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正清秋》 1. 第1章 古观魂游 《南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要说起这世上什么最求而不得,就柳砚宁自己来讲,想必就是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成罢。魂游世间,时空混沌,无人拜祭,也没人缅怀。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柳砚宁不是人,而是一只鬼。已经记不清在这观中游荡多久了,她只模糊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于1909年的秋天,也就是宣统元年,大清朝已是摇摇欲坠之时。 怎么死的? 死的惨烈,被胡子长刀割喉,放血而死。 也不知为何,她身死后魂魄却被困在这玉泉山上的一方古观,既投不得胎也走不出观。只好日日悬在半空中看那群道士画符念咒,算卦扫地。既没一个人瞧得见她,亦没一个鬼能同她说得上话。 死后魂游,日复一日,忽觉时间都开始变得虚无混沌起来,更不知山门外如今是个什么世道。此间唯一能够看得见柳砚宁的活物就是观中养的一只大黑狗,她给取了个别名儿,唤作“马王爷”。 那时她刚过身不久,魂魄在这白马观中的法堂里重新有了意识,一睁眼便被挂在墙上的法镜映照出悬在房橼上鲜血淋漓的自己吓了一大跳,惊慌的四处乱窜。 彼时“马王爷”还是只刚从山下抱回来的小奶狗,冲着看上去空空如也的房梁就是一阵狂吠,柳砚宁飘到哪儿,它就龇牙咧嘴地跟到哪儿,就是咬定“青山”了不放松!再看观里的一众道士,一个个照旧不急不缓的用膳洒扫,任凭她怎样上蹿下跳变脸捉弄也丝毫不为所动。 柳砚宁这才意识到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第一,自己该是死了。 第二,这观中的道士也没什么话本子上吹的天花乱坠般斩妖除魔的本事,因为他们压根儿也看不见自己! 这种鬼狗势不两立的境遇足足持续了数月有余,才算是消停下来。许是日日交锋大家处得熟络了,亦或许是“马王爷”也号累了。总之时至今日,它已经长得差不多有半人高,按照做人时候的经验来讲,估摸着也就过去了五六年的光景。 朝夕相处下来,“马王爷”已经能看懂柳砚宁的一言一行,柳砚宁也视“马王爷”为唯一的朋友。 光阴轮转,近些年上山的香客是一年比一年少,倒养的满道观的草木日渐葱郁。 过了春分,山上冬日垒下的积雪已经消散的七七八八,山前的古樟木和仙鹤池旁的白玉兰也都开始抽芽生枝了,阳光白晃晃地照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却依旧没什么温度。 不过柳砚宁此刻却没什么心思“伤春悲秋”,她正倒悬在天师殿的木梁上忧神。“马王爷”已经失踪一整天了,这些年以来,头一回在观里找不着它。 殿前屋后,前山后院,整整找了数圈,就差把这白马观翻个底朝天了,但仍是一无所获。莫不是被那群老道士给卖了?又或者是被送下山了?还是被哪个该死的狗贩子贩走了? 柳砚宁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完犊子了! 都怪它成日里贪嘴生事!今日圈里拖鸡,明日厨房偷肉,后日又把菜园子里新长出来的蔬菜拱个稀巴烂......山上不常来人,没什么狗贩子;外头大概也不太平,牛鼻子们都开始节衣缩食起来,“马王爷”定是被那群臭道士拿去换钱了! 照着这个思路下去,柳砚宁越想越是可能,越想越是难受!忍不住抱着柱子嚎啕大哭起来。 之所以哭的伤心,倒不是在哀悼狗友,而是想起自己做鬼的这些年,既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会从何处去;没有自由,浑浑噩噩;唯一能看见自己的“朋友”吧.....以后怕是也都见不着了! “马王爷啊......马王爷!”柳砚宁挂在木梁上,长发遮脸,涕泪横流,若不是人的眼睛看不见她,定是要被她狰狞的满脸血泪吓得不轻。 此时,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阵阵凉风骤起,扫起些地上的柳絮儿打着旋儿的在梁下盘旋开来。 身死的魂魄感受不到世上的寒冷温热,只是讨厌这该死的冷风吹得她一头长发乱七八糟,忽上忽下,一个劲儿的直戳子眼睛和鼻子,搅人心绪。 不过,风声里.....似乎,有个什么声音? 她闭上眼睛,沉下心来细细地听: 有微风轻扬垂柳丝的沙沙声...池鱼吐泡翻腾的扑水声...雀鸣莺啼的清脆...道士们的修课诵读声..... 以及几声模糊又急促的......犬吠声! “汪!...汪汪!” “......马王爷?!” 柳砚宁止了哭声,一抹眼泪,瞬间来了精神!一路循声找去,果然就在后山游廊的尽头看到了那只熟悉的黑影! 马王爷正端坐在连廊的尽头。连廊紧挨着的就是道士们从前超度修经用的法堂。 法堂不连接任何主殿,依山而建,位置处在整个道观的最后沿,因山前屋后栽种了许多上百年的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导致本不向阳的屋子里更加透不太进阳光,显得阴气森森。 后来山前重修了天王殿,这里因为地处偏幽,入夜后又总闹出些阴阳之事,老道长便下令将修经习咒等事宜挪去了天王殿,此地只用作神龛牌位供奉之所,所以平日里几乎没有外人进出,分外冷寂。 狗虽然找着了,不过眼前的“马王爷”却有些奇怪。 按道理讲,它早已经和柳砚宁处的十分熟悉,所以别说是柳砚宁近身同它讲话,还是躲在暗处捉弄将其一番,它都会屁颠屁颠地摇摇尾巴,或是呲牙咧嘴的唬人。 而现在,任凭柳砚宁怎么唤它,“马王爷”都只僵硬地半坐在青石板铺就的地砖上,前身挺立,双耳竖的老高,全身黑色的短毛在天光下显得油光瓦亮。听到柳砚宁的声音,“马王爷”也只勉强动动耳朵,嘴里哼唧两声,也并不看她,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法堂,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东西?! 姜南飘近了些,俯在半空故意变出张血盆大口吓唬道:“你这狗,我找你找得好生辛苦!你竟在这儿躲清净!还有......你又把后院那只碎嘴的老母鸡给叼哪儿去啦?那小牛鼻子眉毛都气歪了,正在山前拿着棒槌四处寻你呢!” “马王爷”依旧没抬眼,绷直了身体站了起来,眼神中的害怕似乎比警惕更多。 “你看啥呢?” 姜南顺着“马王爷”的眼神看去,正对着的是那间晦暗的法堂。屋檐下挂着几帘几近褪色的红色长幡,整间屋子远远望去如同笼罩着一层青灰色的雾气,长明的酥油灯火在里间忽明忽暗的闪烁跳动着。 不知为何,做鬼这些日子以来,柳砚宁头一回觉得心中打怵。 即便自己是只喜阴惧阳的游魂,可是柳砚宁平日却几乎不太愿意去哪儿,于是也根本没想过“马王爷”有可能会跑到这儿来。大概是自己的魂魄此 2. 第2章 前尘一梦随风起 《南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柳砚宁霎时觉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她怔在原地,不敢回头再看。 好像身后的灼灼目光不止来源于那尊不怒自威的神像,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可那里方才明明什么也没有的! 难不成自己撞鬼了? “不怕,不怕......我就是鬼!”她故作轻松,脚下迈向门口的步子却快得像生了风。 “莫将玄门作市井,少用心机奉神明。” 黑暗中,一个低沉的男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静。 “快走快走,定是撞鬼了!” 柳砚宁的步子飘得更快了,可很快,她两只离地的双脚就像灌了铅,被重重的定在了地上,来不及反应的身体一个前倾,险些摔到在地。 这一摔,脑袋就撞到了一大块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不像棉花,也不像石头,倒像是一大块......肉? 她捂着脑袋向上看去,这回总算看清了,前方站着的,果然是个“人”。 还是个男“人”。不知何时从神像下瞬移到了自己跟前。 那“人”似穿了一身青布长衫,负手而立,身形修长;中山立领的衣扣上坠着一枚通体玉雕的无事牌,玉色莹润,通体呈现着淡绿色,在黑暗中尤为明显。看不太清样子,只依稀知道不是大清朝时老百姓所留的长辫,而是一头梳得利落的墨色短发。柳砚宁有些印象,似乎从前也曾见过一些革命党常留着这样的发型。 这下好了,彻底跑不掉了。 “你,你是谁?” 男人不语,抬眼诡笑,信步逼近。 “你竟看得到我?!” 一张生的极清冷的脸在柳砚宁惊讶的眼中渐渐清晰起来—— 忽明忽暗跳动闪烁的灯火下,一双深邃如潭的眸子里布满着血丝,像是蕴藏着一头吃人的猛兽;眉目如画,下颌分明,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微扬起的薄唇;这是一张陌生的,邪魅又凉薄的脸。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也随着步子在黑暗中袅袅四散,像是堆了一屋子长满青苔的湿木头。 而柳砚宁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任何味道了。 “好香......” 她忍不住低声赞叹,可语出又突觉不妥,随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 “这.......怎么可能!?” 自己缺魂少魄,又何谈食味闻香?! 也不知是太久没同活人讲话,还是心中惧怕,柳砚宁打算管他是人是鬼,先溜为上!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那人一个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力气极大,柳砚宁被他紧紧拽着手腕,仿佛做人乃至做鬼时候的一切技能都施展不出了般,无论怎样使劲儿也挣脱不开。 柳砚宁急了:“放手!这道观我可熟悉的很,上清天师,十殿阎罗,那都是家门!你若,你若再不放手,一会招来那群牛鼻子老道,定然叫你魂飞魄散!” 男人依旧不答,薄唇勾起的笑容如同黑白无常索命的铁链。一无所知的对手,最为可怕! 见威胁没用,便只好来软的:“好汉......你是哪路神仙?还是什么山精妖怪?......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说......” 男人薄唇轻启,抬眸看着她:“找到你了。” “什么?找到什么?” 他不再搭话,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衣襟上扯下那枚绿色的玉牌,而后缓缓放入柳砚宁的掌心。 她惊愕地看向那枚玉牌,在自己的手中发出幽幽的荧光,“这牌子,好凉......”。 手心传来的是触碰实物真实的冰凉感。 “砰,砰,砰砰......砰砰砰......” 胸口如同一面蒙尘的旧鼓被人重新重重地锤击敲打,不住地跳动了起来,身体也仿佛是灌进了千吨海水,闷胀得难受。 可是,一只鬼,怎么会有心跳呢?! ——好难受! 玉牌发出的光芒愈加刺眼,柳砚宁只感觉眼前骤然陷入白茫茫一片,失明般什么也看不见。只剩手中握着的那枚玉牌冰冷刺骨,仿佛,它是有一股极大的力气般,紧攥着自己,将人拽入一片茫茫大雾之中...... 耳边不断传来“马王爷”急切的叫吼声,可柳砚宁却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一般。 好冷。 好冷。 前尘一梦随风起。 仿佛做了一个十分久远的梦。 梦里,柳砚宁再次看到了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垂手伫立在院里长长的连廊下边,廊外是长得郁郁葱葱大叶芭蕉,翡翠的叶片几乎遮去了他的样子;柳砚宁立在廊外,静静地凝望着那人在月光下清冷孤寂的模样,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明明近在咫尺,可低头一看,走了半天,自己竟还在原地踏步。柳砚宁抬头看天,银色的月光如泄,眼前的场景也如同演皮影戏般连着切了画面—— 荒草丛生的野坡,古树参天,白雾迷漫。 隐约中瞧不见那人的脸,只是仿佛见着他身上的长衫已经变成了一身笔挺的蓝灰色军装,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是渗人的鲜红。柳砚宁想要大声呼救,可刚张开嘴,抵在喉咙上的冰凉就让她蓦的回神——那是一把透着寒光锋利无比的长刀! 她战战巍巍地回头,身后,是一张狰狞扭曲的脸。 柳砚宁红了眼眶,回转眸子,方才还站在眼前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杂草丛生的山头,再没有人。只偶尔传出几声乌鸦野鸟的哀鸣回荡,遍地无主荒坟,寻不见一点儿生气.....脖颈间紧接着传来的首先是皮肉被刀口猛地划开的冰凉,再是鲜血喷涌而出的温热。出乎意料的,没有疼。 没有恐惧,只觉得悲凉。 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血红,身子也一点一点的疲软下去,一点一点的,冰冷下去...... “不......别走,不要,丢下我......” ...... “柳砚宁。” “柳砚宁。” “柳砚宁。” ...... “是谁?谁在叫我?” “柳砚宁。” “你是谁?” “找到你了呢。” “......” 混沌迷糊之中,喉咙干涩的难受,仿佛那把锋利的长刀又重新在自己脖子上 3. 第3章 你怎知不是周庄梦蝶? 《南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日,姜家姑娘得了失心疯的传言就传遍了望春城的大街小巷。当门童拿着几沓印刷的密密麻麻地报纸递到姜南手中时,她正在后花园里懒懒散散地晒太阳。 四月末,长满绿藤的小院里阳光洒落,树下光影斑驳,微风尔尔,吹得头顶葡萄架上的叶子窸窣作响,风里依稀夹杂着些木香花的味道,淡淡的,却好闻的让人上瘾。 姜南趴在藤编的木椅子上,潮红着脸颊,一边喘着粗气,一手指着报纸上印着的一个大大的人名儿问:“呼......那,沈煜卿,呼......是何人?这报上,怎么说我还为着他,要死要活?” 莲香赶忙递了帕子过来,见她灿若桃花的脸上,生的眉如青黛,朱唇榴齿,唯独两个鼻孔像个无底洞般不住的往外冒血,断断续续地滴在石板上浸染了一大块,捂着鼻子轻笑着道: “小姐,您还是先止止血吧!我看您呀——这就是吃得太多!顿顿有猪肘,餐餐有烧鸭,睡前还非得用满满一盒子栗糕油饼,纵使这些东西再好吃,那也是不能日日吃的呀!” 姜南接过帕子,囫囵个儿地擦了擦脸上的鼻血,回转过身子重新挺尸回藤椅上,顺手抓起石桌上的葵花子,一边磕起来,一边望着青茫茫的天空哀叹道: “好莲香,何不食肉糜啊!” 莲香是自小跟在姜南身边长大的丫头。 众人都以为这望春姜家的姜大小姐是大病初愈开了脾胃,可姜南自己却十分明白,身死数年,白马观中做了七年游魂,日日馋的,就是这些“朱门酒肉”。再次睁眼做人,清王朝的天下竟成了民国。皇帝没了,大清亡了,而今不知为何,自己的魂魄上了姜家小姐的这具身子,有了人的体温和感知万物的能力,摇身一变成了这南州小城里姜家的大家闺秀。 ——可她总不能说,她是个假货,那个大夫救回来的,是一只鬼吧! 真的姜南,或许早在半月前那次投河就死掉了。 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 自醒后的这些日子,在这园子里混了月余,姜家是个什么情况也算是摸得七七八八。姜家算是世代诗书之家,姜父姜母治家严谨,家风清明,年进四十才得下一双儿女;除了姜南,膝下还有一个儿子,名佩修。 不过这个哥哥,姜南至今还没有见过。 听府中人说,他自辛亥年起便修书离家了,一直了无音讯;直至两年前,姜父姜母突生恶疾,陡然离世,他才曾带着一队士兵回家,一料理完父母的丧事,而后又匆匆北上,至今未归。 所以偌大的园子,目前真正的主人,也就姜南一人。于是,她索性就借着姜南的这副身子在姜家当起了大小姐,也逐渐习惯了别人都称呼她为“姜小姐”或是“姜南”。 虽然自己心中也时常打鼓,如今自己这样儿,到底是算重生转世呢,还是借尸还魂呢?但当每日真真切切的看到日头升起,暖阳傍身,又或是春风拂面,冷雨冰霖,满桌珍馐美味塞满自己肚皮的时候,她才觉得无论因何,上天让她重来世上一回,总不能白来才是! 反正眼下也找不到什么法子弄清目前的状况或是重新投胎去,只好走一步瞧一步。 姜南翻了个身:“莲香,问你呢?就这报纸上写得这些不着边际的花花新闻,故事里的男主角,额,就是我那个未婚夫,叫......叫沈什么来着?他谁?” 莲香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小姐,您,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自姜南醒后的这些日子,她日日要给她讲原先发生的事情,每日的唾沫恐怕都要多飞出去半斤! 不过对于她的异样,所有人只当她是溺水后脑子受损,记不得事。 毕竟从前的姜南,跋扈骄纵,不讲道理,总是一副阴气森森的样子,府里的下人们都敬而远之;如今自溺水苏醒后,性子却开朗活泼了许多;虽然思维异于常人的跳脱,又贪吃爱玩,可大家也渐渐地不再怕她了,反而更愿意多加的亲近。 姜南随口答道:“嗯。记不得” 一阵微风忽起,枝头玲珑的白色木香被吹落了些。 莲香立在阳光下,埋头长叹了口气,而后一抹袖管,麻利的从别处搬来个小板凳,一屁股在姜南身旁坐下来,有模有样地学着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合掌一击,道: “要问这沈煜卿是何许人也?咳咳——八个字概括:“少年医家,翩谦公子!” 姜南轻蔑一笑:“然后?” “小姐,您说您,生了场病,怎么全给忘了!沈少爷,那可是咱们望春城里的名人啊!世代医家,祖上还曾供职太医院;从康熙年间伊始,整个南州乃至北方一些城县的药材流通买卖,那都是要过沈家的手的!” 姜南漫不经心的地吐着瓜子皮:“嗯。” 莲香仍在喋喋不休:“几年前沈老爷又把这唯一的儿子送去了西洋学西医,啧啧,这学成归来后更是不得了了!简直可谓术精岐黄、杏林圣手!经他之手医治的病人,无一不起死回生,气血回春!” 姜南已经慢悠悠地摇起了藤椅:“嗯,鬼才信。”随后又心想:我是鬼,我也不信。要真有这么神,世上的人就都不用死了! 莲香一拍大腿:“小姐,您还别不信!现在外头四处打仗,到处的伤兵流民,试问,哪个离得了大夫和药材?我可是听人说,连那北方过来的司令长官都是要毕恭毕敬地在府外求他开方医治呢!哎呀呀!说来,您日前不是也才见过的......” “哪个?” “就是那日把您从河中捞起来,又把您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那位啊!” 姜南从椅子上跳起来:“谁?你说谁?!” 莲香肯定地点点头。 “——那个白脸儿大夫?” 莲香再度点了点头,道:“对啊!姜沈两家的亲事是老爷夫人还在世时就定下的。这说来也怪,沈少爷从前对小姐您总是避之不及的,如今......倒是跑得殷勤了!嘻嘻......”莲香口中话未说完,又轻轻扯过姜南的衣袖,凑到耳边神秘兮兮地接着道:“还是小姐您有办法,当着他的面儿一投河,这婚事他不答应——也不行!” “......” 姜南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敢情这姜小姐还是个上赶着的! 这月余来,可从来没一个人提起过,她还有这么个未婚夫。 说来,自打在这姜宅苏醒,姜南头一回认真回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大概是在道观里被封印的太久,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今她只大概记得自己从前有个名字叫“阿宁”。其余前世因果种种,乃至死后山上种种,脑子里都只有模糊且零碎的画面,整个前因后果像是失了关键帧,丝毫串联不起来。 不过独独有一个人,她是记得清楚的。 而此刻,好死不死,那人正神色自若地挎着药箱,眉眼半垂,驻足在花园里一株开得正艳的红山茶下。满树的大红花朵,映衬着他一身齐整至脚腕处的布衫,美 4. 第4章 你怎知不是庄周梦蝶? 《南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姜南没摔成四角朝天的绿眼王八,沈煜卿拦腰扶住了她。 要知道,姜南许多年都没和男人这么亲近了!更何况,还是个不怎么熟悉,还长得花容月貌的男人。 四目相对,可还顾不上脸红心跳,这一摔,姜南原本含在口中来不及吐出的瓜子皮顺着口水滑到了喉咙深处,卡得上下不得,一时间紧紧抓着沈煜卿的衣衫佝偻着身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莲香急道:“完了,完了,小姐定是被瓜子儿卡着喉咙了!” 沈煜卿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姜南,一手抓着自己的袖子,一手捂着喉咙,小脸涨得乌青,立刻意识到了危险。顾不得莲香惊讶的神色,整个人绕道姜南身后,宽阔的肩膀从后背双手环抱住她玲珑有致的身子,毫不迟疑地握掌合击胸口,一下...两下...三下......姜南的身子也随着他的用力,在他怀里有节奏的扭动着...... 此刻,园子里几名正在修剪花木的下人,远远见着这极暧昧不清的一幕,都不忍直视的背过身去,刷得羞红了脸,心下暗暗佩服: “还得是自家小姐两把刷子!” “沈少爷,这......这行么?”莲香也半捂着眼睛,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问。 虽说现下是民国了,可在这南方边陲小城里,男女之事还远远没那么开放。更别说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肌肤之亲。 猛地几番冲撞下来,终于,姜南卡喉咙里那颗该死的瓜子儿被“哇”的一声呕了出来!只是这下吐出来不止有那颗瓜子皮儿,还有午饭时吃进去的汤汤水水...... 沈煜卿汗涔涔地松了手,一手撑坐在青石地上,一手搭在弯着的膝盖上休息。 姜南终于又回了“魂”儿,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直喘粗气,莲香赶忙上前扶她坐了起来,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还沾染到沈煜卿衣衫上许多,刚刚还惨白的脸上霎时羞得面红耳赤,像是能一把掐出血来。 沈煜卿提起自己的长衫,裙摆上被秽物浸湿了一大片,零零碎碎的,残羹菜叶倒是什么都有,生了汗珠的脸上霎时白了一片,皱着眉毛道: “姜小姐中午是不是吃得过于的多了?” 其实也不算多,不过也才半个猪肘,一盘梅子熏鱼,二两东坡肉,三碗菠菜泥子羹,外加四个樱桃煎..... 若不是这几日阴虚火旺的厉害,应该还能再多几样。 “对不住,沈少爷。” 这着实有些对不起他。算来,他这是第二回救自己小命了。 看着沈煜卿阴沉的脸,下巴能拉倒脚背上,一身腥臭的秽物,再也没有刚才立在花木下的那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他这样爱干净的一个人,被人弄得一身污糟,看来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沈煜卿从地上站起来,脸上仍是黑沉沉的。他又提起衣衫左看看,右瞅瞅,最后无奈的一甩,索性不看了,指着身后掉了一地的油纸包说道:“可惜了,给你带了从前你最爱吃的枣泥梅花糕,全压碎了。” 姜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方才被他拎在手上的那提包好的油纸,几乎全部压得露出了馅儿,三三两两的散了一地。不知为何,姜南此刻心下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似乎仿佛胸口、喉咙、耳朵,整个人都像烧开了的开水翻滚起来了。 她红着脸,低声道:“我现在不爱吃梅花糕了。” 气氛有些尴尬。 连莲香都没想到自家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沈煜卿可是她不惜投河也要”绑“住的姻缘啊!可现在,她分明,是在拒绝! “小姐!”莲香扯了扯姜南的袖子。 姜南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她不想白白承他的好意。 望春没有第二个沈煜卿。 却有一个假的姜南。他是姜南的未婚夫,不是“自己”的。 “沈少爷,我看你衣衫脏了,要不,还是去厢房换一件吧!我让小福子给你送一件新的过去。”姜南试着转移话题。 沈煜卿看着她,眉心微皱,心中仿佛在思量着什么,半晌,才淡淡道:“不用了,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府上。”正欲转身要走,又回身从药箱里拿出一提药包,再附上一张方子,交代说:“姜小姐以后的饮食还是清淡些,味重量多,伤脾害胃,切记莫要再胡吃海塞了。” 这人,与自己梦中所遇,除了模样,终是有些不同的...... 一时间,姜南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是梦中人......还是只是,沈家的大少爷。迟疑少许,她才叫住已经快要走出园子的沈煜卿,扬声问:“沈少爷,你可知庄周梦蝶?” 沈煜卿闻言止步,回身,反问道:“敢问姜小姐,你是庄周?还是蝴蝶?” 庄周?蝴蝶? 姜南也不清楚。 因着白日里的那场闹剧,姜南一反常态的没有胃口。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坐在花园里出神,苦思冥想自己到底是算庄周,还是蝴蝶。不过想来想去也没个答案,最后,只得在心中暗暗鼓劲儿:“管他什么庄周蝴蝶,我现在就是姜家的二小姐,蝎子粑粑独一份儿!” 直到月上枝头,姜南才昏昏沉沉地回房休息。一推房门,就看见搁置在桌上的一口四四方方的药箱。这箱子姜南白日里见过,是沈煜卿的东西。想必是他下午走的气急,落在院子里,被下人当做自己的东西放回房里了。 “这个沈煜卿,看上去谦和细致,怎么也学得人丢三落四?看来,白日里是气得不清!” 姜南打量起来,箱子看上去并不大,却很精致,约摸三四个拳头的容量,通体木雕,盖上用雕花的铜片关着,伸手扣了扣铜片,并没有上锁。 “翻人家的私物,终究有些不道德吧。” “可他是来给我看病的......既是给我瞧病,那那我看一看我自己的药,也不算是偷翻他人物品吧......” “嗯,就看一眼!” 一番心理建设,合上的铜片被赫然打开。 不大的木箱子里,只规规整整地折叠着几张手写的药方、两小包不知名的黑乎乎地药材、一串串普普通通地檀木手串、以及一块造型古怪的玉牌。 “沈煜卿还真是破烂大王。”姜南吐槽道。 药方...看不懂,药材...出奇的难闻;将那檀木手串拿在手上盘了盘,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块造型古怪的牌子上。 说它古怪,那是因为牌子本身不大,却通体有着细腻莹润的碧色,是块难得一见的好玉。姜南小心翼翼地拾掇起来,放在掌心细细观摩,玉身上还有一块被精心掏空直石皮处的凹槽,凹槽里雕刻着些看不懂的纹饰。沉甸甸的,有些冰凉。 这样好成色的玉胎,拿来做这样不明所以的物件儿,真是暴殄天物了。不过,这东西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正常的玉坠或是把玩吧! 倒像.....是个器皿。 真是奇怪...... 姜南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东西,可又说不上 5. 第5章 傅园的宴席 《南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这不是姜南第一次听说“傅氏”的大名。应该说,整个南州,无人不晓。 每每出门溜街赶集,姜南总能听到街头茶馆儿、酒楼戏园子里形形色色的人都会在闲谈之余捎带着讨论上傅家一二。 什么商贾巨富,暗作兵事;什么兄弟相隙,长子从军,二子从文;什么续弦另娶,家产争夺……等等如是。 其实说到底,无非也就是深宅大院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不过耳朵边上听得多了,姜南心里也难免有几分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见识过。 傅老爷年过六十,此次大兴办寿,遍邀当地富商名流,之所以还能记着给姜家这样的小门户下个帖子,那完全是看在沈煜卿的面子上。 为什么? 不过因着沈姜两家的婚约在罢了。 现在听莲香一说有机会见见话本子里的正主,当即一口应承下来:“走走走,这热闹不凑白不凑!” 莲香:“……” 可看着桌上开着的木箱,姜南又迟疑起来,问了一句废话:“沈煜卿……他也去?” 是了,傅家因着沈家才请自己,沈煜卿哪有不去的道理? 没成想莲香接连摇了摇头,回说:“还真不一定,早上过来的欣荣说,沈少爷好像病了,不一定去的了今日的寿宴。” 姜南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甚好,甚好。 免得见面想起昨日的尴尬,姜南也怕他问起箱子里消失的那块玉牌,不知如何交待。 手忙脚乱的梳洗一番下来,日头已经渐近正午。 辛管家躬着身子过来催促:“小姐,还请快些。沈少爷从家中派了车来,接小姐去城南的傅园,司机已经候了多时了。” 沈煜卿竟还给自己派了车? 姜南心中的的愧疚又愈加多了几分。 想着完事后还是得去探望探望。顺道,退个婚。 不过这是后话。 辛管家是原先的姜老爷一手培养出来的,年逾半百,身材瘦削。不过办事是周全又稳重的,姜父姜母去世后,姜佩修又长年不在家,姜家若不是有他全权打理着家事和生意,单靠从前的姜南,不知姜家早败落成什么样子了吧! 所以现在的姜南,自然对他也是客气尊敬的很。 姜南回说: “辛叔,快了快了,这个边髻挽好了,就能出发。”随即又眨着睫毛问,:“要不,您同我一齐去?” 辛管家半驼着腰,慈目一笑,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道道沟壑,他回道:“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去凑这样的热闹了。让小福子和莲香陪小姐您去吧!” 小福子是辛管家认下的干儿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常跟在他身边做事。 姜南转眸想了想,道:“也行。” 话罢,莲香已经梳好了最后一绺头发。因着参加的是正式的宴席,所以今日特意选了一身较淡雅的缂丝长裙,满绣着喜鹊缠枝的图样;上配了一件收身窄腰的鹅黄色小短衫,绣花的元宝领直挺挺的立至下颌处,颈间雪白透嫩的肌肤若现,衬得一张瓜子小脸好不明媚。 姜南看着镜中的自己,莲香给梳了个垂丝双髻的发型,双颊染了些粉色的胭脂膏,白里透红,耳发用配了珍珠的琉璃发卡别着,额前还留着几缕灵动的刘海,显得精致又不失大气,端庄间又带着些俏皮,甚是满意。 许久未曾打扮,拾掇拾掇,模样还是有三分的。 唯一不好的,怕就是今日的天气不算太好,青沉的天空乌云低沉,似乎不多时就要落下下场大雨。 “走吧。” 姜南莞尔一笑,提着裙摆大步跨上了停在府门口的汽车。 傅园修在城南,早些时候曾是一位举子的官邸,后来宅子因缘际会被傅家买了去,加以改建,是典型的徽派建筑。 垂花斗拱,马头层叠,黛瓦白墙;后靠青山,周绕竹林,府门前一条清澈见底的的小溪潺潺而过,无不处处彰显着园林写意和园子主人的身份尊贵。 园内早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 四处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的绸布,门上窗户上全都贴上了红纸,上面要么写着一个大大的“寿”字,要么就是些常见的拜辞,一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 从大门到后花园,无不是人来人往,宾客如织。一些在门口迎接客人,一些人正忙碌的布置着席面,一些又在引导安排着来客落座饮茶,可独独,就是没见着主家,都是些下人,一个姓傅的也没有。 而此时,园子后一处僻静的厢房内,隐隐传出一名妇人焦急的声音:“老爷,今日的寿宴……要不,先停一停?”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鬓角花白,神色略显憔悴,他耷拉着眼皮,此话听罢,立刻急切切地站起身来,用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捶击了几下,指着前院道:“外头人都到齐了,戏也开唱了,马上就要开席了!现在因为那个孽障,说停就停?那让我这张老脸,以后还往哪儿放?!那以后我傅长汝,去给他当儿子不是?!” 说话的是傅家老爷,傅长汝,今日的寿星。 那妇人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立刻委屈得红了眼眶,从胸口的衣扣娇滴滴出扯出一张丝帕来,垂首拭泪。与傅长汝不同,她看上去要年轻许多,烫着时兴的卷发,贴身剪裁的旗袍衬得身材凹凸有致,眼角虽然也三三两两生了些皱纹,但最多也就四十出头的模样。 “可是,闻璟他偏的今日回来,怕是,为着从前……” “我当老子的,难道还怕他当儿子的?” “可是老爷……” 妇人还想再说点什么,便被傅长汝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席照开,戏照唱!去同俞先生说,今日就照他最拿手的演,少不了他的赏钱!” 姜南到的不算太迟,递了拜帖,迈入园子刚好赶上《麻姑献寿》的戏开演。就差那么几分钟,雨就落下来了。 大雨来势汹汹,几个闷雷过后,片刻间乌云压底,天空犹如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雨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浇打在屋脊上,发出“漕漕切切”之声。 不少没来得及进屋的客人都给从上到下浇了个透。莲香说要带着小福子见见世面,二人便喜笑颜开地拎着几盒子贺礼送去“红房”入册。姜南则在听戏楼一个小厮的指引下在角落里的一张圆桌坐了下来。 外头雨声如注,透过戏楼窗户望去,园里已经泛起了雨雾。不知为何,姜南心中隐隐泛起些不安,这不安,是一进傅园就有的。 “许是昨夜没睡好吧。”她想。 摸了摸头顶,湿润润的,估计还是适才进屋时淋到了些,不算严重,就是原本飘逸的刘海已经贴在了额间。 由于外头下雨,原本设在花园里的宴席便挪进了戏楼里,主客们一番慌乱下来,此刻的戏楼里倒是热闹斐然。 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美的丑的,行色各异;有些穿着西装革履,有些是轻巧精致的旗袍,有些挺着板正的中山装,有些则是姜南不怎么见过的西洋裙。席间 6. 第6章 似是故人归 《南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姜南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开门见山地问:“你是哪位?” 那女子嗤笑一声,从树下迎面走过来,秀发缱绻,眼神玩味地打量起姜南,似乎要将她从外到内看个透彻。 姜南被她盯得有些发毛,退了退,道:“咱们不认识吧?” “我哥说…你溺水后脑子变傻了。果然不假。” 姜南不悦地问:“你哥又是谁?” 那女子柳眉轻挑,道:“你昨日才吐的人家污糟一身,今日就忘了?” 听话里词间的意思,她莫非是沈煜卿的……妹妹?! 这是个来兴师问罪的,来者不善。 “你哥是沈煜卿?” “脑子果然坏掉了。” “……” 姜南恍然大悟,想起来了。莲香此前曾给她八卦过一二。 这是个外姓小姐,沈家确是独子,可沈煜卿母亲早亡,临终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亲侄女儿,语重心长地一番交代,待沈老爷和儿子点头后,才肯放心的撒手人寰。这个小侄女儿,就是沈少爷的亲表妹,沈青青。自此,沈家便多了一位“沈二小姐”。听闻她原先本也不姓沈,后来才改的姓。 想着她也许是为着昨日之事来替自家哥哥出口气,姜南也不好发作,便上前堆了笑脸赔罪道:“昨日确实我有些失礼,不知沈少爷今日怎的就病了?病况如何?改日我定前去探望探望!” 谁知沈青青竟毫不客气,道:“你来做什么?哥哥也轮不着你来问!”随后又扬着下巴上前几步,一把攥住姜南的手腕,阴阳道:“你这没爹没娘没教养的东西,别成日里想着玩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我哥他不喜欢你,你就是再投十次河,也没用!” 明明是个温柔可人的娇小姐,现下的嘴脸却是十分狰狞可怖。 可自己哪里是这么好唬的? 姜南不急也不恼,嘴角一勾,反手用力握住沈青青的手,戏虐道:“你说你这么好看一姑娘,嘴里跑出的话怎么如此恶毒?” 沈青青白眼冷哼一声,姜南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小姑子,我未婚丈夫生了病,我这个未婚妻子于情于理,都得去瞧瞧不是?他今日怎的没来?可是得了个什么重疾?哎呀......这要是一命呜呼撒手人寰,还好说些......若是他半死不活卧床不起......或者龙阳不举......我也好寻个下家不是……?!” 沈煜卿正靠在书案上小憩,忽的莫名打了个喷嚏。 沈青青被姜南的话气得霎时涨红了双颊,奈何半晌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句回怼回去,手还被姜南捏的生疼,只好咬牙切齿地瞪着双水灵的眼睛,嘴里不住地:“你…你…你这个……” “我我我我怎么啦?我不是你的好嫂嫂么?” 姜南哈哈笑起来,沈青青已经气得恨不得能跳起来抽上姜南几巴掌。 这时候,不远处迎面走过来几位下场的老生。 沈青青也是个要脸的,不好发作,见有人过来,姜南也松开手,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裙。毕竟这要是在别人的宴会上闹起来,两家脸上谁都没光。她别别扭扭地扯上几抹僵硬的微笑,扭头道:“姓姜的,你给我听着,总之,有我在一天,你就别痴心妄想嫁进沈家!我哥,他也不喜欢你!” 姜南漫不经心:“嗯,我知道,我也不喜欢他。” 沈煜卿正和衣起身,又打了个喷嚏。心想:“今日真是奇怪。” 沈青青没再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些复杂的神色,最后扭头走了。 沈青青一走,背后就响起一声幽幽地看戏声:“啧啧,小姐真是好生厉害一张嘴!”这意思应当是在屋内观摩了全过程。 姜南扭头朝门内看去,说话的正是方才进屋的那位花旦。他卸了头面和戏服,换成了普通的天青色立领长衫,歪头靠在门框上,露出一头流畅的短发来,脸上的妆却还是没来得及卸掉,可还是能看出妆容下男子原本俊朗的长相。 姜南笑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你这丫头还真是有趣,伶牙俐齿,我看,来我们戏班子正正好!” “先生说笑了,我这嗓子可唱不了戏。” “我也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敢说沈公子......龙阳不举......哈哈!” 俞方庭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肆意爽朗,姜南却不明就里。看样子他认识沈青青,也是认识沈煜卿的。便问道:“请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俞,方庭。” “俞......俞方庭?!”姜南有些激动。 男子点点头。 他竟就是那个人人谈论的年少成名,戏曲造诣极高的俞方庭?!外头都挤成什么样子了只为能瞧上他一眼?自己却偏偏踩了狗屎运般在这给碰上了!姜南忍着笑意,又上下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暗暗感叹:“果真绝色,令人惊艳啊!” 此时,莲香和小福子匆匆寻了过来,说是前厅的戏已经演完了,要开正席,傅家老爷和夫人正在台上致辞。姜南伸着脖子冲着前厅听听一二,大多是傅老爷正在追忆往昔风华,感慨岁月流逝,致谢到场嘉宾云云。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收神回来,抬起眸子问:“俞老板今日唱得可是《游园惊梦》?”这是自己最爱的一折戏。 “正是。” “可惜,我只听了唱词,没见着台上您风华绝代。” 俞方庭微微颔首:“姜小姐说笑。” 姜南有些惊讶:“你认得我?” 俞方庭大笑起来:“哈哈哈......望春城中,谁不知道沈少爷的未婚妻是姜家小姐呢?几日前的报纸上,可都是你的新闻呢!只是今日,才有幸一见。” 哦,是了。 全仰仗他的大名。 姜南叹了口气,心中要退婚的决心又坚定了几分! 一旁的莲香拉拉姜南的手腕,低声催道:“小姐,走了走了......一会儿都没什么好吃的了!”小福子也跟着一个劲儿傻傻地点头。 哎,这两个家伙,自己怎好这时在此美男子面前失了仪态?装也总是要装一下的吧!姜南冲着莲香一个劲儿眨眼,莲香却以为自家小姐是眼皮不舒服,忙问:“小姐,您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么?”说着就要伸手去吹姜南的眼睛。姜南汗颜,推开扑过来的莲香,尴尬地冲俞方庭笑了笑:“俞老板,见笑见笑,改日我再去看您的演出!” 真是好好的丢了回脸......快走快走吧! 俞方庭从屋内追出来,叫住了正欲离开的主仆三人。廊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歇山屋檐挂着的雨链 7. 第7章 似是故人归 《南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雕花楼,马头墙,烟雨楼台未改。“儿童相看应不识”……何处,是家乡? 雨打蕉叶,天仍是阴沉的紧。 半个时辰前还熙熙攘攘的戏楼子,现下已经人去楼空。此刻的傅园,彻底恢复了宁静,各个出入口皆布满了整戈待发的士兵。 “长官,人都抓住了。” 空旷的楼内没有点灯,由于外头天色晦暗,即便是刚过了正午,戏楼里还是十分阴暗。副官周亦之过来汇报情况,抬眼见着戏台子上坐在太师椅上脸色苍白的两人,神色复杂地朝着台下坐着地人问:“督军,您还好吧?” 男人垂首泯了口茶,淡淡问:“死了几个?” “三个反抗的当场打死了,活捉四个,跑了两个。” “其他人呢?” “几名赴宴的宾客不小心被流弹打中,伤的不重,就是吓着了。现下安置到徳仁医馆了。” “知道了。余下的事,你去妥善处理一下。” 男人放下白瓷盖碗,翘起二郎腿在椅子上懒懒地靠下来,宽大的手掌指节根根修长分明,一手饶有意味的点在太阳穴上,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精致的五官宛若雕刻,鼻梁高挺,薄唇半勾,一双深邃的黑眸微微扬起,似在打量台上的二人。 “闻璟……你说说你,都是一家人……你这是做什么……?”女人一边勉强堆着笑容,一边想要起身,却被台下坐着的人厉声喝止住: “母亲!” 傅闻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冷色走近几步,黑色的长靴随着步伐掷地有声,笔挺的蓝灰色军装贴身剪裁,衬得宽肩窄腰。他冷声道:“坐好,莫起身。” 四周举枪的士兵闻言将手中的长枪又默默握紧了几分! 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一抽,大气不敢出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这时,身旁一直拉长着脸没有说话的傅长汝终于开了口,他一踱拐杖,瞪着眼睛骂道:“你这个孽障,要干什么?!你还回来干什么?当初,就该让你和那贱人一齐死在荒山上!” 此话一出,楼里瞬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血肉堆里滚出来的长官最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过往家事!没有人知道傅闻璟的底细,他起初跟着队伍从军北上时,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也许是这话刺痛了他。傅闻璟沉着脸,大步跨上戏台,两手紧扶住傅老爷坐着的太师椅,单膝跪在地上,半张脸隐匿在晦暗中,就这么沉沉无声地盯着傅长汝许久,最后,他回身而立,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而后又由轻笑变成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绵延爽利,此刻却尤其不合时宜。诡异的气氛使得傅老爷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气着了,一时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一个劲儿地吹着胡子,干坐在木椅子上,指着傅闻璟喊道:“疯子!疯子!孽障啊!你……你……!” 笑声戛然而止。 他猩红着双目,像一头被触怒的怪兽,俯身道: “父亲?哦不……我现在应该是叫你……二叔?” 一旁的周氏一听从他嘴里叫出“二叔”二字,顷刻间冷汗直流,瘫软着身子从椅子上滚落下来,结结巴巴地连滚带爬地爬过来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准确的说,是二十年前。” 两人惊愕。 傅老爷如同疯了魔,不顾一切的从椅子上恶狠狠地扑过来,似要鱼死网破,厉声尖叫着:“我早该杀了你!孽障!我要该杀了你!去死!去死!……” 恶毒狠辣的话语间,再也没有了方才宴会上的儒雅自得,如同被人揭开了伪善面具的恶鬼,癫狂着扑面而来。 可是他张牙舞爪的还没来得及靠近,接连“砰”的几声枪响后,他就彻底闭上了嘴巴。 周氏疯了一般的尖叫起来,傅长汝直挺挺地向后摔去,胸前几个血窟窿汩汩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整个身子扭动着抽搐了好一会才断气。一直到咽气,他都瞪着眼睛。只不过,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傅闻璟面无表情地收起枪,仿佛刚才打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猪狗。他微微俯身,幽深的眸子散出狠厉的寒光,冲着地上的尸体意犹未尽地问道: “父亲,我送你的寿礼,可还喜欢?哈哈哈......” 傅长汝自然再回答不了他的问题。脸颊上湿滑的温热,是他临死溅出的鲜血。傅闻璟顺手抹去,看着那血沾染在自己的手心,腥臭鲜红,却分外...美丽?! 眼前的他鲜血满身,修罗一般。周氏目睹了一切,现下如同见了鬼,当即吓得神智不清,捂着脑袋惊叫起来…一声声嘶心裂的的惨叫,此起彼伏,充斥回荡在整座幽暗的戏楼里。 沈青青同姜南不禁吓得捂住了耳朵。外面,大雨如注。没有人知道,傅园里发生的这一切。 周亦之低声询问:“督军,夫人如何处理?” 傅闻璟眯着眼睛,思量稍许,确定她是真的疯了,才冷声道:“她同傅长汝坏事做尽,连同那几个奸细,先一起带走吧。” 此时角落里隐隐传出几声低泣。声音不大,此刻却在沉寂的戏楼里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呜呜……” 坏了! 暗门里姜南一把捂住正小声啜泣的沈青青,嘘声道:“别出声!” 刚才外面的一场杀戮,二人透过暗门木板的缝隙,隐约看得一二!若是此刻被人发现,定然会被拉出去灭口! 姜南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小命不小命的,倒也不甚强求,有更好,没有也罢……可是沈青青她不该死,起码,不是现在。 显然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刚才暗门里发出的声音。 周亦之将傅闻璟护在身后:“督军小心,还有人。”同时掏出配枪缓缓向那道关着道暗门靠近……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啊?”沈青青几乎要哭出来了,她自小金枝玉叶,什么时候见过这场面?害怕是自然的。 “别怕,别怕。你是沈煜卿的妹妹,我是他未婚妻,沈家在南州,地位不低。我看外面是群外来的兵痞,也不一定就敢来招惹沈家……一会儿,我先出去自报家门,看看能不能搏得一线生机!” “可是,我听那人...好像称呼傅老爷...父亲?!”沈青青轻声说完,两人脸上的惊恐又愈加多了几分,恍然大悟。这样说来,莫非杀人的人,就是傅家那个从军未归的长子?!这这这......太有违常理了!亲手弑父害母......这样冷血无情,又穷凶极恶,还能指望他能放自己一马?! 姜南顿了顿,凝眉道:“如果不管用……咱们就拼了!总之一定,不能活着落他们手上!” 沈青青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的更厉害了。 可是办法就这一个,是死是活,没路可选!只有试过才知道!若是两个黄花大姑娘落在这些人手上,还不定怎么样呢!姜南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沈煜卿啊沈煜卿!你千万别只是花把式啊……我和你妹的小命儿,可全都压你身上了!” “啪——”的一声,小木门被猛地一脚踹开。 三人面 8. 第8章 似是故人归 《南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 日进傍晚,沈园内,窗外雨声渐轻,香炉里梵香袅袅。沈煜卿端坐在书案上,正提笔写着些什么东西。 突然——不知为何他感到心口陡然一紧,握笔的手也随之一抖而后僵在半空中许久...松烟的墨汁顺着狼嚎笔尖大滴大滴落在宣纸上,徐徐侵染了一大片。心口处不断传来的是阵阵灼烧之感,他想要抬手压制,却滚烫的愈加难受。 想来昨夜强行破阵耗去大半心力,但总不至于突然又出现这样难以忍受的异样感。莫非……???斜眼睥睨向桌角上放置的木箱,那是一早让欣荣从姜府取回来的,并没有打开。 ——是那玉! 白无相,引魂牌。困魂容魄,连接生死。 若非万不得已,他又何至于以身作皿,将此物用在一个身死的游魂身上? 沈煜卿感到有些不安,微微起身,拿了件外衣披在单薄的长衫上,冲着屋外喊道: “欣荣,欣荣……?” 门外应声进来位小厮,弯腰恭敬回道:“少爷,孔管家的没在,方才德仁医馆派人来传话,说医馆里来了不少伤患,缺人手,孔管家从府上带了些人过去帮忙了。” “这又不闹瘟疫又不打仗的,哪里涌出来那么多病人?光医馆里的医师还不够,还需要府里的人过去帮忙?”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只是,下午外头乱哄哄的,听人说,好像是城南的傅园那边出了什么乱子。” “傅长汝府上?” “是。” 事情不太简单,又像想起了什么,沈煜卿突然话锋一转,问:“二小姐回来了么?" 小厮埋着头,拧巴半晌,才结结巴巴低声回道:“二小姐她,她今日拿了您的帖子,去傅园了......方才,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沈煜卿一双黑眸闪出几丝寒光:“备车!” 很快,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道是从北平新上任个护军使,接手了南州军务,雷霆手段,行事狠厉,办公场所就设在城中商贾大户傅长汝的傅园之内。白日傅园血案,对外宣称是为抓奸细,不少人都以核查身份的名义被扣留在傅园里,不明生死,跑出来的也是人人自危。 皓月初升,点点星光灿若秋水,若隐若现点缀在暮沉沉的夜空。城中已经开始戒严,除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口,警察署连同驻防军都分拨了人马在街头各处巡逻。 凤林牌坊本是县城里最热闹繁华的街段,店肆林立的长街上此刻却十分沉寂,除了偶尔经过一两个拉车的,路上再没有什么闲逛的行人。不少铺面闭店谢客,甚至没有几户点着灯。过了牌坊再往前走几里地就是傅园。当消息传到沈煜卿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刚赶到傅园门口,府门外把守着好些持枪站岗的,里头灯火通明。 下车前,他转头吩咐司机道:“赵叔,你即刻去一趟县署,把吴县长请过来。就说是我说的。”汽车匆匆驰骋而去,很快消失在暮色沉沉的长街,沈煜卿整了整衣衫,取下胸前的怀表,打开盖子来看,指针已经正指到九点整了。傅园门口守卫的士兵见到来人,也不问是谁,挎着枪凶巴巴上前驱赶道:“什么人?去去去,不准进!” 沈煜卿耐着性子,颔首道:“在下望春沈府沈煜卿,前来接小妹回家,还望各位军爷通禀里头的长官一声。”一个小兵不甚领情,提着嗓门喊道:“我管你是什么府什么卿,傅园戒严了,赶紧滚——” 沈煜卿脸色微微一沉,垂眸从长衫里不慌不忙掏出一张名帖递上,那小兵大字不识,又交到另一个长官模样的手上,那人接过手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确认名帖一面打量起眼跟气宇不凡的男子。许久,他将名帖轻手合上,交回到沈煜卿手中,言语间也柔和下些许,道:“沈少爷在此稍等,我等即刻前去通禀。” 不多时,守门的士兵就得了回信儿,领着沈煜卿,一路弯弯绕绕地往里走。幽深曲折的木质连廊外边是满园春色,在月色下泛着青色的辉光。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傅园,前几回都是因为生意上往来前来拜会,此刻的感觉却同之前大不一样。 冷清,安静,空气中还隐隐约约地还闻得见一些未来得及消散的血腥味儿...... “沈少爷,到了,里面请——”小兵作出请进的手势。 这里是春凤台,此前傅老爷的书斋,此刻已经被用作临时办公场所。书斋不大,两进的白墙小院,石屏分隔着前后厅,前厅待客会友,后室设书案和木榻,可写字作画或作休憩。后室的书桌上点着盏老式的煤油灯,火光映照在桌前坐着的人俊朗的脸上,明暗得分明。 虽是四月天,屋子里的气氛却冷得如同结了冰。书桌前垂首站着两人,一老一少,皆屏气凝神。老的头也不敢抬一下,少的比肩而立,神色泰然。 周亦之提着一盏酥油灯盏进来,轻声将傅闻璟书案上的油灯灯盏拨动的亮了些,一面埋头拾掇起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文件,一面低声回禀道:“督军,沈少爷到了。说是为着妹妹来的。”忽明忽暗的火苗在透明的玻璃灯罩里上下蹿动,照得书案周围更加明亮了些,这南州边陲小城的条件始终是比不上北平或天津的。 桌前,傅闻璟斜斜靠在木椅子上,听罢微微扬起下颌,冲着其中年纪稍作一些的一人正色道:“吴县长,今日的情况大致你也了解了。傅氏夫妻这些年,四处开设地下暗桩,打压民族实业,又借着南北走货的名义倒卖烟土,天津方面,实则已经盯着许久了。” 吴庆邱感觉双腿发软的有些站不住了,他一个九品芝麻大的小小县长,哪里会知道天津高层的想法?胆敢上去插嘴说上一个“不”字?额间的冷汗不觉又滚落了几滴。这年月,‘道向危时见’的不多,‘官因乱世休’的倒是不少!当官的跟在经商的后边擦屁股,而不论是官是商,都是要给拿枪的让道的。 “傅长官您说的是,今日之事,吴某人明日就会召开记者会登报澄清的。傅长官自南州长大,如今又衣锦还乡为民除害,大义灭亲,实乃.......” “县长,阿谀奉承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你既与沈相熟,便留下为傅某引荐一二吧!” “在下荣幸!” 几人起身去往前厅前,屋里站着的另外一名年纪尚青的男子便寻机躬身告辞, 9. 第9章 似是故人归 《南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沈煜卿从傅园出来时,脸上的颜色正同乌蒙蒙的夜色一般黑。司机赵叔早已从县政府返程回来,等在府门外边。见着沈煜卿仍旧是一个人出来,便急晃晃地上前说道:“少爷,我没见着县长,秘书说他下午就出门了!” “我知道。刚见过了。” “少爷,二小姐没在里头?老爷还不知道这事儿,咱们这会儿是回府还是......?” 沈煜卿回身望了眼守卫森严的傅园,转身上了车,沉声道:“先去趟陵水。” 赵叔随即心领神会,不再多问,径直驱车驶离了傅园。跟在他身边多年,若非有重要的事情,少爷是不会深夜急匆匆地往陵水去的。 陵水同望春是邻近的县城,若是开车,往北两个小时便能到。同望春不同的是,望春地势多折,城池依山不靠水,没有码头和航运,相对闭塞;而陵水城则坐拥两江,上达苏杭,西至蜀中,街面整齐开阔,火树摇红,在南州素有“小上海”的美称。 沈家是在陵水有不少铺面和宅地的,但基本上都是交给各个铺上的掌柜在打理,沈煜卿只是偶尔过去查查账,或者是带着父亲妹妹在城北的山上小住些日。出城的汽车徐徐驶出望春城最北面的钟楼,一直到车灯渐渐消失在城外道路的尽头,北面钟楼上一直举着的长枪才不动声色的放下......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姜南再次醒过来时,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撑着双手从冷冰冰的地上坐起来,脖间两侧传来阵阵肿胀的疼痛,正随着一起一落的呼吸有节奏的牵扯着神经。“咳咳——天杀的军阀头子!”姜南哑着嗓子骂道,下手也太狠了!眸光稍缓,借着高墙上小窗户透进来微弱的月光,这才开始扫视起自己当下的处境。 看不太清,依稀知道是铜墙铁壁,囹圄充积。 很好,还没嗝屁。不过也不算太好,因为现下除了自己,不大的牢房里还歪七竖八躺着三人。一个是鼾声正沉的沈青青,一个是破衣烂裳的老乞丐,最后是一个素袍布衫的小少年,再加上姜南自己,妥妥的监狱四大“倒霉蛋子。” 她摇了摇一旁的沈青青,唤道:“哎,醒醒。”沈青青翻了个身,口里不耐烦地“哼哼”两声,便又沉沉睡过去了。 “沈青青!”再摇一摇。 “别来烦我...欣荣,明早我要吃玉子羹.......”再翻个身。 姜南:“.......沈青青,你真行!” 两人的动静吵醒了正靠在角落里睡觉的一人,他歪着脑袋,眯着眼睛幽幽道:“这位姐姐,春来梦繁,你怎扰人清梦......?”姜南别过身子,见着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这少年生的丹唇凤目,不同于常人的是他长发束冠身着长袍,袍子是粗布麻衣做的,磨得破破烂烂也起了不少毛球。姜南有些讶异,方才见他闭着眼睛打盹儿,竟不知他还有这样一双瞳仁灵澈的眸子。 姜南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呵呵,这位小哥,不好意思。我能问问这是哪里么?” 少年漫不经心地眉毛一挑,道:“你自己怎么进来的不知道?” 姜南叹了口气,回:“这个......我得好好想想。” 少年一裹身上的袍子,喃喃道:“能来这儿的,可没一个简单的。”换了个姿势,打算继续入梦。 姜南道:“我看你这小小年纪,能犯什么事?难道,是偷了哪家的鸡还是摸了谁兜里的银元了?” 少年正坐起来,转了脸色,忽的严肃道:“阴阳八阵锁妖牢,魑魅魍魉莫言出;你既进来,就做好在此魂消魄散的准备......”姜南眉头微微一皱,咧着嘴心想:“这人怎么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方才还睡得正酣的老乞丐骂骂咧咧地从草席上坐起来,指着少年说道:“吵死了,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得得得......我说你小子,好端端的,吓唬人干什么?!” 少年摊手哈哈一笑,道:“长夜漫漫,找点乐子。” 这下,沈青青也醒了,她迷迷糊糊爬起来,一揉眼睛,才发现一屋子人都正神色各异的瞧着自己。抱着腿往后一缩,问:“你们要干什么?” 姜南朝她肩膀一拍:“狱友。” 几人:“.......” 既然醒都醒了,一番交流下来,才知道这里是傅园的地牢。至于为何一个好好的宅子要修建如此阴暗逼仄的地牢,想必只有这宅子的主人知道了。冲着外边环视一圈儿下来,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又连着喊了几声,传回来的也只有阵阵渗人的回音和物体腐烂的臭味,似乎外面再没有其他什么人了。想来也是倒霉。本兴致满满地参加宴会,可是饭也没吃上一口,水也没喝上一杯...好端端地就撞了“鬼”,正赶上那姓傅的军阀头子开枪杀人...... 现下只觉得腹中空空,饿得厉害。 想起白日场景,姜南仍是觉得后怕。回想起晕倒前看到的那双满含仇恨透着血红的双目,不知因何姜南觉得自己既是害怕又觉熟悉。那人说他是叫...傅闻璟?粗略地捋捋人物关系,他应该就是傅老爷那个一直在外打仗的长子...现在怕是傅园的新主人了。 思来想去,姜南有些头疼,仿佛遗失了许多重要的记忆。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泯着发干的嘴唇,转过头问:“白日里抓的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小少年一头雾水地道:“还有人?今日丢进来的可就你们两。” 沈青青也道:“我也没见着其他人...我说你今日怎么回事儿?从前不推我出去就是谢天谢地了!这次怎么这么勇?说冲就冲,要是那人真把你掐死了怎么办?” 姜南凑过去,眯着眼问她:“你是在担心我?” “我...我才没有!我是...是怕你死了,我跟我哥可说不清楚。” 姜南咧着嘴笑了笑,这沈青青分明就是嘴硬心软。表面看似恶毒刁蛮,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心性而已。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当下的处境,再想办法出去。自己同沈家二小姐失踪,姜府和沈煜卿那边肯定是要出来找的。 想到这儿,姜南心中略微有了些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