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肝》 1. 引子 《代肝》全本免费阅读 A城,六月,午后,室外气温四十三度,城市像死去一般。 凤凰花开得绚烂,连成炙焱般的云,时刻在燃烧。 伦理委员会主任张昭华正独自等人,他站在委员会大门的凤凰树下,半白的头发被映得微微泛红。 他望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沈丛正坐在琳琅满目的香烟货架前看手机,抬头看见自己,便笑了起来,人畜无害。 张昭华看着沈丛缓缓开口,嘴型夸张: “三。” “二。” “一。” 一片红光冲入眼帘。 便利店门头上沉寂的广告屏幕瞬时开启,底色猩红,粗字焦黑,充斥满整个屏幕: 【伦理委员会什么时候可以找到肇事者?】 【张昭华你把沈江蓠藏在哪?】 【沈江蓠还活着吗?】 暑热灼人,蝉鸣震耳。 距离便利店百米开外十字路口巨型广告屏,无声循环着同样的质问,屏幕有四分之一篮球场大,红底黑字,过火现场般触目惊心。 “小兔崽子。”张昭华看着远处的屏幕骂了句,快步往便利店走去。 额头流下的汗水刺痛张昭华的眼,他抬手抹了把眼睑,再睁开眼,又是一道红光刺入眼底。 一台黑色轿车从十字路口往白楼方向风驰电掣地开来,急刹后直接横在自己与便利店之间,轿车顶上警灯无声地旋转,炫光晃眼。 张昭华立刻改变目的,迅速走到车旁,打开后座门;轿车内温度极低,寒气迅速涌出对抗着车外的热浪,他打了个冷战,俯身坐进车内,同时与身边的人招呼道: “陆渊上校。” 陆渊正侧脸盯着便利店广告屏的寻人启事,他转回头,屏幕的亮光在眼中聚成火团,然后一点一点地淹没在黑眸的暗色中: “张老,你辖区内的基因编辑人若一直不受控,我有权直接击毙。” 张昭华一身黑西装,伦理会标准制服,他被热得够呛,边脱外套边回答:“老张,喊老张。我直接管辖的就两名基因编辑人,沈江蓠跑没了,击毙不了。” “便利店里那个。”陆渊提示道。 “我叫他立刻把寻人启事撤掉。”张昭华不以为意,陆渊的到来令他如释重负:“求你来是帮找人的,别一到就打打杀杀。” “也许下个跑的就是他,你们在编辑人手背植入的定位芯片,基本没发挥作用。”陆渊望向便利店,沈丛已经戴上全息游戏眼镜,双手在空气中舞动,左手背皮肤下定位芯片隐约闪着蓝光。 “谁跑都轮不上他。”张昭华把后座的冷气出风口调向自己,然后对着驾驶员说:“车子靠便利店停,按两下喇叭。” A市城区车辆禁鸣笛,轿车的喇叭异常刺耳,震得连蝉鸣声都停滞半秒。 陆渊看着店里头的人听到声音后,摘下游戏眼镜,往外睇了眼,然后从柜台后站起身,走向店门。 便利店自动门缓缓打开,沈丛走了出来。 他是第一代基因编辑胚胎,与沈江蓠一起,无母体,在沈因奎实验室育成。沈丛的胚胎在基因编辑脱靶,筛选失败,左腿先天残疾,其他突变未知,待观察验证。 浓密的乌发随意用发箍全部拢向脑后,几撮没夹好的胡乱翘着,墨绿的便利店制服,深红及膝沙滩裤,金色人字拖鞋,身量纤细。 沈丛左边裤管有些空荡,原是应是膝盖的地方,由钛灰金属骨架替代,骨架结构与人体骨骼完全一致,黄蓝双色的细导线在金属骨骼中交错,从大腿四分之三处一直延续到钛金脚趾,导线亮着暗光,与他左手背皮肤下定位芯片的亮光同频呼应。 “嚯,大夏天的这孩子怎么穿得跟棵圣诞树似的,还带彩灯的。你看他那腿,要怎么跑。”张昭华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喊道:“小丛,上车。” “好嘞。”沈丛应声回答,他麻利地钻进副驾驶,金属骨架活动灵活,常人无异。 “张叔,你找到我姐没?”沈丛坐下后,马上回头问道。 沈丛这时才看见坐在副驾驶后座的陆渊。 陆渊看起来很年轻,面容英俊,高眉深目藏在军帽的阴影里不见波澜。正午阳光在他身侧车窗边落下狭长的光带,蓝灰的军装袖镶嵌着四道细杠,闪着金光。 沈丛见过陆渊的照片,在基因编辑人的管理洗脑会上。 为防止基因编辑人突变或污染正常人类基因库,当局把编辑人按人种肤色种划分为三个大区进行管控,每个区设置一名高级别军官,对基因编辑人有直接击毙权;陆渊负责黄种人大区,简单地说,就是当陆渊觉得沈丛对普通人类有威胁时,就可以把他直接先杀了。 “陆上校好。”沈丛也不生分,张口喊道,声线明亮,带着轻盈的少年气。 陆渊下巴微扬,几乎不可见的角度,表情没有变化。 “陆渊上校,我请来协助找你姐的。”张昭华补充介绍道:“这是沈丛。” “哦,你们加油。”沈丛撇嘴道,转回头望着车外广告牌上的寻人启事说:“都几天了,效率太低。” 张昭华伸手往沈丛后脑勺扇去:“你行,你去找。花钱登这些寻人启事除了气我,还有什么用?” 沈丛被扇得人往挡风玻璃扑去,他伸出双手抵住轿车中控台,嘴里嘟囔着: “不花钱,我哪有钱,全城的户外大屏呢;是我姐游戏里的 2. 赫尔辛基宣言(1) 《代肝》全本免费阅读 《《赫尔辛基宣言》*第十九条: 一些群体和个人特别脆弱,更有可能被虐待或遭受更多的伤害。所有的弱势群体都应得到特殊的保护。 沈丛是基因编辑实验失败品,作为弱势群体,确实得到伦理委员会的特殊的对待,但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得到应有的特殊保护。 比如现在,年轻的军官为寻找沈江蓠,逼着自己在某款重氪重肝的卡牌RPG手游中短时间肝出新大佬号;他还不能拒绝,因为这位军官拥有一言不合就把自己击毙的权利。 还是现在,有个圆脸胖子满头大汗地从人行道向轿车前挡风玻璃跑来,冲着自己大喊沈江蓠。 把自己从实验室解救出来,并监管多年的张昭华竟然说:“小丛,要不你穿条裙子假扮你姐,去和胖子套套话?” 张昭华从透过轿车后视镜与沈丛对视,满脸期待。 沈丛和沈江蓠长着九分相似的脸,化个妆穿条裙子确实可以以假乱真,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可以接受和男生约会。 “不要。”沈丛直接拒绝,他抬手伸向车门,准备下车拉开圆脸胖子,对方正红着眼眶,冲着自己喊着江蓠妹妹。 “男女不分的人没必要浪费精力。”陆渊在后座淡淡地下指令:“张老,麻烦你下车把人带走,沈丛回去换条长裤再出来见人。” “哦。”沈丛收回开门的手,他终于感受到点特殊保护,不过被保护的应该是贴在挡风玻璃上的胖子,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自己五光十色的机械骨骼。 再热的天气,也总是有打工人在路上奔命,胖子横在挡风玻璃上的举动,引得路人好奇,看看车头的人,再瞄眼便利店门头上猩红的寻人启事,指指点点,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拍了起来。 张昭华穿着衬衫下车,他挽起袖子,提起胖子的后衣领,把他从挡风玻璃上拎了下来; “你不烫吗?就这样趴车上。”张昭华才伸手靠近车头,就觉得手臂上的汗毛要焦了。 “有点。”胖子满头大汗,摸摸自己的内肘,烫得通红:“但江蓠妹妹不理我。” “他不是沈江蓠,是她弟弟沈丛。”张昭华耐心解释道。 “弟弟?就是设计登寻人广告的代肝吗?”胖子一脸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才把屏幕都换上寻人启事,江蓠妹妹就马上出现了。” 张昭华看着这个不打自招的广告发布者,哭笑不得,他重新抬手拎住胖子的后衣领,摁着脖子拖进便利店。 便利店的卷闸门被拉下的同时,张昭华冷脸对胖子说:“麻烦配合下工作。” 张昭华是退伍军人兼心理学博士,如何让人配合工作他拿手。 工作是配合的,结果是没有的。 胖子不过是个恋爱脑,他花钱找人篡改的全城广告屏。张昭华要求胖子立刻撤下寻人启事,胖子竟哭丧着脸回答,没法马上,都是在游戏里和对方联系的,得等下次在游戏里遇到才行。 张昭华无奈,他把胖子铐在便利店的货架旁,扯断便利店广告屏的电源线,穿过马路,走回委员会办公室。 委员会白楼是一栋战时留下的三层小洋楼,带着拱形的欧式柱廊,没有单位牌匾,只在院子入口处挂个铜牌“军事管理区”。橘色亮瓦坡顶,墙面粗砂水泥刷得灰白,保留着旧时的赭色木头窗框,彩色玻璃与外廊上琉璃绿的花瓶栏杆相映成趣。 院子围种一圈凤凰木,面积不算太大,将将停下十来台车;一楼是普通办公室,二楼是会客、餐厅与领导办公室,三楼有三间套房作为员工住宿,坡屋顶下还有个带天窗的阁楼,沈丛就住在这里。其余的保密房间均设置在地下室,这里原是当年战时指挥部掩蔽所,整整挖到地下四层。 临近傍晚,张昭华正横卧在二层办公室沙发上吞云吐雾;陆渊站在敞开的窗旁,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沈丛嫌弃室内烟味臭,站在外廊透气,不肯进办公室。 胖子除去说广告费是转给叫沈灵均的人外,总算提供出勉强有效的消息,晚上有工会线下聚会,他可以介绍沈丛和那帮人认识,也许还能遇到篡改广告牌的大佬,算是将功赎罪。 沈丛探头进办公室,蠢蠢欲动:“行啊,只要不穿裙子什么都好说。” 他玩心重,能有出门的机会,不论目的是什么,总是很开心。 张昭华提醒:“你自己小心,长裤穿好,腰带扎紧,左边鞋子别走掉,手背上定位器贴好创可贴。” 陆渊灭掉手上的烟,双眸晦暗:“不行。” “咳,陆渊,我和你说,小丛他真不会跑,要跑早跑了,离开机械腿,他活不了多久;不然我也不会放他在便利店,而不是跟沈江蓠似的天天带在身边做事。”张昭华从沙发爬起来,拍拍陆渊的肩,又给点上一支烟,让他放轻松点。 “你带姐姐在身边难道不是因为她聪明能干,把你的工作基本完成了?”沈丛插嘴道。 张昭华立马圆脸拉得老长:“你还要不要出门?是打算一辈子被陆渊当特殊群体盯着吗?” “陆上校,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去,我再派几名警卫员把吃饭的地方围起来,双重保险,总可以了吧?”张昭华退了一步,心理学博士说服人时总是一套套的。 陆渊最终放了人,他在沈丛的领口安装好监控探头,和身上的定位芯片配合,监控住他的一举一动。 监控中心在地下一层,监控屏幕布满房间的三面墙体,左侧是白楼的警卫监控,二十四小时无死角地记录白楼所有区域的影响,右侧是白楼周边道路即时监测,以白楼为圆心,一公里半径范围,每一条道路,每一栋建筑出入口轮番显示及时影响。正中的主屏链接卫星,可以在必要提供全城的即时影响,鸟瞰整座A城,影像精度甚至可以看清两只猫在打架。 这都是为沈丛准备的监控,看似放松的管理,其实都是建立在这滴水不漏的监控下。 张昭华和陆渊坐在主屏前,看着监控屏中沈丛在包厢里和游戏工会的人嬉闹。 聚会地点在城东海边的烧烤大排档,篝火迷幻,渔火如星。 一群人喝酒吃肉,满嘴跑火车,没一句有用信息,篡改广告屏的大佬也没有出现,倒是胖子喝得通红的脸,时常出现在镜头前,他和沈丛挺熟,两人聊得热络,全是游戏斗技的阵容选配。 散场时,游戏的工会会长,一名大学生模样的卷毛青年举起杯来,说道:“明天我们副会长就要出狱。喝点柚子水,就算接风洗尘了;等他适应了现代社会的荼毒,我们再聚。” 陆渊和张昭华迅速对视了一眼,沈江蓠姐弟的编辑者沈因奎也是明天出狱,有点巧。 接着监控屏一暗,沈丛前方的实时监控被切断,监控地图上代表沈丛的绿点标记,离开聚会的大排档,缓缓地沙滩尽头的山脊处移动。 “我去海边走走。”沈丛给张昭华发了条信息。 沈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到海边,海风潮湿带腐蚀对金属骨骼不好,而且沙子跑进金属骨骼里难清理,所以为了省事,他基本不靠近沙滩。 夏天的海岸线,月色宜人,浪声轻柔,海风温热,撩得沈丛玩心大发。 他趁着夜黑寻了处无人的海岸,脱下鞋,挽高裤腿,准备下海泡泡脚,至于后续清理沙子的问题,小心点的话,只是脚掌部分进沙,问题不大。 才走两步,沈丛就察觉身后有人靠近,悄无声息,一定是特殊训练过的。 沈丛迅速转身,重心调整至右脚,左腿一抬,机械骨骼发力往身后的人的腹部狠狠踹去。 机械骨骼带有电磁助力,被踹的来人马上飞出倒下,沈丛趁机冲向前,跨坐他身上,俯下身,一手抓住对方衣领,另一手小臂横压在对方喉部,然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狠狠地问:“做什……” 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是陆渊。 沈丛赶紧松开手,直起身来,他想站起来,却发现金属膝盖完全没入沙中,大量的砂粒涌入关节细缝,机械骨骼瞬间不得动弹。 “陆上校好。”沈丛保持着跨坐的姿态,弯着眼与陆渊打招呼。 “你出手很快。”陆渊躺在自己身下开口,眉头紧皱。 “是出脚,先发制人,张叔教的,不然我跑不远。”沈丛老老实实回答,他现在确实是跑不动,正想着怎么表达,好让陆渊把自己弄回白楼。 沈丛这时记起陆渊是只会读心术的怪物,于是开始在心里循环默念, 〖我的义肢进沙子,长官背我回去。〗 才开始默念,沈丛就被陆渊一个翻身,压在身下,现在他的金属骨骼完全被埋进沙子里。 两人互换位置,靠得极近,沈丛发现陆渊左耳上戴着个金属耳夹,在夜色中正闪着暗红光。 “知道跑不远,就应该老实待着。”陆渊迅速站起身,低头俯视着沈丛警告了句,然后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手抚着左耳,转身离开。 “哎,陆上校,扶我下。”沈丛轻唤,读心术失灵啊,领导扶我一把。 对方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走了。 沈丛试图自己起身,大腿处却钻心疼,他索性放松平躺,借着月色观察起沙滩上的螃蟹洞,反正陆渊总是会回来,因为他是只会读心术的怪物。 陆渊头疼得厉害,左耳廓上的微型设备不停地发出警告啸叫,电钻般螺旋盘钻地刺激着自己的脑神经。 警告,与编辑人距离过近。 警告,与编辑人距离过近。 直到陆渊离开沈丛十来米,系统才安静下来,解除警告。 陆渊佩戴的耳夹,是军方的工作辅助系统,正在测试阶段,用的人不多。设备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小,固定在耳郭上,通过耳部神经元,一路将信息直达大脑,与饲主互动。 系统除了提供伺主需要的信息,还能迅速地对数据进行分析,所以中午在车内,沈丛的每个想法都被陆渊看破 3. 赫尔辛基宣言(2) 《代肝》全本免费阅读 来人中等个头,花白的头发剃得极短,几乎贴近头皮,面颊凹陷,脸色青白,戴着玻璃瓶底厚的眼镜,远看有点木讷,但也掩不住疯狂怪异的气息。 沈因奎,早上七点四十分出狱,八点十五分出现在伦理委员会大院。 沈丛整个人在轮椅上怔住,他第一次见到沈因奎,自己的创造者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一点科学家书卷气,橘色重刑犯囚衣带着癫狂,像是越狱出来的。 沈因奎目光完全没有在沈丛处停留,反倒盯住张昭华,一步步逼近。 “见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张昭华,十二年不见,你想我没?我的女儿你有没有照顾好?”沈因奎又开始叫嚣,他说的女儿是指沈江蓠,而沈丛在他嘴里被称为作品。 没等张昭华回应,陆渊迈着大步走向沈因奎,抬脚往他左膝盖猛地踢去,对方瞬间跪下,陆渊迅速换位至沈因奎身后,第二脚往他后背靠近心脏的位置一踹。 沈因奎扑倒在地上,陆渊用膝盖顶住沈因奎,把他的双手别到后背,掏出手铐,直接铐上。 “姓陆的,要不是你爸妈,你能有这么大本事吗?我不是编辑人,你没资格碰我。”沈因奎疯狂挣扎咒骂着,大嚷大叫,声音尖得刺耳。 “《法典》第三百四十六条: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擅闯军事管制区。违反者可判处三日以上,十五日以下行政拘留。” 工作辅助系统迅速规避陆渊的行为瑕疵,陆渊就着系统提供的法规,一字字宣读出来。 “第七百二十六条:犯人刑满释放后,应归还囚衣。违者可判处三日以内刑事拘留。”陆渊又补充一条。 “囚衣是我自己定制的,和监狱没关系。”沈因奎嘴贴着地面嗷嗷解释着。 “可以,那按恐吓处理。”陆渊英俊的面孔上着讥笑,他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一直脚踩住沈因奎的手背,冲着驾驶员命令道:“方少禹,过来把人押进审讯室。” 驾驶员方少禹人高马大,手臂肌肉把训练T恤绷出夸张的线条,他带着警卫拎小鸡似的把沈因奎押入地下室。 陆渊盯着沈因奎进到下审讯室的电梯后,绕过沈丛,径直回到白楼三层。 大院恢复夏日清晨应有的平静,除去震耳的蝉鸣。 行云流水的暴力操作,震得沈丛心定回神,他抬头问张昭华:“陆上校把整部法典都背下了来?囚服这么重要吗?都写入法典了?” 张昭华没立即回答,正低头用手机搜索着法典,第七百二十六条是与偷窃相关的法律,与囚服完全靠不上关系;他把手机屏幕往沈丛面前一推:“完全没有的事,陆渊纯粹就是想揍他一顿再关起来,仅此而已。” 站在一旁的王军医用力晃着手中的机械腿,沙子哗哗地落了一地:“陆上校一早就这么大火气?” 张昭华咧嘴嗮笑道:“谁叫他昨晚不睡觉非要去海边找沈丛,活该。” 沈丛低头不吱声,他琢磨陆渊之所以不开心,估计是被自己那脚踹的,然后不好意思说。 陆渊的宿舍被安排在三楼尽头,是一个大套间,占三层大半的面积;起居室带着单间卧室,还有一间小书房。起居室连着外廊,卧室窗户朝南,可以直接看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 浴室的黄铜蓬头水压被调到最大,冷水直冲陆渊的前额,一直到他觉得大脑的电钻完全冷却下来,才调为温水,缓缓地在高脚浴缸里躺下,稍作放松。 陆渊低头检查自己的上腹,昨晚沈丛踹的地方,被电磁灼出道结痂,形状还挺特别,只有半个脚掌。大概是沙滩起伏不平,沈丛重心不稳没有完全落脚的缘故,小半个脚掌上带着三个脚趾印,看起来不像是人类的脚印,反倒是像某些小动物的。 陆渊想到沈丛说自己被狗追,气不打一处来,但想到沈丛是张昭华这样的散漫分子带大的,确实说什么话都不算离谱。 沈因奎自己送上门来挨打,让陆渊和张昭华松口气。 按法规,委员会可以拘留沈因奎三天,也算是给找回沈江蓠争取一些时间,却也毫无头绪,只能试着从沈因奎口中挖出些什么。 陆渊想想,对方长禹交代说:“打印一份十五日拘留令,盖委员会的公章,贴在审讯间墙上,让沈因奎二十四小时盯着看。” 〖警告,违规伪造公函。〗系统听到陆渊的话,比方长禹反应得快。 〖闭嘴。〗陆渊回应系统。 〖请及时销毁违规公函。〗系统提醒,还挺贴心。 第一天,沈因奎在审讯间里嚎,吵着要见沈江蓠。 张昭华挪了盏高功率大灯直接对着他的脸照,让他别睡,看着拘留令接着嚎。 第二天,沈因奎黑着眼圈还在嚎,吵着要见陆渊。 陆渊进到审讯间,又加了盏大灯,警告他但凡眼睛闭一下,就请他去卫生间喝水。 第三天,在剥夺睡眠70小时后,沈因奎熬不住松口,他说伦理委员会想知道沈江蓠的下落,让沈丛来见他。 沈丛正躺阁楼里,苦练陆渊的账号,肝得上头;满级60级,肝了两天,勉强够到55级,大佬号的脚趾都没摸上,因为陆渊账号里没有一张能用的卡牌,沈丛这两天运气真是背,新手礼50张召唤券,抽出一堆无用的R卡,连SR都没见着。 沈丛翻翻账号的图鉴,一水R卡,他安慰自己,否极泰来,明天一定就来SSR,现在不要让陆渊看到就好。 当张昭华来电话说沈因奎要见自己时,沈丛打了个冷战,放下手上的游戏,硬着头皮下到审讯室。 白楼地下室与地面的旧时洋房完全是两个空间,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白墙白门白砖,甚至灯光也是冷白的6500K,空气湿度40%,室内温度18度,恒温恒湿控制;再躁动的人,进到这个环境都要冷却三分。 沈丛推开审讯室大门,陆渊正背对着自己,站在观察窗前盯着审讯间里的沈因奎。陆渊今天换了黑色的训练服,他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训练T恤塞在工装裤里,背影呈现出漂亮的倒三角。 审讯室里一排监控屏幕,无死角地监视着审讯间;沈因奎各项身体数据也在设备屏幕上展现,脑波图不停地刷新,可以随时观察他情绪的波动。 沈丛摸到陆渊身边,和他并排站立,抬头喊了声:“陆上校好。” 〖预警,与编辑人距离小于一米。〗系统居然自动升级,沈丛只是站近点,便开始提前发出预警。 〖闭嘴。〗陆渊回应系统。 〖无效,请于与编辑人保持距离。〗系统第少有的对饲主命令表示忽略。 陆渊选择无视,他低头看着沈丛,比自己矮一个头,骨架纤细,手臂和胳膊还有些肌肉线条,而两条腿除了又细又长,就再也找不出其他形容,准确的说是一条腿。打扮还是老三件,黄色T恤深红沙滩裤金色人字拖,好像盘西红柿炒蛋。 “你自己进去?”陆渊低声问沈丛。 “可以,张叔有教我几招,他戴着手铐,没问题。”沈丛回答,他很少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可以,除了要他穿裙子假扮沈江蓠。 陆渊想起沙滩上挨的那脚,知道沈丛没有谦虚,张昭华大概率是把沈丛当委员会主任继承人养的;他看着沈丛从容地走进审讯间,坐到沈因奎对面,然后冲着对方笑笑,依旧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审讯间外的警卫员开始 4. 赫尔辛基宣言(3) 《代肝》全本免费阅读 手铐在审讯室的强光下闪着刺眼的银光,监控屏前的警卫员们略微偏头,余光偷偷地关注着三人的举动。 “陆渊,不至于,小丛怎么可能去杀陆委员长,我们去办公室里说。”张昭华立刻阻止,伸手把沈丛拉道身后。 “他的基因已经做过特殊编辑,沈因奎所有的扫描数据都符合真话要求。”陆渊指着测谎仪,越过张昭华肩膀盯着沈丛说道。 “测谎仪能说明什么?你我一样能通过,小丛要是有训练一样可以骗过测谎仪。”张昭华口气强硬道:“要关也不能是拘留室,那个房间不到一平方,人只能蜷缩在里面。” “陆上校,现在可以直接再给我上测谎仪,我不想去拘留室。”沈丛机械骨骼一迈,站到陆渊面前。 陆渊上下打量沈丛,视线在他的机械骨骼停留,随即打开审讯间门,指指里面倒下的椅子:“请配合调查。” “进去吧,小丛,就十分钟。我和他谈下。”张昭华口气软下来,把沈丛推进审讯间,随手带上门。 沈丛只得顺从,他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坐了下来。 审讯间门半关着,沈丛透过门缝,看着两人争执。张昭华来回踱步,圆脸也不似往日的亲和,指着审讯间语速很快地说着话,陆渊则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哔哔-----”报警声骤然响起,走道侧墙顶,房间天花上橘色报警灯啸鸣着打断两人的争执。 警卫员迅速将审讯室监控屏幕切换到地下室公区画面,电梯里,沈因奎正疯狂地攻击押解他的警卫。 沈因奎的鞋尖带着折叠刀,刀身迷你,形状尖利;他趁着方长禹刷电梯门禁的一瞬,直接在他小腿上戳了一刀,紧接着另外一刀直接踢向警卫员的侧腹部,瞬时两名押送他的警卫都短暂地失去活动能力。 电梯照着原有控制上升到一层,电梯门打开,大厅空无一人。 张昭华和陆渊立即往电梯厅冲去,审讯室里的警卫反应过来,也跟着跑出去。 方才还挤满人的审讯室,现在就剩下沈丛和刺耳警报声。 沈丛站起身,拉拉衣角,推开虚掩的门,走出审讯室。走廊还在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他,沈丛疯狂地迈开大步,往走道尽头的疏散楼梯冲去。 审讯室在地下二层,从疏散楼梯跑出地面不过三十秒的事,沈丛跑出地面时,其他警卫还在白楼一层大堂和沈因奎纠缠。 委员会大院沉寂在午夜墨色中,城市的天空没有星星,彻夜未眠霓虹染亮夜空层云。 暗紫卡宴停在便利店门口,一名戴眼镜高个青年,面色冷淡,面朝着白楼方向,靠着车门站着;青年见到沈丛迈着闪着光的金属骨骼走向大门,本是淡定脸,像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死盯着不放。 沈丛没理会,收起剧烈运动后的喘息,跟平时一样,啪嗒啪嗒拖着人字拖,双手插着口袋,走近大门警卫室:“哥,张叔让我来拿车钥匙,里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 沈丛性格开朗乐观,在委员会一直人缘挺好,岗亭警卫二话不说就把车钥匙交给他,还温馨提示沈丛要小心,别崴了腿。 沈丛笑着道谢,在院子里找到张昭华的白色丰田,用机械钥匙拧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开始计时。 三十秒后,沈因奎那身橘红重刑犯囚服出现在大院里,他兴奋地狂喊着不知哪国语言,飞般跑出大院,穿过马路,往暗紫卡宴狂奔去,眼镜青年与他同时上车,加速驶离白楼。 白楼地下室陷入短暂的混乱。 沈因奎意外地能打,而且下手得聪明,警卫的伤口不深,但是都是一瞬间能影响行动的位置。白楼平日以监控为主,警卫配备不多,自卫水平更差,被沈因奎这个刚从重刑犯监狱出来的神经病,搅得一团糟。 张昭华迅速安排工作,将受伤的警卫和方长禹送进地下一层医务室,作包扎处理,地下室逐渐恢复秩序。 陆渊心里觉得不对,他快速往审讯室跑去,果然大门敞开着,沈丛无影无踪。 “张昭华,人跑了。”陆渊喊道,马上掉头往监控室冲去,监控室几十块屏幕无死角地监控着白楼,每个位置都不见沈丛的影子,唯一异常的地方,是张昭华的车,突然亮灯加速,开出白楼大院。 午夜的城市干道空旷,卡宴加速得毫不犹豫,测速监控闪光灯疯狂频闪,像在助威鼓掌似的。 沈丛开着丰田紧随其后。 卡宴车速太快,丰田追得吃力,驾驶座都带着漂;沈丛左手背上定位芯片的蓝色亮点,已经转换成刺眼的鲜红,高频率地闪烁,这是对超出管控范围的警示。 可笑的是,在白楼里发疯三天三夜的沈因奎,此时竟在空无一车的干道停了下来,原因很简单,因为遇到红灯。 沈丛盯着卡宴刹车灯的亮光,单手松开安全带,油门稍滞,方向盘往右偏,咬牙往卡宴的车屁股撞了下去。 前方安全气囊立刻弹出,但没有安全带的保护,沈丛整个人还是往驾驶室左侧玻璃甩,他迅速地用左手掌心挡住侧脸,然后狠狠地往车窗撞去。 玻璃裂开出蜘蛛网般的缝隙,碎成渣。强大的冲击力让沈丛的手背瞬间变得血肉模糊,定位器芯片撞毁,警示灯熄灭。 自从十岁时被带回伦理委员会后,沈丛第一次完全脱离定位芯片的监管。 白楼监控室的定位大屏上,代表沈丛位置的红点骤然消失。 张昭华一脸错愕,看着陆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