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 1. 第 1 章 《固伦纯悫公主》全本免费阅读 康熙三十九年,晴雨莫测,不过仲夏时节,暑热已铺天盖地灌满整个紫禁城。一如庙堂高座的君王,圣心难料。 今晨御门听政后,皇帝突然下了一道圣旨,晋承乾宫小佟妃为贵妃。 这位自入宫起,沉寂十载,无子无宠,硬生生把恢弘华光的承乾宫住成冷宫,又莫名得了晋封的新贵妃。一举越过有子有名有权,陪伴皇帝半生的‘惠宜德荣’四妃,成为今上后宫位份最高的女人。 旁的妃嫔晋封,免不了宴请诸妃,真真假假举杯同庆。 小佟贵妃素来深居简出,爱静慎独,与后宫诸妃交情泛泛,惫懒应酬,便婉拒了皇帝亲自为她赐宴的好意。但贵妃体面不可堕,总得弄出点动静以显感念浩荡皇恩,否则配不起皇帝此番抬举。 小佟贵妃不耐烦与人虚以为蛇,干脆大张旗鼓拉了‘神’来凑排场。 长日之下,一根索伦杆突兀耸立于承乾宫前庭,上置巨型锡斗,盛满猪下水与碎米,浓重的血腥气飘散在紫禁城上空。 散落在各处宫墙的神鸟循味扑来,争先恐后抢食。雄鸟好斗,翅膀拍击,尖喙互啄,哑哑嘶叫。 一时间,空中黑羽纷纷,乌压压盖沉了承乾宫半边天。 响彻宫宇的鸟嘶凄绝刺耳,诡谲森然,容淖倏地从睡梦中惊醒,面色煞白,呼吸急重。 守在拔步床栏边的大宫女嘠珞见状,忙把太医新制的药丸子喂她和水服下,安抚道,“公主莫惊,外面动静是正殿的小佟妃晋贵妃了,在酬谢神鸟。” 神鸟,即乌鸦。 以索伦杆立于前庭,上置锡斗,以猪内脏和碎米供乌鸦啄食——这是满洲人的规矩。 因为,满人最信奉的萨满教神谕有云,乌鸦可佑日夜长安。 再有,相传乌鸦还曾在救过大清太|祖爷努尔哈赤于危难。 但凡宫中的朝、夕二祭,重要祭祀与庆典等,几座主殿与坤宁宫总少不了酬食神鸟。宫中还有笔出项叫‘老鸦粮’,是专门用来采买杂粮,于每日傍晚播撒各宫室高处,喂乌鸦的。 不过,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一回事,反正容淖很难打心眼儿里信奉这种长得黑黢黢还爱哇哇叫吓唬人的丑鸟。 未睡好的晕眩阵阵袭来,胸口也被药丸子的怪味堵得发慌想吐,容淖脑子混沌得很,顺着嘠珞的话头,迷糊出口几个字,“终于等到……” “公主在说什么?”容淖睡意浓重,嗓音极轻,嘎珞没听分明。 “没事。”容淖自知失言,沉默醒神片刻后,四下环顾,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隐约猜到答案,遂向嘎珞求证道,“今日并非月头月中,我额娘为何不在殿内?” 容淖是皇帝的第十女,序齿行六,因未册封号,故称六公主。 她的额娘,是皇帝的通贵人。 容淖因幼时一场意外,容貌康健俱毁,还险些夭折。 皇帝悯弱,在她养母崩逝后,破例把她归还给品级低下的生母通贵人抚养。母女两住在承乾宫东偏殿明德堂,与小佟贵妃的正殿仅一墙之隔。 这些年,通贵人不负皇恩,把容淖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起居衣食,事无巨细,皆是亲力亲为。 不管容淖因为体弱,每日睡到多晚醒来,第一眼定能看见通贵人守在殿中。 唯独每月初一十五例外。 嘠珞扶容淖起身,按照通贵人临行前的交代回禀道,“贵人昨夜梦到了两位小阿哥,便临时起意,决定提前几日去宝华殿礼佛。” 通贵人家世不显,但姿容绝色,艳冠群芳,年轻时很是受宠过几年。 在容淖出世之前,她还遇喜过几次,曾平安诞下两个小阿哥。可惜,都没养住,不知事的年纪便夭折了。 所以,通贵人习惯每月初一十五去宝华殿,给两个小阿哥供奉《地藏菩萨本愿经》祈福。寒暑不论,风雨无阻。 从康熙二十八年到康熙三十九年,通贵人一成不变的日子过了十一载,突然反常行事,还正好选在小佟贵妃晋封这日。连平日最珍爱的女儿都顾不上,疾风火燎避离喜气盈门的承乾宫,躲瘟一般。 当真只是——夜有所梦,临时起意? 容淖盯着拔步床二进的菱花妆台舶来镜怔神。 镜中,嘎珞正一丝不苟的替她饰棠花钿,勾斜红妆。 相传,斜红妆本就起源于一位伤了脸的宫中女子。那女子心思灵巧,以伤痕为妆,化腐朽为神奇,反倒越发受君王宠爱,此妆后在魏唐宫中风靡一时。 阖宫皆知,六公主玉容损毁,终日面敷旧时华妆,瑕疵掩个干净,只剩艳极招摇,与崇尚端素之美的清廷后宫格格不入。 容淖今年十五,女子最好的年华,配上最冶丽的红妆,整个人如春日迅速抽长舒展的柳条儿,脱胎换骨。 四岁童稚,烧得通红的炉火钳子抽过脸皮的狼狈嚎叫与钻心刺骨的疼痛,早被她有意无意掩埋在经年时光中。回想起来,至多只剩下鼻尖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糊气味。 容淖刻意遗忘,通贵人绝口不提。母女两关起门来在明德堂过自己的日子,默契粉饰当年那场捅破天的祸事。 可容淖清楚,通贵人的心病从未痊愈。 一个母亲,永远不会原谅别人对自己孩子的伤害。 所以,正殿的小佟贵妃刚晋封,通贵人便如炸|弹点燃引信,常态尽失,再难安生。 认真说起来,小佟贵妃其实与康熙二十八年那场祸事毫不相干,彼时她尚未入宫为妃。 可在通贵人眼中,她姓佟佳,便是天大的关联。 容淖幼时的养母,也姓佟佳,是皇帝已故的第三任正宫,孝懿皇后。 小佟贵妃,是孝懿皇后的庶妹。 “公主?公主?”嘠珞天生一张团圆脸蛋儿,瞧上去有些憨实,手上动作倒是灵巧,趁容淖发愣的功夫,已替她梳洗妆发齐整,“外面满天老鸦吵人得紧,午膳就摆在内梢间,公主以为如何?” 容淖回神,心不在焉点头,起身朝梢间去。 “今日的莲蓬豆腐与奶|汁鱼片都做得好,浮云浅纹素瓷碗碟也配得好,打眼一瞧便觉清爽开胃,公主多吃……” 嘠珞正叽叽喳喳替容淖布菜时,门外进来一位三十出头的掌事姑姑,嘠珞顿时像只被捏住嘴的鸭子,大气不敢出。 来人名唤芳佃,是通贵人的心腹忠仆。 芳佃姑姑长眉细眼,面目柔和但行事不乏手段。她从前是在太皇太后慈宁宫伺候的,身份比一般奴才贵重几分;又因驭下甚严,动辄施刑,‘扳着’这种不动声色、不见血腥的磋磨刑罚,最为常用,震得明德堂一众宫人对其颇为敬畏。 “贵人惦记公主,特地让奴才赶回来照看公主饮食。”芳佃姑姑不卑不亢解释道,顺手接替了嘠珞布菜的活计,并示意小宫女把嘠珞堆得满满当当像小山那只菜碟撤下,自己重新给容淖夹了些清汤寡水的菜。 嘠珞敢怒不敢言,低眉顺眼退到一旁。 “不必劳烦姑姑了。”容淖把瓷勺放回果子粥碗里,做了个轻推的手势。 侍立在旁的宫人们知晓这是主子用好了的意思,连忙手捧软帕、清水、钵盂等,次序上前,服侍容淖膳后盥漱整妆。 芳佃姑姑急匆匆赶回来,防的便是嘠珞趁明德堂无通贵人坐镇,阳奉阴违,劝膳容淖胡乱食用。 容淖自觉节制,倒省了她劝说口舌。 宫中素来奉行‘食少病无侵’、‘净饿避病’的养身之道。 抚养皇子公主的规矩,头一条便是‘饮食七分饱,穿戴七分暖’,最忌溺生娇病。 容淖幼时伤了根本,汤药常年不离口,通贵人管束她的饮食比宫规更为严苛,才艰难把人拉扯到十五岁。 嘠珞心疼主子,总是趁通贵人去宝华殿祈福的空儿,放纵容淖胡乱多食一些。 这事儿搁在往日,芳佃姑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总归嘠珞尚有分寸,不会胡闹太过。 可如今眼看正殿小佟贵妃得了势,以小佟贵妃古怪又无章法的行事作风,极有可能去翻查其嫡姐孝懿皇后当年究竟种了什么因,才结下她进宫便失宠,无故蹉跎十年的果。 若当年那桩匆匆了结的旧案现世细查,通贵人与六公主母女二人,就算不死,也必遭厌弃,一生尽毁。 风雨将至,六公主决计不能在此时出任何意外。 趁容淖净洗的功夫,芳佃姑姑有意把嘠珞支去檐下,说教一通。 “我要去御花园消食。”容淖适时出声,“嘠珞,你去替我取双外穿的鞋。” 嘠珞如蒙大赦,一溜烟儿跑了。 芳佃姑姑无奈轻叹,意有所指嗔怪道,“哪有大热的天消食的。公主莫总护短嘠珞,她这冒失性子留在宫中,若不经一番捶打,磨老练些,将来遇 2. 第 2 章 《固伦纯悫公主》全本免费阅读 仲夏烦暑,烈日杲杲,流金铄石。 嘠珞手举阳伞,余光瞥见容淖额角濡湿,吐息带喘,忍不住嘟囔道,“公主若不乐意与芳佃姑姑共处一室,把她打发去宝华殿寻通贵人即可,何苦自己顶着日头避到御花园来,过了暑气可不好。瞧这四下,竟无一人。” 容淖眉梢轻扫,精准捕捉重点,“你偷听了?” “呃——只听见只言片语。”嘠珞小圆盘脸皱成包子,老实交代,“奴才替公主取鞋回来,从珠帘里窥见芳佃姑姑正好跪下了,便没敢进去。” “嗯。”容淖漫不经心应了声,有一搭没一搭摇动白玉宫扇,不当回事的闲散模样。 嘠珞见她反应如此冷淡,憋了一路的疑问悄悄冒头,明知四下无人,还是硬凑到容淖耳边,声若蚊蝇道,“公主不想要佟佳氏的少爷,那便只剩下和亲漠北了。可是奴才听说,是轻车都尉……” “嗡大点声。”容淖面无表情用宫扇拍开嘠珞,玉颈却染粉霜,她怕痒,“听不清。” “公主,”嘠珞犹犹豫豫,“这事不好大声说的。” 容淖不胜其烦,直接把阳伞横拉下来,两人身形遮匿其中。 虽是掩耳盗铃的做法,但嘠珞总算安心两分,鼓足勇气道,“先前奴才听见长街上的太监嚼舌根,说公主的脸是轻车都尉与骑都尉兄弟两划坏的。” 轻车都尉与骑都尉是宫人对策棱及其幼弟恭格喇布坦的尊称。 “奴才本来不信,因为并未听说皇上惩处过他二人。可是方才在殿内,芳佃姑姑提起他二人时,咬牙切齿,直言冤孽,不堪为偶。公主,难道真是……”嘠珞进宫稍晚,并不清楚多年前的旧事。 容淖不答反问,“流言还传了什么?一并说来我听听。” “啊,这……”嘠珞偷瞥一眼,见她并无怒色,一咬牙,倒豆子似的全吐口了,“外面还说,公主一怒之下,双拳敌四手,勇猛无敌,先是把一口热汤锅子扣在了轻骑都尉身上,接着又活生生把骑都尉的腿打瘸了。” “那群碎嘴子当自己说书呐。”嘠珞深觉离谱,轻呸一声,“简直荒谬,公主受伤时才四岁,轻骑都尉兄弟比公主大五六岁。四岁的孩子打趴两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少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容淖慵懒摇扇,玉腕纤颈,弧线雅美,犹如湖心舒展游弋的白天鹅,语调可谓平和,“我当年确实很强。” “……”嘠珞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伺候容淖七|八年,她还是没彻底习惯这位矜贵‘病西施’时不时流露出的锐利张狂。 “所以,”嘠珞小心翼翼道,“传言竟都是真的?” “是。”容淖走出两步,眼神落在南郊方向,莫名一暗,又低喃道,“也不是。” 嘠珞一颗心跟着起落,她见容淖意兴阑珊,识趣的没再追问,若无其事关切道,“公主可是累了,我们去前面亭子摆盏茶暂歇片刻吧。” 容淖道,“多走两步,去毓翠亭歇。” 嘠珞面上担忧一收,笑意揶揄,“难怪公主午膳只进了两口米汤,还坚持顶着大太阳出来‘消食’,原来是惦记这处。” 毓翠亭顶覆三色琉璃瓦,日光泼洒而下,顿时活波若棋盘,并有修竹作衬,红墙相邻。端的是光景怡人,僻静雅致。但因偏于御花园东北一隅,平时极少有人来往。搁在这正午时分,更是人迹罕至。 容淖主仆目的明确,丝毫不为美景驻足,浮生偷闲,一心只惦记着亭前古树的团枝杏稠。 今年夏日来得早,枝头杏果早就一片肥黄。 “你在路口守好。”容淖安排嘠珞放风,“我去摘杏果。” “还是我去吧,公主。”嘠珞阻止道,“这天儿太热了,动一下遍体生津。” “不用。”容淖微不可察挺腰,眉梢上扬,“我比你高!” “……”嘠珞眼睁睁看她踩着两寸高的元宝鞋走远,又缓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平底旗鞋。 毓翠亭的杏树有些年岁了,主枝比人腰还粗。 容淖背立树干,整个人笼在阴影里,盯着满树黄橙橙的肥杏出神,半点不见主动来摘果子的热切。 自然,也没注意到,不远处嶙峋假山之后,闪身出来两个身着侍卫服的青年男子。 “哥。”个头稍矮的男子皮相俊朗但眉目略带沉抑,猛地驻足,遥遥往容淖身上一指,意外问道,“那可是小十格格?” 高一些的男子面容肖似其弟,气质却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间,一派鹰视狼顾的野性,如草原饿狼。 这二人,正是漠北来的策棱与恭格喇布坦兄弟两。 策棱循声望去,只见树下少女额饰花钿,颊勾斜红,一张娇靥活似向漫天骄阳借来了胭脂色,艳光裹束,极尽招摇,与尚端雅之风的后宫格格不入。 整个清宫之中,只有一人敢如此张扬装扮,而不怕引来斥责口舌。 “应改称六公主。”策棱迅速收回眼,不易察觉轻眨一刹,沉声道,“她前些年已排进序齿。” “当真是她。南郊种痘以后,我再也不曾见过她,十一年了,不曾想在此处碰上了。”恭格喇布坦面上沉郁一扫而空,目露欣喜,立刻便要上前。 他走动一急,左腿微跛的毛病便显露出来。 策棱目光扫过弟弟一瘸一拐的腿,又往古树下秾丽摄人如精怪的女子身上落了一眼,阻止道,“皇上还在等着要《四库全书荟要》。” 他兄弟二人不随军征北时,便由皇帝钦点,领御前侍卫衔,在乾清宫行走。 今日路过此处,也是因为皇帝从上午起,一直在御花园东南角的延辉阁与太子说话,父子二人谈到疑处,争执不下,午膳都没心思用,特令他们速到东北角的摛藻堂取《四库全书荟要》回去解惑。 “我不耽误功夫,去帮她摘了杏果就走。”恭格喇布坦示意策棱看,“她摘不到。” 就在兄弟两说话间隙,容淖已抬手费劲去够低处的杏果。她不够高,人又羸弱瘦削,一手扯着树枝压低,另一只手半天也没能成功拽下一枚果子,白使劲儿,旁观者看着都急。 策棱把幼弟的小算盘看得分明,随手捏了一粒细小碎山石飞掷出去,容淖扯着的那根树枝应声而断,“走吧,她不会想见……” 策棱话未落音,只见那边容淖收力不及,伴着一声低呼,直接被断口树枝砸躺在地,一时间竟再也没有动静。 兄弟两同时惊了,策棱拔腿朝古树跑,恭格喇布坦紧随其后。 可没等二人跑出几步,便看见原本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伸出双纤纤素手,从那截断口树枝上捋下枚黄杏,慢悠悠剥开皮。 还能惦记着吃,看来是无事了。 策棱呼吸一松,一把拽住 3. 第 3 章 《固伦纯悫公主》全本免费阅读 容淖心头狂跳,步履凌乱赶进内殿。 没有预想中的头破血流,人事不省。 三进千工鎏金精雕拔步床里,通贵人传出的躁怒嘶吼一声盖过一声,“滚!滚出去,我不剪!芳佃,你也要学隔墙那个,变着法来恶心我,分我的福气吗!” 中气十足。 容淖余光瞥见床下散落的半截金镶玉葫芦指套,隐约猜到什么,娥眉一舒,脚下发软,脱力滑坐在床前地坪。 “嗳……公主,当心。”嘠珞与忍冬齐齐惊呼。 拔步床里面骂人的动静一窒,一道人影迅速窜出来,嘴里还喊着容淖未序齿排辈时的乳名。 “姬兰!是不是摔伤了,脸色竟如此难看!哪里疼,快告诉额娘。”通贵人一脚踢上床头栏杆,痛得眉头直打结,还硬是踉跄扑到容淖面前,双臂张开,护崽母鸡似的仓仓皇皇把人纳入怀中。 “地上铺着软毯,我没摔伤,额娘别担心。”容淖几乎被通贵人大力锢得喘不过气来,尽量放平嗓音,“听宫女说您被垂脊蹲兽砸伤,可有大碍?” “你是为了赶来见我才冒冒失失跌倒的?”听见女儿关切自己,通贵人第一反应不是温暖熨帖,而是猛地扳正容淖的肩,让她直视自己,愤怒质问。 “这些年我千百次的教导你,你是我唯一留住的骨肉,也是我活这一世的寄托,就算让我为你身死铺路我也在所不惜,但你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你为什么不听?” 曾经艳冠群芳,占尽帝宠的女人,此刻珠鬟歪斜,宫装褶皱,毕生光彩被重重宫闱打磨得了无痕迹,犹如困兽,张牙舞爪,不过是为了掩饰脆弱惊惶甚至是恐惧。 “额娘……”容淖想去拉她的手安抚,被她暴躁拂开。 “还有你们!”通贵人把矛头转向宫女,借机肆意发泄淤积满心的怒火,“你们眼眶里那玩意儿是鱼泡镶的不成,竟任着公主胡闹,简直无能。芳佃,你把人带下去!” 芳佃姑姑的手段,明德堂无人不知,墩锁,扳着,提灯,样样都能要人性命。 嘠珞与忍冬顿时吓成两只鹌鹑,瑟瑟缩成一团,却不敢吭声为自己辩解一句。 她们都清楚通贵人性子反复无常,发作起来根本压不住脾气,也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解求饶,多言只会招惹更多苦头。 “额娘。”容淖轻瞥她二人一眼,并未求情,只示意芳佃姑姑别急着惩罚宫人,先与自己一起,搀扶情绪激动的通贵人落座榻上,“您还未告诉我,您伤到何处了。” 说起这事,通贵人脸色愈发阴沉扭曲。不言不语,只目露凶光瞪向正殿方向,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芳佃姑姑轻声告知容淖,“垂脊蹲兽被神鸟撞松砸下来时,奴才们护着贵人险险躲避,并未真的砸到身上。但许是慌乱太过,一时失察,贵人的指甲不知为何折断了,进门后才发现的。贵人见状,嚷着福祉断了,怒发冲冠,气昏过去。好在并无大碍,掐过人中便醒了。” 清宫里的娘娘们,都爱留长指甲,为此还特命内府打造各式各样细巧金贵的指套保护指甲。 一来,是认为长指甲是女人养尊处优的象征与体面;二则是因一句老话——指甲越长,福祉越长。 说到底,不过是高墙宫闱寂寞,心下空空无寄托,管它虚的实的,只要存个好意头都乐意撒大把光阴去消磨,反正她们最多也是光阴,和念经拜佛一个意思。 容淖先前进殿时听见通贵人嚷嚷的话,再瞧地坪上那半截金镶玉葫芦指套,其实已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如今被芳佃姑姑证实后,仍微不可察叹息一声,既哂荒谬,又觉无奈。 “额娘受惊了,先靠着我休息片刻吧,一时片刻变不了天。”容淖温柔又固执的拥住通贵人,不让她再惊乍动怒,指尖轻按她紧绷的阳穴。 通贵人还想挣扎,但年轻女孩儿的怀抱,清清爽爽,隐约间有股极淡的药香,似空山浩渺闻禅音,清净和畅。 通贵人混乱的思维逐渐放空,半睡未睡时,突然伸手去摸容淖右脸那笔夺目的脂彩斜红。 指尖不再有疤痕的凹凸凝滞感。 通贵人唇角略翘,放心睡了过去。 “公主,这……”芳佃姑姑似是不敢相信,这次如此轻易便安抚住了发作的通贵人,往常每每可是闹得人仰马翻,天翻地覆。 容淖把身上的荷包解下递给她,“这里面的药粉是我专门给额娘调的,添入香炉或按压阳穴,皆有镇定之效。你用的时候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芳佃接过荷包,见里面有瓶分量不少的药粉,蓦然升起一股古怪的不安,犹豫道,“可……公主从前不是说,是药三分毒,不给贵人用药,只让贵人多出去走动。” “今时不同往日。”容淖眼风淡静扫过正殿方向。 通贵人此番发作,什么指甲福祉的不过是个引子。 真正刺激她的,是十一年时间都未抹掉的做贼心虚。当年南郊种痘所,意图谋害皇嗣的罪名,本也该有她一份…… 所以,风吹草动与风声鹤唳,于她来说,并无不同。 小佟贵妃晋封,通贵人担惊受怕免不了,往后发狂的次数肯定只增不少,有备无患。 芳佃藏完荷包回来,发现容淖已替通贵人修剪好了折断的指甲,回自己寝殿去了。 芳佃笑笑,六公主面上冷淡,但对通贵人这个亲额娘是实打实周全上心的,还提前配好了药粉…… 提前。 不对。 芳佃笑意僵在眼角,总算明白先前自己那股不安与狐疑从何而来。 ——小佟妃封贵妃的旨意是今早皇帝御门听政回宫后突然宣的,事先并无半点预兆,六公主是睡到正午醒后才得知消息的。 那为何,六公主会提前为通贵人配置好镇定药粉,并随身携带?像是料定通贵人最近会受刺激躁狂。 世上当真有这般巧合的事? - “还好公主及时安抚住了贵人,救回奴才小命。”随容淖回内殿的路上,嘠珞心有余悸道,“公主,你给芳佃姑姑那药,能彻底治好贵人的病吗?” 通贵人发狂时,重罚宫人是常事。若能治好,她们这些奴才也少遭些殃。 “她没病,是有根刺在日日夜夜扎她心。”容淖极目远望,一重又一重的飞檐连绵望不到头,厚重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想到不久后再不必看这景了,她倏然明快笑开,“拔掉即可。” “什么?”嘠珞懵懵懂懂。 “无事。”容淖兴致颇好,故意晃响宫扇的玉珠串,听清凌凌的撞击声,随口吩咐道,“你记着明日早些唤我起床。” 嘠珞呆愣愣的问,“早些是多早?”“ “我额娘去仁寿宫向太后请安后。” - 第二日,嘠珞果然掐准通贵人离开的时辰,唤醒了容淖。 容淖鲜少早起,浑身绵软无力,睡眼惺忪呆坐一刻钟,趁嘠珞不注意往自己手厥阴心包经穴又扎进一根银针解逆止呕,吃下两丸药,才勉强缓过来,打着呵欠亲自上妆。 她平日避居明德堂,时间都折腾在自己身上了,琴棋书画,胭脂水粉,无一不通。上妆手法与技法,比嘠珞这个伺候的宫女还要更胜一筹。 嘠珞望着她那张能与三春斗艳的娇靥,惊艳之余,眨眼疑道,“公主如此费心装扮,要做什么去?” 容淖把青玉活环麻花镯捋上腕子,又选了相配的耳坠子,随口总结今日行程,“御花园,偶遇。” 嘠珞的脑袋瓜难得开动一下。 佟 4. 第 4 章 《固伦纯悫公主》全本免费阅读 五公主搬出陈年旧事本意只为震慑容淖,莫要得寸进尺,胡乱肖想。 谁知,竟毫无征兆听了一耳朵秘辛。 宫里的秘辛,犹如无声渗透的毒液,是会害人的。 否则,她也不会多年来三缄其口,满心憋屈,任由容淖分走君父疼爱。 “青天白日,休得胡言!”五公主冷声呵止容淖,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就此住口容易。”容淖望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气定神闲开口,“只是辛苦五姐了,日后需得继续对我多番忍让。” 五公主脚步一顿,侧身回望间,眉目清明,暗藏蔑然。 惊慌之色不知何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看破一切的了然。 “你挑着时机,打扮得花枝招展出现在御花园,与佟佳氏男子无关,是冲我来的。”五公主笃定一笑,不疾不徐回身,“你确实有事求我,但深知我不会帮你,便使手段,步步为营故意激怒我。人一动怒,自会落入下乘,不慎踩坑。” “心思不错,可惜旁人并非憨傻,任你愚弄。” 容淖弯唇,并无被拆穿的狼狈慌乱,处变不惊,“何来我轻视摆弄五姐之说?甫一碰面,我便言明过,有事请求五姐。是五姐防我过甚,认定来意藏妖。” “呵……倒是我缘起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五公主不咸不淡轻嗤,“不必再与我圈绕话术了,直截了当说罢,你究竟所为何事。” 凭容淖肯费这番心思来套她,五公主心中清楚,就算她当下严词以拒,容淖也绝不会轻易罢休。与其处处提防容淖再次出手,她索性化被动为主动,瞧瞧容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五姐借一步说话。”容淖把五公主带到一处暗流僻静的青壁假山石洞中,嘠珞与五公主的奴仆则留在外面。 五公主停在洞口,瞧着暗幽幽的环境,不肯再往前,“就在此处说。” “好。”容淖可有可无颔首,沉默思索许久,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几十年前,世居关外草原的满人先祖,合力漠南蒙古一系,兴兵入关,颠覆前明,主宰天下,号为大清。 因草原故地与关内气候水土迥异,满蒙八旗将士甫一入关,突发天花痘疹者无数。彼时天花无药可医,‘避痘’与祈神是唯二之法。一旦染病,能否活命全看命数。 堂堂七尺男儿,铁蹄弯刀未展,十有八九已命丧天花,尸骨化灰。 一时间,满蒙八旗人人闻痘色变。 蒙古一系无可奈何,只得退出关内,还居草原以保平安。 留在关内称帝的满人,则时刻为天花痘疹所忧。 当今皇帝还是小皇子时,曾染天花,由乳嬷嬷抱出宫避痘,虽命大得活,但面上落了不少痘疤。 谁知痊愈回宫不多久,先帝爷又突染天花痘疹,龙驭宾天。皇帝都还未曾在其膝下承欢,共叙天伦,可谓终身之痛。 天花阴影笼罩皇帝半生,让他又惧又恨,欲除之而后快。 自皇帝亲政以来,便四处搜罗防患天花之法,发现了人痘术。 其实早在宋朝,已出现了人痘术,只是一直被当做秘法私藏。 满人久居塞外草原,因居地严寒,天花喜热,极少有人患天花痘疹,并不知道此法。 皇帝发现民间的人痘术后,极力支持,经多番活人|试验,保证成功机率之后,打算先给满清贵族种上,然后再推行至国中。 人痘术种痘分旱苗法与水苗法两种,但归根究底,都逃不过以痘痂使正常人轻微感染天花,再行医治这一步骤。稍有不慎,一命呜呼。 满清贵族们畏痘多年,对天花唯恐避之不及,又怎肯主动染痘,极力抗拒,不愿种痘。 皇帝无法,决定让宫中年幼未出痘的健康皇子皇女先行种痘,以为表率。 因为最合适种痘的年龄是满百日后到十三四岁,年纪越小,危险越小。 康熙二十八年春,紫禁城的积雪还未化干净。 钦天监与内务府择好吉日,皇城之中举行了盛大的祭祀痘疹娘娘仪式。 然后,四岁的容淖和七八个兄弟姐妹,以及刚随祖母从漠北蒙古投清入京的策棱兄弟,一同被送进了张灯结彩的南郊种痘所。 进去的第一天,种痘所专精痘疹科的医士从痘疹娘娘面前的祭祀桌上,请了疫苗出来,植入每个孩子的鼻子之中。 这算种了痘,接下来便等着孩子们打喷嚏。 因为打出喷嚏证明鼻中疫苗存活,种痘算是成功了一半。每有一个孩子打喷嚏,守在种痘所外的太监们便会兴冲冲快马入宫报喜一次。 容淖幼时身子养得好,胖乎乎的,活泼又机灵,是最先打出喷嚏的几个孩子之一。 种痘所里伺候的宫人不宜过多,她打出喷嚏之后,忙得脱不开身的医士与宫人们便不太关注她了,哄着让她自己在屋内先玩一会儿,不能去院子里见风。 容淖捧着小脸趴在大迎枕上百无聊奈,见外间八仙桌上陆陆续续摆上清汤寡水的素菜,才后知后觉想起,入种痘所前嬷嬷交代她的话。 嬷嬷告诉她,种痘期间,医士以忌口发物为由,只肯给孩子们吃几样指定的素食,量还极少,恨不得把宫中那套‘净饿’的法子搬出来。其实大可不必如此顾忌,医士只是怕麻烦。 嬷嬷担心她饿着,会悄悄让人送一盘不与痘疹相克的肉饺子来下锅子。但嬷嬷的人进不了内堂,需要她自己出去拿,还不能被人发觉,否则嬷嬷会被罚。 京城的冬天极冷,滴水成冰,吃食离开膳房没几步已散了热气。为体恤六宫众人,宫中早有规矩,从九十月天凉开始,到来年融雪,无论主子还是奴才,桌上顿顿都有锅子,好歹能吃口热乎的。 容淖喜欢吃热乎乎的锅子,也喜欢胖嘟嘟的饺子,于是趁医士宫人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没打喷嚏的孩子身上,欢快溜出去。 果然,一个其貌不扬的洒扫小太监悄无声息塞了碟饺子给她。并帮她打掩护,让她成功把饺子拿进屋内。 内堂的宫人忙得头晕,见矮墩墩的容淖捧了盘饺子愣是放不上桌,以为是小孩好奇,偷偷端了桌边上的素饺子下去看着顽,半哄半帮的替她把那盘饺子下锅,免得她玩脏了。 容淖生怕宫人偷吃自己的饺子,则瞪大眼在旁边一只只的数。 一碟饺子只有小小六只,但种痘所有十来个孩子。 等饺子煮熟浮起来的功夫,侍膳的宫人被叫去内间帮忙,容淖再次偷跑了出去,打算找那个小太监再要一盘,才够兄弟姐妹们分。 她没有找到那个小太监,倒是遇见了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芳佃。 那时,容淖还不认识芳佃。 芳佃自称她亲额娘通贵人的宫女,特地前来嘱咐她,今日千万不要吃任何种痘所内的东西,那里面肯定混有发物之类,种痘期间的孩子吃了会出人命。 容淖生下来不多久便被抱进承乾宫由佟娘娘养育,平日见得最多的是嬷嬷,对生母通贵人印象极浅。她也不清楚什么叫‘发物’,但是‘出人命’三个字还是把她震住了。 她曾在延禧宫外,见过受了如意仗的太监血肉模糊被抬出苍震门,路过的宫人轻声嘀咕‘又出人命了’。 容淖一把推开芳佃,倒腾小短腿飞快跑进内堂,正好看见那个头戴毡帽,名叫恭格喇布坦的蒙古小哥哥吊儿郎当在滚沸的锅子里捞食物,侍膳的宫人还未回来。 她急得脸蛋儿通红 5. 第 5 章 《固伦纯悫公主》全本免费阅读 前朝后寝,左祖右社,紫禁飞檐把自由无边际的天地割裂出庄严秩序的形状。 人在里面呆得久了,心思也跟着深了。 ——比如,五公主由衷认为,抽丝剥茧,费心费力后得到的消息更可靠安心,她完全不信任容淖这样送上门的坦诚。 从始至终,哪怕她因容淖的话有过片刻动容,也从未真正放下戒心。 直到,容淖毫不犹豫的亮出交易‘底牌’。 “你的脸……好了?”假山石洞幽暗,五公主失态低呼,不敢置信。 容淖主动走到一处透光的石缝处,把擦去艳妆的右脸对准那束阳光,方便她瞧得更分明。 冰肌莹彻,白璧无瑕。 盛装少女迎光小立,右脸铅华尽褪,颜色清冷恰如棠花盖雪;左脸仍带着惊心动魄的秾丽。 修眉联娟,弱骨纤形,恍然让人想起嫁接夭桃的白梨,如短如长,弗浓弗细 。 不见当年凄凄惨惨的两条突兀长疤。 “早好了。”容淖余光扫见五公主面露讥诮,不急不缓解释道,“只是我不知,该不该好。便只能遮掩,不对外宣扬。” 五公主对容淖的偏见由来已久,认定容淖刻意隐瞒面容恢复之事,是舍不得皇帝怜悯带来的恩宠,闻言不由轻嗤,“难不成还能有旁的隐情。” “自然有的。我这脸的好坏,可与我未来额驸息息相关。”容淖眼波流转,压下一闪而过的嘲弄,言辞直白,不咸不淡。 “若我真从策棱兄弟中二选其一为婿,和亲漠北,大婚之后必会随他们归牧故地蒙古塔米尔。天高皇帝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除了能倚靠公主身份,更重要的是他兄弟二人对我的态度。届时,我被‘毁容’的脸,便成了最得用的法宝,可以时刻提醒他二人,莫要忘记亏欠于我。” “反之,若生变故,我不必和亲漠北,那我便可漂亮敞亮立于人前,另择佳婿。和和美美,夫妻恩爱。” 五公主闻言,意味不明轻哂一声,“只要我答应助你,明日阖宫上下便会知晓你脸痊愈?从此往后,放弃与我争夺君父宠爱,也放弃了在婚事上的算计。为了通贵人,你倒是肯舍下本钱。” “她曾为我赌过命。”容淖淡静道,“应该的。” “是笔划算买卖,可惜……”五公主眉梢一凛,目色冷冽鄙夷。 她生来好命,被太后、皇帝、德妃以及两位嫡亲兄弟宠出目下无尘的性子。容淖这番剖析于她,犹如水塘里的污糟淤泥,连沾一下都嫌恶心,更遑论是与之为伍。 “你自以为目光长远,实则心机深沉,事事计较。堂堂公主,枉顾体统规矩,自堕品格,卖弄卑弱,毫无根骨,竟还妄想沾惹我身。些许君父宠爱而已,你且自己留着吧!” 五公主沉脸一通发作,拂袖转身便走。 在她即将走出洞口时,只听背后突然含糊传来一句怅然低语。 “长幼有序也是规矩。” 五公主闻言,一个恍神,险些滑倒。 长久以来,阖宫上下刻意回避忽视的某个事实,被容淖这样一句话轻飘飘扯下遮羞布。 若真讲究规矩,那和亲边塞漠北的,应该是与策棱兄弟两年纪相仿的五公主才对——毕竟,长幼有序。 她有何资格,轻视代她受过的容淖。 - 五公主神思恍惚离开后,嘠珞立刻冲进假山石洞, 一见容淖妆容擦干净的右脸,当即又气又怕,染了哭腔,“公主,你究竟要做什么啊,竟主动把把柄送到五公主手上。她与你不睦多年,会去皇上面前告你欺君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谎言本就浅显,一分真九分假。若不狠心下些本钱,怎能迷惑住五公主。 容淖拿出早准备好的上妆工具,慢悠悠把脸涂抹描画得与平时别无二致,还顺便替惶惶难安的嘠珞抹了两笔胭脂,“别哭丧着脸,自己抹匀,这是我按唐时古法新调的,色正柔腻,浓淡咸宜,恰似蓬烟霞蔚。” “可……”嘠珞哪有心思理会胭脂水粉,双眼包泪,显得脸更圆了。 “放心吧,五公主不会告状的。而且,就算她告状也无甚可怕。” 容淖干脆自己上手搓搓嘠珞的脸,温温热热还肉乎乎的,比软枕舒服多了。等捏够了,她才恋恋不舍收回手,悠然开口。 “你莫忘了,宫中御医个个出自杏林世家,困宥祖宗之法,诊治问药只得温吞,实则神通藏身。否则,皇阿玛怎会隔三差五亲召太医去乾清宫探讨岐黄之术。说起来,先前我去乾清宫请安时,还遇上过那群太医几次,顺便请教了几处困惑。” “太医……”容淖暗示得太明显了,嘠珞会意过后,猛地一个激灵,“皇上早知公主……那他为何……” 容淖眨眼,平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 主仆两各怀心事,赶在通贵人请安回宫前,先一步回了明德堂。 大概一盏茶功夫后,通贵人也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溜内务府的跑腿太监。 “姬兰。”通贵人云鬓精细,一颦一簇,风韵犹存,丝毫不见昨日发病的癫狂,精神头极好的模样,眉目含笑示意容淖,“你参加太后万寿节的新衣首饰都送来了,来过眼瞧瞧可还喜欢。” 容淖眼风粗略一扫,疑道,“这么多?” 万寿节裁衣不在宫中四季销用之内,是皇帝专门拨私库赏赐诸人的,并无定量,但也不至于一次做七|八套新衣首饰,如此奢靡,有违皇帝崇俭德行。 “不多。”通贵人笑眼盈盈解释道,“今岁天公反复,晴雨不定,皇上北幸塞外的行程一再耽搁。眼看宫中暑热泛滥,皇上便决定万寿节过后,先带太后、妃嫔、皇子皇女们去畅春园小住避暑,待钦天监择定日子后,再北上巡游。超出份例的衣裳首饰,都是为你随驾北上准备的。” “今年我被点了伴驾出行?”容淖霎时明白,通贵人今日为何病态全消,容光泛发。 康熙二十年,三藩平,帝业稍稳,皇帝龙颜大悦之余,亦丝毫不肯松懈。立刻惦记起收拢蒙古各部,巩固塞北边防事宜。 是以,皇帝在京城以北的蒙古草原建起了木兰围场。 木兰围场兴建,一为接见蒙古各部王公,笼络管理;二为八旗官兵练兵之用;三为扬本朝弘风,震慑宵小。 每年夏秋,皇帝都会亲领王公大臣、八旗官兵、得宠的妃嫔、皇子皇孙等数万人浩荡北巡围猎,住上小半年。 容淖在众公主中,算不上盛宠,但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可惜她因体弱多病,不宜奔波,从未随驾出行过。其他公主,不论有宠没宠,倒都或多或少北行过一两次。 为此,还曾一度有针对容淖的闲言碎语传出,要么讽她得的是面上香火;要么嘲她福薄。 通贵人听闻后,气得撒了两回病,心中始终堵着一口气。 近来容淖病情转圜,康复有望,还被点了伴驾北巡,通贵人可算是把这口恶气顺了,怎能不高兴。 “这条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是额娘亲自描的花样子,绣娘用了蜀绣、湘绣两种织法,灵动又不失贵重,五日后万寿节穿正好。”通贵人含笑催促容淖,“走,额娘陪你去试穿,看看可还合身。” “不用辛苦额娘。”容淖把通贵人按在榻上,“您刚从日头底下回来,安心坐下喝盏凉茶,让嘠珞伺候我便好。” 嘠珞捧着一堆新衣随容淖进入内殿,伺候容淖试穿。 “这裙腰富余了些。”嘠珞替容淖扣上团云琵琶玉扣,喃喃不解道,“奴才记得,秀坊量体裁衣不过是半月前的事。公主近来分明康健精神许多,每日服两粒药丸便能抵从前见天不断的汤药,可为何这腰肩还变瘦窄了半寸。” 容淖眼皮一跳,不动声色道,“可能是秀坊量体的宫人弄错了尺寸。” “不会的。”嘠珞肯定摇头,“来为公主量体的是秀坊的老姑姑,一辈子的手艺人,还曾为皇上绣过朝服,最是谨慎的一个人。” “再谨慎也抵不过年纪大了,脑子犯糊涂。”容淖抿唇,压低嗓音叮嘱嘠珞,“贵人此刻正在兴头上,尺寸错了这事你莫与她讲,私下替我改小两针便是。一场意外而已,免得引得她多心乱想,认为有人暗地针对。” 嘠珞思及通贵人发狂的模样,自然忽略了容淖说话时不自然的紧绷状态,果断应道,“奴才明白。” 通贵人敏感惊乍,还是不刺激她为妙。 - 明德堂前小庭院中,有一棵前朝栽种的老梨树。 春时可赏梨花雪落,孟夏能得清甜脆梨。 眼下这时节,坐果的梨树将将进了落果期。 容淖出门参加太后万寿节时,打树下经过,一颗歪梨赶巧掉落在她面前。 她一把用帕子捂住,趁通贵人不备,偷偷咬了一口。 直到行至宁寿宫内入座筵席,牙花子还在隐隐泛酸。 太后作为今日主角,被皇帝、五公主、太子、后妃诸人簇拥其中,欢声笑语不断。但因今年并非整寿,筵席操办声势其实算不上太大,一应流程了无新意,全是往年司空见惯的。 容淖与几位妹妹一同献礼,说道几句吉祥话后,便退回原位,心不在焉观看殿中诸人贺寿。 “六姐姐,你也在瞧她呀!”坐在容淖下首的八公主挤过来,小脸通红冲容淖眨眼。 容淖其实与八公主关系平平,几乎只能在宫中筵席碰碰面,私下从无交流往来。但八公主十分热情,每每见面都爱往她身边凑。 容淖根本不知八公主口中的‘她’指谁,更不好明说自己在发呆,只能敷衍搪塞一声,“嗯。” “她生得可真美,打扮也出挑。”八公主欣羡道,“一身绰约婉柔的风情,简直就像古画中走出的汉家仙女。除了六姐姐,她是我见过最为惊绝的姑娘。” 八公主为已故的敏妃所出,如今由宜妃抚养。 这两位娘娘与容淖的额娘通贵人一般,都曾是清宫中公认的倾城佳人。 有人竟能乍见便惊艳到长于绝色美人堆的八公主。 容淖懒散提起几分兴致,循着八公主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云涡玉梭的年轻女子,淡衫薄罗,风韵娇嫩,双蝶绣罗裙掐出一把柳腰身。 饶是隔着大半主殿,亦嫩从她一颦一簇窥出风情。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确实像极了贡画上高洁惊艳的神女。 “六姐姐,你可识得她?”八公主双颊酡红,“我待会儿想去找她玩。” “……不认识,约莫是礼部尚书张英大人家的千金吧。”容淖见那女子跟在张英长媳姚氏身边,随口猜测道。 “那位姑娘的发髻是时下汉家闺阁女子最爱梳的蚌珠头,可张大人家中并无待嫁之年的女儿。” 八公主显然比总不出门应酬的容淖知道得多一些,“我猜啊,她许是张氏族中亲眷侄女,特地带入宫中见识一番。你瞧她姿态恭顺,显然是个小辈。 6. 第 6 章 《固伦纯悫公主》全本免费阅读 夹楼檐下一字排开的八角福寿延年宫灯迎风摇曳,暗了又明。 男子行礼起身,黑漆漆的高大身影瞬间包围容淖,压迫感扑面而来。 时隔多年,容淖记忆模糊,无法把眼前这个健硕粗犷、眉目藏刀的年轻男子,与当年种痘所内那个寡言阴郁的单薄蒙古少年策棱联系起来。 策棱,意为长寿,十分普通的名字。 满蒙八旗取名向来质朴,重名的人极多,大姐姐的额驸就与端敏姑姑的额驸同名。 也许,面前这人只是与她知晓那个‘漠北蒙古策棱’同名,还碰巧顶着个轻车都尉爵。一个等同三品官的闲散爵位罢了,不少王公府邸的小儿也有这个吃空饷的虚衔。 容淖耳根滚烫,指尖不安的扣扣手心,意识却清明得很。这两人知道她的身份,又明显听见了她那番唱作俱佳的谎话,她无论如何得把‘残局’收拾了。 一番自我安抚过后,容淖强行压住拔腿逃走的念头。脸蛋儿一绷,犹抱一丝侥幸,矜贵扬颚,公主派头十足,半点不肯落了下风,“你,摘下帽子。” 先前编来哄骗五公主那番话着实丢脸,容淖张不开嘴直接确认眼前男子是否真是漠北策棱。更无法想象,若是得到了确定答案,自己该如何反应,便想迂回一二。 好在她虽忘记了漠北策棱的具体长相,却隐约记得他兄弟二人身上,有个很明显的部族特征,可作辨认。 策棱无声打量容淖一眼,似猜到她想印证什么,左手配合摘下侍卫帽。 年轻男子逆光静立,正面脑袋顶着一层短硬的青茬,衬得本就冷硬分明的五官,越发锋芒锐利,和满人没剃干净的月亮头差不多。 但容淖想看的是他整个发型,看他头顶和后脑可有蓄发留辫。 ——漠北策棱兄弟的祖母族人原是柯尔克孜族的先民,后经迁徙,逐渐与蒙古部落融合,但其后辈还是保留了柯尔克孜族的传统,男子不留发不蓄须。 幼时容淖初见溜光脑袋的策棱兄弟两 ,还以为他们是钦安殿偷跑出来的小沙弥。 容淖想法不错,奈何忽略了两人身高悬殊,她根本看不见这人的头顶与背后。又拉不下脸让这人转过去或者弯下腰,显得自己很矮,那太输人输阵没气势了。 策棱居高临下,不动声色俯视容淖。 只见个子小小的姑娘费力昂首,像只拧到脖子的白天鹅,却不知出言让自己转过去。心觉困惑,脚下仍旧不动如山杵着。 “噗……”一直隐在策棱背后暗处的男子含笑挤身出来,侧腰偏头,以便容淖能看清自己的后脑——没有发辫,只覆了一层短短青茬。 “小十格格,你还认得出我吗?” 他目露期待,嗓音明显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面上笑意却透出莞尔揶揄。 容淖目光从他后脑勺移到他脸上。 烛火光影照出他与策棱如出一辙的锐利五官,但他气质明显更为内秀沉抑。 这样相似的两张脸,明摆着是兄弟,哪里还需要多余的验证。 确是漠北策棱与恭格喇布坦兄弟无疑! 容淖头皮炸了! 尴尬流窜至四肢百骸,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活像妆抹了整瓶胭脂。 八角宫灯光影晃荡,不知过了多久,容淖才勉强找回理智,若无其事盯着笑意满面的恭格喇布坦片刻,唤道,“骑都尉。” 并趁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十一年不曾正式谋面,恭格喇布坦听容淖能准确认出自己,很是激动,正欲顺势问候两句。 容淖抢先一步,语出惊人,“骑都尉,你最近可是津液干燥,阳结证。” “……”恭格喇布坦冷不丁被戳出‘隐秘’,笑意僵滞,尴尬得手足无措,连脖子带脸,一片火热羞红,比容淖方才更甚几分。 策棱作为旁观者,同样被容淖此言震得眼皮一跳,面色诡异。 容淖硬顶着兄弟两震惊的目光,一本正经继续道,“讳疾忌医不可取。骑都尉邪火有余,且气机郁滞,忧愁思虑,脾伤气结,才引发气秘。硬熬伤身,最好还是用上两剂药,方能纾解通畅。” 容淖理理袖子,对他们示意,“偌大的紫禁城,能在此处相逢也算缘分,我学过多年药理,太医院首算我半个恩师,今日便替骑都尉草拟一张方子吧,麻烦随便取一副笔墨与我。” 故人重逢叙旧突然变成郎中看诊开方。 被‘医者仁心’笼罩的恭格喇布坦眼神呆滞,整个人几欲烧着起来。 若他此刻接受了这张方子,以容淖出其不意的行事作风来看,如果两人再有机会碰面,容淖八成张口便要问他药效如何,康复情况。 断不能如此没完没了,他还要脸不要! 恭格喇布坦顾不上羞愤,也无心继续叙旧,急中生智,惶恐摆手逃避。 “此处前朝后宫界限模糊,相逢非缘即劫,不宜张扬人前,招惹口舌。我兄弟二人今日巡视时,根本不曾见过公主,更遑论留下公主墨宝。时辰不早了,公主快回宁寿宫筵席去吧!” “唔……骑都尉所言不无道理,今日二位确实不曾见过我。若有任何口舌传出,必是攀诬。” 容淖不动声色抹平失言前事,一派泰然告辞转身。 她状似波澜不惊,目不斜视,实则僵硬到面无表情。下石梯时,右脚不易察觉扭了一下,从明德堂带出来的那枚小青梨无声滑落在地,也未曾留意。 恭格喇布坦望着那道消失在宁寿门方向的纤弱背影,面上热气总算被仲夏夜的凉风冷下来几分,理智回笼,立时觉察出古怪。 “她是故意激乱我心神,以便牵着我鼻子走,粉饰太平。好狡猾的心思,难怪能唱作俱佳对五公主编出那一通胡话,她分明不识得长大后的你我。” 恭格喇布坦气极反笑,胳膊肘捣了一下始终作壁上观的策棱,埋怨道,“大哥,你也不知替我解围!” 策棱目光从那枚落在石梯上的青皮小梨划过,见上面隐约有排小巧牙印,似回想起什么,轻哂一声。 “她生性刚强,多年未变。若方才不顺她心意粉饰太平,她肯定会想出别的什么法子遮掩,保不齐又是一出‘夜半行凶’。” 恭格喇布坦一愣,随即涌起笑意,“大哥是在说种痘所那时,她生气自己的脸被伤了整日疼痛,半夜偷跑进我们房间意图‘报复’。” 彼时他们兄弟逃难初入京城,皇帝因漠北战局未定,态度不明。听闻他们兄弟未曾出痘,索性示意先把人送种痘所。等出过痘,人立住后,再行计较前程。 种痘所里宫人忙着照顾那一堆年幼的小皇子小皇女,本就待他们态度平平,有所忽视。 后来见他们这两外来破落户不仅弄伤了皇女的脸,还由此牵连出种痘所饮食有异的泼天祸事。猜度着他们兄弟的命数将了,明知他们水土不服,痘疹发得十分凶猛,也不肯用心照顾,把他们关在房间听天由命。 半夜偷跑进房间意图‘报复’的小容淖见他们高热呓语不断,十分可怜,忙笨手笨脚端了水去喂。 小孩儿记性不错,做好事的同时,也没忘记来意。 临走前,毫无征兆往恭格喇布坦脸上挠了一爪子;又嫌策棱面上出痘不太干净,便气呼呼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很是恩怨分明了。 念及旧事,恭格喇布坦唇角莞尔笑意染了怅然,认真对策棱道,“小十格格嘴硬心软,她定是遇上难事,才会被逼无奈去蒙骗五公主以达成某种目的。大哥,我想帮她。” 策棱不置可否颔首。 得到策棱肯定回答,恭格喇布坦立刻斟酌谋划起来,“首先我们得弄清楚她的目的。” “不。”策棱随口打断,捡起那枚小青梨离开,“首先得把你的毛病治好。” 剩下恭格喇布坦脸红脖子粗,崩溃大喊,“哥!” - 容淖疾风火燎返回宁寿宫,半路上遇见了找出来的嘠珞。 主仆两紧赶慢赶,还差一截距离才到宁寿门时,天上已绽开为太后祝寿的焰火。 “这会儿女眷们肯定都三五成群聚在庭前看烟火。”容淖一路疾行回来,气喘虚弱如风拂细柳,这般形容直接从宁寿门进去,必会惹人猜疑,她果断决定,“我们悄悄去宁寿宫小花园,走殿后小门进去。若有人问起,就说赏花时走绕路了。” 嘠珞依言,趁人不备扶着容淖进溜进宁寿宫后的小花园,不无担忧道,“公主面色太难看了,吃一丸药压压吧。五公主也是,竟把公主带去那么远的地……” 嘠珞正唠叨着,两个身板厚实的嬷嬷不知何时匆匆从后殿门走了出来,她们手中还架扶着一道纤细人影,密密实实用斗篷裹着,看不清脸。 双方在垂花门前甫一照面,都被吓了一大跳。 那两个嬷嬷认出容淖是六公主,匆忙请安过后,飞也似的走远。 空中残留一丝余香,乍闻清淡如清幽佩兰,深嗅又似肆意生长的野玫瑰,韵味悠长。 “什么人啊。”嘠珞好奇的往那斗篷多看了两眼,“神神秘秘的,不过这香粉味道实属特别,以前未曾闻过。” “闲事少打听。”容淖揉揉鼻间,也觉得这香不错。暗自记下,准备回宫后尝试调制。 香药同源,美养兼顾,她会医药,制香并不算难事。 趁机前庭观赏焰火正热闹,无人察觉,容淖若无其事混进殿内,慢悠悠喝了一盏清茶,气息将将歇平,赏完焰火的的女眷们簇拥着太后进来了。 见容淖端坐席间品茶,众人只当身娇体弱的六公主嫌外面人气吵闹,索性留在了殿中,并未疑心。 又过了两轮歌舞,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夜色渐深,高座上首的太后露出倦意,向伺候的老嬷嬷示意叫散,众人恭敬齐整向跪安。 后妃回宫,女眷回府。 容淖身为帝女,与另外几位公主一同,随贵妃、四妃之后,早早出了宁寿门。通贵人品级低微,出入次序靠后,差不多得与朝臣女眷一同出来。容淖坐在银顶轿中,等她一同回明德堂 7. 第 7 章 《固伦纯悫公主》全本免费阅读 一招移花接木,紫禁城里病逝的春常在,悄无声息在畅春园‘活’了过来。 而汉臣张家府邸中,入门已有一旬的新妇‘小张夫人’仍旧梳着闺阁女儿最爱的蚌珠头,腰系穿蝶丝绦凤尾裙,佩环叮咚,珠翠环绕。 装扮一如往常精致出挑,可惜那副皮囊平庸至极,不再是小张大人当初掀起红盖头,乍见便甘愿情许三生的美人面了。 这是万寿节那夜,宫中用一乘小轿送回张府的‘小张夫人’。 若无意外,等再过些时候,挑个风平浪静的日子,这位‘小张夫人’便该‘病逝’了。 前程往事随手抹平,从此世上再无‘小张夫人’,只有近来颇得圣宠的春常在。 但天底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夜里疾雨骤降,打得院墙那两棵芭蕉树‘滴滴答答’响了一夜。 容淖睡觉又爱燃灯,见不得黑,越发睡不踏实了,只半阖眼皮子浅眠着。 畅春园景致颇好,但比不得九百多间房舍的紫禁城宽敞。 容淖与八公主合住的照水阁占地窄小,好在一物一木精致灵巧,很有江南闺阁绣楼的毓秀腔调。 容淖在小楼二层内寝浅眠,隐约听见楼下几个看炉子的碎嘴小太监嚼舌根。 “那小张大人昨夜怕是醉傻了,竟擅闯宵禁,纵马冲到畅春园门口来拍门要人。” “擅闯宵禁算什么,听说他还边跑边嚷‘君夺臣妻,失节孝义’,这一路上不知遇见了多少起早赶集的百姓,悠悠众口啊。” 说话的太监啧啧奇道,“估计这会儿京城已无人不知礼部尚书张府出了个绿毛龟。男人做到他这个份上,还不如一刀切了了事。这天底下,果然只有做皇帝最痛快。” “你们可见过那位?这到底习了什么厉害的狐媚手段,才能勾得男人争抢不休。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清贵少爷,为个破|鞋,跟中了邪似的,不惜赌上阖族身家性命来闹这一场,昏头了。” “若闲篇儿按你们的道理扯——但凡涉事,人人平分罪过,那张府家破人亡理所应当啊。”一道粗嘎些的嗓音扑哧直笑,不阴不阳道。 “万寿节至今已过去小半月有余了,张府才张扬出来儿媳妇万寿宴上被掉包的消息。你们细品,这和当场买卖谈拢,事后反悔闹崩是不是一个道理?” “连低贱商贾都能明白的重诺之道,他张家堂堂礼部尚书府,清贵门庭,却出尔反尔,死不足惜。” 容淖迷迷糊糊听了一耳朵或暗笑皇帝、或指责春常在、或讽刺小张大人的议论,难得听见这般‘清新脱俗’的观点。懒散睁眼,支起半扇轩窗,想要瞧瞧是哪个小太监在说话。 结果,窗一推,只见内府总管太监刘进忠气势汹汹带着一群人高马大的粗使太监闯进来了,不由分说,捉了那几个碎嘴小太监,抬手就是‘啪啪啪’几个巴掌。 “上头严禁议论此事,就你们长了嘴,隔着一重门都能听见你们嚼舌根!”刘进忠凶神恶煞低呵,“早该收拾你们这起贱皮子,没得污了待嫁公主们的耳朵,带走!” 刘进忠来去匆忙,动静委实算不上大。 但眼下正是敏感的时候,风吹草动都能惊着人。 容淖睡意散了,打着呵欠唤来嘠珞,随手捡了几件精巧又贵重的玩意儿递过去,“想法子打点给刘进忠,那几个小太监的名挂着照水阁呢,不能上刑薄。另外,让他监那方脸粗嗓门的小太监受寿杖时,站‘外八’。至于其他几人,站平脚。” 皇家的刑杖,头圆而大,内里灌铅,且刻寿字纹,故又被称为寿杖。 这杖名头好听,实则凶狠异常 ,十杖之内,少有生还。 施杖刑也有讲究,不需要多言语,端看监刑官的站姿,执杖人便知该下什么功夫。 若监刑官不动声色站成‘外八字’,便是暗示‘手下留情’,装个样子。 若双脚平行,则示意别打死,留口气。 容淖脸上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不论在宫中明德堂,还是宫外照水阁,她都只有嘠珞一个贴身宫女伺候梳洗上妆,等闲不让人进入内室。 嘠珞简单替容淖梳洗过后,由着容淖自己上妆,这才匆匆拿着那包值钱玩意儿追出去。 嘠珞出门不过片刻,八公主便带着人来兴师问罪了。 “六姐姐,你保那几个刁奴做什么,活活打死才叫省心!”八公主眼眶青黑,面色愤慨,瞧着是没睡好的模样。 她住在绣楼三层,容淖楼上,方才太监们嚼舌根的话她自然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心里憋得慌,本是来找容淖说话消气的,想着姐妹二人肯定同仇敌忾。结果却在窗口瞧见嘠珞抱着一包值价玩意,追着刘进忠一行跑出去了。 “嫌名头不好听罢了。”容淖望着径直闯入内室的八公主,眉梢微蹙,口气冷淡,“女儿的奴才因议论阿玛的艳|事被抓了,这算怎么回事。” “这……原来如此。”八公主讪讪挠头,“是我想得浅了,那六姐姐打点人的银钱,算我一份。” “不必。”经过最近一段时日同住相处,八公主的脑筋到底有多直愣容淖心中有数,与她说话都懒得再绕弯子,怕她听不懂,“我的内室不喜旁人随意进出,你去楼下玩吧。” “啊,对不起六姐姐,我无意冒犯。只是想着春常在,心中甚是煎熬,才会失礼,我平时不这样的。” 八公主委屈巴巴的解释。 “六姐姐你是不知春常在有多可怜,猝然与新婚燕尔的丈夫分离,还被禁在一处僻静偏院中。像折了翅膀的鸟儿,整日吃不好睡不好。这才半月而已,腰身细了一大圈,楚楚可怜的,瞧着都能掌上作舞了。而且她又几次寻死,好险都被救回来了。” 八公主一说起春常在,没完没了。三分怜悯,三分对美人儿的疼惜,还夹杂四分愤慨不平,完全忽略了容淖的逐客令。 容淖听得心烦,捏捏眉间,侧眸睇她,“春常在的来历不光彩,在她没彻底融入后宫前,皇阿玛应该会禁她的足,不许她见外人,更何况是云英未嫁的女儿。听你的口气,你却轻易见到了春常在,而且关系不错?” “我……”八公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瞬间收声,小心翼翼望向容淖,一脸惶恐。 “我不探究过程,也无意去告发你。”容淖余光扫见八公主送给她的那两个大迎枕,确实软和好用,默了默,又道,“只劝你一句,凡事多留个心眼。” 容淖对春常在之事不甚了解,言尽于此已算多嘴,懒得再管八公主是何反应,起身下楼用早膳。 八公主紧随容淖身后,用膳时心不在焉,欲言又止。 容淖只当没看见,用完早膳准备上楼去翻翻医书,打算给自己重新配一种新丸药。 刚去楼上坐下,五公主的宫人便来请她游园了。 五公主自万寿节那晚沉默离开后,一直没有动静,也不知是否有在暗地里帮她探寻当年之事因由。 这些日子,容淖看着自己日渐空落的药瓶,面上不显,心中焦虑却是日盛。 但毕竟是求人办事,五公主又是副清高倨傲的性子,贸然催促反倒容易起反效果,只能耐心等待。 听闻五公主邀游,容淖立刻换了身裙裳,出门赴约。 八公主目送她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 五公主约定的地方距照水阁不远,是藏在山水建筑间的挹海堂,遥望能观后湖无穷碧的莲叶滩。 “五姐。”容淖向五公主行了个平礼。 五公主正摆弄一套玉羊首提梁茶具,轻烟袅袅,笼得她清冷如枝头寒梅的面孔多了几分人气。 不必五公主开口,容淖直觉在她对面坐下,目露期待。 五公主瞟她一眼,收回思绪,开门见山道,“你心中应该比我清楚,当年在背后误导你带饺子进种痘所的是何人。但随着她撒手人寰,尘世间的好好坏坏都抹了个干净,入葬时已是皇后身份,地位不可撼动。” “我额娘全靠谨慎走到四妃的位置,不可能主动招碰这种硬茬,想从她的嘴里探听当年之事,难如登天。倒是太后,有一次说漏了嘴,提到一个人。” 容淖迫不及待追问,“是谁?” “已故的太皇太 8. 第 8 章 《固伦纯悫公主》全本免费阅读 认真论起来,容淖与策棱其实不过片面之缘,囫囵长相刚记全,根本算不上了解彼此。 但策棱隐晦的眼神着实微妙,容淖轻易读懂了他那句“为舜安颜”,另有深意。 策棱约摸是误以为她此来是为勾搭舜安颜的,照顾她的脸面,没把话说透。 容淖轻抛手中的六月柿,莞尔轻嗤一声,目色坦荡,直白道,“我只遥遥一瞥罢了。一不会失足跌落;二不会卖弄才情;三,喏手帕珠花都紧实着,飞不到路边去。” 反正万寿节夹楼那次,这兄弟两早已阴差阳错撞见她玩弄心机,哄骗五公主,容淖不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有甚颜面可言,索性省了兜圈子的麻烦。 “轻车都尉不必防我弄出私会外男的丑事,让所有轮值的人都交不了差,让和我有口头婚约的漠北一系脸面扫地,你自去继续巡视吧。” “公主慎言!”策棱抿紧唇角,微不可察瞪了容淖一眼。 容淖误以为策棱这幅臭脸是在不屑自己的说辞。 眼下的情形,除非她把五公主卖了,否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容淖懒得和策棱费口舌周旋,晃晃晒得发晕的脑袋,烦躁赶人,“信不信在你,你大可另寻一处地方待着,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来都来了,她今日肯定得看了舜安颜再走,免得还要折腾第二趟。 “公主竟为他退让到此等地步!”策棱观容淖坚决的态度,实在忍无可忍,剑眉恨铁不成钢的一拧,锐利威风如凶狼的长相越发显得冷峻,沉声训道,“人之修炼,当出言有尺,嬉闹有度,做事有余!” 容淖浑身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哦。” 策棱见状,气息一梗,凝眉解释,“此言并非责备……” “轻车都尉策棱,本公主命你立刻退下!”容淖面无表情打断,“此为君臣尺度,你记劳了。” 策棱怔了怔,余光觑见容淖凛然不悦,面上迅速划过一丝懊恼,只得无奈抱拳行礼告退。 容淖寒着脸坐回原位,心头一阵窝火,刺得脑袋愈发晕眩,忙扯过宫扇摇了两下。忽觉左手手肘一麻,手掌使不上劲,一直握在手心的六月柿软乎乎往地上滚去。 一只大掌迅疾抓住那枚六月柿,以免它落地摔成一堆烂渣的结局。 是悄无声息,去而复返的策棱。 “公主,冒犯了。”策棱低声道,然后毫不犹豫拎开挡道的容淖,一把薅干净了山亭苗圃内那株六月柿的果子,阔步走远。 六月柿是西洋传进来的玩意儿,满株红果犹如挂了一身喜气小灯笼,瞧着十分诱人,但时人也畏其色艳□□,遂只作观赏之用。 策棱见过容淖大太阳底下去偷摘杏子,摔了还惦记着吃。也见过容淖身上无意间掉出来的小梨,那青皮光看着便让人觉得舌根泛酸,她偏偏还在上面留个排小小牙印。 活像个像个顽童,什么都敢咬一口。 策棱唯恐她一时兴起,逮着六月柿也想尝尝味儿,索性把果子薅了个干净,尽数带走。 “……”容淖唇角抽搐,闭目屏息,才勉强忍住骂骂咧咧的冲动。 嘠珞端着一壶凉茶从另外一条小道匆匆跑回来,见容淖面色寒煞,眉宇堆积不虞,立刻问道,“公主知道舜安颜少爷在前湖失足落水,改日再去藏拙馆为大阿哥鉴画的消息了?” 满族称名不称姓,舜安颜虽姓佟佳,但寻常只称作舜安颜少爷。 譬如曾经权倾朝野的鳌拜,本姓苏完瓜尔佳,但时人多称其为鳌中堂。 “什么失足落水?”容淖直觉不对,灌了一杯凉茶,勉强压住浑身的不适,“你说详细些。” “舜安颜少爷过前湖边的石子路时,远远瞧见柳偏僻处树荫下有一女子在舞棍弄刀,嘴里还吊着戏腔,洒然飘逸。一时兴起,便悄悄摸上叠翠假山,想要靠近欣赏一二。” 嘠珞啧啧偷笑,“几个巡逻侍卫见他行迹鬼祟,以为是歹人,冲上前去抓捕。双方争执间把假山压垮了半拉,舜安颜少爷和着大片泥石一起落了水,听说狼狈得很,脑袋险些破个窟窿。五公主清高无垢,若听闻了这消息,怕是会气得七窍生烟。” 这么凑巧? 容淖想起莫名其妙出现,开口便一副了然于胸,训斥她行事无状的策棱。 他是一等御前侍卫,为负责此次御驾出行安危的副统调,如果他要暗地里使绊子,简直轻而易举。 为了脑袋不长草,他还真敢! 容淖愤愤攥紧拳头,忍无可忍骂出声,“混账秃瓢!” 她不确定策棱是否藏身在附近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气急之下,干脆扶着廊柱,对准东西南北每个方向骂了一句! “……公主你……”嘠珞瞬间收起幸灾乐祸,不敢置信问道,“热昏头了?” “哼——”容淖黑着脸,气急败坏拂袖离开。 嘠珞见她背影颤颤巍巍的,赶紧抓起阳伞追出去把人扶住。 主仆两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亭。 策棱才从一棵双人合抱的古树枝丫上一跃而下,随手把那堆六月柿扔到隐蔽处,这才离开。 “哥,我这边一切顺利,你那边如何。”策棱走下山亭,回到侍卫轮值的庑房,恭格喇布坦立刻迎了上来,“可有对小十格格把利害关系说清楚?” 自万寿节当夜,兄弟两听见容淖花样百出的诓骗五公主后,便借由职务之便,不动声色盯住照水阁,想看看容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容淖这大半个月几乎足不出户,今日却在见过五公主后,头顶三伏天,巴巴跑到舜安颜去藏拙馆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了。 正当婚龄的少女蓄意‘偶遇’外男,目的不言而喻。 多年前的记忆过于深刻,在他们兄弟二人看来,不管容淖年岁几何,她始终都是种痘所那个一身小奶膘,想倒水还得费劲踮脚去够桌子的小团子。而非来日将远嫁漠北,牵涉自身利益脸面的和亲公主。 小儿贪玩走岔了路,大人应当及时引导修正。 策棱此番本意并非指责容淖,而是引导。 舜安颜不仅生性风流,且已是板上钉钉的五额驸。她若硬要坏人姻缘,怕是讨不到好。 谁知,一言不合…… 策棱下意识抹了把明明长了一层短硬青茬子,却还被硬骂作秃瓢的脑袋,颇觉头疼。 他万万没想,这株歪歪扭扭的小树苗不仅一根筋,还是属铁桦树的,脾气又臭又硬! “罢了,不必理会那是非不辨的小孩。”策棱冷然道,“你看牢舜安颜即可。钦天监算过,半月后是吉日,宜御驾北巡。届时随驾人丁逾三万,人马混乱,务必掐断他二人任何接触机会。” 恭格喇布坦看策棱的表情,已猜到今日劝阻容淖并不顺利,所以只能从舜安颜下手,郑重点头称是。 - 容淖并不知策棱兄弟二人已在背后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回到照水阁,一下歪倒在贵妃榻上,闭目不言。 她面色沉抑暗晦,好似狂风暴雨将至的前兆,震得嘠珞不敢再叽叽喳喳追问不停,轻悄悄准备去唤人打了两桶水来,伺候容淖梳洗一番。 三伏天在外待了一两个时辰,还走出这么长一截路,身上难免沾了汗意。 嘠珞一脚还未迈出内室,忽然听得身后一声闷哼,回头望去,当下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脱口而出一句,“公主,你怎么吐血了!” 容淖绵软瘫在贵妃榻上,鲜血把秋香色软枕染变了色,衬得少女姣好秾丽的面容,一派阴郁死气。 她艰难取下随身携带的荷包,无力递向嘠珞,声若蚊蝇,“不许声张……你……按里面的药方……去煎……一副药。” 嘠珞双眼含了一包眼泪,扑倒容淖跟前,替她擦拭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慌得像只无头苍蝇,嘴中不断念叨,“煎药,对,该先吃药止血。不对……煎药太费事了。公主上次炼的丸药还有几粒,奴才带在身上呢,先吃这个!” 嘠珞颤着手飞快取出一粒药丸往容淖嘴边塞。 “没用了。按药方重新煎药……我用过新药……立刻会好。”容淖微侧开头躲避,半阖的双目隐藏所有情绪,反复叮嘱,“不准……张扬。” “可是,可是……”嘠珞瞧着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眼泪跟着下来了。 她虽不通医理,但她照顾容淖多年,很清楚容淖的病情反应。以往容淖在四季交替,病情加重之时会咳血。 可这一次,却是直接吐血。 近来容淖身体明显好转,瞧着精神头好了许多,眼下毫无征兆吐血,观之情形分明比过往每次卧病都凶险许多,病情急转直下,反复诡异至此,嘠珞忍不住抽噎劝道,“公主咱们还是传太医吧,你也能省省心力,好好养病。” “信我……一次。”容淖倏然睁开眼,费力抓住嘠珞。 嘠珞眼睁睁看见她眸底的恳求一点点黯淡,直至微弱,但她的手始终固执,力道分毫不减。 嘠珞捂着嘴,最终还是泣不成声点了头,拿上荷包里的药方,直接冲进容淖的小药房,抓药煎药,未惊动旁人半分。 容淖服下药后,效果立竿见影,从气息到面色,全无乍然吐血时奄奄一息的骇人病状,恍然间好似又恢复到了这段时日天下太平的康健状态。 不过到底是吐了不少血,伤了内里元气,需要休养,索性以游玩时中暑为由,抱恙闭门不出。 皇帝公务繁忙,听闻她微恙静养的消息,虽未亲自前来照水阁探望,但流水一样的名贵药材,珍奇首饰从未断过。 后妃们习惯揣度皇帝的态度行事,识趣得很,知晓不宜上门叨扰容淖养病,只纷纷派遣宫人送上重礼慰问。 八公主与容淖同在一处院落,上下楼住着,不好像妃嫔们一般只送礼不露面,亲自登门问候。 初入容淖溢满药香的内室,八公主还顾忌着上次容淖说过不喜旁人进入内室的话,神情略显拘束。几句问候下来,她见容淖态度不错,还让人给她上了甜汤和点心,乐滋滋一笑,没心没肺的话篓子本性立刻暴露无遗。 八公主凑到拔步床杌凳坐下,和容淖挨得极近,小声絮叨,“六姐姐整日闲在屋中,肯定闷得慌,我来给你讲讲近来畅春园中的热闹事吧。” 容淖少见八公主聒噪之时还会保持谨慎,料想她要说的‘热闹事’,牵涉到的人身份肯定不低,犹豫一瞬,还是点头。 那药能坚持的时间比她预期短了许多。 她没有时间继续干等五公主替她探听旧事,应该适时挖掘新途径了。 这宫苑里的事圈圈绕绕,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没准会有千丝万缕的纠缠,多听两耳朵外面的事,说不定真能抽丝剥茧出头绪。 八公主说的头一桩‘热闹事’,便是有关未来五额驸舜安颜的。 原定伴驾北巡参加木兰围猎的舜安颜,突然被任命为采诗官,即日起一路南下,收录诗集,不再随驾。 不用细想也能猜到,约摸是舜安颜窥艳坠湖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了,皇帝自己正因春常在之事陷在艳事旋涡里,暂且无法脱身。结果亲自挑选的准女婿冷不丁又搞了这一出,让本就不妙的局面雪上加霜。 皇帝颜面扫地,索性暂时把人打发南下采诗去,一能避开流言蜚语,二是眼不见为净。 “皇阿玛对五姐真好。”八公主艳羡道,“分明在气头上,还顾念着爱屋及乌四字。” 采诗官一职自周朝设立,看似是个人微言轻的卑弱官职,实则内里大有由头。 采诗官犹如皇帝散落飞翔在民间的蜜蜂,政见议论,奇闻异事,民间疾苦,都会通过采诗官收录的诗词,上达天听。 舜安颜被罚南下做采诗官,若想谏言立功轻而易举。将来他能带着功赏返京迎娶五公主,如此,也算妥善找回了五公主此次损伤的颜面。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生远,应如是了。”八公主再次感叹,“算起来,皇阿玛算是待女儿极好的君父了。上面远嫁蒙古和亲的姐姐们,皇阿玛都特地等她们年纪大些再指婚,怕年纪太小远去塞外适应不了。而且每年北巡,皇阿玛要么会招她们皇账相见共叙父女天伦,要么直接下榻公主府邸。” 容淖笑笑,想起那些年纪轻轻便瘗玉埋香在草原的和亲公主,不置可否。 八公主见容淖反应平平,并不觉得扫兴,反正她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身份相当的倾听者。 因为她的絮叨里涉及君父、皇姐及亲贵,底下奴才们不过听她提个名字,已吓得跪地磕头求她饶命,口口声声称“奴才不敢妄议”,实际上是不敢和她一起讨论,怕她哪日翻脸算总账,实在无趣得很。 八公主约摸是憋得狠了,灌了一口甜汤,又自顾转了话头,说起另一桩事。 “听说前儿个,大张夫人在来畅春园为小叔子请罪的路上小产了,血流了一地,险些救不回来。” 小张大人漏夜跑马、擅闯宵禁,奔到畅春园讨还媳妇儿,把君夺臣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张家上下惶恐不已,其父兄老张大人与大张大人捧着顶戴入畅春园面圣请罪,张家女眷也递牌子求见太后。 因老张大人的夫人多年前生小张大人时难产而亡,张家中馈事务皆由进门多年的长子媳妇大张夫人统管,长嫂如母,大张夫人便代为出面了。 “大张夫人似乎并不知晓自己有孕在身,疾风火燎慌了神……也是可怜。”八公主唏嘘一声,噘着嘴微不可察嘟囔,“皇阿玛……造孽。” 她本性纯粹,变脸也快。上一秒还在夸皇帝待女儿好 ,却并不耽误她下一秒为弱者抱不平。 容淖终于有了反应,“大张夫人从前可生养过孩子?” “自然生了,一子一女,都顺顺当当的。”八公主道,“不过,她这一胎怀的时间间隔太久。听闻她已年近四十,多年来再未遇喜,一时忽略也是有的。” 容淖垂眸,她对万寿节那日,大张夫人独自迈出宁寿门那一幕还有印象。 乍闻祸事临头,大张夫人吓得六神无主,犹能强撑现身于人前,粉饰太平。由此可见,此人并非真正的体弱胆怯之辈,肚子里的孩子也算强劲。 这样一个能在皇家秘辛前,避害保全自身,平安踏出宫门的女人,却在入畅春园的路上被吓得小产了。 这事,未免透着古怪。 ——张家,还真是把怪事凑在一处了。 容淖细问八公主两句大张夫人小产时的情形,八公主闻言,眉头拧成两条毛毛虫,“后宫那些娘娘们生产时,隔得老远也能嗅到空中的血腥味,我光想想我以后也会生孩子便觉得脊背发凉,哪里会仔细打听别人小产时的形容。” “我都想好了,除非我未来的额驸生有谪仙之姿,笑如朗月入怀,爱我敬我,折服我心,否则我才不愿意舍了命给他生孩子。反正我是公主,他能奈我何!” “……”容淖无言以对。 “六姐姐,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八公主捧着脸蛋儿,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滚热的气息凑到容淖耳边,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为什么越是年长的男人,越喜欢孱弱生怜,碰一下就哭兮兮的姑娘吗?如此推论,如我这样身强体壮的,喜欢我的都该是很年轻的男子对不对?” “……不知道。”容淖噎了一下,紧接着诧异道,“你为何会提起这个?” 八公主年方十四,平时见的男人除了皇帝就是皇兄弟们,为何会对男人的喜 9. 第 9 章 《固伦纯悫公主》全本免费阅读 昨夜繁星如沸,今晨果然旭日朗艳,映在霞蔚间的畅春园山水,犹如天宫重阙,祥和又不失旖旎。 只是一前一后,接连的两道旨意,打破了这片俗世宁和。 遵太后懿旨——即日起,免去汉臣亲眷入宫请安、赴宴、谢恩等一应礼节,从简而行。 太后常年吃斋念佛,活菩萨似的,不理宫务。 所有人都清楚,这道懿旨十成十是皇帝借由太后名义,对强纳臣妻之事做出的回应与让步。 前些日子,皇帝‘君夺臣妻’之事被小张大人张扬得朝野内外无人不知,蜚短流长,龙威损誉。 如今虽是满人天下,但今上力主‘满汉一家’,朝中汉族官员亦不在少数。 张家门第清贵,称不得汉臣魁首,声望却绝不算低。 皇帝百无禁忌,强纳这般门庭的女眷入宫。引得朝中一干汉臣人人自危,唯恐哪日自己也绿云罩顶,没地说理去。更有心思深远的,顾虑皇帝实则怀削弱汉臣之心,故以此为试探。 若他们此刻无动于衷,麻木退让,往后必愈发遭人轻待。也许,皇帝下次不是要他们的女人,而是直接要他们的脑袋。 一时间,朝中所有汉臣顾不上政见相左,族中结仇等恩怨,前嫌尽弃,摆出休戚以共的架势,自发纠结聚集在畅春园皇帝住处清溪书屋外,势要找皇帝讨个说法,遏止此风。 皇帝可以简拔重用汉家之臣,匡扶天下,却决不允许这些汉臣背着他拧成一股绳,与他对抗。 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满人可亡汉家天下,汉人自也能覆灭满清。 这天下从不真切属于某一个人,某个种族,此消彼长罢了。 君君臣臣,二者之间的关系明为上下尊卑,掰碎了说又何尝不是驾驭与掣肘。 皇帝虽存放纵之意,但并非昏庸糊涂。心中为那群汉臣冥顽不宁大为光火,理智上却绝不可能为个女人斩首朝中与自己作对的汉臣,毁了自己亲定的满汉亲善政略。 皇帝当机立断做出决定,自己拉不下脸对丑事让步,便借由太后之名,颁下懿旨——‘禁止汉人内眷入宫’,实则意为强纳臣妻之事绝无二次。 算是给朝野内外,汉人官民一个交代。 堂堂一国之君,兢兢业业,束手束脚活了大半辈子,头一遭肆意放纵结局竟如此堵心。恍惚间又回到了先帝猝然崩逝,自己幼继帝位,朝政大权被四大辅臣把持时的压抑过往,其中恼怒愤慨可想而知。 好巧不巧,大阿哥此时求见,上呈奏折,称八阿哥管理广善库的差事做得极好,应给予嘉奖。 皇帝随手把奏折丢上御案,眼角下垂,遮得双目沉沉,不怒自威,“你认为,朕该如何奖赏老八,把他往上挪一步?” 皇帝俯视大阿哥,现下所有人都怕他动辄迁怒,避之不及,偏大阿哥巴巴迎了上来。 “回皇阿玛。”大阿哥毕恭毕敬道,“八弟生母不显,能于两年前与四、五、七等三位阿哥一同封为贝勒,已是皇阿玛厚爱恩典。如今几位兄长尚无更进一步,获封郡王的可能,八弟自不能越过出身更贵重的哥哥们去,让皇阿玛为难。” “依儿子愚见,八弟亦不缺金银外物添彩,自出宫建府办差后,心中最为牵挂的便是独居后宫的生母——皇阿玛不妨推恩给八弟生母卫贵人,就当全了八弟的赤诚仁孝之心。” 八阿哥生母卫氏,本是辛者库奴才,出身低贱。偶得机缘,诞下龙裔,但并不受宠,熬了许多年才只得了个贵人位份。 卫氏多年来一直安置在大阿哥生母惠妃娘娘的偏殿里,八阿哥幼时,也是由惠妃养育,与大阿哥长在一处。 大阿哥情真意切,把来前打好的腹稿流利道罢,却一直没等到皇帝的答复。心中忐忑不已,微不可察抬眼往上首小觑,斟酌再问,“皇阿玛意下如何?” 皇帝摩挲着左手上九龙玉扳指,喜怒并不形于色,心中却沟壑清明。 大阿哥这出,分明是借替八阿哥母子求恩典的为由,巴巴给他送梯子来了。免得他被那道懿旨架住,面上无光下不来台。 索性以恩赏八阿哥,推恩其生母为由,给他寻个找回颜面的由头。 皇帝沉沉往大阿哥身上落了一眼,不咸不淡做声,“传旨,册庶妃瓜尔佳氏为和嫔;册庶妃卫氏为良嫔;册庶妃伊尔根觉罗氏为春贵人。” 伊尔根觉罗氏正是小张夫人被偷梁换柱成春常在后的姓氏。 皇帝紧随那道代表退让的懿旨之后,选在这风间浪口上大张旗鼓册封她,就是要让朝臣,让整个天下都知道——君王,从不任人摆布。 大阿哥此行目的轻易达成,成功向皇帝卖了个好,告退离开清溪书屋时,步履生风,一派龙章凤姿的好气象。 殊不知,皇帝一直凝着他威武的背影,直到消失,目色深邃。 御前总管太监梁九功见状,悄无声息泡了盏六安瓜片呈上。 “梁九功。”皇帝平静问道,“你说大阿哥这招棋下得如何。” 梁九功一惊,想起皇帝在册卫氏为良嫔之前,还册了瓜尔佳氏为和嫔,心中隐约对皇帝的真切态度有数,遂只眼观鼻鼻观心赔笑道,“奴才愚钝,只看得出大阿哥心系君父,疼爱手足。”旁的半句不肯多说。 “油滑奴才。”皇帝毫无征兆变脸,倏然抓起温热的杯盏重重往地上一摔,怒不可遏,“朕让他自幼习勇武道,十三岁从征战场,此后任命前锋,随御驾亲征,参赞军机,累积军功无数,直至封王。如今他将近而立,却越发活糊涂了。堂堂七尺男儿,眼皮子竟落回到了内闱之事上去!” 梁九功心道‘果然如此’,嘴上忙劝,“万岁爷息怒!” 皇帝大掌摁住龙椅鎏金扶手,眸底精光黯淡,失望盛溢,“朕为何把十七岁的和嫔册在良嫔之前,连你个奴才都瞧出门道了。偏他愚顽,打着关爱手足的名义,邀功卖乖,实则无知无觉,只顾利己。如此,竟还敢厚颜自喜。” 受封和嫔的瓜尔佳氏出自上三旗,年方十七,钟宁毓秀,几月前才选入宫,在没闹出小张夫人的艳事前,就属她风头最盛,宠冠后宫。 皇帝把新人和嫔受封的位次排在入宫多年,并诞育一子的良嫔之前,轻视良嫔之意显见。 大阿哥是打着与八阿哥兄友弟恭的名义来找皇帝卖乖讨好的,但凡他存有半分对兄弟的真心,定然见不得皇帝如此欠妥的册封次序。 可从始至终,大阿哥不为所动,无知无觉的模样。 大阿哥不是个愚钝的傻子,否则这些年也不会仗着长子身份,纠结朝中势力,讨好君父,明里暗里与太子二弟别苗头,垂涎未来的至尊之位。 他如此表现,说到底不过是瞧不上兄弟,更瞧不上兄弟那卑贱的生母。 他满心满眼,利益为上。 - 后宫里的热闹比容淖预想之中,来得要早一些。 起因,便是皇帝那道册封三位妃嫔的圣旨。 按本朝规矩,宫中各品级妃嫔皆有定数,为一皇后,一皇贵妃,二贵妃,四妃,六嫔。 凡是嫔及嫔位以上,可授册宝,居主位,抚养皇嗣,也能得奴才们尊一声‘娘娘’。 而嫔位以下的贵人、常在、答应等低等妃嫔,不作定数,一律以‘小主’称呼,附居别宫,若生下皇嗣,便得抱去阿哥所或者由皇帝为孩子指一位养母。 若能晋封一个有品有册的嫔位,于低等妃嫔们来说,无异于鱼跃龙门。 可当今皇帝不仅日居尚简,对后宫妃嫔的位份封册几乎称得上吝啬。 除了前些日子受封的小佟贵妃外,宫中的四妃三嫔,待在本位上近二十年了,从未挪过脚。空余的三个嫔位,也无增添。 如今,皇帝冷不丁册了一个和嫔,一个良嫔,让原本的四妃三嫔变成四妃五嫔。 规制内的四妃六嫔仅剩一个空缺,可后宫却有一长串巴巴等着跃龙门的贵人、常在、答应们。 其间形式,瞬息而变。 容淖直觉,她等候许久的契机来了。 不顾嘠珞阻拦,坚持与八公主同行去横水小榭参加了皇帝赐给三位新晋位妃嫔的小宴。 这小宴是皇帝亲赐的,随驾畅春园的妃嫔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位份高低,纷纷出席。 就连一直被‘金屋藏娇’的春贵人也借此机会,低调现身人前。 近日周遭风雨多半因春贵人而起,妃嫔们忌讳且鄙夷她的出身,避之不及,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还不时斜乜她一眼。 春贵人独自坐在近游廊出的角落,玉首微颔,不喜不悲,远观姿态如晨朝白荷,隔得近了,又觉美人妆如芙蓉,水殿风来珠翠香。 八公主被春贵人这身绰约风骨打动,眼神都看呆了。 正好,春贵人也瞧见她们到了,抬眸展颜,眼波流转,袅袅婷婷迎了上来。 八公主小脸一红,抿唇回以一笑。全然把前些日子容淖与宜妃的告诫抛诸脑后,一片热忱与春贵人走到一处去了。 容淖面不改色,跟了上去。 后妃们见状,俱是愕然。 众人皆知八公主偏爱美色的癖好,她笑脸相迎春贵人,尚能理解。 可是……六公主容淖,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孤僻性子。 平日六公主出门,要么去乾清宫面圣,要么去宁寿宫太后处问安。就算是偶尔心血来潮逛逛御花园,也极少与后妃交集,只做到礼节不让人挑出毛病,闲话半句都懒得应付。她有皇帝撑腰,旁人就算看不惯她目中无人,也奈何不了。 放眼整个后宫,唯一能让这位六公主多寒暄两句的,唯有从前统摄六宫事务的四妃之首惠妃。 就这,也并非是容淖踩低捧高势利眼,而是冲着惠妃与通贵人都出自纳喇氏,算是同宗不同支的族姐妹。 妃嫔们余光瞟着容淖三人所在方向,不时交换个眼神,纷纷猜测容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六公主素得圣心,今日反常,莫非是从皇帝处得了什么指示,或者探到了什么暗示。 容淖并不在乎旁人明里暗里侧目打量她,越多人注意到她行事反常,越对她搅乱后宫形势有利。 毕竟,疑心最易生暗鬼。 容淖自顾与春贵人和八公主在一处小坐片刻,直到宜妃采仗到来,皱眉使人把八公主唤去身边说话,容淖才独自另寻一处坐下。 容淖端起一盏清茶抿了小口,一口气未歇匀,边上便蹭来一人。 是王贵人。 这位王贵人也是汉女出身,家族不显,其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江南县令,女儿倒是生得国色天香,婀娜多姿,水乡风韵十足。 她是前几年皇帝南巡时入侍并跟随回宫的,恩宠不衰,接连生下十五、十六两位阿哥。 冲着这两位小阿哥的面子上,王贵人本该是一众低等妃嫔里最有希望晋封嫔位的。 可是……如今莫名其妙册了两位嫔位,都没王贵人的份。 良嫔有生育之功,儿子八阿哥也足够争气,她能上位还算能说得过去。 可和嫔,一个入宫几月的新人,无子傍身,近来恩宠也被春贵人分得大不如前了。 她竟越过那么多有资历,有子嗣的妃嫔上位晋封了。 不仅王贵人想不通,所有人都想不通。 都在揣度着,皇帝册封妃嫔,到底是讲究什么依据,总不可能突然心血来潮。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个嫔位,却有无数妃嫔虎视眈眈想要争相上位。 王贵人旁的不说,为了亲养她那两个送去阿哥所的儿子,也想搏一把,晋个嫔位。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后宫其他眼馋晋位的低等妃嫔,王贵人平时日日处着,心中有数——谁不值一提,谁得多花心思。 唯有六公主容淖的生母通贵人,她拿不准。 通贵人多年不去燕喜堂等候翻牌子,失宠是人尽皆知之事。 可通贵人却安安稳稳住在从前朝起,便素有‘宠妃寝宫’的承乾宫十多年,女儿虽说毁了容,但并不影响君父疼爱,比许多阿哥们出入乾清宫面见皇帝的次数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