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甜桃》 1. 第 1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暮秋时节,万物萧瑟。 山间笼罩着一层薄雾,白纱般流动着,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一片枯叶晃晃悠悠地飘下来,落在粉色绣鞋边。 极轻微的响声,却将山洞里埋首膝间的人吓到。她的身形颤了颤,微微抬起头,一双惊慌的清亮眸子警惕地打量四周。 确定没有人出现,明桃终于双肩一塌,放松下来。 天快黑了,除了害怕,还有庆幸,只要不被抓回去做妾,她宁愿在山里躲一夜。 做妾……想到这里,她眼里的光黯了黯,抚摸着身上的水红色嫁衣,心中只余悲凉。 ——我们养你这么大,最后还能给你一个安身之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这是养了她十五年的爹爹,多年来的慈爱一夕之间消失殆尽,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郑家是何等高门,莫说在宣州人尽皆知,京城也是有靠山的,你去做妾也委屈不了你,听话啊,乖乖出嫁。 这是她的温柔继母,说出这番话时依然温柔,嘴角却挂着残忍的笑意。 明桃目光空洞地盯着石壁,早已干涸的双眼再次决堤,心里的痛楚也愈发强烈,她痛苦地抱住双腿,额头抵在膝上。 继弟因沉迷赌博败光家产后,她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好。 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真千金找上门,爹爹寻来当年接生的稳婆,证实确有其事。 她变成了顶替真千金的孤女,她不是爹爹的女儿了。 最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爹爹为了拿回十分之一家产,竟答应郑老爷让她做第九房妾室。 她没有吵闹,假意顺从,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直到今日坐上花轿后,特意等到偏僻地方才借口闹肚子下轿。 然后没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往后扔银子,连头上的簪钗也不要了,轿夫见钱眼开,忙着抢东西顾不上追她,她这才有机会躲进山里。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怕,幸好当时只有一个喜婆和四个轿夫,再多几个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不过,就算只有微渺的希望,她依然会选择逃跑,她可以吃苦,可是她不能做妾。 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呼——哗—— 有风吹过,惊起鸟雀。 她的身形再次下意识颤了颤,泪眼婆娑地望向洞口,轻轻呼出一口气。山里太静了,静到让她无端心慌,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让她犹如惊弓之鸟。 不过她宁愿心慌一夜,也不想再有别的响动,特别是脚步声与叫喊声。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有没有离开,明桃一动也不敢动,以不变应万变,只求能平安度过这一晚,明日她就下山,然后…… 然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桃的大脑一片空白,足不出户十五年,她只做过千金小姐,别的一窍不通,可是再不通也得逼着自己想,总好过一直去想那些痛苦的过往。 擦干眼泪,她认认真真地开始思索。 如今是太平盛世,虽然前几年南方战事不断,但胜多败少,前年彻底结束,打了一场胜仗。 听府里的下人说,连蛮夷首领的头颅都被割下来呈给皇上了,狠狠地震慑了几个敌国,短时间内不会有敌国入侵。 况且这里地处中原,打仗前和打仗后并无多大区别,百姓依然安居乐业。 从前在家时不觉得这世道和她有关,她只要安分守己便好,父兄会为她撑起一片天。但是现在只余庆幸,在乱世孤身一人的女子,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儿,太平盛世才能让她活下去。 感慨一番,明桃陷入沉思,忽而又苦笑起来。 闺阁中所学的琴棋书画变成了最无用的东西,这世道不允许女子做官,琴棋书画只能在青楼一展风采,她是绝对不会去的,哪能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想来想去,只有女红有些用处,卖绣品赚钱或许可以养活自己。 只要能活下去便好。 打定主意,她抬起头,山洞愈发幽暗,她却觉得面前一片光明。 天大地大,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山林一片黑暗,显得可怖,却也是隐藏身形的最好时机。 紧绷的弦稍稍松懈,明桃决定让蜷缩了一日的四肢活动一下,大着胆子将右腿往前伸,酥麻感与痛感立刻遍布全身。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缓了缓,一时没压住那声不高不低的喊叫,回声在山洞里扩散,惊起三两只鸟雀。 她顾不得疼痛,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山洞外的动静,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一切无恙。 确定没有人出现,右腿也可以正常活动了,她又将左腿伸直,死死咬唇忍耐那股钻心的疼。 简单活动了一下,她倚靠在石壁上,肚子没了双腿的压迫,忽然开始咕咕叫,口中也干渴得厉害。 口渴尚且可以忍耐,可是一整天不吃东西,她有些难受,摸了摸袖子与衣襟,根本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 坐上花轿之前,她只顾着往嫁衣里塞金银,完全忘了带点心,真是失策。 但是总比压到郑府做妾好,她曾见过郑老爷一面,比爹爹年纪还大,模样记不清了,唯独 2. 第 2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从山上下来,李清洲熄灭火把。 微弱月光照亮田间小路,也映亮了他的眉眼,粗布衣衫也掩盖不住的肃杀之气。 只是他的身后却有水红色裙摆若隐若现,远远看去格外诡异,近看便能瞅见一张容色娇艳的小脸。 往下,曳地裙摆掀起尘土、经过水洼,很快将艳丽衣裳染成丑陋的土褐色。 他龙行虎步,毫无察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就算背上背着个人也走得很稳,一路回到鹿首村。 快到冬天了,天一黑,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闭门不出,轻易不会遇到人,他沉默着回到家。 腾出一只手推开木门,与此同时,院子里传来泼水声,清亮的女声也传来:“清洲哥?你受伤了?” 天色昏暗,她没看清,只隐约看到一团红,眉心一跳。 李清洲言简意赅道:“我在山上救了个姑娘。” 姑娘? 孟锦瑶放下木盆快步走来,纵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李清洲吓了一跳,男人目如鹰隼,轮廓冷硬,被月光一照,像是来索命似的。 她拍拍心口,专心去看他背上的人。 入眼便是凌乱的乌发下巴掌大的小脸,在月光下泛着一层莹白,两道泪痕平添几分楚楚可怜,一看就不是村里的姑娘。 她绷紧了脸,硬邦邦道:“来路不明的人,你救来干什么?小心惹上麻烦。” 李清洲平静地看着她,“我也是来路不明的人。” 两年前,他浑身是伤地出现在河边,被孟伯救下,醒来之后忘却前尘往事,也从未有人来寻过。 孟伯身体不好,家里只有孟锦霄和孟锦瑶一双孙儿。孟锦霄孩子心性,孟锦瑶又是个姑娘,都不能赚钱治病,他便在孟家住了下来,竭尽所能报答救命之恩。 半年前孟伯去世,他答应孟伯继续照顾姐弟俩,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挑水砍柴、打猎攒钱,在孟家姐弟心里,他早已是他们最敬爱的兄长了。 不过兄长对他们再好,也是有威严的,更何况李清洲长得就不是好相处的样子,板起脸来就更吓人了。 孟锦瑶讷讷开口:“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已经和李清洲相处两年,但是听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还是会头皮发麻,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拧她脖子了。 其实他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只是偶尔给人的感觉是杀伐果决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场,让人敬畏,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只剩畏了。 她强撑着轻松的语气说:“把她放我屋里吧。” “她受了伤,会打扰你休息。” 那句话便算是翻篇了,孟锦瑶松了口气,再次提议:“那就放锦霄那里,反正他也不在。” “又去哪儿了?” “没跟我说。” 李清洲便没再问,将人放在自己屋里,小心安置在床上,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 白皙柔润的模样,就算沾染了些许脏污也不掩清丽之色,反而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不像寻常的村户姑娘,反而像是闺秀千金。 孟锦瑶凑上去,借着月光查看一番,“怎么伤的?” 李清洲解释:“被狼抓的。” 孟锦瑶吓了一跳,“那得赶紧找人看看。” “你看着她,我去找吴婶。”李清洲离开家,往不远处的吴婶家走去。 听村里人说,吴婶的爹是郎中,她也跟着学了点,村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去问她。 扣响房门,立刻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喊:“谁啊!” 他亦扬声:“吴婶,是我。” “哎!来了来了!” 不多时,吴婶打开门,看了眼门口的高壮男人便赶紧垂下眼睛拍了拍心口,白天还好,一到晚上,瞧着着实有些吓人。 只是李清洲模样生的也好,比鹿首村所有的爷们都俊秀,可一到晚上就是不敢靠近他,真是奇了怪了。 平复好心情,吴婶担忧地问:“清洲啊,啥事?” 天黑之后,村里人都待在家里,不会轻易串门,这么晚肯定有事。 李清洲言简意赅地解释一遍,提出请求:“麻烦婶子跟我走一趟。” 吴婶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但是听他这样说,反而像是要被他绑过去似的,暗笑自己一声,赶紧回屋拿药箱了。 不多时,两人来到北屋,屋里已经点上了油灯,李清洲没进去,守在门外。 没过一会儿,孟锦瑶白着脸出来了,瞧见正对着她的李清洲,又是一吓。 “人怎么样了?” “好吓人的伤口……”孟锦瑶缓了缓,“吴婶让我找几块破布撕成条,清洲哥,你去端盆水过来吧。” 他应了一声,端盆清水放在门外,知会吴婶一声。 吴婶急忙出来,摸了摸水温,也不管他吓不吓人了,低声骂他:“马上就入冬了,姑娘家怎么能用凉水,又不是你们这些糙汉子,烧热水去。” 李清洲愣了下,默默点头,转身的瞬间却瞥见床榻上的一抹玉白,在嫣红衣裳的映衬下,月一般皎洁。 他的脚步凝滞了一下,垂着眼沉声提醒:“吴婶,记得关门。” 吴婶纳闷地看他一眼,转过身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下干了什么事,“嗨呀”一声,连忙进去了,将门掩得死死的。 少顷,李清洲端来一盆水,脸上还有些许不自然,但黑灯瞎火的,他生的也不算白,就算有人关注到了也看不清。 吴婶早已忘了那个小插曲,毕竟农家不比城里,邻里之间规矩没那么大。 她接过木盆走进屋里,喃喃道:“细皮嫩肉的遭这么大罪,我瞧着都心疼。” 李清洲忽略那句细皮嫩肉,皱了下眉,怪他当时去得太晚,听见动静时已经迟了。 月上中天,吴婶和孟锦瑶满头大汗地出来了。 吴婶擦了擦头上的汗,说:“包扎好了,给她用了最好的药,姑娘家可不能留疤。” 李清洲谢过她,客客气气地送她出门。 “吴婶,我就不送您了,困死了。”孟锦瑶打了个哈欠,径直回屋。 救了个人,吴婶神色轻松,八卦起小姑娘的来历:“这位姑娘瞧着像是位千金小姐呢,十里八乡的小闺女加起来都没有她漂亮,那脸蛋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啧啧啧……” 李清洲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客气道:“还要麻烦您明日过来看一眼。” “怎么还跟婶子见外呢,”吴婶瞪他一眼,“你不说我也来。” 李清洲也看了她一眼,吴婶立刻汗毛倒竖,结结巴巴道:“我、我说错话了?” 李清洲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铜钱,诚恳道:“这是给您的,若是不够,我再去取。” “嗐!我不能要……” 李清洲淡淡地望着她,对上视线,吴婶马上抓起铜板,被这样危险的眼神盯着,似乎只要她不要铜板,命也别想要了。 今日受的惊吓委实有些多,吴婶干笑道:“别送了别送了,我这就到家了。” “那怎么行?” 周遭的喧哗一声高过一声,明桃紧蹙着眉,仿佛听到爹爹与继母的讥讽与哀求,还有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仿若饿狼扑食,对着月亮发出一声又一声嚎叫。 “别、别过来……别过来!” 她大喊一声,猛的睁开眼睛,蓄满眼眶的泪水滑落,不禁呜咽起来。 吱呀—— 沉闷的推门声,在寂静的黑夜里甚是清晰。 明桃眼泛水光,顾不得疼了,满面惊恐地望向声源处。 满屋漆黑,只有月光从大开的木门处泄出少许,勾勒出一个男人的魁梧身形,瞧着格外凶神恶煞,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明桃下意识蜷成一团,腰弓得像虾米,她还是被抓了吗? 眼泪流的更凶,她呜咽着祈求:“你、你能放我走吗?”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可是若是不开口拖延,她真怕面前的男人会直接扑上来。 明桃蜷在冷硬的被子里瑟瑟发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刚出狼窝, 3. 第 3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昏昏沉沉地睡去,又迷迷瞪瞪地醒来,又是一天。 明桃被屋外的吵嚷声闹醒,呆滞了一瞬,下意识想躲,忽而想起她现下是安全的,轻轻松了口气,竖起耳朵仔细分辨谈话声。 “吴婶,您来得这么早。”是李清洲的声音。 明桃有些赧然,昨晚她险些将他当成了坏人,幸好他大人有大量没计较。 说话声还在继续。 “嗨呀,我这不是记挂那个姑娘嘛,人醒了?”中气十足的女声,隐含担忧。 明桃回想起昨晚昏迷的时候,耳边似乎出现过这样的声音,顿感亲切,大概就是她帮忙止血包扎的吧? “不知道。” “那我再等等,别吓到人家了。”女声有些犹豫,“听说城里的千金都不见外人呢。” 听到这里,明桃苦笑一声,什么千金,她不过是个孤女,鸠占鹊巢罢了。 调整思绪之后,她扬声道:“我醒了,请进。” 不多时,一个头戴素净方巾的女人推门进来,约莫四十余岁,满脸的慈祥,粗布衣裳,农家打扮,手里却提着药箱。 明桃艰难地支起身,轻声问好。 余光里,李清洲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怔了怔,说起来,她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哎哎哎,快躺着,”吴婶丢下药箱去扶她,嗔怪道,“身上还有伤呢。” 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明桃蹙了蹙眉,坚持说道:“礼数不可废……” “什么礼不礼的,哪有那么多规矩,”吴婶三两下扒了她的衣裳,“果然渗血了,你瞧瞧你,不听话。” 丝丝凉意扩散,明桃面色微红,瞥了眼门窗,见好好地关着,轻轻松了口气。 “你这副身子养的可真好。” 纵然昨晚已经看过了,吴婶还是忍不住赞叹:“白白净净的,又滑又嫩,跟珍珠似的。” 明桃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夸赞过,脸红得滴血,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见她面皮薄,吴婶便不说了,转而唠家常似的问道:“不过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深山里?” 明桃面色一白,血色褪尽,沉默地垂下眼睫,实话是不能说的,可她还没来得及想理由,只能闭口不言。 吴婶见状拧了眉,帮她处理好伤口,出门跟李清洲悄声说起这件事。 “这小姑娘什么都不肯说,嘴巴严着呢,来历肯定不一般。依我看啊,还是赶紧把她送走吧,千万别惹上什么祸事!” “吴婶,我也是这样想的。” 南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孟锦瑶挑眉望向沉默不语的李清洲,“你觉得呢?” 李清洲道:“先把她的伤养好,至于别的,以后再说。” 等吴婶走了,孟锦瑶轻嗤一声,问:“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虽然晚上害怕李清洲,但是白日里她可不怕,最多算是个甚有威严的兄长,所以语气也随意了许多。 “我说过了,找回记忆之前我不会娶妻。”李清洲瞥她一眼,“人是我救的,若是闯了祸,我来担着。” 孟锦瑶耸耸肩,“随你,反正是你挣钱,我说话也不管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家里的银子不能动。” “我知道,”李清洲点点头,“一会儿我去山里转转。” 当初他来的时候,孟家一穷二白,后来全靠他打猎挣钱,稍稍富裕之后,孟伯一场病便花去了大半积蓄。 他答应过孟伯,要给孟锦瑶攒够嫁妆,她已经十七了,婚事不能再耽搁。 四周安静下来,明桃望着床帐出神,方才的对话压低了声音,她只听到了几个字眼,要赶她走吗? 可是她无处可去。 脑子里乱乱地想了一会儿,有人推门,她吓了一跳,见是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姑娘,手里还端着碗,稍稍放下心,询问道:“敢问姑娘是?” 孟锦瑶说:“算是救你回来的人的妹妹,我叫孟锦瑶。” 算是?明桃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一个姓李一个姓孟…… “吃饭吧,自己能吃吗?” 明桃迟疑地点头,伤的是左肩,应该没什么问题。 孟锦瑶闻言将饭碗搁下便要离开,明桃喊住她:“锦瑶姐姐。” “干嘛?”孟锦瑶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她还得去喂鸡呢。 明桃缩了缩脑袋,嗫嚅道:“你、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李公子?” “他进山了,”孟锦瑶抱臂望着她,冷声道,“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昨晚就能猎到好东西,现在好了,东西没猎到,家里还得多添一碗饭。” 咄咄逼人的话一连串地砸在明桃头上,她垂下脑袋,低声说了句抱歉。 她也不想添乱的,可是她没有办法。 “道歉有什么用?”孟锦瑶白她一眼,“养好伤赶紧滚蛋,我们家可供不起娇小姐。” 明桃顿时慌了神,出去之后肯定会被抓回去的,正准备开口请求多留她一些时日,门外忽然一阵吵嚷声。 “锦瑶?锦瑶!” “瑶丫头!” 听出是乡邻们的声音,孟锦瑶连忙出门,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锦霄他又闯祸了?” 弟弟孟锦霄是村里有名的招猫逗狗之辈,今天偷李婶的鸡蛋,明天偷张叔的菜,惹得乡邻怨声载道,她这个姐姐没少帮他擦屁股,一有人大着嗓门来找她,她便觉得头疼。 粗略一数,这次来的人竟有七八个,都是不好惹的婶子,她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将孟锦霄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没有,”婶子们笑笑,互相看了一眼,“我们这不是听说你们家来了个天仙似的姑娘嘛,过来看看。” 见不是弟弟的事情,孟锦瑶松了口气,问:“听吴婶说的吧?” 吴婶是个大嗓门,什么事只要被她知道了,不出半日便能传遍整个鹿首村。 “是啊是啊,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婶子们纷纷越过她推开门,“这间屋吧,我们看看就走!” 孟锦瑶也没想拦着,都是邻里乡亲的,平常谁家来亲戚都有不少人凑热闹,特别是年轻的小姑娘少年郎,更是如数家珍,都想给自家的子孙相看呢。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明桃却没见识过,见一群人乌泱泱地往里进,连忙缩进被窝里,只留下一双明澈的眼睛惊慌地望着她们,最后求助地望向孟锦瑶。 可惜孟锦瑶正在跟人说话,并没有留意到她。 “还害羞呢。”一个婶子咯咯笑起来。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豪放,”另一个婶子笑骂她,“人家小姑娘肯定怕生。” “啧啧啧,不过长得确实好看,瞧瞧这大眼睛……” “手跟玉似的,一看就没做过活。瑶丫头,她什么来历啊?” 不等孟锦瑶开口,明桃抢先说:“我是李清洲的远房表妹!” 她不敢暴露自己是从山里逃离出来的,也没敢攀孟锦瑶的亲戚,怕她直接戳穿,只好拿李公子当挡箭牌。 本以为只是随口一问一答,没想到此言一出,屋里的人神色各异地对了个眼神,开始窃窃私语。 孟锦瑶更是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 4. 第 4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说话的正是清晨见过明桃的李大娘。 李大娘眼睛一转,笑呵呵道:“眼花了眼花了,村里哪有这么俊秀的闺女!” 方脸汉子却不信,握着腰间佩刀渐渐逼近,冷笑道:“知情不报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大娘平生最恨威胁,闻言也来气了,见邻居们都聚了过来,庄稼汉不比壮汉力气小,而且这里是她的地盘,怕什么,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双手叉腰开骂。 “你个狗娘养的,我们鹿首村世世代代都是良民,什么娼妇,我看你娘才是娼妇!” 壮汉额头青筋直跳,拔刀相向。 李大娘吓的后退一步,气势却丝毫不减,“来来来,往这砍!我们里正也不是吃素的!敢动我一根汗毛,你别想走出鹿首村!” 邻里纷纷助威,还有人抄起擀面杖舞得虎虎生风。 迫于压力,方脸汉子收了刀,低声咒骂一句,带着壮汉们走了。 李大娘扬声喊:“小兔崽子们好走!姑奶奶就不送了!” 眼见着壮汉们消失在路的尽头,众人都松了口气。 相较于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他们更害怕这些壮汉搅乱他们平静的生活,得让这些人知道他们不好惹,不然是个外人都能欺负到他们头上了。 “不过确实有些像,”李大娘悄悄说,“我看得真真的,那双眼睛得有七分像!” 可惜她害羞,一直躲在被窝里,只瞧见了眼睛,没见到正脸。 “嗐,那个小闺女不会真是那种出身吧,作孽呦!”虽是惋惜的语气,脸上的鄙夷却藏不住。 “说不准,我听说啊,”邻居的声音不高不低,“青楼里的也是按着大家闺秀培养的,琴棋书画都得学呢!” “啧,那清洲可就惨咯!救回来的人其实是个小娼妇!” 清洲…… 去而复返的方脸汉子思忖片刻,刻意走远了一些,找到一个小男童,塞给他两个铜板,问他认不认识叫清洲的人。 原本还有些害怕的男童收了钱,高高兴兴地指明了方向,脆生生道:“清洲哥哥是那家!左拐就到了,家里养了三只鸡!” 方脸汉子带着壮汉们悄悄前去,刚巧是方才聚集的地方不远处。 “大哥,锁门了,好像没人,咱们还进去吗?” 方脸汉子笃定道:“这户肯定有猫腻,不管里面有没有人,搜了再说,咱们得回去交差。” 几人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 孟家统共四间屋子加一个灶房,各自分散开来。为保万无一失,方脸汉子一间一间地搜。 最后轮到灶房,其中一个浓眉壮汉从里面出来,脸上两道黑灰,嫌弃道:“大哥,我连地锅都看了,没人。里面怪脏的,您身份尊贵,别进去了。” 方脸汉子从外面瞅了一眼,灶房一览无余,藏不了人。 但为保不出差错,他还是想去看一眼,浓眉壮汉却拉住他,惊道:“大哥你听,此处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就算方才在这里,现在肯定已经逃到山上去了!” 方脸壮汉神色一凛,果然听到了外面有人在闲话家常,方才声音那么大,肯定已经惊动人了! “追,她肯定还没走远!” 浓眉壮汉最后离开,隐晦地回头看了一眼灶房的方向,跟上众人翻墙出去。 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明桃蜷缩在水缸里,冷水与热泪混杂在一起,伤口被泡得溃烂,生理与心理上的疼交织,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她知道这段时间肯定会有人来找她,所以稍微有点动静便惊醒了,但是她没有想到为了找到她,竟不惜损毁她的清誉。 青楼的妓子,妓子…… 真的一点情分都不留了! 水里的呼吸愈发困难,明桃苦笑一声,完全没有求生的意志。 就这样死了也好,这个人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呢? 呼吸变得薄弱之时,五感也渐渐迟钝,明桃忽的忆起待在娘胎里时的感觉,面前似乎出现一个满身柔光的女人,面容模糊却熟悉,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是她的娘亲吗?是娘亲来接她了吗? 娘亲,人间太苦了,桃桃不想待了,你带我走吧…… 明桃下意识张开手臂,想要拥抱虚影,耳边却响起一串“咕噜噜”的声音,紧接着“哗”地一声,她离开了水缸。 求生是本能,明桃下意识大口大口地呼吸,脚步虚浮地后仰,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滑进水缸时,背后多了一只炽热的手。 须臾之间,双脚踏踏实实地落在地面,明桃一阵眩晕,朦胧地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喃喃道:“李……公子……” 李清洲垂下眼睛,没有多看她湿身后的模样,但只一眼也能看出她在水里待得太久。 “我去找吴婶帮你包扎。” 刚迈出一步,衣袖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住。 明桃乞求地望着他,她不想被村人当成妓女对待,她受不了那样的目光。 “不要……我、我谁也不想……” “见”字还未说出口,明桃软软地倒在地上。 李清洲眼疾手快地将她扶起,低声说了句“得罪了”,单手抱她去了屋里。 探了鼻息之后,他松了口气,径直出门前往吴婶家。 “吴婶,那个姑娘……” “我管不了!”吴婶满脸鄙夷,“真是晦气,一个那种地方来的女人,我碰一下都觉得脏了手!” 李清洲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些许经过,闻言反驳道:“她不是……” 但吴婶哪肯再听,直截了当地关上门,道:“清洲,别说婶子心狠,我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女人,我劝你一句,早点把她送走!” 顿了下,吴婶又道:“我听说,她清早说她是你的远方表妹,大家伙都知道你失忆了,哪来的表妹,这种谎话连篇的女人,断断是不能留的!” 李清洲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想了想,他又去找了几个相熟的婶子,不出意外,全都被拒之门外,只得回家。 脚步沉重地回到家,李清洲皱眉扫了一眼她开始渗血的左肩,若是再不处理,或许血肉便会与衣裳黏在一起。 李清洲叹了口气,若是孟锦瑶在就好了,可她今日去舅舅家了,如今才申时三刻,天还亮着,一时半刻她应当不会回来,为今之计只有…… 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直接撕开她的衣裳。 许是没有把握好力道,黏在一起的血肉被扯痛,她蹙起了眉,唇齿微张,不停吸气。 “唔……好疼……” 梦呓般的低语,字眼模糊,李清洲耳力极佳,听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终于意识到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不是他这样皮糙肉厚的汉子。 思索片刻,他找来一把剪刀,尽量小心地剪开衣裳,擦干她湿透的肩,开始处理伤口。 这没什么难度,但一旦想起她身子娇弱,他便犹豫不决,生怕弄疼了她。 终于结束,李清洲紧绷的弦顿时一松,抬手抹了把汗津津的额头,这种细致活,比他猎野猪还累。 “冷……” 他抬眼看去,她面色酡红,身形微微颤抖。 他迟疑着看向她湿透的衣裳。 他可以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处理伤口,可是换衣裳这种事情,不能由他来做。 思索片刻,他端来炭盆,紧挨着床沿放下。 炭盆许久未用,满手都是黑灰,李清洲出去洗了个手,回来时发现在床上躺的好好的人竟不断朝着炭盆靠近,眼看着就要栽下去。 李清洲一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当机立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里推。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裙角燎了个洞。 他拧眉松开她,想直接摁灭微弱的火星,手腕却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住。 粗粝的指腹处,一片细腻的柔软。 “好暖和……”昏迷不醒的人发出一声喟叹般的呓语,眉目舒展。 李清洲顿了顿,换了一只手灭了火,犹豫片刻,他坐了下来。 可床上的人并不满足于萤火之暖,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掌心发烫。 “哥哥……” 李清洲怔了下,视线下移,掌心里躺着一张通红的小脸,五指微微收拢,指腹便陷入难以言喻的柔软触感,像缥缈的云。 他一时愣住,忘了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吱呀一声。 轻微的脚步声让他辨别出是孟锦瑶回来了,他托着她的脸放回枕头上,立刻起身出门。 “帮她换身衣裳吧,” 5. 第 5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明桃咳了一整晚。 她在水缸里泡得太久,也没及时换衣裳,天刚擦黑便高热不止,昏迷时也咳得惊天动地。 李清洲只得去镇上的医馆买药。 满头大汗地回来时,孟锦瑶已经将药煎好了,正一脸不情愿地一勺一勺地喂给明桃。 他愣住了,问:“哪来的药?” “吴婶给的。” 李清洲心头一暖,医者仁心,他知道吴婶不会见死不救的。 孟锦瑶打了个哈欠,将药碗塞给他,“正好你回来了,你来喂吧,我睡觉去了。” “烦死了,一天天的没个安生日子。” 关上门也能听到孟锦瑶的嘟囔声。 李清洲并不在意她的抱怨,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坐下喂药。 孟伯卧床的那段日子,几乎都是他来照顾,所以喂药这种事情,他已经信手拈来。 舀起一勺喂到明桃口中,使了技巧让她咽下,一丝也没有流出来。 李清洲去舀第二勺,床上安睡的人蹙紧了眉,“好苦……咳咳……” 他不为所动,等她不咳了,又喂了下去。碗里的药很快见底,喂完最后一口,他站起身。 “哥哥……呢?” 哥哥呢? 李清洲微微扬眉,她想起来了? 可她的神色又太过痛苦,脸皱成一团,还在喃喃自语,他凑近一些,凝神细听。 “哥哥,咳……饴糖呢?” 饴糖? 李清洲拧眉,糖太过奢侈,普通人家省吃俭用才舍得买几颗蜜饯,能吃得起饴糖的,更是非富即贵。 家里没有糖,他便喂了她几口温水,或许可以冲淡一些苦味。 关上门之前,他凝视着那张被月光映得愈发莹白的小脸。 初见那日,她穿的衣裳格外精致,家中吃得起饴糖,还有个哥哥……她到底是谁? 翌日晌午,明桃重重地咳了一声,牵扯到伤处,极大的痛楚迫使她睁开眼睛。 缓解片刻,她松了口气,鼻息中闻到的全是药味,口腔中苦味蔓延。 她呆呆地望着烟熏火燎的横梁,想念起从前生病的时候,吃完药之后,庶兄都会喂她一颗饴糖,甜到心里。 现在,一切痛苦只能靠她自己忍耐了。 “醒了?” 屋门大开,女声清亮,明桃逼退眼底的泪意,看向来人。 孟锦瑶没和她废话,放下碗之后探身摸了摸额头,“算你命大,晚上烧成那样都没死。” “多谢姐姐。”明桃沙哑着嗓音开口。 孟锦瑶并不邀功,“不用谢我,谢你的李公子,他喂的药,我可没帮上什么忙。” 昨晚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她听了一耳朵,觉得“李公子”这个称呼格外有趣,特意将这三个字咬重了些。 见明桃没什么反应,她顿觉无趣,道:“饿了吧,起来吃饭。” 明桃支起手臂,动作缓慢地起身,孟锦瑶看不下去,帮了她一把。 “慢死了,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她的声音格外不耐烦,明桃更加愧疚,“麻烦姐姐了。” 纵然哑着嗓子,她的声音里也含着几分娇娇的意味,唤“姐姐”的时候格外令人舒坦。孟锦瑶听着极为受用,没再说什么。 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明桃大着胆子和她说话:“姐姐芳龄?” “刚满十七。” 十七岁还未成亲倒是不多见,明桃细细打量她,鹅蛋脸桃花眼,是个美人,为何没有成亲? 孟锦瑶反问:“你多大了?” 明桃张了张口,猛然想起自己不该说,于是轻声解释:“我失忆了,不太清楚。” “失忆?”孟锦瑶忽然笑起来,“这下好了,家里两个失忆的,怪不得那位李公子让你留下来,同病相怜嘛。” 李公子也失忆了?明桃瞠目结舌,竟是歪打正着了。 但是想起自己昨日拙劣的演技,明桃有些慌,他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明桃假装好奇地问道:“李公子是怎么来这里的?” “两年前出现在河边,浑身是伤,被我爷爷救了。” 孟锦瑶不欲多说,明桃却想多了解一些,连忙问道:“然后呢?” “好好吃饭,瞎打听什么?”孟锦瑶绷紧了脸,“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问你的李公子。” 她突然生气,明桃懵了一瞬,软声开口:“姐姐别生气,我不……” 不等她说完,孟锦瑶撂下碗便走,“你自己吃吧!” 明桃有些无措地望着她走远,紧接着窗外传来说话声。 “吃得这么快?”是李公子的声音。 “不知道,你自己看去。” 轻巧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远去,明桃咬了咬唇,小声问:“公子可以进来说话吗?” 李清洲走了进来,转身关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关上了,她不能吹风。 “李公子,我好像惹锦瑶姐姐生气了。”明桃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么回事?” 明桃将方才的对话和盘托出。 李清洲了然道:“她没有生气,只是想起了她过世半年的爷爷。” 明桃的心顿时揪紧了,还有些懊恼,她可真笨,孟家只有锦瑶姐姐和李公子在,稍微一想也知道老人家去世了,她居然还在追问! “一会儿我和她道个歉吧……似乎也不太好,又提起了她的伤心事。”明桃有些踌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清洲不在意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更何况不知者无罪,她不会 6. 第 6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又喝了一次药,明桃口中发苦,她想象着饴糖的味道,轻轻叹息一声。 她这辈子,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吃到饴糖了吧。 孟锦瑶进来将空碗收走,顺便说道:“我一会儿去隔壁刘家,就隔着一堵墙,若是有事,你大喊一声,我能听见。” 明桃点点头,见她的神色与平常无异,轻轻松了口气,和李公子……清洲哥说的一样,她果然没有放在心上。 孟锦瑶走后不久,药效很快便上来了,明桃昏昏欲睡,缩进被子里打盹。 半睡半醒之际,门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模糊的说话声传来,明桃猛然警惕起来,侧耳细听。 “哎哟,奶奶您轻点……霄哥,我先回去了,咱们下次再玩……哎哟!奶奶!我不玩了我不玩了!” “宁弟,你自求多福吧!” 原来是有人在教训贪玩的孩子,不关她的事。 明桃顿时放心了,又往被窝里缩了缩,正要沉入梦乡,“吱呀”一声,屋门被大力推开。 “清洲哥!我回来了!” 明桃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过去,与门外神色张扬的少年对上视线。 见李清洲的床上躺了位姑娘,孟锦霄也愣住了,呆立在原地。 他不爱读书,记忆也不佳,但是此刻满脑子都是幼时学的那句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明桃惴惴不安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听他的语气,似乎和李清洲很熟。 可是现在他好像在发呆,若是直接出声打扰似乎不太好。 两人都安静了片刻,明桃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他是身份,门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好你个小兔崽子,终于舍得回来了是吧!” 是孟锦瑶的声音。 明桃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他依然没什么反应,依然是那副呆呆的模样,不过脸上多了一抹笑容,看起来傻傻的。 明桃有些困惑地想,方才他进来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 不等她想明白,孟锦瑶已经推门进来了,对着少年劈头一顿打。 “又出去玩、又出去玩、咱们家、给书院、交这么多束脩、不是让你出去玩的!” 每次停顿的间隙都是拍在脑袋上的清脆巴掌声,明桃看傻了,孟锦霄也被打傻了,终于反应过来,捂着头在屋里跑。 “姐,我错了我错了!” 明桃便知道他是谁了——一直没有露面的孟家老二孟锦霄。 孟锦瑶追上去,抄起鸡毛掸子胡乱一顿打。 “让你玩!让你玩!” “哎哟!你轻点!” 明桃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对姐弟你追我赶,卧床养病实在太无趣了,难得有人在她面前表演,她看得目不转睛。 孟锦霄自然也瞥见了她的笑容,惊艳的同时又觉得不好意思,小声商量:“姐,别打了,让人家看笑话……” 孟锦瑶闻言打得更起劲了,“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笑话!” 明桃噗嗤一笑,唇角扬起的弧度格外晃眼。 见她高兴,孟锦霄也贫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我是笑话,都来看笑话!” 明桃笑得前仰后合,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床沿有条碧蓝色手帕,她愣了愣,拾起来看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李”字。 定是孟锦瑶身上掉下的。 她顿了下,现在不是归还的好时机,便想着等独处的时候再给孟锦瑶,将帕子收了起来,继续看姐弟俩你追我赶。 孟锦瑶觉得弟弟丢人,咬牙切齿道:“闭嘴!” “就不就不!” 孟锦霄朝姐姐做了个鬼脸,余光看向笑容恣意的明桃,脚下一个趔趄,直愣愣地趴在地上。 “别装死,起来!” 孟锦瑶轻轻打了他一下,他却半晌没动,顿时慌了,正准备仔细查看,孟锦霄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得意道:“又被我骗了吧!” 一番折腾,孟锦瑶早就累了,闻言又激起了斗志,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屁股。 这么大了还被姐姐打屁股,孟锦霄觉得没面子,愣是一声不吭,捂着屁股偷瞄明桃,便见她捂着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她肯定脸红了,孟锦霄莫名觉得心痒,赶忙询问她的身份。 “家里平白多出了一个人,居然没人通知我!” “若是你准时回家,早就瞧见了。”孟锦瑶瞪了弟弟一眼,这才将明桃的来历告诉他。 孟锦霄走上前来,自我介绍道:“我叫孟锦霄,马上十六了,你叫什么名……不对,你失忆了,还记得名字吗?” “明桃。” “明桃……明桃……”孟锦霄嘿嘿傻笑,“这个名字真好听。” 不远处的孟锦瑶打量着弟弟这副傻样眯起了眼睛。 暮色渐散时,李清洲归家。 孟锦霄还在挨姐姐的训,见到李清洲顿时找到了主心骨,撸起袖子委屈巴巴地告状:“她打我!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全是她打的!嫁不出去的悍妇!” 孟锦瑶掂着铁勺瞪他一眼,“滚过来端碗!” 孟锦霄最不爱干活,迫于姐姐淫威,不情不愿地走进灶房,灵机一动道:“我去给明桃送饭!” 说完便端着碗一溜烟跑远,走到门外还不忘整理仪表,这才敲了敲门,问:“明桃,我能进吗?” 里面应了一声,他连忙走了进去,“要吃晚饭了,你自己能吃吗?要不要我喂你?明日你想吃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砸下来,明桃一一回答:“我自己可以,多谢孟公子,明日……吃什么都行。” “叫什么孟公子,多生疏啊,咱们应该差不多大吧,叫我锦霄就行了,你叫一声让我听听。” 孟锦霄眼睛亮亮地蹲在床前,明桃总觉得若是他有尾巴,早就摇起来了。 她一时接受不了从陌生到熟稔的转变,于是转移话题道:“听声音,清洲哥似乎回来了?” 孟锦霄不高兴地看着她,“叫清洲哥就是清洲哥,叫我就是孟公子,明桃,你怎么能这样?” 他有理有据,明桃无从辩驳,只好小声开口:“锦霄。” “嗳!” 孟锦霄扬声应了,活像捡到了金元宝,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回来了,正吃饭呢。” 明桃拿起筷子,疑惑地问:“你不去吃吗?” 孟锦霄脱口而出:“我看着你就饱了。” 明桃讶然地望着他,“为什么?” “当然是秀色可餐啊!”孟锦霄笑眯眯道,露出一口白牙。 明桃顿时红了脸,赶他走,“可是你在这里,我、我吃不了东西。” “我不能让你秀色可餐吗?”孟锦霄纳闷地摸了摸脸,“不应该啊,我长得也挺俊俏的。” 孟锦瑶和孟锦霄姐弟俩有几分像,特别是那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桃花眼,他年纪虽小,却也能称得上一句剑眉星目,满身的朝气,让明桃想起两句诗——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若是一位富贵风流公子,必会惹得女子为之倾倒。 “明桃,我不俊俏吗?”孟锦霄不死心地凑到她面前,大有不说出让他满意的话便不走的架势。 被磨得没办法,明桃只好将那句诗讲出来。 “什么意思?”孟锦霄听不懂。 “你自己琢磨去。”明桃嗔他一眼。 这一眼似喜似怒,孟锦霄看得心神荡漾,晕乎乎地走了。 饭桌上,他对着姐姐表决心:“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按时回家,再也不贪玩了,我发誓。” 孟锦瑶见状还能有什么不懂的,嗤笑一声,给他留个面子不明说罢了。 李清洲默默吃饭,什么都没说。这样的誓言,孟锦霄没说过一百遍也得有五十遍了,不过他也确实不像是读书的料子。 “五陵什么东,什么白马春风……什么来着?” 正吃着饭,孟锦霄不停嘟囔这句话,孟锦瑶皱眉道:“好好吃饭。” 孟锦霄硬气道:“我想诗呢,别打扰我!” 孟锦瑶翻了白眼,“想诗?你想屎还差不多。” 被自己说的话恶心到了,孟锦瑶有些吃不下,索性问道:“什么诗,说来听听。” 孟锦霄便又重复了一遍。 从前孟锦瑶只跟着自己的秀才爹学过简单的字,闻言也想不出来,只得说道:“吃过饭再想吧。” “哼,我就知道你也不知道。”孟锦霄扮了个鬼脸。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李清洲不确定地念了出来,孟锦霄惊喜地看向他,“对,就是这两句!清洲哥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以前学过吧。”李清洲拧眉道。 鹿首村没有学堂,识字的人也不多,平日里也用不上诗句,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会背诗,方才听完孟锦霄说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这几个字,迫使他开口。 孟锦霄见状又说了几句在书院里学过的诗,李清洲也顺畅地接了下半句,信手拈来般。 “清洲哥不仅会打猎,还会背诗,简直就是文武全才!”孟锦霄一脸崇拜,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那句诗是什么意思?” 他才疏学浅,实在不明白这句诗的含义,只觉得骑着白马肯定很帅气。 李清洲和他解释了一遍,孟锦霄琢磨了一会儿,又开始嘿嘿傻笑,刚吃完饭便又跑去北屋。 孟锦瑶看着弟弟的死样子哼了一声,悄悄说道:“我瞧着锦霄对明桃有意思。” 李清洲平静地“哦”了一声。 “你说我要不要撮合他们?”孟锦瑶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若是明桃真能让锦霄上进,这个弟妹我认下了。” 李清洲并不关心,而是顺势说道:“锦霄还小,不着急,你可有中意中人?” 完全是兄长的口吻,孟锦瑶已经习惯了,闻言低头吃饭,面前却浮现出一张俊秀的、带着和煦笑意的脸。 她的脸开始发烫,故作镇定道:“我身上戴孝,暂时不考虑婚嫁。” 李清洲默了默,“孟伯已经去世半年了,而 7. 第 7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答应锦瑶姐姐的事情做到了,明桃一阵轻松,见汤药还有些烫,拿起汤匙搅动散热,孟锦霄见状忙道:“我帮你!” “不用……” 刚说两个字,汤匙已经被夺走了,明桃只好作罢。 孟锦霄手里忙着,嘴上也闲不住,笑眯眯道:“原来那两句诗是在夸我风流倜傥,明桃,你真有学问。” 明桃睨他一眼,“你才明白过来吗?” 虽是质问,但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孟锦霄只觉得如沐春风,连忙解释:“我早就知道了!就是忘了跟你说。” 谁都不想被喜欢的姑娘看低。 明桃纳闷地瞥他一眼,激动什么? 慢慢喝了药,又是满嘴的苦涩。 见她蹙眉,孟锦霄心疼道:“明日我去镇上买蜜饯给你吃,这样就不苦了。” 明桃心中微暖,却还是摇头拒绝了,蜜饯不便宜,她不想额外花钱,宁愿忍受苦味。 孟锦霄却不愿意看她难受,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他便梦见自己买了蜜饯送给明桃,明桃格外欢喜,亲了一下他的脸。 傻笑着醒来,孟锦霄刚睁开眼睛便掀被子下地,脸都没洗就往外跑,一心想着明桃喝药之前一定要买回来,将身后问他去哪里的姐姐当成耳旁风。 孟锦瑶跺跺脚,连饭也不做了,挥着锅铲去北屋问明桃有没有说嫁给状元那句话。 得到想要的答案,孟锦瑶更郁闷了,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明桃弱弱开口:“锦瑶姐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哎呀,糊锅了!”孟锦瑶连忙跑去灶房。 明桃羡慕地望着那道灵动的背影,她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呢? 余光瞥见李清洲往这边走来,明桃问:“清洲哥又要拿什么东西吗?” “不拿东西。”李清洲将油纸包掏出来,解开绳子,颗颗蜜饯香甜诱人。 “店里的伙计说这是最甜的,你喝完药之后吃一颗。” 明桃讶然地望着他,“我不能收。” 这一包蜜饯分量不小,应当值不少银钱,她已经欠了他们许多,不能再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买都买了,不吃也是浪费,”李清洲将油纸包推到她面前,叮嘱道,“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锦霄。” 孟锦霄还是孩子心性,见什么都想吃,更何况还是蜜饯这种轻易吃不到的东西。 明桃困惑道:“可是他昨晚和我说,他也要给我买蜜饯呢。” 李清洲意外地问:“他哪来的钱?” 不出所料,半个时辰后孟锦霄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唯一不明真相的孟锦瑶冷嘲热讽:“出去偷东西被人揍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偷呢?”孟锦霄顿时来了精神,“我再去一趟!” “回来!” 孟锦瑶被弟弟气得暴怒不已,“老老实实吃饭,一会儿我带你去书院!” 孟锦霄扬声:“可是……” “没有可是!若是不去书院,你就去爷爷的牌位前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孟锦霄嬉皮笑脸道:“姐,你是不是忘了,今日书院放假!” 孟锦瑶愣了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迟早被他气糊涂。 吃过早饭,孟锦霄又往明桃跟前凑。 明桃早已听到了姐弟俩的争吵声,劝他道:“你别买蜜饯了,好好去书院读书。” “不行,”孟锦霄思索片刻,“我去找清洲哥借一些钱。” 说完他便要去找人,明桃连忙喊住他。 孟锦霄昂首道:“你别劝我,我答应你的事当然要做到,我今日一定给你买回来,不然我的名字倒着写!” 明桃好不容易才插上话:“我的意思是清洲哥已经……” “何事?” 门外低沉声线响起,李清洲直直地望向明桃,截断她所有的话。 “没、没什么。”明桃下意识开口,差点忘了,她答应李清洲不说的。 见他过来,孟锦霄谄媚地上前,“清洲哥,最近手头宽裕吗?” “若是用钱,去找你姐姐。” “唉,她是最抠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孟锦霄唉声叹气,“你借我五十……不,四十个铜板,我下个月就还你!” 李清洲问:“拿什么还?” 孟锦霄抓耳挠腮,提议道:“我去给书院先生做工,或者去酒楼里做店小二……哎哟!” 一个眨眼的工夫,孟锦瑶进了北屋,将药碗放下,扯着弟弟的耳朵骂:“好好读书,做什么店小二!” “姐,我错了我错了!”孟锦霄讨饶。 明桃默默喝药,苦味翻涌,她眉心紧蹙。 李清洲瞥她一眼,淡淡道:“出去说吧。” 说着他轻松地将孟锦霄拽了出去,关上门前,递给明桃一个安心的眼神。 喧哗的屋子里顿时只有她自己了,明桃艰难地咽下药汁,翻出油纸包打开,约莫二十颗蜜饯,颗颗饱满,酸甜扑鼻。 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连日的苦都变成了甜,连呼吸也漾着甜意。 明桃吃得很珍惜,垂眼望着蜜饯,仿佛也回到了从前的无忧时光,让她怀念起庶兄喂她吃饴糖的时候。 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庶兄了,父亲对他不闻不问,继母不慈,继弟又是个混世魔王,他在府上毫无立足之地,日子应当会过得很艰难。 怔怔地想着这些事,明桃没留意木门开了,探出一个少年的脑袋,声音昂扬。 “明桃,我借到钱了,我马上去集市上买蜜饯!” 明桃回过神,慌乱地将蜜饯藏起来,虽然不知李清洲为何不想让旁人知晓,但是既然答应了,她也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可孟锦霄已经看得一清二楚,走上前来。 “哪来的蜜饯?” 明桃定了定心,轻声解释:“前几日我醒来的时候,身上便有一包蜜饯,我没和你们说过。” “连我姐和清洲哥也不知道?” 明桃不擅长说谎,点了下头当是默认了。 孟锦霄顿时乐了,他和明桃怀揣着同一个秘密,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他伸出手,道:“给我看看。” 说不定他能因此找到明桃的身世,明桃肯定会崇拜他,然后非他不嫁,孟锦霄眉飞色舞地想着,接过油纸包。 油纸包颜色略深,看不出什么,蜜饯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顺手捏起一个送进口中,顿时一激灵,这也太甜了吧! 蜜饯这么贵,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强行咽下去,跑去灶房喝了一大瓢水才压下那股蔓延到喉咙眼里的甜意。 重新回到北屋,他清了清喉咙,匪夷所思道:“你爱吃这个?” 明桃点点头,其实饴糖比蜜饯还要甜,她以前最爱吃了,正准备告诉他,又抿紧了唇。 差点忘了,她已经失忆了,面对跳脱的孟锦霄,她总会卸下防备。 孟锦霄呆呆地望着她抿紧的唇,复又松开,染上一抹水光,娇艳欲滴的模样,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 “明桃,你……” “什么?”明桃抬眸。 孟锦霄猛的回神,不自在地开口:“我、我是想说,你还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方才他喝的明明是水,怎么忽然觉得自己醉了呢? “不用了,”明桃连忙劝道,“你去还给人家吧。” “不用还,这是宁弟给我的,他在家里出不来,托我买些东西,剩下的钱我能用。” 孟锦霄将一串铜钱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露出一口大白牙。 明桃好奇地问:“宁弟是谁?” 昨日孟锦霄回家之前,似乎说过宁弟这个称呼。 “吴婶的孙子啊。” 停了停,他意识到明桃可能不知道吴婶是谁,又解释道:“吴婶住咱们家斜对门,以后你就认识了。” 咱们家。 明桃心头一暖,孟锦霄已经将她当成一家人对待了吗? “真的没有想吃的?”孟锦霄不死心地问,“我给你买些点心如何?” 明桃马上摇头。 见她什么都不想要,孟锦霄挠挠头,计上心来,他直接买回来不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万分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道:“行,不要就不要吧,那我走了。” * 苍平镇。 孟锦霄揣着铜钱,兴冲冲地走进一家蜜饯铺子。 小二见他衣着朴素,定是村里的土包子来见世面,顿时狗眼看人低,吆喝道:“去去去,一边玩去,碰坏了要赔的!” 孟锦霄提溜着铜钱给他看,“爷有钱!” 小二顿时笑道:“客官想买点什么?” 他仔细瞅了瞅,指着其中一格问:“这是什么?” “梅子姜,甜滋滋的,客官要不要买一点?”说着小二拿起油纸包。 孟锦霄瞧了瞧,油纸包的颜色太浅了,顿时摇摇头,往下一家走了。 小二垮了脸,呸了一声,“一串铜钱充什么大爷!” 一连看了五家,终于找到了一家与油纸包颜色差不多的,孟锦霄开始套近乎。 “小哥,前几日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来买你家的梅子姜?” 小二懒散地问:“姑娘多了,不知你指的哪一位?” “约莫十五岁,这么高,”孟锦霄伸手比了下,“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甜甜的,长得和天仙下凡似的。” 小二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又说:“像这样的千金啊,都是丫鬟来买的,人家怎么可能自己出门?” 说的也是,孟锦霄拍拍脑袋,问:“那镇上可有什么新鲜事?比如谁家的小姐丢了……” 小二翻了个白眼,“大富大贵的人家,里面和铁桶似的,就算丢了,我们平头百姓哪里知道。” 又是一无所获,孟锦霄叹了口气,正准备走,小二拉住他。 “不过我有几个亲戚在何家和郑家做工,近来倒是有几件事,你想不想听?” 孟锦霄马上点头,可小二又不说话了,顿时意识到什么,笑着奉上几枚铜钱,“天天吃蜜饯肯定也腻味了,请小哥喝盏茶。” 小二收了钱,神神秘秘地讲了两个故事。 “何家最近似乎丢了个妾室,听说是被人掳走的,长得花容月貌的,何老爷好几天没吃下饭,暗中派人找呢。” 孟锦霄百无聊赖地听完,问:“那郑家呢?” “巧了,郑老爷新纳的妾室,还没娶进门就跑……诶诶诶,我还没说完呢!” 孟锦霄一边念叨着“晦气”一边走远,“全是什么小妾,明桃怎么可能是妾呢?” 他说完连忙“呸”了几声,又心疼起铜钱来,什么都没打探到不说,还赔了钱! 想到这里,他又折返回去。 “把钱还我。” “小兄弟,这就没道理了,”小二哼笑,“你付了钱听了故事,转头又朝我要钱,除非 8. 第 8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栗子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明桃吃过的点心数不胜数,其中不乏进贡给宫里的,可对她来说,全都比不上今日所食,她慢慢吃了一块。 不过巾帕搁的位置有些远了,她探身去取,哪怕足够小心,却还是牵扯到伤口,忍不住痛呼一声。 立刻便有人开门进来,三两步跨到她面前,沉声问:“伤到了?” “没、没有,”明桃忍着疼露出一个笑,“我没事。” 李清洲望着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皱眉,片刻后才问:“你要拿帕子?” 他将帕子递了过去,明桃低声道谢,沾了沾唇角,又仔仔细细地将手擦了一遍。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她却做得格外娴雅,举手投足间让人目不转睛。 李清洲默默地想,这样的姑娘,只会为千恩万宠娇养着长大的,不会是妾,更不会是青楼出身。 明桃放下帕子,轻声问:“清洲哥有事吗?” 他回过神,将一块栗子糕放下,“我不吃这个,给你吃吧。” 见孟锦霄果然去送了,明桃松了口气,抬眼却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神色也有些踌躇,便道:“清洲哥有话就直说吧。” 只要不是赶她走,她都能接受。 李清洲便道:“你的伤势不容乐观,我们想带你去趟镇上,让医馆里的郎中瞧一瞧。” 他还没说完,明桃的脸便白了,喃喃道:“我、我不想去……” 那些中伤她的话如魔音灌耳,每时每刻都环绕着她,她不愿出门,只想拥有片刻的宁静。 “你是不是怕会有人指指点点?” 明桃眸中含泪,甫一点头,泪珠扑簌而落,她用手背拭去眼泪,独留眼尾一抹红。 李清洲不敢多看,匆匆垂眼,淡声问:“你是吗?” “当然不是!”明桃急切开口。 “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顿了顿,他又道:“这几日我出门时,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什么,想必他们很快便忘了。” “你不是女子,你不懂,”明桃吸吸鼻子,“就算他们不说,心里也记着,等你走后,你怎么知道他们背后没有议论呢?” 李清洲默然不语,他确实无法保证。 “可是你的伤怎么办?”他看向她的肩。 明桃小声开口:“好得慢一些罢了,不碍事的。” 见她依然退缩,李清洲只好冷声道:“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轻则留疤,重则毙命。你可以一意孤行,但是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身世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明桃抿唇,她知道的,所以毫无留恋。 可是……她真的想死吗? 不,她不想。 拼尽全力重活了一次,她不想就这样死去。 明桃颤着声音开口:“什么时候去医馆?” “今日。” 明桃沉默了一会儿,这样也好,省得她再反悔。 李清洲马上去借骡车。 孟锦霄已经在姐姐这里知道了前因后果,怒气冲冲地跑进北屋,对明桃承诺道:“你放心,若是敢有人骂你,我马上把人打跑!” 明桃感激地望着他,“多谢锦霄。” 孟锦瑶将碍事的弟弟赶到门外,对明桃道:“我扶你起来,一会儿咱们坐骡车过去。” 明桃点点头,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慢慢站起来。 双足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明桃有些眩晕,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能走吗?” 明桃点点头,在孟锦瑶的帮助下走了一小圈,没有牵扯到伤口。 担心她会累,孟锦瑶道:“骡车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先坐下歇着。” 只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骡车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孟锦瑶指挥弟弟去看看怎么回事。 若是往常,孟锦霄定会推三阻四,但是事关明桃,他应了一声,即刻出门。 刚走出家门,便见拐角出现一只骡子,他马上凑过去,笑道:“清洲哥真有本事,竟把里正家的骡子借来了。” 村里有骡子的人家不多,其中就属里正家的最健硕,就算套上车后坐四个人,速度也不会太慢。 李清洲“嗯”了一声,将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村里人一听明桃要坐,说什么都不借,他只能去求了里正。 不一会儿,孟锦瑶搀扶着明桃走了出来,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澄澈的杏眼。 明桃不好上车,动作稍微大一些便被扯痛伤口,尝试了几次之后,她疼得面色发白。 孟锦瑶当机立断道:“清洲哥,你抱她上去。” 李清洲还没说什么,孟锦霄马上开口:“我也能抱,让我来!” “就你这个小身板,也不怕伤着明桃。”孟锦瑶瞪弟弟一眼。 虽然孟锦霄也有些肌肉,但是与高大魁梧的李清洲相比就不够看了。 李清洲看向明桃,征求她的意见。 明桃从未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男子如此亲密,可她更担心再耽搁一会儿,会有村人出来围观,于是只迟疑了一下便同意了。 腰肢顿时被一只炙热的手握住,身体开始腾空,明桃吓了一跳,立刻圈住李清洲的脖颈。 他顿了下,稳步踏上骡车,身体微微前倾,明桃的鼻尖毫无防备地擦过他脖颈的肌肤,她呆呆地后仰,便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面色却未变分毫。 明桃垂眸,安稳地坐在骡车上,他的手适时松开。 “多谢清洲哥。”明桃平复着心跳,轻声道谢。 李清洲未发一言,坐到前面驾车,孟锦瑶姐弟俩也上来了。 孟锦霄关心地问:“明桃,伤口不疼吧?” 明桃摇摇头,调整姿势坐直了,腰间的热度经久不散,让她不太自在。 骡车慢悠悠地向前驶去。 天还亮着,但阳光的热度可以忽略不计,风也微凉,明桃裹紧了衣裳,低头盯着鞋尖,一眼都没有多看。 如今不是农忙的时候,家家都有闲工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瞧见李清洲赶着骡车过来,纷纷打招呼。 “清洲啊,这是要去哪儿?” 李清洲挨个唤了人,这才回答道:“去镇上。” “那你可要抓紧咯,冬日天黑得早!” 李清洲微微点头,“那我先走了。” “好嘞,慢点啊!” 走出两丈的距离,风里飘来几个字——小娼妇、就是那个吧、不敢见人…… 孟锦霄怒火中烧,正要起身,孟锦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头。 “姐!”孟锦霄低吼,“你别拦我!” “现在是去医馆重要还是和他们对骂重要?”孟锦瑶淡淡开口。 孟锦霄顿时泄了气,又路过了几个人,依然是同样的境遇——人前客客气气,人后嘲讽不断。 忍着怒气出了鹿首村,孟锦霄的手早已紧握成拳,狠狠地砸了下来。 “你若是有力气没处使,便去推骡车。”孟锦瑶瞪他一眼。 刚巧是一段上坡路,孟锦霄二话不说,直接跳下车,将所有的不满都积蓄在手臂上,青筋暴起。 孟锦瑶看了眼缩得像鹌鹑般的明桃,用平生最轻柔的声线询问道:“明桃,出村了,要不要看看风景?” 明桃摇摇头,将泪水浸在衣襟里,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境况,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听着那样戳人的字眼,她还是难受。 一路无话。 顺利来到苍平镇,李清洲将骡车停在医馆外,像来时一样将明桃抱下来。 离得近了,他清楚地瞧见她微红的眼眶,还有眼尾淡淡的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 明桃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多谢。” 李清洲没说什么,将她放下。 进入医馆,年迈的郎中简单询问几句,便由医女带明桃进入隔间查验伤口。 三人都在外面等着,不多时,明桃出来了。 郎中和医女商量几句,捋着胡须开口:“这位姑娘伤口不见好,又泡了水,情况不容乐观啊。” 孟锦霄焦急出声:“多少银子我们都出得起,您救救她,千万不能留疤啊!” 他年纪小,说话不顶用,郎中看向最为年长的李清洲,见他点头,这才道:“老夫这就去配药。” 过了片刻,医女带明桃去换药,孟锦瑶正想跟着过去,想了想又悄声道:“现在就付钱,别让明桃瞧见了。” 李清洲点点头。 不消片刻,他们拎着药包从医馆出来。 为了能在天黑之前回家,一刻也耽搁不得,是以四人直接坐上骡车,往鹿首村驶去。 明桃不安地问:“花了多少银子?” 孟锦霄笑嘻嘻道:“没多少,咱们家有的是银子,你别管这个,好好养伤吧。” 明桃闻言更难受了,小声开口:“等我伤好了,我就开始绣些物件补贴家用,一定努力赚钱还给你们。” “你会绣什么?”孟锦霄兴致勃勃道,“你给我绣一个吧,正好抵今日的药钱。” 明桃摇摇头,“我可以送你,但是钱是一定要还的。” “送我?”孟锦霄 9. 第 9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回到家之后,明桃朝他们盈盈一拜。 轻垂臻首,双手交叠,双膝微曲,明明是最常见的行礼姿势,由她来做,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种说不出的娴雅。 三人一时都愣住了,孟锦瑶率先回神,探出手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明桃却执意行礼,郑重道:“多谢各位替我解释,大恩大德,明桃没齿难忘。如今明桃一无所有,唯有一颗赤诚之心,日后定会报答。” 躲在骡车上时,除了痛哭流涕之外,她无能为力。可他们却挺身而出,不惜与所有邻里对抗,只为还她一个清白。 那时她就在想,她一定要知恩图报,牢牢将此事记在心底。 李清洲道:“不必如此,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 “对啊,这有什么,”孟锦霄挥着拳头说道,“你放心吧,若是再有人说这种话,我肯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明桃还要再说什么,孟锦瑶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大家都累一天了,都歇着去吧,别再说这些场面话。” 明桃破涕为笑,她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心善。 李清洲和孟锦霄一起去里正家还骡车。 孟锦霄笑眯眯道:“医馆用的是最好的药,再过几日,明桃肯定能走动了。” 不过他明日就要去书院了,五日一休沐,一想到五日见不到明桃,他叹了口气。 李清洲皱眉,“她能走动是好事,你叹什么气?” “唉,你不懂,”孟锦霄啧啧感叹,打量着面前成熟又魁梧的男人,“年少而慕少艾,想必你是体会不到了。” 李清洲神色不善,“你说我老?” 孟锦霄好不容易卖弄一番,却忘了李清洲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轻咳一声岔开话题。 “清洲哥,你说我和明桃能成吗?” 李清洲冷声:“不能。” “哼,你就是赌气,心里肯定觉得能成,”孟锦霄美滋滋道,“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李清洲:“……” 翌日一早,孟锦霄依依不舍地与明桃告别。 “明桃,我要去书院了。” 明桃还记着孟锦瑶的叮嘱,又将那些话说了一遍:“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一定要好好听课,牢记夫子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孟锦霄立下豪言壮语,“明年童试之后,我就是咱们村里第二个秀才了。” 明桃好奇地问:“第一个是谁?” “我爹啊,可惜死得早,”孟锦霄摇摇头,“天妒英才啊,不然说不定我们已经搬到镇上……不,搬到京城去了。” 他攥紧拳头,扬声道:“如今孟家后继有人了,明年我定能考个秀才回来。” 明桃笑意盈盈道:“好,孟秀才,我等你的好消息。” 孟锦霄顿时飘飘然起来,他不爱读书,但是听着明桃喊他“孟秀才”,忽的发觉读书也没那么惹人厌烦了。 他继续吹牛:“明年我下场,肯定得个案首,你信不信?” 明桃噗嗤一笑,哄着他道:“我信。” 明明孟锦霄比她还大一岁,但明桃总觉得他还是个需要人哄着的弟弟。 果然,她刚说完,孟锦霄立刻翘起了尾巴,拍着胸膛保证:“有你这句话,我每日挑灯夜读到天明,一刻都不会懈怠。” “锦霄,该走了。”李清洲在门外适时提醒。 “我这就来!” 孟锦霄喊了一嗓子,抓紧时间和她说话:“这几日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之后,我带你出去玩,鹿首村有山有水,你肯定会喜欢的。” 明桃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短时间内她肯定不会出去的,外面没有豺狼虎豹,却有唾沫星子,一人一口便能将她淹死。 孟家是她的世外桃源,她待在这四方天地里也很好。 “那我走了哦,”孟锦霄一步三回头,“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 明桃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 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孟锦霄也不反驳,笑眯眯道:“好吧,那我不带了。” 他走出门去,李清洲正坐在院子里磨刀,看起来像是在等他。 他忙说:“清洲哥,我自己去书院就行了,我认得路,你不用送我。” “你姐姐说送你。”李清洲将刀翻了个面继续磨,头也不抬。 “她肯定是怕我又跑出去玩,”孟锦霄一屁股坐下,抱怨道,“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她根本不相信我。” 李清洲没有说话,只有规律的沙沙声,引人入睡。 孟锦霄起了个大早,听着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扬声问:“姐!咱们什么时候走!” “等着!” “还不如我自己去呢,她怎么这么慢。”孟锦霄小声嘟囔,靠在李清洲身上眯了一会儿。 吱呀—— 他猛然惊醒,迷迷糊糊地看了过去,差点栽到地上,面前这个看起来娴静又温婉的姑娘,是他那个泼辣的姐姐? “姐、姐,你被夺舍了吗?”孟锦霄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李清洲也深感意外地望着她。 “好不容易去一趟书院,怎么能给你丢人呢?”孟锦瑶轻声细语,说完又微微一笑。 对孟锦霄来说,这简直比做噩梦还可怕,他忍不 10. 第 10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云桐书院外。 孟锦霄道:“姐,就送到这吧,你该回去了。” “不行,不亲眼看着你进去,我不放心。”孟锦瑶径直朝书院走去,暗中摸了摸袖口里的手帕。 “我都说了我会好好读书的。”孟锦霄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孟锦瑶问:“教你的夫子在哪?” 他硬邦邦地回答:“不知道。” “那我自己去问,”孟锦瑶冷飕飕地飞去一记眼刀,“若是让我知道你的功课没完成,你就死定了!” 就知道逃不过,孟锦霄沉思了片刻,决定带她去找那位最为温柔的夫子李润。 说是夫子,但也不尽然,李润是李夫子的儿子,虽然才十六岁,但他已考取了秀才功名,很少授课,其余时间都在用功读书,只为在明年的春闱上博得一个好名次。 “对了姐,李秀才还没娶妻呢,长得又仪表堂堂,”孟锦霄嬉皮笑脸道,“要不要我跟你们牵个线?” 不经意间被弟弟戳中心思,孟锦瑶顿时脸红了,扬声道:“瞎说什么!” “差点忘了,他比你还小一岁呢,你已经是老姑娘了,”孟锦霄一边跑一边喊,“人家也看不上你!” 孟锦瑶没去追弟弟,黯然垂眼,是啊,她怎么能配得上李润呢…… 早起的精心装扮都成了笑话,孟锦瑶越看越觉得碍眼,转头就走。 还在往前跑的孟锦霄没听到身后追他的动静,回头一瞧,便见她正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顿时慌了,姐姐生气了?他连忙跑过去,赶紧认错:“姐,我说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 “你说的没错。” 孟锦瑶轻轻吸了下鼻子,不让他看穿自己的失态,佯装淡然道:“你快上课了吧,我该回去了。” 孟锦霄挠挠头,今天的姐姐太不正常了,他平时没少开这种玩笑,孟锦瑶也没少给他爆栗,但是今日的境况却和以前不一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锦霄?” 不远处传来一声温润的呼喊,孟锦霄循声望去,眼睛一亮,果真是李秀才! 他连忙跑了过去,将人带到姐姐面前,气喘吁吁道:“姐,这位就是李秀才,你随便问,我先去上课了啊,不管打我还是骂我,悉听尊便。” 他迎着开课的钟声跑远。 孟锦瑶抬起头,望见一袭绣着瘦竹的青衫,往上,长相温润,唇红齿白,他漾着笑,眼角有条笑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骤然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孟锦瑶懵了一瞬,下意识行礼道:“李、李秀才。” 手忙脚乱间,手的位置似乎放反了,她连忙调换过来,福了福身,心头懊恼不已。 “姑娘是?” 他的声音泠泠如山涧溪水,孟锦瑶微微红了脸,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开口:“孟锦霄是我弟弟。” 不过,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吗?孟锦瑶在心底叹息一声。 “孟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大概学识渊博的人都是相似的,他说话的语调和明桃很像,慢条斯理,咬字清晰,只听声音也无端让人放下戒备。 孟锦瑶稳了稳心神,道:“我想知道我弟弟在书院有没有用功读书,还请先生告知。” 这个理由是来的路上就想好的,她已经默念了千百遍,所以说得还算是顺畅,暗暗松了口气。 “令弟聪慧机敏,率性活泼,夫子们对他评价极高,只是若是再用功一些……” 孟锦瑶边听边点头,看似认真,实则在犹豫要不要将手帕送给他,贸然表明心意似乎不太好,更何况她绣的那么丑。 可是她听说,李秀才已经在相看姑娘了,若是再不送,以后大概没有机会了。 手帕攥紧又放下,她迟疑着,进退两难。 * 北屋里,明桃拿着汤匙,慢条斯理地喝着汤药。 原本以为她很快就会喝完,李清洲便没走,没想到等了一会儿,汤药才喝下四分之一。 她的脸也皱得厉害,看起来像是已经苦得受不住了,不过这副模样相较于之前大家闺秀的做派,倒是多了几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灵动娇憨之感。 李清洲问:“要不要吃一颗蜜饯?” 明桃摇摇头,她舍不得吃,忍着又苦又腥的味道喝了一勺。 她喝得难受,李清洲也看得难受,索性提议道:“不如一口气喝完。” 明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从前她都是这样喝的,只有小口小口地喝才是娴雅的贵女姿态。 蓦地又想起来,如今她不是什么贵女了,只是一个不知父母是何人的孤女。 想起那些旧事,她黯然地垂下眼睛,盯着药碗出神,一口气喝完……模样得多难看啊。 她思忖着,又想,只受一次苦的话,似乎并不难以接受。 明桃抿了下唇,下定决心,生平第一次端起碗一饮而尽。 药汁不可避免地顺着下巴流下来,她顾不得去擦,轻咳两声,那股味道直冲喉咙,她几乎要反胃了,屏住呼吸解开油纸包。 见她的模样如此难受,李清洲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提了一个不好的建议,便见纤纤玉指捏起一颗蜜饯送到唇边,丁香小舌探出,快速将蜜饯卷了进去,她眯起眼睛,神色倏然变得满足。 他怔了下,慢慢垂下眼,脑海中却浮现出小花猫吃鱼的模样,不自觉地勾了下唇。 明桃第一次摒弃淑女姿态,下意识关注旁人的反应,抬眸望去时,恰巧见他在笑,连忙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药汁,太丢人了。 不过李清洲不常笑,总是冷着脸,他人本就冷,脸也板着,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没想到笑起来时瞧着平易近人多了。 明桃咬了一下蜜饯,甜甜的汁水化开,将腥苦味彻底祛除。 “清洲哥,我喝完了,劳烦你将碗拿出去吧。”明桃也朝他甜甜一笑。 李清洲抬眼,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明眸漾水,嫣然一笑,比枝头肆意绽放的桃花还要动人。 他愣了一瞬,应了声好,抬脚走出门去。 “清洲哥。” 他回过头。 明桃指指放在木桌上的东西,无奈道:“你忘了拿碗。” 还没见过他这么傻的时候,明桃想笑又不敢笑,抿紧了唇努力忍住,眼睛却弯成两道月牙。 李清洲顿了下,匆匆将碗收走,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他吐出一口浊气,他这是怎么了? 正欲关上北屋的门,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大哥,就是这里!” “走!跟我进去!” 李清洲神色微凛,朝门外望去。 须臾之间 11. 第 11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明桃忍着疼,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门。 颤抖的右手触碰到屋门,她默念着“不要怕”,正欲推开,忽然听到一声高喝。 “别打了!都别打了!我是鹿首村的里正,若是再打下去,我便报官了!” 里正?有里正主持公道,想必事情还有转机,明桃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外面的动静果然渐渐停了,有个粗犷的声音喊道:“里正?你来得正好,你们村的人藏匿妓女,我等奉命捉拿私逃之人,就算去报官,我也有理!” 里正没理他们,先看向李清洲,“清洲,你有没有事?” 虽然是来历不明的人,但李清洲最是热心,帮过他不少忙,人又长得周正,是以里正将他当成优秀后生看待。 见他只是气息不稳,身上只有几滴喷溅的血而已,里正顿时放心了。 地上倒是躺了四五个人,两个呼吸急促,一脸痛苦之色,还有两个在“哎呦哎呦”地叫唤。 嚯,这么能打!里正顿时又高看了他一眼。 李清洲低垂着眼睛,看似谦逊,实则是在想事情。 他总觉得自己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了,这些人对他只是开胃菜罢了,实不相瞒,他还没打够。 他握紧手里抢来的剑,低头看了一眼。 他从未碰过剑,可是一拿起来便知道怎么一招毙命,但他还有意识,知道这些人不能杀,不然便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收着力道,只伤不杀。 正沉思着,便听里正询问:“妓女?鹿首村世代良民,哪来的妓女?” “就在这……咳咳!”方脸汉子被木棍敲了下腰腹处,提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私藏不报,可是要掉脑袋的!” 里正便道:“既然如此,你们要找的人姓甚名谁?” 屋里的明桃闻言呼吸一窒,她并未隐瞒自己的名字,若是说出来…… 方脸汉子同样有顾虑,出来之前,夫人特意叮嘱过,假小姐丢了事小,刚寻回来的真小姐清誉事大,若是被老爷和夫人知晓他们暴露此事,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见他犹豫,李清洲催促:“怎么不说?难道你们青楼里的人连个名字都没有?” “哼,就算我说了,你肯定说不是,那我何必要说?”方脸汉子理直气壮道。 里正接话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是私闯民宅,按律……” 话还没说完,方脸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慢着,我有画像为证,你让她出来,自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李清洲打量着与明桃有五分像的画像,面色不变,“这不是我家表妹。” “表妹?呵,”方脸汉子吐出一口血沫子,“这么快就找好身份了。” 李清洲淡然解释:“我家表妹右眼下有一颗痣,可画像上没有。” “奶奶的,谁信你的鬼话!”方脸汉子懒得再周旋,说着便往北屋走。 李清洲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这一拳他用了八分力气,方脸汉子捂着胸口处蜷缩在地,冷汗涔涔。 李清洲俯视着他,看他挣扎片刻,这才开口:“你不是我的对手,我饶你一命,趁早离开。” 顿了下,他又说道:“不过我表妹的清誉不能被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毁了,要验也可以,按我说的做。” “怎么做?”方脸汉子咬牙开口。 “表妹胆小,这么多人她会害怕,只能派一个人进去。” 方脸汉子深吸一口气,“我进去。” 他双手撑地,半天没起来。 身后有人扶住他,低声道:“大哥,您若是信任我,我替您去。” 方脸汉子握住他的手,“仔细着点。” 李清洲看了一眼面前两道浓眉的汉子,转身开门。 “表妹,你别怕,我就在这里守着,若是他抓你,我即刻进去。” 明桃颤声应了句好。 屋门大开,有亮光投射进来。 明桃与门外的男人对上视线,心中只剩安心,他没事就好,就算她被抓走了,也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浓眉汉子踏了进来。 明桃闭上眼睛,眼角小痣掩在浓睫之下,若隐若现。 听到李清洲的话之后,她便在杂物里翻找,没想到竟会找到画眉墨,想来是孟锦瑶弃之不用的。 她立刻点了一颗痣,几乎要将墨按进肌肤,下手极重。 “大哥,确实有痣!” 众人的视线立刻聚焦在方脸汉子身上,看他如何应对,明桃也不例外,只是冷不丁的,她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她愣了下,对上浓眉汉子的目光,他隐晦地示意她收好。 明桃没再犹豫,将手缩进袖口中。 方脸汉子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定是假的,一擦就掉,你摸上去试试!” 李清洲怒目而视,“你敢。” “没关系,”明桃轻声道,“反正痣是真的,谁验我也不怕。” 她赌面前的人是哥哥派来的。 话音落下,眼角擦过粗粝指腹,看似用力,实则只是轻飘飘地蹭了下她的肌肤。 明桃神色一松,万幸,她赌赢了。 浓眉汉子还在演戏,看了看自己的手,难以置信道:“大哥,是真的!” 李清洲看了明桃一眼,见她面无异色,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什么?”方脸汉子咬牙切齿道,“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李清洲带着浓眉汉子走出北屋。 “既然已经验明正身,你们也可以回去了。” “我不信,我亲自来验!” 李清洲直接踢了他一脚,冷声道:“若是再不知好歹,我保证你们十余人出不了这扇门。” 勉强站着的壮汉都怕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小小村庄竟也有人深藏不露,他们对视一眼,连忙去劝老大。 他们都是前院的护卫,从未见过小姐,只能凭着画像找人,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何其多,为了一个不是小姐的人付出性命,实在不值得。 看着负伤的兄弟们,方脸汉子心中纳闷,方才她出来的时候他便觉得一定是了,细皮嫩肉,莹润如珠,通身的气派,怎么也不像是村里的姑娘。 可是如今连他自己都要怀疑了,难道真的只是和画像有几分相似,不是小姐?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壮汉们相互搀扶着离开。 看热闹的邻里也要散了,李清洲扬声道:“诸位留步。” 他让明桃出来,正色开口:“请里正 12. 第 12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过了片刻,院子里只剩下明桃和李清洲。 站了太久,明桃再也支撑不住了,靠着柱子缓缓倒下。 李清洲伸出手,正准备将她扶起来,心念微动,直接抱起她送回北屋。 男人的臂膀格外有力,明桃轻声道:“多谢清洲哥。” “你……”李清洲犹豫片刻,“为何会唱江南的歌?” 明桃硬着头皮说道:“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她实在无从解释,若是说她跟人学的,那么失忆就是骗人的,索性直接说不知。 “我信。”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可以以一敌十。 见他语气笃定,明桃悄悄松了口气,不管他为何信她,她都感激不尽。 “不过,以后就要委屈你了,”李清洲看向她眼尾的小痣,“当时我只想到了这一个办法。” 明桃摸了摸有些刺痛的眼角,轻声说:“不委屈的。” 点痣而已,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没被他们抓走便好。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明桃应了声好。 李清洲走出门去,望着院子里混着鲜血的泥土出神,又看向自己的手。 以一敌十,极善打猎……难道他以前是个杀手?可他也擅长诗词歌赋,杀手应当不用学的。 李清洲长叹一口气,自己的身世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见那道身影远去,明桃将藏在袖口中的东西拿出来——一张叠的小小的纸条。 那个人好奇怪,为何会给她一张纸条,而且摸她的脸的时候看似凶狠,实则轻柔极了,她还没感觉到触碰便结束了。 难道真的是哥哥的人? 只是庶兄无依无靠,每月只有被克扣过的银子,吃不饱穿不暖的,怎么可能会买通护院? 可是除了他,也没有人会帮自己了。 明桃苦笑一声,准备打开。 “呀!怎么满院子的血!” 孟锦瑶的声音传来,明桃顿了顿,将纸条收进去。 推门而入的孟锦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清洲哥,你杀鸡了?” 李清洲摇摇头,言简意赅道:“一伙人闯进来抓明桃,我打了他们。” “这么厉害?”孟锦瑶围着他转了一圈,“你没受伤吧?” “没有。” “那就行,我去看看明桃。” 孟锦瑶敲了敲门,“明桃,我进来了?” 得到准许,她推门而入,床上的人朝她笑了笑,孟锦瑶看了两眼,见她虽面色虚弱,眼神却不见疲态,终于放下心了,不过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她仔细打量一番,终于发现了那颗小痣,惊道:“你以前有痣吗?” 明桃摸了摸脸,此事说来话长,她将李清洲叫了过来,两人一起说给她听。 “真是精彩,”孟锦瑶抚掌赞叹,又遗憾道,“可惜我不在场。” “既然已经洗清了嫌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了。”李清洲道。 明桃抿了抿唇,正色开口:“我也不知画像上的人为何与我相似,可是我真的不是青楼……” “我们都明白,”孟锦瑶握住她的手,“你啊,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说不定是和家人走散了,哪能是青楼里的能比的,我们都有眼睛,不用解释。” 明桃感激地笑笑,鼻尖蓦地一酸。 “诶诶诶,别哭啊,我可不哄你。”孟锦瑶不会说安慰的话,吓得走出屋门。 李清洲也道:“别多想了,好好养伤。” 北屋里只剩她自己,明桃擦干眼泪,她一定好好养伤,不拖累他们。 再次拿出那张纸条,明桃深吸一口气,慢慢展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一两银子的银票! 明桃惊了下,逐字逐句地去看那张简短的纸条,好不容易停止的眼泪再次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吾妹桃桃: 知你平安,我心甚慰。为兄无能,在府里人微言轻,只攒了一两银子,悉数送你。若有重逢之日,再唤我一声哥哥可好? * 好好将养了几日,明桃的伤口开始发痒。 这便是要长出新肉了,也代表着她可以偶尔下床走动,所以这日清晨等孟锦瑶过来,她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孟锦瑶更高兴,边聊帮她穿衣裳。 这几日,她一直在帮明桃穿衣裳,擦身的事情也是她来做的,虽然已经看过许多遍,但是依然会在心里赞一句肤若凝脂,再叹一句这得是多少金银才能养出来的。 穿好衣裳,明桃站了起来。 上下打量她一番,孟锦瑶皱了下眉,“我的衣裳对你来说似乎有些大了,等你养好伤,咱们去镇上买衣裳。” 明桃忙摇头,“我穿这个就行了,我也在长身体。” “别担心银子的事,就算没有你,我也该做身冬衣了,不然冬天多冷啊,就这样定了。” 明桃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哥哥给的那一两银子,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给他们,但她无从解释银子哪来的,只能自己留着。 走出屋门,明桃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在孟家待了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来——被抓那日不算,她根本没有心情去打量这个家。 孟家一共五间屋子,北边只有一间,虽宽敞但轻易不见光亮,一旁有一个小小的灶房。 南边两间屋子,西边是主屋,东边除了大门,还围了个篱笆,里面三只鸡,一旁还开辟了一个菜园子,种了些瓜果蔬菜,但如今已是深秋,瞧着蔫蔫的。 看完了孟家的布局,她进了灶房,问:“锦瑶姐姐,我能做点什么?” 从前的十五年里,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什么都不会。 孟锦瑶正在烧火,满屋子的烟,她捂着口鼻朝明桃看去,玉做的人似的,她哪舍得使唤。 “你出去待着吧,这里不宽敞,万一我不小心碰到你就不好了。” 说的也是,明桃点点头,若是肩伤复发,他们又得出银子,学东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赶紧出去了。 又在院子里待了片刻,明桃回了北屋。 一闲下来,伤口又开始发痒,她总是想挠,白天尚且可以忍耐,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控制不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孟锦瑶帮她出主意:“晚上我把你的手捆起来?” 明桃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当天晚上就用绳子绑住手。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传来阵阵刺 13. 第 13 章 《家养小甜桃》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尚早,明桃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 高亢的鸡鸣响过三遍,明桃睁开眼睛,孟锦瑶也打着哈欠过来了,准备帮她解开绳子,没想到她手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 明桃放下袖子,尽可能遮住红肿的痕迹,解释道:“有些勒,我便让清洲哥帮忙解开了。” “哦,”孟锦瑶没太在意,“你昨晚没抓痒吧?” “没有。” 孟锦瑶笑眯眯道:“那就行,今晚继续。” 明桃弱弱解释:“应该不会痒了。” “怎么可能,才一天而已,”孟锦瑶瞪大眼睛,“听我的,先绑十日。” 左想右想也没想出辩解的话,明桃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往好处想想,手腕虽肿了,但伤口恢复得更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晚上绑的松一些就行了。 慢慢走出屋门,大门刚好被推开,李清洲从外面进来。 孟锦瑶好奇地问:“你做什么去了?” 李清洲没想到会遇上她们,神色不自然道:“没什么。” 他径直回屋,孟锦瑶和明桃咬耳朵:“他肯定有秘密。” 明桃好奇地问:“什么秘密?” “嘿嘿,”孟锦瑶偷笑一声,“他这副样子不正常,说不定方才去和相好的姑娘牵小手去了。” 明桃不自在地将手拢在身后,仿佛清晨的热度还在,从心底透着热意,一直烧到她的脸颊。 她下意识反驳:“锦瑶姐姐,你别瞎说。” “诶,我说他的事,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明桃故作镇定,“对了,你的手帕送给那位李公子了吗?” 这次轮到孟锦瑶脸红了,“我、我……不说了,我得去做饭了。” 原本明桃只是为了岔开话题随口一提,见她这副模样反而上心了,笑盈盈地跟上。 “锦瑶姐姐,你是不是送过了呀?” “没有!”孟锦瑶羞恼道,“你也知道我绣的不好看,怎么可能送出去。” 说着她往明桃手里塞了个有豁口的碗,“你不是说想帮忙吗,去喂鸡。” 明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向碗里绿油油的东西,迟疑地问:“鸡会吃这些东西吗?” “怎么不吃,秕谷子、稗子和野豌豆,鸡吃得香呢。”孟锦瑶一边麻利地往灶膛添柴一边教她,“把碗里的东西分散着撒进鸡圈就行了。” 明桃乖乖点头,抓起一把撒进去,三只鸡咯咯叫着争相觅食。 她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场景,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以至于李清洲到她身后了还没发现,转过脸看到一堵人墙,吓得惊叫一声,鸡食连带着碗一起掉进鸡圈里。 李清洲蹲了下来,伸长了手去拿碗,略有些短的衣袖蓦地滑到肘弯,一截粗壮的小臂青筋暴起。 明桃看得脸热,匆匆别开眼睛。 “这里风大,别站太久。”他闷声开口。 明桃应了一声,想起方才孟锦瑶的猜测,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又忍住了,她对李清洲又敬又畏,远不如面对孟锦瑶时自在。 她不说话了,李清洲却有话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提一下你的伤。” “为何?” “晚上你还想被绑着手?” 明桃赶紧摇头,紧接着又好奇地问:“你有办法?” 他却没说,而是问道:“蜜饯吃完了吗?” “……还没。” 李清洲淡淡道:“吃完了便告诉我。” “不要买……” 话还没说完,孟锦瑶的声音盖过她的:“清洲哥,你把菜刀放哪去了?” 李清洲应声而去。 明桃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有机会再说吧。 明桃吃过饭才想起自己的伤,“似乎快长好了,再过不久就结痂了。” 李清洲问:“伤口会不会发痒?” 明桃眨了下眼睛,缓缓点头。 不等孟锦瑶开口,李清洲抢先出声:“正好我今日去镇上,帮你买止痒的药膏。” 说完他便走了,根本不给孟锦瑶说话的机会。 直到他走出门,孟锦瑶才反应过来,小声嘟囔:“这么着急干嘛。” 明桃却心头一暖,明白了他的用意——她自己将这件事说出口,他顺势而为,更合乎情理,而且也没让孟锦瑶难过,一举两得。 看起来是个粗人,实则粗中有细呢。 她帮孟锦瑶将碗筷收进灶房,一个没注意,衣裳擦过水缸的豁口,“呲拉”一声,袖口破了个洞。 “没受伤吧?”孟锦瑶反应很快,见那片肌肤依然细腻如玉,顿时松了口气,“可不能旧伤没好又添新伤了。我帮你补补衣裳。” 明桃想起她绣的那个歪歪扭扭的“李”字,实则不敢冒险,便道:“我自己来吧。” “你会女红吗?”孟锦瑶不太相信。 明桃正想应是,猛然想起自己失忆了,于是笑道:“我试一试。” 选好丝线,明桃捏起绣花针,不到一刻钟便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孟锦瑶仔细端详,啧啧感叹:“像真的似的。” 转念又悲从中来,喃喃道:“如果我也会绣就好了。” 那条手帕,到底还是没送出去,她的女红过于拙劣,就算李秀才有君子风度,没有嘲笑她,她自己也觉得拿不出手。 明桃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绣花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件事了,她身上只有一两银子,远远不够报答他们的恩情,不如教一些她会的东西。 她的女红是幼时和苏绣大家学的,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娴熟,教会孟锦瑶不在话下。 一个上午的工夫,她绣的便像模像样了。 孟锦瑶信心大增,晌午简单用过饭,又一头扎进北屋,学的如痴如醉。 临近傍晚,她绣出了最满意的“李”字。 “正好明日锦霄下学,我去接他,顺便将帕子送了。”孟锦瑶抚摸着帕子,“明桃,你说他会收下吗?” 明桃也不知道,但是听她这样说,似乎是书院里的夫子? 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映出一个男人的轮廓,孟锦瑶忙把帕子收起来,说了声“进来”。 李清洲从镇上回来了,一言不发地摊开手,一小罐止痒膏躺在手心里,递给明桃。 明桃道了声谢,起身去接。 修剪圆润的指甲与微凉的指腹浅浅擦过手心,痒痒麻麻。 她收回手的瞬间,李清洲下意识合掌,只抓住了浮尘。 * 翌日傍晚,孟锦瑶换上自己最好看的红底绣玉兰花衫,不甚灵巧地绾了个髻,簪上唯一一支素银簪,这便要去书院了。 明桃正用着饭,瞧见她这身打扮眼前一亮,孟锦瑶长相明艳,适合穿红,只是发间实在太素了些。 但她也没什么首饰,思来想去,只好道:“锦瑶姐姐,你稍等片刻。” 饭也顾不得吃了,她回到北屋,找到那身玉红色嫁衣。 那日脱下来之后,她一眼都没再敢看过,怕自己触景生情,但此刻她全然不顾了,没有什么比锦瑶姐姐更重要。 仔细打量嫁衣,她寻到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毫不犹豫地用剪刀剪掉。 被关在闺房里待嫁的那几日,她听婆子们说这嫁衣的颜色最接近正红色,价值一百两银子,足以看出郑老爷对她的重视。 可玉红色终究不是正红色,就算价值千金又如何,她永不为妾。 嫁衣烂了个洞,却填补了她心里的空缺。 今日,正式与从前的一切说再见吧。 红色绢花慢慢在明桃手里绽放,她仔细打量片刻,又修剪了一下,这才走出北屋。 “锦瑶姐姐,这花衬你的衣裳,”明桃笑盈盈道,“做得匆忙,你别嫌弃。” “哎呦,这么好看!”孟锦瑶将绢花捧在手心里,“你可真是心灵手巧。” 明桃替她簪上,“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瞥一眼没有注意她们的李清洲,明桃轻声说:“祝你如愿以偿。” 孟锦瑶难得红了脸,更衬得人比花娇。 目送她走出家门,明桃坐下继续吃饭。 “她有心上人了?” 李清洲忽的开口,明桃愣了下,连忙摇头,她知道孟锦瑶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别人,李清洲也不行,所以她得替她保密。 “是吗?”李清洲抬起头,“她今日穿得和往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