恐的样子。 底层老百姓对官都有莫名的敬畏之情,所以燕肃来了之后众人变得很是乖顺,听燕肃说次日会与郎中一起去马家村帮大家讨个公道,心下十分感激。 在燕肃的劝慰下,围观众人便慢慢散去,那些病人和家属也不好意思再赖着,自是纷纷回家去了。 见人群离去,墨竹忙迎了出来,感激地看着二人。自苏幼筠敲盆震慑住人群时她就认了出来,见这小姑娘三言两语便解了自己的危机,不由得更佩服了几分。 此时见门外还有三两行人时不时地看内张望,墨竹便主动请二人去后堂坐坐。 进了屋后,墨竹立马屈膝感谢到:“墨竹多谢二位今日仗义相助。” 说罢,她又走到苏幼筠面前拉起她的手说:“妹妹,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上次分别匆忙,竟忘了问妹妹姓名。” 苏幼筠也回握住她的手,做了个鬼脸,笑道:“墨姐姐别来无恙啊。我叫梁幼筠,姐姐就叫我幼筠便好。” 墨竹笑着点点头,又转头看着燕肃,说:“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燕肃微微一笑,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在下姓燕,单名一个肃字。今日在外面听得梁姑娘说得有理,便忍不住帮腔了两句罢了,恩公之名万万使不得。” 墨竹看了眼燕肃,只见这男子不似江南男儿那般清俊秀气,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加上儒雅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显示出良好的家教。 她清冷的面容不禁抹上一丝红晕,急忙挪开目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无论如何,今日多谢二位了。若二位不嫌弃,今日我做东,请二位吃个便饭可好?” 苏幼筠很喜欢墨竹,正打算答应,就听一旁的燕肃说道:“在下今日还有事,姑娘就不必客气了。今日我即已答应那些村民,明日便打算去那马家村一趟,不知二位姑娘可否一起去做个见证?” 见墨竹点头,他便行了一礼,说定了时间之后便转身离开。 此刻屋内只剩苏幼筠和墨竹二人,墨竹拉着苏幼筠坐到桌边,斟了杯茶递给她,问道:“梁妹妹今日怎的过来我这了?可是有什么事?” 苏幼筠接过杯子,笑眯眯地说:“我只是碰巧从医馆门前路过,想着墨姐姐这段时间很是照顾我大姐,便想来感谢一二,不料却看到墨姐姐遇到麻烦了。” 墨竹叹了口气,目光瞥向前院,说道:“今日还真是多亏妹妹了。我总是这般烂好心,弄得这医馆半死不活的。原先爹爹在时医馆里还有五六个郎中,现下除了我也就只剩两个了。再这样下去,这医馆怕是真要毁在我手里了。” 见墨竹情绪低落,苏幼筠放下手中的杯子,往她身边挪了挪,安慰道:“墨姐姐是个好郎中,只是不是个好生意人罢了,这郎中干着掌柜的活自然是不合适的。凭着姐姐这么好的医术,若能找到一个好的掌柜,这墨家医馆定会越做越好的。” 墨竹听着她的话,摩挲着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 自打祖父故去,遇到那般多的困难,她早萌生了退意,只是不愿祖父的心血付之东流,这才苦苦支撑着这家医馆。今日的苏幼筠的到来仿若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她忍不住想去抓牢。 第十九章 客栈重逢 两人聊了半晌,苏幼筠心中却念叨着燕肃,很快便坐不住了,又坐了片刻,就借口有事离开了墨家医馆。 门外车旁的荃叔已经见过燕肃了,见自家小姐从医馆出来嘴角一直向上扬着,心道现下也只有燕公子能让自家小姐如此高兴了。 上了马车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客栈,苏幼筠没想到这么快能再见到燕肃,心里顿时涌出好多话想跟他说。可回到客栈才知燕肃并未回来,只留了口信说还有公务要办,晚些再来客栈找她。 苏幼筠虽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公事要紧,只得安慰自己反正人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 这一等就等到晚饭时分,苏幼筠在房中已经来回转了不知几圈,便是连平日觉得有趣的账本都看不进去了,只觉得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还是荃叔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出去叫伙计送点晚饭上来,一开门却恰巧碰到燕肃拎着食盒站在门口。 燕肃笑着与荃叔打了个招呼,抬脚进了房间。他今日匆忙办了差事就往客栈赶,路过江宁有名的点心铺子时突然记起苏幼筠最是喜好甜食,便进去买了两大食盒。 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精巧的江南点心,他笑着坐下说:“吃了么?没吃来陪我吃点吧,也不知你爱吃什么,就每种点心都买了点。” 苏幼筠本想着自己等了这么久,怎么地也得赌赌气,摆会脸色。可看到满桌子的好吃的,这脸色怎么也摆不起来了,所以小脸上的表情很是扭曲。 一旁的燕肃哪会不知道苏幼筠在想什么,只觉得她这别扭的样子着实可爱,虽然心里早已笑开了花,可面上却不显。他不动声色地说起哪种点心最有名,还将几种最好看的向前推了推。 最后,苏幼筠还是抵挡不住馋虫的诱惑,缓了脸色,挑着自己喜欢的点心吃起来。 燕肃是地道的京师人,本对江南那些甜腻腻的点心并无太大的兴趣,但今日见苏幼筠吃得香甜,也跟着尝了几块,觉着的确比京师卖的江南点心好吃很多,遂笑着说:“日后倒是可以寻摸个江南的点心师傅带去京师,这江南的点心还是得江南的师傅做才正宗。” 他本意是想着既然苏幼筠爱吃这江南的点心,寻个师傅日后两人成婚了可以经常做给她吃。 苏幼筠倒没想那么多,只以为燕肃是想做那点心生意,遂不赞同道:“江南人喜甜,又多食稻米,可京师喜辛辣,爱面食,只怕这点心到了京师会水土不服。” 燕肃知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没去解释,只是笑了笑。他对感情之事本就不太善于言辞,只想着待日后自己慢慢将这些事做出来,能让苏幼筠过得开心就好。 吃罢晚饭,苏幼筠问出了今日初见时就想问的事情:“肃哥哥怎的突然来江宁了?” 为了能腾出几日与苏幼筠见个面,这一路燕肃是马不停蹄的赶到江宁,撑到现在着实有些乏了,于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软塌上答道:“前些日子,衙门有份差事需要派人来趟江宁,我想着你在扬州离得不远,便主动接了差事想来瞧瞧你。因着事情急,便也没来得及事先写信与你说。没想到你也来了江宁,可巧今日就在路上见到了药铺外头的荃叔。” “这也真是太巧了,我正打算去信给你,这下也省了。” 苏幼筠看燕肃占了软塌,自是不好意思靠过去,便坐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灯芯。忽地想到前段时间燕肃寄给自己的信,重逢的喜悦便消散了大半,她肃了肃脸色,说起今日去见那个粮店伙计之事。 燕肃认真地听着,手中的扇子不自觉地轻点着下巴。听完苏幼筠的话,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难道是户部有人和军队勾结贪墨粮饷被苏文青发现,便杀人灭口? 若真是这样,那夜的高手,开封府办案的敷衍等等,或许就说得通了。但真的只是这样吗?幕后之人又是谁? 燕肃看着对面皱眉看着自己的苏幼筠,到了嘴边的猜测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他突然有些不希望她再查下去了,这件事的危险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期,找出真相固然重要,可苏幼筠的安全更加重要。 但是他也说不出任何劝慰阻止的话,这种事情换到谁身上都是意难平,如果换做自己怕也绝对不会放弃。 见燕肃许久不说话,苏幼筠有些着急,多年随父母四处旅居,让她对京师的官场不甚熟悉。 她知道洪州的边军平素大部分的粮草都是由朝廷拨款,当地驻军自行筹措的。可这禁军应该是由军部直接拨粮的,那父亲手里哪来的军队买粮的账册?难不成这事与户部也有关系? 但大齐向来军政分家,她实在是想不通哪个户部官员居然有如此的胆量和通天的手段。 她将凳子向榻边挪了挪,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禁军的粮饷不是都是军部拨的吗?怎的还要自己去民间购买?” 燕肃心知以苏幼筠的聪明,这些事早晚能查出来,只能理了理思路,将自己所知徐徐道出:“六部之中户部紧紧握住了大齐的经济命脉,正常来说,户部会将军队所用钱粮划拨给军部,由军部分配给各个军营。但去年因与西夏一战,短时间内需要征调大量的粮草,户部给军部拨钱去民间自行筹粮也不是不可能。” “西夏?粮草?”苏幼筠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眼光慢慢地瞟向了屋内墙上挂着的四副美人图,其中昭君身着红衣,抱着琵琶,背后是漫天地黄沙。 “洪州”二字忽然闪进了脑海,她有个大胆的猜测:难道,这与西夏的那场大战有关? 一旁时刻关注着她表情变化的燕肃听到她口中的喃喃自语,忽地坐直身子郑重说道:“所有事情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你莫要轻举妄动。” 苏幼筠苦笑了一下,给了他个安心的表情说:“我知道其中利害,不会冲动行事的。” 说罢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燕肃问起苏幼筠后面的打算和家人的情况,得知苏幼筠现下化名梁幼筠,又有外祖家护着也安心了不少。 两人极少有能如此畅谈的时候,不知不觉夜已渐深,想着次日还要去马家村,燕肃这才主动告辞离开。 第二十章 马家村窑厂 第二日一早,燕肃就来叫苏幼筠一同出发去墨家医馆。 因着前一晚睡的有些迟,苏幼筠早上起来精神就有些焉焉的,靠在马车壁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燕肃瞧着有趣,便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着她,心道这丫头平日总是生龙活虎的,难得见她这般困顿的样子。 马车很快就到了墨家医馆,墨竹早就穿戴整齐在厅堂侯着了。上了马车,发现苏幼筠与燕肃一道,心下不由觉得奇怪。 不待她多问,燕肃便笑说:“好巧我与梁姑娘竟住了同一家客栈,今早遇到遂一同来接墨姑娘了。” 见燕肃特意解释,墨竹微微红了脸,便也不再多问,低头佯装检查医箱来掩饰自己那一点点尴尬。一旁的苏幼筠见墨竹并未起疑,轻舒了口气,偷偷瞥了眼燕肃,暗地里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墨家医馆离南城门不远,马车很快就出了城,从城里到马家村马车约莫要行驶近一个时辰。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不太平整的土路上,颠得人脊背生疼。墨竹与燕肃不熟,不太好意思多说话,苏幼筠要装着与燕肃不熟,自也不好开口。马车里一片安静,只听见前方的马蹄声和车厢“吱呀”的声音。 见车厢里气氛尴尬,燕肃便拿出早先备好的食盒递给二人。食盒里都是些小巧的蜜饯果子,长途坐车含些打发时光最合适不过。苏幼筠本就嘴馋,见着都是自己爱吃的想也没想便拈了颗送进嘴里,抬头看到墨竹略显惊讶的眼神,忙尴尬地朝二人笑笑。 见苏幼筠丝毫没有客气,原本有些尴尬的墨竹也自在了许多,遂也不再客气,挑了颗梅子慢慢地吃了起来,心里羡慕着苏幼筠自来熟的性格。 江宁城外多是丘陵地带,马家村也不例外。一座座小屋错落地分布在一个个小山丘中,远看若隐若现,点缀于山间。现在也不是农忙的时候,村里十分安静,田间只偶尔看到一两个老汉或者妇人在打理。 正是初夏的上午,日头已经有些毒辣了,村里除了房屋就是一片接一片的田地,连些能遮阳的大树都不多,所以几人下车之后没走多远就有些吃不消了。 苏幼筠觉着几人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村里乱逛可不行,便想寻个人给他们带带路。恰巧见一旁有户人家,有一妇人正低着头给院子里的蔬菜把草。她便走过去隔着篱笆跟那妇人打起招呼道:“大娘您好,请问村里的窑场怎么走?” 那妇人闻声抬头打量了几人片刻,见他们衣着华贵,谈吐不凡,心下猜到了几人的来历,眼神立马慌乱了起来。她一边摇手推说不知道,一边捡起身边的篮子,逃似的进了屋子。 苏幼筠回头看了看墨竹,又看了看燕肃,大家眼中都闪现出不解。 几人又问了两家,一家刚听完几人来意便跟刚才那妇人反应一样,另一家则一看到墨竹,二话没说就跑走了。 苏幼筠走得口干舌燥,一旁的燕肃贴心的从小厮手中拿过水壶递给二人。 墨竹接过水壶,感激地朝他笑笑,略微润了润嗓子之后,奇怪道:“刚才那个一看到我就跑的妇人我记得,昨日她也去了医馆的,走时对我还是千恩万谢的,今日怎的突然就变了?” 燕肃抬头看了看远方,说道:“看来昨日他们回去后发生了事什么让他们都改变了想法,现在估计整个村子都没人希望我们去那窑厂。” 苏幼筠抬手扇了扇风,有些不服气道:“我就不信了,整个村子难道就没一个能指路的人?” 说罢,她向村中为数不多的一棵大杉树走去,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正在那树荫处扣泥巴玩,便上前蹲下与那小童搭话道:“小弟弟几岁了?在玩什么呢啊?” 那小童抬头见是一个陌生的姐姐,警惕地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继续扣自己的泥巴。 见小童不搭理,苏幼筠眼珠一转,从怀中摸出了她的杀手锏——一包蜜饯。她将蜜饯在小童眼前晃了晃,还拿出一个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脸享受的模样。 那小童的视线马上就被蜜饯所吸引,嘴边还隐隐地有口水在闪动。 见小童上钩了,苏幼筠坏坏一笑,拿起一颗蜜饯递到小童面前,那小童正准备伸手去拿,她又猛地收回手,笑道:“小弟弟想吃吗?回答姐姐一个问题,答好了,莫说这一颗,这一包都是你的了。” 那小童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苏幼筠见小童点头,便问道:“你可知村里的那个窑厂在哪啊?” 小童一听原来是个问路的,便指着远处隐约有黑烟冒出的地方说道:“往那走,过了河就到了。” 苏幼筠顺着小童所指的地方看了看,然后将手中的蜜饯整包塞进了小童的怀里。 她回头得意地朝燕肃他们抬抬下巴,示意看我厉害吧。看着苏幼筠这得瑟的表情,几人都不由地低低笑了起来。 众人重新上车,马车沿着小童指的方向穿过了村庄,来到一条小河旁。那小河上架着一座竹桥,河的另一边不远处是一个山坳,那浓烟就是从山坳中飘出。几人猜想那窑厂应该就在那山坳中了。 马车停到桥边,刚下车一股刺鼻的烟味伴随几缕烟尘向几人袭来,引得几人纷纷呛咳起来。仔细看去,就连眼前的小河也不似寻常小河那般清澈,那窑厂不知往河里排了些什么,使得这边的河水格外的绿。 苏幼筠用手捂住口鼻,一马当先,正欲过桥,墨竹忙拉住她,递给她和燕肃各一块方巾示意他们捂住口鼻。刚才下车时她已用水囊中的水将方巾打湿,能隔住部分烟尘。可即便这样,当几人靠近窑厂还是被呛的不轻,而且眼睛也隐隐有些不适。 燕肃心下生疑,自己也见过官窑烧砖,虽说采土时会有不少烟尘,可这烟未免也太大了点,而且这味道怎的如此刺鼻。他回头看了看墨竹,墨竹也正向他看来,两人都皱了皱眉,看着这漫天的烟尘,几人还是退回到河对岸。 墨竹摘下围住口鼻的布巾说:“这烟尘的味道不对,我们这才闻了不多会,眼睛、嗓子都不太舒服。那些村民的病八成就是吸多了这烟尘引起的。” 她行医多年,对身体的变化自是比常人更加敏感。 燕肃点点头,回头看着掩藏在山坳之中的窑厂,说:“这窑厂不太对劲,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小厮再去看看。” 不待苏幼筠他们阻止,窑厂那头却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头脸都用布巾包裹住了,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这人很是客气,与燕肃东拉西扯了半天,就是不让他们进窑厂看看。 燕肃看这管事很是油滑,也不与他多说,直接亮出了身份表明想要进窑厂看看。见燕肃他们要硬闯,那管事后面的几个汉子连忙挡在前面阻拦。燕肃和身边的小厮都是打小就跟着武师傅练过的,对付几个乡间汉子还是不在话下。 眼见着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此时身后村里传来了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 公道 苏幼筠等人回头一看,一大帮村民,大多都是老弱妇孺相互搀扶着从村里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身着粗麻布衣的老汉,后头跟着的人里居然还有好些个是昨日在医馆闹事之人。 墨竹以为这些村民是来帮自己壮声势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不料那领头的老汉却扑通一下跪在了几人的面前,双手合十,好不可怜地求道:“几位贵人,昨日是我们村那几个不懂事的冒犯了贵人。老汉我是这个村的村长,就在这代他们向各位赔不是了。也请几位行行好,莫要为难我们,这就请回去吧。” 老汉话未说完,身后那些村民呼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都在请求他们回去。 看到这个场景,苏幼筠等人都呆愣在原地。 一股莫名的情绪冲击着苏幼筠,她指着那窑厂的管事,愤怒地对众人说:“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们了,你们放心,只要我们在,绝对会帮你们讨回公道,不让这些奸商再害村子里的人了。” 不待苏幼筠话毕,一旁的燕肃上前一步,弯腰去扶老汉,说道:“乡亲们莫要害怕,我即是朝廷命官,便不会坐视大家而不管。如若村里那么多人的病与这窑厂有关,我自是会调查清楚,还大家一个公道。” 见几人还要坚持,那群村民更加着急了,老汉紧张地抓着燕肃的袖口,急切地说:“公子误会了,我们村的病跟这窑厂无关,他们也没有威胁我们。这窑厂东家是个好人,我们村都指着这个窑厂吃饭呢。还请几位贵人莫要再查什么了,还是回去吧。” 苏幼筠还欲再说什么,前头燕肃突然轻轻朝她摇了摇头,她便住了嘴,赌气地将头瞥向一边。 燕肃朗声对着大家说道:“各位乡亲可要想清楚,如若真的与这窑厂无关,我们便回去了。只一句,这墨郎中是我们的朋友,日后无论如何大家都不可再去找她的麻烦,请医吃药明码标价,不可再仗着可怜去那医馆闹事。” 底下的村民互相对视了一下,忙不迭应是。 既然这马家村的村民都不要讨公道,那他们几人自是没理由再去窑厂,与村名告辞之后便打算回去。 可苏幼筠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她忽地收回刚迈上马车的腿,对村民中一个看着较为和善的妇人客气地问道:“大婶,这日头太大,我水壶里的水喝完了,不知可否跟您讨点水喝?”说罢,还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水壶。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村长,见村长微微点头,便轻声说道:“跟我来吧。” 苏幼筠跟着那妇人往家走,刚上马车的墨竹和一旁的燕肃也急忙跳下马车跟上。 几人走了不多会便远离了人群,这时苏幼筠状似无意地问起:“不知婶子家可有人在那窑厂做工?” 那妇人听到这话,脊背不禁一僵,随后微微点了点头,一边加快了脚步,走到一个土坯房子前,推开了院前的篱笆。 几人还未进屋子,便听见屋子里传了急切的咳嗽声。 那妇人尴尬地笑笑,说了句:“我公公身体不好,我先进去看看,几位贵人麻烦在院里稍等等,我去去就来。” 墨竹听这咳嗽声感觉里面人病得不轻,便出声说道:“我就是大夫,我看你公公病得不轻,要不我去帮他看看吧。” 看出那妇人有些犹豫,墨竹又赶忙说道:“不收你诊费,全当讨口水喝的报酬了。” 那妇人面露感激之色,引着几人进了屋子。屋子里很是昏暗,堂屋里只有张破桌子和几张缺胳膊断腿的椅子。 妇人的公公住在里屋,她打起帘子不好意思地回头笑道:“家里穷,几位贵人不要嫌弃。” 里屋里有一口破箱子和一张破板床,上面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旁边还坐着一个约莫7、8岁的小姑娘,正一勺一勺地喂老头喝水。 见妇人领着几个陌生人进来,小姑娘有些局促地喊了声“娘”。 苏幼筠被眼前老人枯瘦的样子吓呆了,一旁的墨竹似是看惯了,走上前去替老头把脉。 她把了会脉,又问了妇人一些问题,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老爷子这病拖得有些久了,想要根治已不太可能,好好养着,再撑个一年半载还是可以的。我前些日子正好制了些丸药,若是咳得难受时可以含一粒,能舒服一些。” 说罢,她从随身的口袋里翻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丸药递给小姑娘示意她为爷爷吃下去。小姑娘不敢接,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那妇人连忙阻止道:“我们家可吃不起这么精贵的药。” 墨竹将剩下的药连着药瓶一起塞到了妇人手里,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精贵药,我那这个药也多得很,这瓶就赠与你们了。” 那妇人感激地要给墨竹下跪,被墨竹拦住了,她说:“我见老爷子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没跟村民一起去医馆看看?” 那妇人叹了口气,一边引着众人到堂屋里坐下,一边说:“我家穷,婆婆走时欠了一屁股债,公公也是好不容易才托人进了窑厂的。现下别说花钱看病了,若不是实在干不动了,他还舍不得回来呢。” “那你家相公呢?”苏幼筠奇怪地问。 妇人苦笑了一下,说道:“他原先在码头扛包,挣得少不说,还成天风餐露宿的。也是前些日子公公干不动了,窑厂有了空缺,他便去顶了公公的工,现在在窑厂呢。” 墨竹听了很是惊讶地道:“你公公这病八成与窑厂有关,你们怎的还敢让你相公去窑厂做工啊?” 那妇人觉得几人都是大好人,便也不再隐瞒。她看了眼屋外,无奈地说:“对于我们这种看天吃饭的庄户人家,那窑厂的活就是我们能找着的最好的活计了,只要能进那窑厂做活,就不怕哪天收成不好家里就有人会饿死。何况昨天晚上村长开大会也说了,凡是在那窑厂做活生了这肺病的人家,每家都会补贴五两银子。若是我们引得你们过来关停了窑厂,不仅拿不到补贴的银子,还会害得村里那么多人家少了这么大个进项,那就是村里的罪人。” 三人听了这话不禁沉默起来,即便是墨竹,也没体会过穷到吃不饱饭的日子,这妇人的一席话,着实给了他们太大的冲击。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比来时更加安静,每个人情绪都很低落。特别是燕肃,他原先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救民于水火,让大齐国泰民安。可今日所见却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原来的自己真是太过天真,真凭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 马车缓慢地驶回了江宁城,此刻日头已有些西斜,见大家心情都不大好,苏幼筠打起精神说道:“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了,我们三人相遇也是有缘,不如今日我做东,一起痛饮一杯如何?” 在苏幼筠的建议下,三人找了间看起来还不错的酒楼,要了个包间把酒言欢。 苏幼筠豪气万丈地举着酒杯道:“我要把生意做到大齐的大江南北,让所有人都不会饿肚子!” 墨竹也跟着举杯道:“我日后要收好多的徒弟,到大齐的各地行医施药,让所有人都不再怕生病!” 燕肃直直地看着两人半晌,似是被他们感染,也举杯道:“日后我要做一个好官,肃清吏治,为你们这些有识之士保驾护航!” 三个年轻人大笑着喝尽了杯中的酒,他们的心中此刻都默默地种下了一颗种子,也不知日后世事变迁,这颗种子是否能生根发芽。 第二十二章 皇长子赵弼 第二日苏幼筠起得有些迟了,梳洗好已过了午饭时分,收拾妥当之后她也没多想,直接敲开了燕肃的房门。 燕肃正在打包行李,见苏幼筠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招呼她坐下。 苏幼筠看了看床上散乱的行李,嘟着嘴,有些失落地说:“肃哥哥这是打算回去了吗?” 燕肃看着她那副郁闷的模样,笑着抬起手想摸摸她随意盘起的发髻,可手抬到一半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停在那里。 苏幼筠见此,笑嘻嘻地把脑袋凑过去晃了晃,说:“想摸就摸呗,肃哥哥还害羞了不成。” 燕肃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这个小妮子胆子也忒大了点,什么矜持娇羞在她这里貌似都不存在。他干咳了一下,状若随意地在她的发鬓上揉了两下,她的头发软软的,摸上去毛绒绒的,像只柔软的小猫。 他稳了稳慌张乱跳的心脏,故作镇定地说:“明早就要启程了,衙门里给的时间本也不多,再不启程怕耽误了交差。” 苏幼筠挑挑眉毛,假意唉声叹气了一会。她其实也知道燕肃此次不能久留,刚知道燕肃要回去时确实小失落了一下,但她知道京师那边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现在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她想了想,说道:“那我也让荃叔收拾一下,明日也回扬州去吧。” 听她这么说,燕肃不由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认真地问:“幼筠妹妹日后有何打算?现下各种线索皆断,你虽顶着梁家的名头,但一时半会怕也不能回京师。后面是打算常住扬州吗?” 苏幼筠摇了摇头道:“扬州梁家虽是至亲,但家族庞大,识得我的人也多,若是有些旁系觉察出什么,起了不好的心思也是麻烦。我想既然那粮店之事或许与西夏那战有关,不如我回一趟洪州。当时筹措军衣时我就觉得古怪,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毕竟与那西夏一战耗费白银无数,贪墨之人怎会错过这么一块大肥肉?” “不行!”燕肃拍桌而起,忽地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便缓缓坐下说:“你可有想过若洪州有人参与此事,发现你还活着,你的处境会有多危险?” 苏幼筠安抚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定会小心行事,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 说罢,她又将自己的计划一一细说出来。 燕肃自知无法说服她,只得一再嘱咐她小心行事,若有什么计划定要写信告知自己,切莫擅自行动。见苏幼筠一再保证,才勉强放心的启程回了京师。 燕肃回到京师已过正午,他便打算先去衙门交了差事。 刚在大门前下了马,他便瞧见秘书监郑大人引着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从门内走出。那男子身着暗红色锦袍,袖口绣着金色云纹,头上未带幞头,而是用一个精美华贵的金玉冠将头发都束在头顶,虽然面上带笑,但难掩其威严,给人一种压迫之感。此人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长子赵弼。 燕肃曾在宫里见过赵弼几回,但因着他只是个末流小官,每次入宫也只是站在末尾不起眼的角落,所以赵弼自然不曾留意到他。 几人迎面遇上,燕肃忙将缰绳塞给一旁的小厮,理了理衣袍,上前行了一礼。 见是燕肃,郑大人忙向赵弼介绍起来:“大皇子,这位是燕肃,工部李尚书的外孙。他可是我们京师有名的才子,之前陛下感叹过‘后生可畏’的少年探花郎就是这位啊。” 赵弼闻此回头看向燕肃,见燕肃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可那精光一闪而逝,快到让人难以捕捉。 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向燕肃点头道:“上次朝会遇到李尚书他还与本宫提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青年才俊啊。” 燕肃是不信外祖父会到大皇子面前举荐自己,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便是露出了示好之意。于是面露恭敬,欠身拱手道:“不敢不敢,大皇子文武双全,战功赫赫,深得陛下器重,实乃臣等榜样。” 赵弼闻言爽朗一笑,转身对郑大人说:“这小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可要好好培养啊。” 郑大人忙陪笑应是,转身唤来赵弼侍从服侍赵弼上马。 “过几日在本宫避暑的别院有场诗会,燕小大人若是有空可来一观。”赵弼说完不等燕肃回答便转身一夹马腹,驰马离去。 见赵弼走远,郑大人这才转身,招呼着燕肃迈进大门。 待行至人少处,郑大人叹了口气说:“你外祖父将你托付给我,我自是会多为你谋划。当今圣上子嗣不丰,现下长至成年的只有这皇长子赵弼和皇三子赵旭。虽说皇三子为皇后所出,母族势力强大,但他毕竟年纪尚轻,没有什么政绩,若立太子怕是难以服众。这皇长子则不同,他虽生母早逝,但当年这位娘娘可是宠冠后宫,若非其早早地珠沉玉磒,皇后之位怕也不是不可能。况且这次大皇子亲自领兵大败西夏,陛下可是龙心大悦,不少人都在猜测会不会立其为太子呢。所以,若有机会与其多走动走动,对你日后定有助益。” 燕肃对郑大人的话不置可否,想这郑大人当年也算得上是饱学之士,但混迹官场如此多年,如今也仅是个听着好听,却无甚实权的秘书监,想必这识人的本领也就一般。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笑应着岔开了话题。 第二日燕肃刚到家,门房便送来了一张请帖,是大皇子府发来邀请他去别院参加诗会的帖子。本以为大皇子那日也就是句客套话,没想到还真送来了帖子。 燕肃握着帖子有些踟蹰,父亲三令五申不许他参合到党争之中,他自己也心知这大皇子并非什么善男信女。可这帖子已然下了给他,不去倒是显得不给大皇子面子,若是得罪了大皇子,自己这仕途怕也会走得艰难。 如今自己可是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正是想着如何更进一步,这个档口即便不去逢迎,却也不能得罪这些贵人。犹豫再三,他还是打算应了这个帖子,想着自己诗会那天随便找个角落呆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第二十三章 玉华山庄 这次诗会所在的别院是去年大皇子得胜皇帝新赏的,就在城东十几里外的玉华山脚,遂名曰“玉华山庄”。整个别院占地200多亩,将玉华山景致最好的一块地方都圈了进去,足可见皇帝对大皇子的宠爱。 别院后头有个极大的园子,那园子半倚着玉华山,里面小溪潺潺,绿树遮天蔽日,夏日纳凉是再好不过了。 此时的园子里只见许多小有名气的文人墨客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各处,或举杯谈笑或赏景吟诗,面上看去都端得一副闲适自在。殊不知这里头有多少人想借这诗会出一出风头,好巩固一下自己的名声或者得到大皇子赏识。 要知道大皇子尚武,极少会办文会,他现在又是风头正盛,所以今日受邀之人都非等闲之辈,若能在此出一出风头,极有可能一鸣惊人。 可燕肃打定主意今日低调行事,所以来的不早不晚,与几个相熟之人打了招呼后便找了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坐那品酒赏景。 大皇子是今日的东主,自然要最后到场,所以现在他还未到,园中的气氛也相对轻松。 园中除了被邀请的客人之外便到处都是穿着统一,面上带着客套微笑的侍女穿梭于人群中,为客人添酒或送些小点。 偶尔还能看见园中的角落里有穿着短打的侍卫一闪而过,守卫园中安全。这些人想必武功极好,在园中穿行动静极轻,低调得仿佛隐形人,若不是燕肃坐得极为偏僻,又无聊地留心观察,只怕都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燕肃闲适地抿完杯中的酒水,招来一个小丫头为自己添酒,此时眼角余光突然瞟见了一个身影。他心头猛地一紧,触电般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溪后的树林中。 燕肃忙问倒酒的小丫鬟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小丫鬟顺着他手指朝林中看了看,却没看到半个人影,自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奈地挥退了小丫鬟,稳了稳心中的惊涛骇浪,燕肃仔细回想起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那人穿着王府侍卫的制服,身材异常高大,更重要的是眉心似乎有一颗不小的黑痣。 回想起元宵节那夜秦嬷嬷的话,燕肃心中腾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心里激烈斗争着,许久,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起身朝人群中走去。 就在燕肃与人闲聊正欢时,只闻太监一句唱声,大皇子赵弼缓缓走入园中,身边还跟着几个交好的官员,其中不乏身居要职的。 园中的文人墨客突然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似的,脸上的表情都鲜活了起来。 今日大皇子身着黑色的云锦常服,中间用金线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雄狮的眼睛是两颗拇指大小通体圆润的的东珠,头戴金丝云纹冠,中嵌一块水头极好的白色羊脂玉,华贵异常。 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微笑地向众人点头示意,只是这笑容未达眼底,通身流露出的上位者的气势使得底下的文人墨客们不由地紧张了几分。 大皇子也未与众人寒暄,只是与身边几位官员互相谦让着来到了小溪边的风清轩,那里早有侍女备好了冰盆和酒水点心。 见大皇子一行人坐定,一旁侍立着的太监便招呼侍女们引着园中的客人入内。燕肃也被人引着坐到了靠后的位置,虽离主桌较远,但却能一眼看到大部分人的表情。 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大皇子举起手中的杯子,朗声道:“诸位均是我大齐国的有识之士,也是未来大齐的栋梁,今日请得诸位到此也是孤的荣幸。幸得父皇爱重,这所园子也是刚刚修葺完毕,如此美景与其我一人独享不如同诸位才子共享,若是今日有甚名词佳句传出岂非一桩美谈?所以诸位今日尽管放开了饮酒品诗!”说罢,他将酒杯朝空中举了一下,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底下众人纷纷举起酒杯附和着饮尽杯中酒水。 紧接着丝竹之声响起,不知何时溪边的石头上错落地坐着一些乐伎,合着美景弹奏起来,乐声朗朗,勾人如醉。 燕肃此刻却毫无赏景听乐的心情。他装作欣赏轩外美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园中搜寻刚才瞟见的那个护卫,心里默默地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曲毕,众人纷纷叫好。 大皇子身旁一约莫40多岁的清瘦男子拱手笑说:“今日不知大皇子想如何行这诗会?” 此人正是是国子监祭酒,燕肃也曾在国子监读过几年书,此人虽不是他的老师,但也是识得的。这人平素最是清高,如今竟也与大皇子这般亲近,这让燕肃心中愈发警惕起来。 大皇子扫了眼众人,对着国子监祭酒道:“今日这下面怕是有半数都算得上是先生的门生,不若今日就由先生来出个题,考较考较。至于这彩头嘛......” 他拍了拍手,一旁的太监立马端上来一个卷轴,打开竟是唐朝画家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图一展开,底下便传来了些许倒吸凉气的声音。要知道张萱的画作传世的极少,所以异常珍贵,可谓是千金难求了。 国子监祭酒没想到大皇子出手这般大方,一愣之后方才将眼神从画上移开。 他捋了捋修剪整齐的短须,略想了一会道:“既然大皇子将这唐朝的名画作为彩头,不若我们就效仿唐人石崇的‘金谷酒数’来个‘玉华酒数’,若是吟不出这诗句,便自罚三杯。至于这酒令嘛,今日虽是盛夏,可这园中凉风习习,甚是舒爽,不若我们就以这‘风’字为令如何?” 大皇子点头笑道:“甚好,就依先生。” 说罢,他挥了挥手,一侍女端着装有酒壶的托盘来到下手第一个青衣文人面前。 那青衣文人神色略有些紧张,只见他眉头微皱,盯着园中的景色细细思索了一阵,忽地用手轻敲了下桌面,朗声道:“亭亭山中松,瑟瑟林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虽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下手众人纷纷叫好,那国子监祭酒也满意地点点头,这青衣文人是他得意门生,今日能来这诗会也是他的举荐。 见大皇子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侍女便端着托盘走到下一个文人面前...... 连续十几人之后托盘端到了燕肃面前。前面的人已做了不少佳作,但大多都比较中规中矩,听得多了众人都微微有些乏了。 燕肃看着面前的托盘,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只见他轻声一笑,一口饮尽杯中酒水,手中折扇轻拍掌心,走至轩边,望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雨,低吟道:“疏雨溪中见,微风襟袖知。阴阴夏木啭黄鹂,何处飞来白鹭立移时。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日长偏与睡相宜,睡起芭蕉叶上自题诗。” 他声音慵懒,面上一副闲适之色,仿佛这诗句来的毫不费力。 室内沉默了一瞬,似都在细品这词句,直到大皇子率先轻拍掌心大笑道:“燕公子是在暗示本宫不要错过这么个大才子吗?” 燕肃回头向大皇子一揖,笑道:“臣不敢,只是看着这园中美景忽地有感而发罢了。” 大皇子朗声大笑,说道:“燕公子这诗甚得我心,不知后面几位公子可有更好的?” 侍女举着托盘继续向后走,可能是受了燕肃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方才大皇子那番话,后面几人都显得有些紧张,做的诗也是中规中矩,无甚出彩之处。 诗会结束时,大皇子亲点了燕肃的诗为今日头筹,且亲手将那《虢国夫人游春图》赠与了他。 在燕肃接画时还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燕公子好才华,不知可愿为本宫效力?” 说罢,他退后一步眯起眼睛直直地看着燕肃,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让燕肃压力倍升。燕肃原本已打定接近大皇子的主意又开始动摇起来。 大皇子看似和善,实则野心勃勃,太子之位他是势在必得。若是为大皇子所用,势必要将燕家甚至于外祖李家都置于党争的危险之中,这是他与父亲所不希望见到的。 在大皇子灼灼的目光之下,他只得低头避开了大皇子的视线,深深一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臣是大齐的臣子,自也是赵家的臣子,为赵家效力是臣份内之事。” 或许是过于自信,大皇子并未觉得燕肃这话有所敷衍,反倒是觉得他是在暗指些什么。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他也不再多说,只微笑着拍了拍燕肃的肩膀转身离开。 离开别院,骑在马上的燕肃有些烦躁,今日被那突然出现的侍卫打乱了阵脚,他有些后悔于自己的一时冲动。 而与此同时,远在江南的苏幼筠也打点好一切,告别了外祖父母,启程前往洪州。 第二十四章 再回洪州 从扬州到西夏路途遥远,就算是骑马简行也需走上一个月,而且越往西走民风越是剽悍,盗匪、马贼也越是猖獗。 为了保险起见,苏幼筠召回了苏成,与荃叔一起跟着梁家的商队低调地进了洪州地界。 洪州不似京师规矩森严,当年苏幼筠在此时成天东跑西逛,对洪州十分熟悉,认识的人也很多。只是此刻她不敢随意信任那些旧识,只包了个两进的小宅子,低调的住了下来。 既然是跟着商队来的洪州,苏幼筠自是带了不少货物,所以转天她便去了梁记杂货。 梁记的掌柜的一早就得了信儿带着一家人在门口相迎。苏幼筠见到这些熟人感觉愈发亲切,直接拉上掌柜儿子的小手便去了后院。 刚迈进后院,她便听得一阵犬吠,转头看去居然是阿弟原先寄养在掌柜这里的小狗。身旁的小男孩担心小狗吵到众人,立马跑过去抱走了小狗。看着男孩抱着狗跑走的背影,苏幼筠心下酸楚一片,阿弟之前在洪州时也最喜欢来这里逗弄小狗了。 见苏幼筠有片刻愣神,苏成忙上前说道:“小姐,咱们先进去吧,掌柜的还等你示下呢。” 苏幼筠这才收回视线,微微点了点头,跟着掌柜的进了后院的库房。库房里新添了十几口大箱子,都是苏幼筠从江南淘来的特产。有茶叶、丝绸、绣品及各种手工艺品,都是往年西夏商队最喜欢采购的。 昨夜这些货物已经先一步送到梁记杂货,掌柜的带着伙计连夜就已经登记造册,只等着苏幼筠示下。 苏幼筠翻检了一下货物,又核对了一下单据,见没什么问题,转头问掌柜的:“不知最近西夏的商队来往可还频繁?” 掌柜的细想了一下,说道:“今年开春之后倒是渐渐多了些,可跟两年前比还是差了不少。不过眼见着要入秋了,西夏冬日难熬,往年入秋都会有许多商队过来采买,今年应该也会有不少吧。” 苏幼筠从掌柜手中接过账本,翻了翻随口问道:“那去年秋天生意如何?” 掌柜的回道:“说也奇怪,不知是不是被大皇子打怕了,去年一年就没见着多少西夏来的商队,即便是秋天,出来采买的商队也是不多。” 一旁的苏成听闻奇怪道:“听说去年冬天西夏挺冷的,他们又不过来采买过冬的物资,那这冬天咋熬过去的?” 苏幼筠想了想便嘱咐掌柜的:“若是有相熟的西夏商队过来采买,就通知我。” 掌柜的点头应是。苏幼筠又交代了几句生意上的事,对了下账便不再多留,回了小院。 回到小院,苏幼筠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找温庭君出面打听去年与西夏那场战争之事,毕竟他的女婿是边军的刘统领,那时也是参加了战争的。况且温庭君在苏文青手下共事多年,两家关系也极其亲厚,若说在这洪州苏幼筠能信任谁,那怕也只有这温庭君了。 但苏幼筠并不信任刘统领,她不太熟悉这个刘统领,而且父亲的事情摆明了与军队脱不了干系。若是温庭君贸然找刘统领去打听从而打草惊蛇那不但会暴露自己,也会给温家惹上麻烦。 纠结来纠结去,苏幼筠一直不敢有任何动作。好在过了十来天,梁记那边来了消息,说有相熟的西夏商队来采办货物,问她是不是要见见。 见自然是要见的,次日苏幼筠一早就等在梁记二楼的雅间里。 不多会,听到门外传了了吵杂声,苏幼筠赶忙戴好了幂篱,如今她是草木皆兵,深怕暴露了自己。好在大齐虽说对女性宽容,但未婚的女儿家还是多少有些顾虑,所以苏幼筠戴着幂篱也不显突兀。 门被推开,掌柜的引着几个身材壮硕,身着及膝的灰呢长袍,脚蹬长靴,头戴灰色宽檐儿毡帽的西夏商人进了雅间。 这些商人皆是梁记的老顾客,为首的那人名叫野力旺荣。他家这一脉也算是西夏皇室的旁支,但因着父辈那一代牧场与奴隶都被大量的吞并,日渐没落,所以便做起了与大齐的生意。 他做生意多年,与梁记也不是头一次打交道,所以一见面便笑吟吟地脱帽示意,用不是特变标准的大齐话打起招呼:“梁东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以前野力旺荣与梁记做生意多是与掌柜的或者荃叔打交道,今日听说是背后的东家要见他,也很是重视。因着这铺子叫梁记,他自然的就认为这东家姓梁了。 苏幼筠也客气地伏身行礼,笑道:“见过野力公子。请坐。” 说罢她微微侧身,邀请众人入座,并吩咐一旁的小厮道:“去把这次我们带来的新茶泡上一壶给野力公子尝尝。” 见小厮下去泡茶,野力旺荣笑说:“许久没尝到南边来的茶,还真馋得很。这次我们来定是要带上不少回去,梁东家子可得给我们个好价格啊。” 见野力旺荣直奔主题,苏幼筠也不兜圈子,说道:“那时自然,我们梁记的东西向来是物美价廉的。不瞒野力公子,今年的货都是我亲自去江南挑选押送过来的,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野力旺荣一听是东家亲自所挑,想来这东西定差不了,所以不由得对这次的货品充满了期待。 但他毕竟是个久经商场的生意人,面上丝毫不显,“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不知梁东家都带了些什么好东西?不瞒您说,因着去年我们没来,今年要的货可不少,这价格可是不能贵了。” 听野力旺荣这么说,苏幼筠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话说道:“那是自然,咱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跟梁记做生意您还不放心吗?不过话说,去年您怎地没来呢?据我所知,西夏每年都要用牛羊、草药等东西到大齐换取粮食、茶叶、食盐和衣料的,不然那么冷的冬天可不好熬啊。” 野力旺荣神秘一笑,做了个手势,示意苏幼筠凑近一点,他低声说道:“梁东家有所不知,我们可汗去年和你们大齐打了一仗之后不知从哪弄来了许多的粮草和物资,除了分发给王室一部分,剩余的都以极低的价格卖给贵族。有了这笔物资,我这生意自然就是做不成了。” 听了这话,苏幼筠那点点的疑惑渐渐连成了线,她心中浮现出一个令她无比害怕的念头:通敌卖国! 能做到这事的人不多,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边军的武威将军?抑或是此次带兵出征的大皇子?苏幼筠不敢再想下去,她似乎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触碰到了什么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境地。 第二十五章 温庭君 苏幼筠脸色苍白,手在桌下紧握成拳,所幸有幂篱的遮掩,野力旺荣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就在这时,小厮为两人端上了沏好的茶汤,打断了苏幼筠的思绪。她忙理了理心神,邀请野力旺荣尝尝今年的新茶。 野力旺荣端起茶盏,并未直接喝,而是仔细地把玩了一会儿手中荷叶口的青瓷茶碗,片刻后方才细细地品了一口茶汤,十分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一旁的苏幼筠一边在留心观察他的神色,一边又将手边配茶的果子向对方推过去一点。那果子造型小巧玲珑,放在天青色,雕有荷花纹样的瓷盘中相得益彰,显得那瓷盘更加精美了。 野力旺荣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他一个西北大汉,对这种小巧精致的点心倒是无甚兴趣,却是左右打量着这盘子,甚至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只觉得那盘子和茶碗应是一套。均是造型雅致,雕工精细,更可贵的是胎质细腻,釉质腴润光亮,触手温润,竟如玉一般。 他来往大齐多年,对大齐的文化很是喜欢,经他手的瓷器也不少,可如此精美的却极为少见。他不由地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询问道:“我觉得这套茶具不错,不知苏小娘子那里是否有意出售?” 苏幼筠勾了勾嘴角,心道总算是上钩了,可说话时却是语气为难道:“这可都是越窑出的精品,这种品相的一年至多也就能出个一二十套。我这次也是运气好,赶上开窑也就抢了这十套,想着到时运至京师卖个好价钱的。” 这套茶具在西北确实算得上是精品了,可在江南却只能算得上是普通的上等货。 当年苏文青在杭州当官时,苏幼筠因缘际会下认识了越窑大师陶先生,还破格认了他为师傅。陶先生为人向来低调,这些年也已渐渐隐退,所以苏幼筠一般都不会跟外人提到这么一段渊源。 陶先生在越州有一个不小的窑厂,现在多是他的长子在打理,如这般品相的茶具,窑厂里每年能出不下百套,算不得有多稀奇。但苏幼筠深知物以稀为贵,她自是不能一下子拿出几十套放在野力旺荣面前。 野力旺荣听着这话,忙不迭地说道:“这些茶具带到京师也是卖,卖给我也是卖,价钱随你开,保管你不会吃亏就是。” 苏幼筠心中暗喜,故作思考了一会,慢悠悠地说道:“野力公子与我们梁记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您这么说,那便按您说的办吧,只盼着野力公子日后多多照顾我们生意了。” 野力旺荣自是满口答应。两人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以四十两一套的价格,卖掉了十套茶具,另外加上加上茶叶、布匹以及酒水等总共超过了八百两之多,苏幼筠的荷包迅速鼓了起来。 当然苏幼筠也不是只进不出,她在野力旺荣手里买了三百多两的药材和皮毛,待她回去,这些东西又可以为她带来不菲的财富。 这次的生意做得很顺利,苏幼筠带来的货物也卖了一多半了,剩下的放在店里由掌柜的慢慢卖便可。 接下来的几日,苏幼筠留在店中盘了一下这一年多的账目,和掌柜的交代了一下后面需要注意的事情。忙完一切后,她便回到小院开始收拾行李。洪州地处西北,冬日来得特别早,她要赶在下雪前带着商队离开,不然他们就要被困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冬日了。 但是,在走之前,她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自从在野力旺荣那边打听到西夏可汗战后得到了一大批物资,她就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么一大批物资想要避人耳目,悄无声息地运入西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若要细查,或许能查出些什么。 可她手里没人,梁家虽说浸淫商场多年,人脉很广,但要想在洪州的官府或军队里悄悄地查些东西可没那么容易。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去找父亲生前的好友,现在的洪州知州——温庭君。 深夜,街道上漆黑一片,虽说洪州并无宵禁,但这边的治安可没有南边好,所以一般人家一入夜都是闭门锁户,不太出门的。 一行三人身着黑色的斗篷,一路骑行来到了一个小院前。为首一人下马上前,还未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荃叔。为首那人跟着荃叔一路行至堂屋方才脱下斗篷露出脸来,此人正是温庭君,后面跟着的一个是他的随身护卫,还有一个就是苏成。 此刻苏幼筠已在堂屋等候多时,见温庭君进来,忙迎上去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幼筠见过温伯父,深夜劳烦温伯父来此,还请见谅。” 温庭君见到苏幼筠心底也是五味杂陈,他扶起苏幼筠,叹了口气道:“幸得你还活着,想必苏兄也能有所安慰。听说苏兄一家死于匪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温庭君眼底的难过不似作伪,苏幼筠微微放下一点心来,她引着温庭君入座,亲自为他奉了杯茶,随后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缓缓道来。不过,她刻意隐瞒了燕家在这件事情中的影响,这样万一发生什么事,不会把燕家拖下水来。 听完苏幼筠的话,温庭君久久不发一语,但他那握着杯子的发白的指尖出卖了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许久之后,他才平复了心绪,哑着嗓子问:“那你觉得,到底会是谁干的?” 苏幼筠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想求温伯父一件事。” 温庭君放下杯子,苦笑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查那批流落到西夏的物资是吗?” 见苏幼筠不好意思地微微点了点头,他只犹豫片刻便答应下来,说道:“苏兄对我有提携之恩,他遇到这种事我自是不能不管,这事我便应下了。只是现如今你一个小姑娘,就算查到了真相,你又能怎么样呢?” 苏幼筠信心百倍地说道:“只要能查出事情的真相,我就能想办法为父亲申冤。只是一件,现如今我们并不知幕后之人是谁,所以我的身份还不能曝光,还请温伯父为我保守秘密。” “这是自然,你自己也千万保重,苏兄平日最疼你,他一定不愿你再陷入危险。”温庭君温和地说道。 他其实还想多劝两句的,但他也知道这个孩子主意有多大,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劝得了的。 苏幼筠起身向温庭君慎重一礼:“幼筠明白,多谢温伯父出手相帮,您的大恩幼筠铭记于心!” 温庭君摆摆手:“你我两家的关系,这些都不必多说。” 说罢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我出来也不少时间了,这便不多留了,若有消息我如何联系你?” 苏幼筠忙道:“有消息送到梁记杂货,他们自有办法联系到我。这事危险重重,温伯父千万要当心,莫要被人盯上,若真难查便罢了,万不能将自己陷入危险。” 温庭筠点头道:“我心里有数。” 说罢他起身接过护卫手中的斗篷披上,将头脸都细细包裹好后,回头对苏幼筠说道:“我先走了,侄女保重,若有需要尽管写信与我。” 苏幼筠点头将他送至大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中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温庭君:“打探事情必要多方打点,这钱不好再让温伯父出了,这些温伯父先拿着,若是不够可以去梁记杂货支取。” 温庭君回头不悦地看了眼苏幼筠,也不接银票,沉声说道:“你我两家之间无需如此,若真有哪天我缺钱打探了,再找你要去。” 说罢,直接拉开大门,接过护卫手中的缰绳,上马离去。 待温庭君走后,苏幼筠的肩膀垮了下来,她其实并没有在温庭君面前那般自信淡定,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怕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对方,从而使他不愿帮自己。可想想温庭君走时的那个态度,苏幼筠又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 与温伯父见面之后,苏幼筠便没了继续留在洪州的心思。待一切打点妥当之后,她便不再逗留,带着商队赶在下雪前离开了洪州。 第二十六章 再遇匪首 自上次参加诗会之后,燕肃便有些刻意地躲着大皇子,本以为避了这几个月,大皇子该把他给忘记了。可刚刚入冬,他就收到了大皇子下的帖子,邀他一同到府中饮酒赏雪,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再也避不过去了。 门房送帖子的时候,燕严浩正好在燕肃房中,看到有大皇子府中来的帖子,不由得一愣,有些不悦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大皇子怎会给你下帖子?” 燕肃不想欺瞒父亲,只得把上次别院诗会一事告诉了他。 不料燕严浩听后大怒,他指着燕肃生气地吼道:“你......你......你怎的如此糊涂!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亲近任何一个皇子,不要卷进党派之争,你这是怎么回事!” 听父亲这么说,燕肃有些惭愧,他知道自己当时见着那个侍卫时有些冲动了,但又不敢向父亲说明缘由,怕父亲知道后会迁怒于苏幼筠。他嚅嗫着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偷偷瞧着父亲的脸色。 见儿子难得露出这副懊悔的表情,燕严浩叹了口气,他其实也能猜到燕肃为什么这么做,不由得软了语气说道:“我知你为何突然要去接近大皇子,但你可知大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燕肃正欲答话,燕严浩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自顾说道:“你可知前段时间大皇子府的一个宠妾被挖了双眼,只因着在街上多看了漂亮郎君几眼。据说这个宠妾长得极为漂亮,大皇子用了不少法子才将人纳到府里,为她可是一掷千金,极是宠爱。” 燕严浩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燕肃,问道:“现在你说说,大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燕肃被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一直觉得大皇子不过是个有野心的皇子,有能力,有手段,喜欢招揽人才为自己上位铺路。可听了父亲这话,他发现他错了,大皇子这人接近不得,若是被他所怀疑,怕只会比那宠妾下场更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嫩,太天真了,连人都没看透便上杆子去接近了。 燕肃朝父亲深深一揖,真诚地说:“儿子知道错了,大皇子那里儿子会想办法疏远的,绝不会给燕家带来麻烦。” 燕严浩见儿子是真的想通便也就放心了,他的儿子他还是知道的,聪慧有余却没经历过人心险恶,有时太过理想化了。但儿子既然说会想办法解决他自然也是相信他的能力的,便也不再多说,把手中的帖子递给儿子,说道:“那你便好好想想如何解决吧。” 连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放晴,燕肃特意精心地打扮了一番,这才来到大皇子府赴宴。 门房接过帖子忍不住多打量了燕肃几眼,心想这小公子长得挺好,可这品味实在不怎么样。就像个不知道哪来的暴发户,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挂身上,这大皇子怎么会请这么个人来赴宴。 宰相门前三品官,这门房也是自诩见过世面的,迎来送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可那些人再富贵也很少会如这燕公子一般,头戴厚重的金冠,身着暗红色锦绣长袍,外披金线绣的毛领斗篷,腰上一条镶金玉带,上面还挂着一块巴掌大的黄金禁步,手上那扳指绿得即便离得老远都能夺人眼球。 不过门房自然不会将鄙夷放在面上,他心下虽对燕肃这身行头很是看不上眼,但依旧客气的将人请到了园中的暖阁中。 燕肃为了能凑出这身行头也是挺不容易的,他素日衣着清雅,极少有这些华贵之物。这一身行头都是东一点,西一点或借或买凑出来的,就说那毛领斗篷,可足足花了他一个月的月奉,着实把他给心疼坏了。 这次前来赴约的不过七八个人,都是大皇子近期看中的中低品阶的年轻官员,目的是从中挑几个好的纳入自己的麾下。 此时,暖阁中的人基本都到齐了,正三三两两地互相攀谈着。燕肃进来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几个人差点将口中的酒水喷出来。可燕肃仿若丝毫未觉得不妥,反而还很自得似的跟众人打起招呼。 不多会,大皇子带着两个幕僚进了暖阁,众人纷纷向他行礼,燕肃更是得瑟地走到人群前方行礼。大皇子看了一眼花孔雀般的燕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此次不同于诗会,大家神色都放松与多。待众人落座后,大皇子便同大家扯起闲话,诸如外头的雪景,今日的酒菜等等。燕肃全程很积极地回应着,好似今天想在这里大出风头一般。 聊了一会,见气氛不错,大皇子便状若无意地问起大家对如今裁军一事有何看法。 大齐立朝近百年,正是鼎盛时期,先皇半生戎马,打得周边小国无力反抗,武官的权利达到空前的高度。但当今圣上即位后却对这些掌着兵权的武官颇为忌惮,是以重用文官,打压他们,更是娶了尚书令之女为皇后。 但了解大皇子的人却都知道,大皇子的母家祖上从武,曾因战功被封护国侯。虽然现在已有没落之势,但在军中仍有威望。而大皇子又因前年大败西夏,所以极受武官们的推崇。虽说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拉拢文官,但其最大的依仗依旧是武官。 所以听得大皇子如此一问,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回答都颇为谨慎。因为一边是当今圣上,一边是大皇子,稍有差池便有可能惹来祸端。是以虽有个别有意攀附的说不赞成,但大多却是缄口不言。 一阵沉默之后,燕肃忽地站起身,双手相叠,向半空中拱了一拱,神情一脸崇拜道:“圣上英明,裁军一事真是利国利民。如今战事不多,却年年花着大量的军饷去养军队,真真是劳民伤财,如果裁撤掉一些,不仅能减少户部的压力,还能放归一些劳动力去从事生产,岂不一举两得?” 说完,还一脸谄笑地看着大皇子,仿佛在等待他的夸奖。 大皇子看着燕肃那一脸谄媚的样子真真是一口恶气堵到胸口,却不好在此发出来。 裁军一事虽是尚书令联合文官提议的,但是也是得了皇帝的首肯的,燕肃此话也是皇帝的意思,如果自己因此发了脾气被传到皇帝那里,自己也讨不到好果子。 他心下暗道,这燕肃以前看着挺聪明的,今日怎的却是如此没有眼力见?看来此人急功近利,今日恐怕是过于想要表现,却不知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样的人,着实不堪重用。想到此,大皇子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自顾与别人攀谈起来。 见大皇子如此,燕肃心下微松,但他面上却不显,依旧仿若不觉地与周围人高谈阔论。 酒过三巡,大皇子心中也有了计较,见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浪费时间。只留了几个幕僚陪客,自己提前离了席,走前还很贴心地准备了舞乐供众人欣赏。 酒过三巡,燕肃便借口不胜酒力打算提前溜走。 此刻已是日暮时分,天边只留下最后一丝余晖,王府中的灯笼也纷纷亮了起来,正是到了王府中最忙乱的时刻。 燕肃走出暖阁,招手唤来了个脸嫩的小丫头替他带路。这小丫头不知道是刚来王府不久还是没怎么到前院伺候过,带着燕肃在前院绕了半天,非但没出了大门,反倒来到了前院与后院中间的角门处。 这后院是大皇子与女眷们的居所,若是误闯进去被人发现那就闯了大祸。幸好燕肃并不是真的喝多了,他连忙喊住小丫头,让她去换个熟悉地形的人来领路,自己则往后退了几步,想着离角门远一点,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就在此时,后院几个巡逻的侍卫吸引了燕肃的目光。只见他们走到一间屋子前,从屋中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眉心有颗大痣的侍卫,与他们交代了几句后又转身进了屋子。 虽只是匆匆一瞥,燕肃也已经完全看清了那人的样貌,此刻他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秦嬷嬷的话在耳边不停地环绕。 愣怔间,那个小丫头带着一个年纪略长的丫头回来了,两人再三给燕肃赔不是。燕肃忙收回思绪,做出刚才那副微醺的模样,摆摆手,示意他们快点带路。 回到家中,燕肃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他仔细回忆着那高大侍卫的长相,细细描摹了出来。他举着自己画的小像,犹豫了半晌,还是将它放进了信封中。随着小像,他还附上了一封信,一道让小厮送去了梁记杂货。 燕肃房中的烛光明明灭灭一直到深夜。 他不知道,燕夫人一直端着碗燕窝站在门外,皱眉看着儿子屋内闪烁的烛光,终是叹了口气缓缓转身离去。 第二十七章 医馆出事 从洪州回来,苏幼筠带回了不少货物。过了河中府,她便与苏成分开,由苏成带着一半的货物回了京师,而她自己则跟荃叔带着另一半的货物去了江宁,想赶在过年前把生意安排妥当后好回扬州过年。 这次苏幼筠带回来的货物中有不少珍稀的草药,想着之前墨竹总说医馆如今经营艰难,买到的药材良莠不齐,便打算挑一些好的送过去给她。 到了江宁的第二日,苏幼筠便带着一车的药材到了墨家医馆。 如今正值冬季,每到这时节,医馆里往往人满为患,可她一进门却见医馆里极是冷清,只有三两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在那看病。而瞧病的郎中也只有墨竹一人,外加一个拿药的小药童。 苏幼筠心下有些奇怪,上次她离开江宁时医馆里除了墨竹还有两个大夫和三四个伙计呢,这才过去不到四个月,怎么都不见了踪影? 见墨竹一边听对面的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病情,一边认真地写着方子,苏幼筠也没上前打扰,而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不多一会儿,那小药童倒是先注意到了苏幼筠,忙上前来招呼。听到响动的墨竹这才抬头,见来的是苏幼筠,脸上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 苏幼筠看了看排着队的两个妇人,给墨竹比了个手势,自己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安静地等了起来。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墨竹便给那几个妇人瞧好了病,见不再有新的病人,就吩咐小童关了铺门,想着招呼苏幼筠到后院来喝茶。苏幼筠忙拉住她,高声唤着外面等候多时的小厮将车上的药材卸到店里。 墨竹看着抬进来的四筐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一脸错愕地看着苏幼筠:“幼筠妹妹这是做什么?这些药材是哪来的?” “墨竹姐姐先别多问,来帮忙看看这些药材成色如何?”苏幼筠笑着拉着墨竹来到一筐药材前,捻起一些放在墨竹手中。 墨竹只以为是苏幼筠想让她帮着辨认药材,便仔细瞧了瞧手中的药材,再放到鼻尖问了问,又略微尝了一点点,点了点头笑说:“这大黄实在是不错,这种品相的大黄在江宁可不多见,妹妹是打哪弄来这么多的?” “之前不是跟姐姐说过我要押批货去洪州那边吗?这些草药都是从那买得来的。” 说罢她又拿起另一筐里的药材递到墨竹面前:“这还有当归,那边还有枸杞和红花,都是从那边收得来的。” 墨竹自小抱着草药长大,这么多上好的药材堆在她面前可要比一箱箱金银首饰堆在她面前更让她热血沸腾。她忍不住上前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兴奋得像个孩子。 看了一会,墨竹似是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草药,转头看向苏幼筠,有些踟蹰地问道:“不知这些草药幼筠妹妹是如何打算的?方不方便卖我一些?” 苏幼筠忍着笑,想逗一逗墨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故作思考状。 见苏幼筠好似有些为难,墨竹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但是她还是笑着说:“妹妹若有其他打算便只当我是开玩笑罢了,莫要因此为难。” 见墨竹认真了,苏幼筠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再戏弄下去:“姐姐想什么呢,这些草药都送到你医馆里了,哪还有带回去的道理。我与姐姐相交许久,还没送过什么礼物。这次我出门回来,想着姐姐不是爱那珠宝首饰之人,便带了这些草药给姐姐当作礼物,还请姐姐莫要推辞。” 苏幼筠知道墨竹也是个极有气节之人,所以她并不会说自己其实是想帮衬她一二。 “那可怎么行,我也并未送妹妹什么礼物啊,况且这么多草药也太贵重了。”墨竹慌忙拒绝,这些草药难得,成色又都是上乘,价格自然不菲,对于墨竹这种小药馆里长大的人来说着实贵重了些。 见墨竹推辞,苏幼筠佯装不高兴地说道:“墨竹姐姐这是不想跟我当朋友吗?我姐姐和小侄女的命都是墨姐姐救的,区区一些草药难道还要与我推辞吗?那以后有事我还怎么好意思来麻烦墨姐姐?” 墨竹知道苏幼筠这是有意想帮衬自己,想到最近医馆一波接一波的出事,已经被人挤兑得快开不下去了。只得无奈叹了口气,接受了苏幼筠的好意:“幼筠妹妹既这么说,那我就不再推辞了,就谢过妹妹的好意了。” 见墨竹神情有些落寞,想到今日医馆那冷清的样子,苏幼筠忍不住问道:“姐姐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我瞧着这医馆里的郎中怎的都不见了?” “唉!这事说来话长。”墨竹叹了口气,拉着苏幼筠找了张桌子坐下:“我本就不是个会经营的,这些年医馆到我手里也是越发艰难。前些日子隔壁街新开了家医馆,据说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家开的,这本也没什么。可没几日我这的几个郎中就都纷纷跟我请辞了,我觉着不对,一问才知道他们都去了那新开的医馆。现如今就我一个女人坐镇医馆,好些病人为了避嫌也不愿再来了。” 苏幼筠知道这世道若是没有背景,想做点生意真心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个孤女。即便有着一手不逊于男人的好医术又如何,光是世俗的眼光都能压倒她。 她也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方法来帮忙,只得问道:“那墨竹姐姐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见苏幼筠一脸的担心,墨竹反倒笑着安慰道:“你也别这样看我,我自小跟着祖父研习医术和制药,手里也有着几张家传的方子,靠这些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罢,她又环视了一眼医馆,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眼中流露出一些不舍:“只可惜,这墨家的医馆怕是要败在我手里了。” “墨竹姐姐别这么说,只要你在,这墨家医馆就在,你那一手的医术才是这医馆的根。”苏幼筠不忍看墨竹如此难过,忙安慰起来。 这时一旁洒扫完的小药童走过来,指着地上的几筐药材问道:“墨郎中,这些药材要不要入库?” “要的,你弄好就回去歇着吧,我与梁妹妹说会话。” 见小童弯腰去搬药材,忙又补了一句:“这些都是好药材,入库时仔细着点,放坏了就可惜了。” 小童应声小心翼翼地搬着药材去了库房。 苏幼筠在一旁看着小童搬药材,忽地问道:“记得之前我们去马家村时,姐姐给出的那丸药很是稀奇,不知是不是姐姐祖上传下来的方子?” 墨竹轻笑了下,摆摆手:“那哪算得上什么稀奇玩意啊,也就是我平日无事鼓捣出来的,也就只是对咳嗽、气喘有点效用。妹妹怎地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我是想着,姐姐孤身一人支撑这个医馆太不容易了,若姐姐有制药的才能,为何不将这医馆改成成药铺子。你看那安宫牛黄丸,真真是千金难求,光着一味药就不只能养活多少铺子了。” 此话一出,墨竹微微沉默片刻,对此提议,她不是不动心。现在大多数人生病还是多买了草药回去煎服,这样不仅费时费力,那苦苦的药汁也着实难以下咽。而成药不仅携带方便,有些丸药还可加入蜂蜜制成蜜丸,也更适合孩童、女人服用。而且自己对制药也颇感兴趣,家中也藏有几本有关制药的古籍和方子。 但是,若是真是要改成药铺,她还是顾虑颇多。想到这里,她走到药柜那边,打开了角落的一个抽屉,从中取出几个小药瓶放到苏幼筠面前:“不瞒妹妹,其实我对这制药也是颇有心得,你看这些都是我平日制的几种。有治寒凝积食的,也有活血通气的,还有你上次见到的止咳平喘的,但是这些药制成丸药都比同样功效的草药所费药材更多,价钱上自然也要贵上许多。你看来我这瞧病的多是不太殷实的人家,普通的草药都不大舍得去用,更何况这丸药。况且这成药还有个问题,就是若没有郎中诊治,这些人不懂药理乱吃了去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听了墨竹的话,苏幼筠也觉得是自己欠考虑了。她平日所见多是官宦富商之家,日常家中都会备着一些常用的成药,这些成药也都是给郎中看过的,所以自是都知道用法和对应之症的。 可墨竹这小医馆也没什么名气,若想将这里的成药打出名气,肯定要先挤进这江宁的富贵圈子。可自己现下也身份尴尬,而且这江宁也不像京师风气开放包容,这里的世家大族向来抱团排外,想要挤进去确实也不容易。 这时,她不由地想到了远在京师的家,悠悠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若是在京师就好了。” 她这话虽轻,却被墨竹听到了,“京师”二字在她的心上轻轻地撩拨了一下,让她不禁想到了那个清俊的脸庞。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时无话,只各自低头轻抿着茶水。直到那小药童归置好了药材后来向墨竹告辞才打断了这沉默。苏幼筠这才见天色不早了,也起身告辞打算回客栈去了。 回去的路上,马车缓缓地驶过李府大门口,苏幼筠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一抹柔和的夕阳打在朱红的大门上。可能接近年关,有人来送礼,门口停着两三辆马车,自有小厮在马车前侯着。 想到许久没有姐姐的消息,刚才与墨竹闲谈时也听她说有好几个月不曾去李府给大姐请平安脉了,也不知姐姐在李家过得可还好。 苏幼筠轻唤了一声驾车的荃叔:“荃叔,待会回去备些年礼以外祖的名义送去李府,打听一下姐姐的消息,若是方便,便约她出来一见。” “是,二小姐。”荃叔应道。 第二十八章 李府风波 第二日,荃叔特意从铺子里挑了些好东西,带着小厮去了李府。 李府今日无客,老夫人得空带着几个儿媳妇去定林寺烧香祈福去了,府中颇为冷清。 荃叔向门房说明了来意,门房见是二公子夫人的娘家来人,自是不敢怠慢,忙引着人去了前厅,自己进去传话。 李府的前厅还算气派,但细细看来便能瞧出多年并未好好修缮,有些不起眼的角落木料都隐隐有开裂的迹象。李府的情况荃叔也略知一二,自不会到处张望。 不多会便有仆妇端来茶水,他端起抿了一口,不由得皱了皱眉。虽说他只是梁府的一个管事,可喝过的好茶也数不胜数。他虽不指望这通判府府上用多名贵的茶来待自己这么一个下人,可眼前的茶水也实在太上不得台面,竟与那路边茶摊上的茶水也差不了多少了。 荃叔放下茶水,转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礼物,心想也不知今日能不能亲手交给大小姐。 待到茶已冷透,前厅也未有一个主子出来,荃叔忍不住向屋外侯着的小厮询问。小厮脸嫩不太会扯谎,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挠着头傻笑。 见问不出什么,荃叔无奈却也无法。苏府已败,梁家又只是一介商贾,在这通判府里哪敢摆脸子。只得按下心中的怒意,坐在前厅耐心地等起来。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李府的二少爷李文锦才姗姗来迟。 李文锦年约二十五六,身着一袭淡蓝长袍,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眼神飘忽,看着就不甚稳重。他的身旁还跟着个美艳的妇人,那妇人身着簇新的锦缎,满头珠翠,估摸着是刚生完孩子不多久,身上还略微有些丰腴,可脸上的气色却是极好的。 因着荃叔经常来送年节礼,李文锦是识得他的,便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后就在上首坐下了。一旁的妇人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放节礼的箱子。 荃叔仿若未见,起身行礼道:“见过二公子,我们家老太爷想大外孙女想得紧,打发小的前来送些东西,不知我们家大小姐一切可好,今儿个怎的没出来?” 李文锦眼神躲闪,面色也有些尴尬,一旁的妇人见状忙接话道:“少夫人这些天贪凉有些受寒,身子不大爽利,不便出来见客。这礼你就放这,有什么话我们自会转达。”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说出来的话也很是客气,可语气却极是冷淡,似是并未将荃叔放在眼里。 “不知这位是?”荃叔也不理她,转头看向李文锦。 “这位是刘姨娘,这些天宁筠身子不大爽利,都亏了她在一旁照顾着,所以她也更清楚一些。宁筠今日怕是不太适合出来。” 李文锦看了眼刘姨娘,转过头来正碰上荃叔如炬的目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忙又补了一句:“不知外祖父他老人家身子可好?” “回二公子话,我们家老太爷身子很是硬朗,就是一直念叨着大小姐,都快有些茶饭不思了,就想着找日子接大小姐回去小住两日呢。也不知大小姐这身子到底如何了?可有请大夫?况且那屋里的丫头婆子这是都死绝了吗,怎的要劳烦姨娘伺候了。”听出李文锦话中的搪塞之意,荃叔的的语气不由得冷硬了起来。 亏得这李文锦还是个读书人,居然带了个妾出来接待妻子娘家之人,这是给谁没脸呢。 李文锦知道这话带了些怒意了,便不再吱声,缩在那里装鹌鹑。虽然苏家没落了,但当年他可没少在苏宁筠娘家面前做小伏底,所以一时还有些转变不过来。 一旁的刘姨娘可不干了,语气尖酸道:“若不是那几个丫头仆妇粗枝大叶,我们家少夫人哪会受寒?” 说罢瞟了眼身边的李文锦,语气中带了点娇嗔:“奴家也是刚出了月子没多久,一边要照顾着小少爷,一边还要照顾少奶奶,也只为尽一片心意。” 见这妇人这般做作模样,荃叔心中一阵恶寒,心下更担心大小姐的处境了。 但如今大小姐情况不明,他只得向李文锦做了一揖,放缓了语气道:“既然大小姐身子不适,那不知可否让大小姐屋里的嬷嬷出来,我们家老太爷也有话要交代她们。” “这......”李文锦有些踟蹰地看向一旁的刘姨娘,刘姨娘会意忙接话道:“这真不巧,今日我们老夫人和夫人们一起上山烧香,身边人手有些不足,便借了他们一道去了,今日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呢。” 荃叔握了握拳头,强压下心中的怒气道:“既如此,那我便先带着东西回去罢,这些东西老太爷特意嘱咐要亲手交给大小姐或者她身边的嬷嬷。今日既然人都见不到,那我改日再来吧。” 说罢,他起身捧起箱子故作离开。 “等等!”李文锦见荃叔真的要带着东西回去,忙拦住他:“荃叔从扬州大老远过来一趟也不容易,怎的好叫你空跑一趟呢。这样吧,我记得岳母给宁筠送的那个好像叫蕊儿的小丫头还在府里,不如让她出来可行?” 荃叔也不想闹得太没脸,又知道蕊儿也是个聪明忠心的丫头,便放下东西点了点头。 得了李文锦的眼色,刘姨娘亲自出去唤蕊儿。不多会,蕊儿低着头,跟着几人来到了前厅。她看了眼众人,见李文锦满含警告地瞪了她一下,便缩在一旁不再吱声。 “喏,蕊儿就在这里了,荃管家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说吧。”李文锦端起茶碗慢慢地喝起来,眼神却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人。 荃叔见李文锦一直盯着两人,心下不安更重,但又没法多问,只得佯装训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大小姐的,怎的人好好的病了呢?” 蕊儿抬眼偷瞧了下李文锦,见他有些紧张地握着杯盏,眼中满是警告,只得低头认错:“是奴婢照顾不周,这天凉得快,大小姐便有些受了寒。大夫说不是什么大事,喝几帖治风寒的药便能好。” “既然大小姐病了,那小小姐现在都是谁在照顾呢?” 听到荃叔问起女儿,一旁喝茶的李文锦动作顿了顿,有些紧张地看向蕊儿。 “回荃管事,自大小姐病了,小小姐就被夫人抱了去照顾了。”想到小小姐,蕊儿就恨得紧咬牙跟,可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恭敬的神色。 荃叔眼角的余光瞧见李文锦不善的面色,知道现在不便多问,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将身边的箱子递给蕊儿,提了些音量道:“这里面有些补身子的好药,老太爷特意交代了让你们煎给大小姐喝。老太爷说了,让大小姐放宽心,现在苏家虽然没了,但是梁家可没倒,别的不说,这些个好东西还是能紧着大小姐用的,让她莫要亏了自个儿。” 蕊儿喏喏称是,接过东西也不多话,直接退了下去。 出了李府大门,荃叔也未停留,直接上了回客栈的马车。 苏幼筠在客栈里焦急地转着圈,见荃叔回来,迫不及待地朝他身后张望,见除了小厮并未有自己想见之人,不免有些失望。荃叔见她失望,也不多话,从袖中抽出一张小纸条,这是蕊儿接箱子时偷偷递给他的。 苏幼筠展开纸条,是姐姐的字迹。纸条上说,那刘姨娘撺掇着李文锦打她嫁妆的主意,婆婆对这事也是默认,但因为记着苏幼筠说过那嫁妆就是她和小绿萝的底气,便死活也不同意。那李文锦便将她和她的人都软禁在了院子里,婆婆更是抱走了小绿萝,想逼她就范。她现在没办法传出去话,让苏幼筠转告外祖帮她想想办法。 看完纸条,苏幼筠气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桌上的茶盏都震了两震。这李家人莫不是穷疯了,主意都打到儿媳妇嫁妆头上了。想着姐姐在苏家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性子也是温婉善良,如今竟落得被自己夫君软禁下场,心中不禁充满了愤恨,眼眶也不由得红了。 当日,苏幼筠情绪一直都很低落,她迅速地安排好了江宁的事情,第二日天刚刚亮,就起程回了扬州。 第二十九章 宁筠受伤 苏幼筠一回扬州便直接派人请了外祖父去别院叙话。 梁老太爷进屋时,就见着她气呼呼地在房中转悠,不觉笑着打趣道:“小幼筠这是被谁给气着了,怎的跟那咬尾巴的小狗似的。” 见着外祖父,苏幼筠的一腔愤怒顿时都化成了委屈,她鼻子一酸,拉着外祖父的袖子哽咽道:“外祖父快想办法救救大姐姐吧,她都快被那李家人给欺负死了。” 梁老太爷听是大外孙女受了委屈,立马收起了笑脸,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幼筠你慢慢说给外祖父听。” “那李家人真真是下作,大姐姐刚生了小绿萝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抬了个姨娘,这也就罢了,他们现在居然还合伙打起大姐姐嫁妆的主意。前儿个,我让荃叔去给大姐姐送年礼,结果人都没见着。幸好蕊儿机灵,偷偷给荃叔塞了个纸条,这才知道原是大姐姐被他们的软禁在院子里了,就为了逼她交出嫁妆。” 苏幼筠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地把事情都说了一遍,一旁的梁老太爷气地猛拍了桌子一下:“岂有此理,这苏家一倒,李家便连掩饰都不带掩饰了吗?他们当我们梁家是死的吗!” 见外祖父动了怒,生怕他气出个好歹,苏幼筠忙从一旁下人手中接了茶碗,上前替外祖父顺气:“外祖父莫要气坏了身子,先喝口茶吧。姐姐这事,还需要外祖父帮忙从长计议。” 她想了想又道:“我觉得这李家真是待不得了,不若让姐姐合离吧。” 梁老太爷就着茶碗喝了两口,缓了缓情绪,叹了口气道:“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妇人,又带着个孩子,爹娘也都不在了,合离了让她怎么过?况且那李家是能心甘情愿让她合离的吗?不刮下她一层皮,岂不枉费了那些年他们的伏低做小吗?” 李文锦当年求娶苏宁筠时还是白身,快20岁了除了读书也没个正经事做。李家虽是江宁通判,但也只是表面风光。 那时的苏文青在明州市舶司任职,那可是个肥差,再加上有梁家这个有钱的外家,求娶之人都快踏破了门槛。所以那时李家人几乎日日登门,伏低做小,说尽好话。 那李文锦也是再三赌咒发誓说非苏宁筠不娶,端得副情深意重的模样,虏获了苏宁筠的芳心。可那时有多深情现在就有多无情,这苏家一倒,李家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真实的嘴脸。 苏幼筠性子烈,爱恨分明,最受不得这种气,可苏宁筠却不同,让她独自带着孩子合离出来,还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这事我们做不得主,还要看看你大姐的意思。” 见苏幼筠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梁老太爷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你也莫急,明日我就让你外祖母亲自去一趟江宁,我看他们李家是否真敢拦着亲家不给见。” 梁老夫人亲自出马,苏幼筠稍稍安心了些,但以防万一,她还是跟着外祖母一起去了江宁等消息。 苏幼筠不便去李府,便留在客栈里等消息。这次来的人多,他们直接定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子。 约莫过了半日,就在她等的心焦之时,院中传来了一阵吵杂声。苏幼筠忙跑到院中,只见外祖母与一个戴着幂篱的女子相互搀扶着走了进来,后面呼啦啦地跟着一群仆妇,蕊儿也在其中。 苏幼筠知道定是外祖母将姐姐接了回来,高兴地迎上去想去拉住姐姐的手。可手刚握上对方的手腕,对方便吃痛地缩了一下。 苏幼筠心下一惊,忙拉起袖口,只见袖内的小臂上一片青紫。她有些着急,刚想说话,外祖母却拉住了她道:“有什么话进屋说去,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几人进了屋子,梁老夫人只留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仆妇,将其他人都赶出了屋子。等屋内安静下来,苏宁筠这才轻轻地拿下了幂篱。 待苏幼筠看清姐姐的脸,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苏宁筠左边的脸颊红肿一片,那肿胀的程度竟是让左眼都无法完全睁开。 梁老夫人虽然在李家已经见过苏宁筠脸上的伤了,但此刻再瞧还是心疼得红了眼眶。自家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姑娘,在李家居然被打成这样,再想到李家今日的态度,梁老夫人就气得头晕目眩。 苏宁筠见外祖母为着自己气得都站不稳,忙上前扶住,嘴上想说点安慰的话,可那话却好似卡在了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眼泪却如那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地落个不停。 见姐姐和外祖母这个样子,苏幼筠怎会猜不出发生了什么。她虽也气愤难过,可她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光生气能有什么用。 看了眼姐姐脸上的伤,她一边吩咐一旁侍立的王嬷嬷去请墨家医馆的墨郎中,一边走过去拿帕子将姐姐脸上的泪水拭干:“阿姐快别哭了,这脸上的伤给泪水泡了要更严重了。我请墨郎中替你看看,她医术好,人品也好,阿姐只管放心。” 见姐姐只微微点点头,可眼泪还是怎么也止不住,心中微酸,只得更加温柔道:“阿姐想想外祖母吧,你这一哭,外祖母也要跟着难过的。” 想到外祖母一把年纪跟着自己难过,苏宁筠怎么也不敢再哭下去,赶忙努力止住眼泪,抽抽噎噎道:“是宁筠不孝,宁筠不哭了,外祖母也莫要再难过了。” 梁老夫人见外孙女如此懂事,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 一旁的苏幼筠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佯装撒娇道:“外祖母只疼阿姐,也不抱我。” 说罢也凑过去抱住两人。 梁老夫人被苏幼筠的娇嗔逗得心头一暖,抽出手搂住了两个外孙女。 几人腻歪了一阵,苏幼筠想着外祖母出去这大半日,在李家肯定也受不到多好的招待,便吩咐仆妇送了些热茶和点心进来。 粗略地吃了点东西,见众人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苏幼筠忍不住问道:“阿姐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可曾看过大夫了?” 说到身上的伤,苏宁筠不自然地拉了拉衣袖道:“都是些皮外伤,过几日便好了。” 一旁的梁老夫人却生气地道:“这伤就是李家那小子给打的,他哪有脸给请大夫。这个混账,当年真真是看错他了!” “那李文锦为何要打阿姐?”听外祖母如此说,苏幼筠气得连姐夫都不想叫了。 苏宁筠想到那些天受的屈辱,刘姨娘的叫嚣,婆母的冷言冷语,自己丈夫的恐吓谩骂,甚至是动手,便难过地低下了头,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从姐姐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苏幼筠扫视了眼底下立着的仆妇,一眼便瞧见站在一旁的蕊儿,她手一指道:“蕊儿,你说,这段日子在李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蕊儿眼瞧着自家大小姐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心里也是愤懑已久。只是原先大小姐怕他们吃亏,总是逼他们忍着,现在见二小姐询问,她便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第三十章 李家心思 原是自打刘姨娘生了个儿子,在李文锦面前是越发得宠起来,总是想尽办法从他那儿搜刮好东西。可李文锦一个读书人,也没个正经差使,自己也就是靠着府里那点月例银子过活,哪有多少好东西给她。 但这刘姨娘见苏宁筠院子里头的用品摆设都是极好的东西,日常小厨房里也总是好东西不断,就眼热得紧。她听到府里人都说这个少夫人嫁进府时可是十里红妆,手里还有不少赚钱的田地、铺子,便将主意打到了苏宁筠头上。她不仅天天给李文锦吹枕头风,还知道李夫人吝啬又贪财,便鼓动李夫人一起去给苏宁筠施压,让她交出手中的田地和铺子。 不料苏宁筠早就识破了这李家人的嘴脸,怎会将自己的嫁妆给这些白眼狼,便死咬着不松口。苏宁筠的嫁妆当时也是在官府里备过案的,她若不松口,这李家人也不敢强抢,毕竟抢夺儿媳妇嫁妆的名声可不好听。 见软的不行,李家人就来硬的,先是李夫人抱走了绿萝,随后李文锦就将苏宁筠圈在了院子里头。起先是刘姨娘每天过来叫嚣,但都被蕊儿和两个嬷嬷打了出去。刘姨娘吃了亏,转头就去李文锦那儿哭惨。李文锦便亲自过来让人绑了蕊儿和两个嬷嬷,还和苏宁筠大吵一架,吵到气头上时就动手打了她。 前两日荃叔去时苏宁筠刚被打了,一身的伤看着好不可怜,李文锦自然不敢让她见荃叔。亏得蕊儿机灵,一早便悄悄让苏宁筠写了条子,自己趁接东西的功夫塞到了荃叔手中,这才搬来了救兵。 苏幼筠默默地听完蕊儿的话,忽然想到自己居然忘记了一个人,慌忙转向外祖母:“小绿萝呢?你们怎么没带她回来?” 梁老夫人叹了口气道:“那李家人推说小绿萝是李家的孩子,说什么都不给我们带走。本来这次过去他们还找借口阻着不让我见你姐姐,还是我带人直接闯到后院才见到了人。可小绿萝被他们藏起来了,我们一时也找不着那孩子,又怕你姐姐留在那李家吃亏,这才先把她给带回来了。” 说到孩子,苏宁筠心下酸涩难耐,她已经有近半月没见着小绿萝了,也不知李家人会不会看在血脉的份上好好照顾孩子。她拉着梁老夫人的手,焦急道:“小绿萝就是我的命,还请外祖母再想想办法!” 见外祖母叹息不语,苏幼筠忍不住道:“阿姐,你日后有何打算?是继续留在李家还是干脆跟那李文锦合离?” 苏宁筠微微愣了一下,踟蹰道:“我......我......” 见姐姐到现在还没想通,苏幼筠不禁有些着急,她不想再让姐姐回到李家那个火坑,便带着些诱导地继续道:“你若是再瞻前顾后,李家定是要拿捏住小绿萝,这样他们就有了你的软肋。若是你打定主意离了那李家,小绿萝那里或许我们还能争上一争。” “那我要合离,我要带走小绿萝!”想到孩子,苏宁筠毫不犹豫地答道。 听妹妹这般一分析,她不敢再软弱,为母则强或许就是这样吧。但苏宁筠也不是那种莽撞的人,她有些犹豫地问:“可是小绿萝毕竟是李家的血脉,他们若是不放人,我们能如何争?” 苏幼筠自从收到姐姐求救的条子时就设想过很多方法了,只是一是怕姐姐打不定主意,二是缺少一个契机,现如今两样都送到了面前。 她自信一笑道:“我们手里有他们李家害怕和想要的东西,只要姐姐能打定了主意,有什么争不得的?” 苏宁筠还想再问,却被三声叩门声打断,她便住了嘴,看向门口。屋外的嬷嬷开了门,原是王嬷嬷领着墨竹回来了。 墨竹进了门,瞧见屋子上首立着三个人,左边是她熟悉的幼筠妹妹。右边是一个年轻妇人,眼角噙泪,脸颊有明显的伤痕,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弱之感。这人她也认得,是李家的二少夫人。中间那个老妇人气度雍容,虽眉眼中满是郁结之色,却也不失大家主母的威严。 看那老妇人被簇拥在中间,想必是幼筠妹妹的长辈,墨竹便先向她福了一福:“问老太太安,小女是墨家医馆的郎中。请问今日是给哪位瞧病?” 梁老夫人之前总听苏幼筠提起这个医术厉害的女郎中,这次见人如此沉稳大方,心下也十分喜欢。 她上前拍了拍墨竹的手道:“好闺女,我总听幼筠说你医术多么了得,今日要辛苦你了。我这个大外孙女前几日受了些伤,还劳烦你给看看吧。” 说罢,她侧了侧身,将一旁的苏宁筠让到了墨竹跟前。 墨竹仔细看了看苏宁筠脸上和手上的伤,又坐下给她把了把脉,还问了一些关于伤病的问题,心下也猜出了七八分。 见苏宁筠神色有些紧张,她便微笑了一下柔声道:“李二少夫人不用紧张,你这伤看着严重,但都没伤着筋骨,我给你开些外敷的药膏涂抹一下,不出半月应是能好的差不多了。只这脸上的青紫要想要想完全看不出来怕是还要再多个十天半个月的。” 说罢她略想了想,又翻了翻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尴尬地抬头笑了笑道:“今日出门匆忙,思虑不周,我们墨家有个祖传的芙蓉膏,能嫩肤养颜,修复皮肤,搭配那外伤药用会好得快一些,也不容易留下什么痕迹。待会还烦请派一个嬷嬷随我回去拿一下。” “还有这等好东西,那真是太好了,宁筠还年轻,这脸上是万不能留疤的。” 梁老夫人听说有这么神奇的药膏,心下微松,转头吩咐王嬷嬷道:“你随墨郎中回去拿一下,还缺什么药也一并拿了。” 说罢她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个银锭子,约莫有二十两重,放到墨竹手中:“墨郎中不知这些可够?” 墨竹见梁老夫人一下给自己这么多钱,吓了一跳,慌忙推拒道:“这也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的。” 梁老夫人见墨竹如此实心眼,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不多不多,就冲你那祖传的方子就值这个钱。况且老身还有一事相求。” “梁老夫人请说。”见推拒不过,墨竹只得收下了银子。 “今日之事,说出去实在不光彩,还请墨郎中替我外孙女保密。” 墨竹行医多年,自是知道病人之事不宜多话,正准备应下,一旁的苏幼筠却突然插话道:“不,今日之事不仅不要保密,我们还要宣扬出去。” “幼筠!” 梁老夫人低斥道:“莫要胡说,这事传扬出去让你姐姐如何做人?” “为何不能做人,这事本错不在姐姐。明明是李家做了缺德事,我们为何要替他们瞒着?”苏幼筠梗着脖子不服道。 “你这孩子......” 梁老夫人还想再训斥,可一旁的苏宁筠却拉了拉她袖子道:“外祖母莫要着急,我想妹妹这么说定是有她的道理。妹妹这么做是不是要为争得小绿萝添一把火?” 不得不说,苏宁筠虽然软弱,但人却是极为聪明的。她知道自己妹妹不是个莽撞的人,多想一下便猜到了她的用意。 苏幼筠走到墨竹面前:“今日之事关系到我姐姐日后能否脱离李家那狼窝,争回她的女儿,我知道墨竹姐姐本不是多话之人,但今日之事还麻烦你帮忙传播出去,也不用你多说什么,只消把今日所见所闻直说即可。” 墨竹虽不大清楚事情的始末,但平日苏幼筠对自己多有帮助,想了一下便也答应下来。 第三十一章 传言 第二日,江宁城里慢慢传出通判府里的二少夫人被夫君打得全身是伤,被娘家接了回去的事情。李家二少爷原本在江宁城里的口碑还是不错的,算得上是个翩翩佳公子了,所以这个传闻一出,立刻轰动了起来。一时间,竟成了各家各府茶余饭后最喜欢谈论的话题。 人们各种猜测不断,有说是二少爷宠妾灭妻,为了扶姨娘上位,便想弄死自己的原配;有说是二少夫人多年未生得儿子,李家人早瞧她不顺眼;也有说通判府外强中干,想霸占儿媳妇的嫁妆填补自家的亏空...... 其实,除了墨竹那里,苏幼筠还动用了各种关系找了许多社会上的人去到处散播,这样既防止李家查到墨竹,也加快了传言传播的速度。 各种或真或假的传言仿佛一道道洪水奔涌而来,打得李家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想去找那传言的源头时,传言已遍布江宁城大小角落,哪里是最初的源头早已经无从得知了。 李老爷气得砸了手中的白瓷茶盏,对着下首的李文锦破口大骂:“你是怎么回事,平日看着挺聪明的,如今怎的这般糊涂。好歹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私下里你怎么待她我不管,可这内宅的丑事现下传得外头纷纷扬扬的,你不要脸,我们李家还要脸呢。如今正是年末考评的紧要关头,外头多少人盯着我这位置。虽说那苏家倒了,可梁家也不是普通人家,若是事情闹大了,我这不是自己将把柄送上门吗?” 李文锦被自己父亲骂得缩在一旁,一声也不敢吭,只偷偷求救般地拉了拉身旁李夫人的袖口。 李夫人授意忙上前替李老爷换了盏茶,低声下气道:“老爷,这事也不能全怪锦儿啊。那二儿媳妇嫁进我们李家这么多年才生了一个闺女也就罢了,还处处防着我们李家人,那些个嫁妆都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半点光都见不着。你说说我们李家娶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回来到底图啥?真真是晦气死了。” “图啥,当初不是你说他们苏家家世好,背靠梁家又有钱,非要上杆子娶这么个儿媳妇吗?”李老爷一想到当年为了娶这个儿媳妇,自家低声下气地求了好久,结果娶回来半点好处也没捞着,心里就一阵阵来气。 “老爷您说这话就太戳我心窝子了,当初说娶他们苏家姑娘时您不也是赞同的吗?现在怎的都变成我一个人的错了?”李夫人边说边拿出帕子作势就要哭出来了。 看着妻子这副做作模样,转头再看到儿子那副蔫头耷脑的怂样,李老爷心里火气更甚:“还有你,连自己房里的女人都搞不定,那苏宁筠嫁给你这么多年了,你还制不住,真是没用!还有你那屋里的姨娘,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背后少不得她在那上蹿下跳。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到晚被女人拿捏,亏得你祖母成天说你是我们李家最有出息的孙子,真真是气死我了!” 他越说越气,抬腿就给了李文锦一脚。李文锦一个文弱书生哪吃得住这么一脚,踉跄着跌倒在地,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后面的桌角,疼得呲牙裂嘴。 此刻,李家老夫人正从门外进来,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孙子受了伤,心疼地拄着拐棍匆忙上前,对着李老爷用力拍了两下:“那可是你亲儿子,你怎的下得去手啊?!” 说罢一边抱着李文锦柔声安慰,一边急着让人去请大夫。 有着老夫人的维护,李老爷再气也不敢再多教训儿子了,只得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你和你那姨娘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要是再敢闹出什么事来,看我不打断了你的腿!” 说罢又向母亲告了声罪,挥挥衣袖,大步离开了这个让他火冒三丈的地方。 李老爷混迹官场多年自然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不过两日,江宁城中又传出李家二少夫人善妒且不敬长辈,谋害庶子事发,吓得跑回娘家的传言。几种传言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坊间说什么的都有,好不热闹。 客栈的小院中。 “太过分了!” 梁老夫人听得底下嬷嬷的回报,气得手都在抖。她转头有些怨怪地对苏幼筠道:“这个李家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你瞧瞧他们是怎么编排你姐姐的。幼筠啊,我就说这事情不宜闹大,你看看,现下如何收场?” 苏幼筠心中也很生气,没想到李家会把脏水泼回到姐姐身上,她有些抱歉地看了眼一旁的姐姐。苏宁筠虽然也气愤,但她倒并没有责怪妹妹,她相信,以妹妹的聪慧,一定能想到应对之策。 苏幼筠扶额略想了一下,转头对外祖母安慰道:“外祖母莫要着急。我记得爹爹曾经跟我说过,这江宁府尹并非本地官员,而是京师外放过来的,与这江宁的本地官员并无很深的交情。而明年江宁府府尹的任期就要到了,极有可能会调任回京。那今年的绩效考评对李通判应是极为重要的,所以他们才会迫不及待地把脏水泼给姐姐。可姐姐身上的伤可是真的,若是我们以此告到府尹那里,无论结果如何,李通判在府尹那里绝对捞不着好。” “那你是想去府尹那里告李文锦吗?”若是真告上公堂,苏宁筠心下还是有点忐忑。 “不,绿萝还在他们那里,若真撕破脸对我们也不利。”说罢,苏幼筠唤来荃叔,低声嘱咐了一阵。 次日,荃叔带着小厮来到李府。 门房见到来人一脸不悦地进去禀报,可一去半天都不见回头。想着李府人估计不想见自己,荃叔也不着急,他今天想见的人估计此刻也不在府中。 他回到马车,马车上有苏幼筠特意嘱咐他准备的手炉和点心,想来也是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况。在马车中等到快要日暮时分,一辆挂着李府牌子的马车才缓缓地停到了门口。荃叔见此立刻理了理衣袍,下车拦住了正打算进门的李老爷。 李老爷见来人眼熟,略想了下记起是梁家的一个管家,脸立马就摆了下来,语气也有些不善:“你们梁家怎的还有脸过来?” “有没有脸就不劳李老爷操心,今日过来是奉我们老夫人之命给李老爷带个话。”说罢,将手中一封信递给李老爷。 李老爷不耐地接过信,直接打开,看了几眼后气得将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好你们梁家,居然敢威胁老夫!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老夫人说了,若是你们李家不想把事情闹大,那就请明日在辉瑞楼一叙,我们老夫人会在那里恭候李老爷的大驾。”说罢,他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家的马车。 第三十二章 谈判 辉瑞楼的雅间,梁老夫人正独自坐着品茶。一旁的雅间与之只有一个木制屏风相隔,而苏幼筠和苏宁筠便坐在一旁雅间的屏风旁忐忑地等待着。不多会,李老爷在小厮的簇拥下进了雅间,身后还跟着眼神飘忽,有些不安的李文锦。 听到隔壁的动静,苏幼筠心下微松。想这李老爷昨日看了信,今日还愿意来,那便也有讲和的心思。 “亲家既然来了,那就请坐吧。”梁老夫人虽然心里恨透了李家人,可想着今日的目的,面上还是带上几分笑意,客气地招呼着。 “给亲家老太太请安,多年不见,老太太身子可好?”李老爷也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他面上一副恭敬之色,眼神却悄悄地打量了雅间一圈,见到老太太身后那张巨大的隔断两间雅间的屏风,便也猜到自家儿媳妇怕是就躲在后面偷听呢。想到这里,他悄悄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眼色。 李文锦收到父亲的信号,看了眼对面梁老夫人满是威严的眼神,心中一缩,硬着头皮上前打起招呼:“小婿给外祖母请安。” “嗯。” 梁老夫人用鼻子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也不再看他,转头对李老爷说道:“今日请亲家过来,也是为着最近外面这些个传言。我们家宁筠虽然在你们李家受了大委屈,可她是个好的,没想着将事情闹大,可这外头怎的忽然多了这些个传言?” 见梁老夫人这么说,李老爷心下微恼,心道:你们还真是会恶人先告状,这些个传言怎么来的你们会不知道? 可他面上不显,只客气回道:“我们李家治家向来是严的,自然没有人敢出去乱嚼舌根子。这传言也不知是哪些个小人传出去的。” 梁老夫人听着这话气得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口中的话便有些不客气了:“且不说这些个传言。我们家宁筠在李家挨打是真,日日被个姨娘骑在头上也是真,被抱走亲身骨肉逼她交出嫁妆也是真。这些个事情,亲家总要给我个说法吧。” 李老爷闻言瞪了一眼一旁低头不语的儿子,依旧不咸不淡道:“老太太这话便说得有些重了,小两口平日为些个琐事有些口角,吵得厉害了,文锦这才被宁筠激得一时冲动动了手。年轻人嘛,冲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为这事我已经打过文锦了,他日后再也不敢得。再说到抱走孩子之事,老太太真真是误会了。小绿萝是我们家老二的第一个孩子,我家夫人喜欢得紧,抱过去疼两天便会送回去,哪有亲家老太太说的那么严重。况且我们李家好歹在这江宁城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会眼皮子浅到盯着儿媳妇的嫁妆。” “亲家老爷真真是好一张利嘴,黑的也硬是能说成白的!”梁老夫人忍不住怒斥道。 且不说梁老夫人被气得够呛,就连苏幼筠都恨不得冲过去撕了李老爷那张嘴。听着对面好一会都没有动静,苏幼筠不禁有些着急。 外祖母再有阅历毕竟也只是个内宅妇人,想要跟李老爷这种官场上的老油条叫板还是缺了些功力。但这个时候自己这边若是输了气势,要想再拿捏对方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想到平日做生意时外祖父的教导,便唤来一旁的蕊儿,悄悄耳语几句,蕊儿便领命而去。 隔壁雅间里,蕊儿端着盘果子推门而入。她放下盘子,在梁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后又转身出了屋子。 梁老夫人得了外孙女的口信,心下稍安,她指了指面前的盘子说道:“听说这辉瑞楼的梅花糕很是有名,亲家不妨尝一尝。” 李老爷这时哪有心思吃这果子,他猜测着定是隔壁的苏宁筠给出了什么主意,但一时却也猜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见梁老夫人一脸淡定,只等着他吃果子,他不禁有些紧张:“我平日不喜甜食,更何况将近年关,家中琐事繁多,亲家老太太若是没什么事情,我们便先回去了。” “等等,事情还没解决,亲家老爷这么着急作甚?” 不等对方起身,梁老夫人悠悠说道:“我们家宁筠可是八抬大轿接进你们李家的,她在你们李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外头没人不说她个好字。现在你们见她娘家出了事,就不把她当人看了,如今打了人了,就想如此草草了事吗?” 听梁老夫人这么说,李老爷倒也不怕了:“那亲家老太太想要如何?” “第一,你儿子房中的那个刘姨娘不敬正妻,活该打发出去;第二,亲家老爷既然说你们刘家人不会打我们家宁筠嫁妆的主意,那还请你立个字句,表明刘家不会因为嫁妆之事为难宁筠,且日后决不会动我家宁筠嫁妆的一分一毫;第三,小绿萝现下年岁还小,正是离不得生母的时候,还请李夫人赶紧将孩子还给她,日后不得她的同意不能随意抱走孩子;最后,李文锦无故圈禁、打骂宁筠,我要他当众向宁筠道歉,并立下保证,如若再行欺辱之事,那身上这功名,不要也罢......” “不行!”不等她说完,一旁的李文锦惊呼出声。梁老夫人这四个条件,条条都戳在了他的心窝上。 这一年,在刘姨娘的撺掇下,他早已没了与苏宁筠的夫妻之情,现在他对苏宁筠的容忍无非是看在她现在还有些利用价值罢了。可若真照这四条办了,还留着苏宁筠在家中占着嫡妻的名头他真的无法忍受。 他一脸焦急地看着父亲,深怕对方就这么答应了,忙拉着他的衣袖:“父亲......” “闭嘴!” 李老爷恼怒地看着自己这个懦弱的儿子,猛地甩开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怎么没有?”梁老夫人冷笑了一下,“这本就是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情。文锦啊,你倒是说说那你想如何?” 李文锦怯怯地看了一眼父亲,嘴里嚅嗫道:“既然宁筠在李家过得不如意,不如就合离吧。” 他声音虽轻,可一旁雅间里正聚精会神听着动静的苏幼筠和苏宁筠还是听到了,她俩见目的有望达到,不免相视一笑。 第三十三章 决心 可雅间中的李老爷却被儿子这话气得半死,他现在也明白过来,刚才那许多苛刻的条件只不过是梁老夫人的激将之法。 当然李老爷也不是吃素的,他略提高了些音量:“既然说是小两口之间的事情,那便请宁筠也出来说说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吧。宁筠啊,父亲知道你就在隔壁,今日文锦也来了,不如你就出来跟他一起把话说清楚吧。” 苏宁筠嫁到李家这么多年,李老爷自然也是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他私心来说是不愿意两个孩子合离的,当然,让他答应那些条件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苏宁筠手里的那些嫁妆也是让他十分眼热的。所以他要把苏宁筠逼出来,料想只要自己的儿子小意哄骗一番,以苏宁筠那绵软的性子,说不定这事也就一把揭过了。 苏宁筠本来有些雀跃的心在听到隔壁的召唤时仿佛被泼了盆冷水,她在李家当温顺的儿媳妇当了多年,忽地要对上自己的公公还是有些惧怕的。她有些不安地看着苏幼筠,想让对方帮帮自己想想办法。 苏幼筠握了握她微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轻声说道:“阿姐莫要害怕,想一想小绿萝,只要你打定主意,他们就不能拿你如何。” 苏宁筠咬唇不语,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她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朝隔壁雅间走去。 只见苏宁筠挺直了脊背走进雅间,脸上的肿胀还未消退,但她仿佛丝毫不在意地拿下了面纱,伏身向李老爷行了一礼:“不知公公唤我来何事?” 李老爷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气场全开的苏宁筠,不禁有一瞬的愣神,待回过神来,他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儿子:“宁筠啊,我知道你和文锦之间起了些龃龉,这不,我带着文锦来跟你赔个不是。夫妻之间嘛,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你说是吧?” 见李文锦依旧低头不语,李老爷气急用力踩了他一脚。 在父亲如刀的眼神之下,李文锦这才不甘不愿地拱了拱手:“为夫这两日确实有些过了,还请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 “哼。”苏宁筠见状冷哼了一声,也不看李文锦,只对着李老爷道:“父亲,儿媳妇这些日子受过多少委屈只有我自己知道,只这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怕是不够吧。儿媳妇不才,也没什么主意,今日这事,我都听外祖母的。” 说罢,也不再言语,安静地站在梁老夫人身边。 见苏宁筠如此强硬,李老爷不禁有些气恼,想到苏宁筠的背后现下也只有梁家这一介商贾,便语气不善道:“我们李家好歹也是这江宁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文锦已然如此低声下气了,宁筠这态度着实有些不知好歹了吧。宁筠啊,老夫劝你一句,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这么闹下去,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啊!” “父亲这话儿媳妇倒是不懂了,明明是李文锦他宠妾灭妻,合着他的小妾来一起谋夺妻子嫁妆,怎么就变成我不知好歹了?我们大齐以礼治天下,嫡庶尊卑最是严明。我记得这江宁府的刺史应是我父亲当年的同门师兄,听说他可最是重礼教之人,若是他知道咱这江宁府的举人居然是这等品德败坏之人,不知这李文锦的举人功名还保不保得住?” 苏宁筠面上看似淡定,实则强压着心中的紧张,扯虎皮做大旗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干,如此威胁丈夫和公公对于她这么多年接受的观念来说的确有些大逆不道。但说完之后,她心头的一块大石仿佛落了地,心中无比的畅快。 “你!”李文锦气急,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无非就是他那举人的功名。现下他在府中有的一切优待都得意于这个功名,见苏宁筠拿此事来威胁自己不禁血气上涌,头脑一热就想冲过去给对方一个巴掌。 梁老夫人见李文锦作势要冲过来,不禁吓得摔碎了手中的杯盏,一旁侍立的荃叔也忙上前一步护在主子身前。 眼见着儿子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李老爷忙抬手拉住了他。若是李文锦这时候一巴掌甩过去,那他这个举人功名怕是真的要不保了。况且虽说这个苏宁筠父母双亡,可她父亲在朝为官多年,同袍故交总也是有的,若真撕破脸了自家也捞不着好。 被父亲拉住,李文锦也顿时清醒了过来,他尴尬地站在那里搓了搓手,求救似的看着父亲。 “实在是抱歉,犬子唐突了。只是宁筠,你如此污蔑你夫君,是何用意?”李老爷知道今日之事已被自己这个蠢货儿子搞得落了下风,但依旧不死心地狡辩道。 “是何用意?就冲着他刚才的举动,我就不信我家宁筠能在你家安然度日!” 梁老夫人拍着桌子怒斥道:“今日这事要么就按我说的那四点去做,要么就合离,不然这官司我定告到府尹那去!” 李老爷心中暗恨,可也知道这事难以善了,那四点让他全部做到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唯一的法子也只能是两个孩子合离了。他只得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既然两个孩子弄到了这个地步,结亲也不是结仇,如此便好聚好散,两个孩子合离吧。” “合离是可以,但有一事需要父亲答应,那就是我要带走小绿萝。” 苏宁筠见李老爷松口,忙上前一步:“李文锦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想必小绿萝在不在李家,他也没有多么在意吧。” 苏宁筠不说,李老爷都快忘了小绿萝这个孩子了。听她提到要带走孩子,他不由心思活泛起来:“那不行,小绿萝可是我们李家的骨血,说到哪里都没有让你带走的道理。” 苏宁筠正想反驳,梁老夫人拉住了她,冷笑了一声:“亲家这话可说得不对,小绿萝是你们李家的骨血,但也流着我外孙女的血呢。这么小的一个丫头独自留在你们李家,还遇着那般暴虐的亲爹,想想都可怜得紧。” 说罢她又转向李文锦:“更何况李文锦你日后还要再娶正妻,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若你还疼惜小绿萝这个女儿,就放她去她亲生母亲那里吧。” 第三十四章 合离 李文锦对梁老夫人的话无动于衷,但在他们的对话间倒是品出了些味道,眼珠子转了几转后装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小绿萝毕竟姓李,长大些也是要入我们李家的族谱的,这若是要被苏宁筠带走了,人家要怎么说我们。除非......” “除非什么?”苏宁筠心中有些急切,她是真的很怕李家不让她带走小绿萝。 李文锦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见他不说话,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心下稍安,知道他这是默认了自己的想法,便道:“除非你将你的嫁妆都留下。” 见自己儿子说得如此直白,李老爷面子上有些不太好意思,忙辩解道:“文锦的意思是怕日后绿萝跟着宁筠过得不好,让宁筠把嫁妆都拿出来,我们替她存着,日后绿萝出嫁了我们再贴给她。” 这不还是卖女儿赚钱吗?另一间雅间的苏幼筠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十分瞧不上这李文锦,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继续默默地偷听。 “呵,我们梁家再不才,养活宁筠他们母女还是没有问题的,况且自古以来哪有合离的姑娘把嫁妆存在夫家的?”梁老夫人冷笑了一下,心里是愈发瞧不上这李家了。 “可自古以来也没有合离了让女方带走孩子的,亲家你说是也不是?”李老爷身子微倾,眼中透着阴毒的光。 虽说他并不在意绿萝那个小丫头,可今日若是不扒下梁家一层皮来,他说什么都不会把那孩子给他们。 梁老夫人一时无言,确实若无特殊情况,孩子总归是跟着父亲的,可让李家拿走外孙女的嫁妆,她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嫁妆全部给你们那是不可能的,这是日后我养活小绿萝的根本,但是若是你们肯将孩子给我,那我可以将我名下的田产都给你们。这也是我能让出的极限了,孩子是势必要带走的,若是你们不答应,便是拼着名声尽失,我也要敲响那江宁府的登闻鼓!”苏宁筠直直地看着李家二人,脸上那些青紫的伤痕使她看上去不复往日的温柔,却多了番坚毅之色。 早在昨日,她已经和苏幼筠谈过如何应对,也知道如果不让李家那些恶狼吃到点肉,他们肯定不会放走小绿萝,所以讨论再三,她决定用自己名下的田地去换取自己的孩子。毕竟若是合离,她应该就不会再在江宁居住了,这些田地她也没有心力去打理了。 当年苏宁筠出嫁时为了方便她打理,父亲和母亲替她在江宁城附近买了不少的田产,加起来足有一千多亩,其中绝大部分是连在一起弄成了个田庄,其他的距离也并不太远。这些田地都是上等田,一亩就要五六两银子,全部加起来约莫也值八九千两了。而李老爷作为通判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就是三百多两,当然李家也不会光指着这点俸禄过活,但这些田产对李家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了。 李老爷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下,苏宁筠的嫁妆除了这些田产还有两家铺子和一些珠宝字画。那两家铺子一直都是苏宁筠自己在打理,一家做绸缎绣品,一家是做瓷器摆件的,据说生意都是极好。可李家人不善经营,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弄得内里空空。这两家铺子若是落在自家手中怕也只能收收租罢了,倒不如田地来得实惠。 “既然宁筠这么有心,我们也不忍你们母女分离,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有一件,就是之前外面对于我们两家一直传言纷纷,这于你们名声总是不好,既然是好聚好散,那我们还是出面澄清一下吧。另外今日之事,为着大家的名声,还是要寻个妥善的说辞才好。” 李老爷不亏是个人精,既得了利还不想坏了名声,什么好处都想占尽。不过能顺利合离,还能带走小绿萝,苏宁筠也不想节外生枝,况且绿萝好歹也是李文锦的女儿,李文锦的名声坏了对孩子也没什么好处。想到此她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增加了一个条件,就是日后小绿萝长大李家人不能做主她的婚事。 两方谈妥后苏宁筠怕夜长梦多,当下就与李文锦立了文书,过了手续。随后在梁老夫人的陪同下回李家去收拾东西并且接小绿萝。 苏宁筠毕竟在李家住了好多年,打包东西就打包了好几车,当时出嫁时陪嫁里还有不少上好的家具器物一时半会也拉不走,苏宁筠索性不要了,这些留有李文锦印记的东西她也不会再用了。 可就在她打包好东西打算去主院接小绿萝时,李文锦带着刘姨娘却来拦住了她。李文锦扫视了眼半空的院子,冷笑道:“你还真是无情,说走当真是什么都不留啊。” 苏宁筠冷冷地看着他:“不然呢,留在这里给你这个人渣吗?” 一旁的刘姨娘忍不住呵斥道:“苏宁筠,你嘴巴放干净点。” 李文锦这次倒没被她的话激怒,而是悠悠地说:“啧啧,看看这屋子,都快被搬空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假借是自己嫁妆的名义从我们李家搬东西走。” “你放心,我的嫁妆都是登记在册的,拿走的东西也都有嬷嬷记录的,决不会拿走你们李家一针一线的。”说完,苏宁筠也不想看这二人恶心的嘴脸,转身就想离开。 “等等!”刘姨娘忙喊住她,然后给李文锦递了个眼神,李文锦会意道:“话说咱们成婚多年,我可是送了你不少好东西,这些东西可不是你的嫁妆吧。” “钱嬷嬷,你去看看我们打包的东西,若是有一件出自这李家的东西都给我扔了。”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了那令她恶心的两人,苏宁筠来到主院。好在李夫人早先得了李老爷的指示,带着小绿萝已经等在那里了,见着苏宁筠也没过多为难,只说了几句酸话就把孩子给了她。 小绿萝已有半月没看到自己的娘亲了,忽地见到苏宁先是一愣,随后抱着她大哭起来。苏宁筠搂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强忍了一天的眼泪终是从眼角滑落。 第三十五章 燕肃来信 因着离过年不足半月了,苏幼筠帮着姐姐处理好江宁的铺子之后便一起跟着外祖母回了扬州。 苏宁筠刚刚合离,心绪没调整好,再加上小绿萝之前在李府受了惊,如今日日都粘着娘亲,晚上更是要哭闹许久才能入睡。如此一来,她便没有回梁家主宅,而是随着苏幼筠去了乡下的别院。 梁老太爷虽然希望两个外孙女能陪着自己过年,可想到现下梁家尚未分家,人多口杂,现下苏幼筠身份特殊,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但是两位老人终究心疼这两个外孙女,遂命人送了不少年节要用的东西过去。 这一日,苏幼筠正抱着小绿萝在院子里看下人们挂灯笼,院门口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她以为是外祖父又让人送东西来了,便抱着孩子想去门口看看热闹。不料一道人影飞快地闪进了前院,几步便来到她面前。原是苏成回来了。 苏成为了赶在年前回来,这些日子日夜兼程,现下虽裹着厚重的皮袄,可手脸依旧冻得通红,有些地方甚至都裂了口子。他脱了帽子,理了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恭恭敬敬地给苏幼筠行了个礼,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了一口漂亮的大白牙。 苏幼筠怕他冻生病了,忙让他进前厅暖暖,还不忘吩咐人多生个炭盆子,再端碗姜茶给他。 苏成围着炭盆子烤了会火,周身慢慢暖和起来,这才好奇地看向苏幼筠怀中的小绿萝:“这是小小姐吧?” 小绿萝这会还不满周岁,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小袄子,头上也带着同色的小棉帽,两只眼睛乌亮亮地盯着苏成,手中有些紧张地绞着苏幼筠的一缕头发。 见小绿萝有些害怕,苏幼筠忙柔声哄道:“这是你苏成叔叔,他是我们自家人,小绿萝不要害怕哦。” 听着苏幼筠如此介绍自己,苏成心里流过一股暖流。虽说当初苏幼筠捡走自己时并没有让自己签卖身契,这些年也将自己当家人一样对待,可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苏家的下人。 他在自己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雕花的小木盒子递到小绿萝面前,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小小姐,这是小的给您带的礼物,您看看喜不喜欢?” 小绿萝看看苏成,看看盒子,又看看苏幼筠,一脸的为难。 见小绿萝半天没伸手,苏幼筠便只得笑着接过盒子道:“来,小绿萝,我们看看苏成叔叔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说罢她直接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只小小的金手镯,镯子上刻着如意云纹,顶端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苏幼筠轻轻晃了晃镯子,小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绿萝这个年纪最是喜欢亮晶晶还能发出响声的东西,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这个镯子吸引了,好奇地一把抓过镯子就要往嘴里送。苏幼筠一惊,忙抢过镯子。不知是被她的动作吓到了,还是不满自己的镯子被抢走了,小绿萝小嘴一撇,大哭起来。 这时,正好听着禀报的苏宁筠走了进来,一边抱过小绿萝哄着,一边嗔怪道:“阿成你人回来便好了,怎的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别把你娶媳妇的本都给败光了。” 听着这话,苏成不由得偷偷瞟了眼苏宁筠身后的蕊儿,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脑袋。 害怕苏宁筠他们再拿自己开玩笑,他忙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苏幼筠:“这是燕公子送到梁记的,正好我要回来便直接带回来了。” 听说燕肃有信过来,苏幼筠很是高兴。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信中居然还夹了一个信封,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小像。苏幼筠奇怪地看了眼小像,又认认真真地将信看完,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见妹妹变了脸色,苏宁筠关心地凑过去:“怎么了?可是这信有什么不妥?” 怕姐姐担心,苏幼筠忙收起信,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明日就是年三十了,既然苏成也回来了,那我们明天好好聚聚吧。明日的餐食还要劳烦姐姐安排了。” 说罢,借口自己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一个人躲进了书房。 当夜,苏幼筠在书房坐了许久。 燕肃的信里说了这些日子他接近大皇子的事情,也说了在大皇子府里看到的那个侍卫。他虽未明说,可苏幼筠本就不笨,很快就将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真相像一张大网一样慢慢浮出了水面,可这张大网却好似包裹住了她,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当初在洪州,大皇子明明十分器重父亲,还特意向皇上进言调父亲回京。父亲回京也不过数月,为何会惹得大皇子杀自己全家?更让她痛苦的是,如果幕后黑手当真是大皇子,那她还如何能为父亲报仇? 第二日一早,苏幼筠将苏成叫进了书房。她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色与那屋外喜庆的过年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就连苏成这个粗枝大叶的人乍一见到都不由得担心起来:“二小姐这是一夜未睡吗?出了什么事了?” 苏幼筠并未说话,只是将昨日那封信递给他。 苏成快速地扫过信件,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犹豫了许久,才缓缓道:“老爷他们的死难道与......” 最后那个名字他不敢说出来,因为那个名号对他而言太过遥不可及。 苏幼筠微微点了点头,有些疲乏的用手轻揉着额角,心下说不出的悲凉。 她直直地看着苏成,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苏成,你怕吗?” 似是被那灼热的眼神所烫到,苏成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点点头,肯定道:“不怕。二小姐要我做什么?” 他的肯定着实安慰到了苏幼筠,她拿过那封信,轻轻地揉撮着信的一角。她现在既没实力,也没证据,就算知道与大皇子有关又能如何,想报仇简直就如蚍蜉撼树。但若真让她放下一切,永远改名换姓的生活,她也不甘心。 想着昨夜一夜的纠结,她终是做了一个决定:“苏成,我要回京师。” 听苏幼筠说要回京师,苏成一惊:“二小姐,不可,你明知道......” “苏成,你别着急,先听我说。” 苏幼筠挥手打断了苏成,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如今事情也过去一年了,想必风声都过去了,现下我以梁家人的身份回去做生意,自己再小心点,应该也不会引起那人的注意。” “可即便您回去京师了又能如何呢?”虽说只是回去做做生意,应该不至于太过危险,可苏成还是不太赞成她回去冒险。 “现在的这些都只不过是我的怀疑,并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我总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所以我想回京师一边做生意一边探查事情的真相。那人位高权重,如果没有足够的铁证,我们依旧动不得他。” 见苏幼筠主意已定,苏成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帮助自家主子,对于他而言,自己的命都是二小姐的,大不了就用这条命去护着二小姐去闯一闯。 苏幼筠与苏成商量着日后的行动,他们还要说服荃叔,荃叔不是苏成,他除了听命于苏幼筠以外还要听命于梁老太爷,而梁老太爷应该是不会同意她去冒险的。但苏幼筠若想将京师的生意做大,荃叔又必不可少。 第三十六章 忌日 正在他俩讨论时,书房门被敲响了。原是苏宁筠见妹妹一早就在书房谈事情,早食都没吃,不由有些担心,便端了些吃食过来看看。 苏宁筠将吃食放在书桌的一旁,眼睛无意中撇见妹妹手中的信件,又见她脸色不好,心下有些不安:“昨日的信里说了什么?见你一直魂不守舍的。” 苏幼筠不想让姐姐担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信的内容,只道:“没什么,一些生意上的事罢了。” 苏宁筠可没那么好糊弄,她向来心思敏感细腻。忽地,她伸手抢过了苏幼筠手中的信,粗粗地扫了一遍。待苏幼筠反应过来想抢回去时,却见姐姐已经沉了脸色。 粗粗地看完信,苏宁筠面色十分难看,她有些生气妹妹一直在瞒着自己,原来父母和弟弟的死背后牵扯如此重大。 她对着苏幼筠晃了晃手中的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苏成现在又在密谋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爹娘的死背后牵扯重大,许多事我也是最近慢慢才有些眉目的。先前你生小绿萝伤了身子,后又因为李家之事伤心伤神,这才瞒了你。”其实苏幼筠还有一层考虑未敢说出来,就是她觉得姐姐在这事情上并不能帮上忙,与其告诉她让她担心还不如瞒着好让她在扬州安心生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苏家的女儿,我也是!无论如何我也是有权知道真相的!” 看着妹妹那年轻娇俏的小脸,想着她小小年纪就承担起苏家的责任,她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不想让我担心。可你是我妹妹,我又何尝不心疼你?你小小年纪,既要撑起苏家的生意,又要去寻爹娘去世的真相,我却什么也帮不上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如今这事居然如此危险,你却还想瞒着我,若是哪天你真出事了,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说罢,她再也忍不住抽噎了起来,这一年的惶恐、委屈和愤怒都化作了泪水奔涌而出。 在苏幼筠心中,姐姐虽然柔弱、善良,但她却不常哭,小时候即便自己调皮闯祸还让姐姐背锅,可姐姐总是温柔地笑着。可这一年她却看到太多次姐姐的眼泪了,她知道,这一年姐姐比自己更难。自己身边有那么多人安慰、帮助自己,让自己能够快意恩仇,可姐姐却只能默默地承担着一切的苦难,却没有发泄的出口。 她走过去,轻轻将姐姐搂在怀里,温柔地劝慰道:“姐姐对不起,是我想岔了,以后我再也不瞒着你了。无论发生何事,我们姐妹俩一起去面对好不好。” 苏宁筠将头埋进了妹妹的颈窝,任由泪水打湿了对方的衣领,她声音有些闷闷的,但却异常地坚定:“姐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都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所以,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好。”苏幼筠边说边轻拍着姐姐,不料这时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被这么一打岔,苏宁筠的眼泪卡在那里,苏幼筠只得尴尬地笑笑:“姐姐我饿了。要不,我先吃点?” 苏宁筠擦了擦眼泪,没好气地敲了敲妹妹的脑袋:“你哦,今天可是大年三十,看你这颓废的样子。待会吃好早食去休息一会,晚上还要守夜呢,你可别到时候撑不住了。” 说罢还不忘招呼一直在一旁不敢吱声的苏成也去吃饭。 过完初十,苏幼筠就开始着手收拾行李了,只待元宵节之后便起程去明州。 明州港元宵节之后就会开市,去得太晚很多好东西怕都被订掉了。所以苏幼筠是有些心急的,但元宵节是父母和弟弟的周年祭日,她还是想留在扬州与姐姐和外祖父母一起祭奠一下他们。 正月十五那日一早,梁老太爷、梁老夫人和梁家二爷梁云生便来了别院。虽说还在年节中,但因着是至亲之人的忌日,几人都穿着颇为素淡,神色间也满是哀伤之色。 几人进了正厅,苏幼筠和苏宁筠早已命人摆好了香烛贡品等一应祭拜之物,还请了天宁寺的僧人在一旁诵经祈福。 苏文青与妻儿都葬在了京郊的苏家祖坟里,牌位也供在了苏家祠堂,所以今日也只能给他们做个道场以示祭奠。道场要做两日,这两日僧人们会一直在厅堂中诵经祈福。 众人上了香后便退到僧人们后面静静地听他们诵经。梁老夫人本身信佛,更是翻着经书在后面默念起来,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和小外孙,心中满是悲伤。 几人在厅堂中听了小半日,两位老人便觉得有些倦了,苏幼筠忙扶着他们一起去后院暖阁中略微用点茶水点心休息一下。 因着之前与姐姐在书房的那场谈话,苏幼筠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还是要与家人说清楚,免得他们担心。她犹豫了一下,见外祖父和外祖母神色略缓,便屏退了下人,想与他们好好聊一聊。 “外祖父,有件事我想与您商量一下。” 见外孙女有话要说,梁老太爷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做出倾听的样子。 苏幼筠看了眼身旁的姐姐,见她鼓励地点点头,便道:“那个,我想去京师做生意。” “什么?”梁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她看来,京师是苏幼筠的伤心地,她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会突然要回京师做生意。 梁老太爷摆摆手,示意自己妻子先别说话。他与老妻不同,他一直在找人暗中调查自己女儿和女婿遇难的真相,心里也是有些猜测的。况且他之前也与苏幼筠聊过此事,知道这孩子也一直在调查父母的死因,想来她突然要去京师势必也与此有关。 “你突然想去京师是与你爹娘有关吧?你可知以你现在的身份去了京师,若是被人发现你不是梁幼筠而是苏幼筠的话,你会有多危险?”梁老太爷问道。 “我知道。可我不想永远用梁幼筠的身份活着,我想让害死爹娘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然后再堂堂正正地做回苏幼筠,替爹爹撑起苏家门户。”说到这里,苏幼筠的眼神不自觉地坚定了起来。 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梁老太爷真心舍不得她去冒险,但是他也很了解自家外孙女,但凡她做的决定,任谁都没法轻易更改。 他叹了口气试着再争取一下:“听你这么说,那你是查到点什么了是吗?到底是谁?说出来,或许外祖父有办法帮你。” 苏幼筠知道自己若是说出幕后之人是大皇子,那外祖父打死都不会让她去京师的。但她又不想骗外祖父,只得含糊道:“此人可能与皇家之人有关,但我还不确定。” “皇家之人?怎么好好的会惹了皇家之人?”梁老夫人忍不住低声惊呼道。 她虽在扬州算得上是有些头脸的,可毕竟也只是个深闺妇人,皇家对她而言还是有些遥不可及。 “只是与皇家沾边罢了,况且妹妹现下也还不确定,外祖母莫要担心。”苏宁筠适时地替妹妹转圜一句。 “你也知道这事了?”梁老太爷精光一闪,捕捉到苏宁筠话中的信息。 “是,而且这次我会与妹妹同去。”苏宁筠迎上外祖父的目光,难得的硬气了一回。 “你们......你们真是好啊。背着长辈自己都决定好了,还跟我们说什么。”梁老太爷不由得有些生气,用手指着两人,手指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见此,苏幼筠和苏宁筠纷纷跪下:“外祖父,幼筠(宁筠)不孝。这次我们势必要去京师,还请外祖父应允。” 顿了顿,苏幼筠又道:“我们都计划好了,一切先借姐姐的名义出面,我只隐在背后行事。况且目前只是做生意,不会轻举妄动,所以不会有事的,也请外祖父和外祖母放心。” “放心,你们让我们怎么放心?那是京师,那是皇家啊!你们爹娘已经没了,你们若是再出事,让我个老婆子怎么活啊!”梁老太太痛心疾首,她前半生顺遂,可到了中年没了一个长子,临到年老又没了自己最爱的小女儿,她是真的怕啊,怕再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外祖母,我保证一定会谨慎行事,您也一定不希望娘亲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对不对?”苏幼筠膝行两步,趴在梁老夫人腿边哀求道。 可梁老夫人却不应她,而是把头转向一旁默默垂泪。而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梁二爷突然出声:“幼筠,你说句老实话,你爹娘到底为何遭人杀害?” 看外祖父和二舅都直直地盯着自己,苏幼筠不由有一丝慌乱,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也不确定。” 梁老太爷可不好糊弄,他说道:“幼筠,你也不用瞒着我们。其实这事我们也一直在追查,虽说梁家在京师只是一介普通商户,但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你可知,这事在开封府为何如此迅速结案?” 第三十七章 梁四爷 梁家的生意分布大江南北,在京师有一些人脉关系也不足为奇。当初开封府审理此案时,梁老太爷就一直有命人关注着。照理来说苏文青可是从五品的户部郎中,在京师的家中被灭满门这得是多大的事情,可如此大事却仅用了一个多月就火速结案,那伙“贼人”也极为配合地认罪抄斩。整件事情仿佛有只无情的大手死死地压着,这才在京师并未引起多大的轰动。 梁老太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感觉还是非常灵敏的,他暗中着人从那些办事的小官吏中打探消息,慢慢拼凑出一些信息。似乎上面有人直接干预了这个案子,并且示意开封府府尹低调行事,切莫节外生枝,说法是不能引得京师民心动荡。但这所谓“上面”的人怕是只有府尹知道是谁了。 另外梁老太爷还悄悄地去打探了那伙“贼人”,可这伙贼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并未查到半分消息。据说这伙贼人也是“上面”的人抓到,移交到开封府的。 听得外祖父如此说,苏幼筠很是惊讶。这些事情自己外祖父区区一介商贾都查到了,可燕家却没半点消息。可想到燕肃曾经也同自己说过怀疑那伙贼人的身份,想来他们也并不是隐瞒自己,而是真没查到吧。 “外祖父知道这些为何早不与我说?”苏幼筠有些不解。 “因为我知道只要告诉你,你定会对此事深究到底的。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一直没放弃,而且靠着自己还能查得那么多。”梁老太爷叹了口气。 “外祖父,既然您知道爹娘的死另有蹊跷,那我也不瞒您。我知道父亲生前在调查一本账册,大约与军中或者户部贪墨有关。而出事那夜秦嬷嬷曾经说过那贼首的外貌特征,燕家哥哥也查得此人与大皇子府的侍卫很是相像。两相结合,我觉得这贪墨之事怕是与大皇子有关。或许是他发现父亲在调查此事,便着人杀人灭口了。” 苏幼筠跪着有些累了,便与姐姐互相搀扶着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继续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在外人眼中我们苏家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所以应该也不会有人盯着我们了。而且我们也计划好了,以姐姐的名义回京师重建苏宅,做做生意,暗中打探消息,在时机成熟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况且还有燕家伯伯会帮我们,外祖父和外祖母就莫要担心了。” 梁老太爷知道两个外孙女主意已定,又安排得很是妥帖,只得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们都长大了,都有主意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已经管不了你们了。” “可......” 梁老夫人还是不放心,说话想反驳,梁老太爷却打断了她,拍拍她的手,安抚道:“那是他们的亲生父母和弟弟,不做点什么他们是不会安心的。两个孩子都是稳妥的,我多派点人帮助他们便是。”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二儿子:“云生,到时候你多带几个人陪他们两个进京,从旁帮着点,待一切妥当了再回来。” “是,父亲。”梁云生一脸恭敬地答道。 他自幼与妹妹关系就好,待侄子,侄女也极是疼爱,所以就算父亲不说,他也会主动陪两个侄女去的。 说服了外祖父母,苏幼筠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她与二舅和姐姐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打算,觉得还是先将生意做到权贵世家圈子里去,这样才好慢慢打探消息。 因着这次打算做权贵世家的生意,那可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于是他们商议后决定苏幼筠姐妹俩先去明州敲定部分的货源,而梁云生则直接去京师寻摸合适的铺面。 待一切商议妥当,时辰已是不早,梁老太爷一行便打算回府了。 苏幼筠和苏宁筠一起将众人送至大门口,临上马车,梁老夫人想到两孩子过两日便要动身,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候了,心中有些不舍。她握着两人的手絮絮地嘱咐了很久,又抱着小绿萝半晌都舍不得松手,直到小绿萝哭闹着要找娘亲这才作罢。 目送着马车慢慢前行,苏宁筠担心小绿萝在外头久了吹着风,便招呼道:“幼筠,进去罢,我们再去给爹娘上柱香。” “好。”苏幼筠一边应着,一边转身。 忽地,她的余光瞟到墙角的树后闪过一抹黑灰色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她忙快走几步转过那个墙角,却没再见到任何人影。 “怎么了?”苏宁筠抱着孩子也向她看了过来。 苏幼筠左右张望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看向一边伺候的下人问道:“你们刚才有看到这边有什么人吗?” 下人们刚才都在门口陪主子送客,自是都没注意到其他地方。而且这别院本不起眼,为了不节外生枝,伺候的下人也不多,所以院外也没多余的人巡查。 可苏幼筠自从经历了一年前那惊魂的一夜,就对这些细微的动静特别敏感。那抹隐在角落的身影让她感到不安,想了想还是喊来荃叔,让他带人将这院子周围仔细巡查了一遍。 其实,那躲在角落的人也不是外人,正是梁家四爷梁云启的贴身小厮。 梁四爷的生母薛姨娘是当年梁老太爷做生意途中意外救下的一个渔家姑娘,因着家中爹娘都在那起船难中丧生,所以以身相许给了梁老太爷。这个薛姨娘不是个安分的,当年惹得梁老夫人气急出走,购置了这个别院之人也正是她。 不过梁老太爷也不是宠妾灭妻的人,他很快就意识到薛姨娘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所以他追回了梁老夫人,从此也就冷落了薛姨娘。这个薛姨娘因此一直心中愤懑,郁结于心,在梁四爷十二三岁时便病逝了。 这个梁四爷心气很高,但本事却不大。 早些年梁老太爷送他去学塾念书,读了没几天他就不肯学了,嚷着要学二哥做生意。后来梁老太爷就给他弄了几个小铺面让他练练手,结果不是他看不上就是赔得一塌糊涂。派过去教他的掌柜也都被他给气走了。 时日长了,梁老太爷也不乐意再管他。如今他一个三十好几的人每日闲在府中就靠那些个月例银子过活。 因着母亲的早逝,再加上一直得不到器重,梁四爷心中对梁老太爷及他嫡出的这些哥哥姐姐都多有怨气,总觉着他们和合起伙来欺负自己。所以这些日子见平日深居简出的梁老太爷总是低调出府,府中还经常一车一车地往外拉好东西,他便疑心起来。 这日见梁老太爷,梁老夫人和梁家二爷一大早就一起出门,行事还颇为低调,他就留了个心眼,派自己的心腹小厮远远地跟着。这一跟,竟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小厮打小就跟着梁云启,自是识得苏幼筠。虽是远远地瞧了几眼,但他十分确定门口送别的人正是苏幼筠。他忙不迭地跑回去禀报了此事。 梁云启听后很是惊讶,官府的邸报上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苏幼筠随着她爹娘一起死了的。这已死之人怎会又突然出现在梁老夫人的别院里了呢?而梁老太爷为何要隐瞒苏幼筠还活着的事情呢? 自以为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梁云启既兴奋又紧张,他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试图想清楚其中的关联。 直到他的夫人苏氏来喊他出去吃晚饭,他忙拉住人悄悄耳语道:“你知道今日我让三子出去瞧见了什么?” “瞧见了什么?”苏氏没太上心,今日可是正月十五团圆之日,外头梁家老少都等着一起开席呢,若是晚了怕是又要被梁老夫人数落。 “苏幼筠!” “什么?”三个字一出,苏氏差点吓得跳起来。 一旁的梁四爷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急切道:“你小声点!要是被老爷子知道我派人跟踪他,你我都要完。” 苏氏忙向门口张望了两眼,拉着梁四爷向里面走了两步:“她不是死了吗?你确定没弄错?” “三子再三保证不会弄错。老爷子和老太太年纪都大了,平日都很少出门,若是什么不相干的人,这两老东西怎么会在这过年的当头老是往外跑?” 苏氏沉吟半晌,她虽是小门小户出生,但也是个极精明的人,不然这些年也不会把这个不靠谱的梁四爷死死攥在手心里。她觉得,若是梁家上下都要瞒着那苏幼筠的死,那京师发生的事定是不小,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自家还是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想及此,她便劝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也是知道老爷子是多宝贝苏家的那个丫头的,所以你可别犯浑去触老爷子的霉头。咱家姑爷和姑奶奶的死怕是没那么简单,我先让我兄弟去找人打听打听再说。” 说罢,她想了想,又怕梁四爷一时脑热惹得梁老太爷不快,拉过他的膀子晃了晃:“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等我打听清楚了再说,别再自作主张了,听到了没有?好了,赶紧出去吃饭吧,晚了又要被训斥了。” “好,好,知道了。”梁四爷一时也没个主意,只得低声应了,跟着苏氏朝屋外走去。 第三十八章 明州 办完父母的忌日,苏幼筠和姐姐带着荃叔及一众仆妇起程前往明州府。 明州府位于扬州的东南面,与泉州府同列大齐最大的港口,也是唯二开放海禁的港口。明州港多是来往于暹罗、安南及琉球等地的商船。所贩之物有蔗糖、苏木、海参、燕窝、鱼翅、棉花、象牙、珍珠、香药等等。若是运气好的话,有时还能淘到非常漂亮的宝石。只是如今抽解颇高,按照重量及物品内容,从十分之三到十分之四不等。 每年正月十五之后明州港就会开市,届时各地商船就会陆续进港,热闹会一直持续到春末。到了夏日海上风浪大,进港的商船便会减少,直到秋日才会再次繁荣。 苏幼筠一行出发本就有些晚了,再加上还带着孩子,行进速度就不快,到了明州都到二月了。好在苏成先一步到了明州,早早地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带着人在码头等着了。 苏幼筠走出船舱,二月的明州虽说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可海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刺骨。她拢了拢披风,回头嘱咐道:“钱嬷嬷,给小绿萝裹紧点,别让孩子吹着风了。” “是,二小姐。”钱嬷嬷边答应着,边将斗篷的兜帽给孩子戴上。 一旁的苏宁筠笑着打趣道:“妹妹倒是比我这个娘亲更细心,以后待你有了孩子定是个好母亲。” “大姐!你就会打趣我。”说罢,苏幼筠拉着姐姐的手,小心地下了船。 见苏幼筠下了船,苏成忙迎上去笑道:“大小姐,二小姐一路辛苦了,快快上马车吧。我在梁记附近租了个院子,已经找婆子都收拾妥当了。” 苏宁筠笑应道:“现在阿成做事是越发妥当了。” “那是,除了荃叔,他可是我现在最倚重的人了。待时日长了姐姐就会知道他现在本事有多大了。”听姐姐夸苏成,苏幼筠也一副与有荣焉。 苏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着在前面引路。 马车行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临时租住的院子,院子不大但很清爽,前后共有两进。苏幼筠和姐姐带着仆妇住后院,苏成和荃叔带着几个护卫住在前院。 到了小院,小绿萝已经睡着,苏宁筠便带着孩子去后院安置,苏幼筠则留在前院。 她带着荃叔和苏成在院子周围逛了逛,见这院子离着主街不远,但却并不嘈杂,心下十分满意。笑夸了苏成几句:“阿成可以啊,这么短时间能找到这么好的院子,没少托人情吧。” 苏成笑呵呵地回道:“也是赶巧,前几日在梁记遇到码头的杨老板,他说这两年发了笔小财,就在城东买了个三进的大宅子,正巧年前刚刚搬进去。我记得他原先的宅子就在梁记附近,便随口问了一下,正巧他这宅子还没租出去。我想着这明州的客栈里多是来往的客商,鱼龙混杂的,你们带着小小姐住着着实不方便,便做主租了下来。” “杨老板?哪个杨老板?”苏幼筠好些年都没来过明州了,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想不起来有认识这么一号人。 “就是在码头上专管卸货的那个杨老板,前些年咱在这明州开梁记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管挑夫的小工头,小姐自是没见过。不过如今这个杨老板生意可做大了,手里管着上百号人,占了这码头近三分之一的装卸的活计呢。他同我关系不错,咱家的货有八九成都是他家装卸的。只是这人野得很,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不然在这码头可立不住。小姐可是要会会?” 苏幼筠摇了摇头,她现在也快18了,多少也是要避避嫌了,若非必要,还是少见些外男才好。 “这人我就不见了,有阿成在我自是放心。不知最近到港的商船可多?与我们常有往来的那几家可到了?”苏幼筠很快就将那个杨老板抛到脑后,转而问起自己所关心的生意来。 “到了三家,前两日我与吴掌柜都去看过了,都是些寻常东西,我们照着以往的量定了一些。估摸着再过个十天半个月,远些的商船也会陆续到的,那时我们再去看看是否会有什么好东西。” 苏成提到的吴掌柜是明州梁记的大掌柜,还是苏文青在明州市舶司任职时认识的。此人本是一落魄秀才,几次考试都未能中举,走投无路之下恰巧认识了苏文青。苏文青心善又惜才,就帮他谋了个差使。后来苏幼筠正好闹着想在明州开梁记,便又将人推荐给了她。 这个吴掌柜在做生意上倒不是有多厉害,但是精通暹罗、安南及琉球等多国的语言,为人也十分正直。因着一直感念着苏文青的知遇之恩,对待梁记也是尽心尽力。 “嗯。”苏幼筠单手托腮,略想了想道,“明日你带我去库房看看,这次我们可是要做官宦世家的生意,寻常东西可入不了那些人的眼。另外你吩咐一下吴掌柜,若是有好东西进港,让他务必通知我,这次我要亲自去挑挑看。” “是。”苏成应下便匆匆离去。 见屋内再无其他人,一旁沉默许久的荃叔忽地向前一步,从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苏幼筠:“二小姐,这是老太爷让我悄悄交给你的。他说这次你在外头是要做大事情的,明面上他不好过多贴补,免得惹出其他纷争,但这些都是他的私房银子,你收着以备不时只需。” 苏幼筠接过银票,粗粗一看居然有十万两。别看梁家家大业大,大多数的钱财都在不动产和生意上了,梁老太爷的私房银子怕也不过就是十几万两,这是掏空私房都来补贴给自己了。 苏幼筠握着这些银票感觉有些烫手,外祖父对她的信任与袒护让她有些愧疚。她不忍心动用自己外祖父的养老银子,可外祖父让荃叔到了明州再将银票给自己,摆明了就是不给她还回去的机会。她忍着心中的酸涩将银票收入怀中,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自己定要赚下双倍的银钱还给外祖父。 第三十九章 库房 第二日吃过午饭,苏幼筠便跟着苏成去了梁记的库房。 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坐落着几排低矮的平房,这些平房不同于平日人们居住的房屋,每间开间都很大,层高却不高,而且也没有窗户。这些平房都是各个商铺的库房,而梁记的库房也在其中。 苏成和吴掌柜走在前头,到了门口,守门的是两个壮硕的伙计,见着掌柜的和东家连忙点头哈腰地去开库房的锁。 这库房约莫有三十来个平方,因着没有窗户略微显得有些昏暗。幸好今日阳光不错,几束阳光透过靠近屋顶的几个换气孔以及大门投射进来,照在库房内放置整齐的货物上倒也看得清楚。库房内货物不少,占了大半个库房,但分着类排列的倒是十分整齐。苏幼筠站在门口打量了一阵,心下十分满意。 吴掌柜上前一步指着存放货物较多的左边说道:“那边都是客商们定的货物,这些日子等船进港就会陆续拉走了。年前东家从西边拉过来的货也在里面,这些东西很是好卖,光这半月就基本被订完了。” 说完,他又指了指右边略少一些的货物道:“这边多是我们年后购得的,有苏木、蔗糖、燕窝、鱼翅和棉花。今年燕窝的品相还不错,其他都是寻常,所以苏管事让我们不要进太多。不过去年秋末我在市面上倒是看到几样好东西,价格竟也比平日低了不少,便做主买了回来。东家可要看看?” 听说有好东西,苏幼筠眼睛一亮,忙说要看看。 吴掌柜便走到右边的最里侧,那边有两口戴着锁的箱子。他从身上摸索了一阵,掏出两把钥匙开了锁,打开了箱子。 苏幼筠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油灯凑近了一点。看到其中一个略小的箱子里居然是一个有她两手大的红珊瑚,那红珊瑚呈树枝状,色泽莹润。另一个略大的箱子里放着两截象牙,都只是粗粗打磨过,还未雕刻,这种象牙虽然贵重倒也常见,苏幼筠对此倒不如见到那珊瑚来的惊喜。不过那象牙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匣子。 苏幼筠将手中的油灯递给一旁的苏成,捧起匣子打开一看,原是一匣子珍珠。那珍珠约莫有六十多颗,都如黄豆般大小,颗颗圆润饱满,显然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苏幼筠合上匣子,满意地笑道:“辛苦吴掌柜了,这些个东西我都很满意。这些时日因着家中事多,我又身份特殊,无暇顾及这边生意,还多亏了吴掌柜。今年的红利便多给吴掌柜分一成吧。” 吴掌柜听了也很是高兴,自从听说苏家出事之后他心里也着实担心过一阵,但见着自家二小姐处事进退有度,他渐渐地也放下心来。 他笑着拱拱手:“东家客气了,苏大人对我有恩,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听他提到父亲,苏幼筠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这些日子我会和姐姐留在明州,生意上的事我虽不便直接出面,但此次事关重大,遇到任何问题还请及时告知于我。” 说完她放下匣子,又在仓库中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其他的货物,见都没什么问题,便缓缓向外走去。吴掌柜锁了箱子,又交代了两句便跟了上来。 苏幼筠边走边随意问道:“吴掌柜说那几样好东西居然比市面上低了不少,这是什么缘故啊?” “啊,这还多亏了那个码头的杨老板。这两年他赚了大钱,年前搬去了城东的大宅子,便请我们几个掌柜的去喝酒。酒过三巡,他说有个渠道能淘到不少好东西,而且价格比市面上的要便宜不少,问我们几个是否感兴趣。”吴掌柜答道。 苏幼筠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道:“不会是黑市吧?那这交易安全吗?” “我也正有此担心,便多问了两句。那杨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说东西绝对是没问题,那铺子就在廊春巷中,隔着一条街便是市舶司衙门,还说背后的东家身份也不一般。我想着黑市总不敢开在衙门附近,便好奇去看了看,果然里面好东西不少。” “既然那铺子这么靠谱,价格又便宜,那我们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苏成忍不住插嘴道,他之前年年都来明州,自然对这里还是比较熟悉的,却没听说过有这么一间铺子。 “这虽说是间铺子,但其实在外看来就是间普通的宅子,若是没有熟人引路根本就找不到,所做的也都是熟人生意,若不是有那杨老板引着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这么说来,这地方很是古怪,非黑非白......”苏幼筠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思考起来。 想了想,她转向苏成:“阿成,你想办法去打听一下这个地方什么来历。” “好。”苏成点点头。 “二小姐走吧,此地人多眼杂,不宜过多逗留。”一旁荃叔开口道。 “嗯。”苏幼筠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不多会便来到马车前。就在她正欲上马车之际,一阵略带着点咸腥味的海风从远处吹来,轻轻撩动了她幂篱上的纱帘。苏幼筠突然就很想去海边走走。 马车沿着海边缓缓地走着,渐渐远离了港口,来到一片礁石区。这边因着地势有点险峻,既不便驳船,附近又没有村子,所以极少有人会过来。 苏文青曾在明州市舶司做过三年官,苏幼筠也断断续续在这住过一阵,最爱去的就是这片礁石区。可那时候她年纪还小,父亲、母亲觉得这儿有些危险,便总拘着不让她过来,她只得想尽办法拉着苏成偷溜出来。 现如今,已经不再会有人拘着不让她过来了,可这里却没了少时的乐趣。 靠近海边,风变得有些大了,苏幼筠干脆摘掉了幂篱,拎起裙摆,慢慢爬上了一块较高较大的石头上,站在巨石上向前望去。 近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溅起一片破碎的浪花,那海浪的吼声喧嚣着,仿佛在述说她内心对于未来的不安和惶恐。 远处,海面却很平静,西斜的暖阳洒在海面上,泛起鱼鳞般的波纹,让她不禁想到了远在京师的燕肃,那个总是平静如水,却暖如太阳的人。 苏幼筠的视线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穿梭,忽地却定在了某处。只见在一块半裸露在海面的礁石之上,趴着一团黑黑的东西,细细看去,似乎是一个人。 第四十章 娅茹 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在这人身上,这人却似乎毫无所觉,有几次海浪大的时候,这人差点被掀翻下去,吓得苏幼筠背上都起了一层细汗。 苏幼筠连忙指着那边对身旁的苏成和荃叔说道:“你们看,那边有个人,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阿成你去看看,能救便救一下吧。” 苏成点头应是,叫了看车的小厮,一起脱了鞋袜和外袍,趟着海水往那礁石走去。 那礁石所在的地方海水已经有点深了,大约没到苏成的腹部,苏幼筠有些紧张地喊着当心。不过苏成自小水性就不错,很快就走到了那礁石旁。 那礁石上趴着的是一个姑娘,身着黑色的劲装短打,头发只是粗粗地绑了两条大辫子,在海浪的拍打下已经散乱地趴在了脸上。她脸色苍白,大约是冻的,嘴唇有些发紫。 苏成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人还有气,便高声对岸边的苏幼筠道:“二小姐,是个姑娘,还有气呢。” 一听人还活着,苏幼筠微微松了口气,也高声回应道:“那快点把人救上来,再泡下去,冻也要冻死了。” 那头苏成与驾车的小厮合力将人从石头上挪了下来,搭在肩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岸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礁石靠近。这头苏幼筠和荃叔也连忙赶了过去,帮着把人一起拖上了礁石。 苏幼筠伸手探了探鼻息,发现那姑娘呼吸有些微弱,又摸了摸她的脸,触手一片冰冷,她忙解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那姑娘身上。一旁的苏成与驾车的小厮也冻得瑟瑟发抖,忙不迭地去将自己脱在岸边的衣服鞋袜穿好。 见大家都冻得厉害,苏幼筠也不多犹豫,直接命苏成背上那姑娘,一行人乘着马车回到租住的宅子。 回到宅子,大家又是一番忙碌。苏幼筠一边让荃叔去医馆请郎中,一边让嬷嬷去给苏成他们熬姜汤驱寒。 苏宁筠见妹妹带了个陌生的姑娘回来,心下奇怪,但见那姑娘生死未卜的样子,便也顾不上多问,只是帮着一起安顿了那姑娘。 不多会,郎中就到了,把了脉后只说那姑娘落水受了寒,并无大碍。只是寒气侵体时间有点久,日后怕是会留下些体寒的毛病,不过这姑娘身体底子好,好生将养着应无大碍。他留了些药,嘱咐众人若是夜间那姑娘发热厉害再去请他后便回去了。 郎中走后,家中众人也各忙各的去了,屋中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苏宁筠坐在床边,瞧了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姑娘问道:“幼筠,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苏幼筠也正看向那姑娘,那姑娘约莫十三四岁,鹅蛋脸,因为发热两颊有些微微的潮红,薄唇紧闭,眼睛虽然闭着,可眼线却很长,眼尾微微上挑,略显英气。她的眉头微蹙,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原先身上的黑色短打已经被换下,发辫也被解开擦干,此刻如瀑布般散落在枕头上。 “我们今日在海边的礁石上发现了她,那时见她趴在礁石上,昏迷不醒,还差点被海浪冲走,我便将她带了回来。她具体是何身份我也并不知晓,只能等她醒来再行询问了。不过见她的衣着,似乎并不是这海边的渔民或者商贩。” 苏宁筠点点头,抬手捋了捋那姑娘额前的碎发,叹气道:“也不知这姑娘经历了什么,年纪轻轻的,这么大冷的天怎的就落到海里去了?幸好被你发现了,不然等天一黑即便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了。” 苏幼筠听后笑道:“所以也是她命不该绝,落在那么偏的地方居然也能被我给见着。” 说罢,她拉着姐姐的手站起身:“阿姐走吧,这里有王嬷嬷守着,我都快饿死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苏宁筠笑着点点妹妹的鼻子,两人相携着出了房间,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床上的人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夜里,苏幼筠去那姑娘房中看过一次,见她依旧昏睡着,发热也不是太厉害,嘱咐了留守的嬷嬷几句便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一早,苏幼筠刚刚醒来,坐在床上发呆。 苏宁筠敲门进来看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禁失笑:“什么时候了,还赖在床上发呆。”说罢,拿了件衣服替她披上,“那姑娘醒了,就是一直不说话,你去看看吧。” 听说人醒了,苏幼筠立马穿了衣服,洗漱好向那屋子走去。只见那姑娘仰面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床顶,除了偶尔咳嗽几下,便不再有其他动静了。 苏幼筠搬了个小绣凳坐到床边,看了她两眼,转头问向一旁站立的王嬷嬷:“嬷嬷,她早饭可有用过?” 王嬷嬷答道:“未曾,姑娘刚醒,我马上就去厨房端早膳过来。” 说罢,转身便打算出去。 苏幼筠忙叫住她道:“这姑娘大病一场,让厨房熬些软糯的鸡丝粥过来吧。” “是,二小姐。”王嬷嬷说罢退了出去。 这时,蕊儿端着碗从门外进来,与王嬷嬷擦肩而过,走到床边:“小姐,姑娘该喝药了。” 苏幼筠接过药碗,对那姑娘温柔地说:“姑娘,昨日你落水受了寒,郎中说若是日后不想留下病根,这药就得按时按量地喝。” 那姑娘转头警惕地盯着她看了一阵,好似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半晌,她缓缓撑起身子,接过药碗一口饮尽,可能是喝得太急,她不禁掩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苏幼筠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当手触摸到她的后背时,心下不由一惊,那姑娘瘦得惊人,后背的肩胛骨高高地突起,摸着竟有些硌手。 似是有些不习惯别人的触碰,那姑娘向床内缩了缩,抬手将空碗塞进苏幼筠手中。苏幼筠也毫不在意,她将碗递给一旁的蕊儿,接过水杯递给那姑娘。 这次那姑娘并未去接,而是缩在床角,张了张嘴道:“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不难听出她的声音不若寻常这个年纪的姑娘那般清亮,而是略有些低沉。 苏幼筠感受到那姑娘的防备,轻轻将水杯塞进那姑娘手中:“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叫梁幼筠,是那梁记杂货的东家。昨日也是碰巧看到姑娘遇险,便出手救了姑娘。不知姑娘叫何名字?在这可否有家人?我们可以去通知你家人来接你回去。” 那姑娘双手紧握着杯子,感受着杯中热水的温暖,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叫娅茹,昨日出海打鱼渔船被海浪掀翻。我家......我家也没别人了。” 苏幼筠眯了眯眼睛,娅茹的话里漏洞颇多,很明显是在说谎。想着她昨日那身像是练武之人的短打,再看到她右手虎口处不同寻常的茧子,苏幼筠不动声色地问:“那你家在哪?我让人送你回家可好?” 听说要送她回家,娅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忙抬头急切道:“我没有家了,我......我就住在船上的,船没了我就没有家了。小姐行行好,收留我吧。” 此刻苏宁筠正巧从门外进来,听得娅茹这话,看着她眼中含泪的可怜模样,不由有些心软,柔声劝慰道:“姑娘莫要害怕,我们不会赶你,你就先留在我们这把身体养好。” 苏宁筠既然发了话,苏幼筠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着娅茹。娅茹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慢慢啜着杯中的温水。 第四十一章 身世 过了两日,娅茹除了还有些咳嗽之外,身子已然大好。因着她是院中除了绿萝之外年纪最小的,大家都十分的照顾她。苏幼筠每次带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也会给她送过来一份。苏宁筠也经常带着绿萝过来陪她讲话解闷,就是王嬷嬷和蕊儿他们也连夜赶着给她做了两身冬衣。这些都让漂泊在外多年的娅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这日,苏幼筠从外面回来,带了些当地比较有名的汤团子,见娅茹带着小绿萝在院子里玩球,便招呼二人一起进屋吃点。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小绿萝已经十分喜欢娅茹了,听说有好吃的,立马转身要娅茹抱她去吃。娅茹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但是力气却十分的大,单手抱起小绿萝三两步便跨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苏幼筠接过小绿萝,一手搂着她坐在自己的膝上,一手舀了一个汤团子放在小碗中,用勺子轻轻破开表皮。汤团子是芝麻馅的,表皮一破开,里面香浓的黑芝麻便流了出来。因着绿萝年岁还小,多食糯米不易克化,苏幼筠便只舀了里面的芝麻馅一点一点地喂给她。 见娅茹还立在一旁,苏幼筠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那碗,示意她坐下一起吃。娅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抵住汤团子的诱惑,在对面坐下慢慢地吃了起来。 苏幼筠一边喂着绿萝,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娅茹,你身子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可想过日后有何打算?” 娅茹愣了一下,勺子里的汤团子“啪嗒”一声掉回碗中,碗中的汤汁溅落到她的手上也浑然不觉。 见她不答,苏幼筠也不在意,只是继续道:“我们毕竟不会在明州常住,娅茹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苏幼筠逐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娅茹开始慌了,这几天的日子对她来说太美好了,美好到让她舍不得离开。 手中的勺子落入碗中,娅茹双膝一软跪在了苏幼筠的面前,哀求道:“二小姐留下我吧,我会烧饭,也可以打扫院子,我还识字,可以跟蕊儿姐姐学算账。总之,我什么都能干,只求二小姐不要赶我走。” 苏幼筠放下手中的勺子,单手扶起她,似是有些为难的样子:“可是,娅茹,你连真实的身份都不愿告诉与我,我又怎敢留你在身边呢?” 娅茹低头嚅嗫了片刻,嘴边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娅茹应是会功夫的吧?”苏幼筠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难得的锐利起来。 娅茹惊讶的看向苏幼筠,见她目光坚定,只得微微地点了点头。她挣扎了片刻,有些为难得看了眼一旁侍立的蕊儿。 苏幼筠见状,将怀里的绿萝递给蕊儿:“你先带绿萝下去玩会,我有话要单独与娅茹姑娘说。” 蕊儿应是,抱着有些不情不愿的绿萝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将门带上。 “好了,现在屋里只有我们俩,你有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不保证一定会留下你,但我可以保证现在你说的话我决不会向外人透露一字半句。”苏幼筠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娅茹擦了擦手。手帕擦过她手上的薄茧,那茧子似乎在展示着她曾经坎坷的生活。 娅茹理了理思绪,缓缓说道:“我父亲乃是前明州水军总兵,掌管左翼铁舰,四年前被人陷害抄家灭族。我在乳母的保护下出海远逃,不料船只却被海匪所截,乳母落水失踪,他们见我是个小姑娘,便留下我,打算等日后我长大些好嫁给头领的儿子。我一路随着海匪四处流窜,一开始,因着担心被人知道我还活着的事情,一直不敢上岸。可这两年随着我长大,容貌已然大变,再加上不愿真嫁与海匪,便一直找机会逃跑。前些日子,那群海匪想截一艘商船,不料那船上的水手各个不是等闲之辈,看路数,估摸着有不少水军的兵卒混在其中。那群海匪自知不敌,四下逃散,我趁着混战之时他们不备,便跳船逃跑了。只是最后体力不支,才有了二小姐后来所见那幕。” 听着娅茹的叙述,苏幼筠不自觉地带入了自己,他们都是家人遭难,自己却苟活于世,只是不同的是自己还有姐姐和心疼自己的外祖父母,而面前这个瘦弱的姑娘却真真是无依无靠。 她握住娅茹的手,有些疼惜地摩挲着上面的茧子:“那你的功夫,可也是与海匪所学?” 娅茹摇摇头又点点头:“是也不是吧。我自小就爱舞刀弄剑的,爹爹本是武将,功夫就是极好的,家里也没那么多规矩,所以我打小就一直跟着哥哥们学功夫,爹爹总说若我是男儿,日后定能当上大将军。后来到了船上,跟着海匪到处劫掠,为了保命,我也跟着他们学了不少实用的功夫。” “那你日后有何打算?是要为你爹爹平反,还是一直这般隐姓埋名的生活?”苏幼筠忍不住问道,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娅茹低下头,有些无奈道:“爹爹出事时我年纪尚小,也不清楚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记得是有人告发爹爹与海匪勾结,以致多艘商船失踪。但我很清楚爹爹的为人,断不会做出与海匪勾结之事。可惜我人小力薄,又对当年之事无甚了解,就连告发爹爹的究竟是何人都不知,又如何为爹爹平反?现在我所期望的只不过是有个容身之处,我定会安分守己,不会二小姐带来任何麻烦的。” 娅茹抬起头,一脸希冀地望向苏幼筠。其实即便娅茹有心为父亲平反,但在苏幼筠面前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她是罪臣之女,早在四年前就是应死之人,若是让苏幼筠知道自己想要平反,怕是这里也再容不下自己。 可苏幼筠却没想到那么多,在听到娅茹身世的时候她便立刻将自己带入了进去,隐隐期待着娅茹能说出自己所希望的。可也只是那么一瞬她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觉得自己的期待着实为可笑,眼前的姑娘只有十三岁,无依无靠,自己与她又岂能一样? 见苏幼筠半晌没有说话,娅茹有些忐忑,她以为苏幼筠是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顾虑,忙继续为自己说话:“二小姐若是顾虑我的身份,那便不用担心,一来这些年我样貌变化很大,二来我跟着海匪这几年也习得了门手艺,可以改换样貌,虽说不如易容术来得那么玄乎,但也能让人很难认出。二小姐若是还不放心,我愿意签下卖身契,一心一意伺候二小姐。” 苏幼筠摆摆手,她有些无奈,其实对于娅茹的身份,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自己现下的情况并不比娅茹好,娅茹若是跟着自己,定是会发现自己的秘密,但她对娅茹的忠心还没有那么放心。可看着娅茹一脸祈求的神色,拒绝之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想了想,她只得试探地问道:“娅茹,不瞒你说,待我离开明州之后便会去京师,做一个很是危险的生意,若是失败,那便是性命不保。所以,我身边之人都需要绝对的忠心。如此,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娅茹不明白,做什么生意会如此危险,只当是会遇上什么劫匪之类的,所以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愿意,娅茹的功夫很好的,小姐带上我还能保护你们。至于忠心,小姐大可放心,爹爹自小就教导我为人要守信、重诺,娅茹愿意签下卖身契,便是签下了一辈子效忠小姐的诺言。” 不知是被娅茹的话所感动,还是因为两人身世相似,最终苏幼筠还是决定留下娅茹。她本没想过让娅茹签了卖身契,可娅茹坚持,说是只有这样小姐才会真正相信自己。 晚上,苏宁筠知道妹妹留下了娅茹,心里也很是高兴。她本就善良,见娅茹孤苦无依就有些心疼,又见绿萝特别喜欢娅茹,便早有留下她的意思。可她担心留下娅茹会给妹妹带来麻烦,所以一直不敢擅自做主。 就这样,娅茹留了下来,而苏幼筠却忙了起来,因为,大批的商船陆续进港了。 第四十二章 乔装 天气渐暖,商船陆续进港了,苏幼筠时常扮成小厮跟着吴掌柜他们去谈生意。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娅茹那一手改换容貌的手艺着实了得,只见她匆匆几笔,苏幼筠那张娇俏的小脸立马就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中性模样,再换上小厮的衣饰,活脱脱的一个文弱小厮。 苏幼筠跟着在外面跑了好几日,累得够呛,今日便有些躲懒,正在后院的厢房里喝茶休息,顺便翻看一下近期的账本。忽地门外传来敲门声,蕊儿去开了门,吴掌柜和苏成匆匆走了进来。 吴掌柜拱了拱手,一脸喜意道:“东家,杨老板那边给回话了,说是已经讲好后日便可带我们去廊春巷谈买卖。” “真的啊?!”苏幼筠笑着放下手中的账本。 这些日子苏成一直在帮她查廊春巷的那间铺子,可那间铺子当真是低调,问了不少人,可大多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间铺子,偶尔有那么几个与之做过生意的对其也知之甚少。 后来苏成也曾打算潜入那宅子内探听一二,可那宅子外头看似平常,可守卫异常严密,苏成还未接近宅子就差点被人发现,只得无功而返。这么一来,苏幼筠只能又打起了那个杨老板的主意,假意谈生意,让他牵线亲自去探探那宅子。 可荃叔却在一旁有些担心道:“二小姐这次当真打算亲自去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次不光我要亲自去,长姐也得去,只有去的人身份够高,才能说得上话。吴掌柜不也说了吗?上次他过去可是连那边掌柜的面都没见着。” 苏幼筠笑着安抚道,“荃叔不用担心,我们这次只是去做生意,不会有什么危险。” 苏成也在一旁拍着胸脯打包票:“我定会护好两位小姐的。” 晚上回去,苏幼筠就直接去了姐姐屋子说起后日去廊春巷的事。 苏宁筠虽说常年被拘在后宅,可毕竟也是一直打理着自己的嫁妆铺子的,寻常的会客谈生意也都是会的。只是这次苏幼筠不仅是想要谈生意,一言一行都要十分注意着,所以还是细细地交代了一番。 后日一早,苏幼筠早早地起来,唤来娅茹替自己化妆。娅茹以为她又是想扮成小厮出去谈生意,便打算照着平日的样子开始画。可苏幼筠却按住了她:“娅茹,这次我要换个装扮,要画得比我原本的长相成熟稳重几分,但不要太美艳,也无需刻意扮丑,最好是那种掉入人群就很难被注意到的样子。这个妆不能太麻烦,因为待日后我回到京师,但凡出门见客便要以此妆容示人。” 娅茹有些不解,自家小姐现在的样子不是挺好看的吗?为何要换一副样子示人呢? 看出了娅茹的不解,苏幼筠笑道:“有些事情现下我还不能告诉你,待日后你跟着我的时间长了慢慢就会知道。我想,我的要求以娅茹的手艺定是不难办到,对吧?” 娅茹点点头,虽心有疑惑,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苏幼筠。她拿起粉黛,手指翻飞间苏幼筠就变了模样。 画好后,苏幼筠满意地对着镜子照了照。正巧苏宁筠从外头进来询问出发时间,见到妆奁前坐着一陌生女子,细眉入鬓,唇红如血,若是皮肤能再白一些那便能算得上是个美人了。 苏宁筠对着女子打量了一阵,才发觉这人好像是自己的妹妹,但眉眼间却又相差极大。正犹豫间,忽听那女子开口道:“姐姐,你来啦?” 那声音,赫然就是苏幼筠无疑。 听是妹妹的声音,苏宁筠不禁失笑,也不知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妖蛾子,把自己活脱脱地画大了好几岁。 “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你这是在做什么?”苏宁筠走进了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这妆画得真是神奇,若不是自己对妹妹极为熟悉,怕是也根本认不出来。 “我在做梁幼筠啊。以后在外做生意的梁幼筠就长这个样子了,姐姐你看娅茹的手艺如何?”苏幼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只是这个可爱的表情放在如今略显成熟的脸上显得有那么点格格不入。 “好......”想到苏幼筠为何要做此装扮,苏宁筠心下微酸,她轻轻地替妹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低声轻叹,“委屈你了。” 苏幼筠却毫不在意,她环过姐姐的臂膀,拉着人边往外走边说:“好啦,姐姐莫要多想。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苏幼筠一行人在梁记与那杨老板碰了头。那杨老板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蓄着络腮胡子,身量不高却很壮实,讲起话来嗓门很大。远远见着,杨老板就朝众人挥手打起招呼。应对这种带些江湖气的人,苏成最是拿手,他快步走上前去与那杨老板称兄道弟了一番,又将苏幼筠两姐妹引荐给他。 苏幼筠和苏宁筠上前福了福打了个招呼,两人容貌隐在幂篱下看不真切,但听声音只觉得应是两个美人。那杨老板素日和男人们做生意、打交道粗野惯了,忽地见是两个娇俏的小娘子,竟有些不伦不类的斯文了起来。 几人粗粗地攀谈了两句,因着怕误了时辰,便出发向廊春巷行去。 廊春巷两边大多住着些市舶司的官员和其家眷,巷子幽深,也颇为安静。两旁的宅子都颇有些年头了,有些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有些墙内的花枝三三两两地探出墙外,仿佛正与这巷名相呼应。 马车行到巷子最深处停在了一扇朱漆大门前。那门口冷冷清清,门上并未挂任何府名的牌匾,要不是门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真会让人以为这里没人居住呢。 杨老板示意众人稍等,自己翻身下马,上前拍响了门环。苏幼筠细听了片刻,总感觉他拍的节奏有些奇怪,不像一般人拍门环那般随意。 不过片刻,那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个小厮的脑袋。那小厮似是认识杨老板,也不多问,只伸出一只手。杨老板对这小厮的无礼也不着恼,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放在小厮手上。小厮接过腰牌,门“砰”的一下又关上了。 看着复又紧闭的大门,苏幼筠等人面面相觑。不过不等他们奇怪多久,门便被大开了,一个穿着很是体面的青年人迎了出来,很客气的跟杨老板打起招呼。杨老板与这人应是十分熟络,笑着称呼此人胡二掌柜。 这胡二掌柜面上带笑扫视着众人,最后目光定在了站在马车旁带着幂篱的苏幼筠姐妹俩身上:“两位便是杨老板介绍的梁记的东家吧。快快请进,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说罢引着众人向内走去。 第四十三章 廊春巷的秘密 这是个三进的宅院,前院不大,布置得也很是简单,众人绕过影壁,顺着围廊走到前厅。前厅很是宽敞,装饰得颇为别致,屋内摆设有不少都不是大齐的物件。 落座后苏幼筠便脱下了幂篱,打量着四周,屋内除了自己一行人之外只有那胡二掌柜和刚才开门的小厮。不多会,一个身形有些消瘦的婆子上了茶。苏幼筠伸手接过,道了声谢,那婆子似是没想到对面的姑娘如此客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见苏幼筠只慢慢地喝着茶,半晌没有再说话,那胡二掌柜有些坐不住了。他出声道:“听杨老板说众人想过来采买些东西。不知二位是想买些什么?” 苏幼筠嘴角勾了勾,慢慢地放下茶碗,又用手绢拭了拭嘴角,不紧不慢道:“您是胡二掌柜吧?我们要买的东西可不便宜,不知胡二掌柜能不能做得了主?” 她语气中特意加重了“二掌柜”三个字。她费了如此大的劲过来,可不是让一个二掌柜便能打发了的。 胡二掌柜见这姑娘讲话如此不客气,心中有些不悦,他冷声道:“姑娘放心,胡某在此做生意多年,在这院子里,胡某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哦,是吗?那不知胡二掌柜这里有些什么好东西推荐一下呢?”苏幼筠似笑非笑道。 胡二掌柜虽有些着恼,但行商多年的他也不会轻易开罪顾客,更何况眼前这两位看着就富贵逼人。他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伙计抬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四口大箱子。 胡二掌柜先打开了第一口大箱子,是一箱子上好的棉布。正待介绍,一旁一直沉默的苏宁筠轻笑了一声。她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轻柔抚过洁白柔软的棉布,悠悠道:“这是天竺的绒棉吧?成色确实不错,摸着也柔软,只不过胡二掌柜有所不知,现今在广州、鄂州,乃至江宁府都逐渐有棉花种植,而且这两年棉籽分离的技术也一直在推广,所以这棉布的价格可是一降再降,不知胡掌柜这些绒棉进价几何?” 胡二掌柜没想到就连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妇人竟然也如此难缠。他原想着这些个女人做生意无非就是喜欢这些布匹首饰,便想把自己这边又贵又不太好卖的棉布拿出来凑数,没想到一上来就被压了气势。 其实他有所不知,苏宁筠在江宁的铺子就是做布匹、成衣买卖的,她还有个绣庄,自己更是苏绣高手,自己正是撞到了人家枪口上了。 胡二掌柜尴尬地笑了两声,直道:“没想到姑娘竟是行家,不瞒姑娘说,我这可是正宗的绒棉,可不是街面上那些随便的棉布可比的,价格虽贵上些,可在这明州也绝没有比我们更便宜的了。” 苏幼筠摆摆手:“无妨,我们再看看其他东西吧。”说罢,便让伙计打开第二口箱子。 这是一箱子燕窝、鱼翅等补品,都是精心包装好整齐地码放着。 苏幼筠上前拿起一盏燕窝细细看了一阵,随即有些不悦地将燕盏放回箱子:“胡二掌柜怕是欺负我们没见过世面吧,连这成色的燕窝都拿出来给我们,这还不如我们库房里堆的那些呢。怪不得你这儿的东西要比市面上便宜两成,原是东西不行啊。” 胡二掌柜抬手压了压额头上的冷汗,他确实低估了这两个女人,但他自觉拿出的东西也没他们说的那般不堪吧。自己的东西为何能便宜两成他心中知道原因,但又不能明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反驳苏幼筠的话。 不待胡二掌柜说话,苏幼筠又道:“先前看我们吴掌柜买回来的珊瑚还算入得了眼,这才托了杨老板过来说项,想着过来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东西。不知杨老板可跟胡二掌柜说清了,我们买的这些东西可都是要卖给贵人们的,那些普普通通的东西就不要拿到我们面前来了。更何况,这次我们过来可是带足了诚意的。” 说罢,她回头给了荃叔一个眼色,荃叔立马意会,上前一步打开手中捧着的金丝楠木匣子。 胡二掌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匣子,只见那匣子面上是张一百两的银票,看着厚厚一沓,怕是有一万多两。 苏幼筠将那胡二掌柜贪婪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不觉微微上扬,她抬手合上匣子,故意放大音量道:“这里是一万两,至于今日你们能赚走多少,还要看有没有合我们眼缘的东西了。” 果然不出所料,苏幼筠话音一落,屋后便传来一阵浑厚的笑声,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二位姑娘不好意思,王某迟到片刻,胡二掌柜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那男人精明的小眼睛从苏幼筠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苏宁筠身上。 今日苏宁筠为了谈生意时显得贵气,特意打扮了一番,一身大红撒金褙子,头戴掐丝镶宝头面。她本身就长得好看,自从嫁人生子后更多了份成熟的韵味。 那男人玩味的目光让苏幼筠很是反感,她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两步挡住了自家姐姐,忍着心中的不适,面上淡笑道:“不知这位是?” “在下姓王,是这铺子的大掌柜。既然二位姑娘今日如此有诚意,不如我们细谈?”王掌柜收回目光,美人虽好,但还是不如钱来得重要。 “此次我们前来是想淘些卖给贵人的好东西,若是有比上次吴掌柜买回去的珊瑚、珍珠更好成色的就再好不过了。”苏幼筠也不欲与他多兜圈子,直奔主题道。 “既如此,那两位姑娘便随我过来吧。不过后院重地,其他人还请在此休息片刻。”王掌柜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幼筠点了点头,只带上荃叔跟着王掌柜向后院走去。 绕过一片小竹林,几人来到后院的一个厢房门前,厢房门上挂着一把大锁。王掌柜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从中挑出一把开了锁。 推开房门,几个高低错落的博古架便映入眼帘,博古架上有各种精美的象牙、犀牛角雕成的工艺品,也有小臂长的红珊瑚,另外还有些名贵的瓷器摆件。绕过博古架便能看到一个套间,套间里摆放着红木桌椅,一边还放着几个大柜子。 王掌柜招呼苏幼筠他们上座,又让胡二掌柜亲自上来上好的西湖龙井。 第四十四章 买卖 从几人进来时,王掌柜就默默观察着苏幼筠两姐妹,见他们两人对博古架上的东西并未展现出吃惊的神色,目光仅是在几个比较特别的东西上稍作停留。他心知这两人看来也是见惯了世面的,怕是不好糊弄,心里默默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苏幼筠此刻内心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般镇定,她虽在梁家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可今日那博古架上的东西还是让她吃惊不小,没想到这一个隐藏在小巷中的铺子里居然收藏了如此多的珍品。她只得用喝茶来掩饰心中的震惊。 一旁的苏宁筠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她深知今日出来决不能露了怯而坏了妹妹的事情,便学着妹妹的样子细细品着茶水。 王掌柜见两人都不说话,以为是两人对博古架上的东西不太感兴趣,想了想,便打开一旁的柜子,从中间拿出几匣子东西放在桌上。 他一一打开匣子,第一匣子是几颗珍珠,虽说都是珍珠,但不同于吴掌柜买的那匣,这一匣虽然数量不多,但颗颗竟都有拇指指甲那般大,其中居然还有两颗黑珠。苏幼筠记得父亲曾说过,琉球曾进贡过一颗龙眼般大的珍珠,那一颗便要五六千两银子了。这几颗珍珠虽只有那个的一半大小,但在民间已极是少见,少说一颗也要四五百两了,而这一匣子足足就有六颗。 苏幼筠稳了稳心神,又向另外几匣子看去,那几匣子里分别放着红蓝宝石和蜜蜡,成色都是上品。直到最后那一匣子,匣子还未打开,苏幼筠便能闻到一丝淡淡的香味。 王掌柜指着这个匣子,神秘一笑:“姑娘这次运气也是极好,前几日我们刚到了一批香料,其中就属这个最为珍贵。” 说罢,他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内是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一块香料。他又小心地打开油布,里面一块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灰白色香块出现在眼前。 苏幼筠凑近闻了闻,只感觉一股似草木的清香,又似花蜜的甜香,还有这一种奇异却无法描述的复杂香味。 她惊喜地笑道:“竟是龙涎香!” 苏宁筠听闻也凑过来细细地闻了闻,她曾经在外祖父那里闻过炮制好的龙涎香,那味道让她一直念念不忘。可眼前这块看似普通,味道也不太浓烈的香料怎么看都瞧不出是那大名鼎鼎的龙涎香。 王掌柜没想到苏幼筠如此识货,心下一喜。这龙涎香可是个金贵东西,普通的生意人可舍不得花这么大价钱买这么一小块香料,所以以前进来的龙涎香都进献给了自家主子。这次若是能将这块香卖掉,自己可是能从中暗暗的赚上一笔的。 “这些可都是我们这最好的东西了,不知二位可有中意的?”王掌柜殷勤地问道。 苏幼筠心里默默盘算了一阵,指了指那龙涎香和另外两匣子宝石,看向王掌柜:“王掌柜出个价吧。” 王掌柜从伙计手中接过算盘,噼里啪啦地拨了起来,边拨还边念叨:“这龙涎香一两白银五十五两,这一块约莫就有五十两左右,就算您两千七百两,这匣子红宝石一千八百两,这匣子蓝宝石一千五百两......” 未等王掌柜算完,苏幼筠抬手按住了算盘,冷笑道:“王掌柜莫不是把我们当冤大头了吧?这龙涎香虽金贵,可也不是没有的卖。每年总有一些随着海船带到明州的,我从前也不是没有买过,加上抽解,一两香不过也就不到五十两白银。再说这红蓝宝石,你这的价格可是跟京师的价格有的一比了。我们可是听说你这东西可要比市面上便宜两成才慕名过来的,却没想到您这原是那宰人的黑店啊。” 王掌柜一时有些尴尬,他是暗中抬了不少价,想自己从中捞些油水,却没想到这姑娘年纪不大,对这价格如此敏感。 但他又有些不甘心,狡辩道:“姑娘此话差矣。虽说这龙涎香年年都有,可能不能买到可是要凭运气的,有些世家大族想要,等个两三年也不见得能遇上。” “王掌柜这话恕我不能认同。我们大齐人虽爱香,可现如今除了京中贵人,怕是普通人家极少会用这龙涎香。况且,现如今明州年年入港大量的香药,大齐自己也有龙脑、沉香、麝香等诸多香料可用,舍得花那大钱去买龙涎香的真是少之又少。我们也是生意人,这龙涎香买回去若是无利可图,我何苦冒这个风险?”苏幼筠边说边将装有龙涎香的匣子推了回去,一副这东西我可有可无的样子。 王掌柜听了心里暗暗着急,今年他们运气好,进来的龙涎香可不少,大部分他都送去了京师,却私下留下了这一块,想着偷偷卖掉。为了这块龙涎香,他可是贴了不少银子,可因着这铺子都是做的熟人生意,所以放在手中月余也没找到个合适的买家。 “那姑娘愿意出何价?”王掌柜有些心虚地问道。 “加那六颗珍珠一共四千六百两。”苏幼筠指了指匣子里的六颗珍珠。 此话一出,不说王掌柜,就连苏宁筠都吓了一跳。她可是记得刚才按王掌柜的报价,不加那匣子珍珠可就要六千两了,这妹妹可真敢还价啊。 王掌柜心中默默地盘算了一阵,立马换上一副为难的神色:“梁姑娘,您这价压得也是够狠的啊。这一下就压了我快一千两啊!” 可苏幼筠对他这副样子恍若未见,只微笑道:“究竟是我还价狠还是王掌柜开价狠您还不清楚吗?我梁记在这明州可不少年了,什么东西什么价可都在我脑子里放着呢,若是王掌柜想把我当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宰可就打错算盘了。” 说罢,她斜眼瞧了眼王掌柜的脸色,见他十分犹豫,便直接起身理了理衣袍道:“姐姐,既然王掌柜与我们做生意心意不纯那便罢了吧。这个价格我在其他熟悉的卖家那里也能买得到,还能赚得个人情。” 苏宁筠闻言也起身欲走。一旁的王掌柜终是急了,起身拦住两人:“二位姑娘留步,谈生意、谈生意,总要有来有回地谈谈嘛。” 苏幼筠挑挑眉毛,看着他不语。王掌柜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可梁姑娘这价格压得确实厉害,能否再给加点?” 苏幼筠笑了一下,抬手拿起桌上的算盘递给王掌柜道:“王掌柜不若跟我一起算算。外头一两龙涎香现下约莫三十五两白银,加上四成的抽解大约就是四十九两白银,我若找相熟的买家,谈谈价四十五两拿到也不是不可能。你这一块香怕是不足五十两,我就按五十两给你算,统共也不过两千两百五十两白银。还有那红蓝宝石,这般的成色外头加上抽解约莫一千二百两一匣子也能买到,虽说红色的这一匣子成色更好一些,那我便多加三百两。另外我看上的那匣子珍珠确实是上上品,所以我给了四百四十两一颗的价格。这整个算下来便是二千六百五十两。” 苏幼筠上下唇一张一合间,一串串的数字便蹦了出来,那王掌柜却在一旁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也还是跟不上。苏幼筠也不急,说完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王掌柜算完,她嘴角轻勾,这些年自己就差枕着账本子睡觉了,这些个小账她即便不用算盘她也能脱口报出来。 不过王掌柜也是在这商场混迹多年,不消半刻他便也算好了。其实苏幼筠这报价是要比外头低一些的,因着这十多年海运发达,抽解一路涨到了四成,算是重税了。加上抽解若想以此价格买下这些货物,单凭他们现下无权无势的身份是绝无可能。但苏幼筠就是要压到这个价格试一试,看看这王掌柜的底线究竟到哪。她原以为这个王掌柜还会在挣扎几个回合,岂料他居然同意了。 第四十五章 奇怪的王掌柜 其实苏幼筠并不知道,这间铺子的东西都不是正常渠道进来的,所以不能摆到明面上售卖,因此一直是以比市面上便宜两成的价格来留住那些个老客户。苏幼筠出的价格虽比市面上低两成,但于王掌柜来说却是合理的,况且平日过来采买的商贾舍得一口气买下这么多的却是不多。只是他原看着这两个姑娘脸嫩又有钱,想多宰一笔,可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 听王掌柜答应了,苏幼筠心下暗喜,可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问:“既然王掌柜没有意见,那我们便将契约签了吧。” 王掌柜听了心头一紧,忙道:“梁姑娘,咱们银货两讫就不必签契约了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是第一次做生意,这些东西又如此贵重,若没个凭证,要是有人用这些东西做文章,我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苏幼筠做生意这么多年,见过的阴私伎俩多了去了,也不是没吃过亏,她才不会傻呼呼地觉得东西买回去了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了。更何况她此行的目的不仅是要淘些好东西,更是要探查一番这间铺子的底细,如若他们没有问题,便不会在意多签一个买卖契约的。 这下王掌柜可犯难了,苏幼筠的要求合情合理,他没道理拒绝。可问题是这铺子就是有问题的啊,若是签了契约,便是留了把柄,他哪里敢签,只得小意劝慰道:“二位姑娘,咱这里的东西是绝没问题的,之前你们吴掌柜来买东西时也没签什么契约啊,不是也没什么问题吗?” “他那才买了几百两银子的东西啊,即便是亏了、丢了也不打紧,可这次不同,这可是七千多两的买卖。”苏幼筠装作很是担心的样子,想了想又道,“若是你们不愿签这契约也可,找个说得上话的人做个保也行,只要能保证我从你这买走的东西没有问题便可。” 王掌柜正犹豫着,忽地胡二掌柜从外头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一丝喜意道:“若是二位姑娘只是对我们这铺子不放心,想要个安心,在下倒是有一法。市舶司的抽解职事王职事是咱们铺子里的老主顾了,他现下正好到了店里,若姑娘信得过,让他来做个保可好?” 苏幼筠思虑片刻,觉得自己若是再不依不饶恐怕就要惹对方怀疑了,便也不再纠缠,只道:“罢了,那就麻烦王职事了。” 不多会,胡二掌柜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此人便是王职事。在王职事的见证下,苏幼筠付了银钱,验好货这才出了后院。 出了宅子,苏幼筠向杨老板道谢:“今日多谢杨老板引荐了,这点小意思,还请杨老板不要客气。” 说罢,她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荃叔从匣子中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杨老板手中。 杨老板没想到只是传句话便还能有这么笔意外之财,心里对眼前这个姑娘的识趣很是满意。 他收了银票,客气地拱拱手道:“二位姑娘客气了,下次再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杨某。” 苏幼筠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日后我们梁记在明州还要多仰仗杨老板呢。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了,后面让吴掌柜请杨老板喝酒,杨老板可莫要推辞哈。” “自然自然。”杨老板笑着目送两人上了马车这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心道这两个姑娘可真是厉害,这梁记还真不能小看了。 马车慢悠悠地往回行去,苏宁筠忍不住说道:“妹妹可觉得那个王职事与那王掌柜长得有些像?” 苏幼筠点了点头,皱眉想了片刻,掀开车帘,对着坐在车架上的苏成嘱咐了几句。苏成应了声是,也不管车子正在行驶,猛地跳下车子向反方向跑去。 第二日下午,苏幼筠正在梁记整理货品单子,苏成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进来,还不等苏幼筠说话,他便直接拿过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水。 等喉咙里的火终于被这几口凉水浇灭了,他才大舒了口气,笑道:“我查到了。” 见人如此莽撞,苏幼筠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抬眼向外看了看。一旁的荃叔很默契地过去朝门外看了两眼,再将门关上,回头点了点头。 苏幼筠这才笑骂道:“你何时才能改改你这莽撞的性子,我们现在可不同以往,说话做事处处要小心。” “我知道,进来时已经把伙计都打发到楼下了,二小姐放心吧。”苏成嘿嘿笑了一下,拉了张椅子坐到苏幼筠对面,神秘兮兮道:“二小姐......” 还没等他讲完,后脑勺就挨了荃叔一巴掌:“我说你个小子,仗着二小姐脾气好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二小姐没发话呢,你怎么就自说自话地坐下了?” “二小姐从来都不在意这个的。”苏成轻声嘟囔着,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荃叔,他自小跟着荃叔在外头跑,荃叔就像他半个师父。 荃叔看他还敢反驳,正准备再给他一巴掌,却被苏幼筠打断了:“荃叔,无妨,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您也坐下喝点茶,我们一起听听他打听到什么。” 见自家小姐这么说,荃叔也不再说话,只瞪了苏成一眼便也在一旁坐下。 “二小姐猜得没错,那王职事确实是王掌柜的表哥。这王掌柜自小随了爹娘去了京师,大概五六年前吧才回了明州。这个王掌柜为人比较低调,很少与外人结交,很多事情都是底下胡二掌柜出面的,所以我也打听不到太多关于他的消息。不过据说他在京师的时候也在大户人家当管事的,所以我想这铺子可能属于京师某个大户人家也说不定。再说这个王职事,他原先只是个水军参将,后来因着四年多前在一桩水军总兵贪腐案中立功被调任到了市舶司任抽解职事。抽解职事可是掌管着整个明州府入港的海外商品的抽解,真真是个肥差,他能安稳做到现在,足见此人不简单。” “四年前的水军贪腐案......”苏幼筠忽地想到了娅茹,她父亲出事不正是四年前吗,莫非这个王职事与娅茹父亲的事有关。 想及此,苏幼筠又对苏成道:“你去查查四年前水军贪腐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的,小姐。”苏成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一事,又转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苏幼筠道:“二小姐,京师梁记送了信过来,说是燕少爷让人送过来的。” “嗯,多谢。”苏幼筠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打了开来。她年前收到燕肃的信后就开始计划着回京,随后也将自己的计划写信告知了燕肃,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多月便收到了回信。 第四十六章 前往慈县 燕肃信中说这些年因着重修长江河堤,国库银钱愈发吃紧,圣上一直有意裁军,可大皇子总以边境不稳为由劝阻。为了补国库的亏空,大皇子便牵头查抄了一批贪墨官员。现下六部空了不少职位出来,为了补这部分空缺,年后六部会有一次摘选考试,他想去试一试,若是能进六部,兴许能查出更多的真相。另外他说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苏幼筠进京,但还是希望她能再考虑考虑,大皇子如今权势滔天,不是他们能轻易对抗的。 苏幼筠看完信,不由皱了皱眉,她理解燕肃的顾虑,可却觉得他不够信任自己,好像自己十分莽撞似的。他总是试图将自己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她喜欢燕肃,所以一直努力让自己足够优秀,以后好能站在他的身旁,而不是躲在他的身后。现下她如此急切地想为父报仇,撇开仇恨,又未尝没有拿回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站在他的身边的原因。可燕肃话里话外都是劝阻的意思,这让她很是委屈。 将信重新放回信封,苏幼筠有些低落,燕肃的这些话越发让她坚定了回京的念头。 她将手中理好的一叠货单交给一旁的荃叔道:“荃叔,这些货你带队押去京师,然后就留在那里协助二舅将京师的铺子打理妥当,要求我都与你说过,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我知道,只不过我若走了,你和大小姐这边......”荃叔还是有些不放心。 “无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事,况且还有苏成和两位嬷嬷,你只管安心的去把事情办好就行。明州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待我去一趟慈县看过了师傅之后便动身去与你们汇合。” 苏幼筠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另外荃叔在京师若有时间也查查那个王管事,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好。”见苏幼筠一切都计划得十分妥帖,荃叔便也放心下来回去准备。 而苏幼筠此刻却有些赌气地没有给燕肃回信,而是准备起去慈县的行李。 苏幼筠口中的师父就是早已隐退的瓷器大师,人称陶先生。陶先生与梁老太爷是故交,苏幼筠少时总是喜欢跟着外祖父去拜访这位老友,陶先生没有女儿,所以对苏幼筠这样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特别喜欢。一次喝多了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认了苏幼筠做自己的小徒弟。只可惜苏幼筠没有制瓷的天赋,学了半天,那手艺依旧惨不忍睹,所以在外从来不敢说自己是陶先生的弟子。 陶先生在慈县有一座窑厂,如今都是他的长子在打理,而他则隐退在乡间,每日养养花,逗逗鸟,偶尔技痒了也会做点小东西,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慈县隶属于明州府,距离很近,只是明州多山,从官道走需要绕些路,所以乘马车过去也要大半日。 苏幼筠本想问问姐姐是否要一同去慈县看看。可苏宁筠与陶先生并不熟,她小时候不如妹妹性子跳脱,常常是与母亲一起待在后宅学习管家理事,所以并未去过慈县。况且绿萝年幼,带着她坐马车行山路也确实不便。她便提议自己留在明州等苏幼筠回来。 见姐姐确实不想去,苏幼筠也不勉强,她将苏成留在明州,自己则带上了娅茹和一个车夫便出发了。 娅茹没想到这次二小姐出行会带上自己,心下十分高兴。这些日子她眼瞧着二小姐做事有条不紊又十分果断,心下很是佩服,自觉也是有一身本事的,若是能跟着二小姐定能得到施展。 只可惜二小姐身边有苏成、荃叔还有一大堆的心腹之人,自己一个来路不明之人也不知何时能得到她的信任。是以她很重视这次与二小姐的出行,从准备行李开始就一直在忙前忙后的,深怕有一丝疏漏。 苏幼筠见娅茹如此积极,不由有些无奈,但她也知道娅茹在这里总是没有归属感,这么努力也是想融入这里,所以她也不多说什么,由着娅茹折腾。 出发那日,看着半马车的东西,苏幼筠半天都没合上嘴巴:“娅茹,我们只是去个六七天,你怎地带了这么多东西啊?” 娅茹听苏幼筠这么问,深怕她会不满,忙解释道:“二小姐,您看,这天忽冷忽热的,所以厚些的、薄些的衣服都要带上,那边都是山路,鞋子也要多备几双。另外您说陶先生喜欢酒和茶,我都特意让苏成去备了好些,还有陶家大爷的礼物......” “好了,好了,你准备得很好。”深怕娅茹一直絮叨下去,苏幼筠连忙打断了她。她掀帘看看了外面的天色,见虽还有阳光,可远处的天上却飘着厚厚的云朵,心想今日可千万别下雨。 可越是怕什么越会来什么,马车出城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天突然阴了下来,不多会,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马车虽然都是包了油布防雨的,可从帘子的缝隙里依旧会飘进来一些雨滴,坐在前面的车夫即便穿了蓑衣,可身上依旧被淋湿了大半。 苏幼筠见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便问车夫附近有没有地方能避避雨,毕竟这官道两旁都是山,万一有土石被雨水冲落砸到马车可就麻烦了。 车夫是常跑这一带的,对这一路的情况也极为熟悉,他想了想回道:“回小姐的话,这一段都是山路,路上没有驿站,不过再往前行一盏茶的功夫,应该有几户人家可以暂时避避雨。 苏幼筠看着被淋得湿漉漉的车夫,深怕把人给淋病了,想也不想便道:“那就去避避雨吧,再这么淋下去怕是要生病了。” 行了不到一盏茶,下了官道,旁边果然零星的住着几户人家,车夫将车赶到一户相对比较宽敞的人家,下车敲了敲门。 第四十七章 避雨 开门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见门外停车一架漂亮的大马车,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一错不错地盯着马车看。 车夫客气地问道:“请问你家大人在吗?我们家姑娘想借你家避避雨,不知是否可行?” 未等小男孩答话,屋里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虎子,是谁啊?” “娘,一架好漂亮的马车,车里人想在我们家避雨。”小男孩虽答着屋里人的话,可眼睛依旧盯着马车。 不多会,一个身着满是补丁的粗麻衣服的妇人走到门边,苏幼筠见状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客气地问道:“婶子,我们从官道路过,雨太大走不了了,能否借你家避避雨?” 那妇人见苏幼筠衣饰不凡,气质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忙将门开大了些热情地招呼道:“进来吧,这么大的雨可不能赶路,这几日时不时下雨,山上的土石老是滑下来。” 苏幼筠进了屋,屋子有些低矮阴暗,还有些微微的霉味,房子里的家具也十分简陋。那个叫虎子的孩子衣服短了一大截,上面还满是补丁。他的旁边还站着个不足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合身的松松地套在身上,小脸脏兮兮的,小嘴一动一动地唆着手指头。但看这两个孩子,便可知这一家人条件很不好。 那妇人见苏幼筠在打量着屋子和孩子,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咱家条件不太好,姑娘不要介意。” 说罢,用袖子擦了擦桌子边最完好的那张凳子道,“姑娘坐吧,我去给您倒碗水去。” 苏幼筠见两个孩子都拘谨地站在一边,知道是自己这一行人的到来让人家不自在了,忙道:“婶子莫要忙了,我们打扰到你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说完,她便往凳子上一坐,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两个孩子:“你们爱吃甜的吗?姐姐这儿有些蜜饯给你们尝尝。” 苏幼筠自己就是个嘴馋的小姑娘,所以坐车时身上总是会揣一小包蜜饯或者糖果来打发时间。 虎子看了看油纸包里散发着诱人香甜味道的蜜饯,咽了口口水,却没有伸手。一旁的小姑娘将嘴里的手指拿了出来,想去接蜜饯,可看着一旁的哥哥没动,她也不敢动作。 这时,去倒水的妇人走了过来将水放在桌上,笑道:“姑娘您太客气了,就是避个雨的事情怎好要您这么贵重的吃食。” 这年头糖还是稀罕物,穷苦的猎户人家的孩子可能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糖果点心,所以也难怪那两个孩子眼睛像是被粘在这包蜜饯上了似的,怎么也移不开。 “这也不是什么贵重吃食,就是些甜嘴的小零食罢了,你们也莫要与我客气了。” 说罢,她直接拿出一片蜜饯塞进小姑娘嘴里,又将油纸包递给了虎子:“拿着跟妹妹分着慢慢吃。” 虎子见推拒不得,只得怯生生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高兴地道了谢,拿着油纸包牵着妹妹去了一旁的耳房。 苏幼筠见两个孩子那么高兴,心里也很是开心,她端起妇人放在桌上的碗,轻轻抿了口碗中的水,发现水有些微微的甜味,想是放了些糖。这家人看上去条件不太好,糖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顶精贵的东西,可妇人却愿意拿糖水来招待她这个素不相识的客人。 苏幼筠心下微暖,客气地与妇人攀谈起来:“婶子怎的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啊?” 妇人见苏幼筠对自己家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也十分喜欢这个姑娘,便拉过来一个有些跛脚的凳子坐下道:“我家当家的是个猎户,昨日从山里打了些野味,今日早早就去城里卖了,现下雨这么大,估计也是困在路上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苏幼筠没有打过猎,便好奇地问道:“大叔能去山上打猎,想必功夫一定很是厉害吧?” 妇人听了哈哈大笑:“啥功夫不功夫的,就是有把子力气罢了。咱们这边都是山,也没多少地给我们种,若是不去山里打些猎物,一家老小都要饿死的。” 妇人笑完又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这打猎可是很危险的,若不是实在没有活路,谁愿意冒那个风险进山啊?”说完她还指了指身后,“就我们后头那户人家,前几年公公死在了山里,去年男人也在山里没了性命,今年她家大儿子为了活命不还是得跟着我们当家的进山学打猎吗。” 听妇人这么说,苏幼筠不禁想到了去年在马家村遇到的那些村民,生活不易,也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能不能看到这些。 在小屋坐了半个多时辰,外头的雨终于慢慢变小了,苏幼筠怕再耽搁下去天黑前会到不了慈县。她站起身,与妇人说了几句告辞的话,便带着娅茹上了马车。 妇人将苏幼筠送上马车,回屋准备收碗,她刚拿起碗,却发现碗边躺着几粒碎银子,加起来有一两多了。妇人忙拿着银子追了出去,可这时马车已经行远,妇人紧紧地握了握手中的银子,眼中满是感激之色。要知道他们这般人家一年到头都是见不到银子的,这些钱若是省吃俭用够他们用上大半年了。 马车重新上了官道,雨虽然渐渐停了,可官道还是十分泥泞,时不时还会遇到一些被大雨冲下山的泥块、碎石。幸好车夫驾车经验丰富,慢慢走,一路也算安稳。 车子晃晃悠悠,苏幼筠便打起盹来。忽然一声嘶鸣,马车停了下来。 苏幼筠被这一动静惊醒,挑开车帘正欲询问发生了什么,却见一架马车车厢横倒在官道中间,一旁还卡着一块巨石。拉车的马儿估计是挣脱了缰绳,已经不见了踪影。 见自家车夫已经下车走到那马车厢旁查看,苏幼筠便大声问道:“山子叔,怎么回事?” 车夫从车厢旁探出身来答道:“小姐,这马车估计被山上滑落的巨石给撞倒了,这个车夫伤得有些重,车里好像还卡了人,听着还有动静。” 听说有人受了伤,苏幼筠忙提着裙子下了车赶过去查看。只见那受伤的车夫脑袋被砸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得满脸都是,整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马车里还隐约有敲击木板的声音传来,只是那声音很是微弱,想必车中的人情况也不太好。 马车的车厢被大石撞变了形,车门也被大石头卡住无法打开。苏幼筠和车夫绕着车子转了半天才爬上马车找到了车窗,他们打开车窗往里张望。车里的东西被撞得乱七八糟,但依旧能看到一抹墨绿色的身影被压在一堆东西之下。 苏幼筠忙对车里喊道:“喂,你怎么样?听得到吗?” “救......救救我......”车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第四十八章 救人 听到答复,苏幼筠心下微松,只要人活着就好。她忙对一旁的车夫道:“山子叔,有办法把车撬开,把人弄出来吗?” 车夫敲了敲马车厢,这是辆可以行长途的大车,车厢十分结实华丽,车内构造也很是繁复,可这些优点现在却成了车里人的催命符。 车夫有些为难道:“这车变形严重,我们也没趁手的工具,不太好弄啊。不过再往前离慈县也不远了,我们可以去慈县找人来帮忙。” 苏幼筠看了看天色,问道:“这去慈县一来一回要多久啊?” 车夫看了看自家的马车,想了想道:“估摸着还要一个时辰。” 苏幼筠摇了摇头,一个时辰太久了,且不说这车里的人能不能撑那么久,就是那受伤的车夫,流了那么多血,一个时辰怕是也活不了了。 她看了看自家装了半车东西的马车,想了一下,直接道:“山子叔,你把我们的马卸下来直接快马骑到慈县去叫人,对了,再带个郎中回来。” 车夫不太放心把他们两个小姑娘留在这里,在他心中救人可没自家主子的安全重要,有些犹豫道:“可你们......” “无妨,娅茹会功夫,有她在没事的,你快去快回。”苏幼筠说罢就提起裙子跑回自家的马车边,打算帮着车夫一起卸车。 车夫也知道人命关天,便不再犹豫,骑上马向慈县飞奔而去。 苏幼筠爬上自家的马车厢里一边翻找一边问道:“娅茹,你带药了没?” 娅茹想了想,从车里翻出一个包袱道:“都在这里了,我刚才看过那车夫的伤势,要快点止血,不然怕是要不行了。” 说罢,她从包袱中拿出一个药瓶和一卷干净的棉布,跑到那个受伤的车夫旁包扎起来。她之前跟着那些海匪到处打打杀杀的难免受伤,所以处理这些外伤还是有些经验。 见娅茹在处理车夫的伤,苏幼筠忙又来到马车旁爬上车架,从车窗处对着里面柔声说道:“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让人去慈县喊人来帮忙了,很快就好了。” “我......我脚好痛......还有些上不来气......能......能想办法帮我把身上的东西挪开些吗?”车里人声音很是痛苦。 车里的人和东西都被挤到了下方,车窗的位置又有些高,苏幼筠将膀子伸进去摸了半天才堪堪碰到那人的衣角。无法,她只得又把整个身子压在车上,试图去够那些压在车里男人身上的东西。可车厢却因为她的用力而晃了一下,车里的男人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苏幼筠不敢再乱动,只得退回来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坚持一下,我再想想办法。” 车里的人没有答话,苏幼筠不禁有些着急,她四处转了转,想找个趁手的工具。 这时娅茹也给车夫包扎好了,她人虽小小的,但力气很大。她将车夫拖到一旁较为平整的地方,又用一个包裹将他的头垫了起来。他们带的药粉止血效果不错,车夫头上的血明显流得没那么厉害了,但是这地方荒郊野外的,他们又不是专业的郎中,要想做更多的治疗也是没有办法了。 处理好车夫之后,娅茹来到苏幼筠身边,见她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转悠,不禁奇怪地问道:“二小姐在找什么呢?” “车里那人被压得上不来气,我想找个工具将那人身上压着的东西挪开点。”苏幼筠边说边在一旁的草丛里翻找着。 娅茹听后四处看了看,看到路边有棵歪脖子树,她从靴子中抽出一柄匕首,围着树转了两圈,挑了根约莫小儿手臂粗细,有些弧度的树枝用力割起来。她的匕首很是锋利,划拉几下树枝便割出一道缺口,她又几步爬上树,用脚猛踩了几下,那根树枝哗啦一下折断落了下来。紧接着她从树上直接跳了下来,三两下便用匕首将树枝多余的枝丫修剪掉,随后拎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来到马车旁。 苏幼筠被娅茹如此利落的身手惊呆了,只觉得一个愣神间娅茹就做好了一切。 娅茹让苏幼筠让到一旁,自己则从边上挑了块稍大点的石头垫在脚下,她个头娇小,不垫高点无法使力。但也正因为她比较轻巧,所以当她压上车厢时车厢可以纹丝不动。她将树枝从车窗探了进去,先将压着那人的一些包袱和杂物挑到了一旁,那人的脑袋和一条腿便露了出来。 挪开这些之后娅茹停了停,又朝车里张望了一下,见那人半个身子被压在变形的车架内看不真切,而身上还被压着一张几案。她朝车里喊了几声,车里那人微微动了一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下。 娅茹有些担心,喊道:“你可千万别睡着,再坚持一下,我试试把你身上的几案挪开。” 说罢,她将树枝伸向几案,用力向上挑着。可那几案估计用料很好,很是沉重,她从窗口探入又不太好使劲,所以用尽力气也只是将几案挑起了一些。就在这时,小臂粗的树枝发出一声“喀嚓”声,似是快要被折断。娅茹不敢再动作,只得轻轻将几案盖了回去,车里的人随着她的动作又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娅茹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对苏幼筠道:“二小姐,那人身上的几案太重了,用这树枝去挑怕是有些危险。” 苏幼筠点点头,想了想道:“那便先这样吧,只是那人要多辛苦一会了。” 说完,她又朝马车里看了看,隐约能看出车里的那人身着墨绿锦缎衣袍,背朝着窗口,看不清楚面容,但感觉是个年轻公子。 见那人几乎不怎么动弹了,她不禁有些担心:“他不会死吧?” 娅茹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转头她想起给陶先生带的礼物中有一小盒炮制好的参片,便请示苏幼筠:“车里有盒参片是带给陶先生的礼物,能不能先拿一点给这人含上撑一撑?” “快去吧,人命要紧,师父那里不会介意的。”苏幼筠听后立马催着娅茹去拿。 娅茹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木漆小方盒,又从里面摸出两片参片,先拿了一片塞到那个昏迷的车夫嘴里,又拿着另一片来到车厢旁。 她看了看车里的男人,又看了看手中的参片不禁犯了难,那人离得那么远,又不能动,她怎么把参片送到他嘴里? 看到娅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苏幼筠猜到她是不知如何把参片喂给那人,便对娅茹道:“你把那根树枝前面削细一点,顶端开一个槽,把参片插进槽里递进去。” 娅茹听后眼睛一亮,心想小姐真是聪明,于是立马照做起来。 她将插着参片的树枝小心翼翼地递到那人嘴边,说道:“喂,你把头转过来,把这参片含上,这是老山参,最是补气了。” 那人听到这话,求生的欲望激发他努力转动着脑袋,拼命地去够树枝上的参片,几番努力之下总算是将参片含到了嘴里。做完这一切,他脱力地将脑袋靠在门板上,心里默默祈祷着自己能逃过这一劫。 见那人吃了参片,苏幼筠和娅茹都微微松了口气,他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希望帮忙的人能快点回来。她俩怕车里人睡着,便靠着车厢坐在垫脚的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车里人说话。虽然车里人几乎不怎么回应她们,但她们仍不敢停下来。 第四十九章 白艾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苏幼筠心中一喜,回车拿上幂篱又小跑几步站到了石头之上向远处看去。只见车夫山子叔带着几个汉子骑着马向这边飞奔而来,转瞬便到了跟前。 车夫率先跳下马,然后将与他同乘一骑的郎中扶了下来,郎中年纪有些大,一路疾驰有些受不住,刚下马来还晃了一晃才站稳。 苏幼筠忙跑过去,对着众人吩咐道:“山子叔,你先带着师傅们把马车拆开,将里面的人弄出来,郎中您同我过来先看看这人吧。” 说罢,拉着郎中先去看了伤势较为严重的车夫。 郎中将车夫头上包着的布条拆开,见血基本已经止住了,松了口气:“这伤口虽深,不过止血也算及时,伤口处理得也不错。” 说完,他重新将伤口清理了一下再上药包扎好,又把了一下脉:“气血亏损,血脉瘀滞,待回去我再开上两服药,好生休养便无事了。” 知道这车夫没事,苏幼筠也微微松了口气,想到车里还有一个,她又拉着大夫走到马车旁。此刻马车一侧的木板已经被人合力撬开,车夫正在挪开压着人的几案,另外几个人努力地把车里的人拉出来。 车里人拉出来时还有意识,但是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他额头都是青紫,脸颊也有些擦伤,大腿似乎伤得比较厉害,衣袍的下摆都被血染红了。众人将他平放在刚卸下的木板上,郎中忙上去查看。 正在郎中给那人包扎时,远处又行来一辆马车。原是车夫想着这两人伤得这么重,定是需要马车才能回去,但他们马车已毁,自家小姐又是个姑娘,挤一辆马车多有不便,便定了辆马车,而自己则带人先一步骑马过来。 郎中诊治好,两人都没性命之忧,众人便七手八脚地将两人连同他们的行李抬上了马车,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向慈县行去。 到了慈县,苏幼筠付了车马行的钱,又去医馆看了看受伤的两人。受伤的车夫依旧昏迷着,而那压在车里的绿衣公子正靠在床头,由药童一点一点地喂着药。他看着大概与自己差不多大,衣服虽然又皱又破,但不难看出料子和做工都是极好的,再看他举止气度,想必此人家境很是不错。 见苏幼筠带着娅茹走了过来,知是他们救了自己,绿衣公子忙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撑着坐了起来道:“多谢姑娘相救,再下白艾,不知姑娘芳名,待日后白某伤好定报姑娘大恩。” 苏幼筠不在意地摆摆手:“只是举手之劳,白公子不必客气。” 白艾长这么大第一次遭此大难,本以为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了。如此一来,家中的母亲、祖母怕是要伤心欲绝。没想到如今能被这姑娘所救,心下十分感念,这么大的恩情他总是想要回报一二地。 所以他又道:“对姑娘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可对白某来说就是救命大恩,若是不回报白某心下难安。” 苏幼筠本不想多事,但见此人如此执着,便笑着伸出手:“白公子既然这么说,我见你似乎也不差钱,那你便将我替你垫付的车马行的钱和药费还我即可。” 白艾愣了一下,没想到苏幼筠会提这个要求。他在身上一通摸索,又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自己的包裹,然后有些尴尬道:“我身上的钱袋不知道掉哪里,包裹里应该有钱,姑娘稍等会,待我找到包裹便将钱还与你。” 苏幼筠见他这副狼狈相,不由抿嘴笑道:“我给你开玩笑呢,你还真当真啦。我就来看看你们,见你们没事也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白公子好生修养,后会无期。” 说罢,挥挥手,潇洒地走出了医馆。 白艾想要多问些什么,可惜身子不便,只能悻悻地看着苏幼筠他们离开。他叹了口气,重新靠回床头,默默地喝起药来。 苏幼筠出了药铺,很快便将今日路上的这个插曲抛到了脑后,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忙吩咐车夫和娅茹快些出发赶往陶家窑厂。 陶先生一家不住在慈县的县城里,而是在城郊的庄子上,庄子半倚在山下,整个山头都是陶家的产业。因着山上盛产上好的高岭土,所以陶家窑厂依山而建。 慈县是有名的陶瓷大县,这里附近的山上盛产高岭土,制瓷、贩瓷都有着完整的产业链,周边有名的窑厂和制陶师傅也很多。但是陶家的窑厂在这一带的地位依旧是数一数二的。 苏幼筠的马车缓缓驶进了庄子,几年没来,庄子的变化不大,里面住的大多是窑厂的工匠及其家眷。 此刻已近日暮,家家炊烟缭绕,庄子里萦绕着一阵饭菜的香气。三三两两下工的工匠结伴边侃着闲天边往家走,见有陌生的马车进了庄子忙围过来张望。 一个年纪略大些的拦住马车问道:“请问你们是哪位啊?来我们庄子做什么?” 苏幼筠知道这庄子里的人对外人向来警惕,也不想多生事端,只从怀里摸出刻着梁家印记的腰牌递给娅茹,又吩咐了两句。 娅茹应声挑帘探出马车,举着腰牌道:“我们是扬州梁家的,主家今日是去拜见陶先生,还请这位大叔让个路。” 庄子里的人都是知道梁家与陶先生的关系的,见到梁家的腰牌,立马客气地放行了。马车继续前行,直到庄子深处一栋被竹林环绕的大宅子前才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苏幼筠便迫不及待跳下马车,提着裙子跑到大门前“啪啪”地拍响了大门。一个头发花白,背有些微驼的老者缓缓地打开了门,他眯着眼睛看了苏幼筠半晌,似是没认出眼前之人是谁。 “林叔,是我啊,我是幼筠啊!”苏幼筠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老者便是陶家的老管家林生。 林管家扶着门框,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阵,忽地惊喜道:“是......是幼筠小姐啊!快,快进来!” 说完,他也不管站在门口的苏幼筠一行人了,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院子里走去,边走还边喊:“老爷老爷,你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第五十章 拜见师傅 苏幼筠站在门口,看着渐渐远去的林管家,无奈地抚了抚额,这么多年了,这林管家的性子依旧没变,还是想一出是一出。她只得转头吩咐车夫和娅茹:“你们把车上的东西先卸下来,然后山子叔把马车赶到后院去吧。” 不多会,院子里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接着从大门内涌出一大群人,为首的一个慈眉善目,一把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老者便是苏幼筠的师傅——陶先生。 几年未见,师傅似乎又老了一些,苏幼筠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老人面前行了个大礼,略有些哽咽道:“幼筠给师傅请安,几年未曾回来拜见师傅是幼筠不孝。” 陶先生忙扶起苏幼筠,细细地看着苏幼筠的眉眼,感叹道:“长大了,长大了。这两年你......”话到嘴边他又怕伤了孩子的心,只叹了口气,“唉!苦了你了。” 苏幼筠知道师傅想说什么,忙岔开话题道:“我还没给师兄们见礼呢,这次来我给大家带了好多礼物,我们进去再叙话吧。” “对,对,爹,快让幼筠进去吧,她这一路赶过来估计也饿了,正好一起吃饭。”说话的是陶先生的长子陶云锦,也是苏幼筠名义上的大师兄。 “好,好,进去说。老大家的,你去让人再多添几个菜。”陶先生笑应着,一边嘱咐一旁的大儿媳妇。 “知道了,爹。” 陶家大儿媳妇陶李氏笑着上前牵过苏幼筠的手拍了拍道:“幼筠妹妹这次过来多住几天,想吃什么都跟嫂子说哈。” 说完,也不等苏幼筠答话,又风风火火地去厨房安排了。 苏幼筠扶着陶先生往里间走去,一路上,她看着熟悉的景致感到分外安心。陶家大宅这些年仿佛被时间冻结了一般没有什么变化。 陶家住在庄子里,也没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讲究,一大家子坐在一张大圆桌旁。 “哥哥,这就是你一直说的那个住在京师的小姑姑吗?”一个五六岁的小萝卜头一边盯着对面的漂亮姑姑看,一边对着一旁十岁的哥哥嘀咕道。 这两个孩子都是陶云锦的儿子,苏幼筠上次过来时小儿子还在他娘肚子里,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嗯,应该是吧。”陶云锦的大儿子不太确定地答道。 其实苏幼筠上一次来时他年岁也尚小,已经记不清苏幼筠长相了,只听大人常说小时候有个来自京师的漂亮小姑姑会带着他到处玩,这些年他也收到过不少来自那个小姑姑的礼物。陶家的庄子相对闭塞,平日所见的外人不多,所以这小子总是心心念念着那个穿梭中喜欢带他玩的小姑姑,还时不时会跟弟弟吹嘘这个来显示哥哥的优越感。 两个嘀嘀咕咕的小孩子很快吸引了苏幼筠的注意,她笑看着那个大一些的,招了招手问道:“这就是文哥儿吧?都长这么大了。来,过来!” 文哥儿显摆地瞧了眼弟弟,假装矜持地缓步踱到苏幼筠面前喊了声:“小姑姑好。” “文哥儿好,这次姑姑给你带礼物了,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罢她从娅茹手里接过一个小布包递给文哥儿。 文哥儿迫不及待地打开小布包,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苏幼筠听说文哥儿在县里书院成绩不错,料想他是个爱读书的,应该会喜欢这些笔墨纸砚。果然文哥儿看到这些便爱不释手,想着明日定要带去书院显摆一下。 一旁的弟弟见哥哥有礼物拿,也是一脸艳羡,拼命地在旁边晃悠想摸摸哥哥的礼物。苏幼筠见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也觉得十分有趣,便向他招了招手道:“你是浩哥儿吧?来,过来,小姑姑也有礼物送给你。” 浩哥儿一脸惊喜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姑,蹬着小短腿跑到她面前,甜甜地唤了声:“小姑姑好。” 喊完眼睛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一旁拿着包裹娅茹,想是猜到那个包裹里的就是给自己的礼物了。 苏幼筠也不吊孩子胃口,打开娅茹拿着的包裹,包裹里放着好多不同类型的玩具,有鞭陀螺、九连环、孔明锁等等。苏幼筠也不知这么大的男孩子喜欢玩些什么,干脆一股脑了买了许多。 看着这么多的玩具,小家伙的眼睛都亮了,忙凑过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恨不得现在就捧着东西回屋玩去。 陶李氏正巧从屋外进来,见两个儿子手里都拿着礼物,不由嗔怪道:“幼筠妹妹你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 “难得回来一趟,都是些小玩意,不打紧的。我这还给师傅、师兄和嫂子都准备了礼物呢,晚些让娅茹他们给拿过来。”苏幼筠笑着又摸了摸浩哥儿的脑袋。 “有我的礼物没?”坐在一旁的四师弟陶云祁笑着打趣道。他与苏幼筠年纪差不多大,只是入师门比她晚。他性子跳脱,平素与苏幼筠关系也是最好,所以丝毫不会跟她客气。 “有,有,少谁都不会少你的,放心吧。”苏幼筠笑着答道。 “哪都有你的话。”陶云锦瞪了陶云祁一眼,陶云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了。 陶云祁不是陶先生的儿子,而是他收的小徒弟。陶先生育有三子,本打算将这一手制瓷的手艺传给自己的三个儿子,岂料大儿子资质平平,学了那么多年也只是个工匠的水平,所幸性子稳妥,这些年管理窑厂倒是井井有条的。 二儿子陶云轩打小就不安分,更不喜跟着陶先生学习,自打陶夫人去世后没人管着他,他便跟着朋友一起去投了军。这些年去了南面成家立业,只是偶尔有书信回来。 三儿子陶云翼是几个孩子中最有天赋的,也是陶先生最寄予厚望的,只可惜在十多年前窑厂那起事故中丢了性命,也成了陶先生心中最大的痛。也正因为这件事,陶先生才慢慢隐退,之后极少有作品面世了。 而陶云祁原名陶小虎,本是庄子里工匠的儿子,他父亲也在那起事故中去世,陶先生见他在做瓷器方面极有天赋,便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将自己一生的本事都交给了他。陶云祁这些年也慢慢在慈县崭露头角,大有下一个陶先生的趋势。他虽拜了陶先生为师,可最怕的还是大师兄陶云锦,每次只要见了大师兄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一大家人饭桌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苏幼筠也是许久没有这般开怀过了,这一刻她忘记了生意,忘记了仇恨,忘记了那许多恼人的事情。 饭后,大家聚在一起在厅堂喝茶聊天,苏幼筠将带来的礼物分给大家,又是一阵热闹。 陶先生拉着苏幼筠上上下下地看了许久,感叹道:“高了,瘦了,也漂亮了,像个大姑娘了。” 苏幼筠被盯着有些不自在,抿嘴笑道:“都十八了,还能不像个大姑娘吗。师傅这些年身子如何啊?” “好得很呢,能吃能睡的。现在窑厂也不用我操心,每日都闲适得很。你外祖父身子如何?”陶先生还是很记挂着老友,毕竟到了这个年纪,朋友可是越来越少了。 “他也硬朗着呢。每日外祖母都念叨着他少喝酒,多运动,现在生活过得可健康了。”苏幼筠笑答道。 “你......”陶先生想询问苏幼筠父母的事情,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这事搁谁身上都是难以承受之痛,自己何苦去掀孩子伤疤呢。 苏幼筠也不想提起这事,只当恍若未知地对着一旁的大师兄问道:“大师兄,最近窑厂如何?去年你们送去扬州的那批货我带到洪州都卖掉了,那边果真比这边好卖多了。” “那也是你的本事,要是我们自己带着这些东西去了西边都不知道该卖给谁呢。”陶云锦谦虚道。 陶家不善经营,虽然自己在慈县也有铺子,但是慈县的瓷器铺子太多了,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多少货,所以窑厂里大多的瓷器都是依托梁家或者其他的商行卖到全国各地。 自打苏幼筠开辟出了西夏与海外的商路,陶家窑厂的瓷器更是卖到了国外。 “这次我过来除了看看师傅,也是想跟大师兄谈谈生意上的事。我在京师打算开一家新的铺子,专做贵人们的生意,所以想要烧一批顶级的秘色瓷,这批秘色瓷我想要云祁师弟亲自督办。” 秘色瓷源于青瓷,又有别于一般的青瓷,它色泽温润,像玉、像冰又似雨过的天青,它的魅力能让一些才高八斗的文人也深感词穷。但它烧制起来极为不易,整个大齐也只有慈县这里还流传着这种手艺,而且只有顶级的匠人烧制许多次才能有那么一次成功。在陶家窑厂大约也只有陶先生和陶云祁能烧得出来了。 难得师姐有求,陶云祁自然义不容辞,点头答应道:“这个没问题,具体烧制的款式明日我去找你细说,只不过这秘色瓷难烧,你恐怕要多等些时日了。” “这个不急,我铺子一天两天也开不出来,这次要辛苦小师弟啦。”苏幼筠笑着朝他吐了吐舌头。 陶先生听说苏幼筠要去京师开新铺子,不禁有些担心道:“你不是在京师有铺子吗,怎么又要开新铺子了,况且京师贵人那么多,你一个小姑娘家独自在那边别人能容得下你吗?” 陶先生并不太清楚苏幼筠父母遇害的真正原因,只听说他们一家是在京师家中被匪徒谋害的,所以心里已经把京师看成了狼窝,觉得很不安全。这回听苏幼筠说还要回京师开铺子心里就不太赞同。 “这次不是我一个人回去,阿姐也跟我一起,还有大舅舅呢,师傅你就放心吧。”苏幼筠喝了口水,顿了顿又道,“况且京师毕竟是我们祖籍,我们总是要回去的。” “你外祖父居然也由着你胡闹,唉。”陶先生叹了口气,他是觉得苏幼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乖乖在家学着打理内宅,以前年纪小,出去跑跑长长见识也就罢了,如今已是待嫁之年,怎的还让她出去抛头露面。但是苏幼筠虽说叫自己一声师傅,可人家外祖父那都是同意了的,自己又怎好再多话。 苏幼筠见师傅面色不愉,也知道他是不赞成自己去京师做生意,但是这事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想多与师傅解释,遂转换了话题问起远在南面的二师兄来。 说到自己的二儿子,陶先生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浑小子当初走时放话说不混出个模样就不回来,果真是说话算话,这都快十年没回来了,只有成亲、生子或者逢年过节写封家书,送些礼物回来。 与师傅一家许久不见,一聊天时间就过得飞快,一晃夜就深了。今日苏幼筠一路舟车劳顿,又出了救人那事,不由有些困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还是陶李氏心细,看出她的疲乏,拉了拉自家男人,示意好让小师妹回房休息了。 陶李氏很是能干,早早就带着婆子将最宽敞的一间客院收拾了出来。苏幼筠洗漱好后躺在宽大软和的床上,呼吸着熟悉的,夹杂了陶土气息的空气,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五十一章 吃货陶云祁 第二日清早,苏幼筠是被孩子的吵闹声惊醒的。睡在外间榻上的娅茹一早就洗漱好在外面院子里练拳了。陶家的两个皮小子看到娅茹那拳打得虎虎生风很是崇拜,一直围着她叫嚷着让她教教自己。 苏幼筠揉揉眼睛,从窗口探出半个头来有些不高兴道:“娅茹,下次你再练拳麻烦走远点,吵死了!” 娅茹吐吐舌头,假意板起脸来对两个小孩说:“听到没有,小姐都训我了,你们快点回去吧。” 两个小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依旧磨蹭着不肯走。 苏幼筠靠着窗吸了吸鼻子,故意大声道:“哎呀,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好像有蛋羹,还有炸丸子呢。娅茹,快点给我打水洗漱,晚了好吃的别被人给吃了。” 两个小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忙不迭地跑开了,边跑还边不忘回头对娅茹喊道:“娅茹姐姐,我们先去吃早食啦,晚点再来找你学拳。” 看着两个小魔头跑远,苏幼筠对娅茹道:“对付这种小皮猴子就得智取。” 说着还点点自己的脑袋,朝娅茹得意得笑着。 娅茹看看自家小姐这副幼稚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她打了水进来伺候苏幼筠洗漱,顺便问道:“小姐,今日你有何打算吗?” 苏幼筠正想着今日无事,可以带娅茹到处逛逛,就听外头有人大喊:“师姐,师姐,你起来了吗?” 苏幼筠从窗口探出头,见是陶云祁在院门口蹦蹦跳跳地朝内张望。正巧这时候陶李氏端着早食从外头进来,兜手给了陶云祁后脑勺一下道:“做什么喳喳呼呼的,现如今你和幼筠妹子都长大了,别跟小时候一样没个规矩。去外头等着,等幼筠妹子都整理妥当再进来。” 陶云祁缩缩脖子,向后退了两步退到院门外,也不走,就站那等着。 苏幼筠知道这个小师弟的性子,连忙抓紧收拾妥当,喊了声:“师弟,进来吧。” 说完就直接坐到桌边,等着陶李氏端早食进来。早食准备的极为丰盛的早食,里面更有她最喜欢的粢饭和豆浆。 她甜甜地向陶李氏道谢:“都是我爱吃的,辛苦嫂子了。” 陶李氏笑坐在她旁边道:“不辛苦,都是我们这儿的地方小吃,你多吃点。今儿个两个小子吵着你了吧?待会回去嫂子就教训他们去。” “没有,没有,两个小侄子正是可爱的时候,今日是我赖床了。”苏幼筠吐吐舌头,掰下一块油条在豆浆里沾了沾送进嘴里,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这时候陶云祁也进了屋子,他拉开苏幼筠对面的绣凳,伸手就想去拿桌上的吃食,却被陶李氏瞪了一眼拍掉了手。 苏幼筠知道陶李氏对自己总带着点客气和拘束,所以从桌上捡起一颗鸡蛋递给陶云祁,又挑了块点心塞到陶李氏嘴里道:“嫂子莫要总把我当客人,当我是自家妹子就好。” 陶李氏嘴里塞着吃食,只得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待嘴里东西咽下才笑道:“好,好,那你中午想吃些什么?嫂子去给你准备。” 乡下大多数人都是一日两餐的,不过陶家条件好,不缺吃食,所以通常都是一日三餐。 苏幼筠想了想,报了一两样慈县特有的吃食,陶李氏笑应着下去准备了。 等陶李氏走了,陶云祁这才松了口气,从桌上又拿了几样吃食,凑到苏幼筠身边道:“大嫂还是对你比较好,我们早食哪有这么丰富的。” “我难得来一趟,嫂子宠宠我你也要吃味啊?况且你这么能吃,嫂子若是日日由着你胡吃海喝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苏幼筠白了他一眼,这小师弟除了制瓷外没别的爱好,就好吃,看他那圆润的身材就知道嫂子没少给他塞好吃的。 不过说归说,苏幼筠还是将吃食都往前面推了点,这么多吃食,她和娅茹两人也吃不完。 吃好早食,娅茹将碗盘还回厨房,苏幼筠净了手口,与陶云祁聊起瓷器的款式。大齐的瓷器主要以碗、盘、壶为主,也有少量的盆、钵、罐、瓶等。碗的样式不多,一般就是花式碗或者斗笠碗,上好的碗主要就是釉色和花纹比较别致。而瓶和壶相对款式就比较多,但是现下贵族一般喜好玉壶春瓶和梅瓶,特别是梅瓶,一度成为等级地位和风水的寓意的象征。所以,为了迎合这些达官贵人的喜好,苏幼筠打算主要以梅瓶为主,再烧一些笔洗和茶具,一律用现下市面上罕见的秘色瓷。 听了苏幼筠的想法,陶云祁点了点头,又用手沾茶水在桌上简单画了几个图样,这些都是他最近新琢磨的。 苏幼筠跟着师傅混了那么久,虽没学会什么制瓷的手艺,但是鉴赏的水平可不是普通商人可比的。虽然陶云祁只是寥寥数笔,但她眼睛不由一亮,点了几个图样,很是夸赞了一番。 陶云祁说到制瓷便有些忘形,听苏幼筠夸自己,高兴地拉着她往外跑去,路上差点撞到从厨房回来的娅茹。 娅茹吓了一跳,忙拦住两人问道:“你们这风风火火的是要上哪去啊?” 苏幼筠无奈答道:“我也不知,这小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拉着我就往外跑。” 陶云祁这才冷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苏幼筠,挠了挠头道:“我最近做了个好东西,想着赶紧带师姐去看看。” 苏幼筠笑着点了点他:“师傅说你是个痴的,我原还不信,现下看来果然一说到瓷器你就什么都不顾了。”说罢又看向娅茹道,“帮我拿个幂篱,我们去看看云祁大师傅又做了什么好东西。” 陶家的工坊依傍在山上,顺着一条蜿蜒的小溪一路上去。山腰往上都是采泥炼泥的地方,这样一来运泥,取水都很方便。 山腰处搭着许多的草棚,这个时候已经有许多的工匠在里面拉坯晒胚。草棚后头大片的空地上晒满了各种胚盘碗碟的泥胚。空地后头还有几间土坯屋子,里头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工匠在那刻花、上釉。 陶家窑厂里的工匠几乎都是在这窑厂创建初始便跟着陶先生了,然后在这下头的村子里成家立业,再将自己着手艺传承给自己的儿孙,一代一代在这窑厂中干活。 陶先生是个极讲义气的东家,他的大半身家都拿去买山脚下的那片庄子,用来安顿这些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工匠及其家人。而这些老工匠们也都很感念陶先生的大恩,一直勤勤恳恳地守护着这个窑厂。 第五十二章 窑厂风波 陶云祁带着苏幼筠穿过这些屋子,他跟里面几个相熟的老工匠一一打了招呼后便去了最里间的一间较为敞亮的青砖屋子。这原是陶先生制陶的地方,现如今大多是陶云祁在用,陶先生只偶尔技痒了才会过来捣腾一番。 这屋子里大排的架子上都放着陶云祁和陶先生得意的作品或者最新的研究,一旁的箱子里也是存满了工作的手札,是陶家工坊最最重要和机密的地方。 这里外人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只有陶家人和陶先生的弟子可以入内,窑厂内的老工匠们更是轻易不会靠近这间屋子。是以苏幼筠让娅茹在外侯着,自己随陶云祁一道入了屋子。 看着满屋子的瓷器,苏幼筠忽地想起当年第一次跟着师傅进这个屋子时她就失手打碎了一个月白海棠式贯耳瓶被师傅臭骂了一顿,后来好长时间都不敢再进这间屋子,不由低笑了两声。一旁陶云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心道,这屋子里有什么好笑的。 苏幼筠撞见陶云祁的眼神,忙收起笑意道:“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啊?” 说到这个陶云祁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他走到一个架子前从上面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几个盘子放在桌上。盘子釉色呈灰白色,润泽如酥,但特别的是盘子的釉面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纹,有的裂纹形似梅花,有的形似冰裂。细细看去釉内似乎还含有气泡,如珠隐现,十分特别。 苏幼筠从前见过开裂的瓷器一般都是工匠失误的残次品,裂口粗糙,釉面也不匀,毫无美感可言。可眼下的这几个盘子却不同,莹润的釉面上布满了均匀又细碎的黑紫色裂纹,显出了一种独特的美感,这种破碎的美感是以往那些做工精细到毫无半点瑕疵的瓷器所没有的。 苏幼筠细细抚过瓷盘上的裂纹,惊讶得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做的?” 陶云祁轻“嗯”了一声,用看自家孩子的温柔眼光看着眼前的几个盘子:“去年烧坏了一炉瓶子,偶然发现其中一个有一面的纹路特别漂亮,就一直想复制这样的纹路,琢磨了一年多才烧出来了这么几个。” 说罢,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埋头到一旁的箱子中翻找了一阵,拿出两叠揉得皱巴巴的纸放在桌上道:“你看,我试了多次,还是在制坯时用浸泡过的瓷粉,澄清后融成泥浆,再制成胚胎,烧炉时在温度最高时泼洒一些水来降温,这般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裂纹......” 苏幼筠看着桌上写画的乱七八糟的图纸,听着陶云祁喋喋不休的描述,不禁有些头大,仿佛回到了师傅授课的那些日子。她自觉真不是这块料,见着这些图图画画只觉得犯困。此刻,她对陶云祁的絮叨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心里盘算着若是能制出这种花纹,造型更加独特的瓷器说不定会跟那秘色瓷一样受京师贵人的喜爱,毕竟京师那些人就喜欢这独一份的。 就在苏幼筠胡思乱想间,屋外传来一阵骚动,随即,门便被娅茹敲响了。 “小姐,那边好像闹起来了,这边人都过去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娅茹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兴奋,想来是很想去瞧瞧热闹。 苏幼筠拉开门,朝骚动的方向看了看,应是窑炉那边出了乱子,她回头对刚刚回神的陶云祁道:“师弟,窑炉那边乱起来了,我们去看看罢。”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径自重新戴好幂篱,拉着娅茹向窑炉那边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窑炉那边已经围了一群工匠,中间几个年老的工匠正对着几个与苏幼筠差不多大的年轻工匠大声训斥着,而那几个年轻工匠则一脸不屑。 苏幼筠一把拉住正要往里挤的陶云祁,小声道:“什么情况啊?那几个老师傅我看着眼熟,那几个年轻人是谁啊?” 陶云祁侧耳听了一会,他平日醉心摆弄他那些作品,对于窑厂的庶务也不太了解,所以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得悻悻地回道:“那几个年轻的工匠都是这些老师傅家的儿孙,这几年才在窑厂帮工的,你不认识也是自然。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弄不清楚,要不我去把大师兄找过来吧,平日这些事情都是他解决的。” 苏幼筠无奈地瞪了师弟一眼,正打算让娅茹去下面找大师兄,却见不远处大师兄在两三个工匠的簇拥下急急朝这赶来。 来的路上,同行的工匠们已经跟他大致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是老工匠们想让自家孩子们多历练历练,便让他们看守窑炉,但这些孩子却不知跑哪玩去了,结果烧坏了一炉瓷器。这一炉瓷器可是被人订了的,现下烧坏了怕是会惹些麻烦。是以他人一到,只来得及投给苏幼筠一个歉意的目光便匆匆挤进人群。 人群中央的那几个年老的工匠见自家少东家来了,便也不敢再多教训,只是满脸愧疚地向陶云锦道歉道:“大少爷,都怪我们管教不严,这些个不孝东西我们回头定会好好惩罚,还请大少爷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陶云锦摆摆手,看了一眼一旁表情明显不服气的几个年轻人,叹了口气道:“这个回头再说,先把事情处理了。现下这一炉是不是全不能用了?这批碗碟姚老爷要得急,若是不能按期供货,我们可是要双倍赔偿的。” 说完,他又斜眼瞥向那几个年轻人。听到要双倍赔偿,那几个年轻人缩了缩脖子,表情中终于露出一丝紧张。 见到他们表情的松动,陶云锦才继续道:“赔偿也就罢了,坏了声誉才是大事,放眼整个慈县,多少窑厂都盯着我们,巴不得我们出点纰漏呢。” 对众人上完紧箍咒,他又看向一旁的管事的:“若是重新赶制一批出来,最快要几日?” 管事的看看天色估算了一下道:“重新制胚的话少说也要半个多月,而且师傅们手上都有自己的活,这么一来又要加班加点了。” 听到这话,那几个老师傅忙不迭承诺道:“我们定会带着这几个孩子连夜把东西做出来的,还请大少爷再给我们个机会。” 几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言辞恳切,边说还边要跪下。他们都是当年陶先生出山时便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也算是陶云锦的长辈了,况且老爷子早就交代过要善待这些工匠和他们的家人。 尽管心中很是不满,可面上陶云锦依旧无法厉声训斥,只得扶住为首的老工匠道:“几位老师傅的手艺我自是放心的,只是几位年岁也大了,而且这几个孩子的手艺......说实话我也不放心。” “大少爷放心,我们这些个老骨头都还硬朗,这次我们定会亲自督促着,绝不会误了这批货的。”几个老工匠你一言我一语地都拍着胸脯保证着。 陶云锦无奈,只得对身边的管事的交代道:“你再匀几个熟手过来帮着一起把这批货赶出来。切记要保质保量,莫要砸了陶家的招牌。另外下次开炉时万不能都交给这帮孩子,一定要由老工匠一起才行。这次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明白吗?” 最后一句话他特意提高了音量,让周围围观的工匠都能听到。周围的工匠们低低私语起来,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也不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陶云锦也不管他们各有什么心思,挥挥手让大家各自去干活,自己则走到苏幼筠身边,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妹怎么过来了?这里人多又脏乱,师妹现在是大姑娘了,还是少往这边跑才是。” 苏幼筠知道师兄这也是为自己着想,便也乖乖应是,随着师兄一同向山下走去。 “师兄,这些年轻的工匠明显不想好好干活,我听着好像他们不是第一次犯错了,这样的工匠怎的还要给他们机会?”苏幼筠边走边踢着脚下的石头,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师妹有所不知,父亲建窑厂之初条件着实辛苦,要不是这些老师傅们不离不弃,陪着父亲辛苦打拼,这窑厂也不会有如今的规模。这些老师傅的人品和手艺都是没话说的,父亲对他们也很是信任和感念。为了安这些师傅们的心,父亲便立了个规矩,只要是这些老师傅和他们的后代想要在这窑厂做活,如无特殊情况,窑厂一定不能拒绝。” 陶云锦叹了口气,内心也满是苦涩,这些年他打理着窑厂总是这般左右为难。如今窑厂的生意越发好了,可这风气却与早些年不同了。 苏幼筠略一思索便找出了话中的漏洞,转而问道:“不是说要他们想在这做才收吗?可那些个年轻工匠明显不想好好干活。况且说是无特殊情况,他们这总是闯祸还不能算是特殊情况吗?给了他们两次机会窑厂也算很厚道了啊。” “虽说这些个年轻人出生时窑厂的日子就已经比较宽裕了,他们是没吃过什么苦,自然不乐意干窑厂这般又苦又累,还要学上多年才能出师的活。可这些老师傅们却是想把自己的手艺传承给自己的子孙,况且只要好好干,窑厂里讨生活总是要比外面好过得多。”陶云锦步子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自己出生、长大的窑厂,眼中充满了眷恋。 苏幼筠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背后的大山。这里,养活了三代制瓷人,老一辈对手艺和窑厂的执着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可是师兄,老一代的工匠总有干不动的一天,新一代的又有这么多不顶用的,窑厂以后怎么办呢?靠谁去养活这么一大庄子的人啊?”苏幼筠眼中流露出一些担忧,她看着外祖父经商总是雷厉风行的,虽讲义气却不会如此感情用事。 陶云锦收回视线,无奈地对着苏幼筠笑了笑:“现在的窑厂像是一个年迈的老翁,有时我也觉得很累,可我又能怎么办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的性子,我若真将这些年轻工匠逐出窑厂,怕是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滚了。” “或许......能有一种折中的方法呢?”苏幼筠喃喃地说了一句。 “什么办法?”陶云锦还是耳尖地听到了,忙追问道。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心里也还没有个章程,只是觉得师傅定这个规矩无非就是怕这些工匠的后代生活无着。既然他们本身也并不喜欢在窑厂干,那为何不为他们另寻些出路呢?”苏幼筠下意识地想去摸下巴,可触手却摸到幂篱上的薄纱,只得悻悻地放下手。 几人边走边聊,眼见着就要下山了,一旁半天不语的陶云祁弱弱道:“师兄,师姐,那个秘色瓷还做吗?” 苏幼筠顿住脚步,双手一拍道:“差点忘了正事了,师兄,我不跟你下山了,我跟师弟去把要订的瓷器确定一下哈。” “去吧,去吧,待会早点回去,你嫂子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陶云锦笑着摆摆手,自己下山去了。 第五十三章 矛盾 苏幼筠与陶云祁商议好后回到家里已到午食时分。文哥儿中午在书院不会回来,浩哥儿今日玩得累了已经睡着了,所以饭桌上安静了许多。 陶先生听说今日窑厂上出了点事,饭桌上终于逮着大儿子,忙询问起来。 陶云锦本不愿说这些让父亲烦心,但想到今日苏幼筠说的话还是忍不住将今日窑厂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父亲。说完,他小心问道:“父亲,那几个孩子志不在此,手艺也很稀疏,都是被刘师傅、王师傅他们硬逼着来上工的,我们何苦硬留着他们呢?” “啪”!陶先生不悦地将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我之前是怎么与你说的,刘师傅、王师傅都是在窑厂一辈子的老人了,他们的儿子们如今在窑厂做得不是也挺好的,现下到了孙子辈怎么就做不好了呢?云锦啊,这些个孩子不过就是比较年轻,心性不稳,你用点心好好管教,假以时日,他们定是能做好的。” “可......”陶云锦张了张嘴,可反驳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傅。”苏幼筠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师傅碗中,小心翼翼道:“师傅想留这些孩子在窑厂是想要传承手艺还是要给这些孩子谋条生路啊?” 陶先生一愣,他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一心想着好好对待这些跟了他一辈子的老伙计,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却没想过怎样做才是对大家真的好。 他转头定定地看向苏幼筠,喃喃道:“这两个不是一件事吗?” 苏幼筠放下筷子,靠近师傅一些,柔声道:“师傅有想过当初二师兄为何如此毅然决然地离家从军,这么多年都不愿回来?” 陶先生见苏幼筠提起二儿子,双眼一瞪,似要发火。 苏幼筠忙继续道:“师傅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若您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再骂我也不迟。二师兄记事时,窑厂已经步入正轨,大伙的日子都已经很好过了,所以他是没吃过苦的。后来您让他读了书,见了外面的世界,羽翼丰满的雄鹰自然不愿再关在这小小的窑厂中了。您之前还偏总是拘着他,逼他学着制瓷,这才会让他负气远走,这么多年都不愿回来。再看看这些年轻工匠,他们比二师兄年岁还小那么多,受着祖辈的庇护更是没吃过苦,窑厂枯燥繁杂的工作对他们而言或许并非你们所想象的那般好。” 她顿了顿,看了看师傅的脸色,见他没有答话,便大着胆子继续道:“看他们的年纪,想必也跟着自家长辈学了不少年的手艺了吧,可现下却接连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可见他们心思真不在制瓷上。您看师弟同他们年岁一般大,几乎成天都是泡在窑厂里的,足可见爱与不爱的区别。” 沉默了片刻,陶先生依然摇了摇头道:“我知这些孩子的心思不在窑厂里,可你也看到了,他们这般年岁,书也没读出个名堂,成天招猫逗狗的,若是窑厂再不收留他们,日后他们靠什么生活?我们庄子上就这些地,难不成让他们指着这点地过活吗?你以为我们这些老东西不知道这帮孩子不是干这行的料吗?可再不成也是自家孩子啊,谁不为他们日后着想啊。再说,我们这些手艺来之不易,但凡可能总是希望能传给自家子孙啊!” 陶先生在苏幼筠和陶云锦他们心中是一个比较固执又古板的师傅形象,如今他愿意敞开心扉说这么一席话,说不触动那是骗人的。苏幼筠想到自家外祖父母和父母对自己的悉心教导,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不免心中一阵酸涩。有时候孩子总是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厉害,想要摆脱长辈的控制,可不想外面的世界哪里是那么容易,都是父母淋着雨在为自己撑伞啊。 苏幼筠喝了口汤,压了压心中的酸涩,想了想道:“可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又何曾体谅过长辈的苦心?况且,老师傅们总有干不动的一天,师傅们总是想把位置留给自家后辈,可曾想过窑厂的将来?若连窑厂都没了将来,这些能力平平的工匠哪还有将来?” 她转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陶云锦,又对师傅道:“师傅您多久没问过窑厂的经营了?您知道现下窑厂的出货量有几何?出的大货所售几何?现下慈县里其他的窑厂又是何情况?” 陶先生一时语塞,不由转眼看向自己的长子。 陶云锦见父亲看向自己,心里不由一紧,那种突然被师傅考较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他喉头干涩,一时说不出话来。苏幼筠看出大师兄的紧张,忙在桌下用脚轻轻踢了踢他。陶云锦这才敛了心神,回忆半晌,大致说了目前窑厂的情况。 苏幼筠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目前窑厂情况看似尚可,可这几年窑厂出货的量和所挣的银钱却和之前所差无几,但开支却涨了不少。反观整个慈县的其他窑厂,这些年因着大齐的经济好了不少,百姓对瓷器的需求也多了不少,所以不少窑厂都隐隐有超过陶家的趋势。现下陶家窑厂就好比那温水中煮着的青蛙,自觉得还挺舒服,殊不知再不跳出,怕就要被那锅给吞了。 听完陶云锦的话,苏幼筠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偷偷瞥了眼师傅,陶先生虽这些年已不大管窑厂了,可掌管窑厂这么多年,苏幼筠能算出来的他又岂会一点也瞧不出来。 他用那双粗糙的大手用力搓了搓脸,犹豫了许久才道:“云锦,我知你这些年夹在中间很是艰难,爹年纪大了,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你莫要介意。” 陶云锦没想到,一向固执严厉的父亲会如此对自己说,这让他感觉受宠若惊,他正准备答说“是儿子应该的”,就感觉桌下的小腿被踹了一下,一句话就给卡在了喉咙里。他定定地看了眼一旁踹他的苏幼筠,眼神有些不解。 苏幼筠怕这个傻师兄被师傅两句服软的话给绕了进去,忙插嘴道:“是啊,师傅,您看这窑厂的经营越发难了,师兄如此劳心劳力,到头来却落得两头不讨好。” 陶先生斜了苏幼筠一眼,知道这丫头今日定是要管着闲事了,只得叹口气道:“那以你的意思是?” 其实陶先生心里也明白窑厂这些年虽说大事未出可小风波不断,可他又能如何。窑厂如今这错杂的关系本也不是一日两日形成的,若是他由着云锦大刀阔斧地改了去,寒了这些窑厂工匠们的心,那到时候窑厂才是真的艰难了。 他内心有些抵触苏幼筠这个小丫头插手窑厂的事,可潜意识里却又生了些期盼,这孩子可是连自己那位老友都常常夸耀的生意好手,他也期待她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第五十四章 整顿窑厂 苏幼筠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眼珠子转了两圈,转过话头道:“我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想法,只不过之前在外祖父那听过这么一件事:扬州老家有一穷村子,村子里大多都是同姓人家,多是沾亲带故的,所以平日总会互相帮衬着。这一族中出了个特别有出息的子弟,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可继续往下念书要花的钱可不少,这户人家条件一般,没能力供孩子继续读下去。于是族里开了大会,商量了一下决定共同出钱供这个子弟读书科考,但条件是若这孩子日后发达了,要提携村里的年轻人。几年之后,这个年轻人果然不负所望,中了进士去县里当了官。这当了官本是件好事,可接下来村里三天两头总有亲戚来找他,让他给找门路安置村里的年轻人。这年轻人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可他一个村里出来的九品芝麻官,也就那点权利和微薄的俸禄,上哪去安排这么多村里的年轻人。况且,这些寻门路的年轻人能识得几个字就已经了不得了,本身也只会干些力气活,县里哪有那么多好的活计能留给他们。可族中的人却不知道这些,只道这年轻人背信弃义,闹着让他做不成官......” 苏幼筠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端起杯子抿了口水,斜眼打量着大家的神色。只见陶云祁气愤道:“这些同族也太不讲理了,这不明摆着挟恩求报吗!” “可话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族人们可也是省着自家的口粮供着年轻人读书的,也说好了这个年轻人要提携村里的后辈的。”苏幼筠挑挑眉毛笑道。 “话是没错,可总觉得有那么点......”陶云锦皱了皱眉,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陶先生人老成精,笑道:“筠丫头,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最后那个年轻人是如何解决的?” 见师父这么说,苏幼筠忙拍马屁道:“在师父面前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后来那个年轻人想了一个办法。他出钱给族里找了个先生,买了许多书和笔墨,并约定让这个先生教族中后辈三年,三年后考核成绩最优者可给在县衙谋份差使,略差点的也可推荐到县里各个店铺中,再差些的人虽无法帮他们找什么活计,但免费供他们读了三年书,让他们也有机会识文断字,也算是尽了心意了。这么一来,族中人也无话可说,事情也就这么平息了。” 苏幼筠话毕,众人皆沉默不语。不过一会,陶云锦叹道:“这个方法着实好啊,将族中之人与这个年轻人之间的矛盾转化成族中之人的竞争,既不显无情,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麻烦中。况且也能挑选出真正有能力的族中子弟来到县里,这些人将来也将会是他的助力。不过,这与我们又有何干?” 苏幼筠眨着大眼睛狡黠地看着师兄:“哎呀,大师兄你怎么还没想明白啊。” “好了,你别指望他那个木头脑子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具体怎么做却想不明白,筠丫头,你就别卖关子了。”陶先生道。 “现下那些年轻工匠如此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是觉得制瓷太苦,想做更轻省的活计;二是觉得一直被长辈压着没有出头之日。若是第一点,倒是好办,放他们出去谋其他的生路。现下哪有什么又赚钱又轻省的活计,况且我们窑厂对待工匠已经很是宽厚了。若是他们有本事找到比窑厂更好的活计为何不成全了他们?若是第二点我们便是要给他们出头的机会,不过这样怕是会动一些老工匠的利益,不知师父愿不愿意出面了。”苏幼筠说到这里有些犹豫,窑厂一直以来都是论资排辈,很多做了大半辈子的老工匠在窑厂是很有话语权的,即便是陶云锦也是要敬他们三分的。 陶先生自然不会直接表态应允,只道:“你先说与我听听,如何给这个机会。” “我问过师兄,窑厂一直都是固定的工钱,按照资历一月从两三百文到一两多银子不等,这中间差了足有四五倍。论理出活多,做得好的多拿些也是对的,可大多资历老的工匠因着年岁大了,手脚也不太利索了,所以出活反倒还不如那些只拿几百文的工匠。年老的工匠拿着高的薪资干不动活,年轻的工匠却觉得活多钱少难免懒怠,所以我们窑厂才会出着比其他窑厂高许多的工钱却只出差不多的货......” 苏幼筠顿了顿,见师父似要说话,她忙又继续道:“即便这两年窑厂愿意拿出银子贴补那些在窑厂干了大半辈子,回家颐养天年的老工匠,可事实上除了少数实在做不了活的工匠,其他工匠即便年迈也依然不愿回家养老。除去特殊原因,我想大多都是因为怕自家的后辈拿不到如自己这般高的工钱,家里的生活会受影响吧。” “说了这么多,你莫不是想提高那些年轻工匠的工钱?”陶云锦插话道。 “是有选择的提高,就像对那些宗族子弟那般,将对立变成竞争。我们首先可以将窑厂所有的工匠分成若干个级别,再按照出活的数量和品质给工匠们打分,最后每月按得分将工匠划入不同的级别中去。” “当然,级别越高,给的工钱就越高,具体如何划分还要容我去算一算。另外,若是有人分数低于最低值,那这人也没必要留在窑厂吃闲饭了,早点另谋高就吧。” 苏幼筠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众人听完有点懵,陶先生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细细思量起来:“你的想法是不错,不过这事若是做不好,怕是那些跟我大半辈子的老伙计们心里有想法啊。” “是啊,师妹,这事怕要得罪人啊。”陶云锦也有犹豫。 “那些想吸窑厂血的人得罪便得罪吧,若是如此前怕狼后怕虎的可如何经营好这窑厂?至于那些年岁很大的老工匠,窑厂不是都会给他们一笔养老银子吗?我想,这慈县怕是没有比我们师父更仁厚的东家了。”说罢,苏幼筠端起茶杯,有些讨好似地敬了陶先生一杯。 “你啊......”陶先生有些无奈地戳了戳苏幼筠的额头,转头对陶云锦道:“这两日正好筠丫头在,你多跟她学着点,日后窑厂总是要靠你们的。” 说罢,他又瞥了眼对面还在时不时往嘴里塞菜的陶云祁,没好气道:“你少吃点,再胖下去要讨不到媳妇了。窑厂的事你也上点心,别成天闷在你那作坊里。你大师兄一个人总是忙不过来的。” “知道了,师傅。”陶云祁忙咽下嘴里的菜,缩了缩脖子。 接下来的四日,苏幼筠忙着帮陶云锦归总了窑厂的账目,按照窑厂的情况给工匠们划分了等级。一切弄好后又找来窑厂的大小管事和工头聚到一起交代了这次改革的利害关系,恩威并施地总算是把事情推行了下去。 见苏幼筠将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原本担心的工匠闹事也并未出现,反而因为苏幼筠事先的一番敲打,让大多数年轻工匠看到了希望,回去劝说自家的长辈,再三保证会好好干活。老工匠们虽然面临被年轻工匠顶替的风险,可看到自家子侄开始上进,再加上窑厂还有对回家养老的工匠的补助,心里也并不会过多产生怨气。 一番忙碌后,苏幼筠总算是松了口气,怕姐姐等得着急,打算在窑厂再歇息一天便回明州城去。 第五十五章 再遇白家公子 想着明日便要回明州,再见师父一家也不知要等到何时,苏幼筠这日便腾出一整日的时间陪着师父在窑厂附近游玩。 慈县多山,白家窑厂附近更是群山环绕,有些山上翠竹林立,小溪蜿蜒,流水潺潺,沿着小溪还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如今正值春季,整座山被绿意包裹,便是那石头缝中都塞满了翠绿。 苏幼筠扶着师父循级而上,在半山处停驻,她从身旁娅茹手中接过水袋递给师父:“师父歇歇罢,这山看着好像不是很高,可爬起来也着实累人。” 陶先生接过水袋,看看一旁额头上已有薄汗的苏幼筠,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这身子太弱了,你才几岁,爬这几步山就累成这样。你看师父我,日日在山里转悠,这点山路算什么。” 苏幼筠有些讨好地夸道:“师父老当益壮,哪是我们能比的。”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听不进我们这些老东西的话了,可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无论遇到什么事,养好身体,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啊,别成天惦记着挣钱,还有你爹娘的事,你看看你现在,眼睛里都没有光了。你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才能让你爹娘安心,知道吗?”陶先生边说边直直地盯着苏幼筠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 苏幼筠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乱的别开头,揪着脚边的野花,低声道:“我心里有数的。” 见苏幼筠依旧固执,陶先生也不再多说,只道:“日后再遇到什么事,只要师父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不要客气。” “嗯,谢谢师父。”她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想着幸好师父并不完全知晓爹娘的事,不然只怕是更要劝阻自己了。 陪师父又走了一会,苏幼筠想着回京师的事已没有多大兴致了,便道自己累了爬不动了。陶先生虽念叨她要多多运动,可还是怕把孩子给累坏了,便也随她回去了。 几人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庄子驶去,远远便瞧见庄口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苏幼筠看了眼师父,又看了看外面,不知是否需要下车查看一下。却见那群人中有人看见了他们的马车,远远的朝他们跑来。 陶先生掀起一点马车帘子,看着跑来的中年汉子,出声询问道:“老孙,那边是怎么回事?” “回陶先生的话,那边来了个年轻公子,自称是京师白家的少爷,说是想来找先生求一件瓷器。我们见他面生,也没听说过什么京师白家,便跟他说先生已经不随便做瓷了,想打发他回去。可这个公子不肯走,偏要见您一面。”那个姓孙的中年汉子恭敬答道。 陶先生抬眼朝前看了看,人群中一年轻公子,身着白色锦缎,玉冠束发,年纪看似不到20,清俊的脸上似乎还敷着伤药,左臂缠着纱布,手中还拄着一根拐杖,平添了几分狼狈。他身旁还站了个头包纱布的小厮,正与庄子上的工匠们解释着什么。 陶先生皱了皱眉,这些年随着他的作品越来越少,上门重金求他出山制作瓷器的人却越发多了,扰得他烦不胜烦。庄子里的人都知道陶先生不喜欢外人来骚扰他的生活,所以但凡看到陌生人进庄子总是会堵着多番盘问,直到得到陶家人的同意才会放进去。 一般人家过来碰了钉子也就作罢回去了,可这主仆两人似乎特别执着,与工匠们争执了半天也不见离开。 京师白家陶先生也没听过,正打算挥手让那老孙将人打发走,可一旁的苏幼筠却探出头来朝那两人看去。她是听说过京师白家的,白家几乎垄断了京师大半的酒楼正店以及粮油买卖,据说背后也是有宫里贵人做靠山。所以一听名号她立马好奇地探出头来想看看这京师白家来的是何许人,可这一瞧却不由愣了一下。这人,不就是前几日自己救下的那个好像叫“白艾”的公子吗? 苏幼筠摸了摸自己未作任何掩饰的脸,犹豫了一下,对师父道:“师父,这位白公子好像是我前几日跟您说路上救的那个人呢。” “哦?是吗?”陶先生摸不透苏幼筠想要干什么。 “我让丫头去与他说几句话,问问他的来意,既然帮过他一次了就不妨帮到底吧。”苏幼筠朝师父笑笑,转头对娅茹嘱咐了几句。 娅茹应声下了车,挤过人群将白艾带到一旁说了几句话,白艾惊讶地看了眼马车。其实在娅茹唤出他名字的时候他便已经认出,眼前这个姑娘便是那日救自己命的恩人的丫头,听了她的话没想到还有这份缘分,心里免不了激动起来。他想过来与苏幼筠致谢,却被娅茹拦住了。娅茹与他说了几句,他也回了几句便站到一旁,目送娅茹回到马车。 娅茹上了马车,苏幼筠迫不及待问道:“可问清楚他过来的缘由?” 娅茹点点头:“他说是他祖母大寿,老人家平日最爱收集各个大师的瓷器,所以想求一件陶先生的插瓶为祖母贺寿。对了,他还想要来跟小姐道谢,被我拦住了。” 听完,苏幼筠看向陶先生:“师父,不知幼筠可否替这个公子求一件插瓶,好全了他的孝心。” 陶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幼筠道:“筠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你可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啊。”说罢,还仔细地打量了不远处的白艾几眼。 苏幼筠不知自家师父会错意,想得有点多了,只当是师父不想管着闲事,解释道:“这个白家在京师生意做得很大,我不是打算在京师再做点生意吗?结交一下总没有坏处。况且这位公子为了给祖母献寿不远万里地跑来慈城,途中还差点送了命,若是让他空手而归,幼筠确实心有不忍。若是师父为难,我便去回了他罢。” “为难倒也不至于,只是怕这事有一就有二三,日后若总有人求过来,那这日子便再无清净了。”陶先生年岁大了,对自己的作品越发看重,做一件能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也越发困难,所以轻易不会应承。 “是幼筠欠考虑了,我让娅茹去回了他吧。”苏幼筠说罢欲转身让娅茹去传话,陶先生却拦住了她。 “这样吧,我这正好有件插瓶甚是满意,我便将它赠与你,日后不论你是转赠,还是卖与旁人都可以,就当师父对你生意的支持了。”陶先生一脸慈爱,自从得知爱徒家出事之后他总是十分挂怀,想着能为孩子做点什么,难得苏幼筠有能求到自己的时候,他自然不会拒绝。 听师父这样说,苏幼筠有些不好意思,师父的作品这些年越发少了,多少人愿意高价求购,师父都不搭理,如今却赠与她去做人情。 陶先生看苏幼筠在那踟蹰,笑着拍了拍她肩膀:“师父这里别的不多,瓶瓶罐罐却是不少,别人难得自然觉得贵重,可在咱这里却不是,所以你莫要有负担。” 他语气轻快,不希望苏幼筠觉得有负担,况且这对于他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 “那就多谢师父了。”苏幼筠心下很是感动,嘴里像梗了团棉花,除了感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能暗暗下了决心日后更要好好孝顺师父。 苏幼筠又嘱咐了娅茹几句,见她跳下马车,就打发车夫朝陶家大宅行去。身后白艾听了娅茹的回话,欠身朝马车的背影做了一揖,转身在自家小厮的搀扶下向自家马车行去。 第五十六章 告别 第二日,一个包装精美的瓷瓶以及一张纸条就送进了白艾所住的客栈。白艾轻搓着纸条,看着上面的落款出神了许久。 而苏幼筠并不管白艾此刻在想什么,她已经收拾好行李,在与师父一家一一话别。 李氏拉着苏幼筠的手,舍不得道:“怎么才来这么几日便要回去啊?” “阿姐和小侄女都还在明州等我,不好多逗留了,等日后我在京师都安顿好了,再请嫂子带着两个小侄子来京师小住。”苏幼筠也回握住李氏的手,这两日在这李氏就像母亲般细心照顾着她,衣食住行无不事事妥帖。她已经许久没有感觉这么温暖妥帖了,若不是因为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做,倒是也很想多留些日子。 “京师那么远,怕是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了哦。”李氏是土生土长的慈城人,这辈子最远也只去过明州。虽在这庄子里已经算是极有见识的了,但京师对她来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嫂子莫要这么说,若是两个小侄子争气,考个功名,日后自有去京师封侯拜相的日子,那时候嫂子就能跟着在京师享福了。”苏幼筠宽慰道。人生的机遇很是奇妙,苏幼筠从不早早地就下了结论。 “那就借你吉言了。”没有人不喜欢听祝福自己孩子有出息的话。 劝住了李氏的眼泪,苏幼筠又转身跟陶云锦和陶云祁一一道别。 “呃......你放心,嘱咐我做的东西我都记下了,定不会让你失望。”陶云祁嘴上功夫都用在吃上了,憋了半天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但有他这句话苏幼筠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在制瓷的领域里,陶云祁从没让她失望过。 陶云锦无语地看了眼师弟,也顺着他的话道:“你放心,你要的东西我会亲自送到明州看他们装船。你一个人在外定要注意安全,若有需要尽管写信来与我们说。” 苏幼筠连连点头,忽地又想起什么:“那个我与你说的改革之法后面定还会遇到其他问题,务必要坚持下去,若是遇到困难就写信到梁记,他们有路子最快把信送到我手上。” “好。”陶云锦点点头。 “好了好了,你再磨蹭天黑前要到不了明州了。”陶先生语气生硬道。他嘴上催促着苏幼筠快点走,可眼中的红痕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苏幼筠看着师父,忽地向后退了一步,跪下磕了三个头,她的肩膀微微抖动着,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涌出眼眶。 见苏幼筠这般,陶先生再也忍不住,上前扶起苏幼筠,红着眼眶,哽咽道:“你一定要好好的,有空多回来看看。” 苏幼筠点点头,抱着李氏给她拾掇的小包袱,包袱里都是大家对她的一片心意,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此去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 回程的路上一路晴好,不过半日马车就到了明州落脚的宅子里。 苏幼筠甫一进宅子便觉得有些奇怪,前院只一个门房依旧在那尽忠职守,走到后院也不见往日的热闹,只见几个仆妇抱着东西行色匆匆。 苏幼筠正打算喊住一个仆妇询问,正巧此时蕊儿抱着一个小包袱从一旁的厢房走出来,一眼瞧见站在二门处的苏幼筠,有些激动地向她跑来,边跑还边喊:“大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蕊儿平日是极沉稳的,今日见着自己如此激动,也不怪苏幼筠要多想几分了。她迎上去两步:“家里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江宁那边来了信,说是宁绣阁出了些事,大小姐正准备收拾了行李先去江宁,可不巧昨日小小姐去海边玩水估摸着了凉,今日忽然发起热来。大小姐两头为难,正想着人去信给你呢。 宁绣阁是苏宁筠在江宁的产业。当初与李家合离时她让出了所有的田产,只保下了江宁的两处铺子,其中最赚钱的便是这宁绣阁了,所以听得宁绣阁出事她自然十分焦急。偏在这时宝贝女儿受寒发热,这里不比京师,小儿发热可是很危险的。 两件事撞到一块,苏宁筠都快疯了,此刻她正在屋内抱着女儿直掉眼泪,身边乱糟糟的都是打包到一半的行李。院子里的仆妇本就不多,烧水的,请郎中的,收拾东西的都乱作一团。 苏幼筠听了蕊儿的话,不由皱了皱眉头,不及多想,她快步跑进正屋的里屋,见小绿萝烧得脸颊通红,正在母亲的怀中熟睡,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残留着泪珠,想必哭闹过一阵刚刚睡着。苏幼筠轻轻摸了摸绿萝的额头,触手滚热。抱着孩子的苏宁筠被突然伸出的手惊了一跳,抬眼见是妹妹,刚止住的眼泪又在眼中打着转。 苏幼筠对姐姐比了个安心的手势,抬手招来绿萝的乳母,让她接过孩子,自己则拉着姐姐出了里屋。 “请了郎中了吗?”苏幼筠轻声问。 “王嬷嬷去请了,只是去了半个多时辰了还不见回来。”苏宁筠看看天色有些着急。 “苏成哪去了?王嬷嬷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让她去请郎中?” “今日一早苏成就被梁记的掌柜的叫走了,说是有笔大买卖要他定夺。门房上的人他又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不能支走,说是这明州不及江宁安全。哪知道绿萝午后突然就不舒服了,一时半会我也实在是找不到人了。”苏宁筠又急又委屈,见着妹妹忍不住哭诉一番。 苏幼筠抱了抱姐姐,安慰道:“别着急,我让娅茹去寻郎中了。她就是明州人,对这里都很熟,她骑马去的,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苏宁筠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见钱嬷嬷端了盆温水进来,她忙跟着进了里屋。苏幼筠叹了口气走了出去,照顾孩子她不在行,还是不要跟着添乱了。 苏幼筠在院中召集来其余的丫头仆妇,叮嘱了一番便让他们各司其职去了,独留下蕊儿。她拉着蕊儿走到角落,低声询问道:“宁绣阁那边怎么回事?” “今儿个苏成前脚出门,后脚江宁那边的信就到了,说是宁绣阁的绣掌被官府带走了,还封了我们的绣坊和铺子。”蕊儿见到二小姐回来也心安了许多,忙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怎的好好的给封了,有说什么缘由吗?”苏幼筠有些不解。 宁绣阁在江宁少说也开了六七年了,这个绣掌也在铺子里做了好些年了,从没出过这档子事。 “我也不知道,那边掌柜的来信很急,信上也没说清楚,好像是绣掌的前东家将我们告到了官府,具体什么情况便不知道了。”蕊儿这两年虽帮着苏宁筠打理在江宁所有的生意账目,但对生意上具体的事情了解的却并不多。 “绣掌......”苏幼筠低头想了会,却实在想不起来宁绣阁的绣掌是谁,姐姐的生意她很少过问,看来还是要去问问姐姐。 第五十七章 宁绣阁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正打算进屋去看看,就见娅茹带了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从二门处进来。 “二小姐,这位是明州最善小儿科的陆郎中。”一进门娅茹就朗声介绍道。 苏幼筠听了心下稍安,朝陆郎中福了一福,急急引着人进了里屋。 陆郎中让乳娘将绿萝平放在床上,翻了翻她的眼皮和后颈,又细细把了脉。 一旁的苏宁筠看着心焦,忍不住问道:“郎中,我女儿怎么样了?” 陆郎中见惯了心急的家属,缓声道:“夫人莫要着急,待我仔细瞧瞧。” 苏宁筠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见女儿躺到床上似乎睡得极不踏实,小眉头一直皱在一起,小嘴向下瘪着。深怕她会惊醒,忙心疼地坐到床尾轻轻地拍了拍。 一旁等候的娅茹轻轻拉了拉苏幼筠的衣角:“二小姐,刚才我路上见着王嬷嬷了,我骑马带着郎中先一步回来,估摸着过会她也就到了。” 苏幼筠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郎中诊完脉,捋了捋胡子道:“这位小小姐应是风邪入体,待我开几副汤药。这几日多给她喝点温水,好好休息,莫要再吹了风,过个七八日也应好得差不多了。” 听着郎中的话,众人心下微松。 苏幼筠让娅茹跟着郎中去抓药,自己则坐到姐姐身边,见姐姐轻抚着绿萝的小脸,眼神空洞,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抓住姐姐另一只手道:“郎中都说绿萝没事,姐姐不要担心了。” 苏宁筠回头朝妹妹虚弱一笑:“我还真是没用,连孩子都看顾不好。事事还需要你为我操心,是姐姐拖累你了。” 苏幼筠抓着姐姐的手紧了紧:“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们是亲姐妹啊,本就应该互相帮衬的,更何况爹娘都没了,我现在只有你了啊!” “是,我知道。只是那事情,我怕......”苏宁筠抬头看到妹妹晶亮的眼眸,忽地自嘲一笑,“也罢,亏得我还是姐姐呢。是我想多了,幼筠,你不用担心我。” 苏幼筠隐约能感觉到姐姐的忧虑,可是她不敢深想,怕自己再想下去支撑着的信念会忽然崩塌。她没有去追问什么,只是自欺欺人地想:自己日后一定能护好身边的所有人。 “姐姐,听说宁绣阁那边因为绣掌出了事,是怎么回事?”苏幼筠转开话题,问起宁绣阁的事来。 想到宁绣阁,苏宁筠不禁皱了皱眉,不同于另外一间瓷器铺子,这间宁绣阁可是倾注了她不少心血,从绣娘的挑选,布匹的采办,到与江宁富商、官绅家的夫人结交,她都是亲力亲为。这个绣掌也是她亲自招进绣坊,被寄予厚望的,如今出了这事,自己也脱不开干系。 “不知妹妹有没有听过秀云阁。我们宁绣阁这个绣掌就出自那里,这次报官带走她的也是秀云阁的东家。” “秀云阁?是那个从苏州过来的,以苏绣起家的绣楼?”苏幼筠虽对江宁的绣楼不是太了解,但对江宁叫得上名号的铺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对,就是那个。幺娘,哦,也就是我们宁绣阁的绣掌,打小就被送进秀云阁学习绣艺。她在刺绣上极有天赋,被秀云阁的老夫人看中,收了她做弟子,但也与她签了一份长契。可惜这秀云阁的老夫人教了她不到一年就因病过世了。这本也没什么,幺娘依旧愿意按照长契上约定在秀云阁做活。又过了几年,随着幺娘的长大,不仅绣艺越发高明,人也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结果却被秀云阁的东家给盯上了。可这人的年纪都够做幺娘的爹了啊,而且他家里不仅有正经妻儿还有好几房姬妾,就这样还想纳幺娘做小,幺娘怎会愿意。” 说到这里,苏宁筠的神情也越发悲愤了起来,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这秀云阁的东家见幺娘不愿,就想用强将生米煮成熟饭,幺娘本就防着他,便想办法提前逃了出来。秀云阁的东家仗着有幺娘的身契,想强行将她带回去。幺娘想拿银子替自己赎了身,可她家里头一穷二白。又因着当年的长契,她这些年在秀云阁卖命的绣也挣不到几个钱,想靠自己赎身根本不可能。她求了好多家绣楼,有些人家虽然对她的绣艺感兴趣,可都不想得罪秀云阁。那时候我刚嫁到李家,正是风光的时候,而且正好我也想给宁绣阁组个绣坊,确实需要绣技高超的绣娘,便答应帮她赎身。那秀云阁的东家见我背后有李家撑腰,自然也不敢得罪,所以我便从秀云阁那儿买了幺娘的身契。” 苏幼筠沉默了半晌,想了想道:“看来这秀云阁现在是觉着宁绣阁如今失了李家这个靠山,想借机闹事了。” 苏宁筠眼神暗了暗,心中感叹自己当年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忘了外头的风雨。 她点了点头:“恐怕是知道我娘家出了事,又合离出了李家,他们便觉得我好欺负了。” “对了,”苏宁筠似乎又想到什么,忙道:“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找麻烦,估摸着还跟我们绣坊新出的双面绣有关。” 双面绣是这几年新出来的刺绣技艺,就是在同一块底料上,在同一绣制过程中,绣出正反两面图像,轮廓完全一样,图案同样精美,都可供人仔细欣赏的绣品。 如今能出双面绣的绣坊屈指可数,所以但凡能出双面绣的绣坊在业内无不被人追捧,各家若是有会双面绣的绣娘都是要好好的供着藏着的。 苏宁筠打小便拜过名师习过绣艺,再加上幺娘的刺绣天赋,两人潜心研究了两年多才将这双面绣的技法琢磨出来。宁绣阁的双面绣一经面世,果然在江宁城内大受欢迎。 想到这个,苏宁筠有些焦虑:“现下宁绣阁能熟练绣出双面绣的也只有幺娘,便是我和她带的两个小徒弟都做不到如她绣得那般精美。若是他们把幺娘夺了去,且不说他们等于夺了我们双面绣的技艺,就说宁绣阁怕是很多已经定下的单子要出不了货了。宁绣阁的声誉......” 苏幼筠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这事确实对宁绣阁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若要解决此事,她还需要了解得更清楚一些,便问道:“姐姐,那秀云阁提告的罪状是什么?” “掌柜的信中语焉不详,大概是说幺娘窃取了他们的双面绣技艺,还说我们宁绣阁以权压人。”苏宁筠边说边从袖子中拿出信递给苏幼筠。 苏幼筠粗粗看了几眼,气得将信纸揉成一团,怒道:“太不要脸了!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随了他们的意!” 她强迫自己冷静地想了想,又看了眼床上熟睡的绿萝,拉着姐姐出了里屋道:“这事我陪姐姐去一趟江宁,拖的时间久了就怕李家从中搞鬼,等到案子定了再行翻案就难了。至于绿萝这里,刚才陆郎中也说了绿萝无碍,我想留乳娘和两位嬷嬷在这照顾定能妥帖。明日一早我们两带着娅茹和蕊儿轻车简行先去江宁。绿萝这边,我把苏成留下,待孩子身体好了,再由他护送去与我们汇合。” 苏宁筠有些不舍地看了眼里屋,点了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那我去准备一下,你今日早些休息。” “好,”苏幼筠轻轻地拍了拍姐姐的肩膀,安慰道:“姐姐也莫要担心,事情总能解决的,绿萝这边嬷嬷们也定能照顾好她的。” 晚上等苏成回来,苏幼筠与他交代了一下这些天生意上的事,又把后面的安排交流了一下,简单地收拾了些东西,第二日一早与姐姐坐上了去江宁的船。 第五十八章 拜访县令 四人轻车简行,不过六七日就到了江宁。此时正是江宁春意正浓之时,处处繁花似锦,好不漂亮,可几人无暇欣赏,直奔宁绣阁而去。 马车里,苏幼筠再三询问几人:“我这妆不会叫人认出来吧?” 在到达江宁府之前,娅茹已经细细地为她装扮好,但不知为何,她依旧觉得有些紧张。 “小姐放心,除了至亲之人,其他人定是认不出来的。”娅茹肯定道。 一旁的苏宁筠和蕊儿也点头附和,心里直叹神奇。 马车驶到宁绣阁门口,掌柜的早早地就等在那里了。苏幼筠姐妹俩戴好幂篱,缓步走下马车。只见宁绣阁大门紧闭,门上还贴着封条,看上去好不冷清。 因着大门被封,掌柜的只能引着众人从侧门直接进入后院。宁绣阁位于江宁最繁华的鼓楼大街上,前店临街,后院有两进,前头是绣坊,后面则是仓库和绣娘们居住的地方。此刻绣坊也被上了封条,绣娘们大半都暂时休假回了家,只余三四个家住得比较远的现下都在院子里迎接东家。 苏宁筠扫视了一眼院中的绣娘们,见幺娘的两个徒弟都在,走过去问道:“我记得你们俩都是江宁人士,怎么不回家去?” 其中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圆脸的小姑娘忽然跪下求道:“东家小姐,求你快救救师父吧,她在狱中关了快半个月了,狱卒也不让探视,也不知道她现下如何了。” 另一个略大一点的也跟着跪下哭求起来。 苏宁筠见两个孩子如此,心下也多了一丝安慰,她扶起二人道:“你们放心,幺娘跟了我多年,我早就当她是自家妹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救她出来的。” “多谢东家。”两人哭哭啼啼地站起身。 “福泉。”苏宁筠转身看向掌柜的。掌柜的福泉是她当年的陪嫁管事,是苏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家生子,很得苏宁筠的器重。 福泉上前一步,恭敬应是。 “你随我过来,其他人散了吧。”苏宁筠边说边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这间厢房是专门留给她歇脚、看账的。 进了厢房,苏宁筠先跟福泉介绍了苏幼筠,当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说是梁家那边的表妹。苏幼筠有点紧张地看着福泉,见福泉只是恭敬地向自己行了礼,并未起疑,方才心下稍安。 福泉恭敬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苏宁筠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的妹妹:“两日后便是堂审之日,看衙门如今的态度,怕是秀云阁在县令大人那边通了关系,到时候会偏向他们。” 苏幼筠想了想,看向福泉:“你可知这秀云阁是何背景?” 这几日为了这事福泉也是尽心尽力到处疏通打点,对这秀云阁自然也是了解颇深,所以立马回道:“禀姑娘,这秀云阁的东家本身是苏州云家的一个旁支,二十年前迁来江宁开了秀云阁,当年因着他们家老夫人的苏绣手艺,在江宁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绣坊了。但在老夫人过世后,这秀云阁也慢慢有了些颓势。不过去年秀云阁东家云老爷将自己的嫡女送到了知县府上当了姨娘,据说还颇得知县喜欢......” 听到这里苏幼筠不禁与姐姐互看了一眼,心道,怪不得这秀云阁会挑这个时候来找麻烦,当真以为苏家离了李家便没了依仗可以任他欺负了。不过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 论理,只要苏宁筠能证明双面绣技艺确实不是幺娘从秀云阁学来的,秀云阁便不能拿她如何。但就怕在若是县令与知县官官相护,有意袒护他们,再加上倘若此事惊动了李家,以他们的小人行径,帮着踩上一脚也不是不可能。 看来,这事得速战速决了。 江宁府下辖有江宁县、溧水县、上元县等若干个县,宁绣阁与秀云阁都在江宁县内,属于江宁县的管辖。而江宁县的最高长官便是江宁县令,其次便是知县。一般民间纠纷告上公堂多是知县上堂断案,若是觉得所处不公,可以上诉到县令要求重审,若是依旧觉得不公再往上就要去府衙告状了。 因着知道这秀云阁与知县有亲,虽说只是个地位不高的妾氏,但江宁知县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青天大老爷,所以苏幼筠姐妹俩打算越过他直接去找县令。更何况据福泉打听到这县令是京师委派下来的,与本地土生土长的知县并没有表面看着那么交好。 次日一早,苏幼筠姐妹俩便带着礼物亲自去县令府邸投了拜帖。 门房的家丁看了眼她们送来的礼物以及姐妹俩的穿着,倒也并未为难,问了情况后直接进去通报了。 苏幼筠见门房的态度,感觉今日应该会挺顺利。可他们在门口等了有两盏茶,都不见门房出来回话。 随着时间过去,县令府邸门口大街上来往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地有人朝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苏宁筠被人看得有些心慌,这还是她第一次拉下脸来求人,且是连门都进不去,弄得她羞臊地想钻回马车。但看着一旁的妹妹依然神态自若的在那等待,她也只好鼓起勇气挺直腰背。 其实苏幼筠并没有她自己所表现出来那般镇定,她握紧的手心中一片粘腻,她不明白为何县令要把他们晾在这里。可这门房不出来,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这煎熬中,又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门房才看似急匆匆地跑出来道:“二位小姐莫怪,我们家老爷今日身体不适,无法接见二位。他还说二位所求他已知道,但此事知县大人已经受理,他不便出面,相信知县大人定会秉公办案的。” 把两人晾在门口那么久,出来却是这样一番话,苏宁筠顿时喉头发紧,连辩驳都不由带了些哽咽:“可我们......” 一旁的苏幼筠却突然拉住她,客气地将手中的礼物塞给门房:“我这位表姐是前户部郎中苏文青家的大小姐,听说县令大人与苏家姑父都曾在白露书院求学,论理我们还该叫县令大人一声世伯呢。今日虽不知县令大人身体有恙,可我们带的礼物中却恰巧有几味对身体极好的滋补药材,还请小哥替我们转交给县令大人,也算是我们对世伯的一片孝心。” 说罢,她欠身递给门房一锭碎银子,又伸手打开匣子的第二层,轻轻将匣子里面的东西拨开一点,露出里面黄灿灿的金锭。 门房原先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心里就有几分满意,又见到那一片金黄,瞳孔不禁一缩,有些结巴道:“这...这...” 苏幼筠见他看见了,佯装惊慌地快速地合上盖子:“我们所求也非无礼,确实是手头上有证据可以证明双面绣技艺是我们宁绣阁自己研究出来的,并非出自秀云阁。可知县大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封了我们宁绣阁,还将我们的绣掌抓进大牢不给探视,明摆着是欺负我表姐。可怜我表姐那头爹娘刚刚出事,这头就有人打她产业的主意,若是给京师的叔叔伯伯知晓,不知会不会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啊。” 说罢还抬起袖子假意摸了摸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门房也是个机灵的,赶忙笑道:“原是还有这些事情,是我转达不清了,我这就再去禀明我们老爷。” 苏幼筠朝那门房道了声谢,目送门房飞奔进去,这次是真正的飞奔了。 里头县令正在吃早膳,一旁的县令夫人捏着袖子替他布菜,听嬷嬷进来禀报门房又过来传话,不禁皱了皱眉头:“不是说了打发了吗,这事那知县老儿要管,我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但当嬷嬷递上匣子,露出里面的金锭时,他的眼睛忍不住眯了眯,但他立马敛住贪婪的神色,清了清嗓子道:“让阿亮进来回话。” 门房进来先给老爷夫人行了个礼,又将苏幼筠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县令沉默地拈了拈胡须,半晌冷笑了一下道:“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敢情是在威胁我呢。” 一旁的县令夫人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县令的神色,讨好道:“听说那苏家只剩这个苏大小姐了,还被李家给合离出来了。既如此,不如我们便将这些东西收了,至于知县那边如何判,谅他们也奈我们不得。” 县令瞟了自家夫人一眼,见她双眼不停地望向那个匣子,有些不屑道:“无知妇人,那丫头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苏文青虽说已经过世,但他生前可是做到户部郎中,在京师多少有些同僚、故交。我若这般刁难一个孤女,传到京里,等到三年任期满了回京述职,那些人随便给我按个名头,我这仕途怕是就断了。” “那这......”县令夫人有些不舍地看了看那个匣子。 “收着吧,既然答应帮她们这个忙,总是要收下方能安他们的心。再说,想让那知县老儿吞下这口气总是要让出些好处的。”县令摆摆手,县令夫人便喜滋滋地捧着匣子退了下去。 “你去转告他们,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他们手里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的话,那公堂上定会秉公办理,不会偏颇了谁去。”县令起身,用手绢擦了擦嘴,转身跟着夫人进了里屋。 “是。”门房捏了捏袖角的碎银子,高兴地应声退下。 门外苏幼筠姐妹听了门房的话,心里总算是长舒一口气。她客气地跟门房道了谢,扶着姐姐转身上了马车。 “幼筠,这样就行了吗?”苏宁筠有些不确定道。 苏幼筠笑着安抚道:“嗯。县令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又收了咱的东西,想必是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我们将所有证据准备好,后日堂上自证清白便好。” 第五十九章 对簿公堂 另一头,县衙后院...... “什么?你说宁绣阁的东家找去县令府了?”知县惊讶地看想下首的云老爷。 云老爷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点头应是。今日一早他刚起身便听下人来报,说是见县令府门口一直站着两姑娘,有人认出其中一人是宁绣阁的东家。他本想着幺娘这事有知县大人给他撑腰定是板上钉钉了,可成想这宁绣阁的东家居然能找到县令那去了。想到这宁绣阁东家原先也是官家小姐,又曾是江宁通判的儿媳妇,难保与县令那有什么牵扯,他不禁慌了手脚,立马跑到知县这来报备。 知县在屋内踱着步子绕了两圈走回云老爷面前,用手指着他道:“你不是说这宁绣阁东家只是一个孤女,又是被合离出来的,没有什么背景了吗?那后来县令大人见了她了吗?” “这倒不曾,听下人说,那两个姑娘在县令府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与门房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云老爷如是说道。 知县微微松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不曾便好,不曾便好,或许县令大人根本不想搭理他们。” 知县不同于县令,他是土生土长的江宁县人,又在这江宁县当了十几年官,慢慢爬到这个知县的位置上。若说与这江宁县各世家之前的牵扯与背后积累的财力,县令可比不上他。说句不客气的,县令若想在这江宁县站稳脚跟,少不得还得仰仗他。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怕县令的,县令手握着每年对自己的考评,自己想当稳这个知县或者更上一步,还得靠县令的举荐。所以当他听说宁绣阁去找了县令,心里虽怕,但也总觉得县令应会卖自己一个面子不去搭理此事。 知县本想安抚云老爷几句,可眼珠一转却道:“这事不好办啊,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县令老爷可不那么好说话,除非......” 云老爷一听慌忙答道:“除非如何?” 知县嘴角露出一抹奸笑,凑近了云老爷:“除非此事对他也有好处。” 云老爷在商场混迹多年,虽无建树,但这点意思还是听得懂的,忙识趣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本想数出几张,但瞟了眼知县的神色,转念又将所有银票恭敬奉上:“是是,此事因我们而起,给知县和县令大人添了麻烦,这些还请知县大人替我们说好话。” 知县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手接过银票,笑道:“好说好说,你且回去等消息吧。” 云老爷谄媚地拱手退去。 待云老爷退出之后,知县用手沾了沾吐沫,将银票细细数了一遍,发现银票看着厚厚一叠,可票额却并不大,全部加起来不过三百两。他有些不屑地嘟哝道:“抠门的老东西,这点银钱就想占人家宁绣阁的绣掌。” 可其实知县并不知道,如今的秀云阁早已外强中干,这三百两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一笔小钱了。 一晃便到了上堂之日。 县衙上堂审案都是需要排期的,苏幼筠他们这个案子被排在了上午的第二场。因着怕误事,他们早早地就到县衙门口等待传召了。 上一场是两个小地主因为田地相邻,田界划分不清闹出来的矛盾。苏幼筠他们在衙门外面看里面乌泱泱的一群人吵了半天,上首的知县大人也只是在那倒浆糊,打圆场。众人吵吵嚷嚷了一个多时辰,才稀里糊涂地判了案。 这是苏幼筠第一次见县衙判案,不同于当年随爹爹看州府衙门判案,这里的热闹程度堪比菜市场。苏幼筠不禁心里腹诽,这个知县一定不是什么有能力的好官。 第一个案子快到尾声时,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挤过门口看热闹的人群走到苏幼筠这一行人身边。 他盘着手中两个盘包了浆的胡桃,一脸挑衅地打量着苏幼筠和苏宁筠,半晌语气不善道:“不知道哪位是宁绣阁的东家啊?” 虽说苏幼筠和苏宁筠都带着幂篱,可被一个中年男人如此无礼地打量,心里也是极为恼火。 苏幼筠遂不客气道:“你又是何人?如此无礼!” 这男人听出是个小姑娘的声音,语气变得轻佻道:“在下秀云阁的东家,姑娘现下莫要忙着嘴硬,还是想想待会到了堂上如何来求在下吧。” “你!......” 苏幼筠何曾被如此小人言语挑衅,气急想上去给这胖子一巴掌,却被一旁的苏宁筠拉住。她靠过来轻声道:“莫要理他,倒损了我们的气度。” 被姐姐这么一拉,苏幼筠也不再说话,只狠狠地瞪了那胖子一眼,心道:到时候公堂之上谁求谁还说不准呢。 待到上一场的人群骂骂咧咧的退去,一小吏出来喊道:“知县大人宣宁绣阁与秀云阁东家上堂。” 说罢,检查了双方的文书,领着众人进了衙门。 苏幼筠与姐姐对视了一眼,双双手拉手进了县衙大堂。而一旁的的云老爷则大步流星的先她们一步进了大堂,笑眯眯地朝知县作揖行礼。 堂上知县大人身着青色袍服,头戴璞头,面无表情,看上去倒有几分肃穆。 待几人上堂,他也不看云老爷那讨好的表情,状若严肃地一拍惊堂木,朗声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云老爷见知县不搭理自己,也不着急,从袖中掏出诉状,双手递交给一旁的师爷,再由师爷上呈给知县。 知县拿着诉状,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番,又看了看堂下几人,对云老爷道:“云文富?” “小民在。”云老爷点头哈腰地上前一步恭敬回道。 “你状告宁绣阁强抢你们秀云阁的绣娘,谋夺你们双面绣技艺,是也不是?”知县道。 “是,幺娘自幼拜师于我母亲,在我们秀云阁学习绣艺,习得一手好绣艺之后却忘恩负义。不知这宁绣阁许了什么好处,让她背信弃义去了宁绣阁,还用我母亲不外传的秘技双面绣为其牟利。还请知县大人为小民做主。”云老爷说到这里,用手直指苏宁筠,一脸悲愤之色。 “哦?居然有如此无耻之人!来人,传幺娘上堂!”知县也不给苏宁筠他们辩解的机会,直接传了幺娘上堂。 第六十章 龌龊心思 苏宁筠与苏幼筠对视了一眼,自从上堂后,他们就拿下了幂篱,此刻两人心里均有一丝紧张与酸楚。两人身为官宦人家的小姐,便是四处乱跑的苏幼筠,也从未如此以这样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面。更别提还要被如此打量、盘问。 但是良好的教养让她们挺直脊背,叫堂外那些看热闹的人觉得她们依旧从容不迫,落落大方,与那一旁一脸谄媚的云老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一会幺娘被两个衙役拖着走上了大堂。她被关了半个来月,身上虽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可却变得骨瘦如柴、脸色蜡黄、嘴唇青紫。原先一头整齐的青丝此刻乱蓬蓬地披散着,宽大的囚服也污渍斑斑。 幺娘被衙役像个破口袋一般扔在大堂,她用力支撑起上身,黯淡无光的眼珠环视四周,当看到苏宁筠时眼中才迸发出一丝光亮,随即大颗的泪珠夹杂着这些日子的痛苦与委屈砸向地面。 苏宁筠看到如此狼狈虚弱的幺娘,心中剧痛,她想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幺娘,可却被身旁的衙役拦住。只听得堂上知县毫无温度的声音问着:“堂下可是幺娘?” 幺娘收回看向苏宁筠的视线,转头望着堂上冷漠的知县,有些瑟缩的微微点了点头。 知县又问:“秀云阁的云文富状告你合伙宁绣阁东家谋夺秀云阁双面绣技法,你可知罪?” “我没有!”虽然这些日子幺娘在大牢里被折磨得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鼠,可听得这样的指控她还是立马否认。 知县看了云老爷一眼,云老爷立马意会,上前一步大声道:“幺娘,你八岁入我们宁绣阁学习绣艺,被我母亲看中收做亲传弟子是也不是?” 幺娘一脸愤恨地看着云老爷那张丑陋的嘴脸,没有回答。 “啪!”见幺娘久久不回答,知县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幺娘吓得缩了缩,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云老爷立马追问道:“你当时拜在我母亲门下时签了二十年的长契,待我母亲去世后却只在秀云阁待了五年是也不是?” 幺娘点点头,想要解释,可云老爷哪会给她解释的机会,转身向知县拱手大声道:“禀知县大人,此女当时为了学我母亲的双面绣技艺与我们秀云阁签了二十年的长契,这点我们绣坊的管事和绣娘们都可作证。但谁知她不知何时串通了宁绣阁的东家,向我施压,逼我将她的身契转卖给宁绣阁......” “你胡说!”听得云老爷如此颠倒黑白,苏宁筠忍不住吼道:“明明那时候是你想......” 苏宁筠原想说是因为他想轻薄于幺娘,逼得幺娘出逃,可顾虑到幺娘的名声,只得转口说道:“是你自愿将幺娘的卖身契卖给我的,为此我还花了六十两白银。” 听到六十两白银,门外看热闹的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在如此人命不值钱的年头,买一个下等奴仆不过三五两白银,便是那窑子里花魁娘子的赎身银子多不过百八十两罢了,一个绣娘的长契竟快赶上花魁的赎身银子了! “呵!”云老爷冷笑一声:“苏氏,谁不知道当年你背后靠着苏家和李家两座大山,岂是我们这种小民敢招惹的?你以权势压我,逼我让出幺娘的身契,我岂敢不从?如今也就是知道知县老爷公正严明,我才敢来讨个公道。再说幺娘可是我娘的关门弟子,我娘的手艺莫说是江宁,便是在苏州也是有名的,她的一副绣品能卖几何想必你也知道。更何况这双面绣可是我娘半辈子的经验所得,只教了幺娘一人,如今我娘不在了,这会双面绣的也就只有幺娘了。我可是听说,你们宁绣阁一副双面绣的扇面便是要三十两银子,如此说来,还是您苏东家会做生意啊。” “你!”苏宁筠气急,恨不得上去撕烂云老爷那张洋洋自得的嘴脸。 苏幼筠没想到这云老爷如此能说会道,姐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赶紧拉了拉姐姐的衣袖,上前一步道:“确实云老夫人的绣技高超,据说一幅绣屏能卖到五六十两白银。不过我也打听过,云老夫人的绣技出自刺绣大家吴夫人,拜在吴夫人门下十年方有小成,又潜心钻研十数载才有了后来的成就。不知幺娘姑娘在云老夫人手下学习刺绣多久?当初学到何种程度?” “呃......”云老爷没想到苏幼筠会如此问,一时竟卡了壳。 苏幼筠也不理云老爷的反应,只看着幺娘,柔声说:“幺娘,你来说说。” 瑟缩在地上的幺娘虽不认识苏幼筠,但看着苏幼筠鼓励的眼神,定了定心神道:“我当年随云老夫人学习刺绣不到一年云老夫人就离世了,只习得一些刺绣针法和绣线搭配。云老夫人过世后我便在秀云阁从小工做起,跟着其他有经验的老绣娘边做边学,渐渐的才能独自完成绣品。当时离开秀云阁时我只不过是一个技法还算不错的普通绣娘罢了。” 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立马补充道:“那个双面绣不是云老夫人教我的,而是我跟苏大小姐研究了两年多才琢磨出来的。” 见云老爷卡住,知县一拍惊堂木:“自相矛盾,你说你不过是个绣技不错的普通绣娘,又怎可能仅用两年便琢磨出了那‘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的双面绣呢?” 知县不愧是官场的老油条,很快便找到反驳的点。 苏幼筠早知道只凭那几句话肯定驳不倒云老爷,更何况他还有知县相帮,只是她有点担心,明明县令大人答应帮自己,可为何到此时还不现身。 她心里有些焦灼,可面上不显,依旧从容回道:“知县大人有所不知,我表姐自幼拜得名师学习绣艺,虽说让她上手去绣,在技法上不如经年的绣娘,可她对于刺绣的见解可一点都不输她们。再加上幺娘在刺绣一道天赋极佳又极刻苦,这点从她在秀云阁不过六年便能做到其他绣娘十多年的水平足可知矣。” 知县眯了眯眼睛,用威胁的眼神看向苏幼筠道:“你又是何人,此地何时有你说话的份?” “回知县大人,民女乃是宁绣阁东家苏宁筠的表妹,梁幼筠。此番也是陪我表姐洗脱冤屈来的。”苏幼筠朝知县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 “好一张伶牙俐齿。你所说这些不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更何况你也说幺娘天赋极佳,当初跟着云老夫人之时偷学了双面绣技艺,哪怕只是掌握了皮毛,练到如今有所小成也未尝不可。这也不足以说明你们的双面绣技艺不是源于秀云阁。”知县有些玩味地盯着苏幼筠,心道自己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还怕说不过你一个小姑娘。 见知县如此强词夺理,苏幼筠不禁有些气恼,她握了握拳头,强迫自己冷静道:“云老夫人过世已有九年了吧?双面绣不过在七八年前首次现身于苏州的景荣坊,这三四年才偶有绣坊在景荣坊绣品的基础上参悟出了双面绣的针法并加以改良。我倒不知原来景荣坊的双面绣竟是师从云老夫人啊!” 听苏幼筠说景荣坊的双面绣是来自于云老夫人,云老爷顿时心里一提,吓得后背一阵冷汗,赶忙摇手说:“不敢。” 第六十一章 胜诉 景荣坊是苏州最大的绣坊,背后的东家背景深厚,像宁绣阁或者秀云阁这种小绣坊是轻易不敢得罪的。况且云家本家在苏州的绣坊都要仰仗景荣坊,而云老爷只是云家的分支,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排挤到江宁县来开绣坊,所以他是万万不敢得罪景荣坊的。 见云老爷被那丫头三两句话说得开始认怂,知县便愈发瞧不上他,但此刻两人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只得出声帮他:“虽说最早推出双面绣的是景荣坊,但也不能就此说景荣坊与云老夫人是谁学了谁,只不过是巧合罢了。云文富,你不是跟本官说过,云老夫人在世时一直在研究双面绣技艺,只是对自己所作的绣品不甚满意,所以才一直没有让双面绣公诸于世。可惜云老夫人不幸辞世,所以并未能将这技艺推广出去。” 说罢,他还跟云老爷使了个眼色。 云老爷也不是傻子,立马就领会了知县的意思,改口道:“正是,正是。我母亲在世时总说双面绣技艺是她这辈子的心血,只可惜自己寿数有限,无法将之完美呈现。所幸景荣坊人才辈出,绣出了让世人瞩目的双面绣,云某佩服,佩服。”边说还边朝一边拱拱手。 其实,辩到这里,明眼人都能瞧出究竟谁是谁非了,可知县偏帮着秀云阁,故意刁难宁绣阁,这让苏幼筠有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她知道,若是知县铁了心要帮秀云阁,便是待会自己拿出所谓的证据来他们也是不认的,这让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初在马家村的那种无力感。 无措间,苏幼筠眼角瞟见一抹墨绿色的衣角,顿时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朗声道:“知县大人此言差矣,若云老夫人当真在世时研究出双面绣技法,又怎会只将其教给一个仅跟了自己不到一年,刚刚学习绣艺的绣娘,而不教给自己的子孙或者跟随自己多年的徒弟呢?那我便要问问云老爷,你们云家抑或是秀云阁的绣娘可有人会这双面绣的针法?若是没有,你又有何依据说云老夫人当年研究出了双面绣的针法?” 苏幼筠料定这秀云阁是无人会这双面绣的针法的,不然也不会来打宁绣阁的主意。 “当时......” 云老爷还欲辩解,可苏幼筠哪会给他辩解的机会,忙又道:“云老爷莫急,我刚才说的只是其一。其二是我表姐有个习惯,便是日日记录自己的所做、所感和所得,是以这些年来她将研究双面绣针法的过程与心得都记录了下来,这些便足以证明这些双面绣的针法并非由幺娘处窃取而来。” 说罢,从苏宁筠手中接过一个带锁的小匣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叠边角微皱,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信纸,信纸上有字,有画,看上去写得颇为凌乱。见云老爷向匣子里张望,苏幼筠又立马合上了匣子。 知县没想到此刻苏幼筠还能拿出这么一个东西,不禁有些头疼,心中飞快地盘算着该如何把这东西处理掉。他抬了抬手,示意身旁的衙役将苏幼筠手中的匣子呈上来,却不料苏幼筠轻巧一躲,便避了开去。 知县有些不满道:“你这是何意?” 苏幼筠笑道:“此乃本案重要物证,况且里面可是写了双面绣的针法和工艺,若是这匣子里的东西弄丢、弄毁抑或是传扬了出去,岂不是断了我们宁绣阁的活路了?” 知县被气笑了:“你都说是本案重要证物了,还不速速呈给本官判定,难道你还信不过本官?” 见那抹墨绿色的衣角缩了回去,苏幼筠忙朗声道:“民女不敢,不过民女想着既然县令大人也到了现场,不如由县令大人与知县大人一同查看,不知县令大人可否愿意?” 听苏幼筠提到县令,知县不由一惊,慌忙四处查看,昨日他可是听说这宁绣阁的东家去找过县令,莫非他们真说动了县令? 而躲在后堂的县令听到点名也知道今日这趟浑水自己是非趟不可了,只得尬笑着走了出来:“梁姑娘好眼力啊。” 见着县令,衙门内众人纷纷行礼,知县也忙起身欲要相迎。县令笑着摆摆手道:“今日这案子即是知县在审,本官自不好越俎代庖,你们还请继续。只不过我与这苏东家的父亲有些渊源,今日听说她卷入这场案子也颇为关心,所以想来旁听一下罢了。相信知县定会秉公办案,给大家一个公道。” 说罢,他也不管众人,只挑了一旁的一张空椅上坐下便不再吱声。 县令就这样往堂下一坐,局势立马发生了变化,更何况刚才县令一番话颇含敲打的意味,知县自是不敢过于偏帮云老爷了。 苏幼筠见目的达到,也不再纠缠,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匣子呈上,只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此匣子内是表姐多年的心血,还请大人们看完后尽快还与我们,莫要外传了。” “这是自然。”县令看了一眼知县,表情有些玩味。 自打县令出现,知县心中便飞快地盘算起来,他摸不清这县令大人心下究竟是何打算,但又不想放弃这块到嘴的肥肉,只得佯装翻阅文稿来拖延时间。 见知县一个对刺绣一窍不通之人翻着这叠文稿快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县令有些不耐烦道:“莫不是这些证物有什么问题?是否需要本官帮着知县一同查看?” “哪敢,哪敢。”知县合上匣子,似是下定了决心道:“云文富,你有何可说?” 云老爷哪是有急智的人,自打县令出现他就已经慌了手脚,支支吾吾道:“这,这匣子里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伪造的呢。” “哈哈,这有何难,去,将书铺的记事找来,是真是假验一验便知。”县令挥了挥手,一个衙役便听命下去了。 大齐的每个州、县都设有书铺,主要就是代写诉状、鉴定文书、草拟合同、公证履历之用,这些书铺都是经过官府认证的,所给出的结果也是受官府认可的。 “大人,若是这些文稿能证明是我姐姐亲手所绘的双面绣研究过程,是否就能证明我们宁绣阁的双面绣并非出自秀云阁?”苏幼筠道。 “那是自然。”县令不等知县回答,先一步说道。 “两位大人,还有一事,幺娘的长契本是我表姐过了正经文书买下的,如今却被云老爷反口说是我们仗着苏、李两家的势逼他卖的,如此红口白牙地污苏、李两府的声誉,不知李老爷有何凭据?”既然县令出面相帮,苏幼筠原先的顾虑便不再,她打算乘胜追击,将这件事解决彻底。 “哦?还有这话?”县令转头看向知县。 知县心下一凛,额头微微冒出汗来,苏家人死灯灭,已然败落,可李家还在江宁府做着通判,哪是他这种芝麻小官敢得罪的。原先听说这苏家姑娘被合离出了李家,两家关系闹得也不愉快,想是自己就算吞了她的产业李家也不会在意,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可这苏幼筠话说得巧妙,直接把话引到李家仗势欺人之上,这让他哪敢应是,可若说不是,岂不是又自打嘴巴,全盘否认了原先的指控。 知县心里暗恨苏幼筠牙尖嘴利,又恼那云老爷办事不周,但此刻面对这县令的问话,他无暇他顾,只得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哦?云文富,这话可是你说的?” 云老爷心里咯噔了一下,再傻他也知道此事是万不能应,只得喏喏道:“是,是小的说错了,他们并未以势逼迫与我,都是我自己臆想的罢了。” 苏幼筠冷笑一声,正欲说话,却被知县的惊堂木打断。知县大喝一声:“好你个云文富,怎可凭臆想在堂上大放厥词!来人,拉下去打十板子!” 话毕,上来两个衙役将云老爷拉了下去,只听得“啪啪”十个板子下去云老爷直接晕了过去。 云老爷这一晕,这堂自然没法继续审下去了。苏幼筠心下觉得蹊跷,总觉得这云老爷即便平日养尊处优,也不至于十板子下去就直接晕了吧。她偷偷看了眼县令的眼色,见他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便知道今日这事不宜再过多纠缠,只能见好就收了。虽然心里不忿,可她也知如今他们无权无势,又得罪了知县,若是将事情做绝了,只怕会弄得个两败俱伤。 县令见事情如此,也不想太下知县的面子,于是开口道:“此事只怕是宁绣阁与秀云阁误会一场,现下知县也罚了秀云阁的东家,我看此案便如此结了吧。” 知县知道县令在给自己递梯子,便也顺坡下驴道:“县令所言正是下官所想,宁绣阁与秀云阁都是我们江宁县里有头有脸的绣坊,既是误会一场,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日后为我江宁县的刺绣手艺多做点贡献。” “是。”苏幼筠与苏宁筠福了福身,异口同声道。 第六十二章 幺娘 这次的事情虽然有惊无险的解决了,但也给苏幼筠提了个醒,现如今不比父亲还在时。在外人看来她们姐妹俩不过是失了靠山的孤女,纵使背后还有梁家这个外家,但梁家不过一介商贾,虽然有钱有些关系,但在那些当权者看来不过就是块肥肉罢了。如今以他们的身份,要想在权贵云集的京师闯出片天,结交权贵,扳倒大皇子似乎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苏幼筠有些低落,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她心情很乱,下意识的摸到胸口挂着的燕子纹样的玉佩,这是燕肃连夜为她雕刻的。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想着一件曾经被自己忽略,抑或是自己故意回避的问题——燕家对她父亲之事的看法。 以燕家与苏家的情分,以及燕家的人品,苏幼筠知道若是自己父亲真的是被盗匪所杀,苏家就此败落,燕家也绝对不会嫌弃自己,取消与自己的婚约。可如今父亲的死却与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大皇子脱不开关系,若是给燕伯父知道,他是否还愿意毫无芥蒂地帮自己呢? 原先,苏幼筠总是乐观地想,只要自己打入京师的权贵圈子,查出大皇子杀害父亲的罪状,扳倒大皇子,一切就能回归正常,自己也能恢复苏幼筠的身份立于人前。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深刻的明白自己选择的路将会多么艰难,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 突然,苏幼筠觉得自己好累,她好想见见燕肃,想问问他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她坐在床边,就那么一直干坐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道温暖的烛光点亮了卧室。苏幼筠这才发现天不知何时已然全黑。 苏宁筠点亮了烛台,将食盒轻轻地放在桌上,又转身坐到苏幼筠身边,温柔地问:“饿了没?” 苏幼筠将头靠在姐姐肩上,微微摇了摇头。 苏宁筠轻抚着妹妹的头发,就如小时候一般:“今日从衙门回来你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娅茹说你连晚饭都没吃,到底怎么了?” “阿姐,我好累,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苏幼筠抬手抱住姐姐,将头靠在她的肩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为何这么说?今日之事若不是你,宁绣阁怕就要保不住了。”苏宁筠双手捧起妹妹的脸,双眼直直地看着对方,似是要看透进她的心里。 “原先在马家村,我帮不了那些村民,今日明明那云老爷和知县合伙算计我们,我们却只能忍气吞声。而爹爹的事,背后盘根错节,我们真的能讨得一个公道吗?” “爹爹在世时总说,人做事但求一个问心无愧,我们只要尽我们所能,至于事情最终会做到何种程度又岂是现在的我们能预料到的呢?与其为了日后不知会不会发生的事情在这里担惊受怕,倒不如做好我们现在能做的,若是我们尽了全力也讨不到这个公道,至少我们问心无愧了不是吗?” 苏幼筠点点头,姐姐的话确实有安慰到她,至少让她从自己的牛角尖中钻了出来。她伸手又抱了抱姐姐,示意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苏宁筠将她拉到桌边,从食盒中拿出温热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无论如何都不要亏了自己的身子,后头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依仗你呢,饿坏了身子可不行。” 苏幼筠笑笑拿起筷子。 第二日,苏幼筠一早起来装扮妥当后便在屋内打八段锦,这还是小时候从外祖父那学来的,许久不打,竟是有些生疏了。 正巧娅茹端了早食进来,见苏幼筠在那打拳,不由笑说:“二小姐这是在跳舞吗?” 苏幼筠白了她一眼,不忿道:“你那么厉害,怎么看不出我在打八段锦?” 娅茹掩嘴笑道:“奴婢眼拙,真没瞧出来。” 苏幼筠气得要去抓她,可娅茹多灵活,苏幼筠围着桌子追了半天却把自己给累得够呛。 她指着娅茹,喘着粗气道:“好啊,你现在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居然拿我打趣了,看我哪天神功练成了怎么打你屁股!” 娅茹被自家小姐那副气呼呼的样子逗得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原还想打趣两句,却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忙收敛了神色去开门。 门外是苏宁筠带着蕊儿和幺娘。 幺娘关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面上看着似乎没受什么伤,但牢里条件着实不好,让她身上的皮肤都溃烂出脓了。昨日离开衙门时虽已找了郎中开了些药,不过毕竟来的是个男郎中,衣服里的那些伤痕却是没法查看。 苏幼筠掀起她的袖子,看了看那些溃烂的伤痕,又抬头看着幺娘虽然苍白但依旧美丽的面容道:“昨日那个老郎中太过粗糙,这伤口如此草草处理怕是要留疤的,幺娘这么漂亮,留了疤痕岂不可惜。蕊儿,你去趟墨家医馆将墨郎中请过来吧。” 蕊儿应声退下。幺娘有些感激地看着苏幼筠道:“多谢小姐关心。” 苏幼筠笑笑不再说话,转头看向姐姐道:“表姐一早带着幺娘来我屋里是有事相商吗?” 此刻苏幼筠未免节外生枝,都做梁幼筠的打扮,所以称呼苏宁筠为表姐。 苏宁筠拉着幺娘寻了一旁的凳子坐下道:“是有件事与你商量。与秀云阁这事我们是将这江宁知县给得罪了,虽说在县令那里过了明路,料他们也不敢再用龌龊手段来对付我们宁绣阁,但我有些担心幺娘。那个云老爷能惦记幺娘这么多年,只怕不会甘心就此放手,现下明的不行,就怕会使阴招。等我们一走,幺娘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如何防范的了。” 苏宁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年头要强抢一姑娘不容易,但毁了一个姑娘方法可多了去了。况且幺娘又在大牢里待了那么久,虽说是被冤枉的,但若是放出点不好的风声,她在这江宁县就没法做人了。苏幼筠明白姐姐的顾虑,幺娘的身世确实凄苦,但若真带她去了京师,自己的真实身份便无法瞒得了她。如今自己身边之人除了娅茹都是跟了苏家多年的老人,这些人苏幼筠是绝对信任的,即便是娅茹,她也有那么一重身份作为把柄,所以也不会轻易背叛。可这幺娘......苏幼筠不禁皱了皱眉,她还真有些难以抉择。 幺娘看出苏幼筠的犹豫,忙起身跪在地上道:“苏东家,梁姑娘,幺娘得罪了云老爷和知县大人,在这江宁是真没活路了。求求二位姑娘带上幺娘,哪怕为奴为婢幺娘都甘愿。” 苏宁筠这些年与幺娘也是有些情分的,见不得幺娘如此恳求,忙去扶她:“幺娘你先起来,我与表妹都非冷血之人,这次我们去京师确有要事,所以一切都要思虑周全。你也莫要着急,让我们好好想想。”说罢,她转头看向苏幼筠,眼中不由得也带出些恳切。 苏幼筠也不是什么心硬之人,但这事确实要慎重,她欠身帮姐姐把幺娘扶到椅子上问道:“幺娘,你身上还有伤,我们坐着说话。我先问你,你家中还有何人?” “两年前父亲去世,只剩母亲和幼弟了。”幺娘答。 “那他们如今在何处?”苏幼筠又问。 “在离江宁县四十多里地外的村子里。” “既然你在村子里还有家,那我们将你的长契还与你,再给你一笔钱财放你回家可好?”苏幼筠想着凭幺娘如今的手艺,再带些银钱,回村里日子应该还是能过下去的。 听苏幼筠这么说,幺娘却是急了,她声音不由有些发颤:“梁姑娘有所不知,我母亲并非我的生母,我生母在我出生没多久便过世了,我父亲便娶了她做填房。起初因着父亲,她对我倒也还好,只是弟弟出生加上父亲后来生病,她便开始像奴隶一般使唤我,还动则打骂。父亲常年卧病,自顾不暇,所以才忍痛将我送去了秀云阁。如今父亲已经不在,那个家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处。” 她讲到伤心处,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她本就长得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如今看着更是楚楚可怜。苏宁筠对她的身世多少知道一些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只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说的都是真的。 苏幼筠终究还是心软,叹了口气道:“也罢。但是幺娘,此番与我们一同回京师并非是去享福的。我们有许多事要做,所以身边只留极信任之人,若是你要与我们一起,便是要卖身与我们,如此你还愿意?” 一旁的娅茹听到那句“只留极信任之人”,心里顿时涌过一丝暖流,原来在二小姐心中,自己也是值得信任了。她压下微微上翘的嘴角,看向一旁的幺娘。 只见幺娘抬头,湿漉漉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苏幼筠道:“我愿意,苏东家是好人,便是伺候她一辈子我也愿意。两位放心,幺娘绣活不错,还会做成衣,便是洒扫烧饭也都是能干的,决不会干吃闲饭的。” 苏幼筠被她这话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倒也没你说的那么苦,到时候你只管发挥你的强项便好。” 幺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苍白的脸颊添上了一抹红晕。 不过苏幼筠立马又正色起来道:“只有一事必要先说明,我们身边容不下背主之人,你既然跟着我们,务必谨言慎行,若是有什么不轨之举被我们发现,绝不只是发卖了那么简单。京师的繁华比之江宁有过之而无不及,到时你莫要被那表面的富贵迷了眼睛而害了自己,明白吗?” 幺娘用力地点了点头,正欲保证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原是蕊儿带着墨竹回来了。 第六十三章 墨竹生疑 墨竹原以为这次能再遇苏幼筠,心中很是期待,可跟着蕊儿进得门来却只见到苏宁筠和几个不认识的姑娘,满心的期待欢喜瞬间消失。 她看向苏宁筠:“苏小姐,怎么没见着幼筠妹妹呢?” 苏幼筠和苏宁筠心中均“咯噔”了一下,她们忘了墨竹是见过苏幼筠真实样貌的,如今的苏幼筠可不敢再堂而皇之地用真实身份与外人交往,只得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道:“妹妹有事并未回来。墨郎中,今日麻烦您给幺娘姑娘瞧瞧伤。” 墨竹应是,可眼神却在苏幼筠身上搜寻了一番后才转向幺娘。苏幼筠不知为何被她那眼神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也不知是自己心里有鬼,总觉得她那眼神不简单。 墨竹细细地查看了幺娘的伤口,又把了脉,回头从医箱里拿出些瓶瓶罐罐道:“来前便听蕊儿姑娘大致说了幺娘的伤势,我便带了些自己制作的丸药和药膏。” 她拿出一瓶绿色的:“这丸药有去肿消炎的效果,还有一定的止痛的作用。” 又拿出一瓶紫色的:“这丸药有补气养生的作用。” 再拿出一个盒子:“这药膏外敷,每日涂抹与患处,照幺娘的伤势,不出一个月定能完好如初。” 见她如变魔术一般变出这些药,苏幼筠不禁啧啧称奇:“墨郎中真是厉害啊,竟是有如此多的丸药,这可真是替我们省了不少麻烦呢。” 墨竹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道:“还得多亏幼筠妹妹的提醒,不然我也不会潜心研究丸药的。” 苏幼筠心中“咯噔”一下,她定定地看向墨竹,可墨竹却仿若毫无所觉,低头去收拾药箱:“幺娘姑娘这些日子注意忌口,辛辣、油腻之物须少吃,破皮之处要保持清爽,待结痂了方可碰水。” “好,多谢墨郎中了。”幺娘整理好衣物,起身福了一福。 墨竹微微一笑,提起药箱道:“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苏幼筠忙起身道:“墨郎中,我送送你吧。” 墨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厢房来到院中,因着苏幼筠身份特殊,院子里的人早就都打发到前头去了,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 墨竹停住脚步,轻声说道:“你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苏幼筠叹了口气道:“你,认出我了?” “我自幼随父亲学习医术,几乎是抱着人体经脉骨相图长大,你易得了皮相却难改骨相,若是有心辨认,并不难猜。” 墨竹看着她,眼神中多了些意味不明,她道:“我打听过了,苏家全家在京师被盗匪所害,苏大小姐成了孤女无所依仗才会被合离出李府。而苏大小姐有个亲妹妹,名字叫苏幼筠,而你也叫幼筠,且那日苏大小姐生产时你唤她姐姐而不是表姐。所以,你,到底是谁?” 苏幼筠张了张嘴,可辩解的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她不想骗墨竹,但又不敢将真相全盘告知。可是墨竹的眼神太炙热了,灼烧得她有些不敢直视。 墨竹叹了口气,有些幽怨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是值得互相托付和信任的。我本还有事想请托于你,可如今......罢了。” 她嘴角勾了勾,转身要走。 忽然,一只素手拉住了她的袖口,抬眼望去,只看到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她心中的愤懑一下子便消散了,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墨竹,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我的朋友本就不多,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不想骗你,只是......”院子中除了他们俩虽看不到别人,但苏幼筠还是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拉着墨竹去了一旁的一间空屋子中,并带上了门。 “有些事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我确实是苏幼筠,那场灾祸中我侥幸活了下来,但我的存在并不能让除了亲近之人以外的人知道,所以如今我只得乔装打扮,以梁幼筠的身份活着。这件事事关我的生死,还请墨竹姐姐务必为我保密。” 苏幼筠一口气说完,心中畅快多了,她是真的喜欢墨竹这个朋友,对她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今日看到她那受伤的模样心中也很是难过。 墨竹惊讶地愣怔了片刻,努力消化着苏幼筠口中的信息,半晌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苏幼筠的脑袋:“你放心,见过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你一定很难过吧?” 她想到自己祖父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殷殷嘱托的时候自己已经很难过了,而苏幼筠一瞬间家破人亡那得有多痛,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坚强得让她心疼。 苏幼筠摇摇头,有些苦涩却很坚定地道:“我没有权利难过,我还有在意的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得努力的好好的活下去,亲眼看着那些害我们的人一个一个地倒下去!” 墨竹张了张嘴,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换成了:“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苏幼筠笑着拍了拍她:“别这样,我没事的。现下你只要替我保密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对了,你说有事要寻我帮忙,是何事啊?” 墨竹原本想着自己那医馆门庭冷落,自己做的那些丸药自然也就无人问津,想请苏幼筠帮她看看有没有门路。可如今知道苏幼筠如此艰难,请托的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苏幼筠猜她是被自己的身世给吓到了,有些无奈道:“无妨,你说说看便是,若是我也无法,自会拒绝你的。” 听她这么说,墨竹也少了些顾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苏幼筠沉默了片刻,她记得京师的达官贵人大多酷爱寻些养生之道,有些甚至为此不惜吞服那些道家所谓的丹药。若是墨竹能做出真正的养生丸药,说不定对打开那些贵人圈子也多一分助力,这岂不是双赢的事情。 “这样吧,墨竹姐姐,回头你将丸药列个单子,包括药的效用,特别是那些能美容养生的。具体的待我想想,明日我去你医馆找你。” “好,那我这就回去列出来。”墨竹也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说罢就告辞离去。 第六十四章 重返京师 次日一早,苏幼筠突然接到苏成的信,信上说绿萝身子已经大好,他们打算走水路直接去到扬州,在扬州与他们汇合,再一起上京。 看信上的日期,苏幼筠估摸着再过个七八日他们也差不多能到扬州了。她将信给了姐姐,苏宁筠很是开心,这些日子她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是记挂着绿萝,现下恨不得插翅飞到扬州去等孩子。 苏幼筠见姐姐那急切的表情不禁笑道:“阿姐莫急,他们还要个七八日才能到扬州呢,正好这几日我们将南京的事情打点妥当,再去扬州也不迟。” 苏宁筠想到宁绣阁因为这次的官司关门了这么多日,若要重开确实还有许多事需要打点,不禁有些乃然。 “待会我要去趟墨家医馆,我与墨姐姐说好去她那看看她的丸药。明日宁绣阁重开之事蕊儿会留下帮你。另外,幺娘要随我们入京,那宁绣阁这边便没了绣掌,还有双面绣,也不知幺娘的两个徒弟水平如何,这些事情姐姐可有考虑清楚?”苏幼筠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直听得苏宁筠连连叹气。 “你都快成管家婆了,好了好了,你快去吧,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苏宁筠也不知何时妹妹变得这么唠叨,有些无奈地将人推了出去。 苏幼筠在墨家医馆待了半日,大致定下了适合送去京师的丸药。不过因着墨竹那里制作丸药的药草缺得厉害,供不上苏幼筠要的量,苏幼筠又去了趟梁记杂货,让掌柜的通过梁记的渠道补齐这些草药。又将供货方式,结算方式一一交待清楚,等回到宁绣阁已是傍晚。 宁绣阁重开那日也是热闹了一天,镇店的双面绣屏风“松鹤延年”首次放置在了大堂的中央。许多人都是冲着这副绣品进店一观。虽说今日卖出的衣料绣品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多,但能有这般人气也不怕日后生意会做不下去了。 苏幼筠回来时,前店里依旧灯火通明,伙计和绣娘们都在忙忙碌碌,苏幼筠也不去打扰,直径从边门进了后院。 苏宁筠和蕊儿正打着算盘盘账,见妹妹回来,忙走上前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吃了晚食没有?” “没有,姐姐有吃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吃点吧,跑了一天我都快饿死了。”苏幼筠有些撒娇道。 她今日在外头跑了一天,也就中午与墨竹一起对付了一口。墨竹店里只有一个小药童,也不会弄什么菜色,平日还要靠墨竹自己烧饭,今日事多最后只能在门外街上买几张胡饼就着羊汤吃了罢了。 晚食是店里的厨娘张罗的,厨娘平日都是给店里伙计和绣娘烧饭的,手艺自是一般,好在苏幼筠在吃食上也不是很挑剔,以前跟着商队风餐露宿也是常有,所以只要是口热乎饭菜她都觉得能接受了。 不过苏宁筠却没吃多少,勺子在鸡汤里翻舀了几下,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同样是鸡汤,为何母亲就能做得那般香浓?” 苏幼筠夹菜的筷子突然顿住,不自觉看向那盅鸡汤,想起前年的元宵之夜,母亲就是亲手煲了鸡汤,可自己却是因为闹脾气一口都没喝。现在便是想喝也是喝不到了。 苏宁筠见妹妹那副表情,忽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父母出事对妹妹而言打击更大,自己怎么就一时口快说了出来了。她赶忙夹了筷子青菜放到妹妹碗中,宽慰道:“幸好如今我们姐妹还能坐在一起吃饭,等替爹娘讨回公道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幼筠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碗中的青菜吃掉。这次回京,不知将会面对什么,此刻,她什么都不敢想,怕只要多想一点,自己就会退缩。 处理好江宁的一切,苏幼筠和苏宁筠起程先去扬州接了绿萝,拜别了外祖父母,终是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几人带着孩子,一路舟车劳顿暂且不提,总算是在入秋前到了京师开封府外的五里亭。远远就能看见亭外停着一辆马车,苏幼筠眼尖,一眼便瞧见马车车角垂挂着“燕”字的牌子。 她也不等自家马车停稳便跳了下去向前跑去,亭中休息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朝她看来她也毫不在意。跑到马车边,她敲了敲车门,车门很快被推开,探出一个柔媚娇俏的小脑袋,原是燕瑶。一年半不见,燕瑶竟是完全长开了,那精美如女娲亲手雕刻出来的脸蛋让人挪不开眼。 苏幼筠见到燕瑶很是高兴,想要爬上车去拥抱她,可燕瑶却仿佛见了鬼一样向后一缩,整个人都缩回了马车。 苏幼筠愣了片刻,忽然想到如今自己易容成了另一副模样,燕瑶怕是没认出自己,正打算解释,马车里又露出了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燕肃身着月白常服,长相虽与记忆中没有什么差别,可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可能是比起一年多前多了一份沉稳与从容。他定定地看了苏幼筠一眼,忽地笑着伸出了手。 苏幼筠呆呆地看着燕肃,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手已经先脑子一步伸了出去。待到进了车厢,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指着燕肃道:“你......认出来了?” 燕肃笑着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就是扮成老妪,我也能一眼把你给认出来。” 苏幼筠顿时红了脸,有些娇嗔地瞪了眼燕肃。 一旁的燕瑶一脸惊恐,有些不明白此刻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哥怎么对一个陌生姑娘如此亲昵,难道大哥要对不起幼筠姐姐了?可她转念又觉得不对,这两日大哥特意请了假,日日来这五里亭等幼筠姐姐,怎么会突然变了心呢?总不会......她忍不住又细细地打量起苏幼筠来。 苏幼筠是不知道燕瑶此刻已经脑补出一出大戏,有些激动地扑过去抱住她,笑道:“瑶儿妹妹,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等等,这声音......燕瑶惊讶地张大嘴巴,这难道是......幼筠姐姐?!燕瑶不可置信地捧起苏幼筠的脸,左看右看,见那厚重的妆容下面确实有几分苏幼筠的影子。 “幼筠姐姐,你终于回来了!”燕瑶迟钝地反应了过来,接着尖叫一声紧紧地回抱住苏幼筠。 两个姑娘笑闹做一团,谁都没注意到一旁的燕肃谨慎地拉开车帘,向周围看去,只见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马车的动静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苏幼筠留在燕家的马车里,自然有人去了后面苏家的马车打了招呼。几辆马车缓缓地向城门驶去。 离城门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马车里的笑闹也戛然而止。 见苏幼筠要下车,燕瑶有些不舍道:“幼筠姐姐不与我们一道进城吗?” 苏幼筠笑着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脸:“记着我与你说的,日后我就是梁幼筠,在外人面前我们不能再那么亲近了。如今我身份尴尬,一同进城恐会多生事端。” 看着燕瑶有些不悦地嘟起小嘴,她又安慰道:“你别这样,等我们安顿好了,自会去燕府拜访伯父伯母,那时候我们再找个借口‘结识’,日后还是能来往的。” 说罢,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在一旁不语的燕肃,然后带上幂篱,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燕肃目送着她上了后面的马车,表情淡淡的,可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第六十五章 支持 几辆马车前后进了城,然后就分成两拨向两个方向行去。苏幼筠一行人的马车向城西驶去,他们要去梁家在京师置办的宅子里。梁宅与被烧毁的苏宅距离并不太远,只隔着几条街巷,近几年来大多空置着,只偶尔梁家二爷来京师打理生意时小住一下。 时至傍晚,天色擦黑,马车经过武学巷,苏幼筠和苏宁筠打起车帘望向黑洞洞的巷子。他们知道,巷子最深处就是他们曾经出生的家,如今怕是只剩一片废墟。两人心情都很沉重,可又都不愿表现出来让对方担心。一路沉默着到了梁宅的门口。 梁二爷听到传信,早早地等在门口,见着两个侄女下车,急忙迎了上去。见着刚刚睡醒一脸呆萌的绿萝,欢喜地将她抱了过来。小绿萝这大半年跟着母亲东奔西跑,性子也变得活泼大方许多,任由舅爷抱着也不哭闹,让梁二爷更是喜欢的不行。 梁二爷自己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又只得一个孙子,小儿子还没成婚,所以见着软萌可爱的外甥女心里软得都快化成水了。 梁家的宅子一直由一对姓陈的夫妇打理着,再加之这半年梁家二爷都在这处理苏幼筠开店的事情,所以宅子里并不显荒凉。宅子一共三进,虽不如苏宅那般精致,但也算齐整。梁二爷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前院,将整个后院都留给了苏幼筠姐妹俩。 一行人在门口也不多做逗留,热热闹闹地进了大堂。西厢房已经备好了饭菜,是由梁二爷从扬州带来的厨子,一手淮扬菜做得很是地道。苏幼筠跟着父母去过那么多地方,但最喜欢吃的还是淮扬菜。梁二爷见她吃得这么香,便做主将这厨子留给她。 饭后,苏幼筠问起铺子的事,梁二爷一脸得意地拿过一张契书递给她:“都按你说的打点好了。阿荃留在那边整理这次你们带来的货,等你们空了去看看,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准备开张了。” 苏幼筠接过契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契书上的地址:“这不是外祖父的香茗居?” 苏宁筠听到铺子的名字也一脸惊讶,忙凑过来看着那契书。即便她不太关注外祖家的产业,也是知道这个香茗居的。这香茗居是梁家唯一在京师内城的产业,就在东大街边上靠近朱雀门的位置,那块地界说是寸土寸金都不为过。在那开铺子的非富即贵,京师叫得上名号的商铺都会绞尽脑汁在那条街上得个铺子。 当年梁老太爷榜下捉婿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寻个良人,另一方面也是想在京师寻一个靠山,能进内城做生意。后来苏文青入了仕途,走了不少关系,梁家也打点了不少钱财,苦等两年才在这东大街上买下了这个两层的铺子。这铺子算是梁老太爷最得意的产业之一了。 苏幼筠顿时觉得手中的契书很是烫手,这茶楼虽算不上什么挣钱的产业,可却是梁家的脸面,如今外祖父将这铺子交给自己和姐姐去打理,如此的支持让她压力倍增。 似是看出苏幼筠和苏宁筠脸上的惶恐,梁二爷笑道:“你们要做的事必得是这铺子不可。父亲说了,我们能帮你们的也就这么多了,后面的事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顿了顿,又怕两孩子压力太大,他又急急补充道:“你们也不要太有压力,若是生意做不好,大不了再改回香茗居便是,况且幼筠做生意的本事二舅还是信得过的。只不过......” 梁二爷肃容道:“你们做事切不可冲动,有些事情也莫要逞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遇着事情可以多问问我和你们外祖父,知道没?” 苏幼筠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为了自己这份执念,梁家算是搭上了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若是自己出了事,整个梁家怕是也会被她拖入深渊。 聊好生意上的事,苏幼筠便问起父母和小弟墓地之事。梁二爷告诉她,这次还多亏了燕家出面斡旋,苏幼筠一家能顺利葬入苏家祖坟,苏家族人不仅没生什么事端,还答应会好生看顾着。听说,今年忌日之时,燕肃特意去祭拜了,还在苏幼筠的墓前停留了许久,当时不少苏家族人都见着了。 苏幼筠心知他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一方面让苏家族人知道燕家对苏家还有情义,自然会好生打理苏文青他们的墓地;另一方面也是免得有人对苏幼筠的死起疑,方便后面苏幼筠在京师行事。她心里默默感叹燕肃真的做事很周全,有他在,自己真的很安心。 说到这里,苏幼筠便想与姐姐商量着什么时候去一趟燕府拜访一下,恰好这时门房送进来一张帖子,是燕府送来的,请他们次日去燕府一叙。 第二日下晌,苏幼筠和苏宁筠算着时间去了燕府。管家福伯亲自在门口相迎。 几人穿过长长的游廊来到正厅,燕严浩和夫人燕李氏早已坐在上首,燕瑶伴在母亲身侧,而燕肃则坐在左侧下首。 苏幼筠和苏宁筠走进正厅,盈盈下拜,这次她们行了大礼。燕夫人忙起身上前两步扶起苏宁筠,嘴里念叨着:“好孩子,这是做什么。” 扶起苏宁筠,她又看向苏幼筠,想伸手去扶可又有些犹豫:“这是......” 苏幼筠笑着朝她眨眨眼睛,伸手拉住燕夫人僵在半空的手道:“燕夫人好,我叫梁幼筠,是宁筠表姐的妹妹。” 燕夫人昨日已经听燕瑶大致说过,心下了然,笑着从手腕上退下一只镯子直接套在苏幼筠手腕上:“这孩子长得真好,我真是喜欢。你即是宁筠的表妹,那也算是自家孩子,我瞧你与我家瑶儿年岁相差不大,以后可以多来找瑶儿玩儿。” 这话便是给苏幼筠日后出入燕家做好铺垫了。 苏幼筠也不扭捏,笑嘻嘻地收下镯子道:“多谢燕伯母,我也觉得燕伯母亲切,日后多来叨扰还请燕伯母莫要嫌弃。” 燕夫人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蛋,转头看向燕严浩:“夫君,宁筠许久未来过我们府中了,我带她们姐妹俩去园子里逛逛。” 燕严浩点了点头:“那我先回书房了,肃儿你也陪你母亲一起逛逛吧。待会逛好后一起去我书房一趟。” “是,父亲。”燕肃行礼目送父亲离开。 第六十六章 燕府叙话 几人在园中逛了半圈,燕府园子很大,假山奇石、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不过燕家世代居住在京师,园中的布置与苏家带些江南风韵的婉约不同,很是豪放大气。他们来到园中的一个亭子中小歇,燕夫人打发了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只留几个心腹在旁伺候。 她拉过苏幼筠,仔细打量了片刻,啧啧惊奇道:“这是如何装扮的,竟丝毫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了。” 苏幼筠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指了指站在亭外的娅茹:“都是这丫头弄的,她本事大着呢。” 燕夫人顺着看过去,有些奇怪道:“这丫头以前没见过,你从哪寻摸来的?” “原先去明州时从海边救回来的,她无父无母,看着怪可怜的便收留了下来。”娅茹的身世比较特别,即便对着燕夫人苏幼筠也不想多说,就怕娅茹被看轻了去。 听说是被救回来的,燕夫人有些担心道:“这丫头靠得住吗?你如今不同往日,凡事都需得小心。若是身边人手不够,尽管跟伯母说,我这手边靠得住的丫头仆妇还是有不少的。” 听燕夫人还是如同往日那般护着自己,苏幼筠心里很是感激,她轻轻搂住燕夫人臂膀,语气中不由得带出点撒娇的意味:“伯母放心,我手边的人做事都很稳妥,也都靠得住,若是日后缺人手了,自不会跟伯母客气。” “那便好。”燕夫人拍了拍苏幼筠的手,又道:“听肃儿说你们姐妹俩要在这京师再开个铺子,这是为何?你父亲的事还没弄清,此时你们回京师开铺子是不是风险太大了点?” 怕燕夫人担心,燕肃和燕严浩都未把事情始末全盘告诉燕夫人,所以燕夫人只知道苏文青可能是得罪了京中的贵人,被人杀害灭口,所以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不能让人知道苏幼筠还活着的事。是以,燕夫人虽担心苏幼筠,却并未把这件事想得有多严重。 “我在外躲了这么久,风声早已过去,况且我现下以梁家姑娘的身份在外行走,并不会有多危险。况且,我与姐姐总是要靠自己生活下去的。”苏幼筠宽慰道。 燕夫人拉过一旁苏宁筠的手,交叠在苏幼筠的手上:“你们都是好孩子,日后遇着事,尽管来找我们,莫要客气了。那个......” 她顿了顿,又将后头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她本想说说苏幼筠与燕肃的婚事,可忽然地,她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想着来日方长,便也不急于这一时。 “娘,幼筠姐姐本事大着呢,您就不要太担心了。”一旁的燕瑶看气氛有些低沉,忙出声岔开话题:“不知幼筠姐姐这次要开什么铺子?还是杂货铺吗?” “不了,这次外祖父将他的香茗居腾出来给了我们用,那地方不小,又在东大街边上,用来开个普通的杂货铺着实委屈了。这次,我想专做京师富贵人家太太和小姐的生意。过两日我会去铺子里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增减改动的,瑶儿妹妹若是有空可以与我一起去瞧瞧。”说到生意,苏幼筠立马双眼放光,神采都飞扬了起来,燕瑶最崇拜这样的苏幼筠,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 燕夫人一掌拍在了燕瑶的手上,摆下脸道:“你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还成天想着出去乱跑,哪天碰到歹人坏了名声,看你到哪哭去。” 燕瑶委屈地嘟起嘴,拉着燕夫人的袖子喃喃道:“母亲总拘着我在家,我都快闷死了。就跟幼筠姐姐去她铺子里逛逛,也不会乱跑的,母亲你就让我去吧。” 燕夫人没有立刻应允,这个女儿最是让她放心不下。燕瑶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出落得清丽漂亮,之前随自己赴宴就有过被那世家的纨绔子弟盯上,闹到上门求亲,险些坏了名声。偏这孩子心思单纯,若是真嫁到那种人家肯定要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现下只希望快点替女儿寻一家世简单的好男儿,定下婚事也就安心了。 “母亲莫要担心,过几日待我沐休之时陪着妹妹一道去便是。妹妹日后嫁了人总要学着掌家理事的,苏家妹妹在这一道很是精通,妹妹多与之学习也是好事。”在一旁一直沉默的燕肃忽然出声替妹妹说话。 燕夫人自来相信儿子,便也答应了下来,只是一再叮嘱女儿要听哥哥姐姐们的话,莫要被人唐突了去。 几人又聊了几句,燕夫人起身道:“瑶儿,你陪我去看看晚食准备得如何了。肃儿,你带幼筠和宁筠去你父亲那边吧,莫要让他久等了。” “是,母亲。”燕肃与燕瑶同时恭敬应是。 燕严浩正在书房中看书,一旁焚着一炉檀香,香烟袅袅,让整个书房都沉静了下来。 燕肃轻轻扣了扣门,门里很快传出一声低沉的“进”。他推开门,一眼便瞧见书案前的父亲放下书本,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身后。 燕严浩并未起身,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几把椅子示意大家入座。苏宁筠平日与燕严浩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又是第一次来燕家的书房,不禁有些局促。她轻轻握了握妹妹的手,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紧张,那双温热的手也回握住了她的手。 苏幼筠虽也是第一次到燕伯父的书房来,但她与燕家交往颇多,知道燕伯父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便热络地开启话题:“姐姐与燕伯父有五六年未见了吧?” “怕是不止了吧,上一次见宁筠丫头她还没嫁人呢,如今都是当娘的人了。”燕严浩看着对面两个自己看大的姑娘有些感叹道。 他没注意到苏宁筠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一旁的燕肃却细心地岔开话题:“父亲唤我们三人来书房详谈,怕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吧?” 苏幼筠猜燕伯父是要说自己父亲之事,忙正襟危坐,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燕严浩端起面前的茶盏,这茶盏还是前年苏幼筠随父母回京时送给自己的礼物,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了。他看着对面的三个孩子,缓缓道:“对于文青这事,你们三人有何看法?” 第六十七章 局势 苏幼筠不知燕伯父对此是何态度,不敢贸然开口,苏宁筠现下凡事都是听妹妹的,更没什么好说的。只有燕肃犹豫了一下道:“根据我们之前所打探到的消息,这事怕是与大皇子脱不开关系。” “哦?你如何确定这事与大皇子有关呢?仅凭幼筠乳娘口中那个杀手与你在大皇子府中见到的护卫特征相仿?先不说这特征相仿做不得准,更何况幼筠乳娘已逝,死无对证,你们又如何确定?”燕严浩有些玩味地看着儿子。 他为官多年,深知这官场中的弯弯绕绕,其实并不赞成这些孩子去查这事,更何况对方是皇长子,便是查出来了又能如何?可他又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有些事情越是不让他试,他越是记挂着,所以他也不明说,只希望这些孩子能知难而退。 燕肃捋了捋思路,答道:“幼筠在苏伯父生前见到的那本账册以及洪州之战的不寻常之处都直指京中有一只极有能力的大手在操控着什么。而这两件事苏伯父都有参与,紧接着便被灭门。从中不难猜出定是苏伯父是查到了什么,威胁到了那只大手,还被那只大手发现了。想想京师能操控这么大一盘棋,又有能力灭掉户部郎中家满门且做得滴水不漏之人本就不多,结合幼筠乳娘所说与我亲眼所见之人特征吻合,我没有理由相信这事与大皇子无关。” 燕严浩点点头,转头又看向苏幼筠:“幼筠丫头,你也是这么觉得?” “肃哥哥所说也是我的想法,无论是与不是,大皇子这条线总要去查查。” 苏幼筠抿了抿嘴,犹豫了片刻看向燕严浩的眼睛:“燕伯伯,您与我父亲结交多年,应该很了解他的为人。他不是什么贪恋权势之人,但他之所以那么努力地想调回京师是想完成他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他愿意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要去撼动的人,一定所作所为于国于民有害。幼筠虽是一介女流,可能也做不了多少,但总也想着尽自己所能为苏家讨个公道,也了却父亲的心愿。” 燕严浩沉默不语,对面孩子的一番话说不触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在官场中沉浮多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义无反顾。私心里他是不愿意苏幼筠查下去,更不愿意自家儿子跟着搅和进去,但是想到惨死的老友,想到他们年轻时也是因为志同道合走到一起,可如今两人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自己好像已经找不回当初的初心了。思及此,那些个反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腾的青烟,思绪仿佛也随着青烟飘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口中喃喃道:“苏兄是个好官,燕某自愧不如。还记得那时我们俩初入官场,曾有京中的大官想将女儿许给苏兄,可苏兄不愿背信与梁家的婚约,从而被那大官记恨,将他排挤到偏远的地方做了个小官。后来苏兄硬是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调任回来,我原以为这次他终于能如愿施展抱负,可没想到......” 他叹了口气,收回思绪,重新看向苏幼筠:“你们若执意要查个明白,我也不拦你们,不过,你们知道你们想要查的这个大皇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苏幼筠看了眼燕肃,见他眼神有一瞬的闪躲,心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在洪州时听父亲提到过大皇子,知道他骁勇善战,虽不是皇后所出,却是当今天子最得意的儿子。但具体大皇子是什么性格,她却不太了解,只得老实答道:“我只知大皇子善武,深得武将们的推崇,当今圣上也很器重他。但他为人究竟如何我却是不知。” 燕严浩笑了笑:“当今圣上子嗣不丰,现下成年的皇子只有两个,一个是皇后所出的皇三子,一个便是这大皇子。如今圣上年事渐高,有意在这两位皇子中择一立为太子,可到底选哪个他却一直犹豫不决。三皇子是皇后的嫡子,年岁与幼筠相仿,如今还未大婚,为人也谦逊低调,在文官中风评很是不错。而大皇子母家如今虽然落寞,但是在武将中仍有余威,再加上与西夏的那一战,使得他在军中的威望颇高,现下大皇子又四处拉拢文臣,野心昭然若揭。” 苏幼筠慢慢地消化着这些信息:“两人一个占长一个占嫡,又一文一武,确实很难抉择。” “如今看来,似乎大皇子更胜一筹。皇后虽然背靠中书令,在文官中的影响力不小,但三皇子毕竟年岁尚浅,也没什么政绩。但大皇子不同,他与西夏那一战至今还为人称道,况且他已有好几个儿子,这点怕是在圣上心中也有些分量。”燕肃也凝眸分析着。 “话说到此,你们还想查下去吗?”燕严浩抬眸盯着三人,眼眸中带出些警告意味。 苏宁筠被燕严浩灼热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看向妹妹。苏幼筠其实心中也没底,但这刚刚开始就打退堂鼓她又很不甘心。 她鼓起勇气对上燕严浩的眼眸,犹豫道:“若我还想试试,燕伯父会反对吗?” 燕严浩被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逗得想笑,忙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压下嘴角的笑意:“你们都背着我们做了这么多了,现下问我的意见有何意义?但有一事我要提醒你们,即便你们查出了真相,可能收获到的却是更深的失望,而且这事一个弄不好便有可能搭上自己甚至身边人的命。” 三人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瞳孔一缩,他们都不是怕死之人,但都不愿连累身边之人。其实燕严浩所说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想过,但都刻意地屏蔽掉了。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苏幼筠开了口:“幼筠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但若试都不试我也是不甘心,此次一定会万般小心,若是实在不成也绝不会强求。只是幼筠毕竟远离朝堂,不免有时目光短浅,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当之处还请燕伯父多多提点。” “那是自然,且不说你们姐妹俩都是好孩子,便是以我与苏兄的交情,也不会不管不顾。但我是燕家的当家之人,总要以燕家的安危为重,这点还望你们理解。”绕了这么大一个圈,燕严浩终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苏幼筠也听明白了,她起身认认真真地朝燕严浩行了一个大礼:“幼筠明白,燕伯父如今能对我们姐妹说这些,幼筠已是感激不尽。” 燕严浩点点头,又重端起茶盏对燕肃道:“时辰不早了,想必你母亲已备好晚膳了,你先带幼筠和宁筠姐妹过去。我过会会自行过去。” “是,父亲。”燕肃起身行礼,带着苏幼筠姐妹退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动摇 晚饭很是丰盛,可苏幼筠并没什么胃口,浅浅吃了一些便借口时辰不早提出了告辞。燕严浩与燕夫人也并不多留,只让燕肃和燕瑶去送送两人。 燕肃和燕瑶送到二门处,看着苏宁筠先一步上了马车,落在后头的苏幼筠却突然停住回头唤他:“肃哥哥。” 燕肃本就站在门内目送她出去,闻言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苏幼筠摇摇头,忍着心中的酸涩微笑道:“有件事想请肃哥哥帮个忙。” “何事?”燕肃疑惑。 苏幼筠看向一旁的娅茹,娅茹忙从袖带中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来。苏幼筠打开荷包,从里面倒出几个成色极好的宝石和珍珠。 燕肃将手中的灯笼凑过去仔细瞧了瞧,不由惊讶道:“幼筠妹妹从哪弄来的?成色这般好便是京师也不多见。” “这些就是从明州的廊春巷买来的,之前给你的信中有提到过,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这些只是一部分,这般成色的我那还有一大匣子呢。”见燕肃看完,苏幼筠又将东西放回荷包递给燕肃:“我那里没有会做首饰的匠人,普通匠人我也信不过,怕糟蹋了这些宝石。肃哥哥打小便跟着燕伯父在工部长大,想必认识不少手艺极好的工匠,不知是否愿意引荐一些与我?这些宝石你可以拿去给他们看看,若是能画出图样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燕肃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担心父亲今日的话让会她有所顾虑。忙接过荷包,温柔道:“这事简单,交给我好了。今日父亲的话有没有吓到你?” 苏幼筠低头不语,虽然今日燕伯父和燕伯母待她依旧温和热情,但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这些不安她无法述说,总怕是自己想多了。 燕肃看不得她这般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不管父亲说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帮你的。如今我虽只是吏部一个末流小官,但也总算是进了六部,打听些什么总是方便些,你有什么要查的万不要自己去冒险,找人给我带个话我去替你查。” 苏幼筠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带来的温暖,心里也跟着温暖起来。情感上她贪恋这份温暖,可理智上她想到去世的爹爹,更不愿让燕肃去冒险。 忽地,她抽出手道:“肃哥哥,你刚进六部,日后前途大好,莫要为了我毁了前途。这件事我自有办法,若是有需要你的地方我自不会与你客气的。”说罢,她也不等燕肃回话,转头跑了两步上了马车。 燕肃立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流失。他握紧手中的荷包,荷包中的宝石硌的他的手生疼,可这也比不上他心中的酸痛。 当夜,苏幼筠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跳动的烛火映衬着她的侧颜忽明忽暗。苏宁筠哄睡了绿萝出来,见妹妹屋里的灯还亮着,轻轻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怎么还不睡?”苏宁筠坐到床边,轻轻地将苏幼筠肩上的长发捋到了她身后。 苏幼筠向床内侧挪了挪,腾出半张床,亦如小时候一般撒娇道:“姐姐今日陪我一起睡可好?” 苏宁筠笑着点点她的鼻头,就像未出阁那时一样钻进妹妹的被子,两人头碰头,窝在被窝里窃窃私语。 “姐姐,今日你有被燕伯父的话给吓到吗?” “有一点,不过你姐我胆子小,特别容易被吓到,吓多了也就习惯了。”苏宁筠难得说了句俏皮话。 苏幼筠轻笑了两声,但嘴角很快就耷拉下来:“今日燕伯父的话明摆着就是在警告我们大皇子在圣上心中地位不是轻易能动摇的,即便我们查出了他杀害苏家的证据,我们也不一定能为父亲寻得公道,搞不好还会把自己和身边人都给搭进去。” 苏宁筠沉默,其实她心里也是怕的,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妹妹,相信她不会将身边人放到险境中去。而且,她心中其实也能理解为何妹妹如此执着地去讨回这个公道,但是她不能说出来,她怕捅破这层纸之后妹妹会更难过。 可苏幼筠却主动捅破了这层纸,她紧紧抱着姐姐道:“姐姐,是不是如果我不再去追查了,而是回扬州用梁幼筠的身份过的日子对大家会更好?我当初坚持要查清真相,是不是太自私了?” 苏宁筠见妹妹这般沮丧心中说不出的心疼,她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即便你借梁幼筠的身份活着也并非一定安全啊。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心之人去探查,你的身份总有暴露的一天,到那时,我们、梁家都难逃一劫。横竖都是一死,去拼条出路总好过坐以待毙吧。” 苏幼筠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今日却钻了牛角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侥幸活了下来反而害身边的人陷入了危险。她一气儿说了许多丧气话,甚至想退掉与燕肃的亲事。 苏宁筠从一开始的心疼到后面不由有些生气起来,她坐起身,双手扳过妹妹的脸,非常郑重地说道:“幼筠,姐姐我虽然胆子小,也没你有本事,但有一点我比你想得明白。父母被害并非我们的错,你能侥幸活下来是上天的眷顾,或许冥冥之中老天就是想留下你替苏家这么多口人报仇。现如今既然我们已经卷了进来,就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了,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只能往前走。燕伯父的态度我可以理解,你原先是在燕家身上寄予了太多期望,如今才会这般难过。可这事本就是我们苏家的事,且不说你还没嫁入燕家,即便是你嫁过去了,他们亦没有冒这个风险的道理。但我看得出燕肃是个好的,自我们苏家出事以来,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相反事事为你着想。仅凭这点,你现下若说与他退亲,这让他作何感想?幼筠,姐姐的亲事已是不幸,所以我不希望你错过燕肃这么好的一个人。” 姐姐的话仿佛一道闪电深深地刺进了苏幼筠的心里,一下子照亮了缠绕她心中多时的阴霾。是啊,自己如此左右摇摆真的是有点自寻烦恼,这世上本没那么多应该,只有事在人为,好好地做好手上的事,不辜负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舒服多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头埋进被窝里:“是幼筠想多了,姐姐莫要笑话我。明日我们一起去子衿阁,这个铺子我们定要好好地开起来。” 见妹妹又恢复成那个斗志满满的样子,苏宁筠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虽是在劝导妹妹,又何不是在劝导自己呢?自己做了二十多年攀附着其他植物生长的菟丝草,早已没了独自活下去的能力,现下妹妹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连妹妹都倒下了,自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她也将头埋进了被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若说自私,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第六十九章 子衿阁 苏幼筠的情绪有时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一早,她便又满血复活了。前一晚因着想心事睡得有些晚了,所以她睡到了日上三竿,起床时姐姐已经不在身边。 洗漱装扮妥当,她去了姐姐屋里,正巧姐姐在那里逗弄着小绿萝。如今快两岁的小绿萝越发好玩了,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吃货,见着什么东西都想放到嘴里啃啃。还记得小绿萝当初开口第一声唤的是“娘”,第二声说的便是“吃”。 苏幼筠进屋,正巧娅茹端着她的早食走了进来,她便从中间挑了快好克化的点心凑到绿萝旁边:“来,小绿萝喊‘姨姨’。” 小绿萝看看她,神情有些疑惑。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而苏幼筠觉得她年纪小,便装也从不避着她,所以她每次看着苏幼筠都觉得这个姨姨怎么一会一个样子。 见小绿萝皱着小包子脸,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可嘴里却忍不住在那咽着口水,苏幼筠忍不住笑着将她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肉脸。 小绿萝在她怀里也不挣扎,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点心,趁人不注意忽然伸长了脖子舔了那点心一口。苏幼筠被她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屋子人都被小绿萝这举动给逗笑了,而小绿萝因着得了点心,也跟着大家傻笑起来。 吃完早食,外头有管事的进来通报说马车已经备好,梁二爷已经在前院等着两人了。苏幼筠和苏宁筠忙整了整衣装,将小绿萝交给一旁的王嬷嬷,带着娅茹和蕊儿向外走去。 东大街上的这家铺子并不大,加上后头的小院占地还不到一亩,位于内城的东南角,位置算不上很好,但正因为远离御街,又临汴河,所以环境十分清幽。店名是苏宁筠取的,源于《诗经.郑风》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叫做“子衿阁”。 几人到时正是上午太阳有些灼热的时候,街上行人并不多。马车一路低调地驶到店铺门口。苏幼筠拉开车帘,一个气派的两层小楼映入眼帘。小楼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当初梁老太爷买下这个铺子时可是极用心地将整栋楼都重新修整了一番,所以此次小楼外面除了重新擦洗了一下并未做什么大的改动。 荃叔双手交握,恭敬地等在门口。待众人走进,他推开厚重的紫檀木大门,一股淡雅的檀香味扑鼻而来。苏幼筠微微惊讶,仔细找去才发现新打的柜台上点着一炉檀香。 荃叔见二小姐看着柜台上的香,忙解释道:“这屋里都是新打的柜子台面,加上近来秋老虎着实炎热,汴河里总有些不太好闻的味道会飘过来,我便做主燃了些香。” 苏幼筠笑了笑:“荃叔有心了,我们子衿阁日后都是要面对那些贵妇小姐的,自然是要讲究些。我看这香燃得极好,这次从明州我带回来不少香料,这店里的香就不要断了。特别是楼上的雅间,回头我让王嬷嬷调些四合香,若是有贵客前来也可以燃一点。” “四和香?!幼筠,你可也太大方了!”梁二爷不由出声。 要知道四和香,顾名思义,由四种香料和制而成,分别是沉香、檀香、龙脑与麝香,都是极精贵的香料,坊间一直有一两香一两金之说。便是在京师,也只有极少数的富贵人家方能用得起。这侄女将这么精贵的香料燃给客人,这不得亏得血本无归。 “二舅莫要着急,先听我说道说道看看有没有道理。咱们子衿阁里卖的东西虽说珍奇,但也并非是独一份的,那些贵人凭什么要选择我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铺子。若是拼价格,只会更让我们被看轻了,长此以往生意只会越发艰难。所以我们这次要换个思路,既然要做官家小姐太太的生意,那就要提高我们的档次,让那些人觉得进来我们子衿阁买东西就是极有面子的一件事,若是能上得二楼雅间,那更是身份的象征。一旦这个形象在贵人圈里打了出去,日后即便我们的东西卖得再贵也不怕他们不买了。这也就是为何当初我一再坚持用上好的木料,请最好的木匠将所有的架子、桌椅重新打造一番的缘故了。”苏幼筠边说边环视着一楼大堂。 一楼大堂一水的黄花梨木家具,雕刻精美的货架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四周,货架两旁还留好了摆放巨型宫灯的位置,待开业之时所有的宫灯都会点亮,照耀得货架上的物品更加精美夺目。 大厅正中便是从宁绣阁借来的那张镇店屏风“松鹤延年”,屏风后面是两张造型简单大方的官帽椅,椅子中间是一张高脚小四方桌,桌上放置着一个秘色瓷的长颈花瓶,一支含苞待放的菊花端坐其中。 大堂的后侧则是一个不那么显眼的柜台,柜台上如今还空空如也,只等苏幼筠定下如何布置。柜台左后方是一道拱门,苏幼筠猜想通向二楼的楼梯便是藏在拱门旁,而拱门后面便是这小楼的后院了。 梁二爷在生意场中摸爬滚打多年,一听苏幼筠的话立马意会,眼神亮亮地点了点头道:“幼筠,你这脑子确实适合做生意,不过要得到那些夫人小姐的肯定,光凭这番布置怕是不够吧?” 苏幼筠笑了笑,一说到生意,她浑身似乎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有些得意道:“这就是为何我让二舅替我去寻那些长相端庄又念过书的姑娘啊。” 见二舅似有不解,她看向站在柜台前的六个姑娘,走过去打量了一下,问道:“你们便是梁二爷选来的女伙计?” 几个姑娘先向苏幼筠恭敬地行了一礼,为首一人上前一步答道:“回姑娘话,我们便是梁二爷选来的新伙计。” “那来说说原先都是做什么的?会些什么?”苏幼筠多看了为首的那姑娘一眼,见那姑娘眼帘低垂,神情坦然,恭敬却没有第一次见东家的紧张,心下十分满意。 “我叫秋云,旁边这个是我的妹妹叫秋月,家亲生前是个秀才。我们打小跟着父亲识得一些字,父亲过世后迫于生计,便去了戏班子学戏,班主嫌我们两入班时年岁有些大了,便让我们帮着打理戏班里的一些琐事。一次戏班在香茗居演出时,妹妹不巧被一个无赖盯上,想跟班主强买了去,幸得梁老太爷搭救,将我们从班主那里赎了出来,后来我们便一直留在香茗居做事。我们都会烹茶,我还能看些粗浅的账目。”秋云回答得有条有理,一番话下来将自己与妹妹的身世与所学都介绍得很是清楚。 苏幼筠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秋月,秋月年纪小一些,被苏幼筠这么盯着耳朵尖都红了起来。但她也并未躲闪,迎着苏幼筠的目光微笑着。苏幼筠见她这副样子很是讨喜,不由得也对着她笑了笑。 第七十章 夏青 再向旁边看去,那些姑娘依次向苏幼筠行了礼,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有的是梁家其他铺子里调换过来的,也有原先在其他铺子里做得不错,梁二爷出了些钱请过来的。还有一个很是特别,她是见着铺子正在装修,便主动上门打听是否要招人的。 苏幼筠觉得这个姑娘胆子挺大,忍不住多问了两句:“你既然自荐过来,说明你胆子挺大,也很活络,不过你会做些什么呢?要知道我们子衿阁可不养闲人哦。” 那姑娘有二十六七的样子,看着比秋云还要长上个四五岁,梳着一个妇人髻,说话声音却很清脆:“回姑娘,我姓夏,单名一个青字。家住城南永宁坊,我识字,会看账,还会刺绣,饭烧得也不错,我做的炙羊肉可好吃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逗得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幼筠也“扑哧”一笑:“子衿阁请你来可不是做厨娘的。我看你似是成了家,那你夫君愿意你出来做事吗?” 大齐民风开化,女子出来做事的比比皆是,不过已婚妇人若是家里日子过得去,夫家还是更希望妻子在家相夫教子。看这妇人穿戴、谈吐,想必家里日子过得不差,不知为何要出来做这抛头露面的活计。 夏青似是被戳到了痛处,表情有一瞬的怅然,她有些踟蹰道:“不瞒姑娘,我是被夫家休掉的。” “这是为何?”苏幼筠脱口而出,忽地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直问人家这话似有不妥,又忙找补道:“若觉不便,私底下说与我也可。我这么问也只是觉得知根知底用着才会放心。” 夏青摇了摇头,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成亲多年无子,夫家想娶个平妻延续香火,我不愿意,夫家便以我无子、善妒将我休掉了。我娘家又只有兄嫂,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对我也是百般嫌弃,所以我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出来找活干。” 苏幼筠回头看了眼梁二爷,见他微微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一旁一直沉默的苏宁筠却突然出声:“你的选择是对的,在那样的人家委屈自己,倒不如自食其力来得自在。” 苏幼筠知道姐姐是想到了自己,忙干咳了两声道:“既然梁二爷能将你们招进来,想必你们都各有过人之处,只要好好干,日后必不会亏待于你们。日后要做些什么,来人如何招待等等我都会慢慢教给你们。丑话说在前头,做得好的我们有赏,做得不好也会有罚,要赏还是要罚全看你们自己了。” 六人纷纷应是。 说完话,苏幼筠又跟着梁二爷上了二楼,二楼是两大三小共五间厢房,其中一间大的是留给苏幼筠和苏宁筠盘账歇脚所用,里面桌椅、软榻布置齐全。另外四间厢房制式相同,只是里面的家具摆设上的纹样分别以梅兰竹菊为主题。 苏幼筠和苏宁筠一一看过,又提了些装饰摆设上的意见,一旁跟着的秋云都一一记录了下来。苏幼筠还偷偷瞄过秋云手中的簿子,发现她的字娟秀又不失风骨,很是满意,心想不愧是二舅选出来的管事,确实有两把刷子。 苏幼筠推窗望出去,只见外面就是小楼的后院,初秋的后院花木繁盛,看得出园子是被精心侍弄过的,虽然不大,却很是精巧。后院的外头就是汴河,初秋的风还带着点暑气,拂过汴河而来,吹在脸上竟有了点江南的味道。 “姐姐,我好喜欢这里,我们一定要将这里经营好。”苏幼筠脱口而出,脸上满是自信的光芒。 苏宁筠温柔地看着妹妹,这么久的惶惶不安在此刻竟也意外地消失不见,她也坚定地点点头道:“嗯,我们一定会的。” 站在二人身后的梁二爷却心中微酸,暗暗地想:妹妹,妹夫,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的两个女儿都长大了,她们这么好,你们定要保佑他们。 从二楼下来,苏幼筠问起荃叔运过来的那些货是否安置妥当。荃叔说都放在外城的库房里了。一行人又动身去了外城的库房。 一番忙碌下来,等几人回到家中已快到晚膳的时辰,苏幼筠感觉自己的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正在她一边捶着腿,一边就着茶吃点心时,苏宁筠走了进来。她瞪了妹妹一眼道:“你现下吃这些,也不怕晚膳吃不下了。” 苏幼筠笑嘻嘻地将一块点心送到姐姐唇边,讨好道:“现下不吃饱,哪有力气吃晚膳啊。这个点心不错,姐姐你也来一口。” 苏宁筠无奈地就着她的手轻咬了一口,点心味道不错,一尝便知是出自京师最好的点心铺子一品香。一品香的点心可不好买,需得早早地着人过去排队才能买得到。他们姐妹打上午就在外头跑,自是没时间让人去买,是想着点心八成是燕肃让人买了送了来的。便打趣道:“吃人家嘴短,看来你是逃不出燕家那小子的手掌心了。” 苏幼筠再怎么大剌剌也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被姐姐这么一打趣立马羞红了脸:“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说罢,将点心往姐姐手里一塞,扭过身去。 “好啦好啦,我来是有正事要说与你听。”苏宁筠笑着伸手去扳妹妹。 听有正事要说,苏幼筠也顾不上害羞,转过身来问:“何事?” “这次回京师,绣娘我们只带了幺娘一人,若是日后铺子里接了双面绣的单子,只凭她一人肯定是不够。今日听铺子里那个叫夏青的说她会绣活,我想是不是试试她的手艺,若是不错的话可以跟着幺娘学绣双面绣。” “姐姐这是觉得她可怜,想帮帮她吗?”今日见姐姐听了夏青的话的反应,苏幼筠便知她对那姑娘动了恻隐之心。 “我确实看着她便想到了自己,同是女子,我能理解她的处境,所以能帮便帮她一把吧。铺子里做事总不如学个手艺来得长久,正巧幺娘这边也忙不过来,不如给她个机会。” 苏幼筠想了想,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幺娘的双面绣技艺是宁绣阁的不传之密,之前她收徒都是收与你签了长契的。你觉得夏青会愿意与你签下长契半卖自身吗?” 苏宁筠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是我没想周全,那我另外再找合适的绣娘吧。” 说罢,转身打算出去。苏幼筠却一把拉住了她道:“姐姐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夏青这人看着倒也是个聪明人,姐姐不妨去问问她的意思。若是她愿意学双面绣便让她与别人一样签了长契,免得坏了规矩,若是她不愿,在铺子里好好干,养活自己也是不成问题的。另外,你既然与我说到这双面绣之事,我也有些想法。之前听你说过,现下不少绣坊都试图破解双面绣,那么我想不出几年,这双面绣的技法可能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那到时双面绣的身价便不会再如现在。所以我们要趁着这两年双面绣还是稀奇之物好生运作,另外也要再开发其他的绣法或者绣样。不过这么一来,我们的绣娘就明显不够,这点还需要姐姐和幺娘好好费心了。” 苏宁筠想了想,深觉妹妹说得有理,点了点头道:“好,这事我会放在心上的,等这几日忙完便会着手去找合适的绣娘。” 第七十一章 再见故人 忙碌了近一个月,总算赶在中秋节前将子衿阁准备妥当,只待吉日开张。 这日,苏幼筠照例去铺子里巡视了一圈,最后事无巨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对店里的伙计叮嘱了一番。 因着店里都是面向女客,所以除了门口护卫安全的家丁和牵马的小厮以外,店里的伙计都是女子。 苏幼筠看着六个神情略有些忐忑的姑娘,一改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温和道:“你们也莫要紧张,平日对你们严苛也是怕你们遇到贵客容易紧张出错。如今你们都已经做得很好,照着平日教你们的做,定出不了什么事。若是遇着难办的事或者难缠的客人,尽可以去找荃叔或者蕊儿解决,再不济还有我与表姐给你们兜底。” 说罢,她再一次扫视着眼前的姑娘们,只见他们身着统一的墨绿色窄袖罗裙,秀发均松松挽了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只翡翠发簪。这些姑娘本身就经过一番挑选,个个气质不俗,如今又都身着店里统一的服饰,站在一起便自成一道风景。 苏幼筠的视线扫过夏青时忽然顿了一顿,想到那日与姐姐聊过后就去找了夏青。当时夏青并未立刻答复,而是细细问了在铺子里做活以及学做绣娘的要求和前景,思量了许久才说,自己虽会做些绣活,但手艺却是不精,若是想做双面绣怕是没个六七年功夫出不了师,但是在铺子里跟着东家学了不少东西,觉得自己也很喜欢做这种与人打交道的活,所以还是决定留下来。 当时苏幼筠听了她的话,深觉这人活得通透,不由高看了两眼,也不自觉地多提点了些。现下店里除了秋云,就属夏青最是灵活能干。 巡了铺子,苏幼筠想起燕瑶今日约了自己去她家说话,便想先去“老盛昌”买些她喜欢的菊花饼。 从“老盛昌”出来,苏幼筠隐约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喊“苏姑娘”。她本能地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果然见到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在路对面朝自己这边招手。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在慈城被自己救过的白艾。 苏幼筠心中“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幂篱。当初自己虽未正面对上这白公子,但她也不确定在救他时自己的样貌有没有被他看到去。而在陶家窑厂时,苏幼筠为了让白家领苏家这个人情,便借用了姐姐的名字,却没想到自己与白艾会这般突然遇到。 正在苏幼筠愣神间,白艾已快步走到近前,指了指娅茹笑道:“我远远便瞧这丫头眼熟,没想到真在此遇上苏姑娘了。” 苏幼筠看了看身边的娅茹,想着真是失策,早知今日就拉着姐姐一起出来了。 但既被白艾认出,她也无法逃避,只得尴尬应声:“真是好巧,没想到这么快又遇上白公子了。不过今日我有急事,下次有空再与白公子一叙。” 说罢,她转身欲走。 可白艾才不会被她这一句推脱之词给打发了,上前一步拦住她道:“苏姑娘好生敷衍,下次是何时何地也不说明。承蒙姑娘两次相助,白艾是真的想报答一二。” 苏幼筠心道,你这副死缠烂打哪像是来报恩,更像是来报仇的吧。嘴里却说:“白公子可知东大街上原先那家香茗居?” 见白艾点头,她继续道:“现下那家铺子改做子衿阁,专做太太、小姐喜爱之物。这铺子是我家开的,后日中秋节便会开张,白公子若是有兴致,可带上家中女眷过去逛逛。” 白艾转眼想了想,记起自己确实见过那间铺子,最近一直用布帘围着,搞得神神秘秘的,没想到这原是苏姑娘的产业。当下一拱手道:“既然如此,开业那日我定带着家中女眷前去捧场。” 苏幼筠心中一喜,这白家虽是一介商贾,但在京师也是与皇室的关系盘根错节,有他们牵线,自家铺子的名头便能更快打出去,自己那份人情看来并不会白费。 她盈盈一福,放柔了声音道:“那就到时恭候白公子大驾了。” 告别了白艾,苏幼筠直接上马车到了燕府。这几日她没少过来找燕瑶,是以守门的仆妇对她早已熟悉,见到她便也没多话,直接引着她去了静姝院。 苏幼筠平日来都会先去燕伯母的院子里请个安再去找燕瑶,遂有些奇怪道:“今日燕伯母不在府中吗?” 那引路的婆子躬身答道:“今日夫人说昨日宴会有些乏累,今日下晌想多歇会儿,让姑娘不用管她,直接去瑶儿小姐那边就好。” 苏幼筠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燕瑶早听了通传在院门口等着了,见着苏幼筠便欢喜地上前拉她:“今儿个不是说会早点来吗,怎的拖到这个时候?” 苏幼筠用眼神指了指身后娅茹手中的食盒,笑道:“还不是为了这个。” 燕瑶顺着看去,见是“老盛昌”的食盒,心下大喜:“是菊花饼吧?还是苏姐姐,啊,不。”她忙捂了嘴改口道:“还是梁姐姐最好了。” 苏幼筠无奈地摇了摇头,似又想起什么,有些期待地道:“你不是说得了好茶吗?我们去你院子后头的凉亭里品茶配这菊花饼,若是瑶儿妹妹愿意再来一曲‘春江花月夜’那就最美不过了。” 燕瑶听了高兴地击掌:“好啊好啊,若说是享受,怕是梁姐姐说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两个如花的姑娘在亭中嬉笑打闹,苏幼筠很享受这般难得的清闲。 那头,燕夫人斜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拧着帕子一脸纠结。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旁的嬷嬷轻轻给她打着扇子,小心劝慰着:“夫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燕夫人看着打小就陪着自己的心腹嬷嬷,叹了口气道:“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孩子了。老爷那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肃儿如今也二十好几了,当初定下婚事,便是迟两年成亲我也是不急的。可如今......” 嬷嬷跟了燕夫人多年,哪能不知她未尽之话的意思,想是昨日回娘家赴宴,那头又问起燕肃的婚事,惹得自家夫人心里不舒坦了。她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劝慰。 燕夫人也不管嬷嬷,自顾自说道:“外头都道那孩子没了,肃儿为她守了这么久已是仁义。如今娘亲、嫂子都在劝我重新给肃儿寻摸婚事,她们本也是为了肃儿好,我也不好总是不领情。可那孩子明明还活着,我又不能外道,况且肃儿对那孩子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夹在中间真是快委屈死了。他们都道我对肃儿的事情不上心,你说说,我怎么可能不上心呢?” 她双眼泛红地看向嬷嬷,拍着心口道:“肃儿是我跟老爷唯一的儿子,将来整个燕家都是要靠他撑起来的,我怎么可能对他的事情不上心呢?且不说这孩子打小在自己婚事上主意就大,不然当初也不会寻摸了那么多姑娘,直到幼筠丫头这儿才算是松了口。可我去老爷那边问了好几次,他只说让我再等等,苏家的事情太过复杂,让我不要多问。一个两个的都想瞒我,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嬷嬷见燕夫人越说越激动,怕她伤了身子,忙从旁边温着的壶中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道:“奴婢眼瞅着苏家这事不简单,老爷讳莫如深,少爷那里也是成日忙着奔走,这苏姑娘更要隐姓埋名,着实让人担心。” “是啊,要不你去替我查查,看看肃儿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可别牵连了我们燕家。”燕夫人道。 嬷嬷道:“是,夫人。不过夫人也莫要过于担心了,苏家遭了这么大的难,少爷难免会对那苏姑娘多些疼惜。但年轻人心性不定,苏家事情这么多,指不定哪天他就厌了呢。” 燕夫人冷哼了一声:“哼,你还是不了解肃儿,他真真是最常情不过的人,哪会那么容易厌了的。再说,幼筠那孩子确实是个好的,若没这些个事,我也是真心想要她做儿媳妇的。” 嬷嬷想了想又道:“即便如此,夫人也莫要过于担心,少爷虽重感情,但他也深知作为燕家嫡子的责任。若是苏家这事真的解决不了,且不说老爷那边会不会出面,便是少爷那里也断不会将燕家给卷进去的。到时候两个孩子自然也没法再在一起了。” “话是如此,可这事情也不知何时能有个了结......”燕夫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眼睛直直地看向远方。 第七十二章 甜蜜 燕夫人心中的烦恼苏幼筠并不知道,此刻她正与燕瑶说着店里的事情。 燕瑶满脸崇拜地望着苏幼筠,感叹道:“幼筠姐姐也太厉害了,这么多事情在你眼里好像都那么简单。我与母亲也去巡过铺子,光是看那些账目就头疼死了。” 苏幼筠爱怜地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东奔西跑地弄这生意上的事,这些也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我还佩服瑶儿妹妹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像我,画个鸳鸯都被说是鸭子。” 燕瑶“扑哧”一声笑出来,那次的事情她也记得,想想就觉着好笑。 两人正聊得兴起,外头有丫头进来回报说:“小姐,老爷和少爷回来了。” 听说燕肃回来了,苏幼筠眼睛一亮,忽地就站了起来,转头看到燕瑶戏谑的眼神,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回去,有些掩饰地干咳了一下:“那个,燕伯父回来了,我们过去请个安吧。” 燕瑶看她那欲盖弥彰的样子不禁掩嘴偷笑:“难怪幼筠姐姐今日来得这么晚,原是想等人啊。” 苏幼筠红了脸道:“哪有。” 燕瑶也不理她的狡辩,拉着人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正好碰到燕肃在与管家福伯说话。苏幼筠他们迎了过去,只听福伯说:“老爷去了夫人的屋子,让少爷和小姐不用过去请安了,带着幼筠小姐到处逛逛玩玩,莫要拘束了。” 没了长辈在,几人倒是放松了许多,燕瑶见那两人总是在偷瞄对方,便也知趣地说:“哥哥先带幼筠姐姐到处逛逛,我觉得有些冷了,先回去换身衣裳。” 说罢,也不等两人回应,一溜烟地跑了。 苏幼筠看了看燕肃,见他已换下了官服,现下身着月白常服,心中暗想,自己就没见过比燕肃穿白色更好看的男人了。想着想着不由红了脸。 燕肃也正盯着苏幼筠,见她不知在想什么,小脸变得红扑扑的,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苏幼筠被燕肃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佯装气恼道:“肃哥哥何故捏我的脸,难道是把我当小孩儿了?” 燕肃也忽觉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轻佻,忙故作镇定道:“方才你脸上好像落了东西,我帮你拂去。” 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太烂。 幸好苏幼筠也没就此不依不饶,转而凑过去看了看燕肃的脸色,关心道:“听瑶儿妹妹说肃哥哥最近胃口不大好,可瞧过郎中了?” 苏幼筠这一个月虽时不时会来燕府,但极少能见到燕肃,是以燕瑶便主动充当起两人之间的传话筒。 燕肃转头看了眼四周,见没有外人,所幸拉起苏幼筠的手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无妨,最近衙门里事情有些多,睡的少了,自然胃口就不太好。待这阵子忙完好好休息自然就能调理回来了。” “你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衙门里的事再重要也不及身体重要。墨姐姐托我在京师销她的丸药,里面有一味是开胃健脾的,我带了些过来,你先吃着。回头我那还有不少沉香,明日也让人送些与你,你睡前燃一些,也能睡得好些。” 边说,她还边从袖带中摸出一个药瓶,又细细叮嘱道:“饭前半个时辰服一粒便好,莫要多服了。” 其实燕肃这些日子是借在吏部之便暗查那些投靠大皇子的官员,因着资料庞杂,又不能寻求他人的帮助,所以有些辛劳,不过这些在未查出眉目之前他都不愿说与苏幼筠知道。握着苏幼筠塞给自己的药瓶,他觉着这些辛劳都是甘之如饴。 苏幼筠见他收了药瓶,不由笑眯了眼道:“后日子衿阁就要开张了,到时你会过来吗?” 燕肃摇了摇头:“后日我要当值,怕是来不了了,况且你那多是女客,我来太打眼了,也是不好。不过我与母亲说过了,她会约上几家玩得好的夫人小姐同去给你撑撑场面。” 苏幼筠虽知他说得有道理,但心中难免失望,只是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好。” 燕肃感受到了她的失望,心里也有些苦涩,若无那场灾祸,两人如今怕是早已成亲。可现如今却要避嫌至此,就连为她的新店捧个场也是颇多顾虑。 最近,周围同僚也有那好事的过来打听他的亲事,都被他含糊过去,可也总有那不死心的想将自家妹子或者女儿塞给他,扰得他烦不胜烦。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燕肃似是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苏幼筠。 苏幼筠一愣,接过包裹就欲打开,却被燕肃一把按住:“再过九日便是你的生辰,我也不知后头何时能遇着你,更是无法去贺你生辰,索性先将礼物给了你。你先莫要打开,待得生辰那日再打开吧。” 苏幼筠心头又酸又甜,也不知是被这礼物感动的,还是为燕肃这话难过的,只攥紧了小包裹,轻声说了句:“谢谢。” 燕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燕瑶从远处走了过来。 燕瑶边走边道:“时辰不早了,母亲问幼筠姐姐可要留在府中一起用晚膳?” 燕肃听了这话不由皱了皱眉头,苏幼筠却恍若不觉道:“不了,我与家姐说好晚上回去陪她用膳,这就回去了。还要麻烦瑶儿妹妹替我跟燕伯母告个罪。” 说罢,起身向两人福了一福,转身向门口走去。 纵使燕瑶再迟钝,这时也感觉到了不对,看着苏幼筠的背影问燕肃:“她这是怎么了?” 燕肃起身理了理衣袍,无奈地看着妹妹:“若是母亲真有心留幼筠妹妹,何必多问这一句,直接摆了饭喊人上桌便是。如今到底是生分了。” 燕瑶有些后知后觉道:“母亲这又是为何啊?” 燕肃看着一副天真模样的妹妹,叹了口气道:“你啊,连这些都看不明白,难怪母亲会对你的亲事百般谋算了。” 说罢,踏步向前走去。 燕瑶看着哥哥的背影,嘟了嘟嘴,不悦地嘟囔道:“怎的又说到我身上来了。真当我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昨日我可是听到大舅母想将自家侄女说给你呢。” 第七十三章 子衿阁开业 八月十五中秋节,也是子衿阁开业的日子。这日从早上起街上就人声鼎沸,行人络绎不绝。子衿阁的开业并未敲锣打鼓搞得十分热闹,只是撤掉了围了一月的帷幕,挂上了簇新的乌木匾额,放了一串鞭炮。 铺门大开,穿着齐整的年轻小伙计站在门口,随时准备接待贵客的马车。不少行人被开业的动静吸引过来,在门口驻足观望。 站在门外便能瞧见大堂内十几盏宫灯同时燃起,照亮了所有货架,显得货架上的那些物品愈发的璀璨夺目。而大厅里的一切用具摆设都尽显华贵却又恰好好处地相互映衬着,特别是大堂正中那幅“松鹤延年”的双面绣屏风,一束光打在上面,给人一种高级却又疏离之感。 大多数路人都没见过这般有格调的铺子,竟都有些不敢进去。即便有那一两个自觉底气足的走了进去,闻着大堂内清甜的鹅梨帐中香,看到身着统一服饰,气质温婉的女伙计分立两侧,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恭敬又不显谄媚,都不由感觉有些局促,只匆匆逛了一圈,也不敢去问那心仪货品的价格便仓皇离去。 苏宁筠与妹妹坐在二楼自个儿的雅间内,听着管事的回报,心里不由有些着急。她看向妹妹道:“咱这铺子怕是看着太豪奢,吓得客人都不敢来了。” 苏幼筠淡定一笑,顺着窗口的缝隙朝外看去,慢悠悠地道:“姐姐莫要急,咱们的客人还没到呢。” 苏宁筠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频繁地向窗口张望显出了她的急切。 约莫等了半个多时辰,楼下突然热闹了起来,秋月小跑着上来惊喜道:“二位东家,外头来了好几辆马车,想是贵客到了。” 苏幼筠唇角微弯,起身理了理衣饰,看向苏宁筠道:“姐姐,贵客到了,接下来便要靠你了。” 苏宁筠心下既高兴又忐忑,也忙跟着起身检查着自己的行头。今日不同于苏幼筠的低调,苏宁筠是特意打扮过的,她身穿镂空浅碧色蜀锦对襟褙子,上头用平绣、盘金绣、打籽绣绣制了玉兰、海棠纹样,一头乌黑的秀发松挽了一个朝天髻,上头并未戴整套的头面,而是简单地插了一支玉兰花样式的羊脂白玉发簪。给人感觉既不会太过招摇也不会太过素淡。 苏幼筠轻轻握了握姐姐的手,小声地鼓励道:“姐姐莫要紧张,就按我们原先商量的做,燕伯母是宽厚人,她也会帮着你周全的。” 苏宁筠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拿出了自己官家小姐的气度,当先迎了出去。苏幼筠落后几步跟在后头。在外头人看来,这子衿阁的东家是苏宁筠,所以苏幼筠今日并不好出头。 苏宁筠下了楼,见到有伙计将一群衣着华贵,气势十足的夫人小姐引进大堂,便加快了两步迎了过去。 见着为首的燕夫人,她忙行了个福礼:“宁筠给燕伯母请安,今日燕伯母带众位贵客前来,子衿阁真是蓬荜生辉。 燕夫人也客气地打了招呼,又介绍了一番今日来的夫人小姐后便细细地打量起大堂,见店内的装饰精致又不乏格调,心下也很是惊喜。她也是第一次来子衿阁,先头就一直听女儿说这子衿阁如何精致漂亮,本也没太放在心上,总觉得小姑娘家家的也就是小打小闹罢了。如今这一见,真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如此精巧的心思,深厚的底蕴,让她第一次正视起苏幼筠的能力与决心。 此次同来的除了燕夫人和燕瑶外还有四位夫人和三位小姐,都是燕夫人的闺中好友或是娘家亲戚。苏幼筠常年不在京师,所以也不认得这些夫人、小姐,只隐约觉得其中一位夫人有些面熟,想着大约是少时燕家摆宴时见过吧。 这些夫人可能是受过燕夫人的嘱托,是以今日也都很是客气,进了铺子好一顿夸奖,当看到大堂正中那扇屏风时更是忍不住驻足欣赏起来。 苏宁筠见夫人们对那屏风有兴趣,便细细地讲解起着屏风的绣法及绣样。 其中那个苏幼筠觉得有些面善的夫人笑着对燕夫人道:“晴婉,这双面绣的屏风真是难得,寓意也好,待下次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若是送上一扇也是极好的。” 说话的这个夫人是燕夫人的闺中密友,礼部尚书家的嫡出小姐,当年嫁给了护国公世子,如今已是护国公夫人了,是在场夫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 听她如此说道,在场夫人纷纷表示出对着屏风的赞赏,更有甚者还向苏宁筠打听这扇屏风是否出售。 苏宁筠早料到会有夫人对着屏风感兴趣,随即故作为难道:“多谢护国公夫人和众位夫人的厚爱。但这屏风是我江宁宁绣阁的镇店之宝,也是我们做出的第一扇屏风,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所以无法出售。不过......” 她看几位夫人似乎面露可惜,又立马说道:“不过,若是各位夫人喜欢这双面绣屏风,也可向我们预定,我们这有不少好绣样可以给各位选择,也可以根据夫人的要求和喜好进行改动。为保证我们的双面绣屏风每一款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凡我们用过的绣样都会被销毁,所以若是各位夫人有喜欢的绣样还请早下决定。” 古往今来,女人们,特别是这些贵妇们,对精致且独一无二的东西都是没有抵抗力的,纷纷提出要预定绣品。 苏宁筠用余光瞟了眼站在角落的苏幼筠,两人会心而笑。这个笑容一闪而逝,苏宁筠收敛了神色,安抚道:“各位夫人莫要着急,不妨与我一同去二楼雅间小坐片刻,品一品今年新收的雪顶含翠。我再让伙计拿了绣样给各位瞧瞧。另外,我们还有不少上好的香料、玉器首饰以及瓷器摆件等等都是这一楼不曾摆出来的,若是各位有兴趣,我也让伙计一道拿了来请大家品鉴一番。” 这些贵夫人一向自持身份,听说二楼有专门为她们准备的雅间以及商品都觉得这个苏东家很是会做人,心里对着铺子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上了二楼,进了那间最大的雅间。雅间内早已多备了几张软榻供夫人、小姐们休息、品茶。苏幼筠落后一步,悄声嘱咐了一旁的秋云几句。不一会儿一行伙计鱼贯而入,在屋中的长几上摆满了精致的水果点心。而秋云则跪坐到一旁,熟练地点茶、分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待客人略歇了会,用了些茶点,苏宁筠适时地拍了拍手,夏青便带着一众女伙计端着托盘进到屋内分列两侧。 苏宁筠先是打开夏青托盘上的盖的锦缎,里面是一本装订精美的图册,都是她收集而来的绣样。她打开图样,翻到最后几页递给燕夫人道:“燕伯母您看,这几幅图样都是瑶儿妹妹画的,可是这本图册里我最喜欢的几幅呢。” 听说是燕瑶画的,燕夫人身旁的几位夫人也凑过来,都对着图样赞不绝口。 护国公夫人笑着说:“我看这瑶儿的画怕是与那京师四才女比也不遑多让。晴婉,你就是将瑶儿护得太好了。我看凭着瑶儿的样貌、才情,你家门槛早就该踏破了。若非我家那两个臭小子年纪不合适,我定是要上你家来求亲的。” 便是燕夫人再低调,听着大家如此夸自己女儿也是很高兴的。她摸了摸燕瑶的头,笑道:“你们莫要再夸她了,当心将她捧上天去。” 燕瑶被大家调笑得有些害羞,娇嗔了一句躲到了一边。 众夫人说笑了一阵选好了图样,定好款式,苏宁筠将图册放回托盘,挥了挥手,夏青应声退下,秋月又上前一步。秋月手中的托盘上是个锦盒,苏宁筠打开锦盒,里面一套青瓷碗盏映入眼帘。 苏宁筠小心地拿起其中一只瓷碗道:“这是出自慈城陶家窑厂的秘色缠枝石榴纹笠式碗,陶家窑厂的秘色瓷堪称一绝,此套碗盏又是精品中的精品,每年出窑的套数,一只手怕是都能数得过来。” “这釉色青碧润泽,纹路典雅大方,确实是难得的佳品。请问这套碗盏可是陶先生所作?”一位身着绛红色褙子的夫人出声询问,她一脸欣赏地看着这套瓷碗,明显是懂行之人。 这位是国子监司业黄大人的夫人,黄大人最喜品茗赏瓷,夫妻二人相伴多年,这位黄夫人耳濡目染,对着瓷器也是有着不俗的品味。 苏宁筠唇角挂上了恰到好处的微笑:“黄夫人好眼力,这套虽不是陶先生亲自所作,但却是他亲传弟子所作,已有陶先生八九分的功底了。陶先生如今年事已高,已经很少再出来烧瓷了,不过他总说他这亲传弟子已有后浪之势。在慈城,也已无人不知这小陶师傅的名号,他的作品也已千金难求。说句托大的话,若非我外祖家与陶家有旧,怕是今日大家也见不着这两套碗盏。” 苏宁筠话音刚落,不远处却传来一声低微的“哼”,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可一旁角落里一直在默默观察众人的苏幼筠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她寻声望去,见一个一袭水红色掐腰广袖长裙,满头珠翠,容色艳丽的姑娘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她身旁一个打扮富贵的夫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转头朝她瞪了一眼,那姑娘忙收敛了神色低下头去。 而苏宁筠却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自顾介绍着面前的瓷器,时不时的还与询问的夫人们闲聊两句,气氛很是融洽。 趁着众人未注意,苏幼筠悄悄挪到燕瑶身边,小声问道:“瑶儿妹妹,那穿水红色衣裙的姑娘是哪家小姐?” 燕瑶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脸色古怪道:“那是广平侯家的姑娘,也就是我舅母的娘家侄女。这姑娘傲着呢,幼筠姐姐你可得离她远一点。” 苏幼筠不解燕瑶为何要让自己离那姑娘远一点,但也直觉这姑娘不太好惹,此刻也不便多问,只点了点头,站回一旁陪着客人。 这些夫人小姐来前都只觉得是卖燕夫人一个面子过来捧个场,却不料进了这铺子深觉里面别有洞天,各个流连忘返。一群人竟是待到午时才纷纷离去,走时自是买了不少东西。而那两套秘色瓷的碗盏竟是都被那黄夫人以高价买走,走前还不忘嘱咐若是再有这等上好瓷器定要叫人通知于她。 众夫人走时,燕瑶特意悄悄留在了后头,趁人不注意时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荷包塞到了苏幼筠的手里,耳语了一句:“我哥让我带给你的,说是祝贺你开业的。” 说罢,朝苏幼筠眨了眨好看的杏眼,戴上幂篱,快跑两步跟上了母亲。 说了一上午的话,苏宁筠只觉口干舌燥,端起桌上几乎未怎么动的茶水正欲猛灌了两口却被苏幼筠夺下。 “这茶水都凉了怎好入口,去隔壁我们自个儿的屋子,我让秋云备好了茶水和午食,姐姐你快去歇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处理就好。”苏幼筠将苏宁筠推搡出了屋子,又唤人过来将屋内重新清扫干净。 待人都出去后,她才从袖中拿出那个小荷包,打开一瞧竟是一个拇指大的黄金貔貅。貔貅做得栩栩如生,两只眼睛上嵌的是两颗小小的黑玛瑙。荷包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八方来财入貔貅,财到腰包喜上眉。 看着这打趣的话语,苏幼筠不禁“扑哧”一笑,有些嗔怪地嘟哝道:“我哪里这么爱财了,真将我当貔貅了。”嘴上虽带着些嗔怪,但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苏幼筠将东西放回荷包,贴着心口小心收好,随后也去了隔壁姐姐那边一同用午食。 第七十四章 白家夫人 苏宁筠今日上午累得很了,没什么胃口,只挑着桌上几样爽口的小菜慢慢吃着,边吃还边对一旁啃着大鸡腿的苏幼筠道:“没想到这京师的俸禄这么高,光这几个夫人一个上午就定了上万两银子的东西。记得父亲当年一年的俸禄不过三四百两,这些个大人即便官职高些怕也多不过千两吧。这一出手就是几千两真真是让人心惊。” 苏幼筠咽下口中的鸡腿,不在意地笑道:“这些大人哪一个是指着俸禄过活的。便是如父亲那般不善经营的,名下不也还有些田产,地契呢吗。” “也是,而且那些夫人都出生名门,陪嫁定是也少不了的。以前我总觉得咱家条件已经很是不错了,原来放到京师的富贵圈子里完全不够瞧的。”苏宁筠放下筷子感叹道。 “人比人,气死人。想那么多平白让自己烦心。”苏幼筠边说边给姐姐碗里夹了些菜,“姐姐你吃得太少了,这些都是平日你爱吃的,亏什么都不要亏了自己的肚子。” 苏宁筠笑着敲了敲妹妹的脑袋,复又拿起筷子吃了几口。 吃罢午食,姐妹俩躲在厢房里喝茶偷懒,偶有进来几个客人不过都是在一楼略逛了下,买了些小东西,这些有夏青他们招待便也够了。 还未松快多久,楼下娅茹突然来报:“二小姐,白艾,白公子来了。” 苏幼筠拍了下脑袋:“哎呀,我竟将他给忘了。” 她转头看向姐姐:“姐姐,那白艾就是之前我与你说的那人。今日还要劳烦你了。” 苏宁筠早得了妹妹的嘱托,遂也没有犹豫,略点了点头便起身下了楼。苏幼筠还是照例低调地跟在后头。 白艾今日是带着他的母亲和妹妹来的。白夫人育有两子两女,身材微丰,未语先笑,让人感觉很是好亲近。白艾的妹妹芳名白芷,看着十三四岁,长相随了母亲,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只不过身材也随了母亲有些丰腴。 苏宁筠笑语嫣然地迎了上去,后头跟着娅茹,就如以前与白艾相识一般打了个招呼。白艾是第一次看清救命恩人的长相,盯着苏宁筠有一瞬的愣怔,还是一旁的白夫人悄悄地拍了一下儿子才回过神来。 苏宁筠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本就有着七分美貌,如今更平添了两分,也难怪白艾会一时愣住了。她被白艾盯着有些不自在,转身笑着与白夫人打起招呼。白夫人也是做惯了生意,讲话自是滴水不漏,场面一时很是热络。 苏幼筠站在柜台旁默默地观察着几人,见那白夫人虽与姐姐闲聊着,眼神却一直在铺子里四处打量,而白艾却时不时地偷瞄姐姐两眼。那位叫白芷的小姐似是有些害羞,一直躲在母亲身后,眼神却似是粘在了苏宁筠的衣服上。 苏幼筠心中暗想:这白夫人素日一定将子女保护得很好,不然白艾和白芷两兄妹这般年纪了还一副天真之像,一点都不像白家那种复杂的大宅门里出来的公子小姐。 苏宁筠向白夫人介绍了铺子里的情况,带他们小逛了一圈,又引着人去了二楼的小雅间内。 白夫人一进了雅间,有些讶异道:“这莫非是四和香?” 苏宁筠微笑着指了指一旁的香炉道:“白夫人好品味,这正是四和香,这楼上的雅间里燃的都是四和香。” 白夫人见惯了富贵,家中也是不缺这四和香,但在铺子里闻到还是头一回。况且这调香之人明显是个中高手,将这四种香融合得十分完美。 她看了眼香炉里飘起的袅袅青烟,点头称赞道:“这香调的不错,不知这铺子里可有卖的?” “自是有的,今年我们特意从明州买了不少上好香料,都是外洋运回来的,白夫人若是感兴趣,待会我便让人拿来给您挑挑。”苏宁筠嘴上答道,心里却默默佩服起妹妹的先见之明来。 白夫人点头道:“好。” 今年给宫里白昭仪的礼还未送,若是有上好的香料或者首饰倒是可以挑一些送进宫去。 白昭仪是白老爷的亲妹妹,入宫近二十年了,凭她商贾之家的出生,膝下又仅有一个女儿,还能爬到昭仪之位,可见是有些手段的。有白昭仪的庇护,白家的生意才能如今日这般顺风顺水。自然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白家便是白昭仪的钱袋子,时常要送钱送物进宫帮助她坐稳如今的位置。 也不知为何,见惯好东西的白夫人一进这铺子便觉得这里的东西不俗,不知不觉间竟是动了挑些送进宫去的心思。当然,苏宁筠并不知晓白夫人此刻的心思,若是知晓,定更会对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雅间坐定,又是上午那般套路,品茶、吃点心。苏幼筠趁此悄悄退出去嘱咐了一番,不一会儿夏青又领着一众女伙计端着托盘进了雅间,只是托盘里摆的东西略有不同,都是苏幼筠根据刚才聊天时听的白夫人的喜好所准备的。 白夫人果然财大气粗,一出手便是七千多两的东西,临走时还送了苏宁筠一块白家的名帖。说是感谢她对白艾的救命之恩,若是日后遇着麻烦,凭此名帖去白家任意一家铺子都可寻求帮助。 苏宁筠是知道妹妹救了白艾这事的,也不推脱,收下令牌微笑着行礼道谢。 白夫人很喜欢苏宁筠这种不卑不亢的气度,笑道:“你救了我儿子,这也是缘分,我瞧着你也甚是喜欢。过些日子我们白府会设赏菊宴,苏姑娘若是有空不妨赏光一叙,我也好带你去认识些夫人、小姐。” 苏宁筠没想到还会有如此意外之喜,面上不自觉多带上几分笑意。眼角不经意瞟了一旁的白艾,只见他亦微笑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也随了白夫人,笑起来好似含了春般。苏宁筠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慌忙收回视线,端起茶杯故作镇定地抿了一口。 结算好银钱,白夫人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开。他们走到门口时马车早已停在门口等候几人,苏幼筠此刻也站在店门口目送几人上车。 白艾从她身边经过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苏幼筠心中一惊,忙向一旁退了两步,却正巧听到落后两步的白芷对白夫人撒娇道:“阿娘,那个苏姐姐的裙子真好看,回头您也让人给我做一身吧。” 白夫人刮了刮她的鼻子:“这裙子要像她那般杨柳细腰的姑娘穿才好看,你若能再瘦个十斤,我便让人做了给你。” 白芷有些不高兴地嘟了嘟嘴:“阿娘平日这个不让我吃,那个不让我吃也不见瘦,还想让我再瘦十斤,您干脆饿死女儿得了。” 白夫人此刻已经上了马车,她回了句什么苏幼筠并未听清。不过他们母女俩的对话倒是让苏幼筠心中一喜,她似乎想到了如何打开墨竹那些丸药的市场的方法了。 傍晚,蕊儿将理好的账目送了上来,苏幼筠粗粗地看了一遍,嘴角忍不住上扬。一旁的苏宁筠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今日进账几何,见妹妹还在那卖关子便想去抢那账本。 苏幼筠见抢不过姐姐,只得讨饶似地道:“今日入账一万八千九百四十两。” 苏宁筠被这数字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虽说她并非没见过这么多钱,可一日能赚这么多钱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铺子居然这么来钱?!若能这么下去,我们岂不是要发财了?”苏宁筠忍不住感叹道。 苏幼筠却没她那么乐观:“我刚粗略看了眼,今日卖出去的东西本钱也要近万两了,所以我们的利润其实也就九千多两。况且今日是开业第一天,燕伯母和白夫人他们瞧着新鲜又为了捧我们场才买了如此之多,后头很难如今日这般了。” 见姐姐一脸的失望,苏幼筠又忙安慰道:“姐姐也莫要着急,今日这些夫人、小姐们对我们铺子的反应你也是见到了,待日后我们铺子的名声传出去,不愁这生意不好的。” 她转过身,见秋云等一众伙计都站在一旁等她示下,想了想道:“今日辛苦大家了,我从芙蓉楼定了桌席面,今日秋高气爽的,便摆到院子中,大家一起庆贺一下吧。” 听说有芙蓉楼的席面,疲累了一天的众人,这时仿佛又来了精神,行了礼笑闹着下楼布置去了。 第七十七章 传言 苏幼筠站得离她们不远,她耳力又好,自然将他们的话都听了进去。她知道福宁郡主是大皇子的长女,而鲁国公与皇后的母家那边有亲,听婉宁的话似乎与两边都很交好,这让苏幼筠感到有些惊讶,要知道天家孩子中的情谊里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关系,他们所谓的交好更多的是背后关系的捆绑。苏幼筠想到苏成说的那些事不禁有些头疼,也不知白家或者说白昭仪到底想干什么。 也正因为苏幼筠他们站得不远,婉宁一眼便瞧见了苏幼筠身旁的白芷,几步过来拉过白芷道:“这里人太多了,花香都闻不到了,你陪我上山上的亭子里坐会去。” 说罢,也不管白芷的反应,拉上她直径就往假山走去。假山上的几个小姐远远见人过来,忙起身下了假山将亭子让了出来。 白夫人见婉宁走远,忙向周围的小姐夫人道歉,慢慢走到苏宁筠这边,对着这边的小姐们笑道:“婉宁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大家莫要见怪,今日我找了京师最好的戏班子,待会大家好好热闹热闹。” 苏宁筠不在意地笑笑:“白夫人严重了,婉宁公主这也是真性情,这般年纪的姑娘直爽些多好。”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应是,白夫人笑着拍了拍苏宁筠的肩膀,又对白王氏道:“今日我有些忙,你替我好好招呼着苏姑娘他们。” 白王氏躬身应下。 正主到了,赏菊宴也算正式开始了。夫人小姐们自去寻了平日交好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赏花闲聊。苏宁筠与白王氏聊起孩子经谈得很是热络,而苏幼筠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自然是不感兴趣,便带着娅茹到处闲逛起来。 白府的花园真的很大,那么多的夫人小姐还有丫鬟仆妇散落到园子里竟也完全不觉得人多。苏幼筠自幼对花花草草的兴致就一般,逛了一会便觉得有些累了,正巧瞧见角落的一处太湖石后头有张石凳,便带着娅茹过去坐一会休息一下。 两人刚坐定没多会,太湖石的那一头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苏幼筠好奇,便透过太湖石的缝隙朝那头望去,却只见一抹淡黄色的身影。不过那头的对话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王姐姐,你听说了吗?大皇子那个被挖了眼睛的宠妾据说有孕了!”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传出,虽然刻意压低了音量,但难掩语气中的兴奋。 “什么?眼睛都被挖了还能被宠幸吗?!你打哪儿听说的啊?靠不靠谱啊!”另一个女子声音满是惊讶。 “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季我们家铺子都要往大皇子府里送脂粉去给大皇子妃挑选,与皇子府里那些嬷嬷们都熟得很。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 “啧啧,没想到啊,这宠妾还真是有本事,都这样了还能笼络住大皇子的心。听说是一顶一的美人。” “那可不是,那时候她还没瞎的时候我们家掌柜得有见过,真真是美的不可方物。就是不知这没了眼睛会是如何了......” “嘘,好像有人来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去。”说罢,两人匆匆离开了。 苏幼筠等了一会,见只是几个夫人从这边路过,等他们走远这才走了出来。她朝众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天,见天色不早,转身去找姐姐。边走边想着刚才那两个小姐间的对话。 大皇子一怒挖掉了宠妾眼睛的事她听燕肃信里提到过,当时也没当回事,这会想想却是有几分好奇,想着找时间去问问燕瑶。这种事情连个商贾人家的小姐都知道了,想必官宦家的小姐那边消息会更多一些。 傍晚,开始有女眷告辞离去。鲁国公家的小姐到最后也并没有过来,倒是让人来知会了一声,只说马车在路上磕碰了一下,惊到了贵人,来不了了。 婉宁公主知道后发了通脾气早早便离席回去了。白家人面露尴尬,倒是来做客的女眷们都暗暗松了口气,谁也不想好好的一个赏菊宴还得看公主脸色。 苏幼筠他们也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告辞离去。走到二门处,正巧男宾那边也陆续散席了,两人只能退回二门里面等马车到了再出去。 她们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边聊天边等马车,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苏姑娘,梁姑娘。” 苏幼筠寻声望去,见来人正是白艾。 几人互相见了礼,苏宁筠道:“白公子怎么这时候会在这里?” 她言外之意是你一个男子,这时候不在大门处送客,跑到这二门处来做什么。 可白艾却似乎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很自然地说:“我刚才远远看到救命恩人在此,总是要过来打个招呼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苏幼筠总觉得他这“救命恩人”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当时只是举手之劳,白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苏宁筠客气道。 “不不,除了救命之恩,当日在窑厂还没多谢姑娘割爱,我祖母很喜欢那个插瓶。”说这话时,白艾定定地看着苏宁筠,嘴角是温柔的笑意。 被白艾如此盯着,苏宁筠越发手足无措起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好在这时候马车到了门口,苏幼筠忙提醒了句:“表姐,马车来了。” 苏宁筠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对白艾说:“马车来了,我们要走了,白公子后会有期。” 说罢,仿佛后面有人在追似的,匆匆往前走去。 苏幼筠正打算追上去,冷不防白艾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梁姑娘的声音听着很是耳熟啊。” 苏幼筠心中一惊,忙回过头去,却见白艾躬身向她行了一礼,表情很是郑重。苏幼筠猜他是知道当初救他之人是自己了,但不知为何他没有点破。既然对方没有点破,苏幼筠也权当不知,向他福了福身,转身跟上了姐姐。 回去的马车上,苏幼筠与苏宁筠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马车上静得落针可闻。 苏幼筠心中暗暗感叹,白艾看着似乎是个人畜无害的富家公子哥儿,可这一言一行却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果然这白家教养出来的人都不能轻视了去。转头看向姐姐,见她捻着手中的帕子,一会微笑,一会皱眉,也不知在想什么。忽地,苏幼筠想到刚才姐姐见到白艾时那副拘谨的模样,心中不觉有了丝不好的预感。 苏宁筠回过神来,见妹妹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脸热,却故作镇定地问:“你总盯着我作甚,我脸上有花吗?” 苏幼筠笑了笑,仿若不在意道:“那白家公子看着年纪与我差不多大,也不知订了亲没有。” 苏宁筠脸上的笑僵了僵:“人家定没定亲与我们何干,总不至于你救了人家还要让人以身相许吧?” “那哪会,我可是有肃哥哥的,那白艾再好哪有我肃哥哥好。”苏幼筠露出一个傲娇的小表情,逗得苏宁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姐妹两人都不再想讨论这个白艾,说笑间就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可她们却不知,有些事情总归是避不过去的。 第七十九章 迷雾一角 待燕瑶出去,燕肃靠近了两步想去牵苏幼筠的手,苏幼筠一闪身避了过去,有些没好气道:“若是你想来劝我放弃报仇,那就别说了。” 燕肃叹了口气,还是伸手牵过她的手道:“我从未说过不让你报仇,我为你寻找真相做了这么多的事难道你都看不到吗?只是如今我们势单力薄,稍不注意就会危及性命,所以我只是想让你徐徐图之。” “你的徐徐图之是多久?十年?二十年?那你有想过,到那个时候,即便我们强大了,那大皇子呢?谁又知他是不是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们那时还能动得了他吗?”苏幼筠未尝不知道现在并不是报仇的好时候,但是她真的怕,父亲这事就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一天没个了解她就一日无法安稳。 “对,你说得没错。”燕肃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如果你坚持要报仇,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燕肃沉默了片刻,忽地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看向苏幼筠:“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想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的。” 苏幼筠看向燕肃,示意他说。 “自从我进了吏部,一直在找机会去架阁库查阅与苏伯伯有关官员的档案,倒是真让我查到一个人。” 燕肃坐到床边刚刚燕瑶坐的位置,一边轻轻地按揉着苏幼筠手背上的合谷穴,帮她缓解不适,一边缓缓说道:“如今的户部尚书季大人不知你有没有印象?” 苏幼筠被按揉得很舒服,她靠在床头的软垫上,微微点了点头:“一次去衙门给爹爹送东西时远远见过,是个看上去很精明的人。” 燕肃笑了笑,继续道:“这人是乾通十七年的进士,之后一路官至开封府知府。开宝七年那场震惊朝野的考场舞弊案他也牵涉其中,后来连降三级被贬到明州的一个县做知县。哦,对了,那个时候苏伯伯应该未离开明州市舶司。” “但奇怪的是,开宝十二年他因剿匪立功被调任回京,还因着大皇子的保举直接接任户部尚书。一个文官,哪来的本事去剿匪?” 燕肃定定地看着苏幼筠,见她皱眉思索片刻后眼睛忽地一亮,便知她也想到了一处。他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你那婢女的父亲便是那时候出的事吧?” 苏幼筠惊呼出声:“难道?” “嗯,我觉得两者之间定有关联,但是我没有证据。你最好再问问你那婢女,越详细越好。或许这便是撕开整个事件的突破口。”燕肃道。 “好,我知道了。另外还有一事,与白家有关。”苏幼筠将前两日与荃叔和苏成的对话告诉了燕肃,默了默问道:“你觉得这白家是在为谁办事?这白昭仪从中又在谋划什么?” 听完燕肃皱了眉头,他直觉这事有些不对。苏幼筠他们远离朝堂,不知当今圣上对生铁的管控有多严格,且不说白家运送这批生铁了,单是他们上哪能弄来这么多生铁都值得细细思量。燕肃将自己的顾虑说给了苏幼筠听,同时还告诉她:“白昭仪当年进王府时为了生存就直接投靠了现在的皇后。那时大皇子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虽得圣上宠爱,却因着没有娘亲所以一直都是皇后亲自照拂。后来皇后怀了三皇子,因着早年皇后的二皇子早夭,她对这一胎很是看中,唯恐有什么差池,便让温顺听话的白昭仪代为照顾大皇子。白昭仪照顾了大皇子两年,与他关系不错。所以明面上白昭仪投靠的是皇后,但实则她与大皇子的关系亦是极为亲密。” 苏幼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由问道:“白昭仪与大皇子关系如此好,皇后不会因此对她心生不满吗?要知道现如今大皇子的野心可是人尽皆知啊。” 燕肃放下被自己揉红的手,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皇后能稳坐中宫这么多年,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想啊,当今圣上虽年近半百,可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你说这时的他最怕什么?” “什么?”苏幼筠不解地看着他,皇帝乃是天下之主,现在国泰民安,他自己身子骨又硬朗,还能怕什么啊? “哈哈,你想想看,圣上至今还没立储,你说他怕什么?”燕肃进一步提醒道。 苏幼筠眨了眨大眼睛,忽地灵光一现道:“怕篡位!” 燕肃点点头:“先帝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你我都知道。当今圣上幼年时可是亲历过那场宫变的,是以如今他迟迟不愿立储。” “那大皇子现在到处蹦跶,不是在碍圣上的眼吗?” “大皇子是现下圣上最有出息的儿子,又是长子,只要他做得不过分,即便有些野心圣上也只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以后这个皇位还是极有可能传给他的。但皇后却不同,她背靠着自己的娘家,三皇子现在不过十八岁,羽翼不丰,若是让她得了势岂不是要弄得外戚当道,这是圣上万万容不得的。” 苏幼筠有些明白了:“所以皇后无论如何都不能显露出想让自己儿子当皇帝的野心,更要维持明面上与大皇子和睦的关系,所以她是不会因为白昭仪与大皇子交好而为难于她的。” “聪明。”燕肃见苏幼筠一点就通,忽然产生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之感。 苏幼筠没注意到燕肃的表情,而是若有所思道:“明州廊春巷的那间神秘的铺子里掌柜是原先白家的人,你说这铺子会不会与白昭仪有关?这铺子里的东西应该都是走私之物,但却能明目张胆地开在市舶司附近,说明白家与市舶司关系非同寻常。四五年前那场清剿水匪让一个被贬官过去的县令立了大功,回到京师一跃成为了户部尚书。紧接着没两年就是与西夏那一战,战前江宁运出又凭空消失的大批粮食,白家运往延安府的生铁,还有父亲手中那本关乎性命的账册。这桩桩件件,白家、白昭仪、大皇子,真真是铺了好大的一张网啊!” 随着这层面纱慢慢被揭开,苏幼筠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她看向燕肃,见他同样面露忧愁,知晓他此刻心中也是惊涛骇浪。苏幼筠忍不住紧紧抓住燕肃的手,想从中汲取一些温暖。仅有两人的闺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最后还是燕肃打破了宁静,他抬起一只手抚了抚苏幼筠皱起的眉头,另一只手轻轻地环住了她。他一向恪守礼仪,这也是第一次真正拥抱她,怀中小小的人儿微微地发着抖,让人万分心疼。 苏幼筠将下巴靠在他的肩上,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嘴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他们要害死爹爹。还有,还有娅茹的爹爹。他们哪里是人,分明就是禽兽啊!肃哥哥,你说,人命在他们眼里如此轻贱吗?” 燕肃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他们所做之事哪件不够掉脑袋的?这些人连自己的性命都能堵上又为何会在意其他人的性命呢?我们现在大概能猜出他们的意图,但是我们没有证据。我们面对的是权势滔天的大皇子还有富甲一方的白家,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能撼动的。所以幼筠,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遇事先与我商量一下。有时候三个臭皮匠也能顶个诸葛亮,更何况我在朝中,要查什么也更方便些。” 苏幼筠点点头,一滴泪水打在燕肃的肩上,她匆忙伸手拂去:“我知道,可我怕连累你,我怕你会像爹爹一样......” 嘴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上,燕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相信我,我能保护好我自己,也能保护好你。我们与苏伯伯那时不一样,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上。” 苏幼筠看着燕肃的眼睛,慢慢也冷静下来,忽然她想到什么:“嗯,你说得对。我会小心行事,不被他们发现的。对了,洪州的温伯伯也答应帮我们调查,不过至今还没消息传回来。明日我休书一封,将我们这里查到的消息告诉他,兴许他那能查到一些证据。” 燕肃抬起袖子帮她擦掉挂在脸上的泪珠,有些开玩笑道:“好,传信之事要秘密行事,也不知他那边会不会被人给盯上。好了,你快擦干眼泪吧,待会宁筠姐过来别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呢。” 苏幼筠轻笑一声,抬手在他身上轻轻捶了捶,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暧昧了起来...... 第八十章 户部尚书 用过晚食,燕肃与燕瑶告辞离去。 苏宁筠将人送出大门,回头忍不住打趣妹妹:“燕肃这个妹夫不错,将你托付给他我也放心。” 苏幼筠有些害羞地瞪了她一眼,想了想,挥退了下人,将今日与燕肃的分析说与姐姐听。苏宁筠听后心中很是不安,下意识脱口而出:“爹娘的死除却大皇子竟还与白家有关?” 苏幼筠没想到姐姐第一个问的是这个,不是很确定道:“我觉得应该跟白家关系不大,虽说白家极可能在给大皇子做事,但爹娘的死并没有证据指向白家。况且从白家人与我们相交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爹娘的死另有隐情。” 苏宁筠在心中微微地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担心道:“那大皇子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苏幼筠冷笑了一下:“还能是为了什么,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我依旧没想通,他做的这些如何能帮他登上那个位置。” 说罢,她看向姐姐:“不过,爹娘的死定与一个人有关。” “谁?” “户部尚书,季大人。” “季大人?” “对,我记得爹爹初上任时回来还很高兴地对我和娘说季大人为人很是亲和,做事也很是公正,想来他对季大人的印象是极好的。而爹爹当年在户部的旧案卷中意外发现了这本账册定不会傻到直接去找大皇子对峙。但他八成会上报给他的上官,也就是户部尚书季大人。所以应该就是这个季大人出卖了他。”苏幼筠此刻心中仿佛有团火在烧,是她恨不得将这季大人连同大皇子一起焚烧殆尽,当初爹爹那么信任他们,想跟着他们一起做一番事业,可这些人却狠心地将爹爹连同苏家一起灭了口。 “砰。”苏宁筠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气愤道:“他们怎么能这样!” 但随后,她又低落地靠在桌上,哑着声音道:“可,我们能拿他怎么办呢?哪怕是告发他们,我们都不知道该找谁啊!” “告发他们,哼,我们手中连证据都没有,谈何告发。”苏幼筠冷笑道。 “那么,我们做的这一切岂不都是徒劳?”苏宁筠也很泄气,此刻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这一切都超出了她二十多年的认知。 苏幼筠站起身扶起凳子,拉着姐姐的手重新坐了下来:“不,如今我们有了目标,那便掌握了主动权,只要我们小心地将证据收集齐全,总有一天会有办法将这些人的行径公诸于众,那时便是圣上恐也保不住他们。” “这便是你的主意?” “对,我与肃哥哥商量过了,只有让越多人知道他们的罪行,圣上那边才无法袒护,到那时,即便是不情愿,也会给我们个说法。” 见苏宁筠点头,苏幼筠又道:“那我便去找娅茹进来了。” 娅茹和蕊儿一直守在门口,苏幼筠唤了两声便直接进来了。 如今的娅茹已不若初见时那般瘦小了,经过半年多好生调养,如今的她个子已然比苏幼筠还要高一点,人虽然依旧很瘦,但脸色红润,整个精气神都焕然一新。 苏幼筠静静地望着她半晌,不由感叹道:“原先那个假小子娅茹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娅茹见二小姐唤自己进来先是盯着自己瞧了半晌,后又没头没尾地这么感叹了一句,有些不知所措道:“大小姐、二小姐唤我进来不知有何安排?” 苏幼筠清了清嗓子,拉着她做到一旁的绣凳上:“有些事我们想问问你,希望你能如实相告,这可能与你爹当年事情的真相有关。” 听说与爹爹的事有关,娅茹忙正了神色:“小姐请说,但凡娅茹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 苏幼筠从袖中掏出一张托燕肃替她画的白描小像问道:“当年在明州你可曾见过这个人?” 娅茹接过小像,皱起眉头仔细辨认起来,不一会儿,她有些不太肯定地说:“这人好眼熟,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只是时间有些久远,我那时年纪又小,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苏幼筠提醒道:“此人姓季,当年应该在洛程县做县令。” “季......县令......”娅茹闹钟仿佛一道闪电掠过,低低尖叫了一声:“啊!我想起来了!” 苏幼筠与苏宁筠忙充满期待地看向她,娅茹彷若未觉,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倾泻而出:“当年我父亲的驻地便在洛程县附近,所以与洛程县县丞有着多年的交情,后来更是通过这位县丞结识了季县令。我虽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位县令大人,但是家里每逢请宴,这位季县令都会携家中女眷过来。我母亲就与县令夫人关系不错,当年季家小姐及笄之时我母亲还去做过正宾。” 说到这里,娅茹平静的神色突然多了一丝愤然:“可是,当年我父亲与哥哥们被抓,母亲曾经去求过季夫人。可这季家夫人,前一日还与母亲推心置腹,后一日便言语奚落,甚至直接带人拿下了母亲。若非如此,或许那时候母亲便能与我一起出逃了。” 说到此处,任凭娅茹再坚强,也不禁红了眼眶。一夜之间痛失所有至亲,自己也变成了官府通缉的逃犯,这种痛,怕是也只有苏幼筠能体会了。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娅茹满是老茧和脱皮的手,这双手毫无隐藏地将娅茹这些年吃过的苦都显露了出来。 苏幼筠轻轻地摸了摸她掌心的老茧,语气格外地温柔:“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两面三刀,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天,这些人会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的。娅茹,我父母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一些,如今看来,我们俩的相遇冥冥之中也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你我虽以主仆相称,但在我心里,早将你当作妹妹,你父亲之事,我定会想办法帮你查清楚。” “二小姐......”娅茹哽咽着久久不能说话。 自从家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温暖,可跟着苏幼筠之后,她却依恋上了这个风雨飘摇却被两个姑娘苦苦支撑的小家。在她心中,何尝未将苏幼筠看成自己的亲人。可她不敢说,她自觉只是一个奴仆,不敢坏了规矩,所以她只敢在心中默默起誓:哪怕拼上命来,也要护好主子们。 苏幼筠此刻并不知道娅茹心中的那些百转千回,只一心琢磨着该如何破局。说实话,娅茹今日提供的信息让她有些失望,这些事虽能印证自己的推测,但依旧做不得证据。 现下,他们必须多多收集与当年事件相关的人,于是她又追问道:“娅茹,那个引荐季县令给你父亲的县丞是谁?” 娅茹想了想,说道:“姓王,他家夫人姓钱。我家出事之后我还悄悄打听过,听说这位王县丞事后没多久就被调任走了,具体去了哪里我却是不知了。” 苏幼筠点点头,想查到这个王县丞去了哪里并不难,若是此人在事后也高升了,那必定与此也脱不开干系。 见娅茹和姐姐两人目一脸期盼地盯着自己,苏幼筠不禁放缓了脸色,微笑道:“你们不用这么紧张,这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想要调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先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只有我们越来越强大,才能和那些人抗衡。”说罢,她还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上面。 入夜,苏幼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日她获得的信息太多,多到让她一时无法消化。肚子依旧有些隐隐的疼,让她躺得很不舒服,只得起身想去寻些热水喝。 睡在塌下的娅茹听到动静忙翻身起来,揉着迷蒙的眼睛问道:“小姐怎的还没睡?可是饿了?” 苏幼筠摸索到桌边点上蜡烛:“没有,只是想喝些热水。” 秋夜已然有些寒凉,娅茹忙拿了件斗篷披在苏幼筠的肩上,说道:“那小姐略坐坐,奴婢这就去打些热水。” 苏幼筠笑着点点头,一手按着小腹,一手开始研墨。还未等她落笔,娅茹便端着茶盏进来了,见苏幼筠面前摊着信笺,不由奇怪道:“这么晚了,小姐这是要给谁写信?” 苏幼筠也不瞒她,喝了口热水,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这才说道:“我想让肃哥哥帮我查查你说的那个王县丞。我有种预感,此人与当年之事也脱不了干系。” 娅茹没再说话,而是退到一旁默默地开始替苏幼筠研墨。她是真心佩服自家小姐,年岁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是有勇有谋,自己虽帮不了小姐什么,但能做些日常小事替小姐分担一二也是好的。 第八十一章 大皇子护卫 苏幼筠前一日熬到天快亮才睡着,今日便起得有些晚了,此刻正赖在床上不愿起身。苏宁筠早上来瞧过一趟,见她还睡着,便也没叫醒她,只吩咐灶房将粥煲上,自己只身去了子衿阁。 一夜没睡好,加上小腹依旧隐隐有些不适,苏幼筠精神有些蔫蔫的,捏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中的鸡丝粥。 娅茹这时候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腥苦的药味。 苏幼筠皱了皱鼻子,歪头将娅茹凑过来的药碗推开道:“什么东西,这么难闻,弄得我胃口更不好了。” 娅茹神秘一笑,将药碗又凑近了些道:“小姐可知这药是谁送来的?” “我又没病,谁好好的给我送药?”苏幼筠平素最不爱吃药,过去小时候,苏夫人为了哄她吃药,不知要搭进多少蜜饯。所以昨日苏幼筠即便腹痛到下不来床,也不肯让姐姐给她去找郎中开药。 “今早我去燕府送信,恰巧碰到要出门当值的燕公子,他问了我些小姐的情况,我便如实说了。哪知刚刚门房就有个小厮送了一大包药材过来,说是燕公子特意去问了善妇科的郎中,还将药都配齐这才让人给送了过来。这里面都是些阿胶、当归之类益气补血的好药材。还怕小姐怕苦不肯吃,特意嘱咐我可以多放点红糖。哦,对了,还有这个。”娅茹放下药碗,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纸包上赫然印着“许生记”三个大字。 苏幼筠眼神一亮,伸手便想接过油纸包,“许生记”的杏片和梅子姜最是有名。杏片是用半熟黄杏剖开去核,切成薄片,做成蜜饯。而梅子姜则是将梅子先后用盐、糖腌透,再拌以姜丝。 苏幼筠小时候每次吃药总要求着娘亲给她买这两样蜜饯垫口,后来时常不在京师,这两样蜜饯就成了她心中的白月光。娘亲去世后,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这点喜好,今日见到“许生记”三个大字又出现在药碗边上,她心中说不出的欣喜与激动。 娅茹微微一闪,躲过了苏幼筠伸过来的魔爪,一手端起药碗说道:“燕公子说了,小姐要先将这药喝了才能将蜜饯给你。” 苏幼筠气恼,嘴里嘀咕着:“你到底是谁的丫头。”一边却乖乖地捧起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娅茹这才微笑着递上帕子和清水,又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一片黄澄澄的杏片递给苏幼筠。 其实这药放了不少红糖,并不显苦,但是阿胶那股子腥味让苏幼筠十分不喜。她赶紧接过杏片轻咬了一口,一股熟悉的酸甜的味道充斥口腔,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苏幼筠又歇了两天,到底是年轻,身体底子好,立马又生龙活虎了。 这日早上,她刚收拾妥当,正打算与姐姐一同去子衿阁瞧瞧。刚走到二门处,却见苏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这是怎的了?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苏宁筠奇怪地问道。 “大小姐,二小姐,借一步说话。”苏成看了眼周围,低声说道。 苏幼筠知道这是有正事了,忙肃了脸色,将人领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苏成脸上立马露出欣喜的神情:“二小姐,有消息了。” 苏幼筠心念一动,立马想到应该是前些日子让苏成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忙道:“可是见到那大皇子的护卫了?” 苏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那护卫成日住在大皇子府,功夫又极高,我那些下九流的兄弟靠近不得,所以这么长时日都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苏幼筠有些失望,但想到苏成这么匆忙赶回来,想必也是有些收获的,便又问道:“那你这么匆忙回来是有何事?” 苏成就等着她问呢,忙笑嘻嘻道:“我那些兄弟们轮流盯梢,总算是发现那护卫原来家在城西水门附近。那里现在还住着他的老母和兄弟,想来这护卫还挺孝顺的,每逢休沐都会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那宅子。” “知道他家住哪又有何用?”苏宁筠有些不明白苏成为何要费尽去查这些。即便找到那护卫的家,总也不能冲进去问人家是不是杀了苏家人吧。 苏成笑着解释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这护卫本事不小,又得大皇子器重,我们无从下手,但他有个不成气的弟弟叫阿东。这阿东终日游手好闲,也没啥正经营生,就靠着老母和兄长过活。若是这阿东知道些什么,那我们便可从他身上下手。” “但这阿东既然要靠着他兄长过活,自然不会轻易出卖他兄长,咱们贸然去查,怕是会打草惊蛇。除非......”苏幼筠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苏成立马会意,笑着接话道:“二小姐思虑甚是,我那赌坊的兄弟最是会做局了,我想他们出手,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话给套出来。” 苏幼筠抬了抬眉毛,笑着上前一步,凑近苏成道:“你做事我自然放心,只是再叮嘱一句,徐徐图之,切莫让那边起了疑心。我们现在只要知道这人到底知道多少,抓好他的把柄就够了。” “是,二小姐,那我这就去办事了。”苏成应了声就打算出去。 “哎!”苏幼筠忙喊住他,看着他身上皱巴巴的衣服道:“你急什么,先去洗把澡换身衣服,你看你这一身都脏成什么样子了。你好歹是咱们府的二管事,现下怎么混得跟乞丐头子似的。” 苏成低头看了看自己也不知道是两日还是三日未换的衣服,有些委屈道:“我这成日在外头东奔西跑的,哪有心思顾虑到这么多。” 苏宁筠听他这么说,不由扑哧一笑道:“看来要给咱们阿成说个媳妇了,这老大不小了,没个知冷知热的总是不行。” 苏成听了这话,不由眼睛一亮,忙瞥向门外,故意放大了声音道:“若是大小姐有心给阿成张罗个媳妇,阿成别的不求,就希望能给指个府里知根知底的姑娘便好。” 守在门外一脸严肃的蕊儿忽地将头一低,满面通红。一旁的娅茹有些惊讶地看向书房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蕊儿,一脸恍然。 她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蕊儿,小声说道:“你们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瞒得怪好的啊。” 蕊儿斜瞪了娅茹一眼,低声斥道:“别瞎说,他说的又不一定是我。” 娅茹坏笑道:“啧啧,这府里年纪相仿又知根知底的姑娘除了你还有谁,你倒是给我找一个出来。” 蕊儿瞥过脸去,不再理她。娅茹低头见她那快被手指给揉烂的衣角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屋里,苏幼筠和苏宁筠也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不知道苏成对蕊儿有心,而是没想到这臭小子就这么大剌剌地给说了出来。苏幼筠甚至都能想像到外头蕊儿羞恼的模样,忍不住啐了苏成一口道:“就你这浑不吝的模样,我可不敢将府里的姑娘指给你。你若有心仪的姑娘,等这段时间忙完,自己去好好问问人家,等人家点了头再来找我和姐姐给你们做主。” 苏成缩了缩脖子,知道自己又莽撞了,可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自己与蕊儿男未婚女未嫁的,有啥说不得的。他喜欢蕊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时他被苏幼筠捡回来时又瘦又脏,身上还都是伤,府里的其他丫头都嫌弃他,嘴上不说,但都离他远远的。只有蕊儿,虽然总板着张脸,但从来不会刻意绕着他走,还会时不时给他送些吃的喝的。 苏幼筠教他算账,可他不识字,开始学得特别吃力,也多亏了蕊儿从旁提点着。那时候他觉得府里除了二小姐、秦嬷嬷和荃叔之外只有蕊儿是真心对自己好的,而他对蕊儿的那些情愫也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织成了网。 苏幼筠见苏成这副浑不吝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回去,眼不见为净。自己也拉起姐姐的手向屋外走去。 第八十二章 子衿阁再遇白艾 几日未回子衿阁,再回来,几个伙计都热情地迎上来给苏幼筠问安。苏幼筠见子衿阁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心里也很是高兴,便与几个伙计多打趣了几句。 趁苏幼筠与众人说话间,秋月悄悄凑到苏宁筠身边,指了指楼上,小声说道:“大小姐,那人又来了。” 苏宁筠眼神微颤,忙向妹妹那边看去,只见她与众人正聊得开心,并未注意到自己身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这几日,这白家公子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日日来这子衿阁闲逛,还总是借口给家里挑东西,拉着自己问东问西的。起初,苏宁筠还好生招待着,可这两次三次的,她便觉出不对味来了。哪有人三天两头来买东西送人的,每次就买个一两样,却要在这里喝上两盏茶,再闲聊一会才走。偏这白家身份地位放在这,出手又大方,又不能怠慢了。 苏宁筠并非不通人事的小姑娘,白艾这番异常的举动她知道是对着自己,只是对方不说破,自己也说不得。今日妹妹忽然说要随自己去子衿阁瞧瞧,苏宁筠心中便有些不安,她知道白家与苏家的牵扯,也知道自己与白艾并没有什么,但此刻依旧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偷吃糖的孩子,深怕被人给发现了似的。 苏宁筠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难间忽听着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朝苏幼筠那里看去,只见苏幼筠看见楼梯上下来的白艾,先是一愣,后又很快收敛了表情,换上一副笑脸迎了过去道:“白公子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光临子衿阁?可是要买些什么?” 白艾一开始也没想到今日苏幼筠会回子衿阁。他看半晌苏宁筠都未上来,便想下来瞧瞧,不料走到一半就瞧见了底下的动静,此刻想回转已是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梁姑娘好久不见。这子衿阁茶好,在下路过此处忍不住过来叨扰一杯。” 苏幼筠心下觉得奇怪,眼角悄悄瞄向站在一旁不作声的姐姐,见她背脊僵硬,刻意回避着白艾的视线,心中不由多了几分猜测。 不过此刻她也不便多问,只笑着顺着白艾的话道:“子衿阁出来的东西自是没有凡品,白公子若是喜欢,不若多买些回去与白夫人、白小姐他们一同品鉴岂不更美?” 说罢,也不等白艾反应,转头道:“夏青,你去把前些日子荃叔进来的君山银针和六安瓜片都拿些过来让白公子挑一挑。” 苏幼筠这话面上看着只是在做生意,实际上也是在暗暗提醒白艾。 白艾面色有些尴尬,转头看向苏宁筠,见她已然转身去了后院,不由叹了口气道:“梁姑娘,你们是白某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并未有恶意。” 转回身,见苏幼筠一脸冷漠的笑容,那个叫夏青的伙计已经端了托盘站在身旁,白艾只得摆了摆手,说道:“罢了,子衿阁的茶叶定然都是不错的,这些我都要了。”说罢,逃也似的出了子衿阁。 待白艾出了子衿阁,苏幼筠打发了其他伙计,单留下夏青,两人走到无人的角落,低声询问了一番。 其实在来之前,苏幼筠已经从娅茹那里多少听说了一些。原是夏青心思细腻,又是成过婚的妇人,对这男女之事更为敏感一些,所以趁着娅茹来店里时委婉地提过两句。她早就看出这店里明面上是苏宁筠掌权,可实际做主的倒是那个更加厉害的梁家小姐,心想两位小姐感情这般好,总能劝着一二。所以今日苏幼筠才会对姐姐与那白艾的眉眼官司那般敏感。 夏青也不是个多嘴之人,只是将这两日她见着的情况略略说了几句,却在末尾加了一句:“东家与那白公子自是清白的,只是白家那种大宅门里怕是乱得很,若是有心人利用此事,引出不必要的误会,这对东家或是我们子衿阁都是不小的麻烦。” 苏幼筠听罢面色镇定地点头表示明白,可心中却担心如今白家与苏家这般纠葛,若是姐姐真对那白艾上了心该如何是好。打发了夏青,她独自去了后院,只见苏宁筠独自坐在花架下发呆。秋末花架上的花已然落尽,只留着一些黄叶和枯藤,多了几分萧瑟之感。 苏幼筠默默地走到姐姐身边坐下,伸手覆上了对方冰凉的素手,叹了口气道:“姐姐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苏宁筠瞧着眼前的汴河,心绪烦杂,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只讷讷道:“那白家公子只是这些日子多来买了几次东西,你莫要多想。” “嗯,我不多想。只是这白家公子毕竟是男子,次数多了被人瞧见总是不好,下次他再来,让秋云她们接待便好。” 苏幼筠见姐姐不想多提,也没有逼迫,想了想又道:“如今子衿阁也慢慢入了正轨,我瞧着秋云、夏青他们也完全能应付得过来,姐姐隔个两三日来一次也无妨,毕竟绿萝渐渐大了,也正是需要娘亲陪伴的时候。” 听妹妹提到女儿,苏宁筠飘忽的心慢慢沉静了下来,她回握了一下妹妹的手说道:“也是,最近出门绿萝总是黏着不想我走,想想是该多花点时间陪陪她了。” 之后几日,苏宁筠慢慢减少了来子衿阁的次数,而白艾也许久未再露面。苏宁筠面上不显,日常该干什么依旧干什么,可苏幼筠从她那只有对着绿萝才能露出一点笑意的脸上瞧出了她心中的郁郁。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可即便心疼,她也不能让姐姐再沉沦下去。 若说礼教,大齐重人口,其实是鼓励合离和守寡女子再嫁的,苏宁筠毕竟还年轻,苏幼筠也是希望她能再找到一份幸福。可这白艾,年龄小了苏宁筠一大截,又是白家的嫡子,即便白家与苏家之事无甚瓜葛,怕也是不会同意的。两人注定是不可能,又何苦再纠缠下去呢。 苏幼筠本以为事情就这般过去了,想着两人相处也不深,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忘却。可几个月后,她在子衿阁遇到了前来挑选首饰的白芷时方才知道。白夫人想替白艾张罗亲事,可挑来选去白艾都不松口,只道心中已经有了人。可不管白夫人如何问他也不说是哪家姑娘,气得白夫人与他大吵一架,白艾便离家出走了。 白夫人最近愁眉苦脸的,白芷这才想着出来买两样首饰回去好逗母亲开心。 苏幼筠猜想白艾心中之人怕正是姐姐,可她却不敢让姐姐知晓,因为一则消息,让她对白家愈发近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