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院皇子他又凶又狠》 1. 001 废院 《废院皇子他又凶又狠》全本免费阅读 “圣旨已下,大娘子这一次非嫁不可了。” 议论仿若万千蚊虫的嗡鸣,从一道道黑暗里爬出来,直指向她。 是……梦? 灰白天空下,她穿过沉黑的围廊,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带领她走到一块巍峨的门匾之下。 “主翁请大娘子进去。” 我不去!凌之妍本能地抗拒。 然而下一刻,冰冷的寒意浸染膝头,她已经跪在了厅堂上。 一列列庄严牌位被一道黑影遮挡,黑影弯下腰,将一个小巧瓷瓶塞进凌之妍的手里。 “此药见血封喉,拜堂之前,喝下它。” 什么玩意儿? 凌之妍手抖了一下,立刻要把那玩意儿扔出去,然而身体仍不受控制,她感觉自己扬起了头,厉声质问着什么。 黑影叹了口气,沉声道: “……我们凌氏,不能再出第二个叛徒。” 谁是叛徒? 凌之妍刚要问。 黑影、祠堂、灰白的天空,顷刻崩毁。 手好酸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才再次清明起来。 “礼还未成,娘子请自重。”? 刚要放下手臂,却被另一股力量死死捏住了,凌之妍的意识又清晰了几分,她侧头看去,说话之人包含轻蔑,布满褶皱的手异常有力,仿佛要把凌之妍的骨头捏碎一般。 “……” 凌之妍蹙起眉头,她为什么发不出声音? 她的头被强行扭了回去,视线的正前方被一片金红遮挡,定睛看去,才发现她举着一柄团扇,团扇上绣有龙凤呈祥,一串金色的流苏坠于其侧。 是包金吧,光泽不对。 凌之妍嫌弃地瞪着那柄团扇。 手柄没有打磨好,还有细细的倒刺,凤凰的头也绣歪了,这到底什么情况? 那只捏着她的手总算松开了,凌之妍不死心,又悄悄压低了团扇的位置。 “夫妻对拜——” 团扇渐低,一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闯入她的视线,眼睛的主人没有停留,身子随着礼官的唱和矮了下去。 凌之妍还在愣神,举扇的手被蛮横地重新抬高,下一秒,红衣嬷嬷一脚踢在她膝弯处。 地上的软垫极薄,凌之妍的膝盖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地磕在石砖地上。 “哎呀……” 她吃痛地弯下腰,却又被人按住后脑,压到了地上。 额头点地的瞬间,礼官高唱: “礼——成——” 成? 成什么? 什么成了? 地面冰冷,膝盖疼痛,所有的感官都非常清晰,这不是梦,这是哪里? 凌之妍的脑袋有些疼,她尝试着站起来,但身上的衣衫又长又繁复,稍不注意就会踩到下摆。 她怎么会穿这种货色? 料子差,不合身,还长! 凌之妍腹诽着,将红色的裙角都提起来,等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一片时,才缓慢地起身。 刚松了口气,却见两步之外,一双冰冷的眸子正打量于她。 一个名字忽然跳进她脑海里。 紧接着,无数文字、画面、声音接踵而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裙子是红色的了,也知道这确实不是梦了…… 她,穿越了! “娘子还愣着做什么?该去洞房里等新郎了。”红衣嬷嬷苍老的手再次抓住她,凌之妍被扯了个踉跄。 她被带出喜堂,刚站稳,北风割过,混沌的信息骤然清晰起来。 她真的穿越了,这是一个名为“烨”的朝代。 原身跟她同名同姓,乃士族凌氏之嫡系长女,而刚才所成的,正是她与三皇子江洄的拜堂之礼。 江洄? 凌之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些年死在江洄手里的士族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原身亲眼见过行刑现场,砍头的血把地里的庄稼都染成了红色。 大半年前,先帝驾崩。 新帝将江洄废位圈禁,大快人心,但不知怎的,月余前,圣上忽然下旨,将原身赐给了江洄为妻。 虽然跟江洄联姻不是什么好事,但凌家人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刚才那一段应该是原身的记忆,他们竟然要原身婚前自裁? 还有那个叛徒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身最终喝下了毒药身亡,所以她才穿越过来的吗? 凌之妍努力回忆片刻,发现原身的大部分记忆都被她继承了,唯有拜堂前的一段消失无踪。 寒风刺骨,凌之妍把手缩进了衣袖里,隔着袖子握紧团扇。 她的婚服料子极差,不抗寒,还重。 “凌大娘子,您还是将手和脖子都露出来吧,这缩手缩脚的做派,没得辱没了士女的名头。”走在凌之妍身侧的红衣嬷嬷道。 “嬷嬷的灰鼠毛领中衣看起来很暖和,不如暂借予我如何?”凌之妍皮笑肉不笑。 “呵,想得美。”红衣嬷嬷轻蔑,又推凌之妍一把,“走快点。” 噌一声,尖刀出鞘,直指红衣嬷嬷的鼻头。 “你们是什么人!”红衣嬷嬷惊得倒退数步,厉声大骂,“宗正寺的差事也敢挡?!” 凌之妍也停下脚步,不知何时,她们走到了一座红墙斑驳的院落,门上无匾,几株杂草从门槛的缝隙钻出来,更添萧瑟。 “上头有令,入废院者,不可夹带钗镮、刀剑、纸张等物,还请诸位配合。”持刀者道。 红衣嬷嬷头上也有钗镮,若是取下来头发就散了,气得大骂。 守门的骁卫郎面容肃然,寸步不让。 两方在院门口对峙了很久,直到上头传来新的命令,红衣嬷嬷和侍女们被免去搜身,凌之妍则被迫卸掉了头上的所有簪钗。 进院门时,红衣嬷嬷长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凌之妍的头发全散了,红衣嬷嬷撵着她的长发,将她推进了废院正殿:“你且安生在这坐着,等江庶人回来,再行合卺共牢之礼。” 吩咐完,重重关上门,带着侍女们离开。 好痛。 凌之妍被逼出了几滴眼泪,她双手交叉,快速摩擦着手臂取暖,可惜屋里透风,没用。 充作圈禁地的宫苑面积不小,充作新房的正殿足足有五十多平,摆设却很少。一副卧榻,两把坐秤,一张矮几,再有几样烛台、衣架等物,堪堪填满东北角。 其余地方黑洞洞的,支撑屋梁的立柱上红漆斑驳,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修缮了。 2. 002 搜身 《废院皇子他又凶又狠》全本免费阅读 江洄搜身的手法极其娴熟,从她胁下一路检至脚踝。 他的神情专注,手滑过凌之妍的时候,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两人间的距离太近了,连他呼吸的声音,凌之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砰砰砰。 紧张的心跳一刻不停。 原身的记忆片段翻涌而上,占据了凌之妍的脑海。 庆安二年起,江洄持节巡抚,从此凶名日盛,但在那之前,他也曾是年轻小娘子们的美梦。 大烨素有赠花的传统,女子若有心仪之人,便可赠他鲜花表达情意。据闻庆安初年时,江洄独自外出打酒,曾被闻风而来倾慕他才华容貌的小娘子们围堵天街,收到的花足以将人淹没。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转身。” 江洄低声命令。 凌之妍不情愿地转过来,目光与江洄交叠了一瞬,很快错开。 当年的江洄应该只有十四五岁,身量未成,也许男女莫辨,大概……不,是肯定没有现在这样又粗又硬的茂密大胡子。 当年巡抚天下时险象环生,这搜身的本事江洄仔细练过。 凌之妍身上确无锐器,但手行至身前时,江洄摸到一片薄薄的纸张。 凌之妍恰好在走神,江洄动作极快,倏忽间,信已经到了他的怀里,凌之妍全然不知。 全部检查完,江洄退开两步,态度终于缓和些许:“得罪了。” 始终将她逼在墙角的气息终于散去,凌之妍松开已经被咬破的嘴唇,错乱的心跳稍稍恢复正常后,又骤然提速。 她仰起头瞪视江洄,握紧了拳头道:“你转过去,我也要搜你。” “搜我?”江洄一愣。 他不意外对方生气,任哪个女娘忽然被男人从头搜到脚,都会羞愤难耐,但他没想到凌之妍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明明已经被逼得眼角含泪,握紧双拳的手臂也微微颤抖,还要逞强吗? “三殿下身手不凡,还怕我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不成?”凌之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紧张。 “激将法于我无用。我已经不是殿下,往后莫要乱喊。”江洄淡淡道。 说罢,他走向床边,伸手一掀,锦被哗得掀起。 确认床上没有藏东西后,他又快速将室内摆设的边边角角都搜查了一遍,最后才回到凌之妍面前:“可以,你搜吧。” 他张开双臂,红色大袖随着他的动作展开,如一对火红羽翼。 “转过去,举手贴墙。”凌之妍学着他道。 江洄很配合,果真去到墙边,面墙而立,摆好了姿势。 喜袍宽松,又未系腰带,是以不显身材,但现在江洄微微倾身,红裳垂落,不太厚实的布料很轻易便勾勒出了结实有力的背脊,毫无赘肉的腰线,和…… 凌之妍闭了闭眼,挪开视线。 她是专业的,这就是一坨肉,不要害怕,他身上又不长刀子? 片刻后,江洄整理着衣襟,语带挑衅:“搜这么快,可检查全了?” “自然是检查全了。”凌之妍不甘示弱道,“你既然已经检查过了,我冷,被子借我。”凌之妍说得飞快,不等江洄回答,径直脱掉丝履,跳上床,鸵鸟似地将自己裹住。 真没出息! 她暗骂。 刚才给江洄搜身的时候,她一开始表现得非常好。 然而等搜完背面,开始搜正面的时候,江洄的桃花眼一路追随着她,甚至勾起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凌之妍本来就紧张,被他这么一看,顿时不敢再下手了。 偏偏江洄更加放肆,察觉到她手有停顿后,低低“嘖”了一声,凌之妍被他“嘖”得耳根发烫,检查到大腿根的时候,彻底绷不住了。 草草一撸,爱谁谁,这面子她不挣了。 反正男女体力悬殊,江洄又像会功夫的样子,如果真的要对她不利,压根用不上工具。 凌之妍越想越气馁,慌忙结束了搜身。 等凌之妍坐回床上,江洄才完全放心下来。 刚才从凌之妍身上搜到的那封信一直藏在他身上,如果凌之妍真的坚持做完搜身,难保不会被发现。 生了会儿闷气后,凌之妍冷静下来。 她将裹住脑袋的被子向下挪了点,回头偷瞄一眼江洄。 “往后……我们会被关在一起吗?”她低低问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江洄以为她哭了,扭头去看,但对方只是静静坐在榻上。 原本被蒙住的脑袋露了出来,同时也露出了蓬乱的青丝。 披帛束发本就不是什么好主意,刚才的动作间,又有更多头发逃逸了束缚。 江洄思量片刻,从床头摸出了一支木簪,递给凌之妍。 “用这个。” 凌之妍睁开眼,木簪如树枝一般,有些曲折弧度,一端雕着简约花样,像一只抽象的凤首。 “真的给我?” 她试探道。 “不要就算了。”江洄收手。 “要要要!”凌之妍连忙横扑,夺过木簪,“多谢,我……试试看。” 凌之妍将披帛解下,把长长的头发梳顺,而后调用了一些原身关于盘发的记忆。 作为一个用惯了橡皮筋,又有点手残的现代人,她依照原身的记忆折腾了好久,手臂都酸得抬不起来了,依然是簪子一插,头发全散,失败。 要么还是用披帛吧。 凌之妍把簪子还给江洄,挫败道:“不用了,我弄不好。” 她垂着眼眸,地上的丝履一前一后,一正一反,暗示着主人上床时的迫切。 即使还裹着被子,她身上依旧很冷,原身的头发从来没剪过,厚厚地压在身上,时不时会滑下来挡住视线,连挪动身体时都必须注意不要被绊倒。 搜身搜回去又如何? 搜到一半落荒而逃又如何? 他们都是阶下囚,半斤对八两。 忽然,木簪被从指尖抽走,凌之妍抬眼,那支她总也治不住的细木条,在江洄手里灵活地转了个圈,凤首翘起: “转身,我替你挽。” 江洄挽发的手艺也很生疏,但胜在十指灵巧。 他下手极狠,丝毫不担心会扯痛对方的头皮,凌之妍也较劲,疼得眼角都湿润了,硬是一声不吭。 “哭什么?” 江洄蹙眉,端详自己的作品。 他的手艺不错,将所有碎发都梳了进去,露出了女娘纤细修长的后颈,发髻也打得很结实。 可凌之妍似乎不太领情,擦掉眼泪后,狠狠剜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洄眉头蹙得更紧了:“头发已经挽好了,发髻很好看,有什么可哭的?” “那真是多谢你。”凌之妍嗡声道,抬手想松一松被扯着的头皮,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究竟是生气还是伤心?”江洄又问。 他审问犯人的手段很高超,像凌之妍这样的,一炷香的时间保管什么都招了,但眼前的不是犯人,也不是他的下属或政敌,一时间,以洞察 3. 003 杀人 《废院皇子他又凶又狠》全本免费阅读 江洄擒着冷笑,嗓音沙哑。 说时迟那时快,红衣嬷嬷刚要说话,江洄已经闪至身前。 沉重地掌风击中她胸口,在侍女们的惊叫中,红衣嬷嬷倒飞出去,江洄紧随而至,将她按在立柱上,捏住下巴,强行灌下了一瓢酒。 侍女们吓软了腿。 红衣嬷嬷的眼珠凸起,惊恐万分,喉咙则在江洄的逼迫下,不自觉吞咽,将酒喝下大半。 不一会儿,红衣嬷嬷口吐白沫,很快说不出话,软软滑落在地。 凌之妍捂住嘴,忍不住颤抖起来,一个活生生的人竟顷刻死在了她的眼前。江洄却看也不看尸体一眼,他眸色沉黑,跨过软倒的尸体,向侍女们走去。 “你可知情?” 江洄提起一名侍女,桃花眼微弯,如沐春风。 “不,不知道,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陛下想要您的命,求您放过我们姐妹!求求……”话音未落,江洄抬手一扭。 咔嚓,女子的话戛然而止。 一声脆响,匕首从女子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就在同时,另一名侍女暴起,手中寒光一抹,冲向凌之妍。 凌之妍吓得忘了后退,女子飞速接近,匕首尖端直指凌之妍胸口,忽然,那女子的动作一顿,突兀地直坠下去。 江洄蹲身,漠然拔出匕首,将后背被捅穿的女人拎起,扔到墙边。 他睨着仅剩的侍女,匕首被旋转着抛起,又稳稳落回掌中。 利刃寒光,映照着男人的侧脸,恍如修罗。 “去吧,给你主子报信去。”他温声道。 侍女紧紧贴墙立起,匕首已经握在手中,她试探性地往门边挪动,男人没有动,侍女的胆子更大了些,疯了似地跑到门边。 “三殿下,陛下他……” 匕首破空,刺入咽喉。 利刃钻进□□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耳畔,侍女不可置信地垂眸,很快也倒在了地上。 江洄上前拔出匕首,用女人的衣裳将血迹拭净。 沾了血的布鞋在地上踩出一连串血红脚印,他行至榻前:“她们说谎的下场你已经见到了,现在轮到你,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冰凉的金属薄刃抵住凌之妍的脖颈,精致的桃花眼中,满是森冷杀气。 江洄身上泛着淡淡的血腥,与他本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如藤蔓缠身,攀附向凌之妍的鼻尖口齿,蕴于舌尖。 嘴唇不住颤抖,她尝试着张了张嘴,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出声音: “她们都……” 她的意识有些混乱。 杀人? 凌之妍的胃里一阵抽搐。 “你不要过来!”她奋力推开江洄,慌不择路地退进卧榻里侧,“走开!” 江洄轻巧地偏开身,很容易就躲过了毫无章法的踢踹。 “不许过来!”凌之妍抹掉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的液体,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江洄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他曲起一腿,半个身子探进了床的里侧,竟然又逼近了一分:“你好生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杀你。” 江洄将匕首归鞘,审视的眼却始终没有放过凌之妍。 床榻内侧的空间更加显得狭小逼仄,江洄的手臂横压在她锁骨的位置,就在前不久,这双手没有借助任何工具,拧断了一个成人的椎骨。 “你……退后。”凌之妍抵住他的肩窝。 漫天漫地的血,血腥味漂浮在空气里,连庄稼都浸润成了枯红的颜色。 原身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凌之妍颤抖的眼睫轻轻阖上,小幅度向后挪了一点,让肩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抵在肩窝上的手白皙柔嫩,仿佛只要轻轻用力,就会被捏碎。 江洄撩起眼帘,沉黑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她:“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知道她们带来的酒里有毒?” “我不知道,我猜的。”凌之妍飞快道。 “猜?”江洄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猜的?” 噌——哒。 噌——哒。 江洄一手锁在凌之妍身前,另一只手玩弄着刚刚缴获的匕首,匕首不停地出鞘、收起,森冷的响动如蛰伏已久的猛兽,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时机。 凌之妍用鼻子深深吸了口气,又用嘴缓缓吐出,她抬头与江洄对视,坚定道:“因为红衣嬷嬷和侍女们是宗正寺派来的,宗正寺掌事的少卿周构是史家的外戚,而史家的人想杀你,这不是秘密。” 江洄没有表示,沉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凌之妍:“继续。” 凌之妍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但是依然没有放开抵在江洄肩窝的手,这样坚决反抗的动作,能稍稍带给她一些安全感。 “废院外都是骁卫营的人,红衣嬷嬷四人今天进入废院的时候坚决不许搜身,后来骁卫郎们还接到了免除搜身的命令,我本以为她们只是为了保持体面,但后来你要搜我身的举动让我意识到,情况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所以你猜测,酒里有毒?” “对,我出言本是为了试探,没想到你……出手这么干脆。”凌之妍忍不住将视线平移,烛光昏暗,目及的墙角下,一具了无生气的身体佝偻着。 “我姑且信你。”江洄退开了一点。 凌之妍还没来得及放松,匕首出鞘,利刃的尖端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 “江……”凌之妍一动也不敢动,脖子上一点冰凉将触未触,她屏住了呼吸。 “可是有个问题你还没有解释。”江洄慢悠悠道,冷冷打量被匕首指着咽喉的凌之妍,“周构不仅是史家的外戚,也与你们凌氏有亲,更是同出芷郡的同乡,周构要杀我,能用那些人,也能用你。” “是我提醒你酒里有毒的!” “所以你还活着。”匕首的刃尖结实地抵住了凌之妍的咽喉,“如果你没有,证明给我看。” “这天下,只有做过的事情才有痕迹,我没有做过,如何证明?”凌之妍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指尖深深掐进了皮肤里,“你若坚持要给我扣上罪名,那你来举证,你来证明我有罪!” 咽喉奋力地震动着,刃尖刺破了一点皮,几丝鲜血洇了出来。 凌之妍无视了咽喉处的刺痛感,继续道: “江洄,凌家在我出嫁时就已经放弃了我,你可以去查,我的母亲早逝,我跟父亲关系冷淡,我的同胞兄长也已经死在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凌家没有能威胁我的地方,我更没有为他们卖命的理由! “你若不信,不查,也容不得我自辨,那你就杀了我吧,也好过被囚于一方宅院,还要日日遭人疑心!” 凌之妍忍不住眨了下眼,已经蓄满泪水的下眼睑终于不堪重负,一滴、两滴…… 泪水顺着下颚滑落到脖子上,经过伤口时,有些微刺痛。 “你是……”江洄眯起的双眼寸寸睁大。 一丝惊愕很快滑过,他迅速敛下眼睑,复又问道:“你是凌氏嫡脉?你的母亲是谁?” 凌之妍也有些激动,她的胸膛激烈起伏着,喊出原身经历的同时,她仿佛也与那些往事合二为一了。她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反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我。”江洄低吼。 “姓闻,乐平郡闻氏。”凌之妍蹙眉,上下打量江洄。 江洄刚才泄露的那一丝惊愕她都看见了,原本她以为他只是惊愕自己激烈的态度,但他为何这么在意她出自凌氏的哪一支? 凌氏在朝堂上毫无影响力,是嫡支还是庶支,又有什么关系。< 4. 004 尸身 《废院皇子他又凶又狠》全本免费阅读 “别别别,你别激动。”凌之妍挡住匕首的寒光,“我穿就是了,哪有这么劝人的。” 江洄冷哼,利落地收起匕首,没再言语。 他拎起那几具被扒得只剩里衣蔽体的尸身,往外拖去。 江洄扔过来的衣裙软软地坠在地上,那是一套上裳下裤样式的中衣,上裳很长,能垂至大腿,里面絮着士族爱用的丝绵,厚实、温暖,下裤也一样。 另一套卷放在坐秤上的衣物领口,还有一圈灰鼠毛作领,就算是大雪天里也能御寒。 可是,这些衣物的主人是宗正寺的人,她们死得不明不白,宗正寺就不会追查? 倘若被人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她们的衣物,该怎么办? 江洄算是相信她了么? 他给她衣服的时候,是不是也考量到了这一层…… 凌之妍上前两步,深深吸入一口冷气。 阿弥陀佛,衣服是江洄扒的,要闹鬼的话可别来找我啊,拜托拜托。 她一边默念,一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 “啊嚏——” 凌之妍抱住自己已经冻得发僵的身体,上下摩擦手臂。 不管江洄有没有设计,他的话没有错,现在天气这么冷,往后还会更冷,如果她不肯穿这些衣服,冻死病死都是迟早的。 就算它们可能带来危险,她也必须穿上。 江洄去处理尸身了,屋子里没有别人,凌之妍便大着胆子开始更衣。 不愧是宗正寺出来的衣服,果真厚实保暖,不到半刻,凌之妍便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江洄还给她留了双鞋,鞋子内衬用的不知什么皮毛,也非常保暖。 冻僵的脚伸进去片刻,便觉冰雪消融,她终于能感受到脚趾的存在了! 真正穿上后,凌之妍根本舍不得再脱下来,她心里仍隐隐担忧宗正寺那边的态度,可是……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况且真正动手的人是江洄,他肯定也想躲过宗正寺的追查。 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也许他们可以合作? 不不,凌之妍想起江洄刚才威胁她的样子,打了个激灵,还是算了吧。 她活动了下暖和过来的身体,在屋里慢跑起来。 废院门口,倒座房内。 任三十五冒着寒气钻进屋,烤火的书吏皱眉道:“宗正寺的人呢?还走不走了。” “正要走呢,”任三十五道,“外头冷,您在屋里坐着,我去。” 废院是圈禁所在,任何人出入都必须留下记档,并签字画押。 书吏本有些犹豫,可外头风呼呼灌了进来,他打了个寒战,忙把记档本甩给任三十五:“那就仰仗三十五郎了。” 任三十五憨厚一笑,转身出去。 外头哪里有宗正寺的人,江洄脱去了外罩的红色纱衣,手上拎着一包东西,看那面料,倒与此前的纱衣无异。 “殿……三郎君,东西带来了。”任三十五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藏进了呼呼的冷风里。 江洄接过笔:“多谢你。” “郎君可莫要说这些,”任三十五有些激动,语速快了些许,但仍压得极低,“您是咱们全族的大恩人。若我连此等小忙都不帮您,让族中长辈知道了怕是要打断我的腿。” 江洄没接口,任三十五又道:“幸好今儿凑巧,沈郎将临时调走了原本当值的守卫,我才能补缺,但明日是谢郎将的人驻守,他一贯厌恶您,宗正寺若来寻人,您可得谨慎些。” 慢跑几圈后,凌之妍的身体逐渐没那么僵硬了,她又蹦跶了几下,等到彻底暖和起来,她才想起江洄似乎喊过她去帮忙。 要不要去呢? 凌之妍靠近门口,门缝不太严实,寒风呼呼往里钻。 外面好冷,她不想出去。 也不知道江洄会把尸身弄去哪里。 如果她去帮忙,就能知道了,可是如果不知道的话,是不是会更安全? 凌之妍无聊地跳了节以前经常做的有氧,还是别去了吧,知道太多恐怕更是小命难保,但是江洄脾气那么臭,如果不去帮忙,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那把匕首可是被他收进怀里了。 凌之妍停下有氧,再次靠近门口。 去帮个忙也好,多知道一些内情的话,也许关键时刻能保命! “暖和了?” 凌之妍的手刚搭上门框,眼前一空,大门打开,江洄阴测测的声音和寒风一起灌了进来。 凌之妍的手杵在半空,与他前胸只隔了寸余,她唰得往后退了一大步,砰得一声,后脑勺跟身后的立柱来了个亲密接触。 “你走路没声音的吗?”凌之妍捂着后脑勺抱怨道。 江洄跨过门槛,抱臂道:“我叫你来帮忙,你当耳旁风吗?” “我在换衣服。”凌之妍小声嘟囔。 江洄褪去了大红纱衣,一身素袍,仍没有系腰带,月光从门口闯进来,他背光而立,几乎融进了那碎银一般的冷色中。 刚才处理好宗正寺那些人和事,江洄又找了处光线好的地方,读完了从凌之妍身上搜到的信件。 他没想到那竟然是一封遗书。 遗书笔迹秀丽,语调哀婉,大意是皇命难违,但她心系幼时曾口头定亲的青梅竹马,不愿一身许二夫,故以死明志,以全贞洁。 他将信反复看了几遍,又查验了信纸各处,不似作伪。 “你……”江洄张口,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若是再让她想起情郎来,又寻短见怎么办?他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不过见了这封信,方才凌之妍所言更可信了几分。 她抱着赴死的心而来,不可能跟史家有所勾连,现在她虽回心转意,但史家也不可能再找她了。毕竟他们派进来的人消失得不明不白,在他们眼里,凌之妍也不清白。 今日那番提醒,大约真的是推测出来的吧。 “睡觉去。”江洄指着屋子东北角的卧榻,用一种命令式的语气说道。 凌之妍刚要反驳,江洄反身,大袖一甩。 砰——! 大门关上,江洄的人影也很快从透光的门扉上消失了。 今晚睡哪儿呢? 江洄离开新房,沿着回廊往西行去。 …… 咕噜噜—— 肚子发出响亮的叫声,凌之妍捂住它,脸部的肌肉有些扭曲。 昨天晚上江洄走后她就饿了,但是这位狱友的脾气不太好,她自己又人生地不熟,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大半夜觅食的想法,幸好折腾许久她也很累了,这才能昏昏沉沉睡过去。 持续饿了一整宿后,现在的她简直能吃下一头牛。 凌之妍从被窝里哆哆嗦嗦伸出一条手臂,嗖一下,将昨晚放在床头的裤子拉进了被子里。 红衣嬷嬷和三位侍女的中衣及外衣都被江洄扒下来留给了她,外衣比较引人瞩目,凌之妍干脆把它们都穿在了里面,然后把原 5. 005 宗正寺 《废院皇子他又凶又狠》全本免费阅读 风刚缓些,便有马车从城门疾驰而出。 哒哒哒。 周构不停抖着腿,眉头几乎拧到了一块儿。 他周家早就投靠了史家,可史家也不是好伺候的,前些日子便拿着他的把柄要挟他,命他趁圣上赐婚弄死江洄,还给他送了几个人来。 那一老三小都是史家荫户里选出来,人是可靠,但身手很差。 当初周构就担心她们把事情搞砸,偏偏史家那些酒囊饭袋笃定了江洄会喝下毒酒,不许他另换他人。 这不就出事了? 他祖宗的,昨夜他熬了一宿,一个人也没等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今天必得要见到那几人才行。 …… 废院厨房里,凌之妍试了好几次,才从炉膛里弄出一只烤得焦黄的大馒头,馒头很烫,她不停地换着手,一边吹气一边将馒头掰开。 胃里不停咕咕咕得叫唤着,凌之妍顾不得烫,急切地咬了一大口,被烫得仰起头直哈气。 江洄舀了碗刚烧开的热水,吃一口馒头,抿一点水,冷眼瞧着吃个馒头也鸡飞狗跳的凌之妍。 “一会儿宗正寺的人会来。”江洄咽下馒头,平淡道。 “你……”说什么? 凌之妍一口白馒头噎在了喉咙口,疯狂捶打胸口,情急之下,她一把夺过江洄的水,这才把自己从噎死的边缘救了回来。 “你自己留着吧。”江洄嘴角抽搐,拒绝了缓过气后的凌之妍,讪笑着递回来的水碗。 “抱……抱歉啊。”凌之妍又默默把水碗拿回来,但她把碗放在了一旁,也没有再喝。 刚才太着急了,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不然给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抢这位活阎王的水啊! “那个……他们来干嘛?” 凌之妍坐到了另一面的小胡床上,主动与江洄拉开距离。 “昨夜来废院的几人都没有回去复命,宗正寺必定会遣人来问。”江洄瞥了眼她的小动作,没说什么,又拿起一个馒头开始吃。 “那你准备怎么应付?”凌之妍试探道。 江洄既然猜到宗正寺的人要来,应该已经做好应对了吧,她可不相信曾经能替天子出巡的皇三子,会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只是个圈禁废院的庶人。 他手上应该还有能用的人吧? 凌之妍一直也没问江洄他把尸体弄去了哪里,现在也不关心,她只想知道江洄会不会拿她当替死鬼。 江洄吃饭的速度很快,凌之妍才吃完半个馒头,他已经干掉了整整两个。 又重新舀了碗水,喝完后,他拍掉手上沾到的草木灰,道:“不论他们怎么问,你只说人已经走了就行。合卺共牢礼结束后,她们便离开了新房,此后如何,你没有离开过房间,自是不知。” “那你呢?”凌之妍问。 江洄抬眸扫她一眼:“我虽已被废,但江决不会轻易杀我,所以就算你供出事实,我们也只会被关去其他地方,恐怕还不如这里。” 言下之意,就算凌之妍出卖他也得不到好处。 “你放心,我没这个意思。”凌之妍也学着他的样子,拍掉沾在裙摆上的草木灰,而后直视于他,“那你呢,你会出卖我吗?” “你猜。”江洄冷冷吐出两个字,“吃完自己收拾,馒头留在炉膛里保温,会吗?” “当然会。”凌之妍道。 江洄没再啰嗦,直接走了。 走前,凌之妍听见他又咳嗽了两声。 江洄的感冒似乎有点重,刚才说话时也夹带着浅浅的鼻音,凌之妍目光复杂地送他离开,明明还在怀疑她,为什么又要把房间让给她,甚至不惜感冒呢? 凌之妍吃完一个馒头就已经饱了。 刚才江洄说过,这六个馒头可不是早饭,而是他们一整天的口粮。 凌之妍叹了口气,半点不敢怠慢,她先将炉膛里将熄未熄的火苗灭了,再将剩下的馒头放了进去,盖上炉膛的小门保温。 满意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工作后,凌之妍本想再弄一点热水梳洗,但前头已经吵闹起来。 “……骁卫营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宗正寺的人一夜未归,恐遇害矣。吾乃宗正少卿,自要进去查个明白!”周构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凌之妍赶到前面,从游廊角落远远眺望门口。 江洄不知道在哪,凌之妍目及之处都没看见他。 骁卫营的人应该说了什么,周构更加愤怒,在外破口大骂,似乎还发生了拳脚冲突。 “开门。”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外高声说道,而后大门便徐徐打开。 周构正了正衣领,向赶来的谢郎将拱手致意。 “少卿审讯是为皇命,但还请悠着点,若江庶人出了什么问题,骁卫营会很为难。”谢郎将一身铠甲,手扶刀柄,虽然官阶比周构低,却神色倨傲。 “是是,自然如此。”周构略微躬身,客气道。 传言谢郎将厌恶江洄,看来确实如此了!他暗道。 这不奇怪,天下士族,恨江洄的十之七-八,否则他也不会沦落至此。 自古以来,圈地蓄奴都是常理,哪个上百年的门阀大家没个几百上千顷田地和几百上千户奴仆的?就算律令不允,但那只是个破文书罢了,还没见过哪朝哪代真有人清算的。 可是江洄不仅说动先帝清查违律的隐田隐户,还亲自带人巡抚天下,不知害得多少高门望族颜面扫地、家破人亡! 门打开,一队宗正寺的带刀侍卫率先闯了进来,周构稍后,还不忘与谢臣安谦让一番,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江洄呢?把庶人带出来,本官要审他!”周构大喊。 凌之妍往游廊的立柱后缩了缩,暗自祈祷不要被发现。 可惜她运气不太好,谢郎将一眼瞄到了她,抬了抬手,立刻有骁卫郎往她这里逼近。 混蛋,江洄人呢? 凌之妍很快被押到了院子中间。 “你就是江洄的新妇吧?”周构油腻道,捏住了凌之妍的下颌,“你男人在哪?叫他出来。” 好丑。 凌之妍嫌弃地往后缩。 虽然被江洄威胁的时候更可怕,但至少他那双眉眼长得很好看。 “还想躲?本官耐心可不大好。”周构又紧了紧捏住她下颌的手,“说,他在哪?” “少卿阁下既捏着她的下巴,她又如何回话?” 吱呀一声,正殿的门缓缓打开,江洄换了身淡青色的窄袖,出现在门里。 “不是让你在屋里呆着,不许出来么?”江洄无视逼近的侍卫们,一把将凌之妍从周构手里抢了过来,脸色阴沉道。 “我……对不起。”凌之妍识趣地垂下眼,准备跑路。 谁想,周构连她也不放过,指挥侍卫将两人周围的空地围了起来。 “少卿有事找江某便可,她只是个无知蠢妇,见不得人的。”江洄笑笑,看似轻松,实则不容置疑地将凌之妍拨到了自己身后。 “都一样。”周构油腻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江洄,如今我是官,你是民,庶民见了官,还不快点给老子跪下!” 凌之妍又往后退了点,但她的退路已经被宗正寺的侍卫们围死了。 她只好往旁边又挪了一点,以期不要被周构再注意到。 江洄扫了眼周构,又打量了他带来的人,慢悠悠道:“周少卿好大的官威,不过庆安新律有云,非有罪之身,非状告之时,庶人见官,不跪。” 庆安新律是先帝在时所修,其 6. 006 铁杖 《废院皇子他又凶又狠》全本免费阅读 完了完了。 与周构视线接触到的瞬间,凌之妍本能地要往后退。 “来啊,把江氏新妇给本官押过来。” 骁卫郎们没有动,两名宗正寺的大汉逼近凌之妍。 凌之妍被拎起,薅着头发扔到地上,两腿结结实实贴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肩膀被压住,她费力地抬起头:“周少卿,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哼。”周构玩味地拍了拍她的脸,轻挑道,“可惜这张漂亮脸蛋了。拿家伙什儿来。” 叮铃桄榔,铁链节相互碰撞着,被拖过粗粝的地面,逐步接近。 凌之妍头皮发麻,嘴角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少卿,都备好了。”宗正寺的人大声汇报。 凌之妍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刚才江洄提到记档时,她也惊出一身冷汗。 签名还好说,但他竟然用某种手段留下了足以乱真的指印,在废院这样简陋的地方,他是怎么做到的? 同伙么? 凌之妍余光扫了刚才说话的任三十五一眼。 且不论如何留下的,他这样做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尸体还在院内,而他要让周构等人误以为人已经走了,杜绝他们搜院。 铁链声越来越近,凌之妍嘴唇紧抿,不想让人看出她在颤抖。 江洄的手腕与能耐天下皆知,他持节巡抚期间为清理隐田隐户之祸,揪出过许多严重违反律令的蛀虫,周构等人应该清楚这些,所以他们对江洄不敢尽信,这才生了动刑的念头。 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凌之妍借着自嘲放松心神,他们不敢真的动江洄,就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可惜了,江洄不会为了她而吐露实情的。 要想躲过刑罚,还得她自己加油。 刑具已经被抬了上来,凌之妍咬牙,大声道:“求少卿怜悯,不要动刑,小女子定知无不言。” 江洄是聪明人,他们不相信,那么就由她来扮演那个无辜又没有心机的笨蛋吧。 “哟,”周构一愣,指着凌之妍大笑,“江洄你可看见了?你这新妇真是个识大体的。” 凌之妍看不到江洄的表情,但她后背隐隐发痒,总觉得江洄在用目光杀她。 那混蛋该不会看不出她在演戏吧? 周构蹲了下来,目光在凌之妍脸上转了个圈,问道:“那喜婆与三名侍女,你可见过?” “少卿问的可是那红衣嬷嬷?” 凌之妍先是瑟缩了一下,仿佛跟周构对视仍旧令她恐惧: “自是见过,小女子与郎君的合卺酒和共牢礼的肉食,皆是她带人端来的,她还祝小女子和郎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呢。” 她眼眸半垂,红晕染至耳根,渐露一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少女柔软的声线挠得人心痒,周构眼含轻蔑。 果然是个妇道人家,都这时候了,还只知道郎君长郎君短的。 “那位嬷嬷可离开院子了?”周构继续诱导。 “离开了呀。”凌之妍故作天真地将手指贴在颊侧,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礼成后小女子与郎君就……,倒也没真的见到她们出院门。” 这答案模棱两可,周构却满意得很。 凌之妍无意中透露了礼成后江洄和她二人的动态! 江洄没有离开新房,而是继续与她在一起,那么基本可以断定那记档是真的,那四人在礼成后离开了废院。 “不过……”凌之妍忽然目露困惑,随即又迅速躲闪,“算了,没什么。” “不过什么?”周构的鼠目中精光一闪,连忙追问,“别怕,告诉少卿,你还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凌之妍。”江洄沉声低喝,蕴着怒意。 凌之妍明显一僵,跪着的身子也软了下去,眸中扬起泪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一般:“少卿还是别问了,小女子不敢忤逆夫君。” 江洄的反应可真是刚刚好,他察觉到了? 凌之妍低头假装抹眼泪,数着秒,等周构咬钩。 凌之妍的躲闪和江洄的暴怒,更加勾起了周构的兴趣,他勾起嘴角,渐露得意之色,可怜江洄,聪明一世却娶了个蠢笨的媳妇,这就要叫他遭殃了! “按住他。”周构命令道,他撸了把梳得光滑的前额,一把揪住凌之妍被薅乱的长发,“说出来,如若不说,不用他江洄动手,本官现在就把你活剐了。” “……别。”凌之妍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一边抽噎,一边求道,“少卿莫恼,小女子这就说。” “说。”周构将她摔到地上。 好痛! 凌之妍双手撑住地面,手上的皮擦破了,火辣辣地疼。 所幸周构终于相信了她,她垂眸,敛下怒意道:“回少卿的话,昨夜那婆子和侍女走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尚未退出去,就交谈了起来,好像是说……” “说什么?”周构追问。 “说……要快点过去,若晚了,恐怕小命不保。”凌之妍道。 过去? 周构念着凌之妍的话,江洄刚才提到“途中”,果真是为了迷惑于他。 不过他想岔了,他本以为江洄是为了突出她们已经离开,而实际上人被藏在院内,现在看来,他是想让他误会行宫中有事发生,以致那几人失踪。 可惜凌氏交代了,她们是主动“过去”的。 如果这件事情是江洄的安排,那说明他早就知道史家的人要杀他。 他是如何得知? 又将人藏到了何处呢? 凌之妍抹着眼泪,借衣袖遮掩,悄悄打量周构。 片刻后,她牵起嘴角。 看来是相信了,不枉她演这么一场。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太久,周构凌厉的目光转向江洄,吩咐道:“来啊,将这妇人按住,上铁杖来。”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那两名宗正寺的大汉一左一右将凌之妍按住,她被迫趴伏在地,又有人抬来了杖责用的铁杖。 周构攮起宽袖,亲自举起铁杖。 他下盘虚浮,踉跄了两步,像个随时会反转的不倒翁: “凌氏已经说了实话,你还不快交代?说吧,那几人究竟去了何处,可是你安排的?还有什么人参与?” 7. 007 交易 《废院皇子他又凶又狠》全本免费阅读 “江洄,江洄?” 凌之妍一遍遍喊着身上人的名字,男人的几缕发丝从纶巾里遛了出来,垂落在她肩头。 他的身体有大半都护在她身上,后背贴着前胸,热意丝丝传来,凌之妍甚至隐隐感受到他胸腔中跳动的频率,可任她怎么喊,男人也一动不动。 铁杖破风的那瞬间太短太急促,江洄是怎么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挣脱按住他的两名大汉,直冲上来的? 他……完全没有犹豫么? 为什么。 最初的震惊后,凌之妍满心都被这三个字填满,他们才刚认识一天而已,为什么? “周构!江庶人乃陛下亲旨圈禁,安是你能随意用刑的?”谢郎将面色阴沉,骁卫郎们利刃出鞘,将周构团团围了起来。 “姓谢的你不要血口喷人,此乃江庶人自己扑上来的,我几时动过手!?”周构被宗正寺的人团团护在中间,与骁卫郎们对峙。 杖击江洄的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他只是被废为庶人的囚犯,狱中受点伤不算什么大事。往大了说,他仍是圣上亲弟,友悌虽不比孝道重要,但圣上若以此为由,也可能重罚于他们。 说到底,全仰赖圣上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江洄,又想如何处置江洄。 圣心难测! 周构那双鼠目闪烁着精光,扫过在场众人。 谢郎将想把事情推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反推回去,可现在想想却不然。他真正的敌手不是谢郎将,而是江洄,谢郎将为了自保不会对他穷追猛打,但是江洄会。 所以与其跟姓谢的在此争执,不如联手对付江洄。 打定主意,他立刻抬高了声音道:“谢郎将,此事发生时你我皆在现场,若有人要追究,难道你能独善其身?” 谢郎将在包围圈外,听得周构的话,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月回京时,他向嫡支的人打探过圣意,可族中长辈讳莫如深,年轻一辈也都不敢妄议,唯有天子近臣谢徎也许知道一二,可以他的身份,自是接触不到那样玉树琼枝般的人物。 谢氏族中也有内斗,若事情捅回族里,免不了要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倒不如跟周构合作,将之捂死在这座废院之内。 凌之妍费尽力气,终于从昏迷的江洄身下爬了出来。 周构的话她也听见了,暗道不妙。 绝不能让周构和谢郎将合作,否则他们的生活只会更难过,更可能小命不保。 “谢郎将。”凌之妍顾不得整理仪容,起身便喊,“谢郎将公正廉明、奉公守法,周少卿下手那么快,您只是来不及阻止而已,如何会被追究?此事的肇始唯有周少卿罢了!” 既然周构想和谢郎将找到共同利益,那她就想办法瓦解。 凌之妍思绪电转,她必须再找一点决定性的东西出来,可她手上资源太少,江洄又昏迷着,她根本无法给出不会追究谢郎将的保障。 光凭一面之辞,分量太轻。 谢郎将显然也明白,虽然心有所动,但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不屑与周构这等小人为伍,但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怎么办? 凌之妍十指紧张地拧在一起,谢郎将已经放松了对周构的包围,两人很快便要汇合。 他们会怎么对付他们? 直接杀了? 还是克扣所有的医疗与药品,任江洄自生自灭? 等江洄死后,知道一切经过的她,又会不会被灭口? 正煎熬时,又一队骁卫郎冲入废院。 所有人回头望去,为首之人与谢郎将身着同款铠甲,步履匆匆。 他有力地双眼扫视全场,额头上有三道极深刻的纹路,仿佛随时都皱着眉头一般。 “周少卿,谢郎将,这是怎么一回事?”沈郎将沉声问道,他是实打实靠军功搏来的职衔,说话做事自带一股子煞气。 “沈郎将?” 凌之妍快步走上前来,江洄曾提起过废院的另一位郎将,但只知姓沈。 死马当活马医了,凌之妍瞬间下定决心:“见过沈郎将。” 沈郎将瞥了眼昏迷在地的江洄,眼皮一跳,不动声色道:“你是何人?” “我乃江庶人的新妇,今日周少卿提审我二人,谢郎将阻拦不及,被他抢先动了刑罚,郎君为护着我受了一杖,还请沈郎将主持公道。”说罢,凌之妍深深福下。 她心跳得极快,她不认识沈郎将,更不知道他的为人。 他也极有可能跟其他两人同流合污,但她必须尝试,这里有可能成为她助力分化周谢二人的,只有他。 “你说的可是真话?” “句句属实。” 沈郎将语带肃杀之气,神色肃然,他审视地环顾在场众人。 凌之妍低着头,又偷偷瞥了江洄一眼。 “我知道了。”沈郎将终于颔首,“此事既然由周少卿起,沈某定会如实上疏。来人啊,扶江庶人回房,去请郎中给他诊治。” 太好了。 凌之妍紧拧的十指倏然松开。 有沈郎将这话,事情便全被推到了周构头上,共同利益瓦解,谢郎将为了摘出自己,便不会再与他为伍。 果然,刚刚还打算跟周构合作的谢郎将立刻变脸,不等沈郎将的人动作,率先指使人将周构和其身边的掾属扣下。 周构厉声咒骂,但很快被推出废院,消弭于行宫之中。 江洄被扶回了房内,院内只留下了沈郎将和他的一杆兵丁。 凌之妍又行一礼,敛首道:“多谢沈郎将为郎君延请郎中。” 这便是殿下的新妇么? 沈郎将严肃的视线垂落,极快地扫过凌之妍。 眼前女子只以一根木簪挽发,脸上未施粉黛,因方才变故,发髻有些松散,几绺青丝落至颊侧,却不显狼狈,反倒更衬得她坚毅果敢。 先前他还为这桩婚事不值,如今看来,似是该恭喜殿下了。 “郎中即刻便到,江夫人也请先进屋吧。”沈郎将放缓了语气道。 凌之妍察觉到了他态度的改变,微微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顺从地回到屋内。 正如沈郎将所言,郎中很快便赶了过来。诊脉后,他向沈郎将禀报伤情,凌之妍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静听着。 江洄背上的伤不算重,但因风寒,已经发起了烧。 “……病人未及弱冠,年纪尚小,饮食必须要丰富些,若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会落下病来。”郎中叮嘱沈郎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