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恶魔》 1. 楔子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曼陀罗啊,黑色的曼陀罗; “玫瑰骂它遮住了光; “百合哭它污染了香; “矮脚的苔藓惊惶惶,爬满了石缝、爬满了墙……” 后半夜,日头往西滑去,万籁俱寂,摩羯洲还在梦乡。 摩羯洲尾区星耀城,领主城堡,二楼小书房。 遮光帘没有拉,蓝牙音箱里流出冷冷的儿歌。书房的主人——星耀城的领主大人,这会儿在地上趴得横平竖直,侧着脸,面对着一支深色的水晶瓶。 一根特殊的细管从领主的后脑连到了瓶里,正在抽他的脑髓。 领主的瞳孔已经散开了。 片刻,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掐断吸管,捡起瓶子对着灯光打量片刻,“白手套”用滴管吸了一滴瓶中液体点进嘴里,品了品,又叹口气,好像喝到了发酵失败的红酒。 然后“白手套”弯下腰,抱起了领主的尸体。 领主足有三百多斤,堆在椅子上的时候,肚子上的肥肉直往下流。“白手套”抱起他却毫不费力,像端起了一团不好拿的气球,轻飘飘地把领主塞进了一套毛绒兔子服里,安置在椅子上。 音响里,轻柔的童声合唱给他伴奏: “曼陀罗啊,黑色的曼陀罗; “正义的蜜蜂不说话; “愚蠢的蜘蛛织丧纱; “成群的蚂蚁放声叫啊:烧死它,烧死它,快烧死这朵不祥花!” “白手套”捧起领主的头,给这颗尊贵的脑袋套了对雪白的兔耳,又拿出针线和尺,飞针走线——他把尸体的鼻孔缝细,嘴剪成三瓣兔唇,最后把几根秘银做的长针插在领主的腮帮子上,做成兔子的胡须。 尺子的作用是保证每根胡须间距完全一致。 一段儿歌唱完,肥胖的领主已经成了只憨态可掬的大白兔。 “白手套”隔着书桌,在大白兔对面落座,拿出一块小蛋糕,又颇有仪式感地插上彩蜡烛点上。 蜡烛上跳起火苗的刹那,仿佛事先彩排过一样,音响里上一首儿歌正好唱完,切到了下一首生日歌。 “白手套”双手交握,对着尸体闭上眼睛。一曲终了,凶手许完了愿……多半不是“愿世界和平”之类的美好祝福。 然后他捻灭了蜡烛,拿领主下饭,把蛋糕吃完了。 “忌日快乐,兔先生……晚安。” 凶手收走餐盘,拎起工具箱,离开了房间,脚下影子却没跟着一起走。 人离开,留在原地的影子蠕动着散开,橡皮擦似的卷过桌面、地面,把灰尘、头发丝、蛋糕渣……所有痕迹都抹去了,最后它从门缝溜了出去,追上主人。 办完事,凶手不慌不忙地沿着城堡二楼西侧的走廊离开。感谢领主先生的自负,城堡走廊内部没装监控。 他穿着软底皮鞋,踩在城堡地毯上,几乎没有脚步声。 行至拐角,“白手套”脚步忽然一顿,侧身望向窗外——透过二楼拐角的窗户,他看见三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领头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亚麻色长发编着大麻花辫,发育期的长手长脚让她看着有点不协调。 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差不多的年纪,手拉着手,踉踉跄跄地跟在麻花辫后面。 凶手靠在窗边,影子就像墨水,从他脚下渗进了城堡建筑里。他低声哼着方才那首《黑色曼陀罗》,饶有兴致地观察这群半夜出逃的小朋友,一直目送他们穿过城堡后花园。 “运气不错,小可爱们,挑了个好日子。”< 2. 美丽新世界(一)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乌鸦……” 有个孩子嚎得电钻似的,绕着他的脑袋装修了一圈,吵得他想入土,遂努力把耳朵往胳肢窝里埋。 “电钻”不依不饶地追杀上来,唾沫星子四溅,连“雷霆”再“雨露”地冲着他耳朵眼灌:“嬷嬷快来!乌鸦动了!他动了!” 这一嗓子大概能把卫星震下来,他漂浮的意识一失足陷进了脑壳,余波荡起眼泪,冲开了他的眼皮,陌生的世界就这么撞了进来。 嚯,好清楚! 他先是惊叹,随后又有点迷惑:我视力有这么好吗? 借着不散光也不夜盲的眼,他很快看清了周遭: 这是间没开灯的小屋,十几平米,有个矮门和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门框又窄又矮,个子高的,进屋时弄不好得先鞠个躬,寒酸的小窗透过来些许微光,照着四壁萧条、室如悬磐。 屋里只有他本人和一个小妖怪……等等! 一张浮肿变形的大肉脸凑过来,跟着眼泪下来的鼻涕将落未落,正颤颤巍巍地悬在他鼻尖上。 神啊,这是什么品种?! 受到惊吓的男人爆发出了超水平的力量,猛地平移开一尺,逃离大鼻涕贴面。这一动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黑,伸手抱头,抱到了一把擀了毡的头发,往下一捋,几乎有及腰长。 我是谁? 脑震荡的男人瞪着眼,一边等眼前的星星散开,一边茫然:我在哪?我干什么的?这发型赶的什么潮流?” 这时,门开了。 一个女人响应了“电钻精”的召唤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盆。 脚步微妙地在门口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伸脚拨开电钻精:“闭嘴,滚开。” 她的相貌着实不坏,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面对美丽的异性,人们本能想端着,男人赶紧归置五官,打算体面地冲她笑一下,不料牙还没露出来,脑袋先被对方一把薅了过去。 别看这位美人手不大,手心却布满了劳动人民的粗茧,手劲大得惊人,差点把他脑袋拧下来。 “没脑子的蠢货。”美人揪着他的头发,对着男人空荡荡的脑袋检查了一遍,撂下一句“等着”,又步履匆忙地出去了。 男人呆呆地顶着一头乱发,人醒了,魂还懵着。 方才的女人不算老,但也绝对不是青春少女了。 他瞥了一眼,就注意到她憔悴的形容、粗糙的手、变形的关节、破破烂烂的衣服。她的形容、气味,甚至走路姿势,都昭示着她过得很窘迫,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可是浓密的长发、整齐漂亮的牙,好像又在证明她营养充足。 除此以外,她还有一张轮廓柔和的小尖脸——下颌骨狭窄,咬肌不发达,这意味着她平时吃的东西容易咀嚼。 好多矛盾信息,以及—— “她是我什么人?” 显然,他们关系很近,因为她的动作早突破了社交距离,但不亲密,也没有男女之间的暧昧。 她在门口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回避了一下,有点微妙,仿佛厌恶他,又仿佛隐约带着点愧疚。 就像已经给大郎熬好了药的潘金莲。 “不会吧?”他更迷惑了,因为自觉还算识趣,“人端茶他滚蛋、收绿帽好聚好散”,这点起码的礼貌他还是懂的,怎至于讨人嫌到这种地步? 那么是争遗产貌合神离的兄妹? 也不像…… 忽然,他想起另外一种可能。 不会是父女吧?! 有……有点合理! 他一睁眼就感觉心慌气短肌肉无力,可不就是老迈年高? 不孝子见他心虚,没准是正在腹诽他老不死。 他这会儿脑壳空得像气球,八成就是因为阿尔兹海默! “我已经这么老了?一辈子都快过完了?”他愣了愣,随后心里涌起巨大的惊喜。 “真的假的?” 年老痴呆,寿终正寝,简直浪漫。 寒来暑往过一生,先变回个没记性的孩子,再变回没牵挂的婴儿,别人离世只还皮囊,他可以把灵魂一起卸下……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拖累子女,因此他决定趁这会儿明白,赶紧自己滚蛋。 幸福来得太快,他立刻就要挣扎起来出发走四方,谁知才一伸手,笑容就消失了。 “啧,”他盯着自己的手观察片刻,心说,“就知道这种好事落不到我头上。” 那只手虽然脏得活像打了三层马赛克,但还是能看出细皮嫩肉来,不是老人的手。 刚支棱起来的脊梁骨没精打采地塌了回去,“电钻精”凑了过来:“乌鸦。” 他寻思:“乌鸦”是在叫我? 方才视角有点吓人,这会儿他坐起来了,才看清“电钻精”只是个小男孩。 男孩拖着鼻涕、光着脊梁,身上只穿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大裤衩,看着可能有六七岁……说不好,这崽实在太胖了,小小一个人,都被肥肉挤变形了。 “你突然就病了,我们都吓死啦,”小男孩扒着床沿看着他,“主人来回跑了三趟来看你呢,还骂了嬷嬷。乌鸦,你好点了吗?” 乌鸦——因为实在想不起自己叫什么,男人姑且认下了这个吉利的花名——感觉孩子嘴里的称呼都一股封建土腥味。 “嗯。”乌鸦说到这,忽然觉得语言也很陌生。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不是他的母语,但他不光能听懂,还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乌鸦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说:“我一听你叫我,赶快就醒了。” 小胖墩没回答,张大了嘴瞪着他,好像听见了狗吠人言。 乌鸦:“……”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乌鸦想摸摸小孩头缓解尴尬,一伸手又看见指甲缝里的泥,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水吗?” 胖墩——嘴还没闭上——木然地抬手一指,乌鸦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见墙角戳着一根孤零零的水管,锈迹斑斑的,歪脖子的水龙头对着地上黑黢黢的下水口。 乌鸦:“……” 无水池设计,还挺时髦。 水压有点小,水质居然还不错,旁边墙上挂着个变了形的不锈钢杯,似乎在暗示这水能喝。乌鸦慢吞吞地扶墙站起来,洗干净手,接了一杯尝了尝,没什么异味,于是靠在水管边小口喝。 直到这时,小胖墩才回过神来:“你、你跟我说话吗?” 乌鸦:“啊,不然呢?” 胖墩震惊:“你以前好久好久……好几天才会说一句,也不说这么长的话!” 乌鸦听说,比孩子还震惊:我?这么酷? 他灌了口凉水压惊,随后意识到自己崩人设了,幸好只有个学龄前儿童听见。 他开始胡言乱语:“唉,是啊,我真的不喜欢说话,但是现在头好晕,胀气……看出我头比平时大了两圈吗?对吧,所以要通过嘴把里面的气排出来。” 以小胖墩那幼儿园在读的文化水平,果然分不清肠子和脑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乌鸦装模作样地按太阳穴:“病到脑子了,我要变傻了……” 胖墩:“你本来就是傻子呀!” 乌鸦:“……” 好孩子,嘴真甜。 胖墩观察了他一会儿,紧张起来:“乌鸦哥,你不会摔倒的时候撞坏头,不傻了吧?” 乌鸦也紧张了:“怎么,你们……咱们这当傻子很有前途吗?” “对啊,你不傻怎么能卖那么高价!”胖墩发愁,“客人定金都交了,过几天结完尾款就要把你带走了,要是买回去发现你又不傻了,这可怎么办?” 乌鸦再一次被孩子话里的信息量震惊:这里头还有买卖人口的事?! 可是一个臭烘烘、脑子还不好使的老爷们儿,卖点是啥?肾? 乌鸦问:“昂贵的我卖多少钱?哪的冤……客人给的定金?”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客人,但主人说,”小胖墩翘起兰花指,吊起嗓子,拿腔拿调地学道,“我们乌鸦是罕见的黑毛黑眼,看他的个子多么大,脸版多么正,还是个安静乖巧的傻子,品相再好也没有了。要是在地面上,他能值一辆车钱,低于三万块我们不谈的。” 乌鸦叹为观止:“威武!” 胖墩严肃地叮嘱:“所以你不能生病,不能死哦。” “我尽量,”乌鸦眨眨眼,故意放轻声音,自言自语似的,“可是真奇怪,好好的,我怎么会生病呢?” 胖墩立刻手舞足蹈,连比划再解说,乌鸦从孩子颠三倒四的描述中提炼出了大概场景——他头一天就不对劲,半夜开始吐,吃什么吐什么,今天一站起来,忽然就仰面厥了过去,头晕可能就是碰瓷大地时候磕的。 前半段有点像食物中毒,后半段就有点诡异了,听说过摔寸劲儿一下摔死的,没听说过什么姿势能把脑子一键格式化。 胖墩:“主人也不知道你怎么了,让你先在医院住着观察几天。” 乌鸦:“……” 他看了看歪脖子水龙头,又看了看斑驳矮小的墙,缓缓抽了口气,鼻子里涌进了一股新鲜的下水道味。 “这里是医院?” 不是集中营? 胖墩:“对呀!” 乌鸦忍着目眩,靠墙缓了半天,等攒够力气,他就抬脚往小屋门口走去。 “好家伙,”他站在门口环顾周遭,心想,“还不如集中营。” 原来“天黑”不是因为夜晚,这里就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空间,难怪到处都是下水道味。 小屋门没锁,大概是因为没必要。这里被监狱似的大高墙包围着,门口只有一条窄道,大约二三十米长,两头都锁着。小屋墙上有几排油漆刷的鬼画符,疑似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好消息,除了智障,他可能还是文盲。 目光越不过高墙,乌鸦不知道墙外有什么,凝神就听见车声、音乐声和叫骂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絮絮的,和地下城的灯光一样晦暗模糊。 什么病人会被囚禁起来?精神病? 小胖墩跟过来拽了拽他:“乌鸦,你不要乱走了,还是快回去躺着吧。嬷嬷去找主人了,马上就回来。” 乌鸦凝视着眼前的高墙,轻声问:“主人是什么人?” “主人是查尔斯先生,查尔斯先生是伟大的哈波克拉特斯人!” 乌鸦:“……” 哈……哈什么? 哈利波特斯拉? 3. 美丽新世界(二)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我的小乖乖、小可怜,快坐,坐下……哎呦,可算退烧了!”先生伸出毛茸茸的爪,亲热地搂住乌鸦的腰——前肢太短,再高够不着了——它对着乌鸦又拍又摩挲,把本来就很尖的嗓音夹出了骇人的动静。 乌鸦差点被伟大的先生肉麻出荨麻疹,碍于智障身份,拼命忍住了没吱声。 小六那个年纪的孩子,有时候会把想象的话当真话说,就算他出去说村里有名的傻子突然口若悬河,大人们也不会当真。 鼠头先生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先生的头骨结构接近鼠,但近距离观察,还是比真鼠扁平一点。和人一样,它五官那一小块没什么毛,长着一部分类人的表情肌,表情还挺丰富。真老鼠前肢拇指是退化的,鼠头先生的前爪则更像人手,虽然也只有四根指头,但其中一根明显能实现拇指的功能,抓、握都很灵活,应该还能比心。 查尔斯先生没看见胖墩小六似的,一双小眼睛只粘着乌鸦,又指挥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进来的嬷嬷,叫她去“给大宝贝开个罐罐”。 结果所谓“罐罐”既不是午餐肉也不是金枪鱼,居然是瓶黄桃糖水罐头,乌鸦不由得大失所望。 磨磨蹭蹭地接过来,乌鸦兴趣缺缺,感觉自己讨厌……不,应该说,他打灵魂深处抗拒甜食。瓶上印着个金发雪肤的大美人,他拖拉着抱瓶欣赏了一会儿,总觉得这美人应该去做洗发水广告,而不是在罐头瓶上演馋痨。 旁边查尔斯先生不停催他快吃,盛情难却,乌鸦只好遵那毛茸茸的主人命令,勉强往嘴里填了一小块,准备跳过咀嚼过程,直接吞。 谁知下一刻,他愣住了。 糖水把他每一颗味蕾都摇起来狂欢,手和嘴这一对叛徒配合默契,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第二块黄桃已经咽了。 乌鸦:“……” 岂有此理! 然后喝了口糖水。 他灵魂和身体因为一瓶黄桃罐头闹起离婚,查尔斯先生就翘着一尺半的大脚坐在旁边,它看乌鸦,好像老农端详自己的麦田。 “好多了,也就水果能让他多吃两口。虽然那些猫日的‘地上人’就喜欢病病歪歪的,但他这也太不好养活了,”查尔斯先生对嬷嬷说,“一点风吹草动就生病,前两天老汉斯想借他配一窝我都没敢答应,生怕买家提货前出什么意外。” 先生的话放给了空气,嬷嬷哑巴似的戳在旁边,无动于衷。 先生伸脚踹了嬷嬷一下:“猫日的呆瓜,亲生的都不知道管。” 嬷嬷踉跄了半步自行站稳,依旧是事不关己、不声不响。 “你啊,真是又可怜又可气,”大灰耗子先生开始悲天悯人,“你们这品种生育已经那么艰难了,你还蠢,出了哺乳期就不认自己下的崽,唉!别家种母也不这样啊……” 它一边感慨,一边发出“啧啧”声逗乌鸦,乌鸦给它一点反应,先生的小眼睛就迸发出了快乐的光芒:“吃吧,快吃吧,我的小乖乖,我的摇钱树。” 吸完乌鸦,查尔斯先生站起来,叮嘱了嬷嬷几句,这才随爪一指缩在一边的小六:“他就这样吧,既然专家都发话了,就算合格好了,一会儿你把他领回圈里。” 胖墩小六的眼睛一下亮了,好像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 “嬷嬷!我合格了!” 等查尔斯先生迈着八字步离开,小六就一蹦……三厘米高,欢天喜地地围着嬷嬷打转,被她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又讪讪地缩回想拉她衣角的小手,绕路跑到了乌鸦跟前。 嬷嬷利索地打扫“医院”,小六就一本正经地嘱咐乌鸦,殷殷地传授了一堆“要多吃少动”之类的邪典养生经,同时朝黄桃罐头咽口水,意意思思地嘀咕:“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来着……” 这话客不客观另算,乌鸦虽然不太赞同他多吃,也干不出在幼崽面前吃独食的事,于是罐头一大半进了小六的肚子。 小朋友抱着瓶子把糖水一口闷干净,才依依不舍地被嬷嬷领走。 医院安静下来,乌鸦把玩着空瓶,琢磨先生的话:他的买主是所谓“地上人”,听起来人傻钱多。喜欢“病病歪歪”的,多半是不事生产的上层阶级。 所以“地上人”是什么人,穿金戴银的阔耗子? 也可能不是耗子。 先生的脏话里总带着“猫”,一米五的大鼠先生想必不会和十斤的小猫咪一般见识,那么既然有鼠头人,这个“猫”很可能是一米八的猫头人。 该有的常识,乌鸦是一点也没有,这会儿只能“坐井观天”,凭眼前有限的线索推测。幸亏他脑子有问题,缺了好多功能,比如在这么个两眼一抹黑的境地里,他既不知道急、也不知道慌,还看什么都怪新鲜。 很快他就发现,做家畜真好,特别是受宠的家畜,既没有KPI,也不用“996”,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就是抠脚,简直神仙日子。 唯有伙食是美中不足——病房里吃的是“自助餐”:餐在病房墙角那个柜子里,饿了自己拿。 他们的正餐是一种类似狗粮的小饼干,软塌塌的,至少是回南天里露天放了三天的水平,难怪嬷嬷没咬肌。 饲养员也不太讲究,不同口味的饼干都混装在一个塑料桶里,有咸有甜,抓一把塞嘴里,麻辣香蕉香草牛肉四种口味随机组合,很奇妙。 每次嚼狗粮,乌鸦都会对小六升起敬意,想不明白那孩子是怎么靠这玩意长那么多肉的。 住院期间,乌鸦非常想念小六,小朋友宛如一台活的自动答录机,有问必答。但小家伙再也没来过,嬷嬷和查尔斯先生倒是天天见。 “嬷嬷”应该是一种职位,不知道她叫什么。 他一开始以为“乌鸦”之类的称呼是花名外号,现在搞清了自己的定位,才知道这就是他们家畜的大名。 嬷嬷每天跟着查尔斯先生来一次,负责打扫卫生。乌鸦热烈欢迎,只是实在没法把她当妈看,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比她还大几岁……就算不提他那膨胀的灵魂,以嬷嬷的年纪,也不该有他这么大一坨的儿子。 家畜们早育有点夸张了。 查尔斯先生在的时候,嬷嬷就像个没灵魂的工具人。先生一走,她就冷冰冰地“复活”了。她有一双大眼睛,眼窝很深,偶尔,乌鸦会发现她在幽暗处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眼神比罐头的配料表还复杂……没有讽刺罐头的意思。 伟大的查尔斯先生会给他带罐头做加餐,多数是水果,偶尔也有速食肉和谷物罐头,留下好多五颜六色的罐。乌鸦不能在其他活物面前贫嘴,只好趁没人,跟彩罐上的馋痨模特聊天。 他这身体脆弱得像风干的蒜皮,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也就吃饭能清醒一会儿。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有效率地给自己聊出了仨红颜知己,俩结拜兄弟。 虽然罐头好友们配料表比先生的身高长,起码口感比“狗粮”强,乌鸦很是感恩戴德。而且配料表长也有好处,除了基础的“水”“糖”“抗生素”之类的词,乌鸦对照着各种罐头的味道和成色,推断出了许多食品添加剂的写法。 配料表里没有热量,但写了每种配料用量,这又让他看懂了数字写法和计量方式。 有意思的是,数字居然是十进制。 这和他一开始猜测的八进制不符,也就是说,八根手指的鼠头人很可能不是 4. 美丽新世界(三)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的手不算巧,好在线团的前任作者也不是什么手工艺术家。 狗尾续耗子,他揣摩着小女孩的创作意图,把乱线揉搓成了一团巫毒娃娃。 于是晚上查尔斯先生来查房的时候,就收到了患者的礼物。 查尔斯先生大为意外,毕竟以乌鸦的智力,做这么个东西大概得呕心沥血。它感动极了,举着神神道道的娃娃手舞足蹈,被咒掉了好几根灰毛。 嬷嬷没有加入这温馨的主宠互动,只是在旁边“刷刷”地擦着地。 摩擦声里,乌鸦手心里无形的契约书消散了,他完成了死者的遗愿,并且在那一刻,得到了死者身上的某样东西。 乌鸦想起来了,他的左眼能沟通死亡。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惊奇,好像本该如此,他甚至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只左眼的名字。 它入档的学名叫“盗墓贼”……不过入的什么档来着? 算了,想不起来。 “盗墓贼”实在不好听,不像学名,像罪名,但想起它的时候,乌鸦心里涌起了淡淡的怀念。 因为这只眼,他好像还得过一个花名——曾经有人私下叫他“白恶魔”。 诱骗浮士德的梅菲斯特垂涎活人的灵魂,以实现他们微不足道的世俗欲望为饵,索取高昂代价。 “白恶魔”身在世俗世界,索取死人的东西——只要死者断气的地方还有生前的遗迹,哪怕是一枚指纹,他都能以此为桥,偷窥他们死亡实录和遗愿。 为死者实现遗愿,他可以得到他们身上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至于得到什么…… 不好说,挺随机的,而且不随任务难度改变而改变——运气好的时候,他可以得到一门有用的手艺,比如织毛衣;运气不佳时,对方也可能留给他一个“失眠”功能当遗产,他也只能骂骂咧咧地拒收。 简单说,虽然都是“愿望”换报酬的买卖,但人家真恶魔是剥皮吸髓的资本家,他这个“白恶魔”是经常被无良甲方用破烂抵债的打工狗。 不知道给他起这外号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觉得恰如其分——“白”肯定是“白瞎”的“白”。 警察查命案大概用得着他这技能,就是不知道刑法还在不在世。 那么这一次,那个叫“雪球”的小朋友用什么来付账了呢? “等等,”乌鸦一顿,“‘雪球’?”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去看嬷嬷,一看到人,脑子里就自动浮起对应的名字:伯爵。 他就知道这笔“劳务费”是什么了。 这是一种乌鸦没法“拒收”的馈赠——知识类的。 因为知识是诅咒、是不治之症,一旦沾染上,就回不到“无知”的状态里了。 雪球那孩子乳牙都没来得及换,在阳间略微落了个脚就离开了,知识也很有限,只比傻大个乌鸦强一点:她认得周围的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并慷慨地把她对世界的全部认知送给了他。 “是笔好交易。”乌鸦想。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转着圈在医院里“接活”。 可惜没遇到他能干的。 病死在“浆果医院”里的基本都是孩子,多数还没到能理解“生老病死”的年纪,奄奄一息时,一心想的都是求生、止痛、病快点好。废物白恶魔爱莫能助。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死者点了歌,大傻子没听说过,不会唱;一个想吃橘子罐头,乌鸦试图替他吃,甲方不认,任务又失败。 好在乌鸦平生无所长,只是肯放弃,他的人生……浆果生就俩信条,一个“好吧”,一个“不行拉倒”。 因此虽然屡战屡败,他也不放在心上,依旧是每天没心没肺地混吃等死。 又在“医院”逗留了三四天,先生宣布乌鸦痊愈,可以出院了,然后它老人家亲自牵着乌鸦穿过医院门口的窄路,走向稍小一些的门。 别看这医院比猪圈还简陋,门禁和锁却充满了高科技感。 乌鸦迷惑地跟着先生站在门前,觉得自己好像一步从中世纪农奴小屋踏进了星际穿越片场。 只见先生站定,门上就射出一道红光扫过它全身,然后“嘀嗒”一声,身份验证通过,红光变绿,小门自动弹开。 乌鸦越过先生的头顶张望,失望地发现,门那头依然是水泥窄路和监狱似的高墙。 看不到风景,乌鸦只好研究带路的先生。 虽然四肢比人粗壮得多,但鼠头人也是直立行走的,直立行走会带来不幸。 解放双手的代价是脊椎、尤其颈部承受巨大的压力,所以鼠头人的颈部会比同等体型的真老鼠脆弱得多。 先生的近视眼镜有遮光功能,连地下城这样昏暗的灯光都要遮……不知道是先生自己的毛病还是鼠头人都这样。 要是后者,它们很可能像真正的老鼠一样畏光、视力不佳,硕大的耳朵和凸出的鼻腔就是用来代替视觉的器官,那么……地下城的公共采光就完全没考虑鼠头人的生理需求了。 乌鸦垂下睫毛,眼神闪了闪—— 如果是这样,别说地面主宰不是鼠头人,伟大先生们在地下的地位也不高。 这时,不远处传来音乐声和脚步声,乌鸦一抬头,就看见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个戴着大檐帽的鼠头人。 不知道这是要组织春游还是怎么,“大檐帽”爪持口琴,一边走,一边吹着轻快的小调。七八个小胖墩跟在大檐帽身后,初生的小鸭子似的,亦步亦趋。 胖孩子们都欢天喜地的,小六也在其中。 “查尔斯叔叔。”大檐帽看见他们就放下口琴,跟查尔斯打了招呼,又伸出毛手轻轻拽了拽乌鸦的头发,“你好啊,小仙子。” 乌鸦端着智障脸沉默——花名越来越多,他快记不住了。 一看见大檐帽的毛脸,雪球小朋友留给他的知识就装备上了,乌鸦立刻知道,这只鼠头的名字是“索菲亚”,查尔斯先生的侄女。 鼠头人声音都很尖,体型也都差不多,其实在乌鸦看来,它们就跟真老鼠一样,身上不需要打马赛克的地方都看不出公母。 但神奇的是,它们的着装和举止居然有明显的性别区别,“大檐帽”小姐索菲亚穿了裙子,见了先生,它还会拎起裙角,用复古的曲膝礼打招呼。 鼠小姐手短,曲膝也够不着自己的裙,只能先弯腰拽起一边,再去捡另一边。假如碰到的熟人多了,它可能得哈着腰捡一路,乌鸦想象了一下,感觉那画面堪比带孝子答谢亲友。 这么做作打扮和动作,不像鼠头们自己发明的,更像是从某种外来文化里生搬的糟粕。 乌鸦低下头,方便一米五的大檐帽小姐玩他的发梢,想着罐头神秘的十进制,给这不知名的强势文化勾勒出了大致轮廓:高度类人,但绝对不是人,毕竟就算是老鼠也不会崇拜自己养活的家畜;人可食的罐头有配料表,但没有营养成分,可能意味着该种族与人类的食谱大相径庭。 而且社会制度很封建。 他往地下城上空瞥了一眼,心说:“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 灰耗子叔侄也很温馨,先生对侄女一放学就回家干农活表达了赞赏。 “反正我也爱这些小东西,”大檐帽快乐地说,“要不是奔着‘地上’的身份,上个什么猫学?我早回来继承你的养殖场了。” “真见猫,不许说脏话!”查尔斯宠爱地在大檐帽后背上掴了一巴掌,“快去吧,年底了,要排队呢。” 大檐帽吐了吐舌头,又拿起口琴,招呼着胖墩们走。 “乌鸦拜拜。”队伍里的小六朝乌鸦挥手。 “乌鸦拜拜!” 其他胖墩们也跟着叫,蹦蹦跳跳地跟上大檐帽。 “多能干的姑娘,”先生欣慰地看着侄女和小胖墩们的背影,“多活蹦乱跳的肥雏们啊。” 说完,先生扯起尖嗓子,伴着远去的口琴声唱起赞颂生活的歌—— “这里的光不落天际,嘿唧唧嘿唧, 这里的水永不停息,嘿唧唧嘿唧 快乐的果农数着他的果子,嘿唧嘿唧, 路过的姑娘嘿唧——朝我笑嘻嘻……” 乌鸦踩着“嘿唧”的节拍,跟着晃,先生越发来劲,扭起大屁股撞了乌鸦一个趔趄。 一生要强的乌鸦不甘示弱,站稳后,立刻以同样的姿势回敬。 这丢人现眼的主畜两个对视一眼,突然生出了某种跨物种的默契,一起“唧唧”地乱舞起来。 载歌载舞了二十来米,乌鸦那不中用的心肺过载,难以再支持他放飞的灵魂。他在一阵头晕眼花中不甘心地停下了舞步,扶住墙。 而压抑的窄路也走到了 5. 美丽新世界(四)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要住到我们这边来吗?好哎,快过来,我给你梳头发!” “别玩他,病刚好呢……要是乌鸦不是这笼生的就好了,他品相多好啊,又乖,查尔斯先生买来的种公都不如他。” “想得美,你们知道黑发黑眼的品相多少钱吗?” 乌鸦乖乖地任凭姑娘们摆弄,恍然大悟:难怪要卖掉他。 鼠头人们饲养家畜还挺科学,知道避免近亲繁育,自产的“种公”出售,再从外面买新鲜品种。 “‘那个种公’真的要死了吗?” “应该是,查尔斯先生都这么说了。真好,我们就要有新种公了,我可不想看见这家伙了,皮松得都拖地了,还臭烘烘的——乌鸦快离他远点,你都要被他熏臭了!” 乌鸦斜眼瞥自己擀毡的头发:难道我这样已经算香喷喷的了? “那家伙肯定没好种,”一个愁眉苦脸的女人摸着肚子说,“我这只八成又是肥雏。” “本来也没几只能留下做‘种’,我们的孩子九成都是肥雏呀。”这时,一个褐色长发的少女插了话。 乌鸦一看见她那和伯爵有七分像的脸,就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同时,脑子里浮出她的名字:珍珠。 珍珠的脸还裹在婴儿肥里,顶多十四五岁,肚子却高高隆起。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不对劲,还面带骄傲地抱起个没出哺乳期的婴儿:“嬷嬷才厉害呢,生了我们这么多浆果,已经有两个种母一个种公了。看我们小八,也是黑发黑眼的品相,将来肯定也是要留在一楼啦。乌鸦走了,可以把‘乌鸦’这个名字留给她,又吉利又好听!” 乌鸦:“……” 他一时也不知道这孩子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好讪笑。 正傻笑着,后脑勺被嬷嬷抡了一巴掌,他生物学上的母亲命令道:“别傻站那,过来。” 在姑娘们羡慕的注视下,乌鸦被伯爵领走了。 原来这浆果圈的建筑每层楼的楼梯间都上锁,防止里面的幼崽串到别的楼层,可能是肥雏太多,长相对于老鼠来说也不那么好分辨,逐层点数太麻烦。 只有伯爵作为“嬷嬷”,能在浆果圈内部“自由行”。 她走进楼梯间,门锁上就射出一道光。伯爵颈子上那个隐形的光斑又是一亮,验证通过,锁弹开。 乌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来刚才先生“复制黏贴”给他的,应该是伯爵的“笼内自由行权限”。 “妙哉,”他美滋滋地想,“我现在成‘副嬷嬷’了。” 每个家畜“浆果”脖子上都应该植入了芯片,很小,哪怕瘦成他这鬼样,也是捏了半天才找到一点异物感。 牲畜芯片的核心功能肯定是定位,至于能不能监控,监到什么程度,不好判断,他不太清楚这里的科技水平。反正至少他住院时跟罐头瓶的密谈还没被发现。芯片植入位置很微妙,很可能有电击……甚至爆炸功能。 毕竟以鼠头人的体型,成年人类虽然不见得打得过,也肯定能给它们造成威胁。 伯爵作为“管着大家的嬷嬷”,地位超然,拥有整个浆果圈唯一一间有门有窗的屋。 小屋在一二层之间,是楼梯间里伸出去的一个小阁楼,足有七八平米,旁边就是食物仓库,可以说是绝版豪华单间,难怪姑娘们都羡慕。 伯爵把他塞进屋里,撂下一句“坐下不许动”,就出去忙活了:到饭点了。 她收拾了院里的水,开始逐层放饭——浆果圈大院一角有个棚,棚里有几个大桶,里面装满了浆果粮,桶下装着接口,拧开就往外放粮。 人……浆果们拿着碗,在伯爵的组织下有序地排队领饭。一层领完,伯爵就把他们赶回去锁好,再放出下一层的浆果。 英明的鼠头主人不但知道避免近亲繁殖,还实行分类喂养。孕妇、哺乳期妇女和“肥雏”幼崽的饭都是从不同的桶里出来的。 开饭是件开心事,院里几个活泼的半大女孩起头唱起鼠头人的放牧歌,楼上的小孩子们就跟着一起“嘿唧嘿唧”。虽然没调,但清澈的童音和无邪的笑声已经足够悦耳,整个“鸡笼”都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乌鸦漫不经心地用脚打着拍子,心想:第一个疑点,伟大先生既然那么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让伯爵当这个“嬷嬷”? 伯爵应该不是这里最年长的,起码从外表看,院里有几位跟她年龄相仿,甚至还要更成熟一点。她们都能说会笑、四肢健全,伯爵能干的活别人也能干。 揣摩着难测的鼠心,他又环顾起伯爵的小屋。 卧室比日记本还大嘴巴,几乎会泄露主人的一切。 他目光散漫地溜达一圈,就知道此间主人性格强硬、略带强迫,右利手、有点轻微近视或散光、长期失眠、左腿有伤病、畏寒,以及……咦? 乌鸦的目光被食物仓库吸引住了。 他忍不住走过去确认了一下。 食物仓库里的东西跟楼下的喂食器一样,也是分受众摆放在不同的架子上。每一架都被伯爵收纳得整整齐齐,按包装袋颜色和尺寸排列,看着赏心悦目的。唯独肥雏那一堆十分杂乱。 可能是有一段时间先生尝试了很多品牌,每个品牌的包装风格都不一样,伯爵并没有按颜色或者包装袋尺寸摆,而是按照不同口味码放的。视觉上显得杂乱,是因为它们是严格按照保质期排队的,即使有些保质期只差几天。 伯爵认识字。 乌鸦翻了翻糊在仓库里吸湿防潮用的旧报纸:那么这些报纸朝上的那一页都是同一个版面,多半也不是巧合。 他好奇极了,但不等细看,就听见了楼梯间的动静。 不好,瓜田李下,嬷嬷要是怀疑他偷吃,怕不是要把他赶到楼下打地铺? 乌鸦赶紧踮起脚,迈开长腿一步蹿回伯爵屋里,正襟危坐。 大概是院里哪个喂食器空了,伯爵上楼匆匆扛了袋浆果粮又走了,没有检查智障儿子的坐姿。 乌鸦呆滞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一闪,落在了门框上。 楼梯间有灯,屋里没有。乍然由亮转暗,人眼会不适应,再加上小屋门口有个门槛,进门的人往往会扶一下门框。 可是方才伯爵扶过的地方只有轻微磨痕,而在门框另一侧,低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有一块更明显的磨痕,木头已经盘出了包浆。 以伯爵的身高,不大可能会抓那么矮的地方,也就是说,她这个“嬷嬷”可能刚上位不久。 乌鸦看着那块旧磨痕,想象前任嬷嬷的形象:中老年女性,身高不超过一米六,身材粗壮,左撇子…… 一个大概轮廓才刚浮现,乌鸦的左眼就一黑,目光被吸引到了死亡的领域。 嗯?前任嬷嬷过世了,而且就死在这间屋里? 这不就方便了嘛。 “给我看看……” 乌鸦欣然放空了他不中用的脑子,全交给作弊的眼睛。片刻,跟着直觉,他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捞出了一根金色的短发。 死者遗落的头发很快重现了主人临终时的样子:她年纪和乌鸦的预期差不多,但脸色红润气血充盈,一点也不像要死的样子,反正看着比他这病秧能活多了。 “嗯?”乌鸦有点意外,“您不是病死的?” 死亡从不撒谎,死者有问必答。 他问题落下,死亡场景即刻重现。 只见前任嬷嬷——姑且叫她“金发”。 雪球不知道她的名讳,可见前任嬷嬷积威甚重。 金发指挥着几个年轻姑娘抬进来一个人。 姑娘们把人放在地上,虚影里简陋的担架就从乌鸦脚踝上穿了过去。他往后挪了一步,一低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担架上的人是伯爵。 虚影里,伯爵样子有点吓人,她肚子高挺着,有进气没出气,血正顺着她光着的脚往下流。 金发 6. 美丽新世界(五)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叫妈,本意是表达敬仰,不过对方显然没接收到。 伯爵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没说什么,但乌鸦晚饭痛失了罐头。 他是个纸糊的病蛤,蹦一下得歇三歇,不敢跟凶猛的嬷嬷抗议,只好没滋没味地咽了半碗狗粮,敢怒不敢言。 地下城晨昏不辨,生物钟全靠灯光指导。浆果圈定点熄灯,楼上楼下的说笑也就跟着渐渐沉寂。 快乐的一天过去了。 这里的浆果幸福指数挺高,据乌鸦观察,除了那位万人嫌的痴呆种公,伯爵是唯一一个不唱歌也不笑的人……可能是因为她得上班。 辛苦了一天的劳动妇女把单人床让给脆弱的傻儿子,自己铺了条旧毛毯打地铺,躺的正好是前任嬷嬷断气的地方。 一片黑暗里,乌鸦老老实实地躺尸,假装不知道失眠的伯爵正盯着他的发呆。 可能因为常年在小黑屋里看报纸,伯爵有点夜盲,她自己看不清,外加也没把乌鸦当活物,不由得放松了表情管理。乌鸦暗中观察,见她脸色变幻莫测,一会儿像要把他的脑袋也抡地上,一会儿又很温柔,似乎只想给他擦脸。 真离谱,像他这样老实巴交的弱智,到底是怎么招来这一把子爱恨交织的? 这场意外的凶杀案解释了一些事,比如“嬷嬷”为什么非伯爵不可——因为她凶。 对于鼠头主人来说,前任嬷嬷死就死了,反正她也老了,但万一指派个新嬷嬷,再跟刺头伯爵起冲突,经济损失就有点大了。家畜杀个家畜也不算什么大事,又没放火。鼠头主人们只要确保伯爵没疯、不会对其他同类也大开杀戒就够了。至于这桩血案是蓄意谋杀还是正当防卫,都无所谓,谁活下来就当谁正义好了……如果家畜的“正义”有人在乎的话。 然而与此同时,乌鸦又有了新问题:伯爵为什么要杀前任嬷嬷? 前任嬷嬷没盼着伯爵好,但接生的时候也没有杀心。否则怀揣杀意者看谁都有刀,她不应该对比自己年轻力壮的伯爵毫无防备。 所以这事完全是伯爵蓄谋的。 可是“嬷嬷”这种牧羊犬角色不大可能是新来的,一般都是过了育龄的种母。伯爵也已经在这浆果圈里生了那么多孩子,这二位朝夕相处那么久,不管有什么仇,换个时间解决不行吗? 不管伯爵的难产是真的还是装的,在这种鬼地方生孩子都不是闹着玩的,她为什么要把生死两项危险任务合并? 就算杀人时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小八”,到现在也过去九十个月了,这大半年她干什么了? 她冒着风险赶时间,难道就为了上位当嬷嬷,给耗子打工? 伯爵一身都是谜。 以及更耐人寻味的,乌鸦刚才喊了一声“妈”。那是胖墩小六听不懂的称呼,而伯爵虽然有情绪波动,却并不惊讶。 乌鸦心里小火慢炖着这些疑惑,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打地铺的伯爵翻了个身,那让人坐立不安的视线离开。他估摸着至少今夜,伯爵没打算抡碎他的脑袋,于是心宽似海地伸展开四肢,表演绝技三秒入睡。 可能是伯爵的床比医院的硬,还一动就“嘎吱”响,乌鸦睡得不安稳,恍恍惚惚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无病无痛,五分钟能啃完一盒炸鸡,吐骨头比狗还利索。 有个人在他旁边坐下,身影模模糊糊的,但很温暖,又像父亲又像母亲。 他本能地想远离对方,肩背僵住了,又跟谁较劲似的强行按捺。 “真难吃,”他扔掉最后一块骨头,故意满不在乎地擦着手抱怨,“你们食堂给鸡穿防弹衣是吧,裹这么厚面包糠,把我上牙膛都磨破了。” “啊,真是抱歉,”那个人带着温厚的笑意说,“请你来,连点像样的招待都没有,下次我给你叫外卖,你可以点菜,想吃什么?” “屎,”他像个叛逆的中二病一样,“怎么还有‘下次’!” “正要告诉你,”那个人不以为忤,语气依旧慈爱,“我这里很多需要你帮忙的工作,‘联合会’决定把你从‘特区’抽调出来,由我来做你的监护人。” “是监、管、人。” “你更喜欢这个称呼吗?也行,或者你也可以叫我‘老东西’。” 乌鸦有点坐立不安,脱口说:“你们用得着我身上那玩意儿,抽出来不就得了?” 对方沉默了。 于是他更加口不择言:“联合会早都急不可耐了吧?反正我也……” “孩子,”对方打断他,“你不想到我身边来?” 他更坐立不安了,越发讨人嫌地油腔滑调起来:“那不会,跟着您多光荣啊,我那不知在什么地方的祖坟肯定炸……” “但我总觉得你从我坐这开始,就一直想跳窗户出去。” “……” 那个好脾气的人就站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转身对他说:“这是二楼,下面草垫挺厚的,你要跳也可以,跳吗?” 对他这么说的人背着光站在窗前,依然看不清。只有“可以”两个字一直回荡,撞着他的耳膜,把他撞醒了。 乌鸦一睁眼,天光……灯光已经大亮。 他迷瞪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浆果圈里已经人声嘈杂,伯爵也早出去干活了——她虽然杀人,但不会见不得孩子睡懒觉,光是这点,这妈当得就值一个五星好评。 梦正像午夜到访的仙人一样,飞快地从他记忆里撤退,转眼杳无踪迹。乌鸦低头坐在床边,等低血压带来的眩晕过去,听见浆果圈里开始放广播。 欢快的音乐里夹杂着温柔的鼠声说教,广播大意是:世界上最大的福气就是能吃能睡,要感恩生活,时刻警惕脑子里不同寻常的念头,因为“胡思乱想”是浆果脑癌的症状,致死率极高。 乌鸦:“……” 真的假的,不要糊弄文盲智障,脑癌还有这症状? 伯爵房间里有简陋的水龙头,他静坐了一会儿,攒够力气起来随便洗涮了一下,用脖子上的芯片刷开楼梯间门锁下楼。 楼下,姑娘们都起了,等着领饭的小肥雏已经排起了长队。 广播:“多唱歌,少废话,杜绝问问题——唱歌养神,多话伤气,问题很危险。” 院子里的大人孩子们摇头晃脑,齐声跟读:“唱歌养神,多话伤气,问题很危险!” 乌鸦:“噗——” 然后他就因为光顾着傻笑挡道挨了打。 伯爵一鞭子下去,乌鸦没怎么着,领饭的小肥雏们都吓坏了,队伍立刻肃静,小朋友们连广播跟读都不敢出声了。 鸦雀无声地领完饭,孩子们围成一圈,互相监督着吃饭,看见有人剩饭,就举报给嬷嬷抽鞭子。乌鸦好奇什么饭能把人喂这么胖,就从一个孩子碗里捏了一颗,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惨遭举报,肥雏粮没吃着,他又吃了一顿鞭子。 揍完傻儿子,伯爵把这一批肥雏赶回去,又去组织另一批下楼排队。乌鸦这才发现喂食机旁边还有个很高级的秤,站上去能自动扫描各项身体数据,孩子们要先上称,再按秤的指示领饭。 乌鸦凑过去观察片刻,趁伯爵不注意,蹲地上混进了肥雏队伍,然后在秤前表演了一个大变活人。 秤:“警告,目标身高已超过标准上限,请尽快处理!请尽快处理!” 乌鸦:“嘿。” 还挺智能。 伯爵一扭头,乌鸦撒丫子逃窜,不料高估了自己的肺,跑了没两步就心慌气短脸色惨白,被伯爵在男宿舍门口逮住,又揍一顿。 旁边鸡飞狗跳,男宿舍里的大兄弟就那么无动于衷地躺着,骨瘦如柴的腚仿佛已经在破躺椅上生了根。 伯爵扯着乌鸦的耳朵,狐疑地打量他:“你今天怎么回事?” 乌鸦不吭声,垂着清澈愚蠢的眼睛跟她对视。 伯爵脸上飞快划过厌烦,没好气地把手里的一碗狗粮塞给他,指着小院里的种公说:“给他,快滚。” 乌鸦用芯片刷开了铁门,钻进了男宿舍,刚一靠近那位种公, 7. 美丽新世界(六)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面包的死亡场景过去,缺氧到眼前发黑的乌鸦克制地恢复了呼吸。因为有珍珠在,他暂时没去碰死者的手。 在珍珠看来,乌鸦只是发了几秒钟的呆,不过傻子发呆也不是新鲜事,她没在意,小眼神就没离开过罐头。 珍珠咽了口唾沫,对傻哥哥发出居心叵测的关怀:“你光吃这个渴不渴?喝水吗?” 乌鸦不得不把注意力抽回活人世界,活蹦乱跳的小少女眼巴巴的,缺心少肝如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真作孽。 一楼种母们已经吃过饭了,再来一大碗肉罐头她也吃不了,正好这会儿肥雏们也在领饭,乌鸦就想起了他另一个小朋友,于是用符合傻子身份的简单语言表达:“找小六,一起。” “小六?”珍珠一愣,“他昨天走了呀,你回来路上没碰到吗?索菲亚小姐带走的。” 乌鸦也一愣——他当然记得,小六他们几个跟着大檐帽小姐出去时还跟他打了招呼。 所以那几个孩子后来一直没回来?夜不归宿? 珍珠妹妹误会了他的茫然,双手举到头顶比划:“索——菲——亚,拥有最漂亮的大檐帽,全城最美丽、最能干的小姐,灰鼠家族的大明星、伟大的口琴女神,想起来了吗?” 乌鸦后仰:好家伙,这头衔,比小姐脑袋上那撮灰毛都长! “真是的,索菲亚小姐白疼你了。”珍珠瞪了他一眼,滔滔不绝地对他宣传起“索菲亚小姐”的伟大。 原来鼠头小姐的帽子大有来头,是伟大的灰鼠家族祖传的,只能扣在最光宗耀祖的毛头上。索菲亚因为争气,考上了“地面上”的学校,才成为这一代的“盖帽鼠”。 “读的是‘家畜饲养专业’,就是研究怎么照顾我们的专业……哦,对,你刚才说小六来着。”珍珠长篇大论完,发现自己跑题了,于是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索菲亚小姐把小六他们带走出栏啦,傻大个乌鸦。” 乌鸦的蠢脸没变,只有瞳孔轻轻一缩。 珍珠没注意,喜气洋洋地说:“小六体重一直不够,眼看年纪也大了,大家都以为他不行了。我那时候都快担心死了——毕竟咱们几个都是嬷嬷生的,比跟别的浆果好。多亏公平的索菲亚小姐放假回家,仔细检查过,说小六只是天生骨架小,体重低是正常的,腰围已经达标了,查尔斯先生才特准他出栏。” 她顿了顿,又发出脑残粉的声音:“索菲亚小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哈波克拉特斯人!” 乌鸦的天灵盖快盖不住他的疑惑了:“出栏”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意思吗,是好事不成? 这孩子的语气怎么跟弟弟被重点小学录取了似的? “哎呀,你不懂。”珍珠眼珠转了转,又转回到罐头上,“话说回来……我记得你好像不爱吃肉来着。” 乌鸦:“……” 行吧,他不爱吃甜的也不爱吃肉,就爱喝下水道味的西北风,这俩小崽子,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 他没脾气地把罐头递了过去,褐发少女欢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蓄谋已久的勺。 谁知才刚挖进去,就听身后炸起厉声呵斥:“珍珠!” 珍珠一哆嗦,勺掉地上了。 伯爵一脚把珍珠的塑料小勺踩碎了,劈头盖脸骂道:“你没有自己的饭吗,到处讨别人的饭?” 乌鸦也让她吓一跳——上次他在医院把罐头分给小六,伯爵也没说什么。 “起来,不要脸的东西!”伯爵踢了噤若寒蝉的少女一脚,“院里走圈去,我再听到你多嘴多舌,就割了你的舌头。” 两个年长些的女人赶紧过来拉走珍珠。 “快走,听嬷嬷的话。” “月份大了是要少吃的,咱们跟楼上的不一样,不能长太胖,嬷嬷是为你好。” 乌鸦没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忌讳,但作为共犯,还是安分地等着领自己那顿揍——他这一大早挨好几顿鞭子了,不差这两下。 谁知伯爵赶走了珍珠,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乌鸦歪头凝视着她的背影,半晌,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小口肉罐头,尝了尝,又悄悄吐出来。 然后他把罐头放在一边,缩进角落,看似随意地把小臂搭在蜷起的膝盖上。 凡人不可见处,他的手指穿透时空与生死,碰到了面包。 才刚碰到面包的手,他就被她茫然杂乱的心绪淹没了。 这种情况其实也蛮常见,因为人的意识不是单线程运作,每一秒,可能都有无数念头闪过。 一般来说,被害人的遗言比较好分辨,除了“救命”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震耳欲聋,海啸卷起的巨浪似的,比杂念高出几十米;不懂事的孩子想法简单,思绪像鼠尾粗的小溪,最后的念头像水中落叶,不管浮沉都一目了然;年老寿终正寝的人思绪平和,听来仿佛波澜不惊的大河,遗愿则如反复徘徊的小舟。 最麻烦的就是面包这种,半大不小,懂一点事、没懂全,想法很多、没想通。 她临终时的声音听着像干扰严重的收音机,全是杂音,得静下心仔细扒拉,才能翻出其中反复出现的“遗愿”。 “我想死。” 不是这个,你已经死了。 “我的小花篮还没编完……” 是这个吗?乌鸦抬头看了一眼铁栅栏上的小花篮,有人已经替面包编完了。如果是这个,这单他就接不到了。 但他等了一会儿,这念头也很快沉没,没再出现。 乌鸦不着急,耐心地等着水落石出。等大院中走圈运动的孕妇队伍第三次经过他面前时,他的小甲方才终于又有了动静。 “索菲亚……” 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乌鸦随广播音乐打拍子的脚不动了。 “索菲亚小姐……” 又出现一次,乌鸦侧耳凝神,直觉告诉他应该就是这个—— “……索菲亚小姐爱过我吗?” 啊? 乌鸦的胳膊从膝盖上滑了下去。 谁?什么? 他好像突发耳鸣,没听清里面那动词…… 这时,漆黑契约出现了:“要在……小五最后去的地方,替我问索菲亚小姐……爱过……我吗?” 乌鸦:“什么地方?” 死人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遗愿,很可能是她生前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就是浆果圈之外了。 要完成这个任务,首先乌鸦得弄明白“小五”是谁,“最后去的地方”是哪。 然后他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智障,得设法从浆果圈越狱——猛人伯爵都没干成这事。 更不用说越狱后,他还得把大檐帽小姐引过去,冒着崩人设的风险,替死者问出那狗血问题。 “这是一个大傻子分内的事?”他匪夷所思地想,“真扯!” 然后乌鸦将死者的手往下一扣,漆黑的契约一头扎进他手心。 干! 搅恨海、捅情天,这事不能不参加。 首先要出去,还要见到大檐帽小姐。而不管是翻墙还是挖地道越狱都不现实,有芯片,再说他这废物也干不动。 不过有问题不怕,办法总比困难多。 乌鸦来了干劲,转着脖子活动了几下,好像是要把凝成一坨的脑浆摇匀。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那碗肉罐头,回想着自己一早在肥雏秤上称出的体重,粗略估量了一下,把罐头吃了三分之一。 完事他文雅地用衣服擦了擦嘴,安详地靠住墙根坐稳。 “最好没估错致死量。” 不然索菲亚小姐见不到,他怕是要先下去见甲方。 那样,他就永远也不知道亲爱的“妈妈”为什么要毒死他了。 他在一群人的尖叫里失去意识,再睁眼,就看见了医院那熟悉的歪脖水管。 这回好像没做梦,他有点怅然若失,不过眨眼又乐观起来:运气不错,行动顺利。 听见动静,几颗鼠头凑了过来,查尔斯先生激动的唾沫星子喷了乌鸦一脸:“你们看,他醒了!” 乌鸦的目光在索菲亚小姐的大檐帽上停顿了一下,露出个傻笑。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贵重的家畜出了毛病,家族里学历最高的“争气鼠”专业对口,肯定要来看。 除了索菲亚小姐,先生还下本请了几位浆果兽医来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