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恶魔》 1. 楔子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曼陀罗啊,黑色的曼陀罗; “玫瑰骂它遮住了光; “百合哭它污染了香; “矮脚的苔藓惊惶惶,爬满了石缝、爬满了墙……” 后半夜,日头往西滑去,万籁俱寂,摩羯洲还在梦乡。 摩羯洲尾区星耀城,领主城堡,二楼小书房。 遮光帘没有拉,蓝牙音箱里流出冷冷的儿歌。书房的主人——星耀城的领主大人,这会儿在地上趴得横平竖直,侧着脸,面对着一支深色的水晶瓶。 一根特殊的细管从领主的后脑连到了瓶里,正在抽他的脑髓。 领主的瞳孔已经散开了。 片刻,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掐断吸管,捡起瓶子对着灯光打量片刻,“白手套”用滴管吸了一滴瓶中液体点进嘴里,品了品,又叹口气,好像喝到了发酵失败的红酒。 然后“白手套”弯下腰,抱起了领主的尸体。 领主足有三百多斤,堆在椅子上的时候,肚子上的肥肉直往下流。“白手套”抱起他却毫不费力,像端起了一团不好拿的气球,轻飘飘地把领主塞进了一套毛绒兔子服里,安置在椅子上。 音响里,轻柔的童声合唱给他伴奏: “曼陀罗啊,黑色的曼陀罗; “正义的蜜蜂不说话; “愚蠢的蜘蛛织丧纱; “成群的蚂蚁放声叫啊:烧死它,烧死它,快烧死这朵不祥花!” “白手套”捧起领主的头,给这颗尊贵的脑袋套了对雪白的兔耳,又拿出针线和尺,飞针走线——他把尸体的鼻孔缝细,嘴剪成三瓣兔唇,最后把几根秘银做的长针插在领主的腮帮子上,做成兔子的胡须。 尺子的作用是保证每根胡须间距完全一致。 一段儿歌唱完,肥胖的领主已经成了只憨态可掬的大白兔。 “白手套”隔着书桌,在大白兔对面落座,拿出一块小蛋糕,又颇有仪式感地插上彩蜡烛点上。 蜡烛上跳起火苗的刹那,仿佛事先彩排过一样,音响里上一首儿歌正好唱完,切到了下一首生日歌。 “白手套”双手交握,对着尸体闭上眼睛。一曲终了,凶手许完了愿……多半不是“愿世界和平”之类的美好祝福。 然后他捻灭了蜡烛,拿领主下饭,把蛋糕吃完了。 “忌日快乐,兔先生……晚安。” 凶手收走餐盘,拎起工具箱,离开了房间,脚下影子却没跟着一起走。 人离开,留在原地的影子蠕动着散开,橡皮擦似的卷过桌面、地面,把灰尘、头发丝、蛋糕渣……所有痕迹都抹去了,最后它从门缝溜了出去,追上主人。 办完事,凶手不慌不忙地沿着城堡二楼西侧的走廊离开。感谢领主先生的自负,城堡走廊内部没装监控。 他穿着软底皮鞋,踩在城堡地毯上,几乎没有脚步声。 行至拐角,“白手套”脚步忽然一顿,侧身望向窗外——透过二楼拐角的窗户,他看见三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领头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亚麻色长发编着大麻花辫,发育期的长手长脚让她看着有点不协调。 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差不多的年纪,手拉着手,踉踉跄跄地跟在麻花辫后面。 凶手靠在窗边,影子就像墨水,从他脚下渗进了城堡建筑里。他低声哼着方才那首《黑色曼陀罗》,饶有兴致地观察这群半夜出逃的小朋友,一直目送他们穿过城堡后花园。 “运气不错,小可爱们,挑了个好日子。”< 2. 美丽新世界(一)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乌鸦……” 有个孩子嚎得电钻似的,绕着他的脑袋装修了一圈,吵得他想入土,遂努力把耳朵往胳肢窝里埋。 “电钻”不依不饶地追杀上来,唾沫星子四溅,连“雷霆”再“雨露”地冲着他耳朵眼灌:“嬷嬷快来!乌鸦动了!他动了!” 这一嗓子大概能把卫星震下来,他漂浮的意识一失足陷进了脑壳,余波荡起眼泪,冲开了他的眼皮,陌生的世界就这么撞了进来。 嚯,好清楚! 他先是惊叹,随后又有点迷惑:我视力有这么好吗? 借着不散光也不夜盲的眼,他很快看清了周遭: 这是间没开灯的小屋,十几平米,有个矮门和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门框又窄又矮,个子高的,进屋时弄不好得先鞠个躬,寒酸的小窗透过来些许微光,照着四壁萧条、室如悬磐。 屋里只有他本人和一个小妖怪……等等! 一张浮肿变形的大肉脸凑过来,跟着眼泪下来的鼻涕将落未落,正颤颤巍巍地悬在他鼻尖上。 神啊,这是什么品种?! 受到惊吓的男人爆发出了超水平的力量,猛地平移开一尺,逃离大鼻涕贴面。这一动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黑,伸手抱头,抱到了一把擀了毡的头发,往下一捋,几乎有及腰长。 我是谁? 脑震荡的男人瞪着眼,一边等眼前的星星散开,一边茫然:我在哪?我干什么的?这发型赶的什么潮流?” 这时,门开了。 一个女人响应了“电钻精”的召唤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盆。 脚步微妙地在门口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伸脚拨开电钻精:“闭嘴,滚开。” 她的相貌着实不坏,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面对美丽的异性,人们本能想端着,男人赶紧归置五官,打算体面地冲她笑一下,不料牙还没露出来,脑袋先被对方一把薅了过去。 别看这位美人手不大,手心却布满了劳动人民的粗茧,手劲大得惊人,差点把他脑袋拧下来。 “没脑子的蠢货。”美人揪着他的头发,对着男人空荡荡的脑袋检查了一遍,撂下一句“等着”,又步履匆忙地出去了。 男人呆呆地顶着一头乱发,人醒了,魂还懵着。 方才的女人不算老,但也绝对不是青春少女了。 他瞥了一眼,就注意到她憔悴的形容、粗糙的手、变形的关节、破破烂烂的衣服。她的形容、气味,甚至走路姿势,都昭示着她过得很窘迫,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可是浓密的长发、整齐漂亮的牙,好像又在证明她营养充足。 除此以外,她还有一张轮廓柔和的小尖脸——下颌骨狭窄,咬肌不发达,这意味着她平时吃的东西容易咀嚼。 好多矛盾信息,以及—— “她是我什么人?” 显然,他们关系很近,因为她的动作早突破了社交距离,但不亲密,也没有男女之间的暧昧。 她在门口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回避了一下,有点微妙,仿佛厌恶他,又仿佛隐约带着点愧疚。 就像已经给大郎熬好了药的潘金莲。 “不会吧?”他更迷惑了,因为自觉还算识趣,“人端茶他滚蛋、收绿帽好聚好散”,这点起码的礼貌他还是懂的,怎至于讨人嫌到这种地步? 那么是争遗产貌合神离的兄妹? 也不像…… 忽然,他想起另外一种可能。 不会是父女吧?! 有……有点合理! 他一睁眼就感觉心慌气短肌肉无力,可不就是老迈年高? 不孝子见他心虚,没准是正在腹诽他老不死。 他这会儿脑壳空得像气球,八成就是因为阿尔兹海默! “我已经这么老了?一辈子都快过完了?”他愣了愣,随后心里涌起巨大的惊喜。 “真的假的?” 年老痴呆,寿终正寝,简直浪漫。 寒来暑往过一生,先变回个没记性的孩子,再变回没牵挂的婴儿,别人离世只还皮囊,他可以把灵魂一起卸下……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拖累子女,因此他决定趁这会儿明白,赶紧自己滚蛋。 幸福来得太快,他立刻就要挣扎起来出发走四方,谁知才一伸手,笑容就消失了。 “啧,”他盯着自己的手观察片刻,心说,“就知道这种好事落不到我头上。” 那只手虽然脏得活像打了三层马赛克,但还是能看出细皮嫩肉来,不是老人的手。 刚支棱起来的脊梁骨没精打采地塌了回去,“电钻精”凑了过来:“乌鸦。” 他寻思:“乌鸦”是在叫我? 方才视角有点吓人,这会儿他坐起来了,才看清“电钻精”只是个小男孩。 男孩拖着鼻涕、光着脊梁,身上只穿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大裤衩,看着可能有六七岁……说不好,这崽实在太胖了,小小一个人,都被肥肉挤变形了。 “你突然就病了,我们都吓死啦,”小男孩扒着床沿看着他,“主人来回跑了三趟来看你呢,还骂了嬷嬷。乌鸦,你好点了吗?” 乌鸦——因为实在想不起自己叫什么,男人姑且认下了这个吉利的花名——感觉孩子嘴里的称呼都一股封建土腥味。 “嗯。”乌鸦说到这,忽然觉得语言也很陌生。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不是他的母语,但他不光能听懂,还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乌鸦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说:“我一听你叫我,赶快就醒了。” 小胖墩没回答,张大了嘴瞪着他,好像听见了狗吠人言。 乌鸦:“……”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乌鸦想摸摸小孩头缓解尴尬,一伸手又看见指甲缝里的泥,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水吗?” 胖墩——嘴还没闭上——木然地抬手一指,乌鸦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见墙角戳着一根孤零零的水管,锈迹斑斑的,歪脖子的水龙头对着地上黑黢黢的下水口。 乌鸦:“……” 无水池设计,还挺时髦。 水压有点小,水质居然还不错,旁边墙上挂着个变了形的不锈钢杯,似乎在暗示这水能喝。乌鸦慢吞吞地扶墙站起来,洗干净手,接了一杯尝了尝,没什么异味,于是靠在水管边小口喝。 直到这时,小胖墩才回过神来:“你、你跟我说话吗?” 乌鸦:“啊,不然呢?” 胖墩震惊:“你以前好久好久……好几天才会说一句,也不说这么长的话!” 乌鸦听说,比孩子还震惊:我?这么酷? 他灌了口凉水压惊,随后意识到自己崩人设了,幸好只有个学龄前儿童听见。 他开始胡言乱语:“唉,是啊,我真的不喜欢说话,但是现在头好晕,胀气……看出我头比平时大了两圈吗?对吧,所以要通过嘴把里面的气排出来。” 以小胖墩那幼儿园在读的文化水平,果然分不清肠子和脑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乌鸦装模作样地按太阳穴:“病到脑子了,我要变傻了……” 胖墩:“你本来就是傻子呀!” 乌鸦:“……” 好孩子,嘴真甜。 胖墩观察了他一会儿,紧张起来:“乌鸦哥,你不会摔倒的时候撞坏头,不傻了吧?” 乌鸦也紧张了:“怎么,你们……咱们这当傻子很有前途吗?” “对啊,你不傻怎么能卖那么高价!”胖墩发愁,“客人定金都交了,过几天结完尾款就要把你带走了,要是买回去发现你又不傻了,这可怎么办?” 乌鸦再一次被孩子话里的信息量震惊:这里头还有买卖人口的事?! 可是一个臭烘烘、脑子还不好使的老爷们儿,卖点是啥?肾? 乌鸦问:“昂贵的我卖多少钱?哪的冤……客人给的定金?”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客人,但主人说,”小胖墩翘起兰花指,吊起嗓子,拿腔拿调地学道,“我们乌鸦是罕见的黑毛黑眼,看他的个子多么大,脸版多么正,还是个安静乖巧的傻子,品相再好也没有了。要是在地面上,他能值一辆车钱,低于三万块我们不谈的。” 乌鸦叹为观止:“威武!” 胖墩严肃地叮嘱:“所以你不能生病,不能死哦。” “我尽量,”乌鸦眨眨眼,故意放轻声音,自言自语似的,“可是真奇怪,好好的,我怎么会生病呢?” 胖墩立刻手舞足蹈,连比划再解说,乌鸦从孩子颠三倒四的描述中提炼出了大概场景——他头一天就不对劲,半夜开始吐,吃什么吐什么,今天一站起来,忽然就仰面厥了过去,头晕可能就是碰瓷大地时候磕的。 前半段有点像食物中毒,后半段就有点诡异了,听说过摔寸劲儿一下摔死的,没听说过什么姿势能把脑子一键格式化。 胖墩:“主人也不知道你怎么了,让你先在医院住着观察几天。” 乌鸦:“……” 他看了看歪脖子水龙头,又看了看斑驳矮小的墙,缓缓抽了口气,鼻子里涌进了一股新鲜的下水道味。 “这里是医院?” 不是集中营? 胖墩:“对呀!” 乌鸦忍着目眩,靠墙缓了半天,等攒够力气,他就抬脚往小屋门口走去。 “好家伙,”他站在门口环顾周遭,心想,“还不如集中营。” 原来“天黑”不是因为夜晚,这里就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空间,难怪到处都是下水道味。 小屋门没锁,大概是因为没必要。这里被监狱似的大高墙包围着,门口只有一条窄道,大约二三十米长,两头都锁着。小屋墙上有几排油漆刷的鬼画符,疑似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好消息,除了智障,他可能还是文盲。 目光越不过高墙,乌鸦不知道墙外有什么,凝神就听见车声、音乐声和叫骂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絮絮的,和地下城的灯光一样晦暗模糊。 什么病人会被囚禁起来?精神病? 小胖墩跟过来拽了拽他:“乌鸦,你不要乱走了,还是快回去躺着吧。嬷嬷去找主人了,马上就回来。” 乌鸦凝视着眼前的高墙,轻声问:“主人是什么人?” “主人是查尔斯先生,查尔斯先生是伟大的哈波克拉特斯人!” 乌鸦:“……” 哈……哈什么? 哈利波特斯拉? 3. 美丽新世界(二)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我的小乖乖、小可怜,快坐,坐下……哎呦,可算退烧了!”先生伸出毛茸茸的爪,亲热地搂住乌鸦的腰——前肢太短,再高够不着了——它对着乌鸦又拍又摩挲,把本来就很尖的嗓音夹出了骇人的动静。 乌鸦差点被伟大的先生肉麻出荨麻疹,碍于智障身份,拼命忍住了没吱声。 小六那个年纪的孩子,有时候会把想象的话当真话说,就算他出去说村里有名的傻子突然口若悬河,大人们也不会当真。 鼠头先生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先生的头骨结构接近鼠,但近距离观察,还是比真鼠扁平一点。和人一样,它五官那一小块没什么毛,长着一部分类人的表情肌,表情还挺丰富。真老鼠前肢拇指是退化的,鼠头先生的前爪则更像人手,虽然也只有四根指头,但其中一根明显能实现拇指的功能,抓、握都很灵活,应该还能比心。 查尔斯先生没看见胖墩小六似的,一双小眼睛只粘着乌鸦,又指挥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进来的嬷嬷,叫她去“给大宝贝开个罐罐”。 结果所谓“罐罐”既不是午餐肉也不是金枪鱼,居然是瓶黄桃糖水罐头,乌鸦不由得大失所望。 磨磨蹭蹭地接过来,乌鸦兴趣缺缺,感觉自己讨厌……不,应该说,他打灵魂深处抗拒甜食。瓶上印着个金发雪肤的大美人,他拖拉着抱瓶欣赏了一会儿,总觉得这美人应该去做洗发水广告,而不是在罐头瓶上演馋痨。 旁边查尔斯先生不停催他快吃,盛情难却,乌鸦只好遵那毛茸茸的主人命令,勉强往嘴里填了一小块,准备跳过咀嚼过程,直接吞。 谁知下一刻,他愣住了。 糖水把他每一颗味蕾都摇起来狂欢,手和嘴这一对叛徒配合默契,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第二块黄桃已经咽了。 乌鸦:“……” 岂有此理! 然后喝了口糖水。 他灵魂和身体因为一瓶黄桃罐头闹起离婚,查尔斯先生就翘着一尺半的大脚坐在旁边,它看乌鸦,好像老农端详自己的麦田。 “好多了,也就水果能让他多吃两口。虽然那些猫日的‘地上人’就喜欢病病歪歪的,但他这也太不好养活了,”查尔斯先生对嬷嬷说,“一点风吹草动就生病,前两天老汉斯想借他配一窝我都没敢答应,生怕买家提货前出什么意外。” 先生的话放给了空气,嬷嬷哑巴似的戳在旁边,无动于衷。 先生伸脚踹了嬷嬷一下:“猫日的呆瓜,亲生的都不知道管。” 嬷嬷踉跄了半步自行站稳,依旧是事不关己、不声不响。 “你啊,真是又可怜又可气,”大灰耗子先生开始悲天悯人,“你们这品种生育已经那么艰难了,你还蠢,出了哺乳期就不认自己下的崽,唉!别家种母也不这样啊……” 它一边感慨,一边发出“啧啧”声逗乌鸦,乌鸦给它一点反应,先生的小眼睛就迸发出了快乐的光芒:“吃吧,快吃吧,我的小乖乖,我的摇钱树。” 吸完乌鸦,查尔斯先生站起来,叮嘱了嬷嬷几句,这才随爪一指缩在一边的小六:“他就这样吧,既然专家都发话了,就算合格好了,一会儿你把他领回圈里。” 胖墩小六的眼睛一下亮了,好像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 “嬷嬷!我合格了!” 等查尔斯先生迈着八字步离开,小六就一蹦……三厘米高,欢天喜地地围着嬷嬷打转,被她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又讪讪地缩回想拉她衣角的小手,绕路跑到了乌鸦跟前。 嬷嬷利索地打扫“医院”,小六就一本正经地嘱咐乌鸦,殷殷地传授了一堆“要多吃少动”之类的邪典养生经,同时朝黄桃罐头咽口水,意意思思地嘀咕:“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来着……” 这话客不客观另算,乌鸦虽然不太赞同他多吃,也干不出在幼崽面前吃独食的事,于是罐头一大半进了小六的肚子。 小朋友抱着瓶子把糖水一口闷干净,才依依不舍地被嬷嬷领走。 医院安静下来,乌鸦把玩着空瓶,琢磨先生的话:他的买主是所谓“地上人”,听起来人傻钱多。喜欢“病病歪歪”的,多半是不事生产的上层阶级。 所以“地上人”是什么人,穿金戴银的阔耗子? 也可能不是耗子。 先生的脏话里总带着“猫”,一米五的大鼠先生想必不会和十斤的小猫咪一般见识,那么既然有鼠头人,这个“猫”很可能是一米八的猫头人。 该有的常识,乌鸦是一点也没有,这会儿只能“坐井观天”,凭眼前有限的线索推测。幸亏他脑子有问题,缺了好多功能,比如在这么个两眼一抹黑的境地里,他既不知道急、也不知道慌,还看什么都怪新鲜。 很快他就发现,做家畜真好,特别是受宠的家畜,既没有KPI,也不用“996”,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就是抠脚,简直神仙日子。 唯有伙食是美中不足——病房里吃的是“自助餐”:餐在病房墙角那个柜子里,饿了自己拿。 他们的正餐是一种类似狗粮的小饼干,软塌塌的,至少是回南天里露天放了三天的水平,难怪嬷嬷没咬肌。 饲养员也不太讲究,不同口味的饼干都混装在一个塑料桶里,有咸有甜,抓一把塞嘴里,麻辣香蕉香草牛肉四种口味随机组合,很奇妙。 每次嚼狗粮,乌鸦都会对小六升起敬意,想不明白那孩子是怎么靠这玩意长那么多肉的。 住院期间,乌鸦非常想念小六,小朋友宛如一台活的自动答录机,有问必答。但小家伙再也没来过,嬷嬷和查尔斯先生倒是天天见。 “嬷嬷”应该是一种职位,不知道她叫什么。 他一开始以为“乌鸦”之类的称呼是花名外号,现在搞清了自己的定位,才知道这就是他们家畜的大名。 嬷嬷每天跟着查尔斯先生来一次,负责打扫卫生。乌鸦热烈欢迎,只是实在没法把她当妈看,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比她还大几岁……就算不提他那膨胀的灵魂,以嬷嬷的年纪,也不该有他这么大一坨的儿子。 家畜们早育有点夸张了。 查尔斯先生在的时候,嬷嬷就像个没灵魂的工具人。先生一走,她就冷冰冰地“复活”了。她有一双大眼睛,眼窝很深,偶尔,乌鸦会发现她在幽暗处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眼神比罐头的配料表还复杂……没有讽刺罐头的意思。 伟大的查尔斯先生会给他带罐头做加餐,多数是水果,偶尔也有速食肉和谷物罐头,留下好多五颜六色的罐。乌鸦不能在其他活物面前贫嘴,只好趁没人,跟彩罐上的馋痨模特聊天。 他这身体脆弱得像风干的蒜皮,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也就吃饭能清醒一会儿。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有效率地给自己聊出了仨红颜知己,俩结拜兄弟。 虽然罐头好友们配料表比先生的身高长,起码口感比“狗粮”强,乌鸦很是感恩戴德。而且配料表长也有好处,除了基础的“水”“糖”“抗生素”之类的词,乌鸦对照着各种罐头的味道和成色,推断出了许多食品添加剂的写法。 配料表里没有热量,但写了每种配料用量,这又让他看懂了数字写法和计量方式。 有意思的是,数字居然是十进制。 这和他一开始猜测的八进制不符,也就是说,八根手指的鼠头人很可能不是 4. 美丽新世界(三)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的手不算巧,好在线团的前任作者也不是什么手工艺术家。 狗尾续耗子,他揣摩着小女孩的创作意图,把乱线揉搓成了一团巫毒娃娃。 于是晚上查尔斯先生来查房的时候,就收到了患者的礼物。 查尔斯先生大为意外,毕竟以乌鸦的智力,做这么个东西大概得呕心沥血。它感动极了,举着神神道道的娃娃手舞足蹈,被咒掉了好几根灰毛。 嬷嬷没有加入这温馨的主宠互动,只是在旁边“刷刷”地擦着地。 摩擦声里,乌鸦手心里无形的契约书消散了,他完成了死者的遗愿,并且在那一刻,得到了死者身上的某样东西。 乌鸦想起来了,他的左眼能沟通死亡。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惊奇,好像本该如此,他甚至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只左眼的名字。 它入档的学名叫“盗墓贼”……不过入的什么档来着? 算了,想不起来。 “盗墓贼”实在不好听,不像学名,像罪名,但想起它的时候,乌鸦心里涌起了淡淡的怀念。 因为这只眼,他好像还得过一个花名——曾经有人私下叫他“白恶魔”。 诱骗浮士德的梅菲斯特垂涎活人的灵魂,以实现他们微不足道的世俗欲望为饵,索取高昂代价。 “白恶魔”身在世俗世界,索取死人的东西——只要死者断气的地方还有生前的遗迹,哪怕是一枚指纹,他都能以此为桥,偷窥他们死亡实录和遗愿。 为死者实现遗愿,他可以得到他们身上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至于得到什么…… 不好说,挺随机的,而且不随任务难度改变而改变——运气好的时候,他可以得到一门有用的手艺,比如织毛衣;运气不佳时,对方也可能留给他一个“失眠”功能当遗产,他也只能骂骂咧咧地拒收。 简单说,虽然都是“愿望”换报酬的买卖,但人家真恶魔是剥皮吸髓的资本家,他这个“白恶魔”是经常被无良甲方用破烂抵债的打工狗。 不知道给他起这外号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觉得恰如其分——“白”肯定是“白瞎”的“白”。 警察查命案大概用得着他这技能,就是不知道刑法还在不在世。 那么这一次,那个叫“雪球”的小朋友用什么来付账了呢? “等等,”乌鸦一顿,“‘雪球’?”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去看嬷嬷,一看到人,脑子里就自动浮起对应的名字:伯爵。 他就知道这笔“劳务费”是什么了。 这是一种乌鸦没法“拒收”的馈赠——知识类的。 因为知识是诅咒、是不治之症,一旦沾染上,就回不到“无知”的状态里了。 雪球那孩子乳牙都没来得及换,在阳间略微落了个脚就离开了,知识也很有限,只比傻大个乌鸦强一点:她认得周围的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并慷慨地把她对世界的全部认知送给了他。 “是笔好交易。”乌鸦想。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转着圈在医院里“接活”。 可惜没遇到他能干的。 病死在“浆果医院”里的基本都是孩子,多数还没到能理解“生老病死”的年纪,奄奄一息时,一心想的都是求生、止痛、病快点好。废物白恶魔爱莫能助。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死者点了歌,大傻子没听说过,不会唱;一个想吃橘子罐头,乌鸦试图替他吃,甲方不认,任务又失败。 好在乌鸦平生无所长,只是肯放弃,他的人生……浆果生就俩信条,一个“好吧”,一个“不行拉倒”。 因此虽然屡战屡败,他也不放在心上,依旧是每天没心没肺地混吃等死。 又在“医院”逗留了三四天,先生宣布乌鸦痊愈,可以出院了,然后它老人家亲自牵着乌鸦穿过医院门口的窄路,走向稍小一些的门。 别看这医院比猪圈还简陋,门禁和锁却充满了高科技感。 乌鸦迷惑地跟着先生站在门前,觉得自己好像一步从中世纪农奴小屋踏进了星际穿越片场。 只见先生站定,门上就射出一道红光扫过它全身,然后“嘀嗒”一声,身份验证通过,红光变绿,小门自动弹开。 乌鸦越过先生的头顶张望,失望地发现,门那头依然是水泥窄路和监狱似的高墙。 看不到风景,乌鸦只好研究带路的先生。 虽然四肢比人粗壮得多,但鼠头人也是直立行走的,直立行走会带来不幸。 解放双手的代价是脊椎、尤其颈部承受巨大的压力,所以鼠头人的颈部会比同等体型的真老鼠脆弱得多。 先生的近视眼镜有遮光功能,连地下城这样昏暗的灯光都要遮……不知道是先生自己的毛病还是鼠头人都这样。 要是后者,它们很可能像真正的老鼠一样畏光、视力不佳,硕大的耳朵和凸出的鼻腔就是用来代替视觉的器官,那么……地下城的公共采光就完全没考虑鼠头人的生理需求了。 乌鸦垂下睫毛,眼神闪了闪—— 如果是这样,别说地面主宰不是鼠头人,伟大先生们在地下的地位也不高。 这时,不远处传来音乐声和脚步声,乌鸦一抬头,就看见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个戴着大檐帽的鼠头人。 不知道这是要组织春游还是怎么,“大檐帽”爪持口琴,一边走,一边吹着轻快的小调。七八个小胖墩跟在大檐帽身后,初生的小鸭子似的,亦步亦趋。 胖孩子们都欢天喜地的,小六也在其中。 “查尔斯叔叔。”大檐帽看见他们就放下口琴,跟查尔斯打了招呼,又伸出毛手轻轻拽了拽乌鸦的头发,“你好啊,小仙子。” 乌鸦端着智障脸沉默——花名越来越多,他快记不住了。 一看见大檐帽的毛脸,雪球小朋友留给他的知识就装备上了,乌鸦立刻知道,这只鼠头的名字是“索菲亚”,查尔斯先生的侄女。 鼠头人声音都很尖,体型也都差不多,其实在乌鸦看来,它们就跟真老鼠一样,身上不需要打马赛克的地方都看不出公母。 但神奇的是,它们的着装和举止居然有明显的性别区别,“大檐帽”小姐索菲亚穿了裙子,见了先生,它还会拎起裙角,用复古的曲膝礼打招呼。 鼠小姐手短,曲膝也够不着自己的裙,只能先弯腰拽起一边,再去捡另一边。假如碰到的熟人多了,它可能得哈着腰捡一路,乌鸦想象了一下,感觉那画面堪比带孝子答谢亲友。 这么做作打扮和动作,不像鼠头们自己发明的,更像是从某种外来文化里生搬的糟粕。 乌鸦低下头,方便一米五的大檐帽小姐玩他的发梢,想着罐头神秘的十进制,给这不知名的强势文化勾勒出了大致轮廓:高度类人,但绝对不是人,毕竟就算是老鼠也不会崇拜自己养活的家畜;人可食的罐头有配料表,但没有营养成分,可能意味着该种族与人类的食谱大相径庭。 而且社会制度很封建。 他往地下城上空瞥了一眼,心说:“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 灰耗子叔侄也很温馨,先生对侄女一放学就回家干农活表达了赞赏。 “反正我也爱这些小东西,”大檐帽快乐地说,“要不是奔着‘地上’的身份,上个什么猫学?我早回来继承你的养殖场了。” “真见猫,不许说脏话!”查尔斯宠爱地在大檐帽后背上掴了一巴掌,“快去吧,年底了,要排队呢。” 大檐帽吐了吐舌头,又拿起口琴,招呼着胖墩们走。 “乌鸦拜拜。”队伍里的小六朝乌鸦挥手。 “乌鸦拜拜!” 其他胖墩们也跟着叫,蹦蹦跳跳地跟上大檐帽。 “多能干的姑娘,”先生欣慰地看着侄女和小胖墩们的背影,“多活蹦乱跳的肥雏们啊。” 说完,先生扯起尖嗓子,伴着远去的口琴声唱起赞颂生活的歌—— “这里的光不落天际,嘿唧唧嘿唧, 这里的水永不停息,嘿唧唧嘿唧 快乐的果农数着他的果子,嘿唧嘿唧, 路过的姑娘嘿唧——朝我笑嘻嘻……” 乌鸦踩着“嘿唧”的节拍,跟着晃,先生越发来劲,扭起大屁股撞了乌鸦一个趔趄。 一生要强的乌鸦不甘示弱,站稳后,立刻以同样的姿势回敬。 这丢人现眼的主畜两个对视一眼,突然生出了某种跨物种的默契,一起“唧唧”地乱舞起来。 载歌载舞了二十来米,乌鸦那不中用的心肺过载,难以再支持他放飞的灵魂。他在一阵头晕眼花中不甘心地停下了舞步,扶住墙。 而压抑的窄路也走到了 5. 美丽新世界(四)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要住到我们这边来吗?好哎,快过来,我给你梳头发!” “别玩他,病刚好呢……要是乌鸦不是这笼生的就好了,他品相多好啊,又乖,查尔斯先生买来的种公都不如他。” “想得美,你们知道黑发黑眼的品相多少钱吗?” 乌鸦乖乖地任凭姑娘们摆弄,恍然大悟:难怪要卖掉他。 鼠头人们饲养家畜还挺科学,知道避免近亲繁育,自产的“种公”出售,再从外面买新鲜品种。 “‘那个种公’真的要死了吗?” “应该是,查尔斯先生都这么说了。真好,我们就要有新种公了,我可不想看见这家伙了,皮松得都拖地了,还臭烘烘的——乌鸦快离他远点,你都要被他熏臭了!” 乌鸦斜眼瞥自己擀毡的头发:难道我这样已经算香喷喷的了? “那家伙肯定没好种,”一个愁眉苦脸的女人摸着肚子说,“我这只八成又是肥雏。” “本来也没几只能留下做‘种’,我们的孩子九成都是肥雏呀。”这时,一个褐色长发的少女插了话。 乌鸦一看见她那和伯爵有七分像的脸,就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同时,脑子里浮出她的名字:珍珠。 珍珠的脸还裹在婴儿肥里,顶多十四五岁,肚子却高高隆起。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不对劲,还面带骄傲地抱起个没出哺乳期的婴儿:“嬷嬷才厉害呢,生了我们这么多浆果,已经有两个种母一个种公了。看我们小八,也是黑发黑眼的品相,将来肯定也是要留在一楼啦。乌鸦走了,可以把‘乌鸦’这个名字留给她,又吉利又好听!” 乌鸦:“……” 他一时也不知道这孩子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好讪笑。 正傻笑着,后脑勺被嬷嬷抡了一巴掌,他生物学上的母亲命令道:“别傻站那,过来。” 在姑娘们羡慕的注视下,乌鸦被伯爵领走了。 原来这浆果圈的建筑每层楼的楼梯间都上锁,防止里面的幼崽串到别的楼层,可能是肥雏太多,长相对于老鼠来说也不那么好分辨,逐层点数太麻烦。 只有伯爵作为“嬷嬷”,能在浆果圈内部“自由行”。 她走进楼梯间,门锁上就射出一道光。伯爵颈子上那个隐形的光斑又是一亮,验证通过,锁弹开。 乌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来刚才先生“复制黏贴”给他的,应该是伯爵的“笼内自由行权限”。 “妙哉,”他美滋滋地想,“我现在成‘副嬷嬷’了。” 每个家畜“浆果”脖子上都应该植入了芯片,很小,哪怕瘦成他这鬼样,也是捏了半天才找到一点异物感。 牲畜芯片的核心功能肯定是定位,至于能不能监控,监到什么程度,不好判断,他不太清楚这里的科技水平。反正至少他住院时跟罐头瓶的密谈还没被发现。芯片植入位置很微妙,很可能有电击……甚至爆炸功能。 毕竟以鼠头人的体型,成年人类虽然不见得打得过,也肯定能给它们造成威胁。 伯爵作为“管着大家的嬷嬷”,地位超然,拥有整个浆果圈唯一一间有门有窗的屋。 小屋在一二层之间,是楼梯间里伸出去的一个小阁楼,足有七八平米,旁边就是食物仓库,可以说是绝版豪华单间,难怪姑娘们都羡慕。 伯爵把他塞进屋里,撂下一句“坐下不许动”,就出去忙活了:到饭点了。 她收拾了院里的水,开始逐层放饭——浆果圈大院一角有个棚,棚里有几个大桶,里面装满了浆果粮,桶下装着接口,拧开就往外放粮。 人……浆果们拿着碗,在伯爵的组织下有序地排队领饭。一层领完,伯爵就把他们赶回去锁好,再放出下一层的浆果。 英明的鼠头主人不但知道避免近亲繁殖,还实行分类喂养。孕妇、哺乳期妇女和“肥雏”幼崽的饭都是从不同的桶里出来的。 开饭是件开心事,院里几个活泼的半大女孩起头唱起鼠头人的放牧歌,楼上的小孩子们就跟着一起“嘿唧嘿唧”。虽然没调,但清澈的童音和无邪的笑声已经足够悦耳,整个“鸡笼”都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乌鸦漫不经心地用脚打着拍子,心想:第一个疑点,伟大先生既然那么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让伯爵当这个“嬷嬷”? 伯爵应该不是这里最年长的,起码从外表看,院里有几位跟她年龄相仿,甚至还要更成熟一点。她们都能说会笑、四肢健全,伯爵能干的活别人也能干。 揣摩着难测的鼠心,他又环顾起伯爵的小屋。 卧室比日记本还大嘴巴,几乎会泄露主人的一切。 他目光散漫地溜达一圈,就知道此间主人性格强硬、略带强迫,右利手、有点轻微近视或散光、长期失眠、左腿有伤病、畏寒,以及……咦? 乌鸦的目光被食物仓库吸引住了。 他忍不住走过去确认了一下。 食物仓库里的东西跟楼下的喂食器一样,也是分受众摆放在不同的架子上。每一架都被伯爵收纳得整整齐齐,按包装袋颜色和尺寸排列,看着赏心悦目的。唯独肥雏那一堆十分杂乱。 可能是有一段时间先生尝试了很多品牌,每个品牌的包装风格都不一样,伯爵并没有按颜色或者包装袋尺寸摆,而是按照不同口味码放的。视觉上显得杂乱,是因为它们是严格按照保质期排队的,即使有些保质期只差几天。 伯爵认识字。 乌鸦翻了翻糊在仓库里吸湿防潮用的旧报纸:那么这些报纸朝上的那一页都是同一个版面,多半也不是巧合。 他好奇极了,但不等细看,就听见了楼梯间的动静。 不好,瓜田李下,嬷嬷要是怀疑他偷吃,怕不是要把他赶到楼下打地铺? 乌鸦赶紧踮起脚,迈开长腿一步蹿回伯爵屋里,正襟危坐。 大概是院里哪个喂食器空了,伯爵上楼匆匆扛了袋浆果粮又走了,没有检查智障儿子的坐姿。 乌鸦呆滞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一闪,落在了门框上。 楼梯间有灯,屋里没有。乍然由亮转暗,人眼会不适应,再加上小屋门口有个门槛,进门的人往往会扶一下门框。 可是方才伯爵扶过的地方只有轻微磨痕,而在门框另一侧,低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有一块更明显的磨痕,木头已经盘出了包浆。 以伯爵的身高,不大可能会抓那么矮的地方,也就是说,她这个“嬷嬷”可能刚上位不久。 乌鸦看着那块旧磨痕,想象前任嬷嬷的形象:中老年女性,身高不超过一米六,身材粗壮,左撇子…… 一个大概轮廓才刚浮现,乌鸦的左眼就一黑,目光被吸引到了死亡的领域。 嗯?前任嬷嬷过世了,而且就死在这间屋里? 这不就方便了嘛。 “给我看看……” 乌鸦欣然放空了他不中用的脑子,全交给作弊的眼睛。片刻,跟着直觉,他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捞出了一根金色的短发。 死者遗落的头发很快重现了主人临终时的样子:她年纪和乌鸦的预期差不多,但脸色红润气血充盈,一点也不像要死的样子,反正看着比他这病秧能活多了。 “嗯?”乌鸦有点意外,“您不是病死的?” 死亡从不撒谎,死者有问必答。 他问题落下,死亡场景即刻重现。 只见前任嬷嬷——姑且叫她“金发”。 雪球不知道她的名讳,可见前任嬷嬷积威甚重。 金发指挥着几个年轻姑娘抬进来一个人。 姑娘们把人放在地上,虚影里简陋的担架就从乌鸦脚踝上穿了过去。他往后挪了一步,一低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担架上的人是伯爵。 虚影里,伯爵样子有点吓人,她肚子高挺着,有进气没出气,血正顺着她光着的脚往下流。 金发 6. 美丽新世界(五)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叫妈,本意是表达敬仰,不过对方显然没接收到。 伯爵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没说什么,但乌鸦晚饭痛失了罐头。 他是个纸糊的病蛤,蹦一下得歇三歇,不敢跟凶猛的嬷嬷抗议,只好没滋没味地咽了半碗狗粮,敢怒不敢言。 地下城晨昏不辨,生物钟全靠灯光指导。浆果圈定点熄灯,楼上楼下的说笑也就跟着渐渐沉寂。 快乐的一天过去了。 这里的浆果幸福指数挺高,据乌鸦观察,除了那位万人嫌的痴呆种公,伯爵是唯一一个不唱歌也不笑的人……可能是因为她得上班。 辛苦了一天的劳动妇女把单人床让给脆弱的傻儿子,自己铺了条旧毛毯打地铺,躺的正好是前任嬷嬷断气的地方。 一片黑暗里,乌鸦老老实实地躺尸,假装不知道失眠的伯爵正盯着他的发呆。 可能因为常年在小黑屋里看报纸,伯爵有点夜盲,她自己看不清,外加也没把乌鸦当活物,不由得放松了表情管理。乌鸦暗中观察,见她脸色变幻莫测,一会儿像要把他的脑袋也抡地上,一会儿又很温柔,似乎只想给他擦脸。 真离谱,像他这样老实巴交的弱智,到底是怎么招来这一把子爱恨交织的? 这场意外的凶杀案解释了一些事,比如“嬷嬷”为什么非伯爵不可——因为她凶。 对于鼠头主人来说,前任嬷嬷死就死了,反正她也老了,但万一指派个新嬷嬷,再跟刺头伯爵起冲突,经济损失就有点大了。家畜杀个家畜也不算什么大事,又没放火。鼠头主人们只要确保伯爵没疯、不会对其他同类也大开杀戒就够了。至于这桩血案是蓄意谋杀还是正当防卫,都无所谓,谁活下来就当谁正义好了……如果家畜的“正义”有人在乎的话。 然而与此同时,乌鸦又有了新问题:伯爵为什么要杀前任嬷嬷? 前任嬷嬷没盼着伯爵好,但接生的时候也没有杀心。否则怀揣杀意者看谁都有刀,她不应该对比自己年轻力壮的伯爵毫无防备。 所以这事完全是伯爵蓄谋的。 可是“嬷嬷”这种牧羊犬角色不大可能是新来的,一般都是过了育龄的种母。伯爵也已经在这浆果圈里生了那么多孩子,这二位朝夕相处那么久,不管有什么仇,换个时间解决不行吗? 不管伯爵的难产是真的还是装的,在这种鬼地方生孩子都不是闹着玩的,她为什么要把生死两项危险任务合并? 就算杀人时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小八”,到现在也过去九十个月了,这大半年她干什么了? 她冒着风险赶时间,难道就为了上位当嬷嬷,给耗子打工? 伯爵一身都是谜。 以及更耐人寻味的,乌鸦刚才喊了一声“妈”。那是胖墩小六听不懂的称呼,而伯爵虽然有情绪波动,却并不惊讶。 乌鸦心里小火慢炖着这些疑惑,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打地铺的伯爵翻了个身,那让人坐立不安的视线离开。他估摸着至少今夜,伯爵没打算抡碎他的脑袋,于是心宽似海地伸展开四肢,表演绝技三秒入睡。 可能是伯爵的床比医院的硬,还一动就“嘎吱”响,乌鸦睡得不安稳,恍恍惚惚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无病无痛,五分钟能啃完一盒炸鸡,吐骨头比狗还利索。 有个人在他旁边坐下,身影模模糊糊的,但很温暖,又像父亲又像母亲。 他本能地想远离对方,肩背僵住了,又跟谁较劲似的强行按捺。 “真难吃,”他扔掉最后一块骨头,故意满不在乎地擦着手抱怨,“你们食堂给鸡穿防弹衣是吧,裹这么厚面包糠,把我上牙膛都磨破了。” “啊,真是抱歉,”那个人带着温厚的笑意说,“请你来,连点像样的招待都没有,下次我给你叫外卖,你可以点菜,想吃什么?” “屎,”他像个叛逆的中二病一样,“怎么还有‘下次’!” “正要告诉你,”那个人不以为忤,语气依旧慈爱,“我这里很多需要你帮忙的工作,‘联合会’决定把你从‘特区’抽调出来,由我来做你的监护人。” “是监、管、人。” “你更喜欢这个称呼吗?也行,或者你也可以叫我‘老东西’。” 乌鸦有点坐立不安,脱口说:“你们用得着我身上那玩意儿,抽出来不就得了?” 对方沉默了。 于是他更加口不择言:“联合会早都急不可耐了吧?反正我也……” “孩子,”对方打断他,“你不想到我身边来?” 他更坐立不安了,越发讨人嫌地油腔滑调起来:“那不会,跟着您多光荣啊,我那不知在什么地方的祖坟肯定炸……” “但我总觉得你从我坐这开始,就一直想跳窗户出去。” “……” 那个好脾气的人就站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转身对他说:“这是二楼,下面草垫挺厚的,你要跳也可以,跳吗?” 对他这么说的人背着光站在窗前,依然看不清。只有“可以”两个字一直回荡,撞着他的耳膜,把他撞醒了。 乌鸦一睁眼,天光……灯光已经大亮。 他迷瞪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浆果圈里已经人声嘈杂,伯爵也早出去干活了——她虽然杀人,但不会见不得孩子睡懒觉,光是这点,这妈当得就值一个五星好评。 梦正像午夜到访的仙人一样,飞快地从他记忆里撤退,转眼杳无踪迹。乌鸦低头坐在床边,等低血压带来的眩晕过去,听见浆果圈里开始放广播。 欢快的音乐里夹杂着温柔的鼠声说教,广播大意是:世界上最大的福气就是能吃能睡,要感恩生活,时刻警惕脑子里不同寻常的念头,因为“胡思乱想”是浆果脑癌的症状,致死率极高。 乌鸦:“……” 真的假的,不要糊弄文盲智障,脑癌还有这症状? 伯爵房间里有简陋的水龙头,他静坐了一会儿,攒够力气起来随便洗涮了一下,用脖子上的芯片刷开楼梯间门锁下楼。 楼下,姑娘们都起了,等着领饭的小肥雏已经排起了长队。 广播:“多唱歌,少废话,杜绝问问题——唱歌养神,多话伤气,问题很危险。” 院子里的大人孩子们摇头晃脑,齐声跟读:“唱歌养神,多话伤气,问题很危险!” 乌鸦:“噗——” 然后他就因为光顾着傻笑挡道挨了打。 伯爵一鞭子下去,乌鸦没怎么着,领饭的小肥雏们都吓坏了,队伍立刻肃静,小朋友们连广播跟读都不敢出声了。 鸦雀无声地领完饭,孩子们围成一圈,互相监督着吃饭,看见有人剩饭,就举报给嬷嬷抽鞭子。乌鸦好奇什么饭能把人喂这么胖,就从一个孩子碗里捏了一颗,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惨遭举报,肥雏粮没吃着,他又吃了一顿鞭子。 揍完傻儿子,伯爵把这一批肥雏赶回去,又去组织另一批下楼排队。乌鸦这才发现喂食机旁边还有个很高级的秤,站上去能自动扫描各项身体数据,孩子们要先上称,再按秤的指示领饭。 乌鸦凑过去观察片刻,趁伯爵不注意,蹲地上混进了肥雏队伍,然后在秤前表演了一个大变活人。 秤:“警告,目标身高已超过标准上限,请尽快处理!请尽快处理!” 乌鸦:“嘿。” 还挺智能。 伯爵一扭头,乌鸦撒丫子逃窜,不料高估了自己的肺,跑了没两步就心慌气短脸色惨白,被伯爵在男宿舍门口逮住,又揍一顿。 旁边鸡飞狗跳,男宿舍里的大兄弟就那么无动于衷地躺着,骨瘦如柴的腚仿佛已经在破躺椅上生了根。 伯爵扯着乌鸦的耳朵,狐疑地打量他:“你今天怎么回事?” 乌鸦不吭声,垂着清澈愚蠢的眼睛跟她对视。 伯爵脸上飞快划过厌烦,没好气地把手里的一碗狗粮塞给他,指着小院里的种公说:“给他,快滚。” 乌鸦用芯片刷开了铁门,钻进了男宿舍,刚一靠近那位种公, 7. 美丽新世界(六)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面包的死亡场景过去,缺氧到眼前发黑的乌鸦克制地恢复了呼吸。因为有珍珠在,他暂时没去碰死者的手。 在珍珠看来,乌鸦只是发了几秒钟的呆,不过傻子发呆也不是新鲜事,她没在意,小眼神就没离开过罐头。 珍珠咽了口唾沫,对傻哥哥发出居心叵测的关怀:“你光吃这个渴不渴?喝水吗?” 乌鸦不得不把注意力抽回活人世界,活蹦乱跳的小少女眼巴巴的,缺心少肝如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真作孽。 一楼种母们已经吃过饭了,再来一大碗肉罐头她也吃不了,正好这会儿肥雏们也在领饭,乌鸦就想起了他另一个小朋友,于是用符合傻子身份的简单语言表达:“找小六,一起。” “小六?”珍珠一愣,“他昨天走了呀,你回来路上没碰到吗?索菲亚小姐带走的。” 乌鸦也一愣——他当然记得,小六他们几个跟着大檐帽小姐出去时还跟他打了招呼。 所以那几个孩子后来一直没回来?夜不归宿? 珍珠妹妹误会了他的茫然,双手举到头顶比划:“索——菲——亚,拥有最漂亮的大檐帽,全城最美丽、最能干的小姐,灰鼠家族的大明星、伟大的口琴女神,想起来了吗?” 乌鸦后仰:好家伙,这头衔,比小姐脑袋上那撮灰毛都长! “真是的,索菲亚小姐白疼你了。”珍珠瞪了他一眼,滔滔不绝地对他宣传起“索菲亚小姐”的伟大。 原来鼠头小姐的帽子大有来头,是伟大的灰鼠家族祖传的,只能扣在最光宗耀祖的毛头上。索菲亚因为争气,考上了“地面上”的学校,才成为这一代的“盖帽鼠”。 “读的是‘家畜饲养专业’,就是研究怎么照顾我们的专业……哦,对,你刚才说小六来着。”珍珠长篇大论完,发现自己跑题了,于是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索菲亚小姐把小六他们带走出栏啦,傻大个乌鸦。” 乌鸦的蠢脸没变,只有瞳孔轻轻一缩。 珍珠没注意,喜气洋洋地说:“小六体重一直不够,眼看年纪也大了,大家都以为他不行了。我那时候都快担心死了——毕竟咱们几个都是嬷嬷生的,比跟别的浆果好。多亏公平的索菲亚小姐放假回家,仔细检查过,说小六只是天生骨架小,体重低是正常的,腰围已经达标了,查尔斯先生才特准他出栏。” 她顿了顿,又发出脑残粉的声音:“索菲亚小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哈波克拉特斯人!” 乌鸦的天灵盖快盖不住他的疑惑了:“出栏”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意思吗,是好事不成? 这孩子的语气怎么跟弟弟被重点小学录取了似的? “哎呀,你不懂。”珍珠眼珠转了转,又转回到罐头上,“话说回来……我记得你好像不爱吃肉来着。” 乌鸦:“……” 行吧,他不爱吃甜的也不爱吃肉,就爱喝下水道味的西北风,这俩小崽子,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 他没脾气地把罐头递了过去,褐发少女欢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蓄谋已久的勺。 谁知才刚挖进去,就听身后炸起厉声呵斥:“珍珠!” 珍珠一哆嗦,勺掉地上了。 伯爵一脚把珍珠的塑料小勺踩碎了,劈头盖脸骂道:“你没有自己的饭吗,到处讨别人的饭?” 乌鸦也让她吓一跳——上次他在医院把罐头分给小六,伯爵也没说什么。 “起来,不要脸的东西!”伯爵踢了噤若寒蝉的少女一脚,“院里走圈去,我再听到你多嘴多舌,就割了你的舌头。” 两个年长些的女人赶紧过来拉走珍珠。 “快走,听嬷嬷的话。” “月份大了是要少吃的,咱们跟楼上的不一样,不能长太胖,嬷嬷是为你好。” 乌鸦没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忌讳,但作为共犯,还是安分地等着领自己那顿揍——他这一大早挨好几顿鞭子了,不差这两下。 谁知伯爵赶走了珍珠,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乌鸦歪头凝视着她的背影,半晌,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小口肉罐头,尝了尝,又悄悄吐出来。 然后他把罐头放在一边,缩进角落,看似随意地把小臂搭在蜷起的膝盖上。 凡人不可见处,他的手指穿透时空与生死,碰到了面包。 才刚碰到面包的手,他就被她茫然杂乱的心绪淹没了。 这种情况其实也蛮常见,因为人的意识不是单线程运作,每一秒,可能都有无数念头闪过。 一般来说,被害人的遗言比较好分辨,除了“救命”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震耳欲聋,海啸卷起的巨浪似的,比杂念高出几十米;不懂事的孩子想法简单,思绪像鼠尾粗的小溪,最后的念头像水中落叶,不管浮沉都一目了然;年老寿终正寝的人思绪平和,听来仿佛波澜不惊的大河,遗愿则如反复徘徊的小舟。 最麻烦的就是面包这种,半大不小,懂一点事、没懂全,想法很多、没想通。 她临终时的声音听着像干扰严重的收音机,全是杂音,得静下心仔细扒拉,才能翻出其中反复出现的“遗愿”。 “我想死。” 不是这个,你已经死了。 “我的小花篮还没编完……” 是这个吗?乌鸦抬头看了一眼铁栅栏上的小花篮,有人已经替面包编完了。如果是这个,这单他就接不到了。 但他等了一会儿,这念头也很快沉没,没再出现。 乌鸦不着急,耐心地等着水落石出。等大院中走圈运动的孕妇队伍第三次经过他面前时,他的小甲方才终于又有了动静。 “索菲亚……” 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乌鸦随广播音乐打拍子的脚不动了。 “索菲亚小姐……” 又出现一次,乌鸦侧耳凝神,直觉告诉他应该就是这个—— “……索菲亚小姐爱过我吗?” 啊? 乌鸦的胳膊从膝盖上滑了下去。 谁?什么? 他好像突发耳鸣,没听清里面那动词…… 这时,漆黑契约出现了:“要在……小五最后去的地方,替我问索菲亚小姐……爱过……我吗?” 乌鸦:“什么地方?” 死人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遗愿,很可能是她生前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就是浆果圈之外了。 要完成这个任务,首先乌鸦得弄明白“小五”是谁,“最后去的地方”是哪。 然后他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智障,得设法从浆果圈越狱——猛人伯爵都没干成这事。 更不用说越狱后,他还得把大檐帽小姐引过去,冒着崩人设的风险,替死者问出那狗血问题。 “这是一个大傻子分内的事?”他匪夷所思地想,“真扯!” 然后乌鸦将死者的手往下一扣,漆黑的契约一头扎进他手心。 干! 搅恨海、捅情天,这事不能不参加。 首先要出去,还要见到大檐帽小姐。而不管是翻墙还是挖地道越狱都不现实,有芯片,再说他这废物也干不动。 不过有问题不怕,办法总比困难多。 乌鸦来了干劲,转着脖子活动了几下,好像是要把凝成一坨的脑浆摇匀。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那碗肉罐头,回想着自己一早在肥雏秤上称出的体重,粗略估量了一下,把罐头吃了三分之一。 完事他文雅地用衣服擦了擦嘴,安详地靠住墙根坐稳。 “最好没估错致死量。” 不然索菲亚小姐见不到,他怕是要先下去见甲方。 那样,他就永远也不知道亲爱的“妈妈”为什么要毒死他了。 他在一群人的尖叫里失去意识,再睁眼,就看见了医院那熟悉的歪脖水管。 这回好像没做梦,他有点怅然若失,不过眨眼又乐观起来:运气不错,行动顺利。 听见动静,几颗鼠头凑了过来,查尔斯先生激动的唾沫星子喷了乌鸦一脸:“你们看,他醒了!” 乌鸦的目光在索菲亚小姐的大檐帽上停顿了一下,露出个傻笑。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贵重的家畜出了毛病,家族里学历最高的“争气鼠”专业对口,肯定要来看。 除了索菲亚小姐,先生还下本请了几位浆果兽医来会诊。 8. 美丽新世界(七)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鼠头人用不锈钢小桶装了半桶浆果粮,又打包了几盒罐头。然后索菲亚在乌鸦身上绑了根麻绳,牵驴似的,把他牵走了。 就这样,乌鸦顺利离开浆果圈,走进了鼠头人的聚居区。 鼠头人的地盘跟浆果圈一个风格:又有科技感又破败。 为了在有限的空间容纳庞大的鼠口,它们建设了错综复杂的立体空间,精密的建筑结构看得外行人眼花缭乱。可是走在街上,又到处都是破烂的门窗和接触不良的灯,鼠头人自己住的楼也像鸡笼,住宿条件没比家畜强哪去。 各种工作机器人川流不息,但没几个全须全尾的,一个个锈得花花绿绿,还有不少钢铁残骸堆在角落,头上的指示灯间或闪一闪,不断尝试着诈尸。 远处有一条浮在半空的隧道,不知道是什么原理,隧道外壁是充满科技感的曲面屏幕,正在循环播放关于“先进浆果养殖技术”的宣传片。乌鸦踮着脚、从建筑物缝隙中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那宣传片里“干净卫生自动化”的浆果圈非常梦幻,跟他认识的那个反正一点关系也没有。 乌鸦还看见一辆雪白的高速列车开过去,不知道拉的什么,目测时速至少三百公里以上。与此同时,鼠头人坑坑洼洼的小路上,一只赖头秃毛鼠踩着“叮咣”乱响的脚踏车挤过去,还往地上吐了口痰。 鼠头人们养殖业发达,十来分钟的路程,乌鸦看到了好几座“浆果圈”。偶尔也会遇到相貌端正的男人女人——应该都是种公种母——牛马似的被拴在路边,头也不抬地用手抓着浆果粮吃。 路边的垃圾桶撑得快吐了,馊菜汤顺着桶底往外流,蟑螂和老鼠成群结队——是真老鼠,不会说话、巴掌大的那种,一个个富态得快跑不动了。 乌鸦没太惊讶:从他第一次吃到牛肉味的浆果粮,就知道兽头人和真动物可能是并存的。 一只小耗子蹿出来撞在索菲亚小姐的脚上,大耗子小姐立刻停下脚步让小耗子先过,并且虔诚许愿:“圣灵啊,请保佑我论文开题顺利过关,乌鸦没灾没病地交给买家。” 乌鸦立刻懂了:老鼠是鼠头人的“圣灵”,是吉祥如意的象征,约等于流星和四叶草! 于是他学着索菲亚的动作,也默默许了个愿:圣灵啊,请别在我的饭里拉屎。 先生和小姐他们是一个灰鼠家族,在当地算有钱鼠,住在一座体面的公寓大楼里。大楼正门对着鼠头聚居村的主干道——在这驴粪蛋子表面光的鼠头聚居地,只有主干道干净平整,路口红绿灯都显得很隆重,足足要等一分钟。 等红灯时,乌鸦本来正在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忽然,某辆车的车窗落下,车主探头透气,车载广播就从车里飘出来,居然是“人声”。 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正不疾不徐地播报:“……据悉,领主城堡于昨日夜间失窃,损失财物金额或高达数百万,失窃物品中还包括领主阁下重要的私人物品……” 那司机可能是耳背,广播音量大得冒失,跟每只路人鼠打了照面,又渗进每辆排队的车里。 索菲亚小姐忧国忧民:“领主城堡都能被偷,这鬼地方真是要完。” 沿街建筑的小窗打开,带着睡帽的鼠头探出来大骂:“公放猫不得好死!” 无聊的路人鼠们议论纷纷:“也不知丢了什么,话说领主的‘重要私人物品’又是什么玩意儿?” “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然新闻里就明说了,不会是领主的裤衩丢了吧。” “裤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看八成是领主情人那个‘叽叽叽’的照片和小视频……这红灯怕不是又坏了,怎么这么长?” 有点没礼貌了吧,遗失物就不能只是一点脑髓吗? 一辆车上,被议论声惊醒的人困倦地眨着眼,听了一会儿,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偏过头,一缕银发就掉出来,落在了领口。 “我市安全署高度重视,大治安官亲临现场。相关人士透露,调查已经取得重大进展,嫌疑人身份及可能去向都已经明确……” “嘀嘀——” 交通灯终于变色,急性子的司机按响尖锐的喇叭催促前车,萍水相逢的路边论坛就地解散。 乌鸦老老实实地跟着小姐过人行道,同向车道的车喷着尾气与他擦肩而过。 “咦?”他余光瞥见了什么,“有几辆车是不是比其他车大一圈?” 他待要扭头细看,车队却已经消失在了街角。 “回家啦。”索菲亚小姐拽他,“快别东张西望了。” 先生小姐他们这家族鼠丁兴旺,占据了整整一层。 一下电梯,就有一帮正在玩打仗游戏的幼年鼠人冲了出来,扮演坦克的那位一头撞在索菲亚小姐身上。在小姐怒不可遏的尖叫里,装着浆果粮的小钢桶掀翻在地,麻绳也脱了手。 “坦克”脚下一滑,冲到了乌鸦脚底下,跟低着头的乌鸦对视。 在无鼠目击的角度,乌鸦对“坦克”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坦克”把小眼睛瞪成了对眼。 下一刻,乌鸦抬腿就跑。 “坦克”立刻呼朋唤友,原本对垒的两军当即统一战线,鼠头幼崽们一拥而上。 “他跑了!抓住他!” 乌鸦在鼠头人逼仄的建筑里乱窜,这里的建筑挑高对乌鸦来说实在捉襟见肘,为防撞头,他抄起空了的钢桶扣在脑袋上。 只听一通乱响,顷刻间,乌鸦晃着“铁头”,撞坏了三盏灯、两个烟雾警报器,最后在查尔斯先生的咆哮中,鼠头幼崽们每鼠得到了一记大耳光,七荤八素的乌鸦被剥夺了“铁帽子”,拖进了索菲亚小姐的房间。 “真要命,要是少生点孩子,我族说不定早能搬到地上去了。”索菲亚抱怨着,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毛绒窝,形状介于懒人沙发和狗窝之间,很旧了,中间被人坐得凹陷了一块,“过来躺着……躺不下?真麻烦,你怎么长这么长。” 乌鸦顺着鼠头小姐的力道往毛绒窝里一摔,两条腿耷拉到地上,感觉天花板都在转。 索菲亚小姐试图喂他喝水吃东西,乌鸦闻着罐头味想吐,躲到了墙角。墙角有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廉价的香,闻着比罐头好受,乌鸦胡乱扒拉到怀里,把脸往上一埋。 索菲亚小姐:“那是我的香薰蜡烛……” 小姐要去地面上读书,不想让人闻到自己身上有下水道味,于是准备了好多香薰蜡烛。 “松开放下……哎,你别在地上打滚,那个不能吃!天哪!” 小姐被长腿大傻子折腾得焦头烂额,最后没了脾气,围着乌鸦点了一圈香薰才算把他安抚住。 “面包比你乖多了。”小姐蹲在地上叹了口气,从裙兜里摸出口琴对乌鸦晃了晃,“听吗?” 乌鸦闭了眼,用肢体语言拒绝鼠头人的艺术。 索菲亚小姐:“好吧,真拿你没办法,还点歌。那我给你吹一首舒缓的安眠,书上说这种音乐能缓解浆果病痛。” 乌鸦:“……” 传说中“地上学校”真是误人子弟,教出来的“浆果专家”都看不懂浆果脸色。 然后口琴声起了韵。 片刻,乌鸦悄然睁开了眼。 可能是凸嘴吹口琴得天独厚,索菲亚小姐的口琴水平很高。乌鸦不是“知音”,却也从曲调里听出了好怅然的离别意。 忽然,他空荡荡的脑子里划过几个画面,时间、地点、人物都不清楚,只依稀是他要出发去什么地方,走出几步又回头,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站在不远处,正目送着他。 他朝那人挥手、倒退着走了几步,半带玩笑地哼唱“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但心里其实知道,不会“再见”了。 口琴声里,乌鸦凝视着低矮的天花板,想知道送别他的人是谁,他自己又是谁。 “妈妈”……但他的生母不是伯爵吗?那人影虽然看不清面貌,看体型不像女士……那会是谁呢? 口琴声停了,小姐的尖嘴伸过来:“乌鸦在想什么?” 乌鸦一把抓回游离的思绪专注此刻,开始套话:“面……包。” 小姐愣了一下,随后了然:“我知道了,面包以前也总是吹口琴给你听,是吧?那还是我教她的。” 乌鸦扭头看它,小姐就怅然道:“她跟你一样漂亮,从小养在我这里,又会唱歌,又会吹口琴,后来我去上学才把她送回养殖场……现在我想起她来都可惜。” 啊,“可惜”。 9. 美丽新世界(八)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地下城车水马龙,鼠蚁和乐。 地面上,太阳照常落下又升起,古堡像沉默的兽,青苔遍布的牙缝里还残留着昨日的血。 城堡周遭三公里范围内已经戒严,安全总署“重大危机事件调查组”——简称“重事组”,全权接管了领主城堡,从城堡总管到园丁保安,都被控制起来讯问。 重事组在编刑警三十六人,编号就是每个人的身份。这里论资排辈之风有多严重呢?简单说,就是前一号是后一号的爹。 “36号”是全组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刑警,头上顶着爹、爷、太奶……等三十五位列祖列宗,谁都能使唤他。他每天就是传话跑腿复印文件,有时忙到甚至来不及弄清楚案子是怎么个事。 不过这回36号不敢迷糊,安全总署第一把交椅——大治安官亲自督办,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城堡不是失窃,是发生了凶杀案,受害人就是领主本人。 一地领主,在自己家里被谋杀,此事未见报,已经秘密震惊了首都角区中央。 36号奉命统计三个月以内,所有出入过城堡的人员名单。这是个大工程,不说每天来来往往的社会名流,领主光是明面上的情人就有二十多位,还不算露水姻缘、地下情……而除了固定的工作人员,城堡为了缩减成本,像除草工、宠物饲养员之类的活儿还会雇临时工来干。 36号入职大半年,第一次见到活的治安官,丁点不敢怠慢。这位空降星耀城安全总署的治安官神秘莫测,上任一年多,几乎没在安全署大楼露过面,一直有传言说他是上面派来架空领主的。 整个重事组,只有组长1号跟治安官说过话。 快步走到安全署的临时会议室外,刑警36号紧张地对着门扉整理外衣,就听见屋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记录,凶手男性、天赋者,案发当天夜里,是死者亲自邀请到二楼小书房的。凶手姗姗来迟……大概平时也对死者爱答不理吧。总之,那天刻意打扮过的死者从半夜等到了黄昏,他焦躁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等得很来气,所以决定做点什么。死者亲自下令,撤走城堡二楼、案发现场窗口正对的西侧花园中所有安保人员,为凶手提供了完美的作案空间。” 36号手还在领口上,听得出了神:神了,简直像亲眼看见的一样! 接着,他听见他们平时睿智精明的组长说话了,发出的居然是跟自己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惊叹:“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大治安官不耐烦地甩了一句:“别问蠢话。” “是,长官,对不起。”组长唯唯诺诺地应着,“那凶手的作案手法……” “一种擅长暗杀的攻击型天赋,档案名为‘鬼影’,这种天赋者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操纵自己的影子。死者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鬼影隔空缠住脖颈、一击毙命的。” “鬼影……” 36号听见组长敲击键盘的声音。 “但是长官,”片刻,组长又小心翼翼地说,“本区并无记录在案的‘鬼影’天赋者,而且‘鬼影’虽然听着很实用,毕竟是一种‘一级天赋’,领主大人是‘二级天赋者’,这……低等级的天赋者怎可能杀得了高等级呢?何况领主大人的天赋又是……” “咔哒”一声,治安官应该是点了根烟:“‘鬼影’天赋发源于背区,很稀有,迄今为止,整个背区只出过四位,三位已经作古,剩下那个原来是背区第二军区的一位上校。” “上校?”重事组长茫然,“这位上校和死者的交集是……” “生前没有交集,”治安官叼着烟,含糊地说,“‘鬼影’上校三个半月前死于谋杀,和你们万人迷领主一样,凶手也抽走了上校的脑髓——所以现在他们有了。” 会议室里的组长和外面的36号一起呆住了。 “去年八月,角区一位执政官死在自己的公寓里,死因是中毒,尸体被缝进了一颗蛋里,脑髓被盗;今年初,首区金钻市第三院法官死在酒店,尸体被塞进熊玩偶服,脑髓同上;三月,莉莉丝航空腹区行政总监在泳池更衣室里‘变成’了一条没脑子的狗;六月,我们的‘鬼影’上校在自己车里丢了脑髓,多了对猫耳朵——以上所有受害者都是‘天赋者’,上一位受害者的天赋,就是下一位受害者的死因。凶手使用的天赋是一级,因为那是别人的天赋,他自己不一定是一级,我说明白了吗,蠢材?” “所以这是……” “针对天赋者的跨区连环杀手,因为各区独立执法,自以为是的傻子又太多,让他一路从角区杀到尾区——”治安官笑了一声,“门口那呆瓜,还不进来?” 36号吓了一跳,赶紧推门入内:“长、长官!” “拿来。”治安官正眼也没看他,拿走36号手里的名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阅起来。 突然,他手一顿,停在了一份简历上。 不知是不是36号的错觉,他感觉大治安官的虹膜上闪过了银光。 “调阅这个人的全部资料。”大治安官将那份简历抽出来,扔给组长,“这人和本案有关,并且九成就是真凶。” 组长手忙脚乱地接住,仔细一看:“一个来打假期工的学生?他应聘了三个月的宠物饲养员,期满,已经辞职了。” 治安官一脸厌倦地朝自己不中用的手下喷了口烟:“人要是还在这城堡里,我还用跟你废话,早抓回来了?” “那这个人现在……” “躲到地下城去了,所以让你们不要打草惊蛇。”治安官再次神秘地跳过思考过程,直接说出结论,“现在,你派人以领主的名义,给我联系地下城的地头蛇,就说城堡遗失了三只百万级的浆果以及现金珠宝若干,要他们配合调查。记住,绝对不能让地下城那些杂碎知道领主死了——女神啊,这不用我教了吧?” 地下城“杂碎”鼠头人们正热闹着。 它们领地中央有一座“繁盛广场”,供奉着巨大的繁殖之神,平时鼠头们的祭祀、大型集会都在这举办。 没有大型活动的时候,围着神像一圈的空地上就会被流动摊贩占据,因此广场也算商业区。 这会儿,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浆果养殖户,正围着几头肥头大耳的猪头人。 猪头人——“猪佬”,个个膀大腰圆,说话瓮声瓮气,往平均身高不到一米五的鼠群里一站,像一帮下凡的巨灵神。他们以走私浆果为生,游走在地下城各区之间,这回拉了十车的货,在广场上一字排开,供鼠头养殖户们挑。 索菲亚和查尔斯赶到时,广场上一边“叽叽叽”、一边“嗡嗡嗡”,正沸反盈天地讨价还价。 查尔斯先生奋力探着尖嘴,从攒动的鼠头里扎出一条血路,但看了一圈下来,又有点失望。 “都是母的,品相也不时髦了,还不如我们家自己生的,”他跟旁边的白鼠头点评,“不是听说有绝版好货吗?” 白鼠头:“你来晚了,刚才猪佬们说了,有好货,但是非卖品。只给今天花钱最多的三个买家看,想要,还得跟别族一起竞价。死肥猪们,真滑头……看见那辆车了吗?没开货厢,一圈货车围着的那辆,说是在那里面。” 查尔斯:“到底什么东西,这么矜持?” 白鼠头神神秘秘的:“说是钻石宠物级,B9的,极品。” “离谱。”索菲亚扶着快被挤掉的帽子,“走了,叔叔,骗人的。” 只有地面上高级培育所繁育的浆果,才能参加“宠物评级”,品相、血统、性格都不用说,肤色和发色还必须赶得上地面的审美潮流。 宠物级从B1到B9,B9是最高级。 “B7以上的浆果几十万一只,都有编号,比咱家房都贵。B9只有贵族家里能养,”读过书的小姐不耐烦地给愚昧的同族科普,“咱们星耀城,全城只有领主一个有头衔的贵族,他们上哪弄B9去?城堡里偷的?领主能红烧了他们,真扯淡!快回家吧。” 查尔斯不死心:“哎,等等看嘛,来都来了,回家也没事……” 索菲亚暴躁:“你老没事,我论文开题还没写呢!” 然而这会儿,小姐还不知道,它的开题写不成了。 小姐的房间里,七八只鼠头孩子正尖叫着追跑打闹。 混乱中,索菲亚小姐的化妆品洒了一地,喷雾瓶乱滚。一只鼠孩子伸出毛爪拽住了乌鸦的床单披风。这一米高的幼崽力气堪比壮汉,乌鸦被它拽了个趔趄,床单也“呲啦”一声掉下来一块,飘飘悠悠地落在了香薰烛台边。 乌鸦“无意”撞倒烛台,遛着一屁股鼠孩子,从门缝里蹿了出去。他好像慌不择路,在楼道里来回跑了两圈,不知什么时候顺手带上了索菲亚小姐的门。 听见动静的大鼠人连忙跑出来捉浆果打孩子,索菲亚小姐空无一活物的房间里,倾倒的烛台火苗先是慢条斯理地燎着了床单碎片,又顺着布头安静地爬行了几尺,爬到洒了一地的化妆品液体里。可燃物猛地将火苗从地面上拔起来,爬到了窗帘和木质书柜上,把书本电器都卷了进去。 附近灵敏的烟雾报警器早被乌鸦铁头盔撞坏,又聋又哑地冷眼旁观。 直到—— “轰”! 被他随手凑成一堆的易燃易爆品炸了。 浓烟滚滚,终于惊动了其他楼层的烟雾报警器。 广场上交易正酣,一队武装鼠头突然冲了过来。 “停止聚集!都走!散开!” 查尔斯先生差点被人群搡个跟头:“哪个猫日的杂种举报了?” “不是举报,是火警。” 火警广播在地下城上空响起:“灰鼠大厦十四层、十五层发生火灾,请附近居民听从指挥,勿恋财物,有序疏散。” “哦,只是着火了啊。”查尔斯先生放下心来,问旁边人,“吓我一跳……刚广播说哪着的?” “灰鼠大厦。” “灰……什么?!” 乌鸦曲着膝、猫着腰,用索菲亚小姐的枕巾和床单把自己包装好,混在一群近视眼的鼠头人中,也跟着“被疏散”了,贴着墙根溜到了大楼后门。 后门锁了,但幸好不是什么高科技锁,乌鸦大致观察了一下,从桌布做的包里掏出一根顺来的笔,取出笔芯戳了几下就捅开了。 他一时想不起自己从哪学的手艺,挺刑,就是好久没用过了似的,手有点生。 撬开门,头戴枕巾、身披床单的“偷鸡大侠”就迈开六亲不认的大步,顺着羊肠小路探了出去。 面包这种“家养宠物”都能去的地方,一定不会太远。附近鼠头人都被疏散了,因此乌鸦顺着小路东拐西拐,一路没碰到一只毛茸茸。 走到尽头,步行小道和一条车行道交汇了。 呈现在乌鸦眼前的,是一个铁栅栏圈起来的大院,上面挂着块牌子,写着:繁盛??场。 中间有一个词,儿童识字书上没有,好在意思并不难猜—— 乌鸦的目光越过栅栏:院门口有个仓库,应该是冷库,门锁着,门口堆着一摞保温箱。水泥地面湿漉漉的,像刚洗过。 院子正中间是几个操作台和放工具的铁架,挂着各种刀具……以及一排孩子的头。 乌鸦在倒数第二排找到了小六。 他睁开眼、真正看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有问必答的“小孩哥”闭上了唠唠叨叨的小嘴。 只有头在这,身体大概已经分割好入冷库了。 门牌上,识 10. 美丽新世界(九)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煞有介事地冲小六们比了个“嘘”的手势,藏到了冷库旁的石墙后。刚把耳朵贴在墙上,他就听见墙外一声急刹车,有人气急败坏地骂道:“可恶的侏儒蹦子!” 乌鸦:嗯? 好洋气的粗话,里头居然没带“猫”。 这声音听着不像正常人,但又跟鼠头人那种铁片划玻璃似的尖嗓子不一样,低沉含糊,发音时大半截舌头黏在上牙膛上,还有点嗲。 神奇。 乌鸦鬼鬼祟祟地借破墙缝探出目光。 屠宰场门口虽然有条车道,但开进来的这辆货车明显超了尺寸,经过路口时卡住了,车有点眼熟。 眼熟的货车艰难地往后退了一点,退到了屠宰场后门。这里空间稍大,好歹能把车门打开。然后车上下来一头……一位骂骂咧咧的大猪。 乌鸦:哇哦! 这位猪头君跟鼠头人一样,身体形状也类人,但它足有两米——两米高且两米宽。 猪老兄不知吨位几何,反正它皮靴落地,把屠宰场门口那几块地砖压得“嘎吱”作响。 原来猪头人刚热起场,鼠头人那就闹起幺蛾子。消防队一冲,鼠头们叽叽喳喳地乱成一团。猪头人担心货物安全想撤,又舍不得——已经有不少怨种养殖户准备签单了。 于是几颗猪头凑堆一合计,决定兵分两路:只把普通货留下,看情况继续卖,派个人悄悄把他们的“宝贝”运到安全的地方。 谁知这场缺德的火也不知怎么着那么大,鼠头消防队来了一批不够,又来一批增援。为避让消防车,货车只好走小路。司机猪逐渐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小路,路也越走越窄,终于完全卡住。 “穷皮死耗子。”司机猪骂骂咧咧地熄了火,下车探路。 它车门没关严,一走开,方向盘就撞进了暗中观察的乌鸦眼里。那玩意儿像磁石,又像久别重逢的初恋,乌鸦猝不及防地看见,眼都直了。 吁,等等,这跟原计划不一样。 他死命把脱缰的视线往回拽,无声念念有词:“就猪老兄那块头,一屁股能坐死半打我,招它干什么呢?不要节外生枝了,理智啊……” 理智404NotFound。 于是半分钟后,乌鸦阴影似的从屠宰场后门钻出去,悄无声息地爬进了猪头人的车。 “计划?什么计划?”他念头通达了,“我一个傻子,哪来的理智?” 猪头君的座驾宽敞极了,什么都是加大号的,方向盘直径能有两尺半。除了方向盘、刹车和油门,车里的各种部件跟乌鸦脑子里的模型有点对不上,而且这车已经很旧,按钮上的图标都磨没了。 但没关系,一摸到方向盘,乌鸦就跟喝了半斤假酒似的,神志不清地飘了。 面对这一堆陌生玩意儿,他依然觉得自己行。 带着这种谜一样的自信,乌鸦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他判断是启动点火的按钮。 结果不出所料,他的判断一点边都不沾。 车没有打着火,倒是音响“嗷”一嗓子鬼叫起来。 前面探路的猪头君被震得一哆嗦,茫然回首,跟胆大包天的偷车贼看了个对眼。 乌鸦:“呜呜呀,不妙。” 车载音响:“冲向穷途末路——” 乌鸦:“好词,借您吉言。” 猪头君怒吼一声,地动山摇地奔将过来。 乌鸦一通乱按,先打开了车顶天窗,又按亮了货车周身一圈彩色小灯泡,接着不知怎么打开了集装箱里的音响——猪兄们真离谱,集装箱里还有一套独立音响,放的歌跟驾驶室里的正好是同一首,差俩小节,组成了强弱呼应的立体循环声。 最后他还启动了充气减重系统,几个气球缓缓从车顶支棱起来。眼看货车要变成哈尔的移动城堡,愤怒的猪头人扑到了车头上。 穿过猪头兄的血盆大口,乌鸦几乎看见了它的胃……终于,货车一震,启动成功! 脚踹进油箱里的刹那,乌鸦的眼睛亮起了鬼火,当场从文静的病弱美男子变身成癫狂的老鼠洞车神。 那大货车活像被人踩了尾巴,怪叫一声原地起跳,载歌载舞地蹿了出去! 这车不愧是拉猪的,马力足,贼他猫过瘾。 这一蹦,货车左右两边后视镜同时卡飞了,车身和鼠头人的危墙短兵相接,两败俱伤——车身变形、彩灯碎片飞溅,土墙也崩开了一角。 猪头人咆哮着在车头上乱扒,乌鸦挂上倒挡倏地一撤,前扑的猪头人失去重心,摔了个大马趴。 没等猪头人爬起来,就听引擎怒吼,它自己的车朝它冲了过来。 倒霉车主魂飞魄散,猪叫着转向狂爬。 随后又一声巨响,货车再次被小路卡住,车头几乎碰到了猪屁股。 乌鸦探头看了一眼:“哎呀不好意思,差一点。” 猪头人四蹄并用,好不容易爬起来,倒出一段距离的货车第三次加速冲来。 猪头人先是本能一缩脖,想起车子过不来,猪脸上又露出狞笑。 “你完了,贼畜……不,等等!” 只见车轮狂转、土墙颤抖,随后“轰”一声,货车与窄路硬核磨合成功,砖石乱飞,路通也! 嘈杂的摇滚音乐炸开,猪头人把黄豆大的小眼睛瞪到了蚕豆尺寸,撒丫子狂奔。 车载音响瓮声瓮气地咆哮:“我们杀人越货——” 乌鸦荒腔走板地跟着高歌:“偷车放火——” “冲向穷途末路——” “肉沫打卤——” 车载音响撕心裂肺:“呜呜呜嗷——” 乌鸦跟着深吸口气,发现没那么大肺活量,唱不上去,他只好遗憾地闭了嘴,狠狠又给了一脚油。 猪头大兄弟眼泪都跑下来了,绝望中,小路终于一转,又有其他路汇入。它使出拱白菜的力气一跃而起,扑了进去。可没看清那是鼠人的步行路,哪容得下它这样宏大的生命?猪头人扭成麻花也没挤进去,直挺挺地把自己镶在了路口。 货车轰鸣声袭来,它以为今日将命绝于此,吓得闭上了眼。 谁知开到跟前,车头却微微避让了一点,另一侧与墙擦出了火星。以毫米级的操作,货车火花带闪电地跟猪头人擦身而过,驾驶室车窗里还探出只手,贱嗖嗖在猪头人后颈鬃毛上摸了一把。 “哇!”那偷车贼发出少见多怪的惊叹,“扎手!” 话音没落到地上,货车绝尘而去。 那一刻是猪生的至暗时刻,而这一天也是茉莉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茉莉是一颗雌性浆果。 她生于星耀城第一浆果培育所,品相出类拔萃,十一岁拿到“B9”评级,成了传说中的钻石浆果。当年拍卖价格破了纪录,买主是星耀城领主。 而在领主城堡里生活了三年后,如今的茉莉面临淘汰——领主是贵族,讲究的贵族家里绝不能像中产阶级一样,出现超过十四岁的寒酸“老果”。 淘汰的“老果”会被批量处理,茉莉不想认命,所以临近年关,她决定出逃……带着她的两个累赘挂件。 俩累赘一公一母,公果叫“五月”,母果叫“草莓”,是跟茉莉同一批进城堡的。 这二位仿佛一对煮烂的面条,全是软塌塌黏糊糊的玩意儿,需要外接“主心骨”才能活。茉莉就是他俩一厢情愿追随的“老大”。茉莉一点也不想给烂面条当卤,非常嫌弃那俩货,但五月和草莓对老大死心塌地,打不跑也骂不走,怎么虐待都逆来顺受,一脚踩下去,脚感如踩屎,连出逃这么失心疯的行动都义无反顾地跟来了。 要知道他们可是宠物浆果,经过无数代人工驯化,跟野外那种会捕猎同类的野兽浆果早不是一个物种了。他们像纸花一样娇贵,连能不能出门遛都还有争议。留在城堡,就算淘汰,也有可能被工作人员领养或是捐给慈善机构,最差不过是无痛的安乐死,回到神的花园里。 因此草莓和五月可以说是抱着“殉道”的决心,跟着茉莉往火坑里跳。 不知是哪个精神跟茉莉一样错乱的神明保佑,他们出逃那天,城堡后花园里的三条大狼狗刚好去体检了,白夜里还不明原因地断了会儿电,城堡外墙上一圈监控居然都没抓到他们,茉莉那离谱的“城堡出逃计划”,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功了! 然而逃出城堡只是第一步,外面的世界比培育所的嬷嬷讲的还恐怖。茉莉他们惊心动魄地躲过巡逻队,绕开醉醺醺的青少年,又在树丛中突然冒出来的流浪汉手下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三小只就被敲了闷棍。 星耀城地处摩羯洲“尾区”。尾 11. 美丽新世界(十)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兜着下水道味的风,单手扶着方向盘,把猪头人的货车开到了宽敞的主干道上。 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有意外就有收获:猪头君干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买卖,他在货车的储物盒里翻出了几个小范围的信号干扰器。 把干扰器往桌布包里一揣,浆果乌鸦就和他的理智一起,不在服务区了。 除此以外,他还翻出了猪头兄的大墨镜、毛线手套以及一打一次性假鼻子。墨镜和手套很遗憾,都戴不上——那手套要是戳俩窟窿,他能当裤子穿。 倒是假鼻子很有趣味。 假鼻子是硅胶做的,鼻孔留了眼,不影响出气,撕掉包装就可以像假双眼皮一样粘脸上,想必猪头一族以鼻大为美。乌鸦不太赞同这种审美,但勇于尝试,也撕了一个糊上。 到他脸上,假鼻子就成了个大口罩,把他整个下巴都兜进去了。 这样一来,乌鸦就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了。他欺负鼠头人眼神不好,顶着这颗经不起推敲的猪脑壳招摇过市,在地下城一通乱蹿,将地形、路网监控一一收进脑子。 最后,他把车开进了鼠头人聚居地的最西边:一处垃圾填埋场里。 猪头君的货车被他祸害一圈,已经能完美融入垃圾场氛围了。而且填埋场地势很高,凭乌鸦的视力,能站在破烂之巅俯瞰整个鼠头聚居地。 他关掉车载音响,把车停稳,想起什么,又把骇人的假鼻子摘了下来。临窗一照,自觉颇为人模狗样,这才掏出他那根万能的笔芯。 而此时,集装箱里的警果先生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他半跪在铁笼门口,灭了耳钉照明,一片黑暗中,单手攥住了铁笼上的锁——锁已经被他事先破坏过了,只是虚虚地挂在那。 金毛警果焦躁地等待着,拼命按着自己的袖扣。袖扣是个便捷发信器,可以将他的位置传送给接应的刑警主人和同事。再一次,袖扣上传来不祥的两下震动,警果先生牙关紧了紧:这代表信息发送失败。 信号一直发不出去,警果先生怀疑开车的猪头人开了信号干扰。 是他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吗?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警果先生的冷汗就浸湿了后脊梁。 他知道猪猡族平均身高超两米,体重可能得是他的五倍,一旦对上,他没有任何胜算……更不用说他还得保护那几只柔弱的宠物浆果。 可敬的警果先生逼着自己冷静,微微颤抖的手将耳钉上的光调成激光模式:假如他能在对方打开集装箱的瞬间,用激光晃花那猪猡怪的眼,就可以得到一次攻击机会。最好一击必杀,这样他的敌人会少一个,而其他猪猡人都会来追捕他。他引开敌人的视线,其他浆果或许可以趁机逃走。 警果先生知道这行动计划很粗糙,能不能成纯靠撞大运,但这已经是仓促间他能想出的最佳方案了。 然后集装箱门响了。 来了! 大金毛耳畔全是自己嘈杂的心跳声,一时没听出这开门的动静有什么不同寻常。 集装箱从外面打开,警果猛地发力,一把将虚搭的锁头拽下来,把自己和激光一起弹射了出去。 “坏了,”电光石火间他就知道出师不利,“这猪猡怎么这么矮?” 外面的人没有两米高,预计高度有误差,激光没晃到“猪头人”的眼睛,而且对方似乎还早有预判,开门瞬间就往后退了几步,从容地让过了警果挥出去的小刀。 “哎哎,朋友,冷静!我投降。” 等等,这声音…… 警果眨掉被外面灯光晃出的眼泪,愕然睁大了眼,这才发现集装箱外的生物不是猪猡,是个浆果少年。 对方头包一坨枕巾,身披半截碎花床单,胸口上倒贴着一次性假猪鼻。 这少年邋里邋遢,扮相还很癫,但不知为什么,一照面,警果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居然是一双纯黑的眼睛,含着地下城的灯光,像微风中有月色漂荡的水潭。 警果先生愣愣地想:如果他年纪小一点,这双眼睛就能让他拿到个好评级。 “你是……浆果?” “是啊!” 可是随即,“水潭”里就射出了“暗器”。黑眼少年的目光飞快掠过警果的耳钉、袖口、鞋……大金毛头皮一紧,几乎觉得自己被对方解剖了一遍。 “幸会,先生,您……看起来像个公安?”黑眼少年好奇地问,“浆果还能做公安吗,您什么职务?” 警果条件反射,站直了脱口汇报:“我隶属于摩羯洲尾区星耀城安全总署,第二警果营第三支……等等……” 他怎么知道的? “哦!失敬。”黑眼少年把猪鼻子扯下来,模拟着做了个脱帽的动作,“所以您这是在卧底浆果盗猎集团吗?看着像刚参加工作的,这不会是您第一个任务吧,好厉害!” 警果更震惊了:“你怎么知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果?” 黑眼少年:“开心果,嘿嘿。” 警果:“……” 什么玩意儿? “我叫乌鸦,警官……警果先生,您怎么称呼?” 茫然的警果老实地回答:“我叫迅猛龙,临时四等警衔……你笑什么?” “不好意思,”乌鸦捏住双颊,把笑容捏扁了,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是家养种公,这里有点问题。” 四等警衔的迅猛龙先生晕头转向的。 张着嘴、瞪着眼,他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家养种公?” 他的目光往下落,发现对方虽然体型单薄得像只普通公果,咽部居然有起伏,骨架确实也挺舒展。 “所以你不是公果,”迅猛龙喃喃说,“是种公?” 不是公果是什么? 乌鸦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确认性别:难道现在女……母果也能兼职当“种公”了?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警果先生:迅猛龙穿着高领衣服,挡住了喉咙,人很高,虽然受过训练还算有肌肉,但骨架纤细,与他身高相比略显失衡。他的髋部、眼位,都能看出是成年男性,下巴却很光洁,声音也略中性。 原来如此,乌鸦了然:有的工作犬要绝育。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往集装箱里瞄了一眼:“您是后援没到位,还是临场出意外了?需要帮忙吗?” 直到这时,迅猛龙才回过神来,警果的职业素质终于上线,他捏紧小刀,冷冷地说:“退后。” 乌鸦立刻举起双手,乖乖往后退了一米:“好嘞。” 迅猛龙打量着他,盘问道:“你说你是家养种公,主人是谁?你和秘族走私犯什么关系?” 乌鸦眨眨眼,记住了“秘族”这个词,随后他骄傲地自我介绍:“我主人是哈……哈哈什么灰毛大耗子族,老实人……我的意思是老实耗子,跟走私犯一根毛的关系也没有,八成还是他们假冒伪劣商品的受害人……嗯,受害鼠。” 这浆果看着挺机灵,说话颠三倒四的。迅猛龙皱着眉想了半天:“你说的是‘哈波克拉特斯人’?” 乌鸦一拍手:“要不怎么说公务员有学问呢!” 迅猛龙把刀片压低了一些:“哈波克拉特斯人虽然也是天蝎 12. 美丽新世界(十一)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麻花辫”差点被砸进怀里的同伴带趴下,和她们一起的男孩发出防空警报般的尖叫。 “天使”拍了拍男孩的肩,关上“防空警报”开关,半跪下来查看。 “她怎么了?”迅猛龙也担心地凑过来,“是不是猪猡人做了什么?” “没事,贫血,常见病,还有就是饿太久了。”好心的“天使”看起病来,比三个鼠头专家摞一起还麻利,“有没有……” 他话没说完,旁边就递过一瓶饮料。 这手…… “天使”裹紧了自己的小毛毯,躲远了一点,大概实在没控制住,他脸上露出了一点忍耐的表情,看着更忧伤了。 “不好意思,乡下果,卫生条件有限——饮料是猪人车上翻出来的,”乌鸦瞥见旁边一脸戒备的麻花辫小姑娘,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拧开饮料瓶往瓶盖里倒了一点,自己先喝了,“里面没有浆果不能喝的成分,就是糖有点多,介意吗?” “麻花辫”这才一言不发地接过去。 她长得像个乖乖的大洋娃娃,但乌鸦打开集装箱时看得很清楚:当时警果迅猛龙正一脸悲壮,准备殉职,而被他舍命挡在身后的麻花辫却伸出了一只小手。 乌鸦再晚出声一秒,警果先生就要让保护对象推出来当替死鬼了。 一个心狠手辣的小朋友,有前途。 乌鸦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麻花辫把饮料喂给妹妹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倒是旁边那很有男高音天赋的男孩细声细气地接话:“她叫茉莉……” 乌鸦看向他:“你呢?” 男孩瑟缩了一下,但碰到乌鸦的目光,他胆子又大了一点:“我……我叫五月。我们三个——还有草莓是‘同笼’。” 五月指了指妹妹头:“草莓胆子小,一直很容易生病,我们被那些怪物抓来,身上的东西也给搜走了,已经一整天……唔!” 茉莉嫌他话多,把剩的半瓶饮料捅进了他嘴里。 “哎。”“天使”一伸手挡在两个少年人中间,他对茉莉摇了摇手指,像个严肃的金牌幼师,“好孩子不可以这样。” 见活鬼的“好孩子”。 但茉莉不知他底细,还是谨慎地偃旗息鼓,冲五月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 怪得很,她总觉得这个“天使”很熟悉,可她确定自己没见过成年种公——为了确保繁育计划不出乱子,种公通常要跟其他浆果隔离饲养。况且这么特殊的品相,如果见过,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她也绝对不可能没印象。 迅猛龙见草莓的脸色稍微缓过来一些,就捡起了之前的话茬,问茉莉:“你们主人是谁?怎么落到猪猡手里的?” 茉莉手指微蜷,就听那碍事的警果又补充道:“别担心,你们三个的品相肯定是B7以上的,属于‘贵重资产’,安全署那里都有记录,出去查一下就能找到你们的家。” 茉莉用后脑勺都能感觉到五月的惊惶。 幸好,那个叫“乌鸦”的泥猴儿种公适时地插了句嘴,给她争取到了一点缓冲时间。 乌鸦很无知地问:“怎么查,你们地面上的浆果也植入芯片吗?” 迅猛龙不适地抖了一下,脱口说:“怎么可能,那也太野蛮了!”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失言,唯恐伤到这“乡下少年”的自尊,善良的警果又连忙找补:“呃……地面上不太一样,登记系统比较完善,宠物出生的时候,繁育中心就会把DNA和指纹信息录入,用不着给浆果植入什么。他们宠物浆果年纪都很小,又娇气又贵,主人舍不得的。” 乌鸦靠在铁笼上,又从字里行间挖到一点常识:“浆果”非常贵重,跟猫狗不一样,不存在遗弃问题。还有就是,“地面人”的单体战斗力恐怕比鼠人强得多,对普通人类有压倒性的优势。 这时,茉莉的谎话已经加载完毕,她冷静地开口说:“不用查,我们是领主城堡的。” 迅猛龙和五月一起睁大了眼睛,前者是惊讶,后者是“你怎么说实话了”的惊骇。 茉莉:“那天白夜,我们突然被一个仆人叫醒,说是要带我们去体检——领主养的几条狗也是那天体检,所以大家也没多想。结果刚上车,我们就被打了麻药关进了笼子,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醒过来就在这辆车上了。” 她顿了顿,又别有意味地补充了一句:“那个人还从城堡里拿了好多其他的东西。” 前一阵,城堡里来了个怪胎宠物饲养员,业余爱好加班,遛狗的热情比狗都高。那饲养员不喜欢罐头和成品粮,自己做了好多猫饭狗饭,没事还给茉莉他们烤饼干。饼干热量高好保存,他们出逃的时候,茉莉打包了不少当口粮,还把装饼干的的金盒金盘都顺走了,可惜都落到了大猪手里。 迅猛龙睁大了眼睛:“等等,我路上好像听见……大概是车载新闻?里面说领主城堡失窃,难道丢的就是你们?” 茉莉那会儿还没醒,没听见新闻,此时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恐怕是城堡发现他们不见了。但她心理素质绝佳,面不改色:“嗯,还有金子。” 迅猛龙严肃起来:“偷走你们的是什么人?” 茉莉骄纵地抬起下巴,一脸被宠坏的不高兴:“我怎么知道?你知道城堡里每天有多少仆人工作吗?谁认得过来。” “白……夜。”乌鸦默念着茉莉嘴里的一个词,目光落到了她的脖子上。 这一抬下巴,女孩就露出了旗袍立领下的几处旧伤,是犬齿的牙印。 啊,原来如此。 他想:难怪贫血是“宠物”常见病。 “白夜”、封建复古的审美潮流、神秘的十进制、强大的个体战斗力、类人而非人……这是传说中的吸血鬼啊。 鼠头人、猪头人,搞不好还有猫头狗头,这些半兽人统称“秘族”。在本地,也就是所谓的“摩羯洲”,秘族是低贱的“外洲移民”,大多住在臭烘烘的地下城,是这个社会的底层。 那些见不得光的生物反而要占领了地面。 乌鸦在地下城一隅观察这奇幻的世界,管中窥豹、连猜再蒙。至此,他把拼图拼上了大半。 还差两块至关重要的:第一,这些吸血鬼既然把万圣节定为除夕,为什么没有干脆把“十一月”改名叫“一月”。第二,虽然记忆不知被他落在了哪个耗子洞,眼下什么有用的事也想不起来,但他知道,这世界不是从来如此。 那么,人类又是怎么走到穷途末路,甚至失去了称“人”的资格呢? 他心口有些发闷,连带着胃也跟着绞痛起来,可能是刚服完毒就马不停蹄地放火偷车撵大猪,浪过头了。乌鸦一手抵在肋下,手上浮着一个只有他自己可见的黑色契约——除了一身行套,他还带着一个未完成的死者订单。 眨眼光景,乌鸦心里就闪过诸多念头,自动变成没用的知识存档。在外人看来,他只是看了茉莉一眼,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 迅猛龙无意中瞥见:“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乌鸦自言自语似的说,“世界真的好神奇,对不对,警果先生?” 神奇在哪?一头雾水的警果先生没感觉到,就觉得这种公怪神道的。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是卧底警果,还是第一次执行任务的?” 茉莉也悄悄竖起耳朵,从迅猛龙身后小心地观察,不料一抬头正对上那双魔鬼一样纯黑的眼。 茉莉眼角一跳,感觉自己被看穿了。 但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认真地对警果先生胡说八道:“我是智障。” “……所以?” “所以我知道。” 警果先生再有涵养也有点不高兴了,脸色沉下来:“你在愚弄我吗?” 乌鸦一歪头,冲他笑了。 他的脸很脏,笑容却很清澈,看人的时候,眼神像在欣赏一朵稀世罕见的花,让人有种“他好像很喜欢我”的感觉。迅猛龙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刚起的火倏地散了,并且没发现乌鸦又在驴唇不对马嘴地乱回。 乌鸦:“你知道吗,亲爱的,你让我想起油画里灿烂又懵懂的道林格雷。” 迅猛龙没听懂,但脸“腾”一下热了:“什、什么?” 乌鸦没回答,靠着铁栅栏弓起背,等着胃里逐渐尖锐起来的绞痛过去。 迅猛龙这才意识到他脸色不对:“喂,你……” 话没说完,救苦救难的“天使”已经先一步把乌鸦接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警果的错觉,这长得像堕落天使的种公跟恐怖传说中的一样,会被病态的、虚弱的存在吸引。明明方才还对不讲卫生的乌鸦避之唯恐不及,这会儿却像是看到了喜欢的食物,兴趣盎然地主动靠近:“你不舒服吗?” 乌鸦:要命。 那个人一靠过来,他就闻到了一股很淡、但非常邪门的味。好像是在香草奶油里拌了一勺消毒 13. 美丽新世界(十二)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还在想“角区”是什么,警果先生就带着向往说:“你是从首都区来的?我都……我刑警主人们都没去过,那得有多远啊,上万公里吗?” 乌鸦:啧。 首都叫“角”,他们这儿叫“尾”……光看名,他们这儿就算不是老少边穷地区,也是个天高皇帝远的旮旯。 所以他身在落后地区的贫民窟,是一只底层外族移民饲养的家畜。 好家伙,这都不能说是食物链的尾巴,只能算食物链遗落在身后的屁! 迅猛龙又问加百列:“那你是怎么会落到猪猡手里的?” 加百列用极简主义的风格回答:“从车上被他们偷走的,大概是车门忘了锁。” “他们把你从首都区一路偷到这?!” 加百列:“嗯。” 乌鸦匪夷所思地看了加百列一眼:连个主语都懒得加,这瞎话过于敷衍了吧? 就听正直的警果先生发出震怒的声音:“也就是说,这些走私犯的脏蹄子都已经伸到首都区去了!他们是个跨区团伙,那我查到的这个据点也只是冰山一角!” 乌鸦:“……” 他顺着铁笼往下滑了半尺,不光胃疼,连脑仁也跟着一起疼了起来。 加百列忧心忡忡地转向他。 “真的不用我看看吗?我照顾过很多小……”富有同情心的天使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浆果,一般的伤病都懂一些。” “谢谢,我这病看不了。” “什么病?” “毛病。”乌鸦扯开脸皮冲他假笑了一下,又真诚地对迅猛龙说:“大兄弟,幸好你是个警果。” 如果去做生意,一定会赔得连肾都保不住吧? 这都能信啊! 如果真有一小撮猪猡,冒着生命危险从首都盗窃“高级浆果”,花巨额运输成本,就为把他全须全尾地拉到欠发达地区,到贫民窟当生产资料兜售……这叫“走私”?这分明是下乡扶贫! 迅猛龙还以为他在夸自己,羞涩道:“没有,我只是领安全署的罐,做我分内的事。” 乌鸦都快看不下去了:“你刚才说你找到了猪头……猪猡族的老巢,还在那里给你们安全署发了定位,对吧?那也就是说,其实你那时就已经算完成任务了,是完全可以脱身的,为什么没走?” 迅猛龙一愣。 乌鸦:“是因为不放心他们,才一直守在那等后援吧?没想到后援还没到,你们就先被装进货车拉到这了。” 事情确实是这么回事,但警果先生一直怕让别的浆果有负担,故意隐去了自己的牺牲没提。突然被乌鸦提出来,迅猛龙有点手足无措,挠着头嗫嚅道:“其实也没有,脱身也没那么容易……我也觉得等支援保险一点……哎,再说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嘛,安全署的刑警大人们保护民众,我们保护民众的浆果,总要把他们安全送回地面才行啊!” 这是一只带着忠诚和信念的……唔,浆果。 可是“浆果”的忠诚算什么呢? 加百列那双有点非人感的眼睛没有半点波动,对胃病更有兴趣,三个孩子都各怀鬼胎地低着头。 这三个崽鞋都很新,鞋底鞋帮几乎没有磨痕,鞋面却蹭了不少污渍,白衣服的袖子上还沾着青苔……浑身上下都是狼狈跑路的痕迹,跟麻花辫讲的故事边都不沾。 那未来的男高音还一开口就说漏嘴——“身上东西给搜走了”,半夜被盗的宠物身上能有什么东西,奶嘴吗? 一照面,乌鸦就知道这三个小朋友根本不是“被盗”,是私逃,还是蓄谋已久的。 警果先生心心念念地想把人安全送回地上,人家说不定在盘算着一脚把他踹往西天。 “要找信号是吧?”乌鸦病恹恹地说,“你身上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吧,以警方名义去找‘哈哈鼠头人’,帮你联系地面不就好了?” “不行,你太天真了。”迅猛龙神色凝重地摇摇头,“地下城一向是灰色地带,不一定买安全署的账。再说就算是合法移民,跟那些违法犯罪分子也都有联系,哈波克拉特斯人都让走私犯公然在自己广场上叫卖赃物了,我实在不敢把贵重的浆果们交给它们。” 他说完,难过地看了看乌鸦:“非常抱歉,这么说你的主人。” “没事,我理解,”乌鸦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回答,大度地替耗子们接受了道歉,慢吞吞地爬起来把迅猛龙领下车,“那就这样吧,你往楼缝里看,看见那条飘在半空的轨道了吗?” “嗯?” “轨道上面有屏幕,现在正放纪录片,那边有时候也会转播地面上的新闻,”乌鸦睁着眼瞎扯淡,“有转播肯定有信号,对吧?” 迅猛龙眼睛亮了。 乌鸦:“你看我们这里,明明风水……呃,地质条件差不多,但靠近轨道车那边的建筑却比这一边的密集,鼠口也多很多,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边信号好?” 迅猛龙听完恍然大悟,上了他这一天最有诚意的一个当:“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呢!” “那个方向肯定是对的,但是不知道你要走多远,也许得深入我们鼠人村,你又不信任我们……”乌鸦“苦恼”起来,然后在迅猛龙愧疚得快给他磕头的时候叹了口气,“好吧,你等等。” 说完,只见他把枕巾从头上摘了下来,巧手折了个“枕巾包”,然后拖出了货车上的工具箱,把扳手、榔头……还有一堆迅猛龙看不懂的工具,装了一大包,沉甸甸地递给迅猛龙:“拿去防身吧。” 迅猛龙小心翼翼地接过包,更难受了,看着都想扇自己俩嘴巴。 “放心吧,这垃圾填埋场平时没什么人来,就算有人来,让他们藏车里就行,味这么大,狗鼻子到这都失灵。你要是运气好,没准走出三五百米就能找到信号了呢。” 迅猛龙眼睛湿润了:“是,不瞒你说,我从小运气就很好!在警果营,大家都叫我‘幸运’。” 乌鸦无言以对,并怀疑这倒霉大金毛的同事是在阴阳怪气。 “幸运”的警果先生又跟茉莉他们叮嘱了一堆有的没的,临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犹豫着双手合十,朝加百列鞠了半躬。然后他大概也觉得自己干了件傻事,加百列还没听清他许的愿,警果先生就自己羞耻地跑了……带着躺在包底的一枚信号干扰器。 “行啦。”乌鸦手搭凉棚目送了迅猛龙一阵,才转过身对其他几位说,“碍事的条子已经替你们支走了,大家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五月和刚坐起来的草莓脸色一下白了,茉莉不吃诈供那一套,悄悄把一只手背在身后:“你在说什么?” 乌鸦懒得废话,从工具箱里找出急救箱。 “八成都过期了,唉,走江湖讨生活的黑户在哪都不容易……白瓶是止泻的,这一板小药片是抗生素。”他一边说,一边把药捡出来扔给茉莉,“用量药盒上写了,我知道你看得懂。” 五月和草莓震惊地看向他们“老大”——宠物浆果是不学认字的。 乌鸦又想起什么,叮嘱道:“不过那上面标的是猪哥哥的药量,你们用八分之一左右就差不多。车上能量饮料分你们一半,还有消毒酒精、绷带、盐要吗?算了,我都给你们放这吧,自己掂量着拿。” 五月想辩解什么,被茉莉抬手拦住了。这十三四岁的女孩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冷静,审视着乌鸦,她问:“你不打算举报我们?” 乌鸦:“我吃饱了撑的?” 茉莉不作声,又用眼角瞥加百 14. 美丽新世界(十三)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组长探头扫了一眼,见周遭没人,才压低声音对36号说:“听说过‘天赋等级不变论’,和‘不变论例外’吧?” 36号茫然点头——虽然这事离普通人很远,但也算常识了。 摩羯洲这块富饶的大陆,孕育了美丽强大的血族,这里天亮叫“白夜”,天黑叫“暗日”,“午夜”是指正午十二点,而清晨就是黄昏。 血族中,有极少数神的宠儿,会在成年时觉醒某种天赋,成为社会领导者。 天赋共有四级,一级最低,四级最高。 如果说“一级”是精英阶层的中坚力量,“二级”就是各领域的龙头了。 二级天赋者要么像领主一样,有贵族头衔,拥有自己的封地,要么就是每天在“政治经济”板块露面的社会名流。 到了“三级”,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大人物了。三级天赋者或者进入摩羯洲的核心权力集团,或者身败名裂、身陷囹圄。 而“四级”会被尊为“亲王”,一旦出世就是“洲宝”。四级天赋者哪怕犯下“叛洲”的大罪,也会有无数人追随,可以自立政权,甚至发动战争。除了同级的天赋者,世界上已经没什么能威胁到他们了。 九成天赋者都是一级,二级人数不到一级的十分之一,三级更不用说——全洲五大区、几千万平方公里,三级天赋者也就十几位而已。 至于四级,那是决定“洲运”的存在,血族甚至会用四级的名字给时代命名。比如当下,距离上一位亲王回归神国已经二十年,尚未有新的四级接过衣钵,媒体称这二十年为“沉默时代”。 残酷的是,就像是否能成为“天赋者”一样,天赋等级也是基因彩票,觉醒时测出来的天赋数值是终身不变的,再努力,也只能在应用上下功夫。 但“不变论”也有例外,就是传说中的血族七大“神圣天赋”。 那是真正的奇迹——除了跟传说中的创世神该隐有关,“神圣天赋”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它们拥有无限可能性,终身可以进阶。 神圣天赋的所有者,哪怕觉醒时只有一级、甚至比一级更弱,也能通过求索,一步一步攀升,甚至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触碰到传说中的神祇境界。 摩羯洲最古老的七大氏族,就是靠家族内一代又一代的神圣天赋者,牢牢掌控着摩羯洲的核心权力。 组长瞄了一眼监控,伸手遮住口型:“治安官的天赋名叫‘洞察’,一级。” “洞察”?耳熟……36号飞快在记忆里搜索这个词,随后他猛地抽了口气,脱口说:“傲慢之狮!诺菲勒家族?!” 历史上第一任血族亲王的家族! “哎?等等……” 治安官也不姓“诺菲勒”啊。 组长颇有暗示意味地点点头,36号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如果觉醒神圣天赋都不能冠姓,那这个人的出身八成已经到丑闻的地步了。 难怪组长嘱咐他不要往外说。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神圣天赋……活的神圣天赋者,”36号消化了一会儿,喃喃问,“‘洞察’到底是什么样的?” “历史上那位诺菲勒亲王,据说已经到了‘全知’的地步。”组长说,“他看你一眼,就知道你过去的一切。” 36号打了个冷战:“等等,那我们背后议论他……” “不用紧张,一级没那么神奇,”组长笑了,“甚至因为‘洞察’不是攻击型天赋,在一级里不怎么有优势。据说一级洞察者只是五官比普通人灵敏,能隐约感知事物之间的联系,大概觉察到同级的天赋——你没注意到吗?治安官找出嫌疑人简历的时候,说的是‘九成和他有关’,而不是‘他就是凶手’。他并不是全靠天赋,收集情报、分析推理都很厉害。” 36号恍然大悟。 难怪治安官才只说凶手用来谋害领主的天赋是‘鬼影’,没说凶手本人的天赋——因为“鬼影”是一级,而凶手的天赋等级更高,治安官感应不到。 “组长,您说那凶手会是什么样的天赋者?真难想象啊,一个‘二级’……都能去竞选区长了,他居然用来作案。” “不好说,可能性太多了,现存有记录的天赋有上百种,每一种都可能被主人开发出我们不知道的用法。”组长摇摇头,“比如同属七大神圣天赋的‘寄生’,据说就能像变色龙一样,模仿所有不高于自己等级的天赋。再比如,首区曾经出过一种叫‘摄像’的二级天赋,能记录三秒的影像,并将不超过自身能力的影像在现实中复刻。甚至咱们大总统……” 36号瞪大了灰白的眼睛,忍不住打断组长的话:“总统的天赋不是召唤神话生物,跟模仿犯完全不……啊,抱歉,组长。” 组长好脾气地摆摆手,并不在意:“传说中有这样的神话生物,你听说过‘无赦鬼’吧?” “呃,是……好像有很多版本。” “现在把很多乱七八糟的鬼怪都归在这一类里了。其实关于‘无赦鬼’,最早的传说起源于‘黑暗时代’——‘以永堕地狱为代价,沉沦于疯狂,攫取别人天赋的复仇恶魔’——《黑暗生物考》第一版,你品品,这不是正好符合我们凶手的描述吗?” 36号脑筋打结,结结巴巴:“但、但大总统……” “我只是举个例子,不是说他老人家放着好好的总统不干,亲自跑去当连环杀手。”组长拍了拍新人的头,“再说凶手用的可能都不是自己的天赋,迄今为止,所有被害者中只有领主是二级,之前死者都是一级。据说角区有能暂时储存一级天赋的特殊器具,虽然在洲立博物馆里……但凶手狩猎了这么多天赋者,咱们也不能排除他抢劫博物馆的可能性不是?棘手啊……” 组长将摩羯洲的地图钉在白板上,标记出这杀手骇人听闻的行动轨迹。 “通常来说,连环杀手的第一起案子至关重要,里面会透露出凶手的信息和动机,但我们目前对此毫无头绪。” 36号连忙去翻他的小笔记本:“治安官提到过,去年八月……” “角区的那场毒杀案?”组长摇摇头,“那肯定不是第一起,只是我们没找到之前的受害者而已。凶手太游刃有余了,现场处理得有条不紊。”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组长的旧制服已经不太服帖了,有些虚地浮在脸上,五官一动,就堆叠起了层层的皱纹。 “还有一点,通常来说,连环杀手作案会有个升级过程,比如手段越来越激烈、间隔越来越短。但这个凶手太稳定了,简直像打卡上班,受害者之间也没有任何私人关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天赋者,连天赋类别都不同。” 36号听着听着,从点头变成了一脸震惊:“组长,所以您……您也一直在追踪这个案子吗?” 否则怎么如数家珍的?比治安官透露的信息还全! “嗯,从社会新闻里搜集的情报,”组长耸耸肩,“我可没有治安官那么大权限。” “那您之前为什么……” 在治安官面前表现出一副很蠢的样子? 36号意识到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很不尊敬,连忙又把话委婉地包装了一下:“好像一无所知?您不怕治安官……呃,质疑您的工作能力吗?” “治安官可不在乎我的‘工作能力’,他是个诺菲勒。”组长看着手下的愣头青笑了,温和地喊了36号的真名,“瑞德,对于一头傲慢的狮子,‘一点就透,心有灵犀的好用下属’,永远比不上‘什么都要人教的蠢货’。没有人提出傻问题,聪明人展示自己的舞台谁来搭呢?我们普通人,有时候是需要配合上司的。” 一个权限不足的“普通人”,只能通过查阅新闻搜集线索,对案情的理解比伟大的神圣天赋者还深……到头来却只能扮演蠢货,烘托那些圣人神子的英明神武,这是对的吗? 36号才刚从警察学校毕业,很多事想不通,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忽然忍不住看向门口的穿衣镜:组长比他年长五十岁,他们年龄不同、性别不同,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然而此时镜中的两人除了身高体型稍有差别,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就像一对荒谬的双胞胎。 在血族社会,普通人就是这样的。 虽然“被太阳一扫就灰飞烟灭”只是秘族造的谣,但阳光对血族确实不太友好。 晴天时在户外晒一会儿,烫伤是免不了的。但血族是重视艺术和美的种族,再厌恶阳光,也无法割舍地面上的风花雪月——再说哪个体面人愿意去地下吸土腥味? 于是为了能安全地在白夜里活动,“浆果皮衣”应运而生。 浆果养殖成本高得吓人,摩羯洲绝大多数老百姓连新鲜浆果汁都喝不上,日常以动物血和“合成预制血”充饥,活浆果皮做的衣服实在过于奢侈了。 因此普通人穿的“皮衣”都是人造皮,即批量生产的克隆皮肤器官。 这就导致摩羯 15. 美丽新世界(十四)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视频里,青面獠牙的吸血鬼老哥有点语无伦次,从领主尸体如何被发现,讲到安全署如何封锁城堡、隐瞒案情。 三个从“领主城堡”逃出来的孩子脸上的震惊做不得假,也就是说,如果广播里说的事是真的,至少茉莉他们出逃时,领主的尸体还没被发现。 乌鸦其实之前就有疑问,连地下城鼠头人建的浆果圈都这么森严,哪怕地面的同类们身上没有芯片,从城堡卷着财物逃跑,也不该跟中学生翻墙逃课一样容易吧? 只是他没深究,他又不领安全署的罐罐。 没想到这会儿,这事突然清楚了:茉莉他们的出逃,很可能正好跟凶杀案撞在一起了。那时候城堡安全系统瘫痪,没人发现。而出于某些下水道家畜听不懂谁是谁的政治原因,吸血鬼的警察局——“安全署”决定秘不发丧,只对外说“城堡被盗”。吸血鬼“主人”脑子里可能根本没有浆果会跑的概念,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仨崽跟其他“贵重财物”一起,是被凶手偷走的。 屏幕上的秃头老哥不知是干什么工作的,对凶杀案很有见解,坚定地认为“治安官”就是幕后黑手,自导自演谋杀了领主,还要把这件事嫁祸地下城。刨掉那些主观臆断,乌鸦听出来,吸血鬼警察认为凶手携财物逃到了地下城。 眼下“财物”本物确实在地下,是巧合吗? 还是……三个小朋友逃走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注视着他们? 如果是这样,凶手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神秘的大天使一身让人不安的气味,编瞎话敷衍得令人发指,是他认定了警果先生缺心眼吗? 还是他早就知道,这会儿地面上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没人顾得上管“偷鸡摸狗”的小破事,迅猛龙再发八百遍信号都不会有鬼理会。 这不足以证明什么,只能说“大天使”极有可能和这桩暗杀有关系。 这时,屏幕上的秃头吸血鬼已经将自己的指控陈述完毕,开始上证据环节:他上传了一段偷拍的视频,正好拍到了四个吸血鬼警察从城堡里扛出个加大号的裹尸袋。 然而,乌鸦的关注点却不在那能装进一位猪头君的裹尸袋上,他在看警察。 镜头里分明已经破晓,晨光给古堡镶了一层金边,警车围着城堡停了一圈。制服板正的吸血鬼警察们行色匆匆,沐浴在朝霞里,除了不大的制服帽檐,他们竟没有任何防晒措施。 这些警官们高矮胖瘦不同,然而虽然有人被肥肉撑出了大腮帮子,有人瘦得脸皮松垮,但仔细看,他们的五官竟是一样的,好像那张脸也是统一制服的一部分。 他们不防晒,是因为“穿着”一层不怕晒的皮。 原来如此,乌鸦看向加百列的赤脚,又找到一块拼图。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 乌鸦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过于无知,遂果断放弃低效的思考,朝加百列按了一下喇叭。 “嘿,天使长大人,”他对循声看过来的加百列竖起一对大拇指,“您真是这个!” 加百列面对这别开生面的赞叹,有点不知所措,并疑惑地检查起个人卫生:“我身上也蹭到什么了吗?” 乌鸦:“……” “对不起,忙完这一阵,我一定好好焚香沐浴。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乌鸦靠在车窗上,瞟了一眼远处的屏幕,又朝加百列眨眨眼,“您怎么操作的?” 加百列一愣,随后,他那好像假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惊讶,可惜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俩的交流。 乌鸦微微一僵,笑容和拇指一起垂了下去。 “咚”一声,跑太急的迅猛龙被垃圾绊了一下,人跟加大号的榔头扳手齐齐飞了出去,一路滚到了货车前轮下。 乌鸦瞄着那缕金毛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句:“大慈悲不度自绝的人哪……” 迅猛龙晕头转向地抬起头,一行鼻血就流了下来:“你说什么?” 乌鸦演技浮夸地往后一仰,露出捧读似的惊恐:“我说您没事吧?天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您联系到安全署的长官了吗,后援什么时候来?” “信号发不出去,”迅猛龙艰难地扒着车门爬起来,腿都在哆嗦,“加百列!茉莉……孩子们快过来!听我说,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恐怕有大麻烦了!传言地下城的秘族有自己的武装,这么多年只卖领主面子,如果他们跟安全署起冲突……” 警果先生说到一半,一把薅住自己的金毛:“这简直、简直……领主可是伟大的二级天赋者啊!怎么可能会被人杀死?我不信……” 说着他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证据”,坚定的不信又跑偏:“凶手会是那个偷走浆果们的仆人吗?和猪猡族有什么关系?可恶,要是我在猪猡族据点的时候再警醒一点,说不定能留意到更多线索……” 乌鸦同情地看着他,附和:“可不是。” 您放自己那金头帘一条生路,现在警醒也不晚。 这时,血族的视频录像放完了,轨道上的屏幕上一花,取而代之的是黑底红字的警告符号。 那最开始在广播里说话的“人”再次开腔,声音响彻在整个地下城上空。 说话的人……生物音色浑厚,跟猪头人的瓮声瓮气不同,这声音吐字清晰,有很强的胸腔共鸣感,让人一听就觉得发声的这位胸一定很大……不是,一定很强壮。 “朋友们,同胞们,地下城的友邻们,请诸位听我说——” 这演讲开头的三声呼唤极有节奏感,让乌鸦想起了莎翁剧里的台词,忍不住小声接了一句:“‘我是来埋葬凯撒,不是来赞美他的’……” “不,”迅猛龙擦着鼻血纠正他,“不是‘凯撒’,如果我没猜错,讲话的应该是安东尼。” 乌鸦惊愕地扭过头,用力过猛,他眼前都泛起了金星。 却听见迅猛龙接着说:“……我们受训时学过各种秘族人的特征嘛,我想这应该是‘罴人’的嗓音。据说地下城的无冕之王就是个一百岁左右的罴人,秘族人都叫他‘教父安东尼’……” 哦,风马牛不相及。 迅猛龙迟疑地住了嘴,哪怕是他,也看出乌鸦表情不对劲。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乌鸦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惊喜,亮极了,像炸满烟花的夜空。只有迷路的孩子在拐角遇见亲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然而,烟花很快被大风卷走,纸灰也没剩,又是一片沉寂夜空。 就像那孩子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或者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认的那个人,已经过世很久了。 迅猛龙:“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乌鸦很快回过神来,古怪地笑了一下,冲迅猛龙做了个“嘘”的手势。 传说中的熊瞎子教父用山洪倾倒似的声音说:“就在二十分钟前,星耀城安全总署还在联系我,以领主的名义要我配合血族警察,抓捕城堡小偷,安全署要求派搜查队进入我们的地盘。领主是否已经遇害,安全署是否不怀好意,我无法判断。我们背井离乡而来,只想在伟大摩羯洲的角落偏安一隅,我们无意与任何人为敌,只求抱团自保。” 迅猛龙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熊瞎子教父庄严宣布:“我要各区尽快关闭所有出入口,也请各族同胞拿好你们的武器,随时准备捍卫我们这些地下可怜虫的尊严!” 迅猛龙一把抓住乌鸦的手:“你知道最近的出入口在哪吗?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关闭前逃出去!” 乌鸦:“啊,这个……” “算了!”迅猛龙以为他不想出卖自己的主人,一把拉过茉莉,又转身朝五月和草莓招手,“我培训的时候背过几个,不知道准不准。没时间了,快先……” 乌鸦眼睁睁地看着警果先生焦头烂额的表 16. 美丽新世界(十五)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加百列突然出声,乌鸦和茉莉都一顿。 乌鸦是端起架子不好下台,本来期待草莓或者五月当他“自动问话机”,没想到先开口的居然是加百列。 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没必要出声,又没人问他,主动开口反而会引起注意。毕竟从加百列摘下罩在头顶上的毛毯到现在,一直是有点游离地自己待在一边,不作声地观察他们。 这位有点晃眼的大天使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人看着也怪邪门,乌鸦对他的警惕一直很高,总觉得他那观察的眼神像熊孩子观察笼子里的鹌鹑,指不定什么时候一高兴,就伸手抓一只出来捏成饼。 可是忽然,乌鸦意识到,扒笼子看鸟的孩子也可能真的没见过。 那好奇是真实的。 乌鸦:“你是不是没怎么接触过人……还是‘浆果’?你习惯怎么说?” 加百列:“都行。” 他的态度跟介绍自己名字时一样随和,好像这世界上所有名词、代词,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随后,加百列又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应该不算,不过那时候不知道。” 他真的很喜欢省略主语,尤其那些隐约透露他来历的话。 乌鸦想:是故意的吗? 乌鸦:“你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是人?还是说,你那时不知道他们是同类?” 这短短一句话,又不知哪个词触动了对方,加百列再次露出有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是。” 茉莉在旁边听着,若有所思。 “所以你不是种公吧?你这种性状,不像能随着血线保留下来的样子。”这神奇的小孩姐居然还懂一点遗传,伸手捻了捻自己的辫子,茉莉说,“这样的头发……你生的小孩很可能会变成白化病。” 虽然懂的有点半吊子。 乌鸦听得提心吊胆:“妹妹,男的——你说公的也行——不能亲自生小孩,这事你知道吧?” 你只是说话习惯省略一些词,对吧? 然而,三个没见过种公的半大孩子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乌鸦心又是微微一沉。 茉莉这崽不知道什么环境长大的,常识不知道,嘴里却挂着好多偏僻的冷知识,不像受过系统教育,倒像她从什么地方自己偷听来的。 所以她说的靠不靠谱? 五月:“没绝育也不行吗?” 乌鸦:“是啊。” 草莓:“交/配也不行?” 乌鸦:“……嗯,不好意思。” “行啊,不重要。”茉莉摆摆手,对加百列说,“所以你是‘高级定制’吗?” “啊!”旁边五月眼睛亮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还见过角区来的‘高定’呢!” 五月和草莓有时候挺像,比如都很容易受到惊吓,比如受到惊吓的时候都是既不战也不逃,而是瞠目结舌地僵死成一对傻狍子。 但眼下又能看出不同——草莓明显没缓过来,身体紧绷着,仍执着地蹲在茉莉和金毛警果中间。 五月就有点没心没肺了,脸上眼泪还没干,他已经转移了注意力。 小男孩带着一点羡慕和陶醉说:“那是领主给他朋友买的,一件‘小美人鱼’的女装,漂亮极了。” 乌鸦叹气:“你也漂亮极了。” 五月脑袋熟了,七窍喷着蒸汽扭捏:“我、我吗?啊……我不行的,我品相只有B7,最美的才能……” “别丢人,当人家夸你吗?照着那些东西喜欢的样长,好给他们吸血吃肉扒皮,还觉得自己怪不赖,你贱不贱?”茉莉怒其不争地打断五月,又快言快语地对乌鸦解释,“你也没见过吧,尾区能见到‘高定’的场合不多——简单说,‘高级定制’就是给那些吸血鬼做人皮衣服的原料,不过是最贵的一种,他们领主那样的才买得起。‘高定’身上不能有一点伤口,一出生就在培养箱里,一辈子不见天日。据说有些服装设计师为了追求极致,会花十几二十年人造个假世界养‘高定’,养在里面的人自己都会信以为真,这样养出来的人皮有‘故事感’。” 乌鸦恍然:难怪“大天使”身上有那么多人工痕迹。 也难怪迅猛龙没看出来——警果先生能接触到的,大概都是普通打工鬼,奢侈品离他们太远。 “所以你就是在那种培养箱里长大的吧?”茉莉问加百列,“看你这样子,他们让你演堕天使?那肯定还得有给你演‘信徒’的,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加百列淡淡地垂下琥珀色的眼睛:“不见了。” “所以你逃出来了?”茉莉说着,顺便踹了五月一脚,“那你比这个东西机灵。” 加百列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把被她踹翻的五月扶正。 “我不打听你怎么逃出来的,欢迎回归人类。”茉莉小脸严肃下来,像是复述着一个她自己也半懂不懂的宣言,“听好了,‘你不背叛,庇佑永伴;你若相弃,天罚必及’——这就是我们‘神圣路线’。” 乌鸦眼角狂跳,感觉这“神圣路线的火种”也挺邪门。 他此时已经彻底确定了——草莓五月和晕过去的迅猛龙不提了,神秘的加百列对人类世界全是好奇,看似挺懂的茉莉把“加百列”叫“堕天使”,显然也是一脑子零碎混乱的知识。 加上他本人,白纸一张的弱智文盲——他们六个人,来历各不同,凑不齐一套完整的世界观。 像这世界的人类社会一样破碎。 接着,茉莉小姑娘讲了她的故事。 如果茉莉是一只普通的浆果,那她应该已经抵达过“果生巅峰”了。 茉莉是繁育中心引进“新血线”生出来的实验品,和实验室期待的一样,混血造就了异常美丽的面孔,如果她不是生在尾区,说不定也能被选去做高级定制。 但那次实验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了,新血线与本地品种不知哪里不匹配,配出来的孩子要么有遗传病,要么性格有问题——比如茉莉。 茉莉四岁就被育种专家判定为“反社会”,桀骜不驯,攻击性极强,她的乳牙都是咬人崩掉的。 但她品相太好,从小就是个B9胚子,繁育中心实在不舍得销毁。于是体罚、关禁闭成了茉莉的家常便饭。 繁育中心有十六个禁闭室,一号禁闭室最恐怖。 一号禁闭室原来是实验室的储物间,里面没有窗、没有灯,据说隔壁还关着吃小孩的大野怪,一到白夜里就“嗷嗷”挠墙,幼果中间流传着好几个关于一号小黑屋的鬼故事。 普通幼果调皮捣蛋是不会进“一号”的,饲养员也怕把这些娇贵脆弱的小家伙吓出毛病来,只有格外扎手的刺头才有机会偶尔到那一游。 作为整个繁育所最知名的反社会,茉莉成了“一号”的常客。 她一开始也害怕,后来被罚疲了,发现没灯的小黑屋也挺好,可以在暗日睡懒觉。隔壁确实关了个什么东西,不过那“怪物”除了偶尔惨叫两嗓子、砸几下墙,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本事。 有一次,茉莉还听见墙那边传来低低的歌声。 那是个沙哑低沉的女声,唱得还挺好听,小孩子模仿能力强,茉莉听了几遍就学会了,忍不住跟着哼了出来。 她一出声,墙那边的哼唱声就戛然而止,茉莉闭了嘴。紧接着,她听见一阵指甲刮木板的“嘎吱”声。然后“啪”一下,墙角露出个三公分见方的小洞,一只幽深的眼睛从洞口看过来。 茉莉当时脑子里空白了两秒,没等她想好要不要放声尖叫,就听见那边的“怪物”说话了:“唔,小孩?你多大了,怎么在这?” “怪物”原来不吃小孩,会说话,讲话还挺文明。 听了关于她的恐怖谣言,“怪物”不但没生气,还笑得很得意,现场编了两个更朋克的,让茉莉带回去吓唬小朋友。 这家伙太酷了,征服了反社会幼崽,茉莉第一次动了想交朋友的心。 她俩约定,用那段小曲当暗号,听见歌声,怪物就知道是茉莉又“进宫”了。不过后来发现这没什么必要,一号小黑屋基本是茉莉的私人“行宫”。 怪物听见她跟饲养员和嬷嬷斗智斗勇的故事,夸她是贞德、是孙悟空、是英雄的普罗米修斯——都是听不懂的怪话,夸得茉莉一头雾水。不过“怪物”么,说怪话也正常。除此以外,怪物还昼伏夜出,天一亮就来精神,吹牛能吹一宿,对小孩也口无遮拦。 茉莉完全没意见,假如谁的四肢和琵琶骨都被锁链穿着,在一身溃烂的伤口里还能兴致勃勃地吹牛,那她说自己“脚踩八条船不翻,公蚊子见了都迫降”也不是不行。 不讲风流韵事的时候,怪物就讲故事。 在不到五平米的小黑屋里,茉莉知道了她的整个世界——第一繁育中心,只是星耀城的一个小角落,整个城市可能有几万个繁育中心那么大。而星耀也只是“尾区”的边陲,尾区又是摩羯大陆五大区中最小的一块,摩羯洲外,还有“天蝎”与“水瓶”两块大陆,而三大洲外,还有更辽阔的海洋与天空。 怪物讲血族的历史和制度,嘲笑那些“大牙蚊子”一身洗不掉的土味;讲半人半兽的“秘族”,讲他们比动物世界还混乱的战争与争斗;还有水瓶洲的“主脑”…… 茉莉半信半疑,因为怪物有时候也不大靠谱。在她嘴里,孙悟空一会儿是猩猩一会儿是猴,今天说“秘族有人形和兽形二重身”,明天又说“秘族兽头人身”,被小孩指出来,才被迫承认自 17. 美丽新世界(十六)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五月和草莓呆住了,精神世界一分为二:一方面听到她要“战斗”,习惯性地惶惶不安;一方面还是因为习惯,忍不住有点崇拜茉莉。 加百列则不吝啬地给茉莉鼓起掌。 “停!等一下,战斗不着急……那什么,喝彩也不着急,哈雷路亚。”乌鸦环顾周遭,发现孤立无援,只好自己出来做那个扫兴的,“我刚才是不是听漏什么了,你打算去哪找‘他们’?” “我要去找‘方舟’,爱丽就是从那里来的。” “你认路吗?” 茉莉举起右手,手上亮起白光。 众人抬头就看见那光慢慢环绕着她的掌心膨胀成一团,在半空晃动了一会儿,开始往一个方向倾,像被风吹动的火苗。 “那边,”茉莉说,“‘看不见的风所指的方向’就是家园。” 火种的光把加百列的银发照得更璀璨了,五月和草莓一起发出惊叹。 只有乌鸦格格不入地捏了捏鼻梁——好的,她不认。 茉莉就有个方向,到底多远、中间是雪山还是大海,一点概念也没有。他就知道,冲小黑屋那个教学条件,特级教师来了也不可能教会孩子看地图。 然而这群人里好像就乌鸦一个持悲观态度。 “真美,”五月向往地问,“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啊?会比领主城堡还漂亮吗?” “垃圾堆也比那阴森森的城堡强吧?再说你只是一道菜,城堡漂不漂亮跟你有什么关系?”茉莉乜斜他一眼,“方舟……方舟里面就只有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大家可以天亮才出来活动,可以自由地在大街上走,像血族那样上学、工作养活自己。” 五月的笑容凝固了,顿觉幻灭——这不就跟那些穿人造皮的穷人一样了吗? 眼看这记吃不记打的傻小子又要找揍,加百列抬手按住他的头,给他调成静音:“你们这条‘神圣路线’有不同的火种吗?别的路线又是什么样的?” “神圣路线有四种火种,至于其他路线……爱丽说有一位叫‘医生’的火种,虽然不属于神圣路线,也住在方舟里,负责给大家治病。她还提到有一条路线叫‘神秘’,但没讲太详细,可能她也不知道吧,只告诉我,‘神秘’跟我们做事风格不太一样。” 乌鸦听得后槽牙疼。 作为能“闻弦音知雅意”的大人,他隔着时光和学舌的初中生,秒懂了爱丽不方便告诉孩子的未竟之语——也就是说,都混成这鸟样了,咱这垃圾物种还在因为路线不同搞内斗。 真离谱啊。 他郁闷地把剩下半瓶猪猡糖水一口闷了:一起完犊子拉倒。 乌鸦还没把这口糖水咽下去,茉莉就一指他:“别的路线可以问他,他应该更清楚。” 乌鸦:“咳咳咳……” 加百列条件反射似的抬手,想拍拍他的背,可那地狱般的背上布满了荆棘似的头发,天使逡巡一圈,没找到地方落脚,只好若无其事地撤回。 茉莉不知什么时候似笑非笑地转向了乌鸦:“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怪怪的,我觉得你听起来好像不太了解我们神圣的传承,看来别的路线跟我们不一样?” 加百列好像正蹲路边看猫狗打架,注意力在几个人身上来回打转,忙得要死。 体贴地等乌鸦咳完,他才好奇地问:“所以你是‘神秘’吗?” “不是,”乌鸦沉痛地想,“我是‘神叨’。” 茉莉在一些方面过于没常识让他有点大意,再加上听见“审判”描述时恍惚了一下,多嘴问了两句话,有点暴露自己了。 这车翻的…… 心里在刮沙尘暴,乌鸦放松的肢体却纹丝不动,迎着茉莉充满刺探的狡黠目光,他神棍似的笑了一下:“这可不怪我,明明是你们‘神圣’脱离群众,比‘神秘’还神秘。” 茉莉不置可否,只是挑了挑眉,冰冷地审视着他。 破孩子心眼真多…… 看样子想混是混不过去了,乌鸦瞥了一眼人事不省的警果先生,感觉茉莉随便动动拳头,能把他栽地里。 倒也不是非得装这个洋葱大头蒜,他当然可以坦白实话。可是这样一来,他方才任凭对方误解套情报的行为就太可疑了……别看茉莉说话一套一套的,其实她肩膀绷得死紧,一直在应激状态里。 这样风声鹤唳时,人人神经细如蛛丝,一个不慎,那点纸糊的信任可就碎成齑粉了。 何况他的来历本来就解释不清。 所以说待人以诚最重要,白痴就白痴,非得逞什么能?弄的现在骑虎难下。 乌鸦只好飞快地把茉莉的话过了一遍:她说“方舟”里的人过着正常的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是有点不可思议的——人这么大的野生动物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秘密建国。所以“方舟”要不是爱丽编故事糊弄小孩,就是有一处能隐藏起来的秘境。 既然新生的“火种”可以凭借能力指路,那构建秘境的力量,是不是有可能出自同源?毕竟“审判”这个能力,听起来很像规则类,他决定赌一把—— 乌鸦漫不经心地捏着饮料瓶:“那位方舟的守护者阁下不喜欢其他路线的火种,你的朋友没告诉你吗?” 茉莉皱了皱眉,迟疑道:“你认识‘老爹’?” 赌对了。 乌鸦笑而不语——天爷,他得缓缓再往下编。 “你们在说什么?”五月拉了拉茉莉的袖子,“‘老爹’是谁?” 茉莉依然拿眼觑着乌鸦。 乌鸦滴水不漏地接过话头:“是个强者。嗯……你可以理解成,是他圈出了‘方舟’这块地方,建了个保护罩庇护大家。因为他的特殊能力,方舟才能不受血族和秘族的打扰——唔,我是外人,有说的不准的地方,请随时纠正。” 茉莉点点头,疑心微减,这才正面回答加百列:“神圣路线的火种有四种,我们‘审判’和‘圣光’是战士,‘审判’是‘我以某罪判你某刑’,‘圣光’是‘此处驱逐一切黑暗’;还有‘神域’,‘老爹’是方舟里唯一一位‘神域’,他的能力是‘此地应遵我法’……” 也许是不该空腹吃太甜的东西,乌鸦忽然一阵耳鸣,女孩的声音变远,他微微晃了一下,脑子里蹿出一个场景:一整个机器武装队从他面前经过,荷枪实弹地押送着一个男人,那人眼、耳、口鼻全被封着,手上特殊的镣铐禁锢到指关节。 这造型实在新潮,乌鸦忍不住驻足张望,才一探头就被人拉走。 “不要靠近,回头让那位阁下给你看档案,别看了。唉……你小子是猫变的吗,怎么那么好奇?” 乌鸦:“这人谁啊?” “EHA001……对,就是传说中的‘一号’,头号危险分子。”旁边人压低了声音,唯恐音量大了传到谁耳朵里似的,“能力名‘神说’,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一个规则类,绝对特级。一旦规则成型,在他的领域里就会变成绝对真理……” “还有这种?太牛逼了,”乌鸦震惊,“那他能把马路对面那银行转到我名下吗……嘶!” “想什么屁吃呢!又不是异想天开,规则得有一定的人信才能成型,他被捕之前搞的那邪/教横跨十六国,到现在也就成型了四条规则。” “都有什么?” “我记得有个什么‘领域’、‘审判’……‘圣光’还是‘神光’的,还有什么来着?唔……” “‘真理’。”乌鸦喃喃地接上茉莉的话。 茉莉一顿:“爱丽说‘真理’很少见,方舟没出现过,她也不了解——你知道吗?” “‘出你口、入我耳……不得有谎言’。”乌鸦的目光贪婪地凝视着另一个世界,拉回女孩身上的时候,还因恋恋不舍显得有点温柔,“别打听别的路线了,妹妹,没发现吗,你们‘神圣路线’都是规则类的,力量来自于确信,知道太多其他火种的事对你没好处。” 茉莉睁大了眼睛——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黑屋里,有人跟她说过差不多的话。 “你……嗯,你叫‘乌鸦’是吗?”茉莉无端拘谨起来,抬起头。 不知为什么,这疯疯癫癫的年轻人忽然“沉”了起来,他的身体微微打晃,像是被几个世纪的风尘压着,她不由得客气起来:“乌鸦……先生,你知道我怎么才能变强吗?” “你要长大,要吸收足够的能量,磨炼承载‘火种’的肉/体。还要构建自己的‘法’,不断践行自己的戒律,剔除所有的自我怀疑——包括合理的怀疑。” 直到你变成一个冷酷的偏执狂、没有人性的执法者,直到你下死亡判决的时候,再也不会被一声微弱的“他是好浆果”拉住。 茉莉聪明极了,一点就透,思索片刻,她手上的白光明显亮了一些。她惊喜地看向 18. 美丽新世界(十七)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茉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这不妨碍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有问题可以一会儿再问,她认为躺下的人总比站着的诚实。 趁加百列的注意力完全在乌鸦身上,茉莉暴起,“审判”直指加百列。 然后一只手伸了过来。 乌鸦没扭头,却像后脑勺长了眼,伸手虚搭在“审判”的白光上。茉莉下意识地缩了手,随后这不熟练的火种才意识到,“审判”是有指向性的,不会误伤。 茉莉有点恼火,冲乌鸦“喂”了一声。 乌鸦还没说话,加百列先偏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地下城大规模停电,那些各自为政的备用电让各处灯光显得不太稳定,加百列脚下长长的影子也跟着光摇曳着,轻烟似的从茉莉脚下扫过。 正要说什么的茉莉忽然一阵恶寒,感觉像有条毒蛇爬过她的脚面,低头去找,却什么都没有。 乌鸦那只拦住“审判”的手没收回去,此时正好挡在加百列和茉莉中间。 “没关系。”加百列无奈地叹了口气,隔着手套按下那只手,探头对后面的茉莉说,“小朋友,原谅你。” 茉莉:“……” 她刚才道歉过吗? 乌鸦瞥了一眼地上模糊的影子,圆滑把手揣回他的床单披风里:“报酬的事可以商量,看你怎么收费嘛,价格公道的话……” 他说到这,突然想起他的“客户”都是强行付账,基本没几个公道的,不由得悲从中来,可怜巴巴地说:“反正我们老实人一天得被人坑三次,别太过分就行。” 加百列:“什么是价格公道?” “比如少于两百毫升的血我可以咬咬牙,一升以上咱们还是得讨价还价一下。”乌鸦一边说,一边不错眼珠地观察着加百列。 加百列听见血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将毛毯裹得紧了些,饶有兴致地凑近问:“如果是脑髓呢?” “那可真让人为难,”乌鸦没躲,“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本人的脑壳跟裤兜一样干净,你要不看看要点别的,不如我也掰颗槽牙送你?” 茉莉眼珠一动:她的能力是顺着爱丽临终时送的臼齿传承的,“也掰颗牙”是在暗示什么? 她回忆着加百列说过的话,突然也发现了:这个白色不明生物对自己叫什么、别人叫什么都是“都行”,而指代血族治安官的时候,他一直在说“洞察”……似乎是一种血族的天赋名?好像在他眼里,那位大治安官是个储存天赋的瓶。 加百列迤迤然地无视社交边界:“别的呢?” “卖笑没问题,卖艺也可以配合,”乌鸦慢条斯理地跟他掰扯,“卖身……就要看我能不能保持完整器型了——不过我这时髦的碎花小披风可以送给你……” 加百列余光往他身上瞥了一眼,顿时被这遗世独立的时尚击退了十五公分。 乌鸦:“我看你好像挺冷的。” 加百列顿住。 地下城里的“肥雏们”都是光脊梁的,没肉也没毛的“种公种母”们穿的是单衣,草莓那么弱的孩子穿着厚礼服也微微见汗,加百列却始终把自己裹得像隆冬露宿街头的难民—— “用茉莉妹妹的话说,这是你的‘副作用’吧?”乌鸦说,“虽然不清楚原理,但我想有‘副作用’,就应该有‘正作用’。” 茉莉:“‘正作用’是什么?” “不知道,”乌鸦说,“我可没有‘洞察’,只能瞎猜猜看——我们大天使长的目标本来是血族治安官。不过就算地面地下起了武装冲突,治安官也不一定会亲自到前线来,所以需要一个诱饵……这个诱饵一定能遥控,不然他也不能优哉游哉地赶着大猪拉车到处跑。” “比如?” “比如能和主人分开的影子。”乌鸦低头看向地面,“方才光线变动的时候,你的影子有一瞬间跟别人不同步,我感觉天使再纯洁,也还不至于透光吧?所以方才是放出去干坏事的影子回来了吗?” “他的影子在入口处偷了一条廉价的毛毯,凶手应该是从这里进入地下城的。” 治安官观察着周遭,很不适应地拉了拉身上的破斗篷。他没有穿浆果皮衣——地下城除了秘族,也有血族的底层贫民,人造皮也穿不起的那种。 此时,地面官方和地下城还在扯皮,而治安官本人已经带着刑警们悄然潜入了地下城。 他们身后,刚恢复供电的地下城十七号出入口正缓缓关闭。 显然,方才那场大断电的人为的,就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潜入时间。 血族刑警们融入地下城,立刻分散,治安官身边只留下六个精英。 “隆隆”的响声中,跟着治安官的重事组长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长官,您实在不应该亲自……” “说了别这么叫我。”治安官辨认了一下方向,抬腿走进破败的地下街道里,“放心,我又不是战斗型的天赋者,自保的小玩意还是备着一些的。” 组长抿抿嘴。 她博闻强识,知道所谓“自保的小玩意”指的是什么。 血族七大神圣天赋中,有一种天赋叫“药师”,由“暴食之蝇”梵卓家族掌握。这是一种特殊的器具制造能力,能以处理过的浆果为原料,制造出可以存储一种或几种低级血族天赋的物品。 因为垄断,这些稀罕的“天赋物”万金难求,拍卖场上追捧者无数,随便拿一件能在星耀城买半栋楼,而且几乎都是一次性的。 整个星耀安全署,只有几件压箱底的天赋物,都是区里十年前拨下来的,后来财政实力不允许了……只是治安官嘴里的“一些小玩意”。 “还是您底蕴深厚。”另一个血族刑警讨好地说,他是重事组的“2号”,“那个天赋者杀手想挑起我们和地下城的冲突,好借此龟缩在这里。没想到我们长……没想到我们老大明察秋毫,一眼看穿了他的诡计,明面上和平交涉,其实已经追着那狐狸骚味下来了。” 组长一阵无语,感觉2号这奉承不很动听,好像在把治安官比作猎犬。 果然,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治安官头也没回:“如果你的嘴和脑子接触不良,就请闭上一会儿,别让它再漏电了,可以吗?” 2号不敢作声了。 组长低声提醒:“长……老大,前面就是地下城第十七区,黑市。” 地下城的黑市鱼龙混杂,有人买卖消息,有人买卖身份,擦肩而过的可能是喷着腥风的 19. 美丽新世界(十八)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影子捆住乌鸦的小腿,像钻进柴堆的火苗,疯了一样往上爬。皮肤上慢半拍才传来类似冻伤的刺痛,体温源源不断地被影子掠夺。 三个小朋友全体奓了毛,草莓惊恐地捂住眼,腿软的五月几乎挂在茉莉身上,茉莉打出去的“审判”没脱手,白光就被地面蹿出来的黑影吞噬,与此同时,爬到乌鸦身上的影子已经漫过他的腰间! 茉莉不信邪,脖颈上暴起要鱼死网破似的青筋—— 就在这时,乌鸦冷静地开了口:“我申请赊账。” 大口吞噬着他的影子微微一滞。 加百列像是冻僵的人碰到暖炉,无声喟叹,缓缓搓揉着惨白的手指,关节上居然给他搓出了一点血色。那血色让他一身的非人感稍退,毯子落下,露出他身上丝质的雪白长袍,薄雾似的质地,背后有三对银线绣的羽翼,领口还有一朵百合花的商标,是死鬼领主衣橱里常见的品牌之一,应该是血族的名牌。 名牌人加百列看着乌鸦,似乎很困惑,自言自语似的说:“上一个被影子围住的人就像一条脱水的鱼,一边抽搐一边大喊大叫,你怎么动都不动?” 乌鸦想了想:“这动作听着难度系数挺高,我来不了,没那么大功率。” 加百列大方地对乌鸦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我一身毛病,前不久刚吃过毒罐头,心脏也不太行,”他感受了一下,“现在心率正在因为寒冷升高,快到极限了,再过一会儿,你就算重金求我别死也晚了。” 加百列微微一歪头,像是在问:那又怎么样? “我这是为你着想,你看,你连‘火种’都没听说过,”某个自己也是刚听说的人毫不脸红,“以前接触到的同类大概也都是吸血鬼养的宠物吧,所以一直是一个人在吸血鬼的世界里打转。那些睡棺材板的大牙怪不无聊吗?他们连食谱都那么单一。” “我……”加百列神色有些奇妙,“一个人?” “可说呢,作案都没人捧场,你看这仨崽,惊怒交加的气氛组当得多好。” 茉莉:“……” 有那么一刹那,她不想救这家伙了。 乌鸦朝加百列伸出一只手,露出保险销冠一般的自信笑容:“所以要不要参加我们的派对?试试又没什么的,试不出吃亏试不出上当。” 加百列沉默了,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恶劣地观察这人是不是强装镇定,等着他露出恐惧的馅。 好一会儿,加百列才轻声说:“‘魔鬼守在开满鲜花的路边,引诱洁白无辜的神造之物’……所以你在引诱我吗?” “是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限时限量马上绝版,”乌鸦在这等虎狼之言下,依旧是四平八稳,并发出“收摊”威胁,“你再不做决定,我可就真死了。” 加百列笑了,下一刻,原本停下在乌鸦腰间的影子瞬间暴起,将乌鸦整个人吞了下去。 茉莉猛地挣脱缠住她右手的黑影,然而不等她有动作,就听“嘶拉”一声,乌鸦那时髦的碎花小披风碎尸万段,布片散落一地。跟小披风一起阵亡的还有几缕头发——影子化作刀锋,三两下削掉了他打成死结的发梢。 下一刻,影子像喷泉一样回落,汩汩地流回地面,归位到加百列脚下。乌鸦的皮就像领主的书房,被“刮掉了一层”,露出他大概出生后就没怎么见过天日的底色。 乌鸦看了一眼自己被“干洗”过的手,那一瞬间,“老实人”心里也不由得生出罪过的邪念——他差点冲上去跪求天使大哥预约个遗愿服务。 只要把这技能留给他,上刀山、下油锅的任务也不在话下! 幸好寒战和咳嗽接踵而至,冻僵的腿阻止了他唐突的推销。 “谢谢你的邀请。”加百列扶住乌鸦——这回终于敢用没戴手套的手了,恋恋不舍地在乌鸦手腕动脉上摩挲了两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我血液回流一下……唔,看来鼠头斯巴达们都集结完毕了,就现在。”乌鸦头也不回地对茉莉说,“妹妹,再给我们警果先生补一下……哎,别判死刑!” 倒霉的迅猛龙一直屏住呼吸没敢动,结果还没等他想通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就又去梦里吃罐罐了。 “抬上他,走着。”乌鸦发动货车,换了一套车载音乐。 深沉含糊的猪声响起,配着青涩的吉他和风笛,赞美着“向日葵般硕大的鼻子”和丰腴浑圆的腰身,在一阵一阵忧伤的“呼噜噜”里,乌鸦饿了。 “粗面细面刀削面,拉面拌面意大利面……嗯?” 不知道是影子里有个储物空间,还是他事先存在别处,需要时候让影子去取,跟进副驾驶的加百列不知从哪掏出个手工材料包,挥舞着戳针,正在一只做了一半的毛毡兔子身上上下翻飞。 乌鸦的心又痒起来,还有点犯难——如果能接到这位的遗愿任务,他是要那个干洗技能好呢,还是这个手工技能呢? 加百列接收到他倾慕的视线,想了想,在材料包里翻出一只成品奶牛猫:“送给你。” “啊,感谢!”乌鸦美滋滋地随方向盘转着眼珠,顺杆爬,“再给实时播报一下,条子——‘洞察’大人现在到哪了?” 条子——重事组长感觉到了浓稠的恶意,一半来自不知名的凶手,一半来自她的顶头上司治安官。 凶手异常狡猾,也异常沉得住气,不管他们用替身人偶制造多大的混乱,甚至替身人偶死亡,都钓不出这耐心的猎手,逼迫治安官只能一边躲避地下城的追捕,一边用天赋追踪凶手的蛛丝马迹。 这些蛛丝马迹绝大部分是陷阱。 除了“鬼影”和领主的“魅力”,凶手还从其他受害人身上盗走了“微 20. 美丽新世界(十九)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这些掉毛的畜生有产业,做事就不会无所顾忌。叫你的人联系领头鼠,发正式公函,就说安全署公干。”治安官唯恐饭桶下属们听不懂,还屈尊俯就地解释了,“鼠头人不敢公然违抗安全署,也不会叛变地下城,毕竟他们以后还要在这里混。我们的目的不是让耗子乖乖配合,而是让他们进退两难,夹好尾巴别碍事,明白了吗?” 组长态度端正地点头受教,同时也松了口气:不枉她介绍鼠兔两族的时候,特意强调了两族的营生。治安官不好相处,脑子还是很快的。 组长小声说:“是,争取到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调集地面武装,突破地下城出入口……” 她话没说完,就见治安官又掏出了一件玩具枪形状的天赋物,往头顶开了几枪,打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弹珠。弹珠在半空无声炸开,细碎的粉末均匀地沾在治安官和他的“累赘们”身上。 治安官感受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不够,又跟喷消毒水似的,往四面八方打了一圈。 组长心里一突:她认得这玩意,安全署压箱底的几件天赋物之一。那里面的弹珠可以消除一个人的“外人特征”,能无痕越过各种监控防御系统——是潜入用的。 治安官把打空废弃的天赋物往她手里一塞,头也不回:“跟上。” 老鼠和捕鼠夹的孽缘历史悠久,好像暗示着挨夹就是鼠头们的宿命。 教父电话和安全署公函几乎同时抵达,两片大夹板从天而降,把鼠头人们夹成了为难的鼠片。 它们平时拼命向上谄媚,期待有一天能被主流社会接纳,离开地下城。根系却又深深扎在下水道里,离不开走私犯的供养和暴力犯的保护。这会儿两头不敢得罪,只好让集结的武装原地待命。 整个鼠城里充斥着窝窝囊囊的杀气。 茉莉眉头紧锁,还是觉得难。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哈波克拉特斯人,说实话,一米五、将近两百斤的大耗子已经够有压迫感了,一个军团的大耗子列阵在前,简直让人呼吸困难。 武装鼠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她的估算能力,茉莉看得直起鸡皮疙瘩:耗子们秩序井然,没有任何拥堵和冲突,鼠与鼠之间的距离几乎是固定的……连尾巴晃动的方向都近乎统一。 她忍不住问乌鸦:“我说,你那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委托人,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乌鸦正不错眼珠地观察着鼠头人大军:“没关系,名字都不知道能有多熟……” 茉莉:“哦,那你们交/配过。” 乌鸦一口气吸岔,差点把气管呛出来。 茉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不了的话:“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一般来说,我们不用这个词描述人物关系,特别是同一个性别的……” 孩子更疑惑了:“为什么?” 交/配是需要打码的脏话吗? 除了幼崽和绝育过的,不同性别平时也不在一起啊。 乌鸦也想到了她成长的环境,一时沉默了。在茉莉长大的培育中心里,人是畜生,锁和笼看得见,而他第一反应是社会化的公序良俗,那又是另一套看不见的锁和笼。 “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问我哪个合理——不过这些倒是人自己发明的习俗,不像‘浆果’是外语,相比起来我更愿意选这边……啧,鼠头们有点东西啊。” “你看出什么了?”茉莉问,“你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虽然看着不怎么禁揍,但是很实用的样子。 “视力。” “哈?” “你想象一下,”乌鸦四下踅摸了一下教具,“假设你组织着五十个草莓和五十个五月……” “去哪?”茉莉抖了一下,“地狱?” “……去跟另外一百个草莓与五月交战,会发生什么事?” 茉莉不用想象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出发十分钟之内肯定有哭的,半小时她得丢一半人,草莓们会像一堆带着静电的纸片,走着走着会一个贴一个,全粘在她身上,五月们每隔两分钟就会打一段退堂鼓助兴。 “还是下地狱吧。”茉莉瞥了一眼茫然的五月和草莓,“带俩是我的极限了。” “那你要从现在开始锻炼了,火种阁下,我们人类最大的特异功能,就是跟成千上万个不认识的人一起工作。” 茉莉一开始以为他又在说怪话,嗤笑了一声,却发现乌鸦没笑。 “你认真的?”她愣了一下,又摇头,“草莓和五月不可能像这些秘族一样。” “对,那需要组织,需要训练,需要很多钱和时间。这些鼠鼠可没钱没地方练兵……再说它们连个班长队长之类的小单元组织者都没有。”乌鸦轻声说,“他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多半是我们感知不到的,那就没办法了……” 只能找个鼠问问。 “我是真不爱干这种事。” 茉莉一头雾水:“干什么?” 乌鸦没吭声,含了一大口糖水,将所有精力集中在左眼上。 刹那间,目力所及范围内,千万条死亡信息顺着他的左眼捅了进来:鼠头人内斗中被同类捅死的,被看不出是豹子还是薮猫的大毛头一爪子开膛破肚的,被血族逃犯咬死的……还有更久远的,痕迹已经被时光污染,分辨不出有用的信息,只剩下模糊的痛苦。 全身每一处都被撕裂,这是人不能承受的痛苦,乌鸦身体瞬间开启自我保护,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终于,他找到了一块血迹—— 血迹属于一只武装鼠,死在一次跟其他秘族的大规模战斗里,乌鸦将左眼焦距定在它身上,感觉那死鬼鼠临终时就像进入了诡异的心流状态,心无旁骛,什么也不想,只是悍不畏死地遵从某种指挥。 指挥它的那不是声音,也不是人类能理解的画面和气味…… 武装鼠被一口咬断脖子,乌鸦的脖子不自然地往一边歪去,目光投向了鼠头人的繁盛广场。 广场上正中央繁殖之神巨大的身躯笼罩着一层水汽,在昏暗的地下城中雾蒙蒙的,召唤着无数长尾巴的鼠头臣民像傀儡一样匍匐在它脚下,像一尊活过来的邪神。 周遭光线不足,乌鸦虹膜又是黑的,瞳孔变化实在是不易察觉,在茉莉看来,他只是观察地形一样四处瞭望了几眼,突然靠着货车滑倒下去。 “喂!” 一缕头发丝似的影子飞快从货车上爬过来,一下将他勾了起 21. 美丽新世界(二十)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乌鸦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带着血的眼泪从左眼滑下去,心又活泛起来。 加百列起身整装,拉开货车集装箱,乌鸦忽然问:“吸血鬼的能力可以做成道具是不是?” 三个孩子团团转地围过来,拿水的拿水,擦血的擦血,听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还以为他在说胡话:“什么?” 加百列却顺滑地接话:“嗯,叫‘天赋物’。” 乌鸦目光落在集装箱里,那里除了脸着地的迅猛龙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很多杂物。如果加百列之前真的在用影子储物,这情景倒确实像“仓库到期欠费,杂物都被房东扔出来”的样子。 “天赋物,”乌鸦轻声重复了一遍,“不会是容量有限、耗空就完的那种吧。” 加百列回头冲他一笑,顺手从杂物堆里捡起个纸包扔给草莓。草莓被这天上掉的不明物吓一跳,浑身僵硬,活像被人塞了颗炸/弹。可是随即,一股熟悉的花生香味从纸包里浸了出来。 草莓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愣住:“哎?这不是……” 与此同时,五月的声音差不多跟她叠在了一起。 草莓:“……我们在城堡里吃过的花生曲奇?” 五月:“城堡的工作服?” 茉莉目光落在加百列从集装箱拖出的高大皮囊上,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当场奓了毛,刚要质问他怎么能穿人皮,就看清了那皮囊软塌塌的额上印着:宠物饲养员4号。 “这不是那‘遛狗狂’的皮衣吗……” “哦,不好意思,我走的时候忘记还给城堡了。”加百列说着,麻利地将那层人造皮撕了下去,里面居然还有一层皮。 里面那层皮不是整块的,有点像金缕玉衣,由一寸见方的小块的皮肤拼接而成,摊开放在那有点变形,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出青色的嘴唇上悬着一对显眼的獠牙。 原本好奇凑上去的五月吓得“嗷”一嗓子:“这是人、人的皮!” 那是一张新鲜的血族人皮。 “嗯?这个也算‘高级定制’,你不是说你见过吗?” 那能一样吗!五月欲哭无泪:他见的高级定制是浆果皮衣,可这是人的皮! 男孩说不出话来,退到旁边直干呕。 加百列漠然耸耸肩,一扭头却看见乌鸦。 这位神奇的卷毛先生还没恢复行动能力,却仍然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脖子往里伸。不知怎么,这好事样子把“天使长”哄高兴了。 “你的头好可爱啊。”加百列称赞,还把那张血族皮递过去一点,方便乌鸦看清。 乌鸦不遗余力地捧场:“哇,厉害!我以为‘皮衣’是一整张的?金灿灿的是什么线?” “工厂批量克隆的人造皮是一整张,所以穿着不合身。‘高级定制’用的特殊技术,需要先把皮裁剪成小块,”加百列热心地给他展示拼接处的金线,“这些并不是真的线,是一种叫‘裁缝’的血族天赋,看。” 他一松手,皮衣就被金线牵着,无视万有引力悬在了半空,羽毛一样微微起伏,让金线上流起微光。 恍惚一个看不清,这一团东西倒像传说中的霓裳羽衣。 华丽极了,诡异极了。 茉莉看了看草莓手里眼熟的饼干,又看了看丢在一边的人造皮衣,感觉一切都好魔幻,喃喃说:“你……不会是假扮过城堡的饲养员4号吧?” “我没假扮,那一直是我。”加百列看了茉莉一眼,“‘小麻花’,你对豆制品过敏,那边的‘小蘑菇’肠胃不好,但喜欢花生。” 乌鸦叹为观止:“所以你没穿鞋,原来你的鞋在这……” 一个吸血鬼们养大的“高级定制”,把吸血鬼本鬼做成了“高级定制”,穿在身上满街跑,还打了个工! 他由衷地赞叹:“朋克,太朋克了!” 加百列不知道“朋克”什么意思,但是感受到了诚意,脸上虚浮的温柔忽然真切了许多,发出邀请:“你要看我换装吗?” 乌鸦求之不得,还唯恐看不清楚,身残志坚地拖着不中用的腿爬进了集装箱。 加百列拈起一片鬼皮贴在额上,那些金线就像有生命一样,牵着其他部分环绕过来,有条不紊地往他身上贴,连“天使长”半长的银发和袍子都毫无违和地盖住。那样子与其说是“穿衣服”,更像是那些神秘的线在他身上盖了个新图层。 “新图层”缓缓铺开,在乌鸦的注视下,加百列一点一点变成了陌生的血族样子—— “等等,”就在加百列只剩个下巴露在外面的时候,乌鸦突然出声,“我有一个想法!” 鼠人城四方封闭,一片压抑。广场上,一圈一圈的武装鼠头围着神像列队,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突然,一阵引擎噪音打破了沉寂。 正在警戒的鼠头人们循声抬头,不多时,看见一辆“豁牙露齿”的破车从不远处的高架桥上开过来。 此时鼠人城已经戒严,那车来得突兀又古怪,仿佛入错了镜,一个转向,直接从高处冲了下来。 那是辆货车,卸载了所有的累赘,连驾驶舱都烂成了敞篷的,只剩下充气减重系统。大概因为太轻了,在鼠头人们惊奇的注视下,飞出来的车并没有直接砸地上,而是挂了降落伞似的,一边借着惯性往前冲,一边优雅地缓缓下落。 鼠头人们的尖嘴脑袋整齐地跟着车摆动,眼看这怪东西就快滑到广场上空—— 车载音响突然开了,“咔哒”一声后,一段天崩地裂的摇滚乐炸裂开。 听觉敏感的鼠头人纷纷捂住耳朵,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是怎么个事,然后它们看见两道远光灯开到最大功率,直射了下来! 地下城这会儿还没恢复供电,比平时还昏暗,鼠头人本来就畏光,顿时被扫倒了一片。 那车载充气减重系统开始有节奏地开开关关,货车被不平衡的充气系统拉着,在半空中转起圈来。强光转着圈往下扫射,伴着“穷途末路”的猪声嘶吼,将光明播往四面八方! 鼠头人们在受难,暗中观察的血族刑警们一跃而起。 来了——正如他们英明的治安官阁下预料的,藏在鼠人城里的凶手耐不住平静,主动挑乱子了。 “砰”一下,在一片东倒西歪的鼠人里,货车当当正正地落在了“繁殖之神”的大板牙下,将神之板牙磕掉了一角。 “长官,是那辆车!” “那是辆空车,眼瞎吗?” “洞察”毕竟是“洞察”,强光扫下来的时候,治安官珍贵的眼珠立刻蒙上了灰蒙蒙的保护膜,因此他能不受干扰地看清楚:在货车快要落地的时候,一个瘦高的人影打开车门一跃而出,以强光开路,往广场东侧的小巷子跑了! 治安官话没落地,已经飞奔出去。 组长惊叫:“快!快跟上!” 这哪跟得上? 除了天赋能力本身,血族天赋者的速度、力量、寿命都远超普通人。甚至有人认为天赋者的智力都有明显优势。 天赋者的傲慢是有道理的,他们和同类有时候确实不像一个物种。 就算“洞察”不是攻击型天赋,治安官行动起来依然快得像闪电,时速能碾压机动车。 只一眨眼,治安官已经无所顾忌地纵身跳到鼠头人的街道上,皮靴将路面踩了个深坑,他一脸嫌弃地躲过一只乱撞的鼠人,飞起一脚,两百斤的大肥耗子“叽”一声飞出三米远! 区区秘族耗子固然不值一提,但数量太多。这会儿已经有老鼠恢复了行动能力,怒不可遏地冲向货车,攒动的鼠头正好挡了治安官大人的路。 治安官暴力踹开几只鼠,就看见他的目标人影一闪,像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半侧过来的脸上露出一对獠牙尖。 那是个挑衅的微笑。 治安官獠牙发痒,不住冷笑。 腿脚欠佳的普通人刑警们还没追上来,就见伟大的治安官掏出个闪光弹似的东西,狠狠往地上一砸。 “不……” “砰!” 一声巨响,整个鼠城都跟着震了三震,挡路的武装鼠们集体扑了地。 治安官亲自“下地”,身上当然有针对秘族的武器。这件天赋物叫“伏兽”,爆炸效果可以覆盖小半个鼠城,最暴力的罴人被波及到,也会在五分钟之内失去战斗力。 第 22 章 美丽新世界(二十一)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治安官敢肯定,他的对手一定是用天赋物窃取天赋,而且此时库存捉襟见肘了。 但他也知道,还不到能掉以轻心的时候。那个“天赋者杀手”还有撒手锏——凶手本人的未知天赋。 从这会儿的情形看,凶手的天赋很可能和隐匿有关,而且绝对是个二级。 治安官头脑冷却了一些,心有些沉:隐匿相关的天赋大多是鸡肋,难怪凶手这样的“高等级”需要一路窃取别人的天赋。 但不巧的是,高级的隐匿类恰好是“洞察”的克星。 好在他不在乎。 治安官想:他可不是那些只会凭天赋混日子的蠢货。 除了天赋,他还有脑子。 地面上有一根新掉的头发,肉眼看,颜色、长度和嫌疑人特征相符。治安官捡起来用“洞察”观测了,“洞察”只给了他一个非常模糊的结论:有关。 果然,“洞察”无法直接解析凶手留下的痕迹,只能作为参考。他得自己判断。 墙上有手印,凶手翻墙……不,如果是攀爬,这个抓墙的力度不足以吊起成年男性的体重。 治安官果断排除掉误导信息,继续往前走去,阅读着小巷里的浮土。 就在刚刚,有一个极轻缓的脚步从这里路过,方向是小巷尽头。地下城臭烘烘的旮旯里全是耗子身上的腥臊味,中间还夹杂着一点异味,没等靠近,“洞察”已经告诉治安官拐角处有东西。 一个没什么新意的陷阱。 治安官想着,游刃有余地往前走了十步,恰到好处地停下。只听“嗖”一声,墙角射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丑娃娃,是用一只麻袋似的大手套扭的,手心处歪歪扭扭地画着个笑脸。 用不着天赋,治安官闻味也能猜出手套娃的大肚子里有什么。 果然,手套娃弹到他面前的瞬间就炸开,喷出一肚子垃圾和臭水。治安官懒得躲,只早有准备地一抬手,护甲就将脏东西统统挡在了他两步以外。 恶作剧? 不知道是护甲有安抚情绪的作用,还是这恶作剧过于小儿科。治安官审视着手套碎片,忽然有种感觉:凶手好像一直在试图激怒他。 他惊觉到这点,立刻刻意放缓呼吸,将这一天的经历从头过了一遍,不由得一阵懊恼。治安 官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失去了一部分冷静。 同时,这事件里的阴谋味更浓了。 对方的天赋不仅刚好克制洞察、熟悉诺菲勒家族在秘族移民上的立场……甚至熟悉他的性格。 治安官心里绷紧了弦,谨慎地用洞察感应着周遭,包括那包着垃圾的手套,眼前自动浮现出了相关信息:这手套跟天上掉下来的货车属于同一头公猪。 哦,秘族中有一支猪猡族…… 治安官刚要移开视线,忽然一顿,“洞察”在轻轻敲打着他的第六感。 他犹豫了一下,一提裤腿蹲下,掩住口鼻凑近手套残片,用“洞察”仔细感应:猪猡族是浆果走私犯,手套上沾着浆果的气息……名贵品种,不止一只,数小时前曾在附近逗留……看样子是城堡丢的那几个?城堡丢的东西在凶手那里倒也不奇怪。虽然不知道凶手偷浆果干什么……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爱好,要么就是逃亡路上做储备粮。 治安官讨厌浆果,也不养血宠,日常饮食都是秘书安排的,但奇怪的是,浆果气息中还夹杂着什么让他忍不住深究。循着直觉,他再一次发动“洞察”,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点意外的兴趣:“里面还意外混进了一只警果?” 警果不知道是哪个部门撒出去调查浆果走私的,大概是领主意外死亡,原本的计划被打乱,混进猪猡族货物中的警果好巧不巧跟凶手碰上,被那贪得无厌的小偷顺走了。 警果作为安全署的公共财物,身上八成带着定位器。 凶手会仔细搜小宠物的身吗? 治安官悄悄按了一下手腕,试着用伪装成装饰品的警用手表感应,打算碰碰运气。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地下,信号一开始不太好,延迟了好半晌,手表上刷出一个小小的图标。 看见图标的瞬间,治安官僵住了。 他眼睛里白光倏地一暗,露出过度使用天赋后充血的眼,眼角余光瞥向小巷附近的墙。 居然真的给他定位到了附近的警果,定位器就在墙体那一边,他斜后方不远处! 那个手印! 但那手印的力度确实不够,怎么可能…… 突然,治安官想起那辆天降的货车。 猪猡因为肥,货车上有先进的充气减重工具,凶手很可能是 拆下来一部分用在了自己身上! 可恶,这么简单的手段他居然一时没想到。 治安官往爆炸的手套娃后面瞄了一眼,看见那里有个清楚到刻意的脚印。 也就是说,如果方才不是他足够理智,大概率会被凶手的小把戏激怒,忽略脏东西残片上的线索。看见脚印,他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正好被隐匿在暗处的凶手伏击。 治安官额角青筋跳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伸出来的獠牙刺破了他的嘴唇。他没有后怕,只是恼羞成怒:凶手的布置好像在嘲讽他,离开“洞察”他什么也不是,下的第一个判断就是错的! 治安官按灭手表,将手伸进口袋,悄悄戴上一只手套。 这只手套叫“白夜”,是诺菲勒家族私藏的。即使在角区,也是违禁品——它来自梵卓家族一个疯狂的药师,已经被判了终身监禁。那家伙杀了五十八个变异野怪才做成这一只“白夜”,手套里隐藏着巨大的禁忌力量,能对血族造成巨大伤害,天赋等级越高,伤害越大。 是家族将他发配到尾区这种鬼地方给的“封口费”。 正好在这个凶手身上试试效果。 与此同时,茉莉已经钻开了繁殖之神的尊臀,一开盖,一只武装鼠顺势滚了出来。 茉莉躲闪不及,倒抽了一口凉气——大肥耗子砸她脚上了! 她用尽全力挥舞电钻,将那口吐白沫的大耗子抡飞了出去,喘了几口粗气,一瘸一拐地往里蹦。 砸她脚的那只鼠多半是雕像内部的守卫,被“好心鬼”震晕之后,倒下的位置不怎么巧,恰好隔着雕像接了她一发“死刑”。 茉莉活动着右手腕,感觉“审判”对秘族的效果介于血族和人类之间。 那位先生——乌鸦在她的印象里,一直在“高深莫测的先生”和“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之间反复横跳,这会儿天平偏向前者——他告诉过茉莉,鼠头人的单体战斗力是秘族里比较低的,也就是说,她的路还很远。 这想法非但没打击她,反而让她更有斗志了,一路用电钻拍了半打无法反抗的鼠头,茉莉顺着楼梯跑进了繁殖之神的大脑。 雕像脑部,几只穿着正装的硕鼠围着一张会议桌,横七竖八倒着,它们体型几乎是外面普通鼠头人的两倍大,油光水滑… …雕花珐琅的眼镜框上还镶着钻! 会议桌上的电话正疯狂响着,茉莉瞄了一眼,桌上还有安全署发的公函传真 第 23 章 美丽新世界(二十二)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加百列举着玻璃球……不,血族皮衣上拆下来的眼珠,凑到跟前看。 那颗眼珠像个小小的监控镜头,顺着破碎的血族皮衣,记录着现场的一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尽兴得像第一次进迪士尼的小学生。 看了好半天“眼珠转播”,他才恋恋不舍地拔出目光,又去看乌鸦:“你还好吧?” 乌鸦伏在方向盘上,死死地攥着左胸口的衣服,大口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会儿在一辆鼠头人的战车上——趁“好心的鬼”掀翻全场鼠头时顺的。 加百列打量着他的脸色,这回真诚地忧心起来,很像担心作者没写完结局就与世长辞的追更读者。 乌鸦虚弱地竖起一只手,冲他摇了摇。 他方才先是开车在半空中托马斯大回旋,又跳车又跑路……虽说跑了没有五十米吧。要不是有猪猡车上卸下来的充气减重器辅助,别说飞檐走壁,光拖着大耗子换装就能闪他八次腰。 加百列垂下眼:“我看着你好难受,你需要眼泪吗?” 有气无力的手摇成了电风扇。 “好吧,”加百列又问,“那亲吻呢,能帮你缓解症状吗?” 这句话愣是给乌鸦吓出了一点肾上腺素,闹着要罢工的心脏一下强健了不少。 “不不、不了大夫,”乌鸦惊悚地躲开,“我用不了这个,有过敏史!” 加百列遗憾地合上敞开的怀抱:“其实你可以让我去演那个跳车的。” “你又不会开着猪猡的车跳街舞,”乌鸦抹了把顺着下巴往下淌的冷汗,他的手在抖,人却意犹未尽,“再说,谁不想体验一把‘画皮’呢?” 草莓和五月两个“谁”蜷在后座,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加百列:“感觉怎么样?” “奇妙!就是牙有点戳嘴,我没弄明白怎么收。” 加百列好像那个高山流水遇知音:“下回我教你——你要看眼球吗?‘洞察’有好多新鲜的‘天赋物’。” “不了,还得赶场呢,”乌鸦感觉自己缓过来了,启动车子,“要么您给来个实况转播?” 加百列欣然同意:“‘洞察’有一只闪白光的手套,看起来跟‘小麻花’的能力有点像,他以为敌人是血族的时候拿出来 用了一次。啊……现在收起来了……又拿出个针对秘族的武器,有一点效果,但好像不够突围……我们好像也面临这个问题。” 突然冲进广场的车吸引了“同归于尽”模式鼠的注意,鼠头人的车密封性不佳,可能无法完全遮盖人味,一部分疯狂的耗子们朝他们扑了过来。 “扶稳坐好,”乌鸦挂着冷汗癫了起来,“在四个轮上,我就跟那位大款‘洞察’一样自信。” 他猛打方向盘,一个大漂移让过了扑来的鼠人,车子参加越野障碍赛似的上蹿下跳。没有系安全带意识的草莓和五月再次重温了之前的噩梦,只觉但凡车上有颗蛋,黄都得让他颠散了。 乌鸦在广场上左突右进,转眼逼近雕像,就见繁育之神的眼变成了双眼皮,茉莉将窗户掀开条缝,冲外喊:“喂,东西拿到了,我发现这里有……” 糟糕!这孩子怎么还开窗了! 乌鸦:“身后!” 茉莉说一半被打断,不由得一愣,随即她也意识到了什么,猛一回头:信息素是往外喷的,雕像里的指挥鼠人本来不受影响,“好心鬼”的天赋物效果还没过去,因此一直昏迷。 但人对自己感觉不到的东西难免大意,茉莉这一开窗,窗外的信息素直接扑进了雕像里的控制中心,会议桌边的几只硕鼠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了! 茉莉骂了句自己发明的粗话,把碍事的旗袍下摆扯掉,抱着怀里的东西,三下五除二挤出窗户。 辫稍还没来得及离开,一只鼠人就扑了过来,利爪差点抓住她后心,随即被狭小的窗户缝卡住。 茉莉惊险地躲过鼠头人一爪,绑辫子的发带被老鼠扯了下来,还差点踩空。微许失重感让她白了脸,回手一记“审判”打在鼠爪上。 里面的鼠头人发出瘆人的尖叫,一听这动静就是吃了死刑,随后它越发疯狂地撞起窗户来。 “妹妹,跳!” 差点掉头回去跟鼠头人干架的茉莉这才冷静了一点,回过神:“往哪跳?” “随便,接得到!” 这会儿茉莉心里,乌鸦还没从“先生”变成“神经”,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信了,从雕像上一跃而下。 雕像下,被动静吸引来的几只红眼鼠已经张牙舞爪地准备起跳,要把她撕成碎片。 就听一声引擎咆哮,车一尾巴甩过来撞飞了红眼鼠,“砰”一声,茉莉落在了车顶。她一下没站稳,从车顶横着滚了出去。飞出去的瞬间,副驾驶车门打开,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攥住了她脚踝。 加百列的手劲实在不怎么像人类,茉莉倒抽口气,只觉脚踝上好像扣了个铁箍。 紧接着车子又一个漂移,茉莉风筝似的随着车飞了起来。 加百列好整以暇地回头,冲后座的五月说:“开下门。” 五月慌得手脚并用,失败了三次才推开车门,茉莉将怀里的东西往车里一扔,双手扒住车门。加百列将她往后一甩,倏地松手,茉莉顺势落到了车里。 五月:“啊啊啊!鼠!鼠!” 一只巨大的武装鼠几乎是四脚着地,追上了车子,口中涎水几乎从打开的车门里飞进来,就要往车上扑。 茉莉恶向胆边生,一个大嘴巴子掴了上去:“死去!” 黄毛鼠被她扇成了白毛鼠,一侧歪撞在了乌鸦他们方才丢弃的货车上,茉莉回手带上车门,喘着粗气。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瞥了加百列一眼,有些不情愿地咕哝了一声:“谢了。” 随后又立刻转向乌鸦:“这东西管用吗?” 茉莉从雕像里带出来的是一大包瓶子:“我把他们放信息素的机器钻开了,把里面库存搬出来了,但是上面没有标签,我没来得及对照着看清楚,不知道都是什么素。” “没事,”乌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茉莉怀疑天塌下来,他也是一句“没事”,“试试就知道了。” “不会吧又是‘试试’,万一试错了……你干什么!” 她话没说完,前排的加百列已经伸长了胳膊,从里面随便拎了一瓶:“黑瓶,唔,我喜欢黑色。” “你怎么那么听他话,等等……啊!” 然而茉莉的嘴没有加百列的手快,她话 第 24 章 美丽新世界(二十三)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随着加百列和那车……或者说那个人分道扬镳,潮水一样的杂音、颠倒破碎的画面再次出现。 他耳边哭声、祈求声,跟乱成一锅粥的地下城噪音交织在一起。眼前真实与虚幻难舍难分。 加百列看见不远处凹凸不平的地面好像变成了一个小池塘,里面有一个自以为是鱼的女孩子。她不会说话,只会唱歌。几个带着白兔耳的少女围着那条美人鱼跑来跑去。 可爱的小兔子们跑一圈少一个,再跑一圈,又少一个。 美人鱼抬起泫然欲泣的脸,眼巴巴地看向他。 加百列:“兔子已经赔给你了,别哭了。” 美人鱼的身影消散,一对恋人又嬉笑着从他眼前跑过,都没穿衣服,但恋得很无邪——他知道他们两个都被化学绝育过。恋人们赤/身/裸/体地互相写诗、追逐、偶尔把捡来的鲜花堆在他脚下。 离开枝头的鲜花枯萎,男恋人就不见了,只剩女恋人伏在他脚下,不停地流眼泪,那充满痛苦的构图美极了。 加百列低下头,又看见一群孩子跑过来,张手要他抱。迟迟等不到,孩子就自顾自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他伸手摸孩子的头,因为手上还残留着乌鸦的体温,一伸出去,孩子的头就变成了虚影,他只是舀起了一捧水里的月光:“那个人真奇怪,像午夜的太阳一样,亮得刺眼,一照过来你们就不见了。” 借着体温,他挥散了眼前的幻觉,手心里浮起那颗血族皮衣上的眼珠。 眼珠后面伸出无数根金线,将它压成个薄片,隐形眼镜似的覆在加百列的左眼上。于是他成了个一边红、一边琥珀色的鸳鸯眼。背着双手,加百列沿着鼠人城路边的马路牙子走起了猫步,优哉游哉地朝打的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神降罪于该隐。 神又说,凡杀该隐者,必遭七倍报应—— “吓死我了,”草莓坐在车上还不安地四处看,唯恐加百列又从哪迸出来,“那个人好可怕……” 乌鸦:“可不是,也吓死我了。” 加百列往他脖子上穿线的动作很隐蔽,还用手指挡住了,坐在后座的孩子们没看见。 只有小火种茉莉感觉到了什么:“怎么,他最后是不是做了什么?你脖子……” 乌 鸦:“落枕。” “……那你害什么怕?” “我以为那哥们儿又要照脑门给我‘啵’一口,”乌鸦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哪的风俗习惯?角区人都这样吗?唉,我们保守的老实人真接受不了。” 茉莉:“……” 她有点不好的预感,“先生”好像正在往“神经”那边堕落。 此时,他们车上信息素的气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车子驶进了鼠头人的居民区。 在鼠头社会里分工不同,看起来对一些信息素也有不同的反应。 一旦战斗模式开启,武装鼠头们会朝广场集结,而普通的居民鼠这边则是一片寂静,街道自动戒严,所有非战斗鼠员闭门不出。 只有乌鸦开着车,从几处大型的浆果圈经过。 浆果圈外墙森严,从远处只能看见个尖顶。 “怎么进去,”茉莉问,“你会撬这个锁吗?” “撬锁也要讲究基本法。”乌鸦围着一个浆果圈转了几圈,“我一根笔芯撬不开这么高科技的。” “那怎么办?” 乌鸦理所当然地回答:“拿钥匙去啊。” 茉莉:“哈?”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密集的鼠头人建筑,心说这怎么拿? “我们不能潜进去偷,秘族嗅觉太灵敏了,我们也不会分泌那个信息素,就算喷身上也掩盖不了多久,不是密闭空间,一会儿就散了。相距这么几百米,这边平静不了多少,那边的混乱迟早波及过来,”靠谱的小孩姐皱着眉分析,“只能去抢!” 车轮打了个滑,后备箱里的警果先生脑门上磕了个大包。 茉莉没管他,一会儿还有硬仗要打,得省力气。 抓了一把花生饼干囫囵塞嘴里,她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我的‘审判’开到最大能打武装鼠一个跟头,对普通鼠可能效果更好,但是鼠人多不行,有什么能当武器的吗?” “有。”乌鸦一口答应,并从车座旁边拎起一个……大喇叭,好像是猪头人叫卖时候用的。 茉莉:? 这时,车子开到了“灰鼠大厦”附近。 前不久,这里似乎刚发生过事故,空气 第 25 章 美丽新世界(二十四)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大火让地下城的空气都稀薄起来,鼠头人们在恐慌的信息素中或徒劳救火,或仓皇逃窜。 “我的家啊……我的家!全没了!” 毛发已经花白的老耗子牵着和它一样瘦骨嶙峋的种公瘫坐路边,短小的前肢捂着脸,嚎啕大哭,佝偻的背影就像一个人……话说回来,鼠头人的身体其实本来就是矮些、壮实些的人形。 它的家没了,家当只剩下一只老种公。 不是每只鼠头人都有浆果养殖场,贫穷一些的鼠人全家指靠一两只浆果。穷鼠人养种母,每年租种公配,生的崽零售给附近的养殖场,或是养只种公,靠微薄的配种租金生活。 老耗子的种公已经跟它一样老,秃了顶,缺了颗门牙。 他张着嘴,呆呆地注视着火海,哈喇子流在前襟上。一辆车开过去,种公脖子上的麻绳不知怎么断了,但他只是往“主人”身边靠了靠,依然傻乎乎的。 乌鸦还看见了索菲亚小姐。 小姐的“本体”大檐帽不翼而飞,顶着软趴趴的灰毛,它惊慌地拎着裙子跑,手里捏着一张字条。一根烧着的木头砸下来,索菲亚小姐被别的鼠拉开,字条也脱了爪,被汽车卷起的风吹走,落入烟火中。 乌鸦单手按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个口琴,吹起小调。 索菲亚小姐肯定听见了,它被熟悉的旋律惊动,茫然地四下寻觅,但它的眼镜跟帽子一样不知掉哪了,什么都没找到。 乌鸦车里的三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沉默了,连一开始大声叫好的茉莉也皱着眉盯着窗外,一会儿很愤怒,一会儿又很茫然,想不通什么似的。 旁边草莓的啜泣让她心烦意乱,茉莉忍不住迁怒,冲朋友发了脾气:“你哭什么哭,哭耗子吗?” 草莓说不出来,只是把头缩进臂弯里,不想往外看。 后备箱里的迅猛龙经过不断的扑腾,终于把嘴上封的胶条蹭下来了,这时哑声插话:“天蝎洲动荡两百年,一直在打仗。哈波克拉特斯人这种弱小的种族实在活不下去,只能远渡重洋来到摩羯洲。这支哈波克拉特斯人是地下城最先获得移民身份的秘族。根据安全署记载,他们来的时候只剩四十几个人,这座城是他们一砖一瓦盖的,几代人的血泪。” “哈,关我屁事,我又 不是短毛耗子。”茉莉冷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晚饭同情主人的。” “可是哈波克拉特斯人不是耗子。”迅猛龙艰难地蹭着后备箱,把自己撑起来,他从车座缝隙里看向驾驶员的方向,“你吹的是哈波克拉特斯人的音乐吗?他们的音乐就两种,要么是思乡离别,纪念永远也回不去的天蝎洲大草原。要么是快乐的田园牧歌……既然再也回不去了,就感恩现有的生活,从现在开始跳舞。” “回不去就死这,”茉莉带着几分恶毒笑起来,“耗子耗子就耗子,我就是喜欢放火烧大耗子,烧得它们叽叽乱叫……” 她的话忽然被一只幼年鼠头人打断,小鼠人大概是跟家人走散了,正站在路边哭着喊“妈妈”。它的毛还没长齐,露着粉色的皮肤,五官也比成年鼠人大,黑灯瞎火地一走眼,它看着就像个长相丑陋的人类小孩。 很久以前,人类痛极时也会呼父母。只是后来大家要么不知道父母是谁,要么不知道什么是父母了。 乌鸦略一打方向盘,避让过小鼠人,口琴声停了。 “你不喜欢,”他很平静地对茉莉说,“以及火是我放的。” “又没跟你抢功劳,”茉莉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在到处乱转,不去救人?” “这不是功劳,我是一个势单力薄的普通人,做了个选择。”乌鸦轻声说,“马上到了,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这预防针没什么用,不管是对有编制的迅猛龙先生,还是对繁育中心长大的三个少年,地下城牲口圈的情景都过于触目惊心了。 被恐慌信息素控制的鼠头人果然失了智,一听着火顾不上许多,绝大部分打开的浆果圈都忘了关门。 看清第一座浆果圈时,茉莉倒抽了口凉气,方才心里那点彷徨顿时飞了。接过一把鼠头人战车里翻出来的长柄斧,她忍不住回头嘲讽迅猛龙:“你刚才不是还在哭耗子吗,同情心那么泛滥,现在怎么不哭了?”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头。 茉莉不耐烦地一扑棱:“干什么……喂,你干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是吧?”乌鸦从鼠人战车上拿了一把弩和一柄小军刀,拎着刀打开了后备箱,划开了警果先生身上的绳子。 “多正常,这鬼世界烂成这样,愤怒 当然不会打一处来,所以干什么急着分黑白定调子呢?”他对茉莉说,“好像如果有什么生物十恶不赦就好了,所有坏事都是因为那玩意儿,解决了就世界和平一了百了——你在偷懒哦,火种阁下。” 茉莉隐约被他说中了什么,肝火更旺盛了,指着迅猛龙说:“你不偷懒,你还找事!等他去报信把你抓走、等他偷袭你我可不管,到时候看你还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屁话!” 一阵腥风刮来,乌鸦像闻花香似的深吸一口,满不在乎地笑了:“报信自便嘛,都乱成什么样了,谁有功夫听他的来抓‘猫狗’。至于偷袭……” 他朝瘫坐在后备箱的迅猛龙摊开手:“不用那么麻烦啦,我随便一打就死了。” 金毛的警果一鼻子都是灰,表情更茫然了。 高科技的金属门被惊慌的鼠头人自己打开了,里面那些偷工减料的栅栏和木门可以用冷兵器解决。 茉莉一马当先,泻火似的一通砸,拎着斧子第一个跑进浆果圈。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需要面对一些很残酷的东西。 可能比她小时候遭受的所有体罚与训导加在一起都残酷,比钉在爱丽骨头上的锁链还残酷,比十四岁就要被批量安乐死的命运还残酷—— “门都已经砸开了,大耗子顾不上这边,”她降临到浆果圈,没来得及看清人们的脸色,就马不停蹄地往楼上蹿,逐层去砍肥雏圈的木头门锁,“趁现在,快跑!” “快……” 她跑太快了,跑到第三层的时候,才意识到没有人动。肥雏们缩成一团,恐惧地看向她,像看着一个入侵的怪兽。 茉莉顿了顿 第 26 章 美丽新世界(二十五) 《纯白恶魔》全本免费阅读 这事太奇怪了。 鼠头人可没有地面培育所那么多经费,浆果圈的男人女人只能用铁栅栏做简单隔离,人们基本上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伯爵那反骨快长脸上了,普罗米修斯先生又不是眼神不好的鼠人,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出去“出差”都能发展一帮战友,却舍近求远没和伯爵谈过? 这不合理。 就算他俩有过节,哪怕是杀亲灭族的深仇大恨,在这么弱势的环境里,也该先一起活着逃出去再扯别的。要是一般人,还可能是“放不下爱人孩子,不肯自己离开”之类的原因,但伯爵能放不下谁? 珍珠?小六?面包? 总不能是她那下了两次毒都没药死的傻儿子吧? 乌鸦正走神,忽然猛地被人拉开。有东西从空中砸了下来,擦着他撞在墙上,腥臭冰冷的液体溅在他脸上,乌鸦听见拉他的迅猛龙急促的呼吸。 来不及调侃警果先生居然还跟着他们,乌鸦仰头望向地下城上空。 他见过猪人、鼠人,都是兽头人身,但天上飞过的这位……鸟人——字面意思,没有不文明——人的特征就很少了。 它全身盖着羽毛,这位鸟人身长数米,双翼一展,可能得占俩车道,脑袋有水缸那么大,口鼻变成了尖喙。只有光秃秃的上半张脸和时髦的莫西干头,看着还像个能不随地大小便的样子。 鸟人粗壮的大腿上盖着护甲,寒光逼人,沾了一肚子黑乎乎的……那是什么?石油? 随即,乌鸦看清了鸟人的高空抛物——半具撕裂的血族尸体,才意识到,那黑色的液体是血族的血。 “荆、荆山族……”迅猛龙一手心冷汗,却还是反射性地攥着乌鸦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拉,“天蝎洲最臭名昭著的野蛮人,天性残忍嗜血。主人们说罴人安东尼身边养了七个荆山族杀手,几年前,它们在地下城屠杀了一支触怒‘教父’的天狼人,一个活口没留。那可是天狼人……神啊……” 他话音没落,地下城上空又出现了三四只形象狰狞的大鸟,原来腥风就是这几位扇过来的。大鸟人们时而呼啸着俯冲向地面,贼不走空,一落一起,爪子上必有烂肉残肢。 地面的反击是冲天的火/箭/弹,打得挺热闹,准头一塌糊涂。火/箭/弹有的从大鸟人的护甲上擦过, 有的被翅膀扇得到处乱飞,碰到建筑就炸,查漏补缺似的,把乌鸦他们没来得及放火的地方都点了。 鼠人城已经被炮火吞噬。 乌鸦瞳孔微微一缩,将迅猛龙往前一推,搡向五月和茉莉,高大的警果先生把两个半大孩子撞进了浆果圈的金属门后。 紧接着一声巨响,一颗火/箭/弹呼啸而过,正好炸在了浆果圈一侧的高墙上。水泥墙漏了个大窟窿,碎屑乱溅。乌鸦一把捞过落在最后的草莓,抬手盖住她的脑袋。 草莓眼前一黑,听见一声让人汗毛倒竖的皮肉撕裂声。她惊恐地睁大眼睛,膝盖哆嗦得几乎站不住。 乌鸦松开她,草莓看见他手背到小臂上多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痕,几乎见了骨。她害怕得想吐,却见乌鸦随意甩了甩手上的血,好像没看见女孩惨白的脸色,随手把腰上挂的鼠人武器塞给她:“去帮忙。” 十多斤的冷兵器差点把草莓坠个跟头,她踉跄着双手捧住,听到他的要求,惊呆了:“什么……我?” 她又不像茉莉,是那个什么火种……她只是个娇花一样的小宠物,活到这么大,手里就没拿过比一块小蛋糕更重的东西! “鼠头人聚居区总共有四个出入口,我原本的规划是从西北口出去,那里离养殖区最近。但战场本来不该这么快扩大到鼠头人的居民区,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我们运气不好,吸血鬼的增援刚好也选中了这个口……”乌鸦一点也不管小姑娘能不能跟上,飞快地估量着此时的情况,用力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现在要改道,没准还得长征,九死一生,好玩吧?” 草莓原地裂开了。 “一会儿人们都跑过来,茉莉一个人不够,加上警果先生也照顾不过来,我需要你和五月来帮忙。” 草莓嗫嚅着:“什么人?那些人不肯跟……” “别着急,很快。”乌鸦神秘地朝她竖起一根手指,“这是火种的能力——你饼干呢,还有吗?” 草莓腾不出手来,往身上的小挎包上看了一眼,就见乌鸦不客气地把那袋花生曲奇拿走了,自己尝了一颗,他疯疯癫癫的脸上露出了堪称正常的嫌弃。 然后他回手往呆呆的草莓嘴里塞了一颗。 “听着,虽然我也是火种,但跟茉莉不一 样,我是打辅助的,”乌鸦把饼干还给她,眼皮也不眨地胡说八道,“意思是,虽然我没什么攻击力,但能帮身边的人增加力量,你感觉到了吗?” 草莓是个有问必答、有当必上的好孩子,咽下饼干,她认真感受了一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真的!有一点感觉。” 可不得有感觉么,乌鸦心说:就这致死的含糖量,吃一口血糖至少往上蹦仨字。 “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他严肃地用没受伤的手捏了个复杂的手势,隔空往草莓额头上一点,指着浆果圈,“你现在跑进去,至少有力气破坏一扇破木门,试试。” 草莓一脸难以置信,犹豫着抱着陌生的武器往前走。 “跑!”乌鸦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注意你的腿,一步可以跨一米,没发现你能随心所欲地控制速度吗?” 草莓撒开了腿,她惊奇地感觉到了腿蹬地的力度,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遂对“辅助”的火种深信不疑。她可以去帮茉莉,她有劈开木门的力气了! “饼干作……施过法了,没力气嗑一块,还可以分给别人。” 乌鸦三言两语给傻孩子忽悠得站起来了,这才缓缓抽了口凉气。捏住血流不停的伤口,他脑子里鼠人城的地图一寸一寸展开,将索菲亚小姐那顺来的口琴凑到嘴边。 欢快的田园牧歌在烈火与爆炸中响起。 随着战事逼近,原本怎么也不肯出门的“浆果”们终于不得不跑了。人在慌不择路的时候,脑子里能想的事不多,而乌鸦给他们的“往右,一直走”指令,刚好足够清晰简单。 人们循着本能狂奔,去追随那规训他们的牧歌,像绝望的羊群。 乌鸦凭火/箭/弹发射的方向和密度判断战况,估算着血族和秘族的位置。 他打开了笼门,给了人们选择,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显然是没的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