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穿异越》 1. 错成冤鸯谱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天保十年,二月。 新帝即位,春和景明,风暖日旭,邺城之内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除了…… 我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侧卧软塌、千娇百媚的男人。 他叫段少嬴,是大齐的国丞兼太师。齐国的开国皇帝本就是丞相篡位,有此前车之鉴,我朝原不设丞相一职,不过自他起就有了。足以见得段少嬴是何等手段了得的人物。 即便是在自家后院喝个茶,赏个舞,举止也飘然若仙不同凡响。一双眼眼波流转,一双如玉的手,大概是将来要亲自握刀斩我的此时却握着一把象牙骨折扇摆弄,指尖摩挲着折扇扇面。朱唇未启,举止之间若有一丝媚态,抬眸颔首,俯仰之中尽显三分凌厉。 说真的,如果不是我们关系特殊,我或许会对这张脸犯迷糊,可惜我们是仇人。 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最近才刚弄明白。经过多方打探口风的结果,我这具身体的原主好像害死了他娘,也可能是他娘全家,我搞不清。总之他应该挺恨我的。 无所谓,我也恨他,尤其是恨他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漂亮样子。 上个月他就是这样笑意盈盈地,给我那偏好男色的皇帝老爹递了碗冰糖银耳莲子羹,皇帝老爹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他的笑意就更深了。 当时我也在场,虽然平日里我自认为目睹惯了后宫一众美人花枝招展的模样,但还是不得不说,段少嬴的笑容,比起那些个莺莺燕燕也决不逊色半分。怎一个惊艳了得! ——呵呵,真他祖宗的惊艳啊! 他这一笑,硬是把我从大齐公主,笑成了大齐长公主。 他端的汤羹有毒。我老爹喝了之后一命呜呼,驾鹤西去。我那结党营私的好哥哥继了位,我看似跟着沾光,加了薪,升了职。可很快我就发现,这个长公主不是白当的,代价是我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了个老公。 此时此刻,本次订婚事件的男主角,我那不可方物的丞相老公轻摇折扇,仰头喝尽杯中酒,随意地,甚至是有些轻佻地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内心揩汗,面上努力堆出些笑意:“瞧您说的,我能来做什么,当然是祝贺丞相仕途高起,直上青云。” 段少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把玩着指尖精巧的彩釉瓷杯,装模作样地询问:“我听皇上总是喊你金宜?”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他府上养的狗见我来了都得叫唤两声,他能叫不上我的名字? 我中闪过一丝不妙感,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答道:“是啊,金宜是我的封号嘛。” “喔。”他又问,“那你有没有小字?” 我说叫扶摇,但没什么人这么喊了。在齐国,寻常人对公主不可直呼名讳,只能以封号代称,我的名是早逝的生母起的,没有了她,自然更不常用。 没想到,我的芳名被他一句话就给改了。只见段少嬴修眉一拧,撇了撇嘴,道:“唔,这名字我不喜欢,换一个。” 我顿时绷不住了。你当是挑萝卜白菜呢?还能不喜欢说改就改吗?正欲抗议,却被他眼锋一凌,狠狠一剜,生生就把话给憋了回去。 目光能煞人什么的都不足为奇,段少嬴一个眼神怕是能扫掉一颗星球。我严重怀疑近日城郊那几场大规模流星是不是他夜半时分抬头望天,人工降“雨”的结果。 总之我很怕他。 “不喜欢就不喜欢,那么凶干什么。”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最终还是很没骨气地妥协了,“好,你了不起,你清高。那你说个满意的。” 他居然还真的煞有介事编了起来,“本相看你平日里清汤挂面,索然无味,不如取字,淡白。” 顺便一提,我国国姓乃高。 我忍住五雷轰顶般的激荡心情,摊手问他:“你自己听听这好听吗?” 他却振振有词:“有何不妥?古有陶潜夫子人淡如菊,君子冰心理当纯白如雪,取此寓意甚美,公主不满意?” 僵持了片刻,我败下阵来:“高淡白就高淡白吧,听上去挺有营养的。” 见我屈服,段少嬴似乎十分愉悦,用折扇轻掩住了嘴角,他假笑时就不会这样。我心惊肉跳地望着他昳丽的笑容,暗道他的确是很喜欢折磨我。 从前太史令总向先帝进言,段家长子段少嬴命中与我相克。我虽不敢说段少嬴必定克我,但有许多天他带着佩刀去靶场练武,我也恰好在场,便看到他箭箭正中靶心。 可他的射术从来只算中等,何况他瞄准时也不看靶子,只看着我。我猜测,他大概是需要靶子想象成我的脑袋,才能发挥得惊人。 总之,此人城府颇深,不能扯上太多关系。我吞了吞口水,咬牙道:“段大人,本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轻笑了起来:“不当讲的话,你也没少说过。但说无妨。” “丞相您看,后宫三千佳丽,哪个不是国色天香?您如今群玉山头浮云散,如此一表人才、仪表堂堂,配我岂不是可惜。”宽袖的遮掩下,我抚着手腕,发现这里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什么意思?” 我继续违心说着赞誉的话,“世上姣好女子无数,恋慕丞相者亦是如过江之鲤。如您所言,本宫寡而无味,断不是良人。丞相何必想不开在我这株歪脖子树上吊死?” 2. 孽缘何所起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唉。这份孽缘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大概是某天早上我醒来,分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近视好了。 起初我还未意识到处境微妙,只是闭着眼睛在床头摸索眼镜,没找到。于是分外不情愿地睁开惺忪困倦的睡眼,只见一方绸缎绷面的枕头呈现在眼前,还绣了金线,花纹细腻绵密。昨天睡前它还不是这样的。 “哇。”我做出了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都会做的举动,目瞪口呆。 首先是因为这绣花枕头委实贵得有些壮观,我除了在某理财应用软件上买了一百块钱的黄金试水,不出一个月因股市震荡跌成九十八块以外,从没这样直观地感受过黄金的概念。 垂首端详之际,一枚钗子从我鬓上的发髻中滑落下来,我再次做了一个大多数人都难以忍住的举动——咬了它一口。 “哇!”软中带硬,我没咬过别的金子,故而无法做出参考,姑且当做真的。 不过我骨子里终究不是贪财之辈,金灿灿的迷人程度显然不及目极千里的清晰度吸引我。我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自己的视野上,发觉我的眼神有点儿好得过了头,用这副崭新的眼睛仔细地观察了四周。 四下床帏轻掩,屋内雕梁画栋,一道屏风将里外隔开,旁侧的小窗半开着,照射斑驳阳光,几簇绿叶从外面斜冒进来。 窗前的桌子有些低矮,最后才注意到它,一盏铜镜用与其体积极不相称的红色木制架子勉力支撑在正中。 我三步并作两步,下地,跑到铜镜面前端详片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不是我的脸。 吓了一跳,还以为视力这么好是睡前隐形眼镜没摘,原来是已经死了呀! 方才也说过,鄙人前世近视度数高达五百,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上网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通过以前海量阅览小说与影视作品累积的经验,我很快猜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超自然现象,简单来说就是死后还魂,意识跑到这副身体里了。 适时一名老夫人带着年轻些的妇人从外面的房间走进来,使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论。 老夫人沉着脸与我问了好一番话,我一句都答不上来,也不能算是答不上来,严谨来说,我是压根听不进去啊。 我看这处卧房古色古香,还觉得大概是某个古代宅院,但是现在,我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国外。 老夫人也好,年轻妇人也罢,一旁冲上来解围的小丫头也罢。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说中文啊! 无奈,老夫人说什么我点头,年轻妇人问什么我点头。 待我处变不惊地应付走了访客之后,立即借口嗓子发炎,连比划带动作地要求那名小丫头帮我拿些书来,顺便找两名先生从“木人天”学起。 接下来,我花了将近三个月,闭门不出,破译诗书,终于弄清楚了这些人在说什么。 这里不是异国他乡,而是中国古代南北朝时期一个北方政权,高氏齐国。官方通行鲜卑语,民间盛行汉语。 名为汉语,古代汉语的音调和现代相差甚远,实际上也是很难沟通的。我的贴身侍女采月,还有之前的老夫人,私下里与我说的都是汉话。 老夫人问我对她家那名长孙意下如何,我当时点了头。属实冤枉,吃了语言不通的亏。 这让我吓坏了。 谁想跟古人结婚呢。且不说那个段摄还是段少嬴,我只闻其人未见正主。就连他的名和字,外加号、封号、雅称都有一大堆,我直到现在还记不全,由此可见我们是真不熟。 更何况齐国的已婚女人过得也太惨了,结了婚便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段老夫人的老公混成护国公的位置了,她照样连出门都得找上山礼佛、祭祖、给儿孙说亲的借口。 反观现在的生活,一可打马游街,二有钱有权有地。左思右想,实在是只有发了情瘟才可能上赶着找男人嫁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十分兢兢业业地关注朝堂动向,致力于学习封地的管理与发展策略,顺便隔三差五去我的皇帝老爹面前刷眼熟,暗搓搓写家书骂两句那位素不相识的段公子。 其实我和段摄本来没什么仇怨,骂他主要是为了表现自己不喜欢此人,让有意促成姻缘者趁早收了这条心。 但是骂来骂去,话就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他给皇帝上谏:“自陛下立国至今,虽政通人和,然上下仍残余前朝遗风,故谏成立‘察事’衙署,外察坊间动向,内察宫廷风气。” 我起先不甚在意,直到听说察事厂建成,因紧临东省衙门修筑,获名“东厂”之称,顿时一口茶水喷得老远。 历史再差的人,也知道屁股不能长在头上,东厂一个明朝的机构怎么能在北齐就出现了呢?可它就这么开设了。 这,这。难道是我害的?我把历史篡改了? 我开始陷入漫长的自我怀疑、推翻、重建的过程,根据时空悖论,后来人无法让已经读过的历史改换面貌,我的行为怎么可能成立?再或者,我记错了?我孤陋寡闻了,也许明仿魏制,大齐就是有呢? 为了解决这一困惑,再加之那几天写奏折上报痛批段摄时,我也为自己贫穷的词汇量感到有几分乏力。 我抱着提高文化水平的决心,进入了一处十分有文化的场所打探情况,东宫书院。 这里是太子住所内的书房,宫中所有负责教书的文官都在此任职,我的几名姐姐、哥哥也都在这里读书。 翻阅大概半架子的史书,我发现自己的记忆没错,这里的一些现象属实超出了现代所共认的常识。 比如刘关 3. 求佛胜求己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我像是某种先帝的遗物,被划分在了段丞相名下。本遗物面色凝重地坐上离开丞相府的马车,欲哭无泪。 采月安慰我:“公主莫慌,人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帝从前素不喜将公主与段大公子相配之说,如今只有陛下一道口谕,太皇太后也未发话,还不算定论呢。” 这又给了我很大的希望,快马加鞭奔向妙昇寺。 街上,元宵刚过,正月时节各家门户还有许多灯笼挂饰未来得及撤下,依稀看得出节日的欢庆。我却没什么心情欣赏。 红色的木牌春符都是崭新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空气里弥漫着一阵似有若无的椒柏酒气息,仿佛酒已经渗透到了这片土壤里。 经过这一段路,四周渐渐变得杂乱,小摊牛车,瓜枣果面,地上压着爆竹来不及清扫的残渣。 商贾都赶在元节时分进城做生意,见到公主府的马车便两侧散开行礼,排列成一个个整齐的磕在地上的人头,马车从其中穿行而过,便看到一处分外宽阔的场地。 这里是行刑示众之处,类似于“午门斩首”之午门。 今日无大事发生,街道上看不到人影,倒是旗杆上挂了两人,正在早春的寒阳下招摇。那是我的哥哥和姐姐,前些日子刚被处死,都是丞相的手笔。 虽然我不是真正的金宜公主,可也与姐兄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总归是有感情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就是现在看上去不怎么完好了。我掀开车帘,郑重同他们道别:“老三,老五,巧遇。我正要出城为你们上香。” 意料之内没人回答我。我有些难过地看着她们的尸身消失在视野里,走了大约一刻,一行人终于出城。 城门之外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残损破旧的砖瓦与横斜晾晒的布料拼接成灰黄杂乱的底色,各种辨不清用途的衣物挂着洗不掉的脏污,展示着都邑最为窘迫的一面。 邺城也无非就是这样。天子脚下仍有穷人,世上寻不见全然光鲜安乐的净土,只不过有时候藏得好一些。 路面越来越颠簸,我有些晕,就下车与婢女侍卫一起慢行。 几名粗布衣裳的小孩嬉笑着与队伍擦肩而过,拍着手一派天真地念着他们并不知含义的童谣,“二月二,鬼门掉,楼上囡女哭得娇,老公要过烟花桥。三月三,鬼门关,将煞妖魔宝殿攀……” 歌谣里虽不指名道姓,唱的正是东察事厂的那位“姬大人”。这个时代的人将太监称为老公,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我还有几分好笑,现在只觉得毛骨悚然。 楼是花楼,囡女是妓子,她是因为恐惧而哭。她今晚要接待的客人是位“老公”。东察事厂设立至今,厂内太监手段之惨无人道,脾性之阴狠毒辣,在百姓间已经出了名。 我忍不住叹气:“今日有东厂,明日再有西厂,一来二去,齐国的江山迟早要玩完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本是随便一念叨,公主府头号高情商员工采月却听在耳朵里,立即磕头如捣蒜:“殿下您洪福齐天,必能得先祖庇佑!虽说今时奸佞得道,断不能撼动公主与大齐半分!” 我虽不甚在意她拍的那些马屁,见到此情此景仍是眼前一亮,福至心灵:“采月,你省着点力气,我有个任务安排给你。” 不久就看到了妙昇寺所在的山。来得比较早,太皇太后的车架并未到,我们便先入寺歇息。 今日受邀礼佛的人员,除我之外,还有不少与太皇太后娄昭君交好的显贵世家,基本上可以看做一场以宗教名义设立的大型团建。 正殿之内,三三两两的小姐聚在一起,或是一阵交头接耳的私语,又在母亲的小声责令中掩口作羞怯状;或是假意看着自家姐妹朋友,却越过对方肩头望向邻家熟识的公子。 谁与谁结为姻亲,谁和谁两小无猜,真真假假的话语伴随着焚香的烟雾一并在宝相庄严之地盘旋缭绕。 我选了一处僻静些的角落,让专练双刀的贴身侍卫乔何拿出一对木槌,左右开弓敲着木鱼,又对采月招呼道,“发挥你特长的时候到了,帮我给佛祖磕几个。” 等到两名代刷功德的水军各自就位,我十分满意地转向佛像,很是郑重地拜了拜。 乔何的额头浮现了一层薄汗,他将信将疑地放下木槌:“公主,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拜佛的,这能成吗?” “哎,在佛祖面前,说什么能成不成的?太俗了。”我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晃,说出了那句中式有神论者的至理名言,“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 “噗嗤”,旁侧一人以袖遮,面笑了起来。 我与这不给面子的看客不约而同望向对方。 佛堂半开的小窗前,他忍着笑意,与我躬身见礼:“长公主别来无恙。” 动作间带起微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显露出一束束清晰的轨迹,锦帽蓝衣与粉白的皮肤相映成辉。 我眯了眯眼睛:“小九子,你发达了。” 这话绝无旁的意思。 我略算认得此人,只不过关系很远,属于那种八竿子勉强打得着的。 初来乍到时,公主府还未建成,一开始几个月还住在宫里,小九子在明秀宫端了一段时间的花盆。 就是普通的端花盆而已,没什么苦大仇深的欺压情节。很多太监都负责这种体力活,不过他比较漂亮,注定在这职位上待不长,听说得了贵人赏识,很快做了黄门内侍,被调出明秀宫。 也只是普通的人事 4. 神死如灯灭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原以为新帝即位,气候大变,从前步步高升的下属却忽然挑此时套近乎,会有许多枝节事端。然而他只是与我闲谈了几句近况,就像吃得好不好啊,要处理的事务很多之类的。 我大概猜出他是哪里的人,只是他不主动说,我也不想问。配合他上演一场貌合神离的寒暄。 佛殿旁边一间稍小些的庙堂内,人迹寥落,只有几名穿着朴素长袍的僧人正在为两侧的长明灯添油。 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小九子说:“殿下,稍等。” 然后跑向僧人,要了一盏莲花形状的红烛,向屋中的长明灯阵走去。 他借着火苗点燃莲花烛芯,接着捧起灯,很是郑重地放在了高台上,一双纤长的手合十,凝神闭上眼,静默了少许。 我歪过头细细地看着他芙蓉般庄重清澈的面颊,有些玩味地眯起眼睛:“小太监,你方才还说这里的神拜了没用,现在却为佛祖请灯焚香,是在许什么愿呢?” “我并非许愿。” 他睁开眼,淡淡地笑了笑,声音有几分落寞,“这里的神已经死了,我是来祭奠祂的。”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些惊艳于这种表述。 “这里的神已经死了……”我重复了一遍,隐隐体略到一阵戚然自魏晋五胡乱华。九州割据,乱世风雨飘零,天下疾苦无神问津,正像是诸神陨落,暗无天日。在这份意境之下,这话更多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感觉。 “你这说法真是十分特别,又很贴切。” 他似乎很诧异:“公主过誉,这不是很普通的常识吗?”在我敬慕的眼神之中,有些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地说,“无论是嘉央贡塞殿内的文殊菩萨,还是正殿莲花台上那位释迦摩尼,都是古人,一千多年前就死了。” 喔,原是这么个意思。我理解错了,忍俊不禁地明白过来,有些话不要刨根问底才更有深意。 不过他的话虽荒诞,却逗得我心情好了许多,笑着骂道:“好啊,你可真会胡说,差点被你感动了。” 说笑时,一名年迈的公公迈着丝毫不显勉强的步伐,一路小跑着来到佛堂外,捏着嗓子的洪亮高音清晰传来:“太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本宫还有别的事情,不能与你再叙家常。”我匆匆作别他,抬腿向外院走去。 小九子谦恭行送礼:“殿下再会。” 好笑,谁要与他再会。 妙昇寺正门前的广场,方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闲谈的人群此刻排成乌泱泱一片,大家各自作眼观鼻状,垂首跪在寺外空地接驾。 场面安静得能够呼吸相闻。 我耐着无聊等了好一会儿,一顶簪满了金色花纹、堆叠得像宝塔高的发髻摇摇晃晃从台阶尽头升上来,发髻之下慢慢地漏出贵妇人肃穆严整的面容。正是太皇太后。 “免礼平身吧。”我看着那双青云绣鞋阔步从面前经过,暗自感叹娄氏真是一点儿不见老。 岁月无法消磨她的贵气,权势与顺遂自会填平她眼角的沟壑,她容光焕发,像头顶的凤冠一样崭新。 跟随在太皇太后身后的另一名温婉妇人将我搀了起来。 她擦过茉莉粉的面颊带起一阵香气,牡丹花似的唇瓣说话时像唱曲儿一样悠扬:“太皇太后要先去珈蓝殿听主持解经,得等上一个时辰。摇儿既然在这儿,陪母后四处看看,散散心吧?” 我已经走了不少路,但也不好驳她的面子。迟疑少许,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同她在寺内散步。 名曰散步,就是散装的走路,走得十分没有结构感。太后不问,我不说话。太后一停下,我就停一下。 孩子见到父母难免是有些紧张的,更何况太后只是我的养母。她并不比我年长多少,正是那种“皇帝十六她十八、将军丞相一把抓”的青春俏寡妇。 我不知道怎么跟同龄妈相处,又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不知所措地清了清嗓子问候道:“母后最近过得尚好?”刚说完便知失言,她这个月才刚死了老公。 没想到,太后却意外地笑逐颜开,朗声说道:“其实很不错,不瞒你说,起居活动心情自在了许多。” 她本就温婉大方,说话时像杨柳岸晓风拂过,抬手将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更显得轻快悠扬,“对了,扶摇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我五味杂陈地看着她笑,心里忍不住想哭:“暂时还未定论。母后不知,段丞相扬言要将女儿许配给的太监做对食。” “不会的,自古没有太监娶妻的道理。”太后却是很不以为意。 我们恰好走到一处佛殿,她拿来三支香递给我,又拿三支就着烛火慢慢引燃,“何况你是大齐公主。段摄那孩子即便跋扈任性,也是与你一起长大的,不可能做得如此出格。” 我本就对太后的立场不抱什么期待,听到她这样说也丝毫不失望。她终归不是我的母亲,所以偏爱那名年轻有为、功绩显赫的公子做女婿,远胜过一个不听话的女儿。 “好,母后所言极是。”我不打算反驳她,只是接过檀香。 可我无一字说她不是,反倒更成了一种罪过,太后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保持着不温不火的语气:“扶摇,你这是什么意思?哀家也不过是怕你年轻出错。” 这话说得稍嫌虚伪了。 先帝登基时二十出头,段少嬴如今不过二十有四,她做了寡妇 5. 图穷匕首见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眼下二月份的天气,正午算不上炎热,但胖公公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察觉到便问:“今日里这样多的事情,怎么全都由郑公公打理?” 同时采月将一张折成规整四方的手帕递过去。 胖公公下意识抬手一接,麻布质的手帕里隐隐作响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 “哎哟。”他笑了一下,又冲我躬身作了一揖,“殿下不知啊。咱宫里现在缺人得很。莫说我这样的,即便是尚食局、尚衣局,也一时忙得支不开了。” 我想不明白:“这灾祸世道,想入朝做官的未见得许多,上赶着做太监的人可有的是。调走了一批旧的,新的补了上来,怎么会支不开人呢?” 胖公公堆着笑叹气,这幅样子有些像年画里的老头:“虽说如此,后宫里的人本来就这么些,新来的到底年轻生涩。逢大事大礼,老奴用着不够放心的,还得亲力亲为监督。” 我更困惑:“原来的人调走做什么呢。” “自从东厂那位新上任,就给手底下彻底换了一遍,为的就是人员干净!”胖公公肥厚的手背慢悠悠抬起来,抹了抹下巴的汗,声音也像是被这个动作抹掉了,变小了,“虽是入宫做了太监,但姬如海的志向不浅,终有今天的造化……他啊,有几位好儿子呢,用人唯亲,但认亲唯贤!” 这么有意思啊。 滴水入古潭,泛起千层浪。此话一出,我心里许多种猜想在这一刻全都连上了线。 原来东厂在悄然无声地换血。从宫里一路活上来的人都不简单,段少嬴选的眼睛,似乎不是想象中那么安分。像姬如海这种打着反会烫了自己手的灯笼,也不知道他用得称不称心。 我仔细搜刮了一遍脑海,模糊记着一点儿侍女们提过的讯息:“那位姬公公从前好像在宫中当差?本宫不太熟悉。” 胖公公点点丰硕的脑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殿下搬进公主府的时日早,未听闻过姬大人也正常,他啊,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论起来奴与他还是同期,后来奴得太皇太后赏识就调走了。”提起往事,郑公公颇有些感想,眯了眯本就不大有存在感的眼睛,语气稍嫌不满,“姬如海啊,是晚些才得道的。” 宦官攀上高枝的不在少数,但是能翻过后宫琉璃墙头与前朝勾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一件事:“明秀宫以前有个小九子,做过黄门内侍,现在似乎是叫‘九卿’。公公可听说过此人?” “姬九卿嘛。”郑公公点了点头。 原来你现在姓姬。我像发现了崭新的盲点,继续追问:“他现任察事厂什么职务?” “若非要说,也不算正经的位置。但他……”郑公公左右环顾了一圈,压低了嗓门又与我低语,“老奴听说,也只是听说哈。小九子心够狠的,为向姬公公投诚,还将朝夕侍奉的令婕妤亲自赐死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的心里渐渐补出一段完整的事态,“本宫明白了。多谢公公相告。” 察事厂是人情与人血结成的网。 胖公公浑圆的面貌仍旧与从前一样,憨厚中带了几分灵敏,意会道:“不管殿下明白了什么,老奴也什么都没说。” “自然。” 接下来的路程,是寺庙山间的石阶小径,松柏青葱,幽深曲折,树木的阴影盖着道路两旁一人高的石灯架,灯架顶部刻着大大小小的童子像,像我们一样三缄其口。 走了大概一刻钟,一座小亭渐渐在山岩之间崭露头角。 亭子的一半屋顶直接与山石相接,一半垂下两道红柱,檐如鹤翼舒展上翘,亭外是突突作响的泉眼,乍看竟像仙鹤展翅啼鸣。 太皇太后正在亭中小歇,见宫人禀报我来了,隔着小径遥遥唤道:“是扶摇啊,过来吧。” 她神态轻松,我却轻松不起来。 我本对婚事还报了周旋的希望,可太后的话无疑像一盆冷水淋头,越是心怀期望,越怕再次落空。我攥紧了拳为自己定心,感受到指甲紧紧地埋在掌心的痛觉,抬步走进鸣泉亭。 刚一坐下,娄氏便直入主题:“扶摇,哀家已经听闻你与段摄的事情,你受了许多委屈。” 我不知太皇太后又是什么态度,便顺着她的话道:“段少嬴如今做了丞相,对女儿颇为不敬。” 娄氏讽笑一声:“三岁看老,哀家是看着扶摇长大的,那段家大公子段摄,外强中干,徒有其表,怎么会般配我们摇儿。” 我就知道。 万分激动之中,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我就知道天下一定有人不磕我和段少嬴的CP! 我压下心中狂喜,趁热打铁:“段家独当朝野,若再与女儿联姻,恐怕将一发不可收拾。此婚不宜,扶摇无可奈何,恳请皇祖母出面为女儿主持公道。” 太皇太后颔首:“金宜心系大体,的确是个稳重孩子,哀家必不能任你那糊涂哥哥胡闹下去。” 至此她明确表态,谈话顺利得让我有些难以置信。 娄昭君抬起手朝我招了招,示意我过去。 我怎么看她怎么亲切,自然是一万个乐意,激动万分地扑向这位亲奶奶的怀抱:“祖母疼惜女儿。扶摇没齿难忘祖母慈恩。” 这天我很沉痛地领略到,半场开香槟必败是一种人间常 6. 山路意深切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自从得知太皇太后打算将我嫁给娄定远,我对妙昇寺的印象一落千丈。那小九子有一点说对了,这里的佛拜了也没什么用,我一刻不想拖沓,立即决定与侍从汇合回家。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出门时晴空万里,傍晚天公不作美,阴了半边天。 走出寺门,采月抬头看了几次,越看越皱眉:“殿下,怕是一会要下雨了,若要回府得抓紧些脚程。” 我们走得再快也不如天空的云层飞得流畅,半路果真下起了大雨,只好在半山的凉亭休憩。 雨水连成线,顺着屋檐向地面流去,路边许多坑洼此刻已经成了水塘。 我伸手去接半空的水珠:“这两年没见过邺城下冻雨。现在不到三月,城郊的湖面还未化。真是稀罕。” 采月的神色分外痛惜:“公主的衣裳是今年新赶制的形式,奴婢选了三种银线才确定下来的图案!这下怕是要淋坏了。” 乔何眼神微闪:“若是赶路,殿下就披着属下的袄子,大概能顶些用的。” 我不作声,向外看去。 雨丝与山色交织成青灰的缎面,妙昇寺外石阶如一道白玉腰带蜿蜒盘旋在其中。渐渐的,这道白玉带的尽头出现了一抹十分模糊的黑点。 眺望了片刻,我不由得笑了。 “也许也并不需要淋雨。” 那人渐行渐近,面容被撑开的油伞遮住了大半,一席华贵考究的靛蓝长衫却格外醒目,随着他行路的动作,衣角飘逸地摆动着。 “殿下,巧遇。”他道。 巧吗? 他分明是跋山涉水奔此处而来。而且开口的同时,刻意将月蓝底绘金纹的伞面缓缓转到脑袋侧后方,像揭开帷幕一般,伞下明眸玉面,映入我视野之中。 “小九子,”我挂上笑意,也想不通为何忍俊不禁,“你此事不去忙公务,下山来做什么?赏雨吗?” “对哦。我来做什么呢……”他倒是毫不介意,反而点着下巴认真思索了起来,忽然眼睛亮了亮,“臣来给公主送伞,怎么样?来得可算及时吧。” 好拙劣的借口,生怕我不知道是现编的。不过真是奇怪,我有点儿不舍得拆穿他了:“好啊。伞呢?” 他索性举了举手中那柄普通尺寸的纸伞,相顾无言,已说尽千万句假话。 “就这?”我很佩服,明知他的圈套,还是忍不住问,“你数数我们有多少人。再者,伞送给我,你打算怎么回去?” 这下他犯了难,看了看我身后或坐或立的侍从,又看向我。嗫嚅好一会儿,他终于又有新的思路,眼睛亮了一亮,我为他感到高兴。 “殿下,不若这样,臣与殿下共撑一把伞,送殿下到山下。” 我随手一指乔何:“那他们呢?” “他们可以跑快一些。”他大言不惭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开玩笑。 “……” 雨路同行,我怎么也没想通刚才到底是为什么点了下头。 这小太监摆明了另有所图,我感觉得到,此时倒更像是给了他乘空的机会。 捶死梦中惊坐起,令婕妤是我自己。 水珠成串从伞檐滴在石砖,气氛有些沉闷,我试着套话试探他的态度:“恭喜你风生水起,不知如今在何处任职?” “殿下多年不曾问奴的下落,却先问起奴的位子。”他有些不乐意,话虽如此,马上又轻快地笑了,“公主有问本不应不答,不过咱所在的场所……名声不甚好。” “是名声不好,还是知道我与段长公子的关系不好?”我看向远处的山峦,以免被他的笑容夺了心智。 他默然,一切不言而喻。 “那你叫什么?” “奴婢贱名,姬姓九卿。”姬如海的姬。 雨似乎小了一点,云层照射下来阳光,晦明变化不定。 “姬九卿。”我又念了一遍。 说实话,这个名字可一点儿不像太监,简直要误以为属于哪个书香世家的子弟。 乔何起雅名前,乡里称他“乔多福”,段摄儿时娘起的小命叫“去疾”。九卿,多福,去疾,此三位放在一起,旁人一眼便知道谁是少爷……想远了。 不仅姓名、气度不似普通宦官,姬九卿的态度也十分模糊。料想他的表现,就是姬如海的意思,我几度侧目打量他,困惑东厂为什么费心算计我。 美人计?表忠心?不管揣着什么心思,这样珍稀的人才用来对付我一个形同虚设的吉祥物,怎么想都不值当吧。 他察觉到我的眼神,淡淡地回眸看过来,悠然微笑:“殿下若喜欢,大可正色注视咱,何必偷看。”说着偏过头,将脸容凑近我眼前,细看之下,眼下卧蚕,鼻尖悬珠,都带着淡粉的颜色。 我心里漏跳一拍,百感又似一团乱麻似的涌上来。 嘿,真是落魄了。我居然有朝一日沦落到被一个宦官出言调戏。 而且,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心里愈发心惊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掩盖对我的讨好谄媚,就是摆明了使阳谋,你却还无话可说。 “你是东厂的人。” 任凭他段位之高,花招不断,一旦想到这个事实,我顿时意兴全无,只剩冷笑:“小太监,你想做什么,不妨直说。兴许是我办得到的,顺水人情帮你一下,也免得你演戏辛苦。” “奴无甚所求,”面对我略显辛辣的讥讽,他反而笑吟吟地弯着眼睛,“见到公主便倍感高兴。” 我没好气道:“既然高兴,那就在心里偷着乐吧,不必说与我听。” 他但笑不语。灼灼目光烤得我无处遁形,偏偏伞在他手上,我只能忍着这份僭越的亲近,每走一步便多攒了一分气恼。 既是由于他出言不逊,又是有一分说不清的羞怒。 心情不爽快,步子不由得迈得大了 7. 借病避婚姻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书房内,我坐在矮几旁,有些不舒服地挪动着身体,将名为“杌子”的小板凳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 原以为南北朝人都是席地而坐,跪久了双腿发麻也要忍着,然而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新奇地发现,这里的人其实是用一块形状奇特的“杌子”垫在腿与屁股之间,虽然坐起来也没多舒服,但不至于静脉曲张、腿骨变形。 除此之外,超出认知的事情还有许多。 丝绸帛书摊开在矮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许多黑色线条,线条尽头又写着简短的词汇,墨迹共同构成了一片茂密的树杈。 历史异常——秦汉魏晋——东西魏。 北齐——北周——南梁。 废帝高殷继位——段摄干政。 高洋卒——早逝一年。 高宝德卒——早于原定死期十二年。 …… 这薄薄的一张帛书,写的是我些日子谨小慎微观察的结果,写不出的是无尽的心酸。 诚如帛书所述,我所在的时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一些问题,我称之为“历史异常”。 这是一种十分不讲道理的混乱,就像一个舞台,演员们都拿了错误的剧本,上演着错误的台词,但凭借着熟练的演绎经验还是串联出了一段完整的情节。 但我是凭空冒出来的,是无意间闯入剧组的局外人,只能小心翼翼地假装一切如常,融入众人的表演,在一句句台词中试探着我们的关联,不敢纠正台上的任何人,我们演错了。 直觉告诉我,所有人都错的时候,戏就没错。指出来的人才是错误的人。 亲眼目睹了上一任皇帝饮鸩而亡的结局之后,我更是坚定了这个看法,没有绝对正确的结局。就连史书上明确记载的皇帝也不得“免死金牌”,他可能因为任何“历史异常”暴毙。 在妙昇寺时,姬九卿所言之所以如此触动我,也是因为我对于他的形容倍感触动,这个世界的神就像死了一样。天下无主。 对了,想起姬九卿,我动笔将他的名字也添加在了纸上,并且,画了一条线,指向东察事厂。 问起他的身份时,姬九卿言辞虽含混,但也并非刻意隐瞒。乔何轻易就顺着线索将我想要的答案查了个水落石出,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将姬九卿是何年净身做了太监、何时认了姬如海做干爹、老家在哪、家里几亩地、姨妈属鸡数羊都一一扒出来了。 不过比起我现在的处境,段少嬴手下的阉党终究只算是一名小卒,还不足以作为我顾虑的对象,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退婚,然后尽早从邺城这个权力轴心抽身而退。 退路我也想好了,正是连太皇太后都有几分垂涎的云中城。 我小心将帛书收起来,扬声道:“乔何,你将府上门客都喊来,本宫要简短地说些事情。” 南北朝贵族流行豢养门客,我身为长公主也自然有些家底。当然,我的门客不像《战国策》所记述的谋士那样动辄翻云覆雨、出则纵横捭阖,没有那么高级。 门客是一种灵活就业,自主就业的南北朝特色职务。他们什么杂事琐事都可以帮忙做,有替我催收欠账的,有专门负责替我收集最近八卦新闻的…… 大事办不成,小事办不砸,就是这样一种定位。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列成两列长队,人才济济齐聚一堂。 我清了清嗓子,将他们递上的两份汇报竹简在桌案上摊开,语重心长道:“诸位,我们经历了十分艰难的一段时间。先帝逝世了。” “唉……”众人顿时摇头丧首,一派衰颓之气。 我语锋一转:“但是,本宫位份晋升,俸禄颇丰,所有人都有赏!” “呜呼!”众人即做振臂欢呼,精神振奋之态! “但是,长公主之名实乃明升暗降,有段家从中作梗,本宫的婚事恐怕不能尽人意。” “唉……”衰颓。 “不过,本宫已有一计可用,只需众卿共同商榷细节,便可高枕无忧。” “呜呼!”振奋! 我见开场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将计划一一说出:“段家已如驱虎吞狼之势,为今之计不可以卵击石,需得韬光养晦,休养生息。本宫想托由疾病的借口,暂避锋芒,诸君意下如何?” 众门客中纷纷赞同:“公主此计甚妙。” 接下来,为了确定我该生什么病、病多久,大家又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站起一名叫池白石的人道:“不如假做痨病,到时旁人唯恐沾染,避之不及。何愁婚事不能迎刃而解啊?” 另一书生习命起身反驳:“痨病乃不治之症,你打算让公主怎么演下去?假病之后难道还要假死不成?依在下所见,不如伤寒数月。” 即刻又有人反对:“伤寒可不够躲。更何况我朝陛下、太皇太后皆诚信巫佛道之说,若是公主久病不愈,陛下要主张给殿下婚配冲喜,阁下又当如何应对?”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之际,忽然一道悠扬女声响起,仿佛自有一种力量,从人群之中破开一条路来:“其实长公主只要装疯就足以令人信服了,不是吗?” 目光穿过厅内人群,一直望到那名独身靠坐在僻静角落里的女人,公主府门客众多,我一时想不起她的来历,只能根据衣着打扮揣摩。 她似乎是一名游仙方士,然而气质似道非道,似禅亦非禅,额头上戴着由红线编织玛瑙与铜钱而成的一串璎珞,身着青色对襟长袍,瓷铸般的一张脸不悲不喜,又因一双 8. 鸿门宴众君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周生梦空灵的神情的确在举手投足间显露出高深莫测的意味。也许宗教的本质无非如此,用十分强大的产品包装吸引教众,再让基数庞大的潜在客户为概念营销买单。 可惜我虽拜佛,也只是抱着入乡随俗的心态,委实不大相信这些。 真正让我倾心的是她的心计。议事厅内,我尚未有一字提及云中,她却已经猜到了此处才是心结。这让我不得不郑重看待她,这是个目光敏锐……嗯,心思敏锐的人。 我道:“周姑娘想必已有几分知晓,本宫请你借一步相叙,所为何事吧?” “殿下,妾身复姓周生。”周生梦点到为止,“自然是清楚的。殿下心腹之中有雄韬伟略,怎可做池中之物任凭他人摆布?殿下有问于妾身,想必……” “是看中妾身神机妙算。” “是看中你的深谋远算。”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罢,双双都愣了一下。 “怎么会?”周生梦歪了歪脑袋,双眸微颤,“妾身在掐指之间便能知晓君意,难道并非因此博得殿下赏识吗?” 我也十分意外,还以为周生梦会是个聪明得力的谋士,只不过神神叨叨了一点儿,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巫祝? 可是我不缺天意啊,我缺主意。 我循循善诱道:“周生姑娘,本宫从前偶发癔病,借此假装疯癫,的确不失为一条避祸之计,只是仍有颇多顾虑。故而想问问你的见解。” 其实说金宜旧有癔病,或许稍嫌夸张了。从前根据宫人的描述来看,金宜性情起伏不定,偶尔胡言乱语、大发脾气地杀人,有点像是某种间歇性的心理疾病,但基本上是在暴戾的范畴之内,至少比她酗酒暴戾的爹、幼年上吊的妈正常了不知多少倍。 发疯之说,实乃以讹传讹。 何况自我移花接木占据这具身体以来,已经安排这份疾病“好转”了。毕竟我虽然尽力扮演原来的金宜,却也只是假装还有她的记忆,尽量模仿她的喜好和说话时的口癖,至于她美丽的精神状态,我学不来,也不忍心为了让自己圆谎而真的拍手杀几个下人。 现在她建议我学疯,这虽然也算一个有效的办法,却有些让人犯难,毕竟打破这一道线,需要很大的心理建设。我的两只手藏在袖口之下,纠结地扣起手指甲。 “殿下顾虑什么,是害怕丢了云中吗?”周生梦很轻地笑了下,“云中啊……倒也难怪殿下不舍得,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这一笑让我有些晃神,自见到她以来,她总是喜怒无形,像覆着空洞的假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木然的脸变得鲜活,原来她也是会笑的。 我将思绪拉回现实:“你这样说,倒也不无担忧。朝中不少人对本宫的属地觊觎已久,我若彻底让渡了话语,岂不是要将权柄拱手送人?” “看来陛下很满意这块地界。”她不答反问,“其实妾心存不解,先帝为何要将云中赐给公主?您一介女儿家,也不带兵打仗。这里就像一把无鞘而锋利的刀,一言以蔽,便是怀之则危,弃之则险。” 原来在外人眼里,云中很棘手吗?这倒和我想象得有点不同。不过很快也就了然,按照金宜公主出身高贵、纵情享乐的天性,云中确实没什么用处。 陶煲里的水煮滚了,从出水口冒出的蒸汽发出尖锐的呜鸣声,伴随着这阵声音,我斟酌着字句终于慢慢说道:“本宫近些日子学到了许多事情,明白了这长公主的位置终归是虚的,即便光荣一时,也不可能安逸一世。” “原来如此……”她歪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即便如此,妾身也不觉得妾的计划有何不妥。试请殿下思考一个问题,您受封云中这若干年中,也未必无一次失职,可曾听闻云中左右有谁敢轻举妄动?” 我摇头。 她继续说:“这便是了。云中虽不算富饶,但位于齐周之交,又接三军之要,是众多势力牵扯之地,即便同族王侯也不敢轻易触之。故鲜有外患。” 周生梦又与我娓娓而谈,陈述了许多见地,我渐渐理解一切,原来云中是齐国的耶路撒冷。 “既无外患,便思内忧。云中苦远,恐早生异心,然而朝中之所以任公主坐拥云中,本是因为过去殿下疏荒边政,无足轻重,恰适合做平衡的称。若殿下明面政治属地,恐怕阻碍甚重。倒不如以病障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絮絮地念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宁静而狂热的神色,那份情感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我观看她严正的面容下涌动的情绪,直到她重归平和:“相信殿下有意苦心经营,他日之日,莫说此地,早就吞吐山河、连并西北之势也未可知。” 我折服于她诡奇而冷静的思路,更惊讶于她敢与我谈议天下的胆识,想了想,认为此人值得开诚布公,便不多隐瞒:“可能要让周生失望,其实本宫并无多么远大的志向,只想尽早离京避患,偏安一隅。” 周生梦的眉目露出微小的暗色,一闪而过,嘴上接道:“无妨,不论是哪一条路,妾都可尽绵薄之力。实不相瞒,不远之后,邺城将有巨大的交替,到时候,一个疯了的公主携亲信去属地养病,只能算最琐碎的小事,没人会顾得上殿下,正是启程的良机。” “交替?”我捕捉到她话里的一丝讯息。 9. 姊妹不如故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赶在这个时候回邺,可见高湛认为自己的命很硬。 自接到消息以来,我心里就衡着一团气,依稀觉得这场宴会不得安生。 临行前,下人去准备车马的间歇,周生梦也急急奔赴后苑来见我。按礼门客不应入内,但周生梦是谋士中为数不多的女子,我特许了她这一权利。 她来得匆忙,衣袍和腰间的飘带随着步伐晃动不息,口中还不住地念叨着“有诸内必形诸外”云云。 最开始,她半瞎的眼睛甚至没找到我,从我面前直直地经过。直到我喊住她,周生梦才满头大汗地停下:“听闻长公主今日要去赴宴,妾身能否为你测算一下?” 我看着她前额头发贴在额头,像一缕缕湿了水的细线,一颗不以为意的心到底不忍拒绝,“好啊。” 其实我到现在也从没亲眼见过卜卦,只在影视剧见过道士掐指一算,如今能在佛道之风盛行的南北朝一观风俗,也不免有几分好奇。 本以为会有焚香念咒的郑重场面,结果周生梦只是简单朴素地从怀里掏出两半黑乎油亮的牛角,随意地朝地上一丢,一双角开口朝上,圆弧那侧在地面轻微晃动着。 “笑杯。笑而不语。”周生梦皱了皱眉头,蹲下身收拾东西,“没问出来,再投一遍。” 还是两个开口朝上。 她捡起来,还想算第三次,被我制止:“不必了。或许你的神已经给出了答案呢?如你所言,这叫笑杯,神刚刚笑了两次,也许是说‘呵呵,笑一下算了’。” 经此一出,我对周生梦会算卦这事儿少了许多信任,原来她是真算卦的。邺城在人间,天上鞭长莫及,遇到事情还得靠自己。 马车晃晃悠悠从公主府后门的长街驶出,这里距离宫门并不远,大约是步行也能抵达而不嫌厌烦的路程。今日街道格外臃肿,几近是寸步难行。 看来皇室幸存者还是太多。 即便宫内已增派了羽林卫维持,还是堵在了朱雀街外,青石板路衬着前方窜动的人头与间隙中或枣红或乌黑的马背,单调的景色看得人渐渐困倦。 我扒着车轩边缘试探着下来。采月正与宫人谈天,冷不经意地瞥见这一幕,连忙收了笑容跑来扶我:“长公主小心。” 也就是这样片刻的功夫,与我并行的马车上,削葱根似的手缓缓掀起车帘,接着是一张姣好的鹅蛋脸探出来。 一双多嗔多娇含情目,与我遥遥相望片刻。建昌郡主朱唇微动,很是惊讶道:“金宜?你怎么还活着?” 这一问把我也难倒了。 “不知道啊,我看大家都活着。” “金宜,你可知我本次入宫是去做什么?”她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受诏要封为长公主,亲王女受封,这还是头一遭的恩荣。以后再见面,你我就是平级了。” 她说话一向没头没尾的,我再一次感到困惑,费心地琢磨起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意思。 直到采月在我耳畔小声提醒:“建昌郡主又在炫耀她的爹了。无非是如今陛下不信兄弟宗亲,让常山王得利受了提拔,她跟着沾光而已,还真以为算什么本事?” 这才明白,她原是在炫耀啊。 我属实听不出来当长公主有什么好的。毕竟这个位置,邺城里几名姐妹谁没有呢?她若炫耀自己圆滚滚的头,我反倒要羡慕了,因为眼下可不是每个长公主都还有脑袋。 我由衷地祝贺:“这是件好事啊,恭喜你了。” 谁料她的面色一变,板着脸放下车帘,远远地走了。 我不无叹惋。建昌郡主过去是十分和善的,如今见面却锋芒毕露,难道这也是一种女大十八变? 除了建昌,还有一人也和往日不同。 颍川公主按辈分是我姑姑,驸马段懿今日与她一同出席,一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之意。 段懿在先帝登基那年就立下开国之功,后来更是官拜尚书。如今段家又出了段少嬴这样可靠的后辈,无异于在这对妻君二人身上挂了数不清的免死金牌。 颍川就差把“高枕无忧”四个大字刻成匾额挂在府上了。 我来得竟然算早,四下还不见人,侧目又见他们恰好坐在相邻的位置,这就显得不得问候几句。 “七姐儿近来看着似是消瘦了些,今日可得吃好。”颍川举起杯子祝酒,一边说,“如今七姐也长大了,本宫与驸马都在邺城住着,想着与七姐常走访,没事也该有个照应。”我在姐妹兄弟之间排行第七,大多数亲戚都喊我七姐。 避免尴尬是成年人最基本的素养,我提起笑迎接她,彼此话里话外都透着心照不宣的虚假:“是,金宜也常想着去探望小姑姑,只是近日伤寒,不得空。” 才怪,谁上赶着去看她,她家驸马是段少嬴的亲叔叔。 短暂谈过几句,万幸相安无事,我又得空百赖无聊地数起上空的天花木板。 宴会大殿坐北面南,左右各列十二道红漆柱,上衔屋脊,在接连处,东绘云雾星宿,应是指十二时辰;西雕山河地脉,寓示八方四面。 再漂亮又怎么样呢?它的繁华只是假象,冷不防地顷刻间天都可以塌下来。也可能是一开始就错了,错把雕梁画栋当天。 斑斓的颜色化作一片波纹碎裂的海,像梦里才有的景色,纵观邺城这段日子,也像梦境似的转眼就过去了。 我细细地研究着每一个砖缝,翻来覆去地看,只从字里行间看到金碧辉煌的二字警告:快逃。 上空的万花筒吊顶被来往宫人的衣摆切断,建昌郡主在簇拥之下喜气洋洋地走来,或许现在该称她为建昌长公主了。 “难得见金宜妹妹一面。妹妹最近在忙什么呢? 10. 神道之不诬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哦。” 见我一脸无所谓,建昌翻了个白眼,又不死心地补充道:“从小就是这样丑陋,还要丑一辈子,若换做我,只怕早一头创死。想不明白你怎么想的,样貌不堪,也好意思活得坦然。” 我再不把她当回事,反复被找茬也略有芥蒂,如果她几次三番只为了惹毛我,那关系她成功了。口无遮拦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春期小孩,没死过,才敢把死说得轻松。 至此,我心底攀升起一阵尖锐的恶意,忽然很想逗她一下,便问道:“《幽明录》有云,神道不诬,姐姐如何看待?” 古人大多迷信,建昌也是如此,她虽不明白我是何意思,却不敢对鬼神不敬,还是勉强答道:“自然有几分道理。” 我带着几分恬不知耻的自信,笑着捧起自己的脸迎接她的视线:“假如我已经死了,我是说,假如像你说的,我一头撞死,那么这张脸就不是我的样貌,而是我的遗容了。死者为大,你大肆嘲笑遗容遗表,就不怕我化作鬼神报复?” 这话有非常精妙的另一层含义,我这具身体,的确算是原来的金宜公主的遗体。我为自己机智的一语双关而自豪,又为这份趣味只能一人独享而可惜。 建昌方才还在刻薄地挖苦我,我认真她倒怕了,唇色煞白:“你胡说什么?” 纸老虎。我心里暗暗鄙夷,不过她的运气不错,我们的谈话声音很快吸引了颍川的注意:“建昌?你既来了,也不与姑姑聊聊话儿,我们可都很久没见过你了。” 我笑眯眯地对着建昌挥了挥手saybye,后者则逃也是的走了。 又陆续有几名亲戚来拜访我,顺道敬酒。 这的酒水主要是黄米酿的,度数不高,还有几分甜丝丝的味道。但酒精再淡也毕竟是酒,我起初还喝几口,后来干脆假意举杯,借着袖子遮掩将酒倒在了桌角下。 一来二去,我的躲酒技艺熟能生巧。 可惜马有失蹄,再炉火纯青的高手也难免意外失误。当我第N次把酒杯倾斜四十五度,酒倒在了一只凭空冒出的锦缎皂靴上。 我有些尴尬地抬头,更为尴尬地看到对方脉脉地笑了,他的目光带着一种狡黠的探寻,蕴含着极大温度,在早春寒夜里要将我的良心烫热。 然而人是十分高级的动物,最精妙之处就在于心口不一的本领。 我心中愧疚,嘴却十分有主见地率先说:“你的鞋真够机灵的,渴了会自己找水喝。” 好在姬九卿并不计较,还温声与我问好:“臣与宫中尚衣局掌事交好,今日入宫协助事宜。听闻长公主赴宴,特意来拜见。” 他的眼睛和灯火是同样的颜色,晃得人眼晕而心哀。 我向后倾了倾身:“过于特意了。貌似我们还不算什么亲近的人。” “殿下对咱唯恐避之不及,一定是不愿见咱的,唯有咱主动些才能说上两句话。”他却不为我的疏远而挫败,还略微俯身用仅我们能听清的嗓音小声打趣,宫女斟了一壶新酒,他接过转递给我,“殿下看上去有很多烦心事。” “当然烦心。”我学着他那样不留城府的直白,“因为我既有些聪明,无法对你的把戏装聋作哑,又不够聪明,不足以看破你的意图。” 他摇了摇头,唇角带着十分精明的笑:“哪有什么把戏?咱家一片诚心向长公主问安。” “好,已经问过了。”我怕他还要多言,低头灌了一口酒,喉咙充实的瞬间,心里却猛地感到一阵空落。 姬九卿视线凝神落在我的酒杯片刻,不再多言,与我施礼作别。他说话时,我怕他的温言软语太好听,等到他一语不发,我倒希望他说出些什么。 顾不上仔细分辨,一阵珠玉断线的跳动声扰乱了本就模糊的情绪,原来是两队乐师在席座之间依次排开,正在伴奏。 难怪白居易形容乐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锦瑟声哀,不似琵琶的气势宏达,更加接近断裂分崩的细碎。 我听不进去,心烦意乱地掂着酒盅在手里把玩,早春的空气有些凉,酒盅杯身用了类似白瓷质地的材料,因为攥得久了,已经染上体温的热度。 袖子忽而被人扯了一下,杯中的液体轻轻晃动起来,我转过头就见到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手执犀角觞,脆声道:“见过阿姊。” 瞧了许久,我没记起此人是谁,直到旁边一名奶娘模样的妇人出言圆场:“高肃世子幼时与长公主亲近,今日得机会入邺,便总想着与姊姊问安呢。” 这才了然。 高肃是我堂弟。虽然暂时还未成年,没有起字,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多年之后他会有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号,兰陵王高长恭。 儿时的事我不清楚,但金宜公主有间歇性精神病,他还能与这名堂姐亲近,也是难得一见的狠人。我不由肃然起敬:“原来是阿弟,好久不见。” 少年见我答话,眼睛亮了亮,又将犀角觞递到我手边,怯生生道:“这杯敬阿姊的。” 他一番好意,我不多推脱,接了酒过来一饮而尽。想了想,又道:“肃儿,阿姊劝你一句,未来少接别人的酒喝。” 没记错的话兰陵王是饮毒酒而亡的。 他懵懵懂懂听着,虽然不明白我什么意思,还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采月许是觉得他这副小大人的样子颇为有趣,在一旁掩面笑了起来。 我们又闲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事情,不多时候,就听娄氏问:“怎么还不见步落稽啊?本就是为他接风设宴的,他却不来。” 步落稽是高湛的小字。我这才注意到,高湛的坐席是空的。 一名侍从弯腰上前,尴尬地行礼:“太皇太后恕罪,长广王殿下他……殿 11. 凄凄少年郎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高湛安静地蜷缩在宫殿一角,像是长着赤红羽毛的水鸟在小憩。他的头抵在双膝之间,如同一尊脆弱精致的摆件,令人惊叹,又不敢细看。 经常挨打的人一定了解,鞭痕十分特别,伤处会隆起一道道极细的红肿,随着血流经过,在皮肤下化作无数只鲜红的虫子涌动。 我好心给他递了块帕子,高湛接过来,却忘恩负义地对我笑了。 我的意思是,我倒宁愿他不笑,那太过吓人。他的笑意混杂着压不住的危险一直传达到我眼底,像糖水和了滚烫的铅一并灌进喉咙。 我的叔叔高湛用帕子轻轻压过一遍胸膛的伤痕,不久帕子上浸满血与汗水,他轻松一挤便成片地流淌下来。接着,他哑着嗓子问了我一句什么,没听清楚,现在想来应是在说:“扶摇,好看吗?” 好看吗? 高湛又这样问道。现在的高湛。 可能是我失神时的目光太过明显,高湛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瞥向我,微微侧头,用口型无声地说着:“好、看、吗?” 我赶紧装作发呆,眼神越过他去瞧他身后那座柱子。 身在近处,能听到他轻微地哂笑了一下,继而神色如常。 “皇叔,你醉了。” 这位叔叔进门以来的荒疏举止惹得皇帝一阵大笑,笑罢又摆手道:“无妨,既然是家宴,一切按舒适便可。此行并州,想必有不少经历,侄儿迫不及待想听皇叔的见闻。” 高湛俯身道:“臣不才,初到任上便病了许些时日,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倒是遇见南梁商人至齐,带来不少伶人歌儿,臣见着新鲜,便养了些来,今日一并入邺,献予陛下。” 送礼讲究投其所好,高湛显然深谙其道,皇帝听到伶人歌女的字眼,顿时面色大喜,也顾不得其他了,命高湛快快召人入席。 侍从下去了片刻,有两队人左右排开从殿外被引了进来,有女子也有男人,或秾丽,或温婉,或楚楚动人,或勾魂摄魄,都是极为标志的美人。 不过我对高湛带来什么人不感兴趣,我更关心的是高湛有没有带来什么兵。何况南梁风格的歌乐,听上去都慢悠悠的,我很快就坐不住了,便琢磨着须得找个借口开溜。 这时采月轻唤了我一声,顺着她的指引看去,就见旁侧坐席上,高肃已经醉倒卧在桌上,模样竟有几分娇憨,让四下婢女都忍俊不禁。 我福至心灵。恰好一曲奏毕,便起身禀奏:“皇祖母,肃儿不胜酒力已经醉倒了,金宜也有些困乏,请皇祖母准退。” 一般这种开溜是没有人会计较的,即便理由编得臭,娄太后捏着鼻子也就把我放了。 得了离席准许,我想着做戏要做全,就装出不胜酒力的模样,晕晕乎乎地起身。没想到这次的酒酿真有点儿东西,走出几步便发现脚下有些飘忽,我抬手去搀采月。 她还以为我是演的,只虚虚地扶了一下,没扶住。 我脚下不稳,只感觉眼前一阵摇晃,径直躺倒在一人怀里。同时耳畔传来巨大的一声脆响,是他怀中的琴被我挤到地上,四根弦一齐摔断。 我确信我是醉了,因为躺下之后竟一点也不想挣扎,有种回家般的安详。也幸好这时我是醉着的,不然这种级别的社死恐怕要牢记一生。 迷迷糊糊的,那人往我手里塞了一只簪子。 我看了看簪子,金镶玉的质地,好贵。给这样贵的礼,他一定对我有意。那时我受到酒精的蛊惑,变得分外没有自知之明,并且忘记了这本就是自己的东西。 我又看了看他,清黛色入鬓的眉,细得恰到好处,舒展在皙白的额间。本来整洁的鬓发,被我撞得散了些,垂在右侧眉角,映衬得眼角落着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分外鲜艳。 他的眼睛应是极其好看的轮廓,此时却垂视着地面,看不真切。 喝醉举止难免有些夸张,我毫未意识到自己几乎要贴到他身上去了。 离得近,对他的一颦一笑看得那般清晰;也因离得太近,他的形貌在视觉里变得模糊起来,面白似雪,双唇如花,渐渐化作雪地里的一瓣红梅。 我轻轻扬起脸,凑近他的唇,嗅了嗅上面涂抹的胭脂的香气,却见他面颊染上一片烟霞的颜色。 似是被我弄得有些局促,他轻咳了一声,将头转开,吞吞吐吐地解释道:“这是殿下掉的,看上去是十分稀罕的物事,殿下得小心拿好了。” 这一批乐师应该都是南梁入齐的乐府倌儿,说得虽是当朝官话,口音却与北方不大一样,因此我反应了很久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是我们这样维持了太久,即便有醉酒的缘故也显得太过亲昵,高湛笑了一声,朗声道:“看来这乐师甚讨金宜喜欢,莫不如就请皇帝赏赐给长公主吧。” 席间又有几声应和,化解了场面的尴尬。 谈笑的功夫,采月赶忙将我搀扶起来,我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簪,好像是我的,好像是他的,稀里糊涂收起来。高肃和奶娘已经走去很远,停在门外等我,就赶快走了几步去找他们。 走出仁寿殿不远便是五楼门,从这里出去,能见到不少车马停在永巷。 初春的夜幕降临得早,现在至多只有傍晚,天却黑了大半。几个家仆揣着手坐在车前聊天、等着自家主子,车头不约而同挂了一盏灯笼,在暗色里贡献出一点火光。 采月不急于扶我上车,道:“奴 12. 夜间不宜行 《同穿异越》全本免费阅读 我自觉没使多大力气。不曾想这一推,高肃直接跌倒向另一旁,用手臂撑了下青石地,才没磕到脑袋。 倒让我有点儿愧疚了。正后悔是不是下手有些重,却见他不易察觉地瘪了瘪嘴,又听话地说道:“不想那些了,让阿姊为难,多不好。还是六合有意思,采月姐姐,快与我下棋吧。” 又玩了几轮,采月是天生的算术高手,很快就将我们两个赢得一点儿筹码都不剩。高肃俨然是上了头,又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绞碎一块下来:“再来再来。” “赌局别没个兜底啊。”我抬手拦他,渤海王位高权重,回头让他以为我怂恿自己小孩学坏了,不得给我骂得狗血淋头。 高肃双颊红扑扑地,笑了起来,执意把碎银往桌中央推:“阿姊莫拦我,月中离宫,我便要随叔叔去疆场了,那里冬天冷得要命,夏天连朵花都不长,哪里有这些好玩的?” 啧。 我不禁怀疑高肃是不是故意的,他这么一说,给我都说得心里泛酸。 他又偏过头来看我,像一只湿淋淋的小兽蹭着矮桌的边沿:“阿姊在想什么呢?” “走吧。”我收拾着牌桌,“带你去镜殿。” 楚楚可怜的小孩眼底忽然焕发出明亮的光彩,噌地一下跳起来,搂着我亲了一下,又在原地开始转着圈地跑,边跑边傻乐。 我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印子,把他拽住,嘱咐道:“跟我去可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出声,扮成我的婢女。”他现在一心想着去玩,不管我说什么都只会点头称好,我叹了口气,“采月,带他换衣服。” 高肃欢呼:“阿姊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另一个婢女逗他:“有你阿娘好吗?” 高肃的脸像蒸熟的豆包一样白里透红,小小声说:“你们不要告诉我阿娘,就有。” 众人都笑了起来。 采月从别处院子的宫女那儿借来一身行头,按我的注意给高肃换上,又将他的头发散了下来,梳成双丫髻。 怨不得史书上会盛赞兰陵王的美貌。赫赫有名的将领上战场却需要带面具,只为了遮掩原生长相,以达震慑敌军的目的。 我不无震撼地欣赏这副已见丰神俊逸的脸,思索再三,心怀罪恶感地拿起黛笔,给高肃描了一副月牙眉。乍一看,他俨然是个清秀可爱的小丫鬟了,宫人没见过他几次,如果不作声,绝认不出这是世子爷。 接下来我们就让采月在里巷入口放风,一路和高肃小碎步走着去了镜殿。 镜殿在宫中最深处,三重飞檐盖翠琉璃的顶,正面八只红柱子,抬头看去,圆形的穹顶上,榫卯层层呈花型相互嵌靠,镜殿两侧还有偏殿、耳房,虽然有居住的功能,但平日里没有常居人口,负责洒扫的宫女们不在时,大殿里就格外安静。 从前我总觉得古代人的工艺水平落后,穿越过来的时候世界观受到了不小的颠覆。那时采月端上来一面铜镜,我看着自己的高清倒影,才明白“光可鉴人”这个词形容得一点儿不夸张。 杜鹃泣血,徭役折腰,将铜从山中送到邺城,再由匠人的手一点点将铜板磨得平滑,献给帝王。这里是靠千万万人的血肉供养起来的膏脂宝殿,不可能不极尽奢华。 大大小小的铜镜,除两侧朱漆柱上绘着碾玉妆,墙上其余地方堆叠着大大小小整齐的扇形棱镜,状若鱼鳞。烛火映照之下,铜镜将我们的面容如实呈现出来。 “阿姊,我们长得好像。” “亲戚当然长得像了。”我仔细端详,自己的眉眼与高肃确有几分相似,这样看,又觉得他的装扮并不稳妥,一眼就该穿帮,便将声音压得小小的,“看完就走吧?” 高肃点点头,很乖巧地闭上了嘴。 我们本想原路返回,奈何这里太大,从镜殿侧面出来就到了玳瑁宫,左绕右绕都走不出去,一路崎岖下来,不知怎的到了一座孤零零的院子中。 正殿的门敞着,左右两侧的厢房建得比其他宫苑都要高,飞檐上不刻朝风图腾,横梁上也没有画额外的彩纹,朱漆红瓦,分外庄严。 我依稀记得这里是座佛堂,北魏有信佛的传统,延续到当朝也重视佛教。 院子应该另有一道偏门,能回到刚才来的路上。我正想四处找找,高肃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比了个“嘘”的姿势。 我愣了下,再静心去听,除了风声、树枝的摩挲声之外,还隐隐有人的低语和脚步声渐行渐近。 高肃毕竟是男子,带他出入已是犯了宫规,真被抓着得罚我两个月的俸禄。我们做贼心虚,本着能避则避的原则非常同步地往佛堂里躲。 我进门前都想好了,就藏在功德箱后头,跑到大殿中央却傻了眼:这里是自家佛堂,还是在魏晋南北朝,哪里来的功德箱? 好在我们发现佛像的台子下面是空的,并且有一层澄黄色桌布遮掩,赶紧连滚带爬的进去,刚趴好便隐约看见门外阔步走来两人。 这一番属实凶险,差点撞个正着。 裱窗的薄纱轻若蝉翼,月光清晰地照进屋里,虽不足以看清,也能大致勾勒出二人的轮廓。其中一人衣着装扮,俨然是宫宴上高湛穿的行头。 高肃握着我的手攥紧了些,这使我更加确定了几分,心里一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你胆子越发大了,消息瞒得严实吗?若要被发现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高湛的声音并不像他在宫宴那么醉,他揽着另外一人进了正殿,顺手拴上了门。 “薄情郎!去了并州,便要将我忘干净,现在还说这劳什子的浑话。”另外一个人是名年轻女子,语气娇俏,很是违心地啐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