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窈窕》 1. 春至 《春日窈窕》全本免费阅读 春方至,暖不了整个帝国,偏远西地便是这薄薄春意漫不到的地域之一。不过这并不妨碍陈夕苑欢喜。春日都到了,那春暖香浓还会远吗。既是这般,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所谓? 一日,她于卯时起身,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做了些春花糍。用纸分别包了,置于食盒之中。 食盒是用西地特有的香木制成,原是光裸的,只有原木本身的纹路。现在盒面上印绘了西地山水,其中一盒同旁的不一样,画了泷若舆图。 山水秀美,舆图刚劲有力。 若无人言明,谁也不知这些皆出自陈夕苑,一个入了夏才进豆蔻之年的小姑娘之手。 全然妥帖。 小姑娘那仿佛在冷雾中淬过的眸光从五个食盒上掠过,末了停于那画了舆图的食盒之上,眼底有笑意氤氲开来。 过了须臾,纤白的手指探出,眼见着就要触到那食盒的手柄,忽地听贴身丫头绘灵咕哝了一声,黏黏糊糊的,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陈夕苑的手指悬于半空停了会儿,微蜷着撤回。 “嘀咕什么?” “可是又在埋汰三哥?” 视线将绘灵全然锁住时,陈夕苑轻轻开口。她口中的三哥,是西地守军大将顾世承的侄儿顾绍卿。 说起这顾家三少,用两个字就能全然概括。 一是惨,二是疯。 惨是说他的处境,本是顾家二爷顾世勋的嫡子,但他才出生没几年,顾世勋就纳了房侧室,名唤秦如烟,先后生了两子一女。再来后,他的母亲又离奇失踪。爹不疼没娘爱,顾绍卿一嫡子,过得还不如那三个侧室生的孩子。 说到“疯”之一字,那必定会牵出一桩成年旧事。 顾绍卿七岁那年,一次,因不满苛待顶撞了秦如烟,被顾世勋逮着一顿狠打。顾绍卿许是心被伤透了发了狠地撕咬对抗。只是稚童再如何斗狠也无法从一个自小习武的成年男子身上讨到什么便宜,怎一个惨字了得。 那一日晚间,顾绍卿负气跑出家门,意外被人绑了。一日一夜后顾大将军亲自将他抱回,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 顾绍卿是个命硬的,斗胜阎罗,拣回了一条命。 是谁绑了他最后又是怎么了结的,醒来的顾绍卿一个字没问,也没有人同他说道。身子骨才好些,中秋家宴至。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朝伯父顾世承拜跪,提及自己想学武艺。 明面上说是想像伯父和兄长来日驻边保家卫国。实则为自保为克敌,类似那几日的痛与憋屈他再不想经历了。若这世间,法不及军/功世家父不成父。他想活,就定是要成为最强的那个,站在法与军/功世家之上。 那一日,废太子陈元初在场。 顾绍卿话落,他第一个给了反应,凝着顾世承笑道,“顾家子孙,果然有血性。” 停了两息,他又道,“若世承不介怀,本殿倒是能推举一人与三郎为师。若他日三郎真如他今日所言为国为民而战,也算本殿为家国天下出了份力。” 顾世承自是不介怀。 陈元初乃当今陛下的嫡长子,本身也是惊才绝艳的存在,眼下虽失了势,但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他日后不能重回东宫。如此这般,他的示好对于任何世家都是有分量的。 而他推举的那人,就连顾世承都是敬仰万分。 隐世多年的剑圣--姚寒江。 手中无剑,却令万剑臣服。多年来,万丈红尘不见他的踪迹,没想到他一直跟着废太子。 那一夜,顾绍卿在众人的诧异与艳羡嫉恨中,有了师门护佑。稚童还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是定定睨着亲生父亲与他人面兽心的侧室,目光泛冷。 之后时光,顾绍卿跟着姚寒江铸基习武。再后来,随着他游历人世间。期间,几度揭下府衙无人敢揭的通缉令同穷凶极恶恶斗。行事诡秘,手段冷绝,“凶神”之名至此传来。 在他十四岁那年,顾世勋和侧室的长子顾绍宁不知怎么被他激怒,对他破口大骂。一盏茶的功夫后,顾绍宁被扒光悬于西地最高楼野芙蓉的至高处。 喧闹的环境中,顾绍卿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表情,勾唇浅笑。 事到如今,他眼中连嫌恶都没了。 ...... “郡主。”当下,绘灵循声望向了陈夕苑。 “奴婢就是心疼郡主。这盒上的舆图这般精细,耗费了那样多的功夫,到了那顾家三郎手中,他可能就......” “住嘴!”绘灵的话未完,就被年长她两岁的姐姐绘欣冷声喝止了。 “郡主的事儿,是你一个做奴婢的能置喙的?” “我......” 察觉到了自己的越矩,绘灵不禁有些惊慌。急欲解释,哪知才开口,就听陈夕苑说,“你俩一人少说一句,莫要争吵。” 少女眉眼间有笑意荡开,似春又似晨间的第一缕光,柔和又浪漫。她本就生得美,这一笑起来,面颊有酒窝现出。凹陷处似装了香甜的果子酒,触及,便抑不住地想沉溺下去。 “赠春礼这般风雅有趣之事儿,该欢喜自在才是。” “我赠春礼与三哥我很是欢喜,也希望他能够得些欢喜。至于结果如何.....” 她干涉不了。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渐渐长大的顾家三郎,已经阴沉内敛到只要他不想任何人都无法触及他的心。她亦在他的世界外,同旁的人或许有些不同,但那些不同,只要她放弃了靠近他,便会彻底消亡吧? 思绪跌宕,娇人儿眼底有失落一晃而过。许是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这股负面的情绪,不想被影响,连忙敛去心神,将话题带到了别处, “不说这个了。” “绘灵,你去叫管家备车,我把点心送去给外祖。” 绘灵连忙领命,离去。 陈夕苑拿了两个食盒去找父亲陈元初。提步之际,她凝着绘欣,声线清润柔和,“欣儿,我去找爹爹。你将这画了舆图的盒子送回我房里。其他的,放到马车上。” 绘欣福了下身:“诺。” 慢步轻踱,近一盏茶的功夫,陈夕苑来到父亲陈元初独居的小院外。 周遭冷寂,似没有人守护,事实却并非如此。 小院周围,藏了许多绝顶高手。 陈夕苑停下脚步,稍稍俯低身放下了绘了青禹湖的食盒。直起身时,目光望向了院前的那颗古树。 那颗树据说已经存活了近百年,是真是假陈夕苑无从得知,但这颗树真的很高,最高的枝桠似插进了云端。她仰头,都寻不到末处。 停留几息,目光撤回。那一瞬,她的眼底有薄淡笑意氤氲开来。 陈夕苑径自进了小院。从头到尾,静悄悄地。她不曾言语,也未有人阻拦她。待到她的身影隐于厅内,有两道虚影从高耸入云的树尖上跃下,动静中,有冷风起,刮得枝桠和那初春的第一抹绿呼呼轻响。 有两人稳妥落地,相偕走到陈夕苑留下的那只食盒前。 少年郎模样的那位未有拖怠地将食盒拿高,送至目光所及之处,细致打量了一番,不禁赞叹,“郡主的画技越发的精湛了。” 这少年郎名唤少冉,是剑圣姚寒江收养的一个孤儿,悉心教导武艺。 另一名侍卫萧明目光亦在这食盒上梭巡,意见难得地和少冉达成了一致, “确实。” “打开瞧瞧。” 少冉应了声,随即打开来,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地谨慎了。刚开了条缝,微淡的花香便无声朝他们袭来...... * “爹爹。” 陈夕苑敲开了陈元初书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眉眼含着笑,春阳一般的灿烂明媚,早不见在外面的清雅矜持。 “女儿做了些春花糍,您可要尝一尝?”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陈元初已经凝向门口。 是以陈夕苑一进屋,他的目光就全然将她拢住,嘴角开始上扬,“都拿来了,爹爹若是不尝,某个囡囡估计要哭鼻子吧。” 陈元初,半生矜贵,清雅无双。 他若是想,这世间罕有女子能抗拒他的魅力。然而他只爱过一人,逝去的先太子妃徐锦歌。在她逝去多年后 2. 第2章 《春日窈窕》全本免费阅读 那少年赫然是恶名在外的顾家三郎。 初春清晨的薄光洒于他身,明晰地勾勒出少年瘦削颀长的身段,那冷玉一般的肌肤浸了光,有光晕折出,无声点亮了这片荒寂。 他正睨着那跪地之人,目光淡漠似雪,神色亦是。 “这少年郎。”几息冷滞,带了稍许惊诧的声音破开了凝滞,只是未忘克制,音量仍囿于乡民这一片。 乡民循声看了过去,那人名唤许迪,两个儿子皆在外经商,他时不时过去帮忙,走南闯北的,算是个见过市面的人。 “谁呀?恁俊了。”有人问他,音量低微。 许迪当即回说,“能不俊吗?那可是顾家三郎。” 西地多是密林和湍急水域,信息传递多有阻滞,其他地域广为人所知的事儿在这里可能是大稀奇。只有一事,西地几乎人尽皆知,那就是顾家的赫赫声名。 顾家先祖曾随太/祖打天下,建国泷若。待到政/局稳定,婉拒太/祖殷切挽留,为国驻守边境。一是西地是家,二是在军中久了庙堂难驻。至此一代又一代,到了顾世承已经是第四代了。 别处早已是多番更迭,物是人非。 只有这顾家,依然屹立不倒。在这片广袤冷寂的土地上,顾家就是神,比悬于高空的国君更让他们信赖。 是以,这许迪话一出,一众乡民的目光便从他身上挪走,齐刷刷地落至那少年身上。 “怪不得。” “难怪身手如此了得,这可是剑圣大人的徒弟呐。” “嘿嘿,以后可以给孙子吹牛皮了。” “这样看的话,那跪地之人肯定是犯了什么事儿了,不然三少能......” 说话的人多了,再怎么压抑,都难免往外漫去。 那跪地之人和顾绍卿都是武功极高之人,怎会不知?只不过一个不想搭理,一个因长期处于上位跌入泥泞不愿意面对罢了。但眼下,议论声都凝于耳边了,那跪地之人是想装傻都不行了,对顾绍卿这个“罪魁祸首”越发的愤恨,那股子情绪仿佛炉上沸水,翻腾了起来,热息争先恐后往外溢。 他满眼猩红,歇斯底里吐字:“顾三,你到底要如何?” 这凶神若是想杀他,一掌,两成力都绰绰有余了。可他愣是明晃晃执剑追了他一整路,不紧不慢地用剑尖切破他的锦袍,直至此刻衣不蔽体。不必多思都知他是在刻意羞辱。 “那婆娘给了你多少银钱,我百倍予你。你此刻放我走,今日这事我可不予你计较。” 顾绍卿听他这般说,顿了数息,从上衣内袋里摸出了折了几番的纸片,笔直地扔向了跪地那人,触及,撞出细微的啪嗒声响。 跪地之人下意识垂眸,纸片随即映入他的视线。 几息后,他颤颤拿起了那片折纸、摊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果然是家里那恶婆娘的。纸张被字迹填满,不见恶言与哀戚,只说休夫,财产分割明晰列出。 那跪地男子一眼扫过,“荒唐!” 话音,迸出四散,薄薄一张纸在他指间碎成了片。 古往今来,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事儿。 怎么到了他万明善就要面对如此荒唐情境,都是那恶婆娘...... “啪嗒。” 万明善怨怼趋浓时,又一折好的纸片落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明所以,视线一抬,将顾绍卿牢牢锁住,“这又是什么?” 顾绍卿没接话,以剑尖拨动了折纸的折缝。须臾之间,纸张摊开了,却是不见丝毫的破损。他手中的剑似有灵性,可刚劲无坚不摧,亦可柔和如水,无声侵进万物。 万明善终于看清了纸面上的内容,同方才他撕碎的一张一模一样。火气又一次上头,就在这时,顾绍卿首度开口,那声儿清冷利落,如冷玉直击寒冰, “按手印,这事到此为止。” 万明善自然不会同意。 这手印一按,等同于将万家的一半财产给分了出去。 “我......” 他还想挣扎,然而顾绍卿已经玩腻了,冷声阻了他的话,“不按也可以。” 伴着这一句,一直抵着地面的剑尖一点点上扬,某一刻,指向了万明善的颈动脉。这意味着什么,万明善一清二楚,不由惊诧, “顾三,你眼中还有没有法纪?” 他的语速快极,仿佛是在怕说慢了,就没有机会说完了。 闻言,顾绍卿细微勾唇,勾勒出几分嘲讽的意味,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荒诞的笑话,“若法纪之下,夫不成夫宠妾压妻,那不遵从这法纪又如何?” “还是你觉得,谁会为了你这条贱命同我争锋相对?” 寻常,顾绍卿怎么样都不可能介入旁人家事,琐碎得仿佛一地鸡毛,他哪儿有这个耐性。 此番第一次,不过是经由那万家主母与她那一对子女碰触到了自己的过去...... 话罢,他的右手动了。 藐视一切,狂妄到令人发指,但又诡异的有种理所当然。 万明善吓得面色苍白,慌忙之间,他拾起了地面上的纸,“大侠饶命,我按我按!她要什么,我都给她。” 剑尖悬于半空,凝滞了。 万明善不禁松了口气,却再未有拖怠,咬破了自己的手,抵着纸面落了印。 随后,颤颤递到了顾绍卿面前。 顾绍卿的目光在那抹殷红血印上停了停,倏地,刷的一声,剑化虚无藏于他身。随后大手一挥,纸张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当着万明善的面,将那张纸重新折了回去,折到和方才一模一样才收了起来。 之后,睨了万明善数息,似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一个字没说。 少年如风掠去,刹时飘远,他带来的压迫感亦渐渐消失。 万明善这才记起自己还跪着,意欲站起。许是跪久了,脚麻,第一次他未能成功。休憩片刻,他再度尝试。这期间,他的目光都未往村民那头瞧,仿佛这样,他就能继续保有西地巨富的颜面。 终于,他站了起来,被切开如柳条的衣料随着他的动作晃啊晃。就在这时,天际有一片黄叶朝他飞来,轻薄枯黄,却似被注入千钧力,行进的速度迅猛,冷气氤氲开来。 万明善向后踉跄,欲转身逃。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黄叶似刀,割破了他那要处的布条。 万明善下意识掩手捂住要处时,静了好大一会儿的村民终于忍不住了,说话声聚成了细浪,笔直地朝着他而去, “啧,还怪凶猛的。” “那玩意儿凶猛有什么用?做人,还是得有点儿底线。妻就是妻,怎么都该被尊重。” “就是的,婆娘再凶那也是结发妻,宠妾压妻的都是畜生。” “呸,色胚,晦气玩意儿。” “走走走,跨火盆去去晦气。” “这顾家三郎手段虽然邪乎,但是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