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师娘娘顺风顺水》 1. 第 1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啊!!!” 宣止盈发出巨大的惨叫,行刑的刑官越发卖力,皮鞭破空声接连响起,噼里啪啦的抽在她身上。 “痛不痛?还不赶紧将蛊虫献出来!?” 随着厉声质问落下的是更猛烈的鞭子,火辣辣的伤口疼得她几乎要晕厥,眼泪已经哭干了,混着血糊住眼睛,视线内模糊一片。 刑官手都要断了,回到桌边,边喝水边喘气道:“真是硬骨头!” 宣止盈忍痛,露出个挑衅的笑。 刑官被她激怒,冷笑:“王孙妃娘娘,知道我昨日为什么没来吗?” 他握着茶水走到她面前,态度倨傲:“陛下下令,处吴王、吴王孙凌迟之刑,这可苦了我了,一日要片两个人。你那死鬼郎君真不错,瞧着文文弱弱,本来还替他准备了上好的参片吊命,没用上,就是挣扎的有点厉害……我拿了指头粗的钉子把他钉在案板上,踩着脑袋一点点割。” 宣止盈双目赤红,猛地扑身袭来,却被身上的精钢锁链牢牢的固定在原地,只能无力地咆哮。 刑官大笑着将茶水泼她脸上:“你成寡妇喽!” “畜牲!”宣止盈声声泣血:“我以蛊师的名义诅咒你,此生此世病痛缠身,气运散尽不入轮回!” “我好怕哦,”刑官笑她:“你还有蛊吗?除了体内的这一只,其他的早在大战时全都散尽了吧?” 他将手臂从袖中伸出,装出一副坦然赴死的样子:“来啊,种我身上,咒我啊。” 宣止盈死死地瞪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留着她就是为了这只蛊,一旦种出去她即刻就会被处死,宣止盈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她不甘心看他们如愿。 那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如此年纪却蛊术高超的根本原因。 刑官嗤笑:“哎呀,不种?那我们就继续吧。” 他从火炭中拿起烙铁,狞笑朝她走近,通红的铁块散发高温,将附近的空气微微扭曲。 吱呀一声,刑房的门被推开,来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轮廓深邃的脸。 刑官脸色一变,忙扔回烙铁,恭敬地给他行礼。 “大国师。” 翟山意头顶束数小辫,间缀紫玉,深紫马甲中露出的右臂纹着繁复大型的古秘花纹,腰间银流苏动作时哗哗作响,清脆如黄莺鸣啼。 “怎么样?” 刑官冷汗直流,哆嗦道:“这贱人骨头硬,咬死了不肯说,属下、属下尽力了。” 翟山意神情淡淡,视线落在木架上半死不活地宣止盈身上,踱步走近。 刑官见他没计较,赶紧退出去,将此地留给他们。 翟山意温柔的将她的发丝捋至而后,露出一张美艳逼人的脸。美人就是美人,纵使这般狼狈仍旧动人,好似一柄落入污泥的藏鞘宝剑。 他叹息着:“你本来可以有个痛快。” 他的语气那么无奈,好像全都是她逼的。 宣止盈冷笑:“你想我体内的蛊,是想继承古茶村祭司一职,将数千蛊师纳入麾下。” 翟山意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很是惋惜:“如果我们遇见的早些就好了。” 伯牙绝弦,知音难觅,他真的不舍得。 “呸!” 宣止盈躲过他的手,恨意如火般燃烧:“你也是蛊师,忘记百年前西疆假帝作乱,蛊师们死的七零八落的事了?无数古籍丢失在战火中,天才折戟,足足断送了蛊术五十年的发展!” 翟山意轻轻地笑:“所以你让他们缩在古茶村,自己却跑去当了吴王孙妃?” “我是偿吴王抚养之恩!” 翟山意笑了笑,明白她是铁了心跟自己作对,收回手微敛笑意:“说起偿恩,我也曾受你恩情。” “你刚回古茶村继承祭司之位时,组织人手为十二岁以下的蛊童教授蛊术知识,那时我流落在外,也曾有幸得授。” 他感怀般叹息:“我向来不记恩典,唯有这件事,不偿,难以释怀。” 翟山意说的真情切意,可宣止盈根本不信。 为了一己私欲,挑起吴地与尹朝旧怨,无数尸骨作葬,他根本就是个笑意盈盈的疯子! “不信?”翟山意苦恼地皱眉,又绽放一抹动人的笑:“我有一个你最想知道的答案。” “关于你生母——”在宣止盈无比的震惊的眼神中,他一字一句道:“古茶村前祭司宣木姜身亡的真正原因。” “你说什么!?” 宣止盈顿时面色苍白如雪,声音颤抖:“我阿娘不是细作杀的吗?” 翟山意笑的畅怀,双手鼓掌,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尚书大人,还不来见见你的女儿。” 伴随着响起的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威严老人出现在宣止盈面前。 “大国师别笑话我了,一个孽障罢了。” 他穿着朱红色官服,胸口绣着两只亮翅白鹤,身材颀长,不怒自威。仔细打量他们二人,从眉到唇,宣止盈都有不少他的影子。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来人:“阿爹?你不是……死了吗?” 他明明在她七岁那年就已经死了啊! 为了保护吴太子,阿爹身陷尹朝刺客围攻,最终力竭而亡,尸体被对方挂在墙头示众。 怎么会…… 彭致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若不是宣木姜起了疑心要对我下蛊,我自然不必诈死离开吴地。那个贱人居然如此机敏,连枕边人都防着!我与她成亲数载,都不曾真正信任我——” “住嘴!” 宣止盈曾经无数次幻想能重新见到他,却从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她颤抖着几乎要哭了:“阿娘那么爱你,不惜拒绝吴太子求亲,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投靠尹朝,他们给了你什么!?” 翟山意笑着抵唇。 “什么背叛!”彭致不屑道:“我本来就是尹朝人,是为了探寻消息才被派遣往吴地。我花了十年时间经营在吴势力,却还没等到大破吴地便草草收场。” 若不是宣木姜,他定然是破吴最大的功臣! 她忽然想起翟山意那句——身亡的真正原因,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彭致:“阿娘是你杀的?” 彭致承认的很干脆:“自然。” 宣止盈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点心虚和愧疚,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坦然地像是在说什么大快人心的好事,隐隐有骄傲。 她崩溃大喊:“那是你朝夕相伴的妻子啊!” 翟山意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学舌:“对啊尚书大人,那可是你朝夕相伴的妻子啊。” “我的妻子是尹朝宝珠郡主!”彭致轻蔑道:“宣木姜不过一介妖女,若不是为了接近吴王等人,我如何能再娶一妻,苦我发妻与幼子?” 他面露痛快之色:“她约莫是因为吴地水闸之事泄露怀疑到了我身上,竟然大费周章地找了澎湃湾周家人准备种蛊拷问我,幸好我早有准备,先一步派人截杀他们,拖延了几日。” “宣木姜察觉不对,我不得不诈死逃脱,伪装后刺杀吴太子,这才勉强完成了任务。” 眼角流出滚烫的泪水,宣止盈无法将面前的人和记忆里温和的阿爹联系到一起:“吴太子……也是你杀的?” 彭致说到此处颇为愤懑:“若不是你个孽障带走了吴王孙,那日我能连他一起杀了!” 要是两位继承人都死去,吴王必定心神大伤,加上有细作下毒,不出三年吴地自会归入尹朝版图。 谁知这个孽障非但带走了吴王孙,还揪出细作治好吴王,为日薄西山的吴地拖延了二十余年。要不是他年轻,指不定见不到这一日了。 彭致想到此处便怒火烧身,冲上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宣止盈脸上火辣辣的痛,耳朵嗡嗡的,彭致的声音像是隔了水般传入她耳中。 “都是宣木姜这个妖女非要生下你,讨老子的债来了。你跟你娘都是硬骨头,我用尽刑罚折磨她,都要断气了还不肯交出蛊虫,若是聪明些我也不必这般不讲情面充当恶人。” 他话锋一转,嘲讽道:“毕竟她伺候的我也不错,一日夫妻百日恩。” “畜牲!!!” 宣止盈挣扎着想要撕碎他,身上锁链紧紧地绑住,她只能痛苦的大喊,根本近不了彭致的身。 银流苏作响,翟山意微微拍手,揶揄道:“杀妻杀子杀主……尚书大人你听着好像陈世美啊?” 彭致不以为耻,反捋了捋胡须笑道:“大国师谬赞,陈世美心软踌躇,不如我良多。” 两个男人一同大笑起来。 在这赤裸裸地得利者笑声中,宣止盈几欲发疯,恨不得噬其血肉以报母仇!一时气急攻心,喉头一甜,一口血吐出来。 那血粘在地上,表面竟如浪潮般起了波澜,好似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争先恐后地逃离。最中间的一团吞噬着周围的一切,鼓起一个水泡大小的血团,像是婴儿吸收羊水。血团颜色慢慢转黑,外层薄的要看不出来血色了。 翟山意和彭致盯着它,目露狂喜。 “抓住它。”< 2. 第 2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刺客进来时,逢青卓听见了声响。 他的屋子由止盈一手设计,木质墙柱以桐油涂布,苎麻灰填缝,雨下不漏,火烧难侵。最好的一点是,地上铺了一层空心的木板,一旦有人走进来,人很容易听得见。 但对方有备而来。 即使他清晰地听见了声音,却动也不能动一下,像是只躺在案板上待宰的猪。 刺客清理了外面的侍卫,刺鼻的血腥味随着夜风吹入宫殿。 大概是嫌盔甲太重,他卸甲扔在外面,手中握着刀缓步而进。 逢青卓并不害怕。 从有记忆起,他就活在无尽的刺杀中,杀意可以来自一个柔弱的婢女,可以来自慈祥的乞丐,可以来自曾教导过他的老师……谁都可能是刺客。 这次是谁呢?他好奇地想。 他记住了所有护卫的样貌和名字,这是阿盈要求他一定练就的本领,这样才能最快的分辨危险。 刺客走到了他的床边,低头看着他。 逢青卓想看清他的脸,但屋内没有光。 他有些遗憾了。 刺客高高举起了刀,逢青卓平静地闭上眼睛。 他这操蛋的一生啊。 一道利剑自窗外飞入,精准地击打在大刀上,在黑夜中迸发出耀眼的星火。 “谁!?” 刺客惊觉来人,连忙举刀再砍。 宣止盈执剑闯入,她快若闪电,瞬间接近刺客,举剑接下他一击,又反手突刺。 临到手的鸭子要飞,刺客实在不甘心,心一狠以身挡剑接下她这招。 只闻噗呲一声利剑入体,大刀再度挥下。 宣止盈惊呼一声,急中生智,甩出一枚铜钱,在逢青卓鼻尖一指处挡住了他的刀刃。 “破雪!” “来了!” 破雪破窗而入,一个旋身抽出腰中双钩穿透刺客双肩。 刺客惨呼一声,痛的汗流如注。破雪瞅准时机以手缠绳,落地屈膝,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后拽。 宣止盈与她配合,一抖剑身,刺客的手掌握着大刀一同掉在床边。 “我的手!” 刺客惨叫着捂住失去手掌的右臂,忍痛飞踹破雪。 破雪扭身避开,在宣止盈甩绳绑住他手后踏背而上,双腿锁颅,使劲一扭,憋的他面色涨红。 “别瞧不起人呀,姑奶奶只是用蛊不厉害!” 破雪笑着握住钩尾,像打开柜门般掰开,刺客的肋骨被生生挤断,发出凄厉惨叫。 “留口气。” 破雪哦了一声放过他,宣止盈甩绳一扯,不消几息刺客便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宣止盈将绳头扔给破雪,自己点燃蜡烛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见逢青卓衣裳完好,没有血迹这才松了口气。 “你吃什么了?” 逢青卓闭上了眼,目光投向床边燃烧的香炉,意思是香的问题。 那就好。 宣止盈松了口气,凝望着记忆中年轻的脸庞,不免想到他自弃于轮椅的那些岁月,心头涌起一股再见故人的忐忑和鼻酸。 她的眼眶慢慢湿润,开口带着后怕。 “幸好……” 幸好是回到了这一天,再晚点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一滴眼泪砸在逢青卓脸上,他微微怔住。 下一刻,宣止盈俯身紧紧的抱住他。 负责挑选护卫的小郑将军连夜赶到王府外跪着,下人不知道如何对待,特意来请示宣止盈。 她勾着唇冷笑。 若不是再活一次,谁能想得到跟着吴王出生入死的郑将军居然早已投靠了尹朝,更是在吴王孙遇刺中毒后纠集兵力,妄图截杀赶回来的吴王。 彭致好歹是尹朝人,可郑祁韩是地地道道的吴地人!是吴王一手将他从小兵提携到如今的地位,他不思感恩便罢了,居然还联合外人,将刀刃对准他们。 背叛的人都该下地狱! “他爱跪就跪着吧。” 宣止盈神情淡漠,心不在焉地看着医官写方子。 下人还想争取下:“郑将军腿脚不便……” 宣止盈淡淡扫他一眼:“你是谁家的人?” 下人顿时不敢再作声,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他一走,屋子里只剩了医官一个人,他喘气都不敢大声。 就在刚刚,一向不管俗事的准王孙妃以抓捕细作之名派遣军队,用最快的时间从各宫中抓出五十余人,严刑拷问。一时喊冤声震天,人人都求着她饶命。 她却毫不动容,搬出人高的蛇笼将人放进去。 毒蛇兴奋的露出毒牙,撕咬着婢女下人的血肉,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剩下人晕的晕死,吓得吓死,被咬的被咬死……有人撑不住招了,敲干净知道的消息,宣止盈给了他们痛快。 后院的血腥味还没散去,小婢女们惶惶不安,谁都不敢去打扫。 医官也怕啊,他一把年纪了,换了个这样的主子,谁知道死期是哪天? “怎么不写了?” 宣止盈的声音如鬼魅般,瞬间拉回医官的思绪,他哆嗦着:“下官……在思索。” 宣止盈一眼就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伸手搭在他肩上,手掌下老迈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只要你忠心,就不会和他们一样。” 医官汗流如注,手心湿滑地几乎要握不住笔:“是、是,下官一定忠心。” 他忙草就方子,献宝般呈给她。 “王孙吸入迷香过多,这方子安神,再睡一觉就没有事了。” 宣止盈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脑子里把名字过了一遍觉得谁她都不放心,转头去药局亲自抓药。 药熬好端过来时,逢青卓正好醒来。 他刚从阎王手下逃脱,此时靠在床头,垂首细阅书文。 逢青卓解了发冠,发丝轻轻飘扬,时不时地蹭到眼角,那双桃花眼中含着水一般的宁静淡然。 宣止盈将药搁在他床边:“怎么不睡?” 逢青卓合上书,端上药轻轻地吹凉:“害怕。” 宣止盈调笑道:“怎么会呢,吴王孙刀斧加身而不惧,实乃天潢贵胄,定能干一番大事业。” 逢青卓被药苦到了,求饶道:“别笑我了。” 她说的是许多年前的一次刺杀了,幸好这个刺客不想死,劫持了逢青卓要与吴王谈条件。逢青卓年纪不大,却不曾哭闹,神情淡然地好似生死皆与他无关,坊间便到处传他是真正的龙子龙孙、天潢贵胄。 他望着宣止盈,认真道:“阿盈,我是真的害怕。” 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回到无法动弹的那个时候,刺客高高举起刀,好像在宰猪杀牛,生死一刹那间,一种庞大的求生意志冲出束缚。 逢青卓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非常、非常、非常想要活着。 他凝望着宣止盈:“我是不是很没用?” 自父亲去世后,针对他的刺杀如同暴雨密集,为了保护他这条烂命,无数人身死。明明他们昨日还与自己欢笑,转头便身首异处。 宣止盈看着他迷茫的样子:“坚持不下去了吗?” 逢青卓苦笑,将药一饮而尽:“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宣止盈想起上一世他刚坐轮椅时的情形。 白日里装的宠辱不惊,清谈批文一一照样,可一旦入夜,便要婢女们灭掉所有的灯盏,一个人在房中不信邪的撑着站起,跌倒,又站起,跌倒又站起…… 那时宣止盈就在窗外,逢青卓不曾责怪任何人,但是她不敢进去, 她从腰带中掏出一小块东西,慢慢展开油纸,塞进他嘴里。 “一块,多了没有。” 逢青卓用舌尖抵住那块麦芽糖,弯眼笑。 药苦归苦,效果挺好的,逢青卓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拉着她的手:“阿盈,今夜陪我一起睡吧。” 他们年岁相近,自小一起长大,宣止盈继承了古茶村祭司之位才不再靠近,没办法她身上沾药带毒,逢青卓又是个病秧子。 宣止盈推开他脸:“别靠我太近,今天才杀了人,还没洗澡呢。” “洗了一起睡嘛。” 宣止盈又推开求蹭的脑袋:“这位殿下,你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吗?” 逢青卓笑:“谁让我晚了两个时辰出生呢,阿盈姐姐。” 宣止盈好气又好笑。 他从小体弱,阿娘便叮嘱自己多看护点,便渐成习惯,谁知他明年就要加冠了,竟然还学小孩子撒娇呢。 宣止盈想起阿娘的死仇,唇畔的笑容一点点消散。 彭致她一定要杀,只是现在吴王去边境亲征西越尚未回府,王府内只有逢青卓一人,她若是走了,再有刺客该怎么办?可吴地与尹朝关系微妙,她此时提出要入京,很难不让人多想,一旦吴王回来,她又会走不掉。 还有…… 她略微头疼的想,他们的婚事又该如何? ------------------------------------- 郑祁韩抱着官帽,一瘸一拐的出了王府大门。 奴仆们早已等候多时,着急地为他批上大裘,万分小心地扶他上马车。 马车内已经坐了一人,她穿着红锦绣 3. 第 3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宣止盈从房梁上下来时,逢青卓已经走了。 吴王走之前授予他批文之职,每日他必得在书房通理事务、批阅公文。 她洗脸时,破雪屁颠颠地跑过来。 “吴王孙出门前还看了眼你,那眼神幽怨的,就差直说——你愿意睡房梁都不肯睡我了。” 宣止盈奇了怪:“你不要喂蛊吗?大清早跑过来看我们。” 哟哟哟,还我们。 破雪撇撇嘴:“一口气吃了四五十个人,哪里还用得着喂,撑都要撑死了。” 宣止盈将帕子洗干净搭在水架上,出去倒水,破雪也跟着。 宣止盈轻笑:“你跟屁虫吗?让你今早派人去接古茶村的蛊师们,队伍出发了吗?” “不是怕你有吩咐吗?干嘛说人家跟屁虫,多难听。”破雪不满,又懒懒道:“一早就走了,我还很高调的让人收拾吴王孙宫殿附近的居所,说蛊师们后日早晨就能到。” “有人说什么吗?” 破雪把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一遍:“大管家说蛊师们离吴王孙太近了,怕不留神伤到他;崔姑姑问为什么提前了一天,怕来不及准备;燕将军只问了我,他们从哪个门进……嗯,其余就没什么了。” 她忍不住好奇问:“不是说好初七到吗?有什么好催的,又提前不了多久,一天的时间,能干嘛?” 宣止盈微怔,继而垂眸,一天能干太多事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 逢青卓遇刺中毒后,刺客大笑着自尽而亡,赶来的医官束手无策,只能不停磕头哭说自己学艺不精。 蛊术现分为三支,古茶村宣家擅养毒蚁蛇虫,精研活蛊却只会下毒,能以蛊术救人的只有擅长草木蛊的澎湃湾周家。 她拿毒蛊吊着逢青卓命,一面派人去请周家人。 郑祁韩得了消息趁机大开方便之门,协助伪装后的尹朝细作直抵王府,他倒是贪生怕死,担心自己发疯洒蛊,但也不敢不听尹朝的命令,于是祭出拖字决,率领大军围困王府足足七天。 逢青卓状态越来越差,宣止盈担心他撑不过去,硬着头皮以毒攻毒,将旧毒新毒通通逼入双腿。只是没想到第二日,身陷囹圄的吴王突出重围赶了回来,还带回了中途遇见的周家人。 不过什么都晚了。 纵使她全心全意为逢青卓着想,可他往后余生所有的狼狈都有她的罪孽。 宣止盈没了和破雪逗乐的心思,敲了敲她脑袋:“这几日看好周围人,留神些。” 破雪捂着脑袋:“晓得啦。” 蛊师们提前一日到的消息,直到日暮才传入郑府。 那时郑祁韩留在百里念乡的院子中吃饭,听到消息后当即摔了碗筷,气的狰狞。 伺候的婢女们不知道发生了何时,连忙跪下,战战兢兢道:“将军息怒。” 郑祁韩转头看百里念乡还在吃,气不打一处来,夺过她手中的碗筷高高举起,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塞回她手中。 “你还有心吃饭!?” 百里念乡嚼完嘴里的饭,深吸一口气,微笑站起,朝婢女们道:“下去吧。” 婢女们感恩涕零:“是,姨娘。” 屋内门一关,百里念乡瞬间换了张脸,冷冷的看着郑祁韩,冰碴子都要掉了。 “你还说不是你!?” 今早才定下的计划,决定在蛊师到的前一天——九月初六动手,结果准王孙妃上午就改了主意,要蛊师们提前一日到。 郑祁韩张口欲言,又实在说不出话。 当时马车中只有他们二人,百里念乡自然不会觉得是她告密,只会猜自己。 他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一字一句:“真的不是我!这计划还是我提出来的呢,这么做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 为了彻底洗脱背叛的嫌疑,他主动配合百里念乡制定计划,但凡能出力的地方一口应下,反正吴王孙都要死了,由暗转明也没什么事,顺便还能让尹朝看见他的诚意。 百里念乡冷笑连连,心中又有动摇。 她派人去王府内证实了郑祁韩所说,准王孙妃的确没有召见过他,还指派两位医官轮流看守,晕了便塞参片让他继续跪,郑祁韩装不下去,硬扛着跪了一夜。 难不成是通过医官? 可这等机密之事,怎么会托给他人转述。 她美眸微眯,凝视着来回踱步急躁地要抓狂的人。 毕竟,他只知道她们部分人手。 这也是马车中百里念乡愿意信他的根本原因,被抓的人中还有郑祁韩不知道的。 急躁不安的郑祁韩忽然想到什么,激动地一拍掌:“我知道了!” 他三步作两步冲到百里念乡面前,双目晶亮:“定然是护卫中藏了刺客的事引起了她的警惕,决定让自己人看卫吴王孙,所以一催再催。” 百里念乡皱起柳眉:“你是说,她打算让古茶村的蛊师给吴王孙当护卫?” 郑祁韩语气肯定:“定然是这样!” 他一副着急撇干净关系的样子,百里念乡可不会全信。 蛊师制蛊需依靠地利,不常远行,普通人对其知之甚少,谁知道郑祁韩是不是在胡诌。 可他说的是真的呢?若是现在就动手宰杀他,岂不是失去了一个极大的助力? 一瞬间百里念乡脑海中闪过千百种念头,最终她朝郑祁韩微微一笑:“郑将军,若你所言为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缓缓起身,红锦上的金蝶栩栩如生,好似要飞了出来。 百里念乡行至郑祁韩身前,微笑着抚摸他的脸庞,指尖寇丹鲜红如血。 “意味着,我们再也无法杀掉吴王孙。” “我……” 郑祁韩张口欲言,百里念乡微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的右手缓缓下移,扼住郑祁韩的脖子,声音陡然冰冷。 “那你,也就没有价值了。” 他捧在手心无数次的柔荑撕开了面具,露出原本的狠绝。 郑祁韩吞了吞口水,绷直了脖子不敢动。 他都要忘了,这女人能被选出来当阵前马,可不是因为好看。 直到他眼中慢慢地浮现恐惧,百里念乡才一甩袖子收回手。 “召集人手,子时便动手,务必要将吴王孙头颅带回尹朝献给我主。” 郑祁韩瞪大了眼睛:“今、今夜?” 现在离子时不到三个时辰! “就是今夜。” 背对着他的百里念乡微微侧眸,描红眼角压着残忍的果决:“这次,我亲自看着你。” ------------------------------------- 逢青卓躺在床上,临到熄灯了,仍旧没忍住往房梁上看了一眼。 “你已经看我第五次了,瞎子都能知道房梁上有人。” 宣止盈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逢青卓无奈道:“不日便是重阳,夜里露中,你睡上面真的不会受寒吗?” 当然……会。 宣止盈换了只胳膊垫在脑后,暗中催动体内的蛊虫在左臂调度血气,缓解酸胀。 她也知道这方法不长久,吴地冬日还会落雪,北风呼啸着刮,耳朵都能冻掉,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上一世关于郑祁韩和尹朝细作如何传书的问题始终没有解答,没有证据,她不能动他,否则吴地其他将领该怎么想? “根据我的经验,刺客至少会隔一天来,”逢青卓掀开一半的被子,拍了拍床铺,桃花眼含着温柔:“先睡一会儿,我把床分你一半。” 宣止盈枕着头:“我今天去后院喂了蛇,身上有毒……” 逢青卓垂眸,笑意不改,玉白的手指攥紧了被子。 “是吗,蛇不是昨日就吃饱了吗?” 宣止盈霎时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他。 逢青卓散着头发, 4. 第 4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环门街,刀曹巷。 黄红彩火腾空而起,接连的亮光将大地照的一清二楚,也映出裘狼凶戾的双眼。 “奶奶的,这龟儿子果真是叛徒!”他望着郑府所处街道上那急促的烟火,眼中迸发出刀一样锐利的光:“众军听令!” “到!” “三队派人回王府求增援,顺路给连将军报信!” “是!” 裘狼望着烟火升空的地方,高举手中巨弓。 “其他人,拿起弓箭,同我一起护卫王孙!” “护卫王孙!!!” 便衣伪装的虎卫军掀开稻草竹竿,有条不紊的分发藏在底下的箭矢刀剑,十几个人猫一般轻手轻脚,将今早运送到的火油泼洒在大街上。 绊马索、竹枝箭、机括巨箭、□□一一摆开,又以破旧油布遮掩,藏在街上货铺后面。 不一会儿,马蹄奔踏的声音震响大地,街尾一众骑兵如风略而至。 藏在暗处的虎卫军人人都屏气噤声,将手中的箭矢缓缓对准来兵,铁箭折射着头顶的月光,映出一双双坚毅的眼眸。 裘狼死死地盯着,直到他们即将越过巷口,猛地挥手:“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弓弦振空,机括乍响,牛筋绳嗤嗤回弹,无数长箭短箭破空飞出,接连升起皮肉破开的惨叫声。 敌军慌乱惊呼:“有埋伏!” 裘狼发出痛快的笑声:“哈哈哈,孙贼!你爷爷来了!” 巨大的竹枝箭在拉力下嗤的飞出,不少人避无可避,尖叫一声后被尖利的竹枝刺穿胸口飞跌下马,还有人肠子流了一地。 敌军乱了阵脚,慌乱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快冲出去!” 余下人纷纷找到主心骨,握紧缰绳,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中强行突围。 有人跌落下马,也有人侥幸得生。 “跑什么呀!不继续了?不给你爷爷磕个头就想走?!”裘狼大笑两声,像是看见了猎物的狼:“点火放箭!” “是!” 涂满火油的箭头燃起熊熊火光,虎卫军爬上墙头张弓激射,万千火箭如星光坠落,嗤的一声点燃地上的火油,顿时燃起一片火海。 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敌军跌落在地遭受烈焰灼身的痛苦,惨叫声、马蹄声、喊杀声混作一片,将剩下的敌军吓得魂飞胆裂,乱了阵脚。 裘狼畅快大笑,旋身立在墙上,高举大刀:“儿郎们,随我杀!!!” “杀!!!” 虎卫军纷纷抄起大刀,冲到火海之前,将逃出的敌军斩落下马,刀光剑影中热血飞溅,他们愤怒的咆哮,一次又一次挥舞大刀。 货铺下藏着的竹竿受烤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受惊的战马扬啼高鸣,抖落身上的将士,纵身逃离。庞大的身躯在火海中横冲直撞,铁蹄之下尽是冤魂。 天空升起一朵青紫烟火,为首之人扔掉烟火筒勒紧缰绳大喊:“两人一骑,相互依靠。” 火海中的敌军闻令即执,捞起地上的战友,一人骑马一人执剑。这场埋伏本就胜在出其不意,此时火油烧尽,敌军们冷静下来,一冲一杀,不消一会儿便冲出虎卫军的围杀。 交战告一段落,得了吩咐清点的人的虎卫军回来汇报:“将军,地上死伤的不到五十个。” 准王孙妃让他们拖延来军,可对方明显是急行军根本不恋战。 “还没五十个!?” 满身血污的裘狼盯着他们狼狈逃离的身影,眼神恨得要吃人。 “这孙贼精明地很啊!” 他环视周围浴血奋战的虎卫军,一指王府:“儿郎们,随我与连将军汇合!摘下叛军头领找王孙领赏!!!” “是!” 相似的一幕发生在王府外的香榭街、落花街、雪平街,熊熊火光中,白鹤军、潜蛟军、黑煞军奋勇拼杀,竭力拖慢急行军步子。 百里念乡与郑祁韩身披铁甲,小心地提防暗处的冷箭。 郑祁韩砍落一人,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狰狞道:“我就说不是我!” 百里念乡反手捅穿来人胸膛,一脚将他踢了下去。 “蠢货!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郑祁韩抓住缰绳,身子崩到极致,替她打落飞来的长箭。 “现在怎么办?” 她怎么知道!? 百里念乡恨恨地眺望王府方向,心中早已波涛骇天。 这贱人早就知道郑祁韩背叛吴地,早早的准备了,故意逼他们动手呢! 白鹤将军连仲明站在城楼之上,静静地看着他们做困兽之斗。 “郑祁韩,投降吧!” 郑祁韩再次躲过一次致命袭击,笑声飘荡在夜空中。 “想要老子死,那不能够!” 连仲明冷声呵斥:“吴王一手将你提携至今,可以说你的今日都是拜他所赐,可你居然忘恩负义,转投尹朝,罪不容诛!” “哈哈哈哈,逢承善自己就是尹朝将领出身,不也黄袍加身做了诸侯王吗?老子凭什么一辈子给他东奔西走,平定战乱?东边尹朝,西边西越,哪个不比吴地要厉害?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连仲明彻底寒了心,伸出右手:“弓来!” 白鹤军以箭术见长,连仲明更是个中翘楚,他的弓以竹木、牛角、檀木三种材料糅杂而成,弓弦取上好的牛筋,重达一石,需得两人合力才能抬起来。 连仲明搭箭张弓,贴着弓弦,眯细了眼。 “咻!” 一支寒光铁箭破空而出,百里念乡花容失色,朝着箭尖飞去的方向拼尽全力大喊。 “郑祁韩!” 郑祁韩来不及回首,被穿破胸膛。二指粗的铁箭势头极猛,将他拖摔下马,牢牢地钉在地上。 百里念乡扑在他身上,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连仲明的脸,恨不得生啖血肉。 “大人!” 军械库接应的细作带兵高呼,铁甲上身的骑兵跟在他后面,整齐肃穆。 他穿着吴地官服,身上沾着血污,很明显也是经历过一场厮杀才抵达此处。 “来得好,凌磊!” 百里念乡挥动军旗,尖锐的旗尖指向城墙。 “给我杀!!!” 凌磊振臂一呼,无数马儿自她身边穿过。 百里念乡跪在地上,拼命地摁住郑祁韩的伤口,要哭了出来。 血液从他喉咙里咳出,胸口像是个破风箱,一呼一吸都有浓重的杂音。 郑祁韩伸出手,想摸摸她。 百里念乡强忍泪意,慌忙捧起他的手,用脸去蹭。 “不是我……” 这一声辩解让她泣不成声。 “我知道。” 郑祁韩眼角滑落一滴眼泪,无比眷恋地望着她,目光几近贪婪。 “雄黄……” 百里念乡一怔,忙哭道:“好、好好,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找医官。” 郑祁韩朝她笑了一下,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 下一秒,百里念乡手中的手无力的垂下来,郑祁韩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他们的头顶炸开一朵青紫彩火,绚烂的流光转瞬消散,响彻整个王城。 宣止盈站在王府内的观星楼上,也看见了这枚彩火。 她极目远眺,街街巷巷燃起火河,将黑夜映照的如同白昼般光亮。 破雪换了轻甲,高束发丝,若是不看脸上两道黑纹倒像是个地地道道的吴地女将。 “祭司大人,他们到内城外了!” 她焦急地指着正推动着云梯和冲木攻城的士兵。 宣止盈瞳孔中映着跳动的火光,沉声:“不急。” 上一世郑祁韩以轻骑为首,先一步在城中散播吴王身死的消息,借机冲进了四街十八巷,与后面来援的将士打巷战,拖延时间。细作们趁机放出手令,大开军械库,让步兵带走了冲木云梯等攻城器械。 对方迅疾如电,消息传到王府中,人已攻破内城了。 现 5. 第 5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数十道人影唰唰跃下,在墙角一滚顺势站起。 为首之人身段玲珑,浑身紧紧包裹在夜行衣中,右胯挂一竹筒。她动作迅疾如电,宛如竹林中穿行的毒蛇,一个呼吸间人已到逢青卓面前,双刃凝着寒光,朝他胸口刺下。 “铿!” 燕将军横踏一步,虎头大刀吞掉这一击,刀上铁环嗡嗡作响。 她被震退一步,旋身再刺,刀刀奔着要人命来。 二人打斗间,火星在水榭中乱跳,宣醇从地上爬起来,失声大喊。 “彩火呢!放彩火啊!” 小月亮回过神,慌忙从口袋中掏出竹筒。 余下刺客见状倾身袭来,全部将矛头对准她,顿时黑影如鬼魅,死死咬住不放。 小月亮到底年幼,虽说有护卫帮忙,但自身武力稍欠,急得满头大汗却依旧没找到机会点燃。 宣醇趁机带几个蛊童跑回院子,将养的毒物一一放出。 院内立刻响起蛇群吐信子的声音、毒蜂聚众振翅声、毒蟾蹦跳时的蛙鸣声、蝎子密密麻麻的行走声…… 它们如同潮水般,将水榭牢牢围住,并不断前进。 有个刺客眼中闪过恐惧,一时顾忌分了神,被护卫砍中一刀。骨头断裂,伤口血如泉涌,胳膊由丝丝皮肉连着,刀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他惨叫着倒在地上。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毒物们兴奋极了,前仆后继地赶过来,抢着吞没他。 一连串惨叫声刺破夜空,他竟然就这么活生生的被咬死了…… 恐惧像是风一般瞬间传染了整个队伍,刺客的气势衰减大半,接连有人受伤。毒物伺机一跃而上,一口咬在他的腰上、腿上、脖子上…… 为首之人再次被击退,眸中闪过誓不罢休的寒光,沉声冷喝:“暂退!” 刺客们纷纷后跃,退至高墙上。 小月亮终于找到机会燃放彩火,嘭的一声天空炸开一朵黄红色的彩火。 那一瞬间,炸开的火光将后院照的大亮,为首之人的容貌也清晰可见。 她五官艳丽如荼靡,脸上还沾着点血迹,眼角描红,好似一朵长在尸山血海的芍药花。 逢青卓眼力不差,一眼就见到了她鬓边的白花,惋惜道:“姑娘这般年纪,应该嫁人了吧?” 百里念乡踮脚落在墙上,咬着一缕发丝,媚眼如丝:“妾身百里念乡,夫郎新丧,妾身闺中孤寂难耐,听闻王孙君子谦谦,定然不会让妾身一个人辗转反侧深夜难眠吧?” “呔!可耻贼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王孙岂是你能肖想的?”燕将军气愤横刀,眼见着要踏步而起。 百里念乡扶了扶耳鬓白花,故意激怒他:“昔日吴太子醉眠花楼,只观容颜,未问出身,妾身为何不能效仿花魁陆七娘自荐枕席呢?” “你——” 这份艳名足足冤了吴太子二十余年,若不是尹朝刻意设计,怀着王孙的太子妃又怎会亲眼目睹夫郎与别的女人在自己床上厮混,气急早产!? 燕将军气的要炸了,当即便要冲出去。 逢青卓伸手拦住他,微微一笑:“尹朝想再送吴地一场艳事吗?” “王孙若是首肯,有何不可?” 逢青卓端详她片刻,缓缓摇头:“姑娘上庭尖狭低陷,为卑贱之相,克亲克夫。这般凶险剧毒的面容,在下无福消受。” 克夫? 郑祁韩浑身是血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从收殓他尸身开始压抑的恨意顷刻如洪水奔涌而出,百里念乡的恨意如同实质般从眼中流出:“逢青卓,你以为仗着这些毒物就赢了吗!?” 她狞笑着高声发令:“打开竹筒!” 刺客们目光顿时坚毅,摘下腰间竹筒,翻转手腕,将里面的水从头浇在身上。 百里念乡的头发被浇湿,沾在雪白的脸上。 竹筒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她抽出双刃,眸光中带着必死的信念。 “还有一刻钟,杀!” “杀!” 刺客们被死念激发,纷纷加入战场。 原本蠢蠢欲动的毒物在靠近他们的一瞬间立刻四散,生怕沾染到一点,仿佛他们才是什么剧毒的东西。 蛊童们怎么指挥都不听,眼见没了毒物帮忙,护卫们被刺客打的节节败退,他们急得都要哭了。 小月亮吸了吸鼻子,脸色大变:“是雄黄!” 古时世人以雄黄避五毒,现在所有毒物都被克的死死的,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燕将军听到了脸色一变:“彩火已放,你们不怕死吗?” 百里念乡勾唇一笑,手握双刃狠戾劈下,嗓音甜的不像话:“有吴王孙陪着,妾身死而无憾。” 哀兵必胜,现在关键就是时间。 燕将军分神拉了把险被波及的小月亮,往外一推:“没你们的事了,快躲好!” “可——” “回神!要死了!” 原本躲在角落里的宣醇一把拉起她,拎着刀将其他陷在混乱中的蛊童通通往后院的方向踢。 刺客早被百里念乡告知毋需与他们纠缠,免得失手杀了人招来古茶村的报复,转头加入了围杀逢青卓的战场中。 “大人,你还有空担心别人呀?我的刀可是和我人一样——”百里念乡趁机一刀划破燕将军衣裳,顺势落到栏杆上躲开他的虎头大刀,面上带着嗜血的笑容:“有剧毒哦。” 燕将军分神去瞧衣服破口,被她抓住破绽再次袭来,慌忙抬起大刀去挡。 二人兵器优劣当下立现。 虎头大刀是重兵,力大势强却占了个慢字,百里念乡的双刃刀面薄而长,旋身舞动时恍若收割人命的镰刀,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刺到喉尖。 一把薄刃横插而来,险险挡开。 逢青卓不知何时捡起了那死去刺客的兵器,横在手里,弹了下,刃身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微拂剑身,冲百里念乡歉意一笑:“姑娘既然深夜难眠,不如死了算了吧。” 话音刚落,他足尖一动,人已如猎豹冲出。 后院中,所有蛊童全部退回,在黑夜中窥见水榭上演的生死搏杀。 小月亮红着眼睛想要出去,被宣醇牢牢拉住了。 “小月亮你想送死吗?没了毒物你什么都不是!” 小月亮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哭出了声:“祭司大人让我们保护他,万一他死了怎么办?” 宣醇把人往回拽,一面道:“你死了祭司大人一样伤心。” “小醇哥哥,那我们就等着吗?”一个脸上画了两道黑纹的小男孩问他。 宣醇抓着他肩膀,认真道:“小五,那个坏女人说了一刻钟,说明咱们需要的是拖延时间。” 小五皱着眉头:“可是我的蛇都不听话了。” “我的小蛙也是。” “还有我的杀人蜂!” 作为所有蛊童中虫字阶段最高的人,小月亮红着眼睛轻轻的说:“小醇你说,我们都听你的。” 在所有人热切的目光中,宣醇抓着脑袋有些苦恼,当刺头当久了,还是头一次被大家这么殷切地看着,心里有点骄傲,又有点着急。 小月亮急得跺脚:“你不是总爱看书吗?书里说了没有?” 书里 6. 第 6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大雨没有一点预兆的砸下来,将战火摧残的王城洗刷干净。 砌了二十年都不曾遭受过一次战火的内城墙一夜中承受刮骨之痛,看着脚下成山的尸体流下了悲悯的眼泪。 吴王孙宫殿内,十数灯树齐齐摆开,将室内照的灯火通明。 床边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破雪捧着姜汤进来,大气也不敢出。偏偏这地面是空心的,走一步响一声,她怎么放轻步子都没用。 她没了耐心,干脆就随它了。 老医官探完脉,满头大汗,话也不说直接跪下来磕头。 “在下学艺不精,解不了王孙的毒啊!” 宣止盈坐在床边,看着逢青卓的脸,像是丢了魂。当老医官的那句‘学艺不精’出来时,她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点果然如此的悲戚。 回来那天,她从刺客手中救下了逢青卓,以为改写了他的命运,却只将他中毒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日。郑祁韩反叛的事被她提前揭发,王城依旧没有免掉一场腥风血雨。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回到原点。 “不怪你,下去吧。” 老医官双腿发软,好几下站不起来,破雪好心搭了把手。 宣止盈平静的看了一眼跪着的燕将军等人:“你们也下去。” 燕将军猛地抬头,虎目含泪:“属下护卫不力,罪该万死。” “你是将军,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宣止盈接过碗,饮下姜汤,暖意从喉咙延伸到心口,她把碗还给破雪,遣退了其他护卫。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亲自扶起燕将军:“现在要做的,是替王孙守好王城。” 宣止盈凝重道:“吴王带走了王城的主力,我们能调度的只有内城的四支禁军,总计人数不到一万人,这还不算上此站折损的数目。瞿安城援军四千,解临城援军四千,兵力与我们相若,这六位主将中只要有一位生出异心,王城都会再度陷入战火。” “属下愿——” 宣止盈淡淡打断他:“控制住他们是我的事。” 燕将军瞪大眼睛。 虽然他知道准王孙妃能力超群,可也没有以一敌万的本事啊。 宣止盈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收回手,淡淡道:“护卫被我以治伤之名控制住了,细作全部被杀死,只剩了一个还在解毒的百里念乡,只要能瞒到吴王回来,此难就算过去。” “可离吴王殿下回来还有三天呢。” 一旦有人生了疑心想要见王孙,绝对会露馅! 还有…… 燕将军担忧地问:“王孙中的毒是真的没有解药吗?” 宣止盈心一痛,偏过头,缓慢而清晰道:“我会救他。” ------------------------------------- 王府中,宣止盈高坐上堂,听着几位将军的汇报。 潜蛟军将军公孙续管辖城内河运,第一个开口:“昨夜经水路的不多,我们抓到了十九个,有五个是城里的百姓,今早核对身份后放回去了。” “这么说公孙将军,你们才抓到十四个?” 黑煞军将军冯招无情大笑。他爷爷是吴州的占山大王,被当时还是尹朝将军的吴王招安,不过也就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吴王占吴自封后,他被选拔进了黑煞军,一路做到了将军,战功赫赫。 公孙续不服气:“他们不走水路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我们一个人都没损失,这人头净赚。” 冯招笑:“我们杀了两百来个,还不算上投降的。” “是了是了,你们厉害。” 公孙续的语气一点也不真诚。 宣止盈放下茶,转头问:“连将军呢?” 裘狼抢话:“他肯定首功啊,一箭射杀郑祁韩,那尹朝细作命都不要了扑他身上,两个人你侬我侬难舍难分……” 连仲明扫他一眼,眸光淡淡的。 裘狼:“看什么,没死吗?我听你的人说的。” 连仲明没搭理他,语气恭敬道:“敌军死伤三百余人,我军伤五十余人,死十九人,多亏两城援军到的及时,避免了更大伤亡。” 一旁有些插不上话的颜如婴和钱止蔚如沐春风,腰都挺直了些。 宣止盈适时开口:“的确要多谢两位。” “不不不,都是准王孙妃神机妙算,我们才能出一份力。” 宣止盈微微一笑:“功就是功,不必谦虚。不过将军们把兵都带过来,两城守备空虚,若是有细作趁机而入,王城之乱恐会再次发生。” 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这是在……赶人?! 他们才坐下来,茶都没喝两口啊…… 冯招怔怔开口:“准王……” 连仲明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他们的表情,有些愕然,倒没有气愤。 宣止盈也看过来,笑着:“待吴王殿下回来,我一定请他为将军们论功行赏。” 颜如婴先反应过来,行礼:“准王孙妃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去。” 说完顺带拽了一把钱止蔚,二人一同行礼告退,屋内只剩了他们几人。 人影刚消失在拐角,宣止盈的笑容立刻消失,顿时气氛沉闷下来。 连仲明心说果然如此,主动给下属使了个眼色,让他监视这两人有没有老实离开。 能坐上将军之位的就没有蠢货,冯招率先开口:“准王孙妃,出什么事了?” 宣止盈不答反问:“将军对吴地忠心几何?” 冯招拍着胸脯:“我自然是忠心不二。” 宣止盈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唇边忽然绽放一抹笑容。 “有何为证?” 自己刚刚才从战场上回来,这还不够证明吗? 冯招皱起眉头,心中不悦地想,难不成她是在怀疑自己? “吴王还没封王我爷爷就跟着他了,快四十年过去,到我这里第三代,我冯家全家都扎根在王城。这些年我们冯家人为吴地出生入死,我的好些个堂兄折在战场上,这都是我们忠心的铁证!” 宣止盈转向其他人:“其他将军怎么说?” 裘狼立刻站出来:“我是吴王亲卫出身,自然一心认准他。” 公孙续生怕说晚了显得自己犹豫,也抢着道:“若不是吴王,我还在撇头江上捞鱼呢,怎会有今日成就?” 连仲明站起来,朝宣止盈躬身行礼:“准王孙妃若是不信,连某任凭处置。” 这句话引的其他人纷纷侧目。 连仲明相当于说,只要你怀疑我,不必有任何证据,直接杀了了事。 众人咬牙:“……” 够狠! “既然将军们都这样说,那我就放 7. 第 7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将他们送走后,宣止盈枯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门外。 破雪站在门前,罕见地敲了敲开着的门。 宣止盈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 破雪背着手周过来,眼睛里满是心疼:“祭司大人,你都一夜没睡了。” 从昨夜彩火响起来开始,宣止盈便留在观星楼调度大军。吴王走之前将兵力暂权给她,文书则留给了吴王孙,整个王城中除了吴王只有宣止盈有这个资格调度大军,就算是吴王孙过来也不如她说话有用。 所以后院彩火一放,宣止盈根本无法分身前往,去救人的是破雪。 “现在还不是睡的时候。” 她刚和任仲明唱双簧把人给骗走,还没收到援军全部离开的消息。 宣止盈疲惫地叹了口气:“让你送去给吴王和澎湃湾的信,送出去了吗?” “都送去了。” 破雪有些不解:“祭司大人,你为什么选任将军呢?他是西越人,要说起来出身吴王亲卫的裘将军不是更合适吗?” 吴王这次带兵出去就是打西越,两边关系又不好,选任将军当王城将军就已经很奇怪了,怎么祭司大人也选他配合自己? 宣止盈叹了口气,拽着她坐下来。 “当时吴王还是逢将军,击败西疆假帝后,尹朝将西疆划为吴州,逢将军领军驻扎在此。吴州常年与西越有摩擦的事你知道吧?” 破雪点头:“王城不少人都知道。” “那你知道,他曾经将西越差点打下来吗?” 破雪瞪大了眼睛。 西越诶!跟尹朝差不多大的一个国家,被他差点打下来!? “都过铁刀城了,之后一路往西都是平地,不用五天就能直抵西越皇帝所在的昌京。”宣止盈叹了口气:“但是西越太傅出了道离间计,说逢将军想占西越为王。” 尹朝先帝,信了。 “尹朝先帝一连发出十二道金牌,紧急召回逢将军,要他回到吴州,自己派了太子接手,打算给他送一道煊赫功绩。但是这位太子好大喜功,西越舍了两座城池,他便一路屠杀过去,最后粮草被截断,差点死在西越境内。” 破雪一听都要气死了。 “这人这么不要脸,还太子呢,太监都知道廉耻!?” 宣止盈摇摇头:“不止,战事败了总要有人背锅,先帝选中了逢将军,说他指挥不利,还派了钦差过来,要压他回京。” 什么!?离谱! “所以他就反了?” 宣止盈又摇头:“没有,逢家三代从军,当时的将军夫人回京探亲,他顾念家人打算引颈就戮。但是太子不肯轻易放过他,添了道旨意,若是反抗,就地格杀。” 好好的一个功臣成了冤魂,这谁看了不心凉。 “逢将军的属下一商量,当夜先杀了钦差,第二天早上以后来的吴太子性命相胁,逼迫逢将军成了吴王。” 破雪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恶气,却又问:“但这个和任将军有什么关系?” “西越舍掉的城中百姓是吸引尹朝太子的诱饵,任将军就是其中一个。” 任仲明的所有亲人全部死于那场屠杀,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痛恨放弃他们的西越,也发誓绝不原谅亲手虐杀他亲人的尹朝,于是他来了吴地。 “裘狼虽然忠心,但是他藏不住事,公孙续起于微末,眼睛毒辣,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破雪终于懂了,想起什么似的:“任将军走前跟我说,城内还有不少尸体需要运送到近郊掩埋,怕起疫症。” “我待会儿就给他写一封手谕。” 古茶村隐于瘴山,毒瘴连绵,破雪自打生出来都没见过昨日那般壮烈的场面,还有些后怕:“我听他说,尸体堆在墙角下有人高了,这个郑祁韩真是造孽,为了一己私利居然哄骗大军替他冲锋陷阵。还好连将军箭术好,一箭毙命,守住了内城。祭司大人,吴王回来后我可以向他学箭吗?” 她眼睛亮晶晶的,宣止盈说了句去问他。 破雪就当她答应了,高兴道:“裘将军的大刀也使得好,我也想跟他比试……对了祭司大人,刚刚小月亮看着我就跑掉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你说给他们下毒,下的什么毒呀?” 宣止盈掀了掀眼皮,搓着手指,良久才道:“新毒,你不知道。” 她不欲与她再纠缠这个问题,便问破雪:“你来这有事吗?” 破雪这才想起来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一拍脑袋:“哎呀,差点都忘了和您说了,百里念乡醒了。” 确切的来说,百里念乡不能算醒,更应该说是回光返照。 她身中数毒,且被燕将军击断了胸肋,五脏受损,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她。 破雪擅作主张,给她喂了噬心散。它是噬心蛊虫身上收集的毒粉,唯一的作用就是将人的生命力压缩在片刻以换得片刻的清醒。 百里念乡在一间简陋的房间中,半靠着枕头,面色惨白如雪,宛如枯败的花。 宣止盈走进来,转身关紧了门。 “哟,准王孙妃,这么好心送我一程。” 百里念乡轻轻地笑,那双动人的眼睛含着一丝得意,仿佛在说‘看吧,还是我赢了’。 宣止盈捡了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来。 “知道你没有解药,吴王孙的毒我有其他办法解。” 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交叠,睥睨着百里念乡:“郑祁韩、你、你们的人都会白死。” 百里念乡大笑起来,胸腔猛地一痛,血沫呛到喉咙里,她佝偻着腰,趴在床边咳的惊天动地。 “吹什么牛皮?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古茶村的只会活蛊,你们根本救不了人!” 她吐出一口鲜血,鲜艳的红色沾了唇,为她枯败的容颜添上三分艳色。那一瞬间,她好似又回到那个妖媚生华的百里念乡了。 “你们尹朝人,对蛊师所知才多少?”宣止盈怜悯地看着她:“澎湃湾周家精研草木蛊,原本就是西疆蛊医出身,即使是我自己治他也未必不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一条命。” 只是可能会缺胳膊少腿罢了。 百里念乡死死地盯着她,隐约中觉得她的话不似作假,内心根本不愿意相信所有的同袍因自己丧命,目光隐隐癫狂:“若你能治,此刻来找我干什么?” “问一个人。”宣止盈眸光冰冷:“二十多年前建立尹朝在吴地细作网的彭致。” 百里念乡完全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片刻后嗤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她和他才是一边的。 宣止盈淡淡道:“你不知道吧,你的人逃跑了,把郑祁韩的尸体落下了。” 百里念乡身体一僵,极快的反应过来了,娇笑:“真是大快人心,快点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把他的尸体扔到乱葬岗了?哦,不对,王城附近怎么会有乱葬岗呢,该不是喂狗了吧?哈哈,这个蠢货!” 她笑着笑着又咳出血来,无力地趴在床边。 一颗晶莹的泪珠砸在血洼中,百里念乡大笑:“活该啊。” 宣止盈瞧着她,一瞬间生出了一点同情。 这是不应该有的情绪,她们是敌人,但有那么一瞬间,宣止盈觉得她和百里念乡并没有什么区别。 “彭致是他在吴地的名字,你只要告诉我他叫什么。” 百里念乡偏过头,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我不知道。” 她伸手抹掉眼泪,盯着空气中的一点,眸中漫上怀念:“十岁不到我就被送到吴地了,到现在快十二年,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怎么 8. 第 8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两天转眼过去,九月初七傍晚,日落西山之时,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终于出现了人影。 尘土漫起,纵马狂奔的军队中,为首之人须发尽白,刀削斧刻的脸上皱纹纵横,即使是经历几天的跋涉,他的面上却无丝毫疲惫,鹰目锐利,好似随时能提刀投身大战之中。 外城墙已经燃起火炬,一个眼神好的士兵眯着眼眺望,看清来人后顿时大喜:“吴王回来了!!!” 消息一层层被传下去,如风般传遍王城,吹散了笼罩在上空多日的阴霾。 闭死的大门终于打开,百姓从家中跑出来,高举着火炬,齐齐涌向城门,欢迎他们战胜归来的王。 若是能从观星楼俯瞰,定能看到星星碎火自四面八方汇合,将回王府的路堵的水泄不通。 而吴王,就在这样的热烈中,将大军留在城外,带着人回到了王府。 宣止盈从吴王孙宫殿中出来,请求拜见他。 吴王独自接见了她。 他已经换上了寻常的衣裳,深紫圆领长袍,白发束冠,脚踩绣暗纹皂靴,手里拿着双象牙筷子,正在吃饭。 “见了古茶村的蛊师了吗?” 吴王回来时遇到古茶村的人,便顺路捎了他们一程。 “等会儿就去拜见。” 吴王微不可闻地点头:“吃了吗?” 宣止盈自小怕他,虽然这是一句平平地询问,但却压的她有点喘不过气。 “吃了。” 吴王拿新碗盛了碗汤,悬在空中,宣止盈匆忙上前双手接过。 “喝点汤。” 她局促地点点头,手心捧着有些拘谨,犹豫半晌才道:“吴王殿下,我有事和您说。” “说。” 吴王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扒了口饭一起嚼。虽然披着文人雅士的外衣,行伍出身的习惯却总是改不了。 宣止盈一时不知道如何说,她喝了口汤,鼓起勇气道:“周家人再有两日就能到王城,到时候王孙殿下的毒就能解了。” “嗯。” 他的反应出乎宣止盈意料,宣止盈本想用此为借口,提出让周家人来王城常住,暂代她的职能,自己也好脱身前往京都。但他反应这般平淡,她一时摸不准吴王会不会答应。 身后的烛火忽然熄灭,室内昏暗下来,宣止盈求之不得,低头道:“我去点燃。” 她掏出火折子磨磨蹭蹭,一面想说辞。 等她点燃再回来,吴王已经吃完饭了。 他拿了条手巾擦嘴,瞧着她。 “有事便说。” 宣止盈咬着唇,提裙跪了下去:“杀死我娘和太子的人有下落了。” 烛火跳动在吴王眼中,那双冷厉的眸子好似看透了一切。 “你想离吴?” 宣止盈干脆地承认:“是,不报母仇,不为人子!” 吴王瞧了她半晌,脸上没有一点波澜,至少宣止盈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在死寂的氛围中,宣止盈的心疯狂地跳动。 她离吴最大的两个障碍,一是吴王,二是村长,只要他们没意见,这条路就算成功了一半。 吴王轻笑一声,烛火将他的侧影印在墙面,他徐徐起身。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是问问宣家人吧。” 他起身离桌,越过她朝门走,临要出门时才想起来似的,问她:“公孙续手底下有人请了两日病假你可知?” 宣止盈心头霎时一跳。 吴王好似随口一言:“这人病的很是奇怪,道人、和尚、巫医、大夫……见一个就打听一次蛊师的事,还重金购买解蛊的消息。” 宣止盈的睫毛颤了颤,额心冒出冷汗。 吴王点到为止,转身离去。 来参加婚事的蛊师共计十二名,蛊字三阶的有三位——古茶村村长宣和、大长老宣襄、七长老宣漓,其余九位都是与宣止盈年纪相若的年轻蛊师。 王府尊其为贵客,大管家早早派人将与后院相邻的西院打扫出来供其居住,又移来繁美香草、名贵花植为院子添色。 圆月高悬,清辉阵阵,微风吹拂间草木清香穿堂而过,雅致安静。 宣止盈站在院外,敲门拜见。 开门的是个男子,他高了宣止盈一个头,白皙的脸上画着一道黑纹,满头辫子间坠着绿松石、红玉,眼睛细长,眯着看人的时候总会有种窥探感。 “祭司大人。” 宣群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挡着门嗤笑一声:“这么晚了,有事?” 宣止盈冷笑:“用的着跟你交代?让开。” 她拨开宣群的手,直直进去。 宣群在后面盯着她的背影,面露嫉恨。 宣和还没有睡,正在和大长老细谈将古茶村的蛊师送外历练之事。 宣止盈站在他们二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和爷爷,大长老。” 这一声把亲疏表了个明白。 宣襄借着端茶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讽刺一笑。 宣和笑的满脸皱纹,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朝她招手:“快两年没见了,居然就要嫁人了。” 他摸了摸宣止盈的头发,眼中有了些泪意:“两年前你说要偿吴王对你的抚养之恩,我便让你来王城,那时竟也想不到,你就要在王城住一辈子了。” 宣襄放下茶,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村长,阿盈找到命定之人是好事,您伤坏什么。” 宣止盈不离开古茶村,她带领的长老司怎么能在短短两年中发展为村子的实际掌控者呢? 原本古茶村三足鼎立,村长由德高望重的老蛊师当选,祭司由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新蛊师当选,长老司则是汇聚各方精英,负责将她们的指令细化落实。 不过这些年,村长年级越发大,不爱管事,宣止盈太小,不敢随意插手,她倒是好好的享了几年说一不二的福。 宣襄拉着她的手,温柔地笑:“孩子,你阿爹阿娘死的早,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不过没关系,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和你漓姨看着你出嫁是一样的。要是王孙对你不好,尽管回来报信,我们一定替你出气。” 宣止盈客气一笑:“多谢大长老。” 宣和笑着调侃她:“她这丫头凶得很,小时候还拿蛇吓王孙呢,用不着咱们老骨头出山。” 宣止盈脸红了,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宣襄也记起这一段,笑道:“木姜将她带回去时训了两句,她不服气全怪王孙身上,当着吴王面说他胆小,把木姜吓得不行。” 年纪大了就爱回忆往事,要是再给他们两聊下去,宣止盈那点糗事都要被拉出来。 她赶紧开口:“和爷爷,我其实来找您有事要说。” 宣止盈身兼祭司之职,既要谈事,那必然不会是小事。 宣和往宣襄看了 9. 第 9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你这是干什么!” 宣和去扶她,但她就是不肯起,一定要他先答应。但宣止盈想不到地是,他一脸为难地坐回去,几番欲言又止,良久才下定决心:“木姜被人杀害后,我们一直在找凶手,你回来存之前,尹朝来过人,他自称姓挚,献给了我们一份详细的作战图,具体内容涉及如何祛除毒瘴、养训虫蛊、解除活蛊。看完后我很清楚只要尹朝想,古茶村可有可无。” “被人扼住咽喉的滋味不好受啊。”宣和沉痛地闭上眼睛:“长老司和我商量了五天,提出各种方案,甚至想过要不要带领组人迁居到其他地方。毕竟若是处理不当,翟家就是前车之鉴。” 翟家…… 听到熟悉的姓氏,宣止盈眼睫颤了颤。 “我想过杀了他。”杀意从这个慈祥的老人眼中一闪而过:“但我发现他不会蛊文,那这张全用蛊文写的作战图定然出自他人之手,而背后之人很有可能姓宣。” 有人不想她查下去。 宣止盈立刻反应过来:“会是宣襄吗?” “不,她只是蛊字二阶不会解蛊,而且里面提及不少解蛊的心得,必然是真正会的人才知道。” 宣止盈的唇微颤,眸中的逐渐崩塌的信任:“你之前同我说,不知道凶手是谁,所以没办法替阿娘报仇。” 在大牢受刑的那段时间,她不断地想如果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会早点通过解蛊考核?吴地对上尹朝的胜算是不是就能大一点点?这样她有生之年就能看见尹朝战败投降,将那位九五至尊从龙椅上拖下来,拷问他那人的名字。 所以她到死了都在怪自己…… 宣和急急开口:“这当然是一个原因。你身上带着蛊王,留在王城已经是我力排众议破例的结果,若是想离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蛊王?” 宣止盈的手指扫过心口,罗衫经纬细而密,滑如流水。 “它不仅是古茶村祭司的代表,拥有蛊王的人,用起蛊虫来更加得心应手,这便是君与臣的区别。” 宣止盈猛地攥紧胸口罗衫,将它抓的皱起来,想哭又想笑:“那我不当祭司了,还给你们。” 说罢,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刀,要将心口的蛊虫剜出来。 宣和大惊失色,急忙出手打断她。 血气逆行,宣止盈一口血喷出来,撑着地,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赤红着双眼冲着宣和大吼:“细作来的时候,我也在!阿娘把蛊王渡给我了,让我好好活着,所以你们舍弃的人从我变成了她,这份仇我凭什么不能报!” 宣止盈喉咙发涩,艰难道:“我就一个阿娘……” 下一刻,她的左脸一痛,被巨大的力道打的偏过头。 宣和已经站了起来,气的浑身发抖:“宣止盈,你六岁上下没了爹娘,八岁回到村子里继任祭司,谁家没喊你吃过饭?还记不记得十二岁的时候,你病过一场,宣知寰让八岁的亲女儿破雪抱着篮筐,自己背着你出瘴山。宣漓骑不了马、乘不得车、坐不来船,却非要受这四天四夜的苦,是为了什么?这次成亲,连宣襄都从嫁妆里拿了好东西给你添妆,你又记不记得?” “你是只有你阿娘一个亲人吗?她们都不算是不是?那这些年的关爱算什么?喂了狗吗!?” 宣止盈好久才反应过来,低着头含泪大笑。 生恩难偿,养恩难道就逊色一等吗? 她说不出话来,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攥住心脏,痛的她泪流满面。 宣和望着几乎已经崩溃的宣止盈,满眼心疼,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可这世上谁不委屈?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忍忍就过去了。” “忍?为什么要忍的总是我?” 她将‘我’字咬的极重,字字泣血:“宣襄放蛊害我,为了大局我忍了,您说我年幼未成,要我精研蛊术再提报仇,我也忍了,如今!害我阿娘的人已经有眉目,我甚至都没求您用发动村子其他姨母叔伯帮忙,我自己前往尹朝,您还叫我忍!” “忍!忍!忍!”宣止盈一边挥开宣和扶着自己的手,含泪质问:“我这一生还要忍多少次?您说啊,您给我个数啊!” “凭什么您不跟宣襄说,让她忍住嫉妒之心,不要对一个孩子下手?凭什么您不去跟害我娘的凶手说,要他自缚双臂任我处置?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您总是在劝我……” 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几乎是哀求道:“我已经等了十四年,五千个日夜啊……” 她真的等不下去了。 从回来那一刻她就想杀了彭致,复仇的火种在她胸腔中熊熊燃烧,她警告自己不能让仇恨蒙蔽双眼,必须保持冰雪般的冷静,但恨意怎能自抑? “你才十四年。” 宣和静静地看着她崩溃大哭,掀开左手的袖袍,苍老的肌肤下是一大团黑死的肌肉。 “五十四年前,我十二岁,那时翟家作为墨子后辈,被尹朝征集建造攻城战车,差点被假帝灭掉,于是断了入坳的通道,自从避世。周家也想效仿翟家避世不出,但若蛊脉三支只剩宣家,力量孱弱,最终也只能沦为牺牲品,为了说服周家打消念头,我跟着当时的长老前去劝诫。” 他轻轻的抚摸着手臂,却没有一点感觉。 “周家祭司才十四岁,叫周平续,桀骜不驯又惊艳绝才,便说要跟我比试比试,我不想让宣家落下胆小怕事的名头,答应了。” 宣和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声音悲愤:“那个畜牲做了新的蛊,根本就没有解药!我只能看着我的手被废掉。” 年轻的宣和举着左臂痛的打滚,周平续站在一片草地上叉着腰大笑:“长老们还跟我吹宣家以前多厉害,看样子一代不如一代啦。” “可我能报仇吗?不能啊!”宣和苍老的眼睛中含着痛苦的泪:“周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宣家人断送自家未来的希望,两家此番会面是商量两家人的大事,我也只能忍啊!可老天有眼,不到三十岁就收了他,我却活到了六十多,谁又能说这不是老天爷对我的补偿呢?” 宣止盈随意地抹了把眼泪,哭笑:“您的仇真的报了吗?” 如果真的放下,重提旧事时他怎么会如此激动? 她用一种看透了的眼神看着宣和:“您只是把仇恨变成遗憾罢了,因为您再也没机会报仇了。” 周平续已死,他的满腔恨意无处释放,于是劝自己,算了。 于是他嘲 10. 第 10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宣群回西院的路上,正好撞见抱着糖蜜的破雪。 破雪顿时挺起腰板,昂着头颅,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的脖子被人一把掐住,宣群把人扭回来:“瞎了吗?” 破雪要护着手里的糖蜜,腾不出手反抗,气的要骂人。宣群早知道她什么嘴,一把掐住脸,全给她堵住。 “老实点回答我问题。” 破雪呜呜挣扎,美眸都是火。 宣群欣赏她气的半死的表情,勾唇一笑:“死的毒虫你一一对了吗?” 破雪瞅准他放手的时机,张嘴就要在他虎口咬下,却被宣群先一步掐紧脸颊,牙齿根本用不了力。 “少做没用的事。”他威胁道:“再乱动,我让你七天吃不了饭。” 破雪受制于人,含恨吞下这口气。 “对了。” 呸,她才没对,有小月亮这个聪明又老实的小账房,大事从不用她操心。 宣群盯了她半晌,没看出她心虚的表情,才放过她。 破雪揉着被掐红的脸,恨恨地转过头,宣群毫不放在心上,兀自吩咐她:“带我去收些千足、百足,把后院的缺额填上。” 不说破雪刚刚被他欺负了一顿,就是平时她都半点不想沾上这个鼻孔朝天自命不凡的王八蛋。 “我要去找祭司大人。” 宣群回眸冷笑:“你不去找她不会死,若是你现在不跟我去,你就等死吧。” “你——” 破雪的脸都因为气愤涨红,最终还是屈服于他的淫威,听话带路。 王府出府需要手谕或者令牌,破雪自打来了王府三天两头出去买东西,宣止盈便请吴王给了她一块令牌。 护卫核对令牌后,放他们出行。 王府正门出去就是东来大街,再往东走两条巷子,转入香榭街。酒楼、书楼、药堂林立两侧,百姓们挎着篮子或背着竹篓行走在街上。年轻的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茱萸与菊花。 破雪站定,不情愿道:“带完路了,你去药铺问就行。” 马陆、蜈蚣、蚰蜒都是可以入药的药材,味辛,性温,有毒,药堂大夫常用其破痈毒,是以乡野百姓捉到后会特地送到王城卖钱。 宣群一个眼神扫过去,语气冷的吓人:“别让我说第二遍。” 破雪:“……” 她祝这王八蛋哪天养蛊被毒死! 破雪气冲冲地在前面走,领着宣群到了一座药堂前。 檀木巨匾上书‘归德堂’三字,占了五六间屋子,楼上还有三层,两个药徒在药柜前对着大夫开的药方,手脚麻利地用戥称抓药。雇来的伙计一手掀开后堂的布帘,端出两碗药出来。 看着人多,却一点不乱。 宣群收回视线,跟在破雪后面,听她跟伙计说要买活的毒虫。 伙计顿时一脸难色:“姑娘,不是我胡诌,这几日有人重金收购您说的毒虫,我们都没买到,用的还是去年的存货呢。” 宣群皱紧眉头:“只要这三种?” 伙计摸了摸汗:“是啊,幸好夏日过去了,这几样药用的不多,不然我们只能用其他药材代替了。” 这时,后堂有人掀了布帘喊他,伙计应了一声后,说句对不住便去煎药了。 破雪站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 宣群看了眼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淡淡道:“看样子还没有蠢死。” 破雪:“……” 马陆、蜈蚣、蚰蜒是制作千足蛊的主材料,正在准备炼蛊考核的她自然清楚。 她不停地劝自己不要跟狗一般见识,那玩意跟人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王城里有人炼蛊?”她摊了摊手:“蛊师有炼蛊的权利,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宣群瞧了眼她,那一眼充满了怜悯:“真是的,我居然会以为你有脑子。” 他从见面开始就不好好讲话,破雪火气爆发出来,撂担子不干了。 “你有脑子,你最厉害,你古茶树第一大聪明!一群鸭子路过你宣群都高低要嘲笑两句,你也就在我们身上找找自尊了,反正你一辈子也比不过——咳咳咳!” 巨大的撞门声响起,破雪被他掐着喉咙一把抵在门上,被震落的灰尘飘在空中。 “你想说宣止盈吗?” 宣群盯着她因呼吸不畅而涨红的脸,无视破雪尖利的指甲在手上留下的血痕,眯细了眼睛,像是在发誓:“迟早有一天,我会把她踩在脚下。到时候,看你这条忠心的狗该何去何从?” 破雪拼命地挣扎,五官都因为用力皱在一起。 “吹……吧你!” 宣群被她眼底嘲笑深深刺痛,手掌不由自主地收紧。 破雪面色惨白,舌头伸出来,几乎要被他掐死。 “郎君!!!有话好好说!” 药堂的两个伙计连忙扑上来,一个把他往后拽,一个去把破雪救下。 好家伙,要是这姑娘被人活生生的掐死在他家,关停的银两还是小事,到时候对门的‘仁心堂’一定大做文章,说他们身为医者见死不救。 宣群没真的打算杀了破雪,顺着伙计的动作放开了她。 这场突变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人人都看着他。 “天呐,众目睽睽下他是要杀人吗?” “他们都是蛊师吧,刚刚那姑娘手上的蛊师纹露出来了。” “呀,真的呀,赶紧走赶紧走,蛊师的事千万别插手,保不齐中了蛊哭都不知道找谁哭。” 破雪跌坐在地上咳个不停,雪白的脖颈上是清晰的指印,刚缓过来她就看着宣群,目光如刀,恨不得剜下他一块肉。 宣群并没将她的恨意放在心上,他很清楚,只有宣止盈才是他唯一的对手。 不过他今日的确失控了。 要是破雪去告状,他会有麻烦的,就像蚊蚁之击,虽不伤己身,但让人心烦。 于是他蹲在她身前,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恢复了原来的语气。 “炼蛊不是每个都能成,但要是将数量堆上去,胜算会大大提高,这人必然是急需蛊成,所以顾不上遮掩收购全城的马陆、蚰蜒、蜈蚣。” 他伸出手指去触碰破雪脖颈上的因子,她偏身躲了过去,配上她恶狠狠的表情,分明在说——别碰我。 宣群讨了个没趣,扯了扯唇角,放弃了怀柔,不顾破雪意愿,拉着她胳膊把人扯起来。 “你若能先一步找到这个蛊师,我便答应你一件事,反之,今天的事给我吞 11. 第 11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这就是你说的俊俏郎君?” 吴王孙宫殿中,周时延站在逢青卓床前,缓缓转头,朝着领他来的人发出了灵魂一问。 宣止盈环着胸,站在一旁,带了点捉弄人成功的笑意:“一表人才、芝兰玉树、才华横溢、性情温和、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你说他哪点不符合?” 周时延美男相伴的宏图大计出师未捷身先死,半晌憋出几个字:“他不是你夫郎吗?” “未婚夫郎,”宣止盈纠正道:“想来有‘王城最俊的郎君日夜陪你’,周公子应该顾不上往外走吧。” 周时延:“……” 他就说女人都是骗子! 他认栽地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上前为逢青卓探脉,边察脉息边问她:“用了什么药?” “医官给了清毒的方子,我用蛭蛊每日吸上三次毒血,但收效甚微。” 周时延收了心中的轻视,心中微赞,不愧是古茶村祭司。 蛭蛊嗜血成性,又贪婪无比,钻进人体无异于老鼠进粮仓,她却能压制住它本性将其引出来,把寻常人闻之变色的毒蛊当做了救人命的药。 “我要一枚。” 宣止盈没有拒绝,给他的诊金包括了吴地十数种罕见毒植,相比之下一枚离开养蛊人便无法使用的蛭蛊也就是个添头:“他要也没用,它不会听你的。” “要是我的手段你都知道,周家人也不必姓周了。”周时延将逢青卓的手腕塞回去:“能治,但是你们要给我一份证明书信,说明自己自愿种蛊。” 免得有不长眼的倒打一耙,引别的蛊师上门‘惩奸除恶’。 “我即刻就写。” 她懂周家规矩,磨开金墨,提笔书就,临到落款时,犹豫了半晌,写下——逢门宣氏止盈。 周时延确认无误后,将书信收好,拿出带来的蛊虫。 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草木蛊,像是葳蕤草木复杂的扇形根系,密密麻麻分出许多细枝。 “冬叶七蛊,以毒为食,毒清的差不多后需用刀剜出来,他这情况三旬左右吧。”周时延耸耸肩:“不过你也清楚,炼蛊本来就不是为了救人,我不可能还你一个全然无碍的夫郎。” 宣止盈不自觉地搓着手指,垂眸:“你说。” “末根会断在血肉中继续长,少则半年多则两年,又得挖一次。哦,还得给他找点毒喝,否则末根会转而食肉。” 宣止盈看向逢青卓。 他闭着双眼,静静地躺在床上。 明明贵为王孙,人生却总是由他人决定。 “你能让他醒一下吗?” 周时延被她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大跳:“开什么玩笑?毒不清他怎么醒,你以为我是神仙吗?” 宣止盈心中一窒,缓缓摇头:“我没资格选。” 困于轮椅一生与剜肉饮毒之痛,都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那是逢青卓今后几十年都要重复的痛苦。 她去让人请了吴王,但吴王没来。 前去传话的小婢说:“吴王殿下说您和王孙就要成婚了,夫妻一体,他自有您担,路也由您自己选。” 周时延刚刚也听到了她能用活蛊以毒攻毒的事,打趣道:“宣姑娘,瞧你这冷淡的样子,还以为对吴王孙没有情意呢。不过呢选哪种都是救他命,既然能活,他又怎么还会不识抬举地责怪你。” 小婢走后,宣止盈转过头望着逢青卓。 “烦请周公子了。” 周时延一拍掌:“好说!” ------------------------------------- 破雪跑了一天,将王城中大大小小三十余家药堂全部问了一遍,终于确定收毒虫是四天以内的事。她欢喜地抱着找到的线索,踹开宣群的房门。 “那人就在王城中!” 宣群掀了掀眼皮:“我说的是找到他,不是找到他在哪儿。” “王城这么大,我怎么找得到?” 破雪摘下幂篱,脖子上的指印已经转为紫红。她坐在桌子旁,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地灌下。 宣群的视线收回来,将手里书合上。 “说你蠢你还不服气。” 他起身从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搁在破雪手边。 破雪疑惑地打开盒子,轻嗅盒中洁白如雪的膏药。 “这是五长老做的活血化瘀的桂枝膏?你哪儿来的?” 宣群当然不可能告诉她,这是从他阿娘房里偷的,岔开话题:“知道为什么说你蠢吗?” 他不提,破雪都差点忘了,瞧着他那副自视甚高地死样子,一下子抖擞起来:“你才蠢!” 宣群冷笑:“你光打听她何时开始收毒虫,怎么没注意到她已经不收了?” 破雪没听懂他的意思,憋着气:“别卖关子。” “自然只有该杀的人杀完了,才会停手。” 意思是…… 破雪面色一变:“他给人下蛊了?” 不等宣群反驳,她自己又反驳:“不对,炼千足蛊少说要七天,现在还没成。” 她略微挫败的托着脸。 宣群:“若是他本身就有千足蛊呢?原本的被用掉,所以才炼新蛊补上。” 破雪一锤桌子,恍然大悟。 “那咱们要去告诉村长吗?” 虽然不确定他的旧蛊是用在了百姓身上还是蛊师身上,但总要知会一声吧。 宣群毫不留情的讽刺:“等你,蛋都孵出来了。” 他察觉到那个蛊师意图时,就已经向阿娘汇报过。 破雪握紧拳头,微笑地告诫自己他就这嘴,计较就输了。 “你可别高兴的太早,蛊师既没现身,你就不算赢。” 宣群斟了杯茶,握着杯子心中嗤笑。 他会输给她?他愿意说这些,自然是因为还有别的新线索。 ------------------------------------- 冬叶七蛊种下去不到三个时辰,逢青卓就醒了。 彼时宣止盈正在给四位将军解蛊,分身乏术,是以赶到吴王孙宫殿中时,逢青卓已经喝完药再次睡着了。 周时延让她看了一眼,回到偏殿,继续弄她让人送来的蛭蛊。 他拿着细长如指的刀,利落地打开鸡胸,把手伸进去找着什么。 屋内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宣止盈站在门口,不想进去。 周时延半天没找到,向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宣姑娘,再来一枚吧。” 宣止盈:“……你以为这是货郎担子里的草蚂蚱吗?” 12. 第 12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用过早食后,宣止盈前往后院,约见小月亮。 水榭薄纱如舞,四下无人,仅有澹澹水波折射耀眼的金光。 小月亮低着头:“毒虫都长的很好,九缸中有七缸是活着的,养出四条蛊虫应该没有问题。” 宣止盈望着她眼底的青黑,淡淡问:“这几天没睡好吗?” 小月亮闻声抬起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结结巴巴道:“祭司大人……我、我……” 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小月亮想起这几天的担心受怕,鼻子有点酸酸的。 她从小就是乖孩子,长辈们说什么她就干什么,努力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不让他们失望。 但这一次,她知道祭司大人是错的,却还是帮了她。几日来,她总是梦见被大长老发现蛊虫丢失的事,半夜里多次惊醒,又怎能睡得好。 宣止盈望着她,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 “不用怕,记不记得你是因为中毒才被我胁迫的?只有你听话,我才会给你解药。” 小月亮哭出声来:“可我知道我不是的啊!” 她是自己答应的,祭司大人是为了保护王城,所以瞒着所有人,连破雪姐姐都没告诉,就是担心出事会连累到别人。 小月亮真的害怕,哭着祈求道:“祭司大人,要不我们告诉村长吧,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帮你的。还有七长老,她和你阿娘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她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宣止盈淡淡地笑了,摸着她的头。 “小月亮,你想过为什么蛊师不能对普通人下蛊吗?” 小月亮泪眼朦胧地抬头:“怕我们随意杀人。” 宣止盈笑了:“因为普通人无力裁决我们,所以会生出无限的恐惧。如果我们不定下这样的规矩,不在事情失控前处理,他们的性命没有保障,迟早有一天会聚集起来站在我们对面。” 蛊师虽强,但数目稀少,百姓虽弱,却胜在人多。 所以假帝之乱后,宣周翟三家高瞻远瞩地定下了此条规矩,相约遵守执行。 “我是古茶村祭司,村长他们更不能包庇。” 小月亮还是哭:“可、可是你是为了保护王城呀。” 如果当时宣止盈没有先一步遏制住六位将军,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生出异心,让此地再次陷入战火。 宣止盈摩挲她的头发,依旧微笑:“这跟寻常杀人一样,没有理由。” 其实真实与否又有何重要,假帝之乱生出的阴云至今笼罩在尹吴越三地百姓头上,他们会不会信才更重要。 “好了,这是今天的解药。” 宣止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玉瓶,递给小月亮。 “这是什么!” 小月亮伸出的手立刻缩回去,惶恐地看向院门口的破雪。 宣止盈先一步镇定下来,将小玉瓶塞到她手中,淡淡道:“你先去忙吧。” 小月亮攥紧了小玉瓶,低着头快步走掉。 走过来的破雪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皱起眉头:“她最近怎么了?见我一次躲一次,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宣止盈见她起疑,随意扯了个借口:“你脖子怎么了?” 破雪这才想起来要瞒着她,支支吾吾道:“哦!脖、脖子啊?我跟裘将军学刀的时候过了两招,他一时没收住……不过他跟我道了好几天的歉,还特意送了膏药,已经没事了。” 宣止盈伸出指尖略微碰了碰,是好的差不多了,随口道:“再好的膏药也比不上五长老的桂枝膏,我等会儿给你要一盒。” “问谁要?” 宣止盈答道:“自然是大长老,听说她带了一盒出来。” 破雪心里咯噔一声,忙道:“不不不,我……那个女人我看着就烦!才不要用她的东西。” 她既然不喜欢,宣止盈便没再强求:“你刚刚从哪儿来?” 破雪‘哎呀’一声,忙道:“王城中有蛊师炼蛊,收了好多千足蛊的材料,我跟……村长让我查一查呢。” 好险,差点把宣群的名字也说出来。祭司大人那么聪明,肯定一听就猜到指印怎么来的。 宣止盈的手顿住了,睫毛轻轻颤着,依旧笑着,心脏却不受控制的跳起来。 “只有你一个人查吗?” “当然,破雪大人出马,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宣止盈含着点笑意:“那你查到哪儿了?” 破雪摸着下巴:“嗯……好像跟公孙将军的一个下属有关系。” ——公孙续手底下有人请了两日病假你可知? ——这人病的很是奇怪,道人、和尚、巫医、大夫……见一个就打听一次蛊师的事,还重金购买解蛊的消息。 吴王的话犹如还在耳边,宣止盈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手指攥的几乎发白。 破雪完全没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祭司大人,我觉得好奇怪,如果是他中了蛊,完全可托公孙将军帮忙求您解蛊啊!还偷偷摸摸地打听干什么?”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像是存心背着你一样。” 此话一出,破雪终于意识到什么,怔怔的看向宣止盈。 宣止盈还是在笑,但是眸中没有一丝笑意。 ——炼蛊不是每个都能成,但要是将数量堆上去,胜算会大大提高,这人必然是急需蛊成,所以顾不上遮掩收购全城的马陆、蚰蜒、蜈蚣。 ——那人就在王城中! ——收毒虫是四天以内的事。 ——若是他本身就有千足蛊呢?原本的被用掉,所以才炼新蛊补上。 一切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急需蛊成,是因为王府内的蛊虫半月核对一次。 四天以内,是因为四天前王城战火刚刚平息,吴王孙中毒卧床,六只军队虎视眈眈,需要有人辖制住他们,直到吴王带领大军回来。 她有千足蛊,是因为那是她自己炼的。 所有的线索拼凑起来,指向了一个破雪从没想过的人。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宣止盈从腰后抽出一把刀,紧紧地握在手心。 ------------------------------------- 逢青卓从噩梦中惊醒。 窗外明亮的光照进来,将幽兰的影子映在地面,风吹而过,影子轻轻颤抖。 他看着榫卯相接的穹顶,恍惚间才想起王城内乱已经过去几日了。 “醒了。” 宣止盈坐在桌子旁,静静地望着他。 逢青卓慢慢坐起来,唇畔微勾,语气舒缓柔和:“你一直守着吗?” 上次醒来时间太短,他还来不及见到阿盈就再次睡去,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候在床旁。 “刚刚到,想见你一面,你正好就醒了。” 宣止盈眼里有很多情绪,宛如掩映在茫茫大雾中的群山,他看不分明。 逢青卓察觉出她好似有心事,但她似乎没想跟他说,于是掩唇轻咳两声:“怎么了,我醒了也不见你笑。” 宣止盈这才扯出抹笑容,恢复了原本的语气,挑了挑眉:“你惯会冤枉人的。” 逢青卓见她眸中阴霾散去不少,也笑了:“阿盈,周公子和我说了你替我择蛊的事。” 他本身有秋庭之姿,此刻真心一笑,仿佛春日初华,繁花刹那绽放。 逢青卓温柔而坚定地说:“我很感激。” 感激她为他做的一切,给他的痛、予他的义,如春风,如骤雨,他全然接受,且甘之如饴。 沉云飘过,宣止盈心口一窒,长睫落下两道阴影。 “不能用麻沸散,刀子剖进去,挖出的是实打实的血肉。” “那也比死了要好。” 逢青卓靠着枕头,风轻云淡地笑:“我这一生,命运多舛、坎坷难行,但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他生怕宣止盈自罪, 13. 第 13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你说什么!?” 宣和被宣群带来的消息震得愣在当场,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宣襄终于捉到了宣止盈的狐狸尾巴,按耐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和叔,你没听错,是宣止盈。她给王城的四位将军下了蛊!” 求解蛊的人不过是个幌子,宣群表明了自己的蛊师身份后,他便带着宣群去找他家大人。 仿佛有上天眷顾,解完蛊的公孙续心中大石头落了地,却忘记知会下属,正带着新兵练水。宣群正好撞在了这唯一的时间差上,见到了他。 公孙续不想再多生事端,否认了中蛊的事,要打发宣群走。 宣群可不是好相与的,三两步上前抓住他手掌,强令他摊开。 一抹红黑叮痕赫然出现在他视线中,他才真正完全确定的确有普通人被种蛊。 他利用公孙续急切的怕死的性子,骗他蛊虫未清,一番锋锐言辞逼迫下,公孙续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前因后果。 他立刻回王府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宣襄,宣襄一听完,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找宣和了。 宣襄按耐心中急切,手撑着桌子:“您不信大可将她喊过来!阿群虽然与她偶有拌嘴,但绝不会冤枉她。” 宣群握紧拳头:“我可以对着蛊神发誓,如若我存心陷害她,就让凶蛊啃噬全身,永生不得善终!” 屋内安静了,却更似平静的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宣襄母子的视线无比火热,无声地催促他做决定。 宣和沉默了半晌,看着宣襄:“你要赶尽杀绝吗?” 宣襄的眼神忽然变了,带着审视。她对上他的视线,不放过宣和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一种诡异感充斥着,流转于宣和与宣襄之间。 宣群没有领会他话中更深一层的意思,反驳:“怎么是阿娘她赶尽杀绝,宣止盈自己找死——” “阿群,出去。” 宣襄明白他肯定是知道了,淡淡地斥退宣群。 宣群极其不甘心,但见他娘递过来的眼神,还是听话地离开。 门一合,室内暗了些许。 宣襄直起身子,身姿舒展犹如猎蝶展翅。她半张脸罩着阴影,笑着:“和叔,您知道什么?” 宣和猛地锤桌:“我说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吗!?非逼我把脸都撕破了,把你做过的丑事全部讲出来,你才高兴吗?” 宣襄瞧着他愤怒的样子,忽而笑起来:“您不妨说说啊,我也想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丑事。” 她摆明了不想承认,宣和眼中尽是痛惜和震惊:“宣襄,阿盈刚通过养蛊考核,你就迫不及待地下蛊害她,为了避开你她都跑到王城来,你还不满意吗?” 宣襄哈哈大笑,笑的她肚子都痛了。 “她是为了避开我吗?是你不让古茶村的人去尹朝,小丫头要自己报仇才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真要找一个罪魁祸首,你才是摧残了她这一生的根源!” 她的表情猛地狰狞:“就算翟家那位祭司英年早逝,你们也该继续婚约,把宣木姜嫁到过山香坳去,而不是留着她让她抢走了我的祭司之位!” “如果她没当祭司,我依旧可以是她的襄姐姐,而不是像个阴暗的蛆虫一样在阴沟里看着她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如果你没答应让她暂离村子,她就不会生下宣止盈!更不会在被人杀死前有机会把蛊王渡给她……下一任祭司明明是大家选出来,你却力排众议力挺宣止盈,彻底绝了阿群当祭司的机会!” 她仰天大笑,眼泪滑落:“让她们母女两压了我们一辈子啊!” 宣和终于听到了她压在心中多年的真心话,苍老的身体都在发抖。 “你还有脸说啊,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阿姜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被拿下,受尽刑罚被折磨到断气!?” 几十年的恨意将她的理智烧的一干二净,宣襄状若癫狂:“对,是我!你看到宣木姜的尸体时就知道了吧?我说谁替我清理的痕迹,原来是您啊……和叔,您知道为什么不说呢?是怕了吗?啊哈哈哈哈哈哈!” 宣和双眸如火,狠狠地瞪着她。 这个秘密犹如火烧燎原,让他这些年受尽折磨。 “若不是为了村子!你死一万遍都不够偿阿姜性命!” 宣襄非但没生气,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 那是明晃晃的讽刺,嘲笑宣和自诩一心为公,却罔顾事实让口中最令他骄傲的孩子深埋在地,永远都无法伸张冤屈。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宣止盈出手吗?”宣襄用一种极其真诚的口吻,说道:“因为有您帮我啊!” 宣和立即斥道:“混说!我什么时候帮你害过阿盈!?” 宣襄轻笑,唇一张一合:“您还不信,每次我朝宣止盈出手,她找您替她伸张的时候,您是不是劝她——” “算了吧,孩子……想想村子啊!” 那一刹那,宣襄的脸和宣和记忆中的自己重合了。 他仿佛看见宣止盈死里逃生后找他哭诉时,他一脸心疼又半是哀求的劝她。 “算了吧,孩子……想想村子啊!” “大长老害祭司是千古丑闻,你要让全村的人都对立起来吗?” 宣襄笑得畅快肆意,好似这些年的恶气全部随着这笑声消散了。 “和叔,您是我的帮凶啊!” “您用情义压着她,让她忍了又忍,所以我就算失败了也得不到什么惩罚,可若成功了,我的阿群就能当成祭司,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生性贪婪的我怎么会甘心放手?” 宣襄身子轻颤,在屋内来回走动,又哭又笑。 “当爹娘的谁不想为儿女铺路,整个长老司都是我的,可我儿子不一样啊……” “他才二十四岁,还有几十年,长老司内须避亲缘,有我他就进不来,村长需要老蛊师担任,你这把老骨头能再活三十年吗?若不争一争祭司之位,他就得一辈子被宣止盈支使,做着像是核算毒虫的小事,没名没姓的当牛做马!” “不!!” 宣襄像是只咆哮的饿虎:“我的儿子绝不能是一个无名之辈!” ------------------------------------- 暮色四合,飞鸟归巢,最后一丝金光也消失在王城中。 华灯掌上,小二们踩着梯子,将写着大字的灯笼挂上檐角,镇宅的铁铃铛铛直响。 周时延迈着激动的步伐,一马当先,冲进高悬着‘春风馆’的大堂中。 或英气、或清俊、或温和的男子们陪着客人,有的在献乐、有的在投壶、有的搭着完叶子戏,聊到有趣的事时,双双弯眼大笑。 周时延快乐地要晕倒了,忙伸出手对后面的人说:“快快!扶我一把!” 男装的宣止盈叹了口气,托了他一把。 周时延半靠着她,心脏狂跳,失了神般:“宣姑娘,这一行我没有经验,等会儿你多提点提点我。” 宣止盈:“……” 她直接放手,任由周时延倒着摔了个乌龟翘腿。 “来人!你们这里最好的小倌在哪儿?” 她压低了声线,却洪亮极了,一下子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管事的看见她手中的黄金,眼睛都亮了,兴奋地扯着嗓子:“流云、施雨、霞山!快给我下楼!” 三个各有千秋的男子款款而来。 流云有一双漂亮的狐狸眼,鼻梁挺直,垂着眼睛时有一股精明样,睁圆了又看起来呆呆的。 周时延一眼就看中了他,热切地拉着他的手,毫不客气地上手摸。 “今晚你愿意陪我吗?” 他一副急色的模样,流云见多了,脑子都不用转,好听的话脱口而出:“自然,公子章龙凤姿、英勇威猛,流云一见您啊,恨不得一颗心都给您呢!” 周时延更满意了:“太好了,不过公子没心还你,但公子 14. 第 14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王府中,西院灯火通明,古茶村在王府内的所有人全被召集在此,连蛊童都在。 院内齐齐摆开三把椅子,宣和居中,宣襄和宣漓一左一右。 宣襄率先开口:“诸位,前几日王城内对普通人种蛊是蛊师出现了,就是宣止盈!” 这句话无异平地惊雷,众人不敢置信。 “什么!?是祭司大人?” “会不会是误会啊?祭司大人那么好,她为什么要对寻常百姓下手?” “大长老,你找到证据了么?” 宣襄环视四周,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帘,扬声道:“自然,为了控制王城,她丧心病狂地对吴王麾下四位将军下了千足蛊,四人手心皆有蛊虫入体后的红黑叮痕,一验便知。” 说罢,她侧眸看向宣和。 宣和对上她的视线,脑海中闪过方才她对自己说的话。 彼时宣襄已经从发疯中冷静下来,擦着眼泪,胜券在握:“和叔,我自是不会放过她,若你不点头,这事抖出去,招来祸患的就是古茶村了。” 他握紧黄花梨椅扶手,做了选择。 “她说的不错。” 有村长出面,众人毫无疑问地全盘接受了宣襄的说法,纷纷惊呼。 “天啊!真看不出来,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这可是蛊师界要命的大事,我们现在是要把她抓回来吗?” “我们哪里行,她都考过解蛊了,你才到哪儿?是要回村子喊其他人吗村长?”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不是的,大长老不是的!” 小月亮从人群中钻出来,着急地解释:“祭司大人是为了王城的安定才给几个将军下蛊,不是您说的那样。” 宣襄没想到中间还有她的事,冷面含霜,一拍扶手。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也参与毒害他们?” 她一凶起来,小月亮就被吓住了:“我没想毒害她们……我、我……” 小月亮越急越说不出话来,眼里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宣醇见她要被惩罚了,赶紧跑出来:“大长老,小月亮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她最乖了,就算是有,也一定是祭司……那个女人强迫她。是不是,赶紧说话。” 小月亮被他推了把,脑子里想起祭司大人把毒药拿到她面前的时候。 ——吃吧,之后如实说就好。 直至这一刻,她这才明白宣止盈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做这看似多余的事,不要命地哭:“她给我下、下毒药了。” 宣醇赶紧道:“大长老,小月亮被逼的,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她疯了吧,居然对一个孩子下手!” “真是丧尽天良!” “小月亮哪儿不适,我带你去解毒。” 宣襄很是满意他们的反应,给宣群递了个眼神。 宣群站出来,面向他们:“各位,她是我们古茶村的祭司,做出此等穷凶极恶的事后若不能绳之以法,其他蛊师又会如何想?若是之后有其他人效仿,古茶村怎能服众?” “正是。” 宣襄适时出言:“所幸此事尚未走漏,只要将宣止盈带到后院,我与村长、七长老便会出手,待回到村子后,列出罪行,当众裁决后再行处置。” 其实她原本想着夜长梦多,抓到了杀掉算了,但王府的那个王孙瞧着对她很是上心,逢家又净出情种,怎么说也是吴王唯一的亲人,这尊杀神威名远扬,还是不要太过交恶的好。 院内还挂着红绸,在他府中杀了人家准娘子似乎有些挑衅,干脆就带回去。 村子中还有不少宣止盈的拥趸,让她自己亲口承认也方便阿群当了祭司后收复人心,毕竟这些人中有不少佼佼者,若是能为他们母子所用,就算是宣和说话也不必事事都听了。 小月亮还想说什么,宣醇一把捂着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你想跟她一起死吗?” 她只是想说实话。 小月亮终于明白她根本无力阻挡事情的发展,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烫的宣醇以为她是汤婆子再世。 周围声音渐弱,宣襄整理下衣袖,淡淡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便按计划,守在院子附近,我这就派人去叫她。” 宣群闻言俯下身子,凑近低声道:“阿娘,她如今不在府中。” 宣襄心跳漏了一拍,瞬间意识到什么:“那她在哪儿?” “周家的那个要去城中逛南风馆,宣止盈怕他闹事,跟着一起去了,等她回来我们……” “啪!” 宣群被她兜头一巴掌打的偏过头,嘴都裂了,泛起点血腥味。 “蠢货!!!” 宣襄气的浑身颤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恨不得吃掉他。 “还等她回来!?她不想做的事谁能逼着她,人已经跑了!还不快去派人蹲守四处城门,再分几个去城中找人,非要等她离开吴地才动身吗!!!” ------------------------------------- 宣止盈打开了房门,门页吱呀扭转,逢青卓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他换下丝绸罗衫,只穿着寻常的浅绿色衣袍,圆领白边,很像书院的儒生。面前的人此刻收敛了平常的笑意,眸光平静,深深地望着她。 宣止盈与他一步之遥,却觉得她们隔着万里荒原。 “你……” 逢青卓先道:“让我进来吧。” 她顿了顿,让出路。 逢青卓无声地打量屋内的成对的浴桶、杯具、还有床上绣着彩蝶的被褥,视野中并无旁人。 “你怎么来了?”宣止盈将门栓住,转身问他。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问:“陪你上来的人呢?” 宣止盈捞开坠下的流苏,露出床底的两个人:“下了迷药,不到明日午时醒不过来。你呢,不会真的来捉奸的吧?” 她带着些调笑,逢青卓以为自己应该不会笑,但奇怪地是,当他听见宣止盈的笑声时,一路上怀揣的惶恐、担忧,突然裂了道缝。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眼睛带着悲伤。 “对不起……” 宣止盈踮脚抱住了他,像小时候很多次抱过的那样。 “谁告诉你的?” “你太奇怪了,我不放心,就问燕将军过去几天的事,结合大管家听到有蛊师下蛊,猜到了三分……听说你不在王府,便有七分了。” 逢青卓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15. 第 15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与此同时,王城五千里外,尹朝京都姚京皇宫中,年过半百的谷春时、跃云大将军阙三胜、兵部尚书胡琦被紧急召入皇宫,由天子心腹赵大监领着,一路拐进南书房。 尹朝最高统治者徐舒坐在尽头,闭着眼睛,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 三人俱是冷汗涔涔,齐齐出声跪拜。 “陛下万安。” 徐舒缓缓张眼,把目光落在谷春时身上。他长了一双吊梢眼,眉毛斜飞入鬓,嘴唇又薄又浅,看人时总像带了把刀子,要将你浑身的伪装都剥干净,叫人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 谷春时感觉到了什么,抖个不停。 “自己看看。” 一张奏折被扔到他面前,谷春时跪行几步,颤抖着展开。越看下去,他越是惶恐,最后哆嗦地连话都说不完整:“陛下……属下、属下尽力了啊!” “尽力?”徐舒冰冷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朕要的是办成!” “尹朝在吴地差不多十年的经营付诸一炬,逢家两个叛臣分毫未损。谷春时,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 在徐舒刻意的威压下,谷春时抖得如筛糠般,崩溃地磕头。 “还请陛下让属下戴罪立功,这一次属下一定拿吴王的人头回来……” 徐舒勾起一抹冷笑:“你去跟阎罗王说吧。” 谷春时惊恐抬头,涕泪横流:“不、不!陛下,这次属下一定能做到!您再给一次机会吧!求您!求您了!” 赵大监身后的将士将他架起来,掏出块布塞到他口中,强硬地拖下去。 屋内再度恢复死一样地安静。 旁边的阙三胜与胡琦官服底下一片冰凉,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徐舒可不是喊他们来看热闹的:“刚刚飞鹰来报,应遥祝已经打下越城,正在往吴地中腹推进。” 胡琦忙应和:“应、应将军真是国之栋梁!” 阙三胜也捧着他:“都是陛下伯乐相马,否则她区区一个女子怎么能上战场!” 徐舒含笑,眸光陡然一寒:“所以朕剐了谷春时一点都不过分对不对?” 剐?活、活剐吗?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利而沉闷地惨叫。 那是被割掉舌头的谷春时在屋外拼命大喊、嘶吼,他的嘴里喷涌出无穷的鲜血。人痛到极致时,会拼命蜷缩身体,落下第一刀时,谷春时从砧上活鱼变成了只疯牛,差点掀翻两人才能抬得动的刑椅。 原本收进去的冷汗又飙出来,胡琦和阙三胜甚至不敢呼吸。 徐舒轻轻‘啧’一声,吓得他们两人纷纷开口。 “不、不过分,陛下仁慈至极,这般罪人活该烧死在火里!” “胡尚书说得对,谷春时狂悖无能之徒,辜负陛下信任,有愧尹朝为国赴死的英魂,实乃大奸大恶之徒,活剐已经是便宜他了!” 徐舒很是满意他们的回答,闭目聆听谷春时的叫痛,听着听着却皱起了眉头。 “怎么割了舌头?” 赵大监弓着腰赔笑:“这罪臣刚刚口出秽言,怕污了陛下耳……” 徐舒脸色沉了下来:“区区贱种也敢辱骂皇室!?传令下去,诛灭谷春时九族,不必上报,交由卉罗司全权处理!” 赵大监领命下去。 徐舒没了兴致,望向下面还跪着的两个人。 “赐座。” 胡琦跪的脚都麻了,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阙三胜扶了他一把。他朝阙三胜递了个感谢的眼神,二人一左一右,恭敬地落座。 徐舒问:“谷春时既不堪大任,不知两位爱卿中有谁愿意接替他的重任啊?” 胡琦和阙三胜对视一眼,终于明白深夜被召入宫的真正理由。 自尹朝细作网建立,距今二十三年,势力范围涵盖吴地十之又一,渗入商贸、农林等多个行业,聚集成了一小股不容忽视的庞大力量。但令徐舒极度不满的是,人数的增长消耗了尹朝大量的银钱,谷春时却从没获得实质性的胜利。 别说死不死人,伤到人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 谷春时在奏折中汇报,不断的提及细作们获得的成就以期抵消任务失败的罪过。 徐舒其实明白,此事功在千秋,不应急于一时,于是这些年来对他还算仁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次不一样! 西越发癔症了,屠了吴地一个几十口的村落,勾的逢承善亲自率兵前往边境。王城兵力空虚,正是千载难逢之机! 但谷春时抓不住啊!还葬送了郑祁韩、凌磊两枚暗棋和无数细作的性命。 胡琦扑通一声跪下来:“陛、陛下,老臣才疏学浅,不通经营之术,实在难以担此大任啊!” 见徐舒没回话,他心一狠,指着阙三胜道:“还是阙将军更合适些,他年富力强,武艺高强,危急时刻还能领兵打仗,比老臣合适太多了。” 阙三胜盯着胡琦的手指,差点爆粗口。 好你个老胡,我刚刚还扶了你一把让你不至于殿前失仪,这还没一盏茶就开始坑我了! 于是他也跪下去:“胡尚书说得对,表面看起来微臣的确要合适很多,但陛下,叛臣逢承善还在尹朝时,微臣随老父见过他,万一他还记得微臣,咱们不就舞到人面前了吗?” 胡琦脸通红:“阙三胜你强词夺理!谁还记得四十多年前的事!?” 阙三胜挺直腰板,脸不红心不跳:“尹朝烧掉千万金银才将成的大计,胡尚书敢去赌吗?” 胡琦气的要跳脚。 “好了。”徐舒冷冷地看着他们:“当朕的书房是什么地方?吵个不停!” 胡琦和阙三胜同时低下头。 阙三胜心说:妈的!还不是你非要养那些细作,老子的手下军饷都发不出来还往巴巴吴地送银子,有个屁用!除去杀了吴太子和吴太子妃,一点事都没成!哦,这两人还不是谷春时弄死的,是雷…… 仿佛绝境中找到一丝生机,阙三胜无比殷切地望向徐舒:“陛下还记得组建细作网的雷占云吗?” 徐舒皱了皱眉,好不容易回忆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倒不是他记性不好,雷占云位卑职低,根本没有资格拜见他。更何况他当时杀死了一个蛊师,吴地的蛊师跟疯了一样拥进尹朝,有些甚至出手惩治他任命的官员。 对于徐舒来说,那些官员鱼肉百姓、贪赃枉法的确该罚,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任命的朝廷命官被人轻轻松松的说杀就杀了,一国之主的威严何在? 徐舒虽然气,但作为假帝之乱的经历者,那群神秘、诡异、强大的蛊师让他从意志上倒伏,最后叫人喊了雷占平来,要他将事情全部揽下。 但雷占平不愿死,与他赌命求徐舒宽容半月。徐舒本来不信,但出于看好戏的态度应下来。半月之期一到,吴地的蛊师果真撤离了尹朝。 死里逃生的雷占平被贬三轮,与他同期的谷春时接替了他原本的位置。 徐舒摸着下巴:“他如今在哪儿?” 阙三胜忙道:“就在姚京,供职在刑部司门司。” 徐舒眯了眯眼睛,道:“召。” 阙三胜和胡琦都松了口气,顺着徐舒的手势,告退出去。 -------------------------------------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它枫叶白人头。【1】 几场寒雨落尽,秋色红枫褪到尾声,朱红掌叶边缘渐紫,更添三两寒意。 再过几日便是寒衣节,寻常百姓要去坟上烧纸衣予故亲,聊表思念之情,白今纾今日就是来采买纸衣的。 她在脑后梳了条漆黑油亮的辫子,右手挎篮,走两步又往后招呼另一个人:“周姑娘,我虽然答应给你带路,但你要自己走丢我可不会退钱的。” 化名周琼的宣止盈在她身后懒洋洋的应了句。 她三日前才到,在客栈老板的介绍下以相当便宜的价格租下了清水街的一间屋子,与白今纾比邻而居。 宣止盈当时还觉得奇怪,同为皇城脚下,姚京租赁屋子怎么比王城便宜这么多,结果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原因——这条街有伙地痞无赖强收头钱。 “小娘子,瞧你长的不错,若是肯陪哥哥睡一晚,今日的钱就免了如何?” 一个长得肥头大耳比猪还肥的男人朝她邪笑着伸手。 宣止盈为了不惹人注意甚至都拿出了头钱,听见这句话实在没忍住,动了手。 地痞无赖仓皇逃走,左邻右舍一片欢呼,宣止盈表面宠辱不惊,一关门痛的龇牙咧嘴。 白今纾敲开她的门,声音柔柔的:“周姑娘,我这里有药。” 宣止盈让她进了门,白今纾替她包扎伤口,也没问伤的来由,在一灯 16. 晚上有考试,暂更2500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宣止盈没要。 白今纾没继续纠缠,采买纸衣后从市集上买了点菜,才与宣止盈一起回家。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木叶纷纷落。【1】 宣止盈搬了把椅子放小院,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身上落满枯叶,站起来抖了抖衣裳。 门口几个小孩在滚竹环,笑着闹着。 她瞧见了认识的人:“小果,什么时辰了?” 拎着竹枝的小果脱口就道:“承……” 宣止盈:“你要敢学你姐姐说承惠,就把昨日给的糖钱先还我。” 小果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留下一句‘快午时了’便撒腿跑了。 宣止盈微微一怔,竟没想到这一觉睡了快两个时辰。 自她将蛊王挖出后,除了伤口愈合的痛感,并未有其他异常。宣止盈不免生出过侥幸,猜测自己说不定是个例外,但现在一看老天也许并没眷顾她。 她捞起袖子,看着右手臂繁复的蛊师纹,心想:要快点了。 她必须尽快进入尹朝中枢,找出彭致,若是慢了,就再也没人能替阿娘讨回公道。 想起白今纾今日所言,宣止盈眸光中闪动着诡异的光。 也许,卉罗司会是个机会。 跑掉的小果跟小伙伴们推着竹环,跑呀跑呀,跑到了街头的大桂树下。 小果叉着腰,洋洋得意:“谁还有我远!” 小伙伴们一脸仰慕地看着他,夸赞之词不绝于耳。 “果子哥哥真厉害!” “白哥,教我两招呗!” “小果你怎么能滚这么远?太厉害了”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忽然响起:“快给我玩玩,竹子可是我家的!” 小果皱着眉,看着发出狂悖之言的小男孩。 “小北,你记不记得,竹子是怎么来的?” 小北闻言脸色一白。 “是郭叔特地从市集买回来,把你做竹笋炒肉丝用的。那时你哭得多大声啊,是兄弟我!”小果一拍胸脯:“不惧艰险,替你烧了个干净!” 当然,做滚竹环的材料先拿了出来。 小北心虚了,不敢看他:“那也是我家的。” 小果叹了口气,一脸失望的样子:“既然如此,那我去跟郭叔承认错误,向他忏悔,顺便将姐姐买回来的新竹条赔给他……” “诶诶诶诶!等等!”小北知道怕了,冲上去揽住他:“白哥,我们什么关系,我的就是你的!” “哈哈哈哈!你们也太好玩了!” 众人纷纷被笑声吸引,往边上看过去。 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坐在地上,捧着肚子大笑。 小北恼羞成怒,冲上去就踢了他一脚:“臭乞丐笑什么笑!” 少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闷哼两声,反倒是小北抱着脚痛得哎呦直叫。 “小北你怎么了!?” 小北气道:“踢到骨头了!” 怎么有人瘦成这样! 少年揉着被踢到的胸口,把乱糟糟的头发拨到脑后,露出了张没有血色又漂亮极了的脸。 小孩们都要看呆了。 小果上前道:“诶,你年轻力壮的,怎么不去干活,躺在这里干嘛?” 少年道:“这不是饿的动不了了吗?” 小果犹豫了会儿,跑回家给他拿了个馒头。 少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小北皱起眉头,本来想说什么,最后拉了拉小果的衣裳:“要吃饭了,我们回去吧。” 小果嗯了一声,捡起滚竹环。 东升西落,转眼已到寒衣节,姚京内家家户户烧衣祭祀,为故去的亲人送纸钱彩衣,聊表哀思。 尹朝依礼设宴,将文武百官宣召入宫,赐下棉服,表君王恩德。 沉黑夜空下,金碧辉煌透出烛光,宫女们恭敬地立在长案后,伺候大人们用宴。 徐舒端着金杯,摇晃酒水,闭目欣赏大殿中央演奏的乐声。 寒衣节与清明节、中元节并称三大鬼节,本应肃穆沉重,禁舞乐嬉闹,可他今天偏要听,下面的人也没一个敢出声的。 听说卉罗司前几日才血洗了一户人家,谁敢触这位的霉头。 卉罗司指挥使陈照月穿着鸦青官服,也在武官之列。 她比寻常女子高出一个半头,身材修长不显魁梧,腰挎金狻大刀,全身上下只有眉毛瞧着还有点女人味,浅黛如云。 今日算正式的国宴,许多人没想到徐舒还给她安排了位置。 虽说他有心扶持卉罗司早不是秘密,好几次私宴上也有陈照月的身影,可意义不同。寒衣节意义重大,今夜是国宴,由礼部全权负责,重要程度仅次于登基祭祖。 徐舒非但要给卉罗司放权,还要给她们留名! 底下一群文官不屑冷哼:“牝鸡司晨!” 陈照月握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徐舒的话都没听见。 身后的宫女小声地提醒她:“指挥使大人,陛下在叫你呢!” 陈照月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到徐舒近旁,行礼告罪。 徐舒心情不错,没有跟她计较,撇了一眼:“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陈照月不敢起身,规规矩矩道:“回禀陛下,谷家抄家那日,下官在他家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 “哦?说来听听。” 徐舒看了赵大监一眼,赵大监朝一旁高声道:“赐座!” 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将她的长案搬上来,陈照月徐徐落座,恭敬答道:“谷家有个暗牢,里面放了一个人高的木傀儡,下官带人进去时,它居然自己站起来攻击我们。” 哦?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徐舒眯细了眼:“怎么回事?” 陈照月道:“下官也不知,那傀儡虽不甚灵活,出手极重,伤了卉罗司两名女卫,打着打着他自己又倒了下去,一动也不动。” “有人提线么?” 陈照月答:“木偶的四肢并未系上丝线,反倒是里面有孔洞,像是被虫蛀出来的,孔径极小,跟簪子差不多粗。” 徐舒瞧着手中金杯,一饮而尽,饶有兴致的笑道:“继续。” 陈照月道:“那暗牢似乎住过人,里头留了些少年的衣物,下官令人看守后喊了工部的人收走木 17. 暂更1700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陈指挥使!” 陈照月回过头,看向从门口进来的卉罗司卫白桑:“什么事?” 白桑道:“我们的人在正平坊一处湖边,发现了死去的谷家大管家谷维和他所驾驶的马车,但马车里并没有人。” 陈照月闻言立刻拿起金狻大刀,一面往外走一面问:“刑部的人过去了吗?” 白桑跟在她后面:“属下着人去通知了,也吩咐人请巡检司帮忙维护现场,封锁消息。” 陈照月与她骑上门口安排好的马,出了内城,往正平坊去。 正平坊紧邻内城,水道从此穿过,发现谷维的地方在一片林子后面。湖主人本想转手卖出,但今年发运司切断了水道对外供水,没人肯买,就闲置了起来,打算过完冬再干点别的营生。 发现尸身的是周围几个来湖中偷捞黄鳝的货郎,刑部员外郎贺采词安排人去询问他们,自己用布巾蒙面,下到淤泥边上看情况。 赵仵作已经粗略看过,谷维的尸身放在担架上,由块白布盖着。 陈照月和巡检司的人打了招呼,接过布巾也下去。 “贺大人,怎么样?” 泥淖中的沼气直冲天灵盖,贺采词脸色不大好:“仵作说死了十几天了。” 陈照月拿刀尖挑开白布一角,皱起了眉头。 无他,谷维死的太奇怪了。 好似全身的血肉都被人吸干了,皱巴巴的贴在骨头上,十指如干柴,眼眶空空的,眼珠子和干掉的脑子掉在头骨中,看着格外瘆人。 贺采词叹了口气:“你也看见了,这肯定不是寻常的案子,要破案极其有难度。” 陈照月放下白布:“他的死不重要,关键是找到马车中的另一个人。” 恰在这时,有人跑来道:“贺大人、陈指挥使,湖边一处芦苇从中发现了一串脚印,九寸长。赵仵作让我转告您,若是女子,身长约五尺六,年纪在二十左右;若是男子要再矮些,五尺四左右,年纪约莫十五。” 贺采词应道:“知道了,让人把尸体抬回衙门,顺道喊大理寺的人来。” “不必,我已经来了。” 一道冰冷的男声从他们身后响起,二人回首望去。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他穿着身玄色绣大雁衣袍,袖滚金浪,头戴玄金冠,五官如刀削般棱角分明。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眼睛,一点如漆,瞧着谁都是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凉薄至极。 陈照月没见过他,贺采词先一步上前:“这不是应少卿吗,前几日听说您升任大理寺右治狱还没来得及恭贺您呢。” 陈照月也朝他见礼。 大理寺少卿是四品,卉罗司级别同步马军,指挥使一职才五品。 应常怀接过尹征递来的布巾系上,只看了一眼尸身:“他中蛊了。” “什么!?中蛊?” 贺采词反应极大,顿时惊叫后退几步。 陈照月也下意识地要走,但见应常怀态度平平,不愿露怯,生生压制住了拔腿的念头。 应常怀看了陈照月一眼,顺势对贺采词道:“人都死那么久了,蛊虫自然也死了。” 贺采词这才松了口气,但想了件事又猛地提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是蛊师救走了马车中的另一个人吗?” 应常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能是这个蛊师就在马车中呢?” “杀人灭口?” 应常怀转向陈照月:“陈指挥使说呢?” 陈照月知道的比贺采词要多,如今情形结合暗牢中少年的衣物,无疑指向了一个方向——在与谷家的对峙中,这位蛊师处于弱势,甚至可能被监禁多年。 她斟酌措辞:“有可能,但也该是死者想要杀蛊师,当然也不排除是这位蛊师在被运送的途中抓住了机会,杀死了死者。” 应常怀又仔细审视了一遍,最后瞧向贺采词:“这事你管不了,得上报到严尚书处,由他拿决定。” 贺采词点头称是。 应常怀扔掉碰过白巾的帕子,手收回袖子,转身离开。 陈照月望着他的背影,问道:“贺大人,这位应少卿有什么来历吗?” 连蛊都懂。 贺采词比她多混八年,知道的自然比她多,轻笑一声:“陈指挥使,你可知道他的应字,是哪个应?” 贺采词又是艳羡又是不甘的叹息道:“应遥祝的应啊!” 有这么一个姐姐,他的前程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贺采词说罢,摇着头走开了。 陈照月喃喃道:“怪不得。” 与此两坊之隔的正武坊,小果用厚布巾包着药罐倒出一碗苦涩的药,捏着鼻子趁热送进屋子。 宣止盈将另一家空出来的屋子腾给青年住,正在给他擦脸。脸上的污垢被擦干净,露出了一长风流俊逸的脸。 小果把药碗放到床边:“周姐姐,药好了。” 宣止盈摇醒床上的人,小果忙阻止她:“药这么烫,他起来也喝不了啊,不如让他多睡会儿,药凉了再叫。” 宣止盈:“……” 她叹了口气,挂上客套的笑容:“小果,如果他不是个公子,我会怀疑你是心悦他。” 她没事吗?白今纾手里买过的题就只有题,答案还没找全,后天卉罗司就要招人了。 小果皱着眉:“知不知道什么叫奇货可居。” 宣止盈被他老成的样子逗笑了。 不过他说的还不算错,蛊师比上普通人,算得上奇货了。 FTDYS青安岗恒大健康个;尽快AHD;IKUQ哦得濮阳起雾而发货仓库简奥斯丁和风江岸两三个点房间哈根达斯副科级哈古代书法家客户噶时间花开富贵几号开工福卡斯党纪党规飞机客户啦三个 18. 第 18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你——” “我忘了,周姑娘姓周,应该不认识她吧?” 宣止盈被他一句话堵死,咬着牙笑:“……不认识。” 宣默笑地开怀,仿佛在说‘这才对嘛’。 宣止盈吃了这么大的闷亏,看清这人只是瞧着好说话罢了,嘴牢的跟蚌壳似的。 她站起来:“宣公子还是早些养好身子,做些活计,趁早把我的钱还了。” 宣默还没过足瘾,继续逗弄她:“周姑娘,我一身伤病哪里赚得到钱,不如让我妹妹还你吧,她叫宣止盈,如今是古茶村的祭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宣止盈冷冷地凝视着他,他毫不畏惧,含着笑对上。 牙被咬碎的前一刻,宣止盈吞下摊牌的念头,呵斥道:“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净想着要女人养,有点出息吧!” 宣默‘哎呀’一声,正想说‘她算什么别人,她是我妹妹啊’,却见面前的人眸中寒风过境,冰雪千里,识时务的止住了试探,无比乖顺低头:“周姑娘说的是。” 二人第一波交锋显然以宣止盈失败告终,但被迫吃闷亏的远不止她一人。 旦日清晨,金光从地平线跃出,天边飘了抹鱼肚白。 早朝上,刑部尚书严高唐向徐舒弹劾,镇远大将军应遥祝在边境声色犬马、夜召男妓,有违妇德。 刚刚还在为军饷应为几何争吵不停的朝臣们顿时噤声,捧着笏板低下头,幅度极小地偷偷瞄着那清如寒雪的人。 徐舒果然道:“应卿,可否属实啊?” 严高唐心想,看你怎么狡辩。 前几日传来应遥祝首战告捷,姚京人人为之振奋,想着吴王怕是真的老了,居然能让个小娘皮占了便宜。他们几个一商量,觉着不好空手夺权,但也要给应遥祝添点堵,别叫她忘了自己身份。 应常怀应声出列,朝徐舒垂首,声音琅琅如昆山玉碎。 “微臣不知。” 严高唐冷道:“应少卿别装傻了,她是你胞姐,你安能不知?” 说罢朝徐舒深深一拜:“陛下,此等行迹实在可恶。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女德女诫全都抛诸耳后,若天下女子都像她这般,岂不是都乱了套?” 徐舒能启用应遥祝就证明他不是个迂腐的人,但此刻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并不打算开口。 应常怀扫过严高唐,忽而一笑:“严尚书,你脖子上有红痕。” 我去! 文武百官‘嚯’的一声齐齐转头,视线恨不得灼透严高唐交叠严实的衣领。 严高唐强忍着怒意,怒喝:“那又怎么样?我是男子!自古以来,男子就需承担开枝散叶的天下大任,女子这般行为就是不忠不洁!” 那句‘不忠不洁’出来时,应常怀眸中风起云涌,沉沉地看向他:“何为忠?何为洁?” 严高唐:“从一而终是为忠,冰清玉洁是为洁。” 严高唐吃炸药了,他是把应遥祝跟青楼里的妓|子比呀! 众人又默不作声地偷瞄应常怀,只见他神色冷峻,陡然道:“错。” “忠君爱国是为忠,保家卫国是为洁。” 十四个字一出,严高唐不低头都不行,气急败坏:“她镇守边疆跟召男人有什么关系?” 应常怀立即回道:“那我姐姐的私德和严大人有何关系?” 一个管刑案的刑部尚书,弹劾边疆一个女将夜召男|妓,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心为公吧? 严高唐脸气的通红:“我是为了——” “为了什么?‘纠察官员之奸邪,肃正朝廷纲纪’的是御史台,‘分巡所部,监察官吏’的是转运司,与刑部有何纠葛?还是说严尚书有意辞去尚书一职,这才小试牛刀,拿我姐姐开刀。” “你——” 应常怀冷冷地打断他:“有这个功夫,不如查查正平坊的蛊师案。” 严高唐被击中死穴,马上闭了嘴。 但昨日的案子,他今日才交上奏折,龙椅上的徐舒尚未来得及翻看,闻言问道:“什么蛊师案?” 应常怀不吭声,只能严高唐上前禀告。 他深深一拜:“回禀陛下,昨日正平坊发现一具死尸,浑身鲜血被吸干,脑子掉落在头颅中硬若石块,宛如头骨铃铛。” 此话一出,百官哗然。 “怎么回事?有人蓄意谋杀吗?” “鲜血都被吸干了,难不成是妖怪?” “不对,应大人说是蛊师案,难不成和蛊师有关?” “蛊师杀人!?难不成西疆之乱还要再次发生?” 惶恐如蝗虫过境,瞬间传染了所有人。 徐舒厉声道:“叫嚷什么!” 他眯着眼睛一一扫过底下的人,凡接触到他视线的官员无异不噤声屏气,战战兢兢,就怕坐上的活阎王气不顺要人命。 秉承要死一起死的念头,严高唐顶着风口浪尖出声:“陛下,微臣不识蛊师与否,是应少卿说的。” 徐舒扫过他一眼,又看向应常怀:“你懂?” 应常怀垂首:“恰好比严尚书多懂一点点。” 百官憋笑憋的很辛苦,严高唐忍气忍得也很辛苦。 徐舒没在意这些小事:“既如此此案由大理寺主审,你为主审官,卉罗司协查。” 应常怀答:“是陛下。” 徐舒目光落至严高唐身上,拉长了声音:“至于你——” 严高唐顿时心感不妙,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 “才干不足,尸位素餐,着二十棍。” 徐舒招了招手,赵大监带人上前将严高唐押到外面,侍卫拿起长凳和粗棍就地打起来。 “啊!” 徐舒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如听天籁:“各位爱卿还有什么事,继续吧。” 朝会散后,应常怀冷眼望着阶前的三两滴血星,一顿不顿地迈过去。 他与尹征一同步行出宫,至西武门乘马车回府。 马车里备了新鲜热乎的早食,应常怀一一用了,用帕子擦了擦嘴,又饮半盏清茶后正好回到府中。 尹征就候在殿外,早朝上发生的事全都清楚:“公子,今日之事要给大小姐写信吗?” “陛下愿意惩处严高唐说明对她所行之事并无意见,不必写了。” 说罢,他垂眸望着手心茶盏中清澈的茶汤,淡淡道:“吴王从军六十年几乎没有输过,突然失利必有阴谋,她只管自己就好。” 后方有他看着,那群人翻不起大浪。 尹征被今早的事吓到了:“公子,咱们家和刑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严尚书怎么就对大小姐突然发难了?” 应常怀勾唇讽笑,将茶盏放回桌上:“和刑部尚书没关系,但和兵部尚书有关系。上次陛下发怒,斩了一批人,现如今御史台里他们没人能用,胡琦直接出来意图太明显,便哄着严高唐打阵前。” 结果陛下口风 19. 第 19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谷维的尸身暂放于殓房,死拒解剖的赵仵作被临时喊过来干活。 赵仵作年纪三十许,身形较同龄男子小上半个头,他将白围、白巾、羊肠手套一一戴好,手执细刀朝周时序道:“周公子,你可要看护住我了。” 若不是应常怀说有位蛊师镇场,他吊死在衙门都不出来。 周时序大方道:“自然,我保你活到五十。” 赵仵作愣了:“五十岁之后呢?” “那就归老天管了,哈哈哈哈。” 周时序接收到应常怀不善的视线,忙敛笑,轻咳两声:“蛊虫与宿主生死相依,无其一能独活的道理,你放心吧。” 赵仵作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上。 刀锋破胸而入,传出‘咔嚓’脆响,谷维的尸体完全失水,皮肤薄脆无比,但深层肌肉紧紧排列如干柴,赵仵作汗流不止,也就开了个拳头大的口子。 他放下刀,拿出剪断肋骨的剪子,费了好些力气,将谷维的腹腔也打开。 “啊!!!!” 只不过看了一眼,赵仵作尖叫一声当即晕了过去。 应常怀与周时序探头望去。 里头与他们想的完全不同,肠、心、肝等外表包裹着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状物,丝线上沾着透明的液体,液体从五脏滑向胸腹内壁,被饥肠辘辘的白丝贪婪地饮用,跟活了似的。 乍见天光,它们不惧反喜,朝外面飞射出伸出柔软的白线,试图攥取活下去的养料。 说时迟那时快,周时序一个侧身,白丝袭击落空,他又一脚踹在尸身底下的桌子,将它飞踹到墙上。谷维的尸身掉了下来,陷入休眠的白丝纷纷惊醒,挣扎着要跑出去。 一盏油灯准确无误的扔进了白丝堆,砰砰砰的滚落在地,灯盏中的胡麻油撒了一地。 应常怀捉了把火石扔出,哧的一声燃起大火。 “大人怎么了!?” 尹征和等在外面的衙役闻声进来,越过他们的身影看向墙角。 所有人都呆住了。 只见熊熊大火中,谷维的胸口伸出无数黑色触手,在烈火中扭曲而疯烈地摇曳。那是无数白丝为了繁衍,将孱弱的幼丝包裹在最里面,围聚而成的粗大触手。 谷维的尸体成了最好的柴火,一根根白丝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大火烧了差不多一盏茶。 周时序借了把剑,砸开了黑炭似的触手。 奄奄一息的幼丝露出来,尾端轻轻的垂在地上,像是在求饶。 “靠……” 周时序的脸黑的不能再黑,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个字。 嗜血肉,生命顽强,有种群和自主意识,随便一条都是蛊中翘楚,它居然能占齐了。 应常怀就算不懂蛊,但却看懂了周时序的意思。 “棘手吗?” 周时序有些不甘心地笑了声:“实话说,我搞不定。” 周时序的蛊术造诣算可以了,否则也不会有资格参加祭司选拔,可他都摇头称不行。 应常怀面沉如水:“无解?” “倒也不是。”周时序道:“我瞧着有点像宣家的活蛊,你看看能不能找个宣家人帮忙。” 应常怀轻轻皱起眉:“在哪儿找?” “瞧我这脑子,”周时序拍了下脑袋,才想起来应常怀不是蛊师:“吴地古茶村,具体在哪儿我也不大清楚,我四弟前段时间应宣家祭司书信前往吴地王城,不知现在离吴与否……算了,我写封信,你找人带给他便是。” 应常怀没有应声,一双剑眉拧的打了结。 尹吴二地正在交战,应遥祝还是前线大将,他若此时送信入吴,怕是会被有心人再做文章。 他这边思虑未定,周时序又道:“不过宣家人什么时候来就不确定了。” 应常怀的注意力顿时被他吸引:“此话何解?你不是曾与我说,蛊师不得对普通人下手,违者会遭到蛊师界的追杀么?” 周时序表情有些古怪:“我自然没骗你,所以宣家肯定会有人来,但什么时候来就由人家心意了。” 见应常怀面色不愉,他忙道:“好了好了,本来不大方便往外说的……宣家祭司的爹娘全死在你们手里,她要知道了还巴不得这东西多来几株,最好把你们的文武百官啊都种上一圈。” 应常怀沉思片刻:“会活蛊的只有古茶村吗?” 周时序:“那倒不是,西疆之乱中许多蛊师为避祸迁出,有去了西越的,有像我家一样留在了尹朝,也有些小姓氏,但若是说活蛊最厉害的,肯定是古茶村没得跑了。” “它们村的祭司不到二十就已经通过了蛊字三阶,放在三姓中都少有,我通过蛊字三阶都快二十二了。” 应常怀颔首,下了决定:“今夜我入宫一趟,有消息再找你。” ------------------------------------- 宣止盈做了梦,梦里是一条江水滔滔的大河,一个姑娘梳着双辫,坐在江边的山壁横出的一块崖面上,任由滚滚江水洗濯双脚。 青山矗立在她身后,飞鸟盘旋在她头顶。 她唱着歌,自由又快乐。 那是宣止盈的阿娘。 “阿娘!” 宣木姜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朝她招手。 宣止盈想问怎么去她那边,话还未出口,天地忽暗,浪水更加汹涌,好似吞人的巨兽。 一个黑衣人从密林中踮脚走出来,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接近宣木姜,伸出了手 宣止盈声音都在颤抖,大声喊:“阿娘!背后!背后!!!” 宣木姜没有听见,继续唱着歌,脚掌拍击着江面,笑得很大声。 “阿娘!快跑啊!跑啊!!!” 宣木姜终于察觉到,转过头看向背后,只是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奋力一推,她的惨叫声即刻被江水吞没。 “阿娘!” 宣止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大汗淋漓,被梦中景象惊骇地喘息不停,耳朵里响起嗡嗡的耳鸣。 喘了好一会儿,耳鸣渐渐消失,窗外白果的惊叹声随风传来。 “宣哥哥,我就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听说名师出高徒,你瞧我怎么样,有没有做活的天分?” 身体越发不行了,居然睡到了辰时…… 宣止盈一面想着,一面端着水架上的铜盆去院子里的井里打水。 宣默手里的是把精巧的袖箭,不过用木箭替代了铁箭,‘咻’的一声,树枝上的枯叶被钉在墙上。 白果捧场极了,手都拍红了。 宣默非要演示完了才慢吞吞道:“不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白果急道:“我不会的,我这人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20. 第 20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不知何时起了风,枯枝轻轻颤抖,簌簌如雨,满地黄叶。 宣止盈凝望着宣默的眼,炙热的视线几乎要洞穿了他。 宣默视若无睹,拿指背蹭了蹭她脸,满意道:“还是这样好看些。” 宣止盈咬紧腮帮子,再次用力:“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风改了方向,飘叶如箭噼里啪啦的砸在门板上。 喉咙被她钳紧,呼吸越发艰难,宣默抓住她的胳膊强笑:“要、要死了的……是你。” 下一刻,他被宣止盈甩在一旁,空气猛地灌进心肺,宣默跌坐在地上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咳。 光线透过薄纸落入屋内,宣止盈半边身子沐浴在光中,影子拉的又纤细又长。 宣默眸底泛起阴狠,却又瞬间平息,快的好像是她的错觉。 宣止盈不再追究宣默的试探之举,环胸站着,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知道什么?” 宣默徐徐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顶着那张风流夺魂的脸,笑得无辜。 “都是巧合。巧合地将迷香当作驱虫香点燃,巧合地探了探你的脉,巧合地取了点你的血,巧合地翻了翻你的包袱……” 宣止盈聚神轻嗅,终于闻见一缕极淡的香气。 她竟然连嗅觉都开始弱化了吗? “别废话了,你要什么?” 宣默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活蛊蛊术。” 他果然知道! 宣止盈一字一句地强调:“我姓周。” 接收到警告的宣默轻轻一笑,也没揭穿她:“姓周就姓周,活蛊又不是没有小姓氏,天底下也不是所有姓宣的都会活蛊。” 他指了指自己,笑眸中满是算计:“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不趁早找个山清水秀的当埋骨之地,千里迢迢的从吴入尹,想必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他怎么—— “可白果说你不曾探听过谁人消息,我猜八成还是报仇吧。” 宣止盈不接招,冷笑道:“穷乡僻壤待久了,想见见姚京盛世繁华,不行吗?” “行行行,可全力准备卉罗司又是何意?总不会是临到死了还想挣个功名吧?”宣默眼底全是掌控全局的了然,抚掌大笑:“你不如痛快些承认,咱们也好谈谈下一步。” 前日他醒来时听见自己自表同族身份,眼中分明有惊愕,两日时光就摸清了她的来意,甚至主动暴露这般神鬼技能诱她上钩,步步为营,缜密的可怕。 宣止盈暗中提高警惕:“说具体些。” 宣默道:“你将所学的蛊术交于我,我以改容术作换。” 宣止盈即刻拒绝:“不可能,就算是与宣家养蛊手法相似的周家,学起来少说也要十年。” 半年她就死了。 宣默轻笑:“周姑娘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心法。” 完整的蛊术包括心法和养蛊,心法是历代蛊师养蛊后的心得,换句话说是他们所悟出的蛊术世界的运转法则,并不集中在个体,而是一种观念。 比如,假帝死前曾留下的一句——混沌自分天地,万虫相斗成蛊,万人相斗称帝。 她也是贯彻了这句话,将自己当蛊跳入万人中厮杀。 若是宣默问的是诸蛊起末,她自然当拒绝,可若是心得…… 宣止盈抬眸问他:“要这个干什么?” 宣默不答反笑:“这就是我的事了,你只需要一条条写清楚交给我就行。” 宣止盈犹豫片刻:“成交。” 宣默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 看样子,她的确是要找他。 ------------------------------------- 十月初四,微雨。 皇城外,参加卉罗司选擢的女子排成长队,千百把伞面在空中绽放。其中不乏官家女子,乘着华贵的马车,姗姗而来。 陈照月早预料到今日盛况,求了徐舒暂拨用于调教宫女的惠芳庭、缀翠庭用作考核。 西卫门外,临时抽调的大监一一核对入考女子的户籍、黄册。 宣止盈从白今纾那处买了张户籍,对着黄册中所提做了些改动,如今的脸与原先的已有大不同。大监看了眼后,放她进去了。 顺着人流往里走,行至度思门,门下侍卫要她们解钗卸利,避免混入刺客。 宣止盈入尹后入乡随俗,弃了原先的小辫,换做单髻,脱簪后发丝散乱,她撕了节衣袖绑了个长辫。 终于到了宫内,宣止盈被分到惠芳庭。庭外设有几间帷帐,需得嬷嬷搜身后才能进场,避免夹带。 正准备入庭时,忽的一个穿着鸦青花服的女子进来,搜身的嬷嬷忙停下手里的活,朝她恭敬道:“白同知。” 白桑点头,而后低声与询问她们什么。 嬷嬷们听完后点头,答道:“有两个。” 说罢在人群中遥遥点了二人,宣止盈便在其中。 白桑让她们跟上,带着往外走。 缀翠庭外也是如此,不过后面只跟了一个人。 白桑同她们道:“跟紧了。” 出自缀翠庭的女子三十年纪,闻言惶恐,忙道:“大人,我们还要参加选擢呢?” 白桑没答,只看了她们三个一眼:“这是指挥使的命令,容不得你拒绝。” 女子只能闭嘴,跟在宣止盈后面。 白桑与另一位卉罗司卫夹着她们三人,穿过曲水折桥、馥郁芳花,及至一栋漆朱庭楼步子才慢了起来。 白桑轻敲楼门,得到应许后推开,露出里面坐在一侧的陈照月。 宣止盈心头霎时一跳。 她都只能坐侧位,那主位是…… 白桑已经先一步行礼,恭敬道:“应少卿。” 宣止盈抬头望去,见到了一个潇洒俊逸的身影。 应常怀今日穿着绯色官服,胸口洁白的鹤仿佛要展翅高飞,獬豸冠下,他一双眼睛宛如上好的徽墨,泛着古拙墨光,温润沉稳。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宣止盈差点要站不住脚了。 怕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她忙把头低下去,脑袋里不自觉的闪着关于这个人的所有事。 应常怀,字辞仪,十七岁的二甲进士,天子门生,二十四岁官居四品,三十岁西征吴地,三十四岁大破而归! 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落到翟山意的手上! 宣止盈咬紧了后槽牙。 卉罗司的选擢,他怎么会在这里? 应常怀搁下茶盏,纤细修长的十指交叉置于膝上, 21. 第 21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雨在这一刻停了,金光破开沉沉乌云,映照在朱红的宫墙上,将苍蝤枯枝刻入墙面。 应常怀微微抖了抖袖子,捧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口。 “几分把握?” “七分。” 剩下的三分,落在了翟家身上。 翟家避世至今四十余年,见识过其风采的蛊师们陆续死去,如今年轻蛊师只知翟家‘第三蛊’名头,内里细节一概不清。 宣止盈只听说‘第三蛊’与傀术相似。 应常怀将茶盏放回一旁,朝陈照月缓缓颔首。 陈照月明白他的意思,启声道:“既如此,你便留下来,协助大理寺破案,听应少卿吩咐。事成之后,定然有赏。” 宣止盈留意了一下应常怀,他双手置于膝上,身子挺直,在等着她回话。 她忽而明白了什么,勾唇一笑:“大人,这可不行。” 既然要拿赏金,那便没有功绩,想必是忧心她蛊师的身份不敢冒然予她职位。 吴地生活着部分蛊师,百姓虽恐惧却不至于太过,尹朝国土辽阔,周家偏安一隅,翟家避世不出,许多人对蛊师的了解还留在老人们吹嘘夸大的各种邪恶故事中,闻之丧胆。 应常怀要启用她,朝中必然有浪潮般一波接一波的阻力,所以他干脆另辟蹊径,用金银解决。 可宣止盈要的是钱吗? 自然不是。 宣止盈的手指拨了拨茶盖,骨瓷相撞,声如脆玉。 她道:“我要入卉罗司。” 陈照月瞧了眼应常怀,淡淡一笑。 她早就说过,愿来卉罗司的女子都想立一番功业,金银打动不了。 应常怀接收到她的眼神,微微倾身:“你是哪里人。” 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宣止盈沉领悟到他此问的深意,虽是不甘,仍答道:“吴地。” 炼蛊需要因地制宜,宣家扬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古茶村背后毒虫横行的瘴山。 应常怀轻轻一笑,又重新拿起茶盏:“还有什么好说的。” 尹朝官员,怎么能让一个吴地人当。 宣止盈轻咬唇畔,一时无言。 “协查案件时,予你令牌,位同六品。”应常怀淡淡开口,下了定论:“其他没得商量。” 白桑位居指挥同知,也只是六品。 宣止盈最终还是应下。 走出朱楼,一股夹着雨水味的清风扑面而来,她回首望向天穹之下重重叠叠看不到尽头的恢宏宫墙。 一只鸲鹆落下,啄了啄翅羽,警惕地环视周围。 “哪儿来的鸟。” 小宫女扔了块石头,它险险避开,扑扇着翅膀飞远了。 清水街中,小院内。 宣止盈推开院门,枯叶已然扫尽,水缸中盛了清水,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美味佳肴,宣默从灶厨间拿出两双碗筷,招呼她坐下。 湛湛蓝天下,白云散了又和合,纠缠不休。 宣止盈往嘴里扒饭,状似不经意地问:“听闻翟家的蛊只需几块木头便能制成,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也很好奇,”宣默眼尾勾出好看的弧度,无辜地补了一句:“可惜我姓宣。” 宣止盈背地里险些折断筷子:“……” 她维持着笑容,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姓宣就姓宣吧,又不是没有小姓氏。” 宣默眨了眨潋滟的双眼:“可翟家避世的时候我还没生呢。” 装装装! 宣止盈夹住他夹菜的筷子,冷着脸:“瞧你也不像很饿的样子,别吃了吧。” 她接人待物总是带着点温和的纵容,这般行事,真是有点气了。 宣默就爱看她这副样子,笑得不行。 “瞧你那小气的样子,”说罢他还唱起来:“鹌鹑嗦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刮脂油……【1】” 她哪里小气了!? 宣止盈忍无可忍,撕了条鸡腿塞他嘴里:“闭嘴。” 宣默细细的啃起来,嘴边满是油水。 “翟家的蛊叫傀蛊,就是傀儡的意思。” 一只腿吃的差不多,他又撕了另一只。 宣止盈问:“傀儡怎么炼蛊?” 宣默抬眼冲她笑,却不回答。 像是宣止盈不曾告诉周时延蛭蛊辛秘,傀蛊是翟家立身之本,他也不会轻易道出。 除非宣止盈拿出什么东西交换。 “好好好,那换一个。”宣止盈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个机会,但更不想暴露活蛊辛秘:“木头呢,木头有讲究吗?” 宣默咬着鸡腿:“柳木、槐木等阴木为佳,枯木、病木、老幼木质最次。” 他擦了擦嘴,状似无意道:“遇见翟家人了?” 宣止盈装作没听见。 宣默延续了一贯讨人厌的做法,又换了个话头笑嘻嘻道:“卉罗司知道你的身份吗?” 宣止盈凤眸微张,忽而讲起救他那日的情形来。 “小果后来和我说,初见你时明明是个饿的要死的少年,找到你时却已成了青年。” “这种奇事,怕说出去也没人信吧。” 宣默淡淡抬眼。 那双勾魂夺魄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不知何时,天空又暗了,乌云堆叠,好似要下一场大雨。 空气中气氛紧绷起来。 宣止盈本意是提醒他,他也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可宣默的反应超乎了她的预料,她的心脏感觉到危险,扑通扑通的跳快。 但又是一瞬间,他收敛了眼底的杀意,瞧着一桌子菜,夹了一筷子炒三丝放到嘴里,慢慢的嚼。 宣止盈死里逃生,心说果然不能随便捡男人,这什么狗玩意。 她赶紧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墩在桌面:“吃的慢的洗碗。” 宣默勾起点笑,好似刚刚那个随时都会暴起杀人的不是他一样:“不该是一人做饭,一人洗碗吗?” 宣止盈十指不沾阳春水,唯一一次被逢青卓哄着下厨做了碗粥,猪都不肯吃。 她着急脱身:“下次下次。” 说罢,回了屋子。 狂风骤然袭来,原本清扫干净院落再度落了一地黄叶,黑云在远山翻涌,隐隐有雷势。 宣默望着远处即将压来的雷霆之云,眸底是嗜血的残忍。 胸口猛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死死摁住心口像是恨不得把它摁碎了。 白丝被肌肉压扁,钻不过去,委屈的停下了。 “没点用的东西!” 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白丝感受到什么,缩成一团,老老实实地挨骂。 过了一会儿,宣默的呼吸慢慢恢复,他擦了擦头 22. 第 22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天淡星稀,朗月夜行。 宣默收拾好暴乱的白丝,推门而出。 院子里,宣止盈点着灯,候他多时了。 宣默疲倦至极,无意试探她是否察觉,淡淡道:“我去洗碗。” 饱含怒火的宣止盈脱口道:“你还好意思说,一下午去哪儿了?” 说好了中午他洗碗,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宣默侧眸笑了一声:“去还天香楼食盒了。” 说完这句话,他从灶厨里端着木盆出来,打了点井水,坐在矮凳上慢慢洗着。 衣裳都湿透了,碧波沁成油绿色,人被裹在寒风里,额心烫的吓人。 这般乖觉,她反而不好多说什么,看了下时辰,去烧灶热水。 不多时,宣默端着盆进来,打开碗柜,一只一只垒上去。 宣止盈收回视线,骤然开口:“今夜你先洗。” 宣默没拒绝,点了点头。 一桶桶热水提进屋子,水汽氤氲。 宣止盈把最后一勺热水舀进木桶,宣默提进房间。 也是这时,院子的门被敲响。 “谁?” “周琼周姑娘在吗?” 宣止盈愕然,听声音好像是应常怀的下属,可城中都要宵禁了,来找她干什么? “周姑娘?” “哦,来了!” 她刚往前走一步,想起来什么,猛地一拍脑门。 坏了,她现在是真容! 宣止盈着急地跺脚,调转方向去拍宣默的门。 门开了,宣默披着外裳,幸好头发还没解。 尹征见门迟迟不开,重重地敲了两下。 “周姑娘?” 宣止盈指着院门,扔下一句:“拖一会儿!”而后飞快的进了自己屋子。 宣默眉心阴郁一片,强忍着躁意,将衣带一条条重新系上,不耐烦道:“来了!” 尹征的手一愣,回首与身旁的应常怀望一眼。 院门终于打开,一个风流倜傥的青年站在他们面前,漂亮的脸上写满了阴躁:“敲死啊敲。” 尹征许多年没被人这么骂过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道:“是周姑娘家吗?” 宣默靠着半扇门,另一只手拉住门环,并没有请客进去的意思。 “洗澡呢。” 尹征道:“我们是大理寺的,找周姑娘问些话。” 宣默眸光一闪,极快地调整好自己,潇洒一笑:“原来是大理寺的大人,失敬失敬。” 他反手推开院门,在前面领路:“周琼犯了什么事吗?劳烦大人深夜前来。” 他招呼二人坐在石桌旁,自己进门端出刚刚泡好的热茶出来。 应常怀吃不惯糙茶,制止了宣默倒第二杯的动作。 “夜饮茶,不得寐。” 宣默含着笑,坐下来自顾自的浅酌一口。 “大人,若她作奸犯科可一定要告知小民,小民怕死的很。” 应常怀没有回答,淡淡地问:“你说她在洗澡,为什么浴桶在你屋子里?” 宣默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他开门时刻意遮挡,却还是被这人察觉到端倪。 他微微一笑,好似那片刻的冷意从未出现过:“她形容不整,不好意思见客。一句托词,大人怎么还计较上了。” 应常怀锐目扫过他:“你叫什么?” “宣默。” “古茶村的宣?” “尹朝的。” “尹朝哪里?” “不记得了。” 宣默又浅酌一口,淡淡道:“大人怎么审起我来了。” 应常怀朝尹征看了一眼,对方会意地出门,绕去了院子后面。 “寻常说话罢了,你多心了。” 宣默轻轻一笑:“我还以为,大人接下来该问我,同她什么关系,如何认识她的了。” 忽而一阵夜风卷过,摇落一地秋色,一片枯叶正好落进茶盏中,宣默把茶泼了出去。 应常怀将另一盏推至他面前:“用这个吧。” 注水声由浑厚转响亮,宣默拉高壶身,溅出几滴茶水。 “要问我也可以说,”他还是那副笑颜,话里坦坦荡荡:“我心悦她。” 应常怀打量他片刻,难得地笑了。 平日里,他总是绷着张脸,折损了老天赐给他的好相貌,此刻一笑,竟有种群鸟飞越巍峨群山,堪见十万里水田金光照彩的美感。 “容我提醒你一句,”他的笑声也好听的紧:“片刻前你还巴不得和她撇干净干系,生怕她作奸犯科连累到你。” 宣默也笑了,望着头顶的月亮,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聪明又愚笨,狠毒又心软,温顺又倔强……” “可我的命更重要。” 他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应常怀失去了探究的耐心。 刚刚他让尹征去院子后面察看周琼在不在,如今还没回来,应该在盯人。 形容不整怕是假话,只是不知她在里头干什么。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里话,宣止盈的房门推开一条缝,她顶着帕子包裹的湿头发走出来。 宣默也不想再留:“既然大人等的人来了,那我就先回房了。” 宣止盈坐到了宣默坐过的位置,满怀歉意道:“大人真不好意思,收拾了下。” 宣默关上门,应常怀将视线收回来。 “你们蛊师还讲究男女大防吗?” “自然是有的,不过……” “那你和他算什么?” 孤男寡女,日夜共处一个屋檐下。 应常怀笑得有点冷:“你也心悦他吗?” 院子不大,屋子有些老,隔音不好,刚刚他们说的话宣止盈在里面全听得见。 宣止盈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真诚发问:“你会喜欢菩萨吗?” 应常怀:“???” 她看了眼已经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一言难尽道;“他刚来的时候,烧火嫌烟太冲,吃饭嫌菜难吃,洗碗嫌水太冷,扫地嫌扫把太短……一天天那个嘴就没有歇息的时候,等我要发火了,他又跑的很远还笑我追不上腿短。” 她坐回去,忍着气道:“这么一尊活菩萨你喜欢送你啊。” 应常怀:“……” 一朵厚云遮住了月华,院中暗了几分。 尹征从外面回来,在宣止盈看不见的地方冲他摇了摇头。 他微不可闻地颔首,让尹征候在院门口。 “你们俩还挺般配,”应常怀淡淡道:“姓周的不会草木蛊,姓宣的不会活蛊,却都是蛊师。” 他掀了掀眼皮,望向她,话里藏着陷阱。 宣止盈心知要是再答,下一个问题就该是你们是哪儿的蛊师了。 “巧合巧合。” 恰在此时,云散月开,一地清辉。 应常怀笼在光下,衬得他五官越发挺拔,好似有人拿着刻刀自耳前直直划下一刀,颌角顿折,汇于下颌,有种险峰与奔江对峙的惊异感。 中庭如雪,公子如玉。 直到察觉应常怀冷冷的目光,宣止盈才回过神来。 平时看不出来,他也有张祸水脸。 正好她不再想应对他,故意激怒他:“大人和他不也很般配?若是你们一同出游,姚京贵女都不晓得把帕子扔谁了。” “你以为她们和你一样吗?看着脸就走不动路了。”应常怀冷笑一声:“肤浅。” 你才肤浅,你全家都肤浅! 宣止盈气笑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公子深夜前来,不是喜欢他,那就是喜欢我了?” 不知从哪儿又吹来一阵风,衣袂下裳摆动不止,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斗争。 应常怀略略仰头:“你似乎不需要黄金做酬劳。” 宣止盈呆住了。 什么意思?说两句罢了,钱他还打算不给了吗? 应常怀慢吞吞地说出下半句:“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宣止盈:“……” 她从喉咙里挤出声笑:“我长得美,蛊术强,武艺不输男子,还聪明,你凭什么不可以喜欢我?” 虽说这话七分是胡搅蛮缠,好让应常怀别再追问,可到底还有三分不服气。 她在吴地,王孙妃都当的了,配他一个臣子怎么了? 配他一脸,配不死他好吧。 23. 第 23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里面应了一声后久久不见动静,白今纾都着急死了。 正当她没有耐心打算再一次敲门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来开门的是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女人。 白今纾愕然:“你……” “今纾!” 宣止盈率先开口打断,而后温声道:“忘记与你们说了,今日的选擢已经通过,我暂入卉罗司,协助大理寺查案。” 她着重强调了‘卉罗司’二字,白今纾果然没再提。 宣止盈暗暗松了口气,露出身后的人。 “来找我的是大理寺的应少卿。” 白今纾呆呆地点头,还在消化她的周姐姐怎么换了张脸。 “我、我没事……刚刚小果说有人找你们,想着这么晚了,就来看看。” 宣止盈心一暖。 白今纾看似逐利,实则也有心善之处。 “我没事,应大人也要回去了。” 应常怀猝不及防地被下了逐客令,整了整袖子,没说话。 白今纾还没回神,有些呆呆的。忽而她猛地抬头,眼里迸射出耀眼的金光。 “周姐姐!你刚刚说什么!” 她捧起周琼的手,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卉罗司……你入了卉罗司!?” 宣止盈想把手缩回来,没成功:“啊、是的……” 白今纾激动地要晕倒了:“天呐,你、你怎么考的?” 为了避免百姓恐慌,蛊师案封锁了消息,知情者全部被警告。 陈照月暂拨了一个名额给她,对外宣称卉罗司卫周琼协助大理寺查案,等案子结束后,便会以她自己去任为由,再招收新人。 宣止盈心虚道:“就、就这么考的。” “你才准备了不到十天啊!” 白今纾现在看她就跟看神仙似的,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宣止盈塑成菩萨像日日给她供奉香火。 考仙!这是活的考仙! 她顾不上边上还有别人,哀求道:“周姐姐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姚京周边几个书院逛逛,出行饮食我全包了!只要哪些学子烧香拜你的时候你别走开就好。” 一根香三文……不!十文!!! 她要发财了!哈哈哈哈哈哈! 宣止盈无奈道:“我要随大人查案,没空……今纾,你放开我的手……喂喂喂,别蹭啊!!!” 白今纾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财神爷,沉醉在暴富幻想中,强行屏蔽任何声音。 宣止盈费了好大的劲才抽出自己的手,内心简直无法言语,伸手敲了她头。 “夜深了,你回去吧。” 白今纾现在谁来都劝不住,一把抱住她胳膊:“周姐姐,我们还没一起睡过觉呢……” 那可不行,方才时间太紧,她的改容术坚持不了多久。 “小果一个人……” “哎呀,没事,我在他这个年纪就在操持家了……” 白今纾拿出了十多年煤层用过的撒娇大法,搂着宣止盈的腰,娇滴滴地喊:“周姐姐~” 她要今夜就把计划敲定,明天去郊外调查一番,捆上三箱线香,后天一早把周姐姐骗上马车跑去郊外…… “让让。” 应常怀看着这两个堵住门的人,凉凉提醒。 宣止盈和白今纾往边上让开,应常怀往马车走去。 夜空响起一道极其响亮的雄枭声,众人抬头望去,一只黑影盘旋在上空。 应常怀吹了声哨,黑影找准了方向,收翅猛冲,宛如利剑直直坠下,俄而展翅,扑扇着翅膀,落在了他肩头。 头羽雪白,缀有黑斑,喙爪如铁。 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矛隼。【1】 宣止盈心中大骇,矛隼极其罕见,死犯若能捉到献上,罪罚全消。就算在战场上,也不会超过二十只,更何况是姚京。 应常怀不知道她心中所思,从隼爪上摘下竹筒,抖肩放飞。 矛隼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 他将纸条细阅完毕,递给尹征,继而望向宣止盈:“有案子,跟着。” ------------------------------------- 白歌坊,天悦阁后湖。 半栋烧焦的建筑残骸矗立着,湖水映出它的狼狈和伤痛, 围观的百姓被驱逐回家,巡检司留了人在旁看守。 宣止盈跟在应常怀后面,踩过一地污水,小声问尹征:“是什么案子?” 尹征道:“两个时辰前,望火楼通报火情,防隅司【2】与巡检司【3】组织百姓救火,打水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尸体。” 二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湖边,一具男尸躺在湖岸上。 死者与谷维死状相似,四肢瘦如干柴,不知是否因为在水中泡久了的缘故,腹涨如鼓,肚皮绷的极紧。 应常怀让她上去看看。 宣止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尸体,端着烛火细察,片刻后问尹征借了把刀,上挑劈开他的衣裳。 “上一次蛊师案的死者也是这副模样吗?” 应常怀没答,尹征估摸着他还在不爽宣止盈冒犯之言,斟酌着开口:“除这次肚涨如孕外,其余相差不大。” 宣止盈拿刀划了道口子,刀感脆软,像是放久了的酥饼,断口整齐,没有血流出来。 天色实在有些晚,她把烛火凑近了也看不清,朝断口伸了手。 “周琼。” 她的手被捉住,一抬头,是应常怀。 他的脸黑的不行,开口便呵斥:“你是嫌命太长了吗?他体内还有蛊虫!” 宣止盈呆了一瞬,解释道:“……手上没有。” 活蛊必须要水才能活。 像是蛭蛊,周时延将鸡杀死后血液凝固,蛭蛊无法从中得到水,也死了。 所以蛊师界才有蛊虫与宿主同丧的说法。 不过他倒提醒她了,尸体浸泡在湖中,不必在岸上,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定。 宣止盈微微挣脱,仰头问尹征:“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 尹征看了应常怀一眼,见他没有阻止,才叹道:“兵部尚书,胡琦。” 宣止盈瞪大了眼睛。 这怕是很难善了了。 一国重臣、朝廷肱骨,死状凄惨不说,还被抛尸于湖,在讲究入土为安的尹朝,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 应常怀徐徐起身,环视周围。 夜火已灭,参与救火的百姓被巡检司打发离开,留下军巡铺【4】两个铺兵看守。 “知会刑部了吗?” 铺兵表情有些为难:“派人去了,不过内城门已经落钥,怕是……要早上了。” 应常怀皱了皱眉:“那便喊两个人,把尸体抬到殓房。” 总不能在湖边放一夜吧。 想起上峰的吩咐,铺兵吞吞吐吐:“大人,我们一共就两个人,还得看着烧毁的屋子,以防再起火情……” 应常怀的眼神简直能把他给冻死。 铺兵低着头不敢看他,咬咬牙说完剩下半句:“实在分身乏术。” 尹征上前一步,呵斥道:“难不成你是要让应大人抬吗?” 铺兵慌道:“属下绝非此意!只要、只要……” “只要什么?”应常怀抖了抖袖子,替他说出后面的话:“他是不是说,只要我肯替你们看着天悦阁,你们就听我吩咐了?” 铺兵被他的话惊出一脑门汗,咬牙道:“是!” 尹征也察觉出不对味了,往应常怀那边看去。 月光下,他唇边噙着抹凉凉 24. 第 24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斗转星移,时间飞逝。 铺兵回来时,天边蒙着一层乳白色的微光。 大约怕应常怀发怒,两个人殷勤地邀请他们去军巡铺暂作修整,等城门开了再离去。 不知道应常怀怎么打算的,居然应了下来,但只让人搬了条椅子出来,不进去。 铺兵心里不踏实,半是劝半是求。 他背手而立,让尹征从马车中拿下套茶具,拒绝了几次,眉间隐隐有不耐。 宣止盈前夜备选卉罗司选擢,抱了一夜的佛脚,昨夜更是熬了个通宵,此刻困极了,不再管这位发的少爷病,就自己找了间值房推门进去。 片刻后,她被值房内发酵一夜的汗臭味和脚臭味涮掉困意,走出来,关上门,在铺兵疑惑的目光中捕捉到了应常怀淡淡的嘲笑。 她轻咳两声:“其实我也不困。” 换值的铺兵来交班,他们便也不再劝,去忙交值之事。 尹征和她说过,军巡铺临下亲民,有巡查防盗之职,每日需往马步军司申报平安。 宣止盈注意到,骑马前往内城的正是推脱抬尸之人。 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地走着,妇人们从水市回来,篮布下盖着鱼虾、鲜菜。 三人又坐了会儿,金乌从云海中升腾,晨鼔渐起。 姚京时刻严明,顺应节气,提早挂牌昭示,谯楼设漏刻博士,置莲花漏,一个时辰沉入水中报时一次,由专人击鼓,晨一百声,暮一百五十声,声尽则停。 尹征出示令牌,守城郎挪开拒马放他们入城。 马车辘辘向前,宣止盈好奇地掀开车帘。 应常怀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好似长了第三只眼,淡淡道:“少张望。” 宣止盈放下来,问他:“我们去哪儿?” 内城她没有来过,并不清楚这条路通向何处。 “刑部。”他缓缓张眼,带着浅淡的疲倦:“等会儿还有你的事。” 宣止盈愣了一瞬间,指着自己:“我一天一夜没睡了。” 应常怀可不是跟她商量,见知会到位,再度闭目。 宣止盈虽然气,可也没得办法,偏生摊上这么个上峰。 她把垫子抽出来,抵在腰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抱胸也睡了。 尹征慢悠悠地驾着车,绕过几处街角,停在了一间恢宏官署外。 也是巧了,刑部正好有位大人套车从角门出来,被他们堵着了。 贺采词掀帘一看,这不是应少卿吗?打了个招呼便下车拜见。 应常怀嗯了一声,跟个坐壁菩萨似的动也不动。 贺采词上前一步,才看见角落的宣止盈,笑容顿时一僵:“应少卿,这位是……” “卉罗司权同知周琼。”宣止盈摇了摇手里的令牌。 在姚京官吏体系中,权、知、直、提点、提举都有暂且担任的意思。 贺采词并没因自己资历更久拿乔,行了拱手礼:“刑部员外郎贺采词。” 宣止盈下车,垂首行礼。 尹征没放下马鞭,问道:“贺大人急着干什么?” 贺采词闻言有些尴尬,期期艾艾地转向应常怀:“应少卿,听闻天悦阁那具尸身您指挥着安置到殓房了?杜、杜侍郎让下官先去看看……” 应常怀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瞅着气氛不对,宣止盈压低声音问尹征:“他上面还有几级” 尹征比了个三的手势。 宣止盈明白了。 这些人都怕死是吧。 应常怀的声音从马上上传来,像是带了刀子。 “刑部其他人不在官署吗?” 贺采词只能干笑。 早先守着天悦阁时,应常怀便已压着火了,刑部居然如此行事,真当他是什么好捏的柿子了。 他踩着木凳下了马车,抖了抖袖子,冷道:“要送死没人拦着你,可该去的人绝别想逃。” 说完这句话,他一步领先,跨过大门,直直往里去。 六部官署由与皇宫相同,沿中呈对称,尚书办公的地方在后堂。 应常怀行走带风,下裳扫带垂拱门下的绿叶,身姿挺拔如松,并未见垂累疲倦之色。 贺采词是文官,落下宣止盈等人好些步,在后面摸着汗直喊。 “应少卿!应少卿!” 宣止盈乐意看这场好戏,落了几步,一把拽住贺采词胳膊。 “贺大人,拦不住的,别吵了!” 她没应常怀能熬,头疼着呢,还吵吵吵。 见有下僚注意到了这边,贺采词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小小声道:“我没想拦住他。” 他还巴不得杜蘅青去呢,其他大案干的不好顶多褫夺官身,蛊师案不小心命可就搭上了。大难之时,当然是拿的多的先顶上,他才六品,那么点俸禄都不够买口好棺材。 宣止盈顿时明白了,配合地放开了他的胳膊。 贺采词冲她感激一笑,追上消失在垂拱门的二人,继续卖力表演。 “应少卿,别往后堂走啊!” “应少卿,别走左边,杜侍郎不在左边!” “应少卿……” 严高唐受棍刑卧病在床,刑部如今管事的是刑部侍郎杜蘅青。 他正在后堂中翻看各地送上来的案卷,听见贺采词在外叫嚷,微微皱起眉。 紧接着,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等他抬头,来人一脚踹开门。 光线瞬间倾泻入室,刺得杜蘅青有些睁不开眼,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 应常怀抖了抖袖子,又是那个姿仪万千的冷淡公子了。 “杜侍郎。” 杜蘅青总算看清了,哎呦一声站起来:“这不是应少卿吗?大清早怎么火气这么大,来来来,先喝口茶。” 他揭开刚注热水的茶壶,里面茶叶皱巴巴一团,还没有泡开。 杜蘅青谦然一笑:“坐会儿,茶还没好。” 应常怀性子虽狂却不傲,杜蘅青笑脸相迎,他收了劲势施施然落座。 报了一路方位的贺采词姗姗来迟,扶住门框,喘气不止:“杜、杜侍郎……” 杜蘅青顿时变了张脸,冷的吓人:“喊什么喊!?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蠢货!” 贺采词被骂的羞愧难当,低头称是。 “还不快滚下去!” 贺采词如言退下。 杜蘅青热切地招呼他:“应少卿有何贵干呀?” 他心里清楚应常怀所来为何,蛊师案如此重大,刑部打发个六品过去是不够意思,可他不到四十岁,还没打算为国捐躯呢。 他不去,另一个侍郎自然也不愿意,往下几个郎中是他们心腹,也不舍得,那便再往下理,选了个没靠山没背景的贺采词献祭。 借口都已经想好了,就说岁末各州考核政绩,梳理案卷,实在分不出人手。 陛下要是生气,也轮不上他死,主审的是大理寺,真论罪背锅的也该是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关他刑部侍郎什么事。 杜蘅青把说法翻来覆去 25. 第 25 章 《蛊师娘娘顺风顺水》全本免费阅读 据卉罗司调查,胡琦昨日穿着一身深紫印金如意纹长衫出门,说是要见个人,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出府,今晨还未见人影。 胡夫人听说胡尚书疑似身亡后,当即哭得晕过去,胡府乱作一团。 白桑任务在身,要他们出个人同自己去殓房辨认尸身。 听说胡琦是蛊师下蛊而死,方才还大喊着要去把胡琦尸身拖回来的几位儿孙顿时偃旗息鼓,支支吾吾地找借口。 关键时刻,肯站出来的居然只有孙辈中的三小姐胡连月。 白桑一面唏嘘,一面唤胡府找个幂篱给她戴上,将人带到殓房。 等见到尸身后,胡三小姐喊了声‘祖父’便大哭着扑上去,若不是白桑手疾眼快拦住,她就要抱上尸体了。 “三小姐,胡尚书身中毒蛊,不便接触。” 被她提醒一番,胡连月勉强冷静下来,擦着眼泪,呜咽哭道:“白同知,你们可千万要找到凶手,让我祖父死的瞑目啊!” 白桑道:“分内之事。” 说罢替她戴好幂篱,扶着哭得不能自抑的胡连月出去。 刚绕过院门,应常怀一行人便来了。 白桑上前说了胡家辨认尸身之事。 应常怀扫了眼带着胡连月,胡连月虽是满腔悲痛,也捏着帕子朝他们行了一礼。 杜蘅青稍稍颔首,应常怀双手交叠,回她一礼。 白桑禀报完,将胡连月安置在侧院,让她修整一会儿后再送她回去。 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这里解剖尸身的还是赵仵作。 有了谷维的前车之鉴,胡琦的尸身被专门放在一间小屋子中,门窗紧闭,没有通风。 才到门口,众人便闻见了那股味道。 贺采词第一个掉头,扶着树狂吐。 杜蘅青忍得要死了,趁机作出一副怒容,往贺采词的方向走:“蠢货,你在刑部是吃干饭的么?这么、这么点……呕~” 一句话没说完,他也吐了。 应常怀虽然没说话,可看脸色绝对好过不到哪里去。 他扫了眼宣止盈:“你怎么没事?” 她几岁就下蛇窟,那味道比这个还带劲。 宣止盈耸肩:“天赋,羡慕吗?” 应常怀冷笑一声,反问:“为什么我要羡慕一个闻不到尸臭的鼻子?” 宣止盈:“……” 应常怀抬了抬手,赵仵作拿着钥匙开锁,一面解释道:“殓房的大人怕出事,特地拨了好些烛油,围了一圈,味道是有些大。” 何止有些…… 好像有人拿着辣椒粉往你眼睛里撒,又按着你脑袋,从鼻孔塞了一碗粪水拌饭。 每喘一口气都是一种凌迟。 门吱呀一声开了,胡琦躺在长桌上,铺兵没敢多碰,所以他穿的还是那身深紫印金如意纹长衫。 木桌下用油灯密密的围了一圈,看起来颇为诡异,像是哪个教派的诡异仪式。 赵仵作半苟着腰,陪笑道:“原本有塞了岑草[1]的面巾,被白同知先拿走了。” 怪不得刚刚白桑手里拿了两块白巾,原来做这个用。 杜蘅青惦记着玉佩的事,刚缓过来就迫不及待地进了门。 出人意料地是烛台的灯油味冲刷了尸臭,反倒比外面要能忍受的多。 胡琦的双手被盖在白布下,杜蘅青看不见,指着赵仵作道:“掀开。” 赵仵作称了声是,从包里拿出羊肠手套、布襜【2】、面巾,全副武装,揭开了白布一角。 杜蘅青皱了皱眉:“左手呢?” 赵仵作依言掀开,还是什么都没有。 杜蘅青立刻看向应常怀:“应少卿,怎么回事?” 即使在这般昏暗又充满怪异味道的地方,应常怀仍旧没有半分失态。 他抖了抖袖子,哦了一声:“那就是我看错了吧。” 看、错、了!? “你你你你……这种事你怎么能看错!?” 来的路上他抓紧时间回忆到底是哪个畜牲王八蛋阴他,嫌犯名单列了半张纸,连十年前当员外郎时抢了个先出门的事都算了进去,头发都掉了不知道多少,他居然轻飘飘一句看错了!? 应常怀丝毫不慌,淡淡道:“杜侍郎,急什么?看错了不是好事吗?难不成你还希望我没看错?” 杜蘅青的脸白了又青,难看的要命。 “来都来了,一同看赵仵作验尸吧。” 应常怀捡了块白布递给他。 举止自若,没有半分歉意。 要说方才他还信应常怀的话,这一刻怎么也反应过来了。 他!杜蘅青!被个毛头小子耍花了! 杜蘅青眼睛烧红了:“应常怀!你简直胆大妄为!!!” 应常怀道:“我怎么胆大妄为了?殓房不是杜侍郎自己要来的吗?” “如果不是你说玉佩的事,我会来?” 隔着木桌,杜蘅青气势汹汹地质问他。 烛火轻晃,将应常怀颀长的影子印在墙壁上,好似他眼眸中含着点笑意,咬着字问:“什么玉佩?” “当然是——” 刻着我字的玉佩…… 杜蘅青猛地住口。 应常怀提及玉佩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了避免走漏消息,他也没跟任何人提过。 这混账打定主意装傻,他能奈他何啊? 再说他一朝侍郎,何等威武,被骗了还要昭告天下不成? 杜蘅青的脸黑的发紫,指着应常怀连道三声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可真是好样的!” 应常怀挑了挑眉,将手中布巾再度伸出:“大人现在可以观摩验尸了吗?” 没来和来了就走可是两种性质,前者分身乏术,后者贪生怕死。 杜蘅青从他手里一把夺过白巾,匆匆围上。 方才二人争吵时,赵仵作已经得了指示动手,胡琦的衣裳被解下来,露出了干瘪的四肢和饱胀的腹部。那肚皮下仿佛真的有个婴孩般,用力翻腾,踢打,薄薄的肚皮冷不丁地突出个角又歇下。 赵仵作亲历过谷维尸身炸蛊,此刻实在不知道从何处下刀,纠结半天没下手。 应常怀系上布巾:“周琼。” 宣止盈戴了双羊肠手套,从胸肋慢慢往下,片刻后下了定论:“别碰肚子,先剖其他地方吧。” 赵仵作蹭了蹭头上的汗,依言而行。 刀子沿着经络划开,赵仵作用力翻出刀口下白色的干肉。 宣止盈的猜测是对的,蛊虫吸干了死者的血肉,群居于腹部,消化食物散发的热意可以最大程度的维持在腹部的温度,方便他们存活及繁衍。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观摩的,死因与谷维相同,都是被吸干血肉而死。 赵仵作很快的做完这些,再度望着他们,等待两位大人的指示。 应常怀看向宣止盈,她道:“没别的了,肚子里都是蛊虫,晃一下就能炸了。” 应常怀这才点头,摘下布巾准备离去。 赵仵作将用过的刀扔在门口装了清酒的木盆中,蹲下来洗刀。 杜蘅青早就想走,急起来没留神桌案下的油灯,踢倒了一盏,灯油连着火芯浇在他皂靴上,顿时起了火。 “水水水!” 他痛的表情都变了,仿佛闻到了烧肉味,急的脱鞋,单脚后跳好几步都没能维持住平衡,眼见着要撞翻胡琦。 众人脸色瞬间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