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宠》 第1章 前尘(1)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腊月的雪一旦下起来,就有点没完没了。 宋韫拥着描梅绣凤的大氅歪坐在床边,透过斜开一角的木窗歪头看天。 瑞雪兆丰年。 是个好兆头呢。 吹了风,她没受住,偏过脸重重咳嗽两声。 身旁的侍女采玉见状,连忙过来道:“夫人,奴婢将窗户关上,可好?” 宋韫闻言,迟缓地转转眼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采玉瞧她一张脸白得泛了青,眼神也涣散起来,不由有些心焦地往屋外看去。 这采青去请老爷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难道老爷不愿意来? 夫人眼看就要不好,他当真如此狠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见夫人么? 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爷他…… “来了来了!采玉,老爷来了!”采青挑开帘子,两颊红红地跑进屋。 采玉被她吓了一跳,扭头瞪她,“喊什么?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采青在门口掸干净身上的雪粒子,放轻脚步走到采玉跟前,压低声音道:“我是高兴——本来以为要跟中秋那次一样,白跑一趟了,谁知这次老爷倒答应得痛快。欸,你就不想想这是什么缘故?依我看,必定是前儿来请脉的大夫跟老爷说她不大好了,不然老爷肯进这屋子?再说,她不好了,咱俩不就解脱了?” 采青边说边用眼觑着侧头望天发呆的宋韫,见她两眼发直,一副痴傻样,不屑地用鼻子哼出声。 朝阳苑的待遇虽不差,但到底比不得别处。 毕竟主子是个木泥雕塑般的痴儿,也就比**多口气。 她还年轻,跟着这样的主子,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采玉闻言,先去看宋韫,发现她依然安安静静地坐着看雪,便伸手戳戳采青的脑袋:“她是主子,你是奴才,这么由嘴胡说,不要命了?” 采青瘪瘪嘴,心里很不服气:“说得她能听明白人话似的!” 她和采玉是两年前进的沈府,一来便被派到朝阳苑伺候传说中那位脾气暴烈的大夫人。 据说这位大夫人身患顽疾,时不时便要发作,而一旦发作,必是面目狰狞,痴癫狂乱。 因而她常年幽居于沈家后宅,从不出门。 采青还记得,当时她和采玉战战兢兢地踏进大老爷特地为夫人建造的二层小楼,原以为会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却不想先撞进双清澈透亮的猫瞳中。 猫瞳的主人倚在床边,脖颈修长,雪肤玉容,一件普通的月白寝衣被她穿得玲珑有致,煞是好看。 带她们来的嬷嬷对着那个特别美丽的女人说:“夫人,这是老爷为您新挑选的丫鬟,以后就由她们照顾您起居。” 女人没有反应,片刻后才讷讷道:“如玉哥哥呢?我要见如玉哥哥。” 嬷嬷并不答言,只略略叮嘱她和采玉两句,便扭头走了。 那一刻,采青就在心底猜,这个所谓的大夫人,在府中根本没什么地位。 随着时间流逝,采青当初的猜想逐步得到证实。 一来身为沈家家主的大老爷几乎从不在朝阳苑过夜。 二来掌管沈府中馈的是大老爷的爱妾——香姨娘。 三来大夫人她是个傻的。 生张绝色风华的脸蛋,不犯病也不懂得讨爷们欢心,日日蜗居在这朝阳苑中,只一味地吃药休养。 身子却越养越差。 人也越来越糊涂。 听送饭的六婆子说,夫人刚嫁进来的时候,精神着呢,一天要跟老爷发四五回脾气,屋里摆件更是摔了个遍。 老爷受不了,才将她安置在朝阳苑不管不问的。 而今,她终于要把自己作**。 借着明亮烛火,采青细细打量宋韫。 长眉浓秀,猫眼晶亮,美还是美的,但惨白青紫的唇色已显出死相。 回光返照,采青和采玉对看一眼,彼此都清楚,这位大夫人很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 厚重的毡 第2章 前尘(2)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三年前,沈璎向陈家提亲,她知道后怒火攻心,于是找人**了他的求娶对象陈莞香。 陈莞香途中反抗坠马,落了残疾。 沈璎率亲兵救回陈莞香,回来便参了宋韫一本。 朝中大臣瞅瞅风向,也跟着替沈璎站队。 大皇兄为堵天下悠悠之口,剥夺了宋韫的公主封号,勒令她此生不准再踏出昭阳殿半步。 自那之后,她的日子就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底下的人侍奉不尽心倒也罢了,偏有个**熏心的死阉人瞧她失势,总寻着由头来揩油。 沈璎来看她的那天,她正因饿得无力而被那个死阉人压在身下欺辱。 他将她从阉人手中救下,转头向大皇兄要了她。 彼时谨王在边境举兵起事,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眼看就要逼近皇城。 大皇兄在前朝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于宋韫这个昔日张扬跋扈如今一文不值的妹妹更是毫不在意,沈璎要,他便给。 就在朝中上下都以为这位脸白手黑的沈大学士将宋韫迎回家是为方便折磨时,却接到了沈家的喜帖。 沈璎没有磋磨宋韫,反而以公主礼制娶了她。 没多久,谨王宋弃带着二十万精兵涌入皇城,发动了宫变。 宫城里的火直烧了一夜,听说,宫里所有的女人,上至皇后,下至浣衣宫女,均被叛军**至死。 沈璎说的对,她若还在宫中,要么死于那个阉人之手,要么死在叛**下。 她那两个争皇位的哥哥,全是亲缘淡薄的冷心人。 大皇兄为了拉拢重臣使皇位坐得更稳,能将妹妹当个物件似的赐出去;而三皇兄谨王,为了皇位,韬光养晦多年,举事之际,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宫城里被叛军**的女眷,不乏当年父皇宫里的旧人,可三皇兄——据沈璎说,宗室至亲,他一个都没放过。 幼时宫中那个毫不起眼的三皇兄,成年后居然有着那样的铁石心肠。 而就是那样可怕多疑的谨王,沈璎还能从他手里全身而退。 不仅全身而退,还一路扶摇直上,成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沈璎,这个被人盛赞的如玉公子,比三皇兄还可怕。 宋韫软了力气,任由嘴中的鲜血喷涌而出。 “沈璎,我后悔了。”后悔爱上他,后悔所有做过的糊涂事。 更后悔当年心如死灰之下嫁给了他。 沈家后宅的夜太长了,太难熬了。 她的长睫微微抖动,在青白面颊上落下两片阴影,看起来楚楚可怜。 沈璎定定盯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女子,想她跟记忆中那个跋扈肆意的明艳公主真是大不一样了。 他站住没动,缓缓开了口:“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公主殿下。” 宋韫以为他在讽刺自己,并不知他是想起多年前,他们在乾山围猎,她病着不能骑马,但仍穿身紫色骑装,挥着软鞭坐在车辕上为他喝彩。 那日天蓝草绿,她的猫瞳在阳光下比额间的紫珠还要耀眼。 沈璎正奇怪为何会想到那日,犹自怔愣,身后响起长随水青的声音:“爷,三爷到了。” 他回神,俯身扶着宋韫的胳膊将她身子放平并用拇指抹去她嘴角的红痕。 掀帘声响起,紧接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踏进来, 第3章 重生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九月的天,依然热得紧。 宋韫躺着睡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前胸后背就已被汗濡湿。 春音端盘冰过的果子进来,见宋韫睡得并不安稳,便放下果子,走到床边在脚踏上跪好,顺手拿过放在小几上的玉扇,轻轻打着风。 宋韫觉出凉意,忽而睁眼。 春音一顿,公主自狩猎回来,整个人变得怪异许多。 就像此刻,她那双格外黝黑的眼睛盯着人瞧的时候,莫名不似活人。 春音换上笑脸:“殿下,您醒了。” 宋韫眨巴两下眼睛,神智回笼,终于记起自己重生回来了的事。 她合上眼皮,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春音还跟前世一样,老实憨厚,心思都在脸上,怕自己怕得那么明显。 不过从前她的确不好说话,脾气差,没耐心,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宋韫翻身坐起,半靠在床柱上,问春音:“该用膳了?” 春音愕然,公主这两天真是太怪了,什么事都不管,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跟以前那个总闹着要穿衣打扮的公主完全不一样。 她放下扇子,利索起身,端来红色漆盘,将盘子凑到宋韫跟前,小心回道:“还得一会儿,您若饿,可以先吃些果子垫垫。” 宋韫没有吱声,看眼春音打颤的双膝,伸手接过漆盘,拣颗荔枝慢慢剥了放进嘴里。 果肉清甜,咬一下全是汁水,她不由惬意地眯了眯眼。 已经过了吃荔枝的时令,但身为荣宠无限的昭阳公主,是不论何时都能享用到最新鲜的水果的。 可惜这份荣宠,打父皇走后,就不复存在了。 见春音垂手立在旁边等吩咐,宋韫心不在焉地吐出嘴里的核,“你下去歇着吧,无事别来烦本宫。” 春音欲言又止,最后看眼宋韫面无表情的脸,才应了声“是”。 不过应完春音没有马上走开,她还有话想说,但对着任性易怒的主子,总要斟酌好说辞才行。 宋韫拨弄着漆盘里的各色果子,粉嫩的指尖沾了水,呈现出半透明的晶莹感。 她瞥到春音脸上的踌躇,有气无力地问:“还有事?” 春音犹豫片刻,硬着头皮开了口:“您已经睡了两天了,真的没有觉出不适吗?要不要奴婢悄悄去请裴太医来给您看看?” 裴太医是京里有名的圣手,也是宋韫的专属大夫。 听出春音是在担忧自己身体,宋韫神色一暖,“本宫很好。” 想了想,她又补充说:“兴许是在乾山玩太疯了,有些累。” 几天前,大皇子宋鼎召集众人去乾山围猎,宋韫身体抱恙,本不在随行名单上。 但她听说沈璎也会去,就在凤禧宫磨了皇后一天。 最后见她保证会带裴太医同行并且只乘车不骑马,皇后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第4章 忠仆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宋韫捧着漆盘,恍惚间想起前世那短短的二十年人生。 想到最后,她脑里只剩两个字,闹剧。 身为北玄开朝以来最受宠的公主,一生竟只做了一件事——追求沈璎。 宋韫长睫忽闪,嘴角微动,嗤笑起来。 笑自己蠢,稀里糊涂活到二十岁,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冷心冷肺的沈璎。 结果呢……死都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重来一次的机缘是怎么回事,但—— 如你所愿吧,沈璎。 我今生不会再纠缠你,沈家后院孤寂漫长的寒夜也留给别人去过吧。 ***** 用过晚膳,春音瞅着自家主子又要上榻躺下的样子,忙大着胆子提议:“殿下,您刚吃的肉不好克化,要不要走一会儿,等食消了再躺呢?” 宋韫散着一头青丝,披着葡萄花纹的寝衣,星眸半合,掩嘴打个哈欠,“不想动。” 春音看着宋韫懒洋洋的动作,不禁呆了呆。 不再任性吵闹、胡涂乱抹的小公主可真好看啊。 “那您也略站一站再躺,不然肠胃会受不了的。” 宋韫一屁股坐在铺着玉簟的榻上,仰头望着春音年轻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很不好受。 前世,她的公主称号被剥夺后,在宫里几乎成了过街老鼠。 那时身边的宫人全都漠视她,冷待她,只有春音依旧不辞辛苦、跑前跑后为她张罗衣食起居——尽管按她当时的份例,所得的只有残羹剩饭和薄被单衣。 温厚善良的春音死在一个冬天。 是被人打死的。 她想给宋韫倒点热水就冷馒头,却不小心用了茶水房里某个嬷嬷准备泡茶的水。 就为了一杯水,春音被那个膘肥体壮的老娘们儿打**。 宋韫自认不是个仁德主子,但春音作为随侍却始终忠诚。 而春音一死,世上真心对她好的人也就彻底没了。 她的昭阳殿长满荒草,廊柱上的漆斑驳脱落,宫墙倒的倒,塌的塌,昔日金碧辉煌的昭阳殿,在失去人的精心照看后,迅速破败下来。 “殿下?”春音看宋韫眼神迷蒙,以为她困了,便笑道,“奴帮您把枕头拍松了,您要躺就躺吧。” 宋韫回神,见春音用哄孩童的方式跟自己说话,低头瞧眼自己变小的手脚,皱眉瘪嘴。 回到什么时候不好,竟然回到了十四岁。 十四岁,她已经遇见了沈璎。 也已经开始地追起了沈璎。 宋韫是个圆脸,长眉浓秀,一皱眉一瘪嘴,倒有些任性的可爱。 春音瞧出她的孩子气,就还是哄,“怎么?又不想躺了么?” 宋韫没吭声,两脚蹭着蹬下软缎绣鞋,翻身往床上一倒。 听春音要走,宋韫蜷着身子,面对墙壁,小声说:“春音,本宫还不想睡,你拿本书念给本宫听,好不好?” 春音是父皇为她从宫中女官里精心挑选出的陪侍,本意是想让她多读书,结果她只知道穿衣打扮追沈璎,别说书,连笔都没握过几次。 老师布置的课业,她都是拿回来叫春音写的。 春音退后的脚步顿住,心中诧异却很快镇静道:“您想听 第5章 学馆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是个阴天,乌云成堆聚在空中,天地间一片昏暗。 宋韫没有点灯入睡的习惯,一觉醒来,发现殿内黑魆魆的,以为还是深夜。 她叹息着继续躺倒,翻个身想,这夜未免也太长了些。 长得就像沈宅后院一样,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正想着,又听帐外有细微脚步声,便试探着喊:“春音?” 帐外传来笑声:“殿下睡好了?” 温柔和煦,果然是春音。 宋韫枕着胳膊,闷闷嗯一声。 春音在外面点了灯,上前撩开帐子,低身进来:“殿下,该起了,今儿您不是要去崇文馆吗?” 宋韫闻言,混乱的脑袋瞬间清明,猛地想起她前世做的另一件荒唐事。 崇文馆隶属东宫门下,作为北玄最尊贵的学馆,向来只招皇亲国戚以及京官职事从三品往上之子为生。 换句话说,宋韫即便贵为皇女,却也是没资格进的。 可她为了见沈璎,对着皇座上的天子一哭二闹,直闹得天子心软成水,忙不迭下令吩咐在招生名单上添了宋韫的名字。 这样史无前例的举动无疑是遭人诟病的祸事。 但沉浸在愿景成真的美梦中的宋韫意识不到,而天子则是根本没在怕。 他的女儿,理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敢多嘴饶舌? 后来还是皇后苦口婆心两头劝,甚至搬出太子,好说歹说,皇帝才做出退让。 他为全女儿心愿,破格在招生章程上做了不少改动——生源一项,也多加一笔,成了“皇亲国戚以及从三品京官往上之子女”。 新规既出,朝中哗然。 保守的老臣们认为女子离家进学,和青年男子厮混一处,有伤风化。 而另批人则提出,崇文馆治学严谨,女子入学馆,拜严师,学圣礼,日后成家,于教养子女上是有利无害,应当大加提倡。 支持的和反对的在朝堂上好几次差点大打出手,但皇帝心意已决,坐观两方争斗更是烦不胜烦,于此事上谏的奏本看也不看,全部原模原样打回。 崇文馆招女学生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起初入学的只有两位公主并几位宗室郡主,经过一月的试点教学,学官博士认为女学生进馆并无不妥,甚至还能激励男学生们积极向学,便对太子建议扩大招生。 太子羸弱,耳根子又软,听着不是坏事,也就同意了。 谁想事情从此逐渐变了味。 先是宋韫明目张胆在学馆内对沈璎实施围追堵截,惹得馆内学子怨声载道。 后是清宁郡主贪恋美色,强纳胡思将军之孙胡佴为宠。 将门之人刚烈,胡佴一夜受辱,未等天明,便自缢于郡主床前。 若说宋韫强行入学起了个坏头,那清宁就是直接毁了崇文馆百年来的清名。 胡佴一事让最初反对女子进学的大臣激愤不已,他们**,请宋严帝撤销女子可入学的规定,并为胡佴做主,重惩清宁郡主。 清宁郡主的父亲魏南王是宋韫的亲舅舅,宋严帝疼爱长女,也爱屋及乌地宠信着女儿的外祖家。 一面是朝廷重臣,一面是自家亲戚,宋严帝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为难到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的地步。 老臣们都是九曲心肠,见皇帝迟迟不 第6章 不敬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 春音看自家公主又发起呆,将挂起的帐子整理好,上前伏在床边,轻声道,“殿下要还不舒服,奴婢去帮您告个假,等您好了再去学馆也可以。” 宋韫闻着春音身上的桂花香味,笑了笑:“不啦,本宫觉着今儿精神很好,正想出去活动活动呢。” 她望着春音菩萨般的脸,心想,既然有幸重来,那些做错的糊涂事,能改的可得赶紧改过来才是。 眼下乾山围猎刚过,也就是说,她才入崇文馆进学不久,此时朝中虽有反对之声,但也不乏支持者。 所以,只要她不再追着沈璎扰乱学馆秩序,并且阻止掉清宁强抢胡佴的事,那么父皇也不会被气得生病了。 父皇不生病,太子哥哥就不会匆忙即位,也就不会被突然蹿出来逼位的大皇兄打个措手不及了。 宋韫垂下头,握了握还有些肉的拳头,眼底划过一道坚定的光。 * 重重紫色帐幔后,白色雾气缭绕,在氤氲的水汽中,两只白玉般的手臂张开,任由身后宫女用锦帕擦拭。 春音捧着熏好的衣服进来,瞅着自家公主靠在浴池边上昏昏欲睡的模样,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她放下衣服,净过手,倒了杯花露茶端到池边蹲下,“殿下,喝口茶醒醒神。” 宋韫闭着眼睛,脖子微扬,懵懵地张开嘴巴。 春音见状,会意地将玉盏递到那方粉嫩檀口间,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抿着杯沿饮下小半杯,她手腕后转,撤开玉盏,笑道:“不能再喝了,殿下。” 花露茶是用玫瑰露加蜂蜜调制出来的,春音大概还在里面放了薄荷冰片,宋韫咽下最后一口液体,嘴里霎时又甜又凉。 脑袋被冲天而来的凉意刺激,整个人都精神了。 撩开眼皮,望着春音秀美敦厚的笑颜,宋韫的心定下来,她歪歪脑袋,道声“好”。 早起未退的困意下,说出口的话还带有鼻音,奶声奶气的激起春音无限怜爱。 春音的父亲在国子监做录事,负责收发文书,做做记录,从九品下的小官,薪酬极少,堪堪够养活一家七口。 她十岁那年,昭阳公主降生。 宋严帝喜得长女,特设礼署,招收文武官八品以下女及庶人女为生,提前为女儿培养伴读。 他怕公族贵女骄纵,不肯伏低做小,从而委屈了自己女儿,因此将生源出身一降再降。 小门户出来的孩子,到底比大家族里的好拿捏些。 宋严帝这么一想,就由着性子将官阶竭力往下压,压到最后,竟让春音的继母看到了希望。 春音的继母是个门户更小的家庭出身,凡事都讲个利字。 她嫁给春音爹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结果进门就要给个丫头片子当娘,心里自然很不舒服。 不过不舒服归不舒服, 第7章 打赏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沐浴更衣后,宋韫坐在梳妆台前等春音帮她挽发。 她少女时期脾气不好,稍被违逆就喊打喊骂,身边的宫人常年是走马灯似的更换不休。 唯有春音这个傻女人,明明怕她怕得要死,却沉着性子在她宫里呆了一年又一年。 骂不走,打不离,还一心一意待她,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想到这点,宋韫趴在梳妆台上捧着脸颊陷入沉思。 春音是个好的,她心道。 就凭春音的这份好,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无辜惨**。 春音接过小宫女递来的银梳,走到宋韫身后,在她满头顺滑光亮的青丝上比划着梳了一下,笑言:“殿下的头发生得真好,又顺又滑,梳子都放不住。” 这是每日必有的讨巧话。 因为昭阳公主爱听。 不过,爱听也不妨碍公主训人挑刺。 昭阳公主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乖戾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 往常春音如此说,公主都会不耐烦地嚷:“你用那么多发油,当然放不住梳子了,蠢货!” 公主从小养得好,声音一拔高,也是中气十足,嚷起来的凶样让殿内的宫人都会缩肩拱背着想把自己藏起来。 此刻殿内除了春音,负责洒扫和铺床的小宫女们都不自觉屏住呼吸动作放慢,生怕公主起床气未散,骂完春音姐姐还要再挑个倒霉蛋发泄。 宋韫感受着头顶传来的轻柔触感,眨眨眼睛,细声细气地说:“都是你护养得好。”她抽开首饰盒,挑出一只嵌着指甲大小的珍珠戒指往后一伸,“喏,赏给你。” 这下别说小宫女们,就是向来镇定的春音都惊异地睁大了眼。 虽说她平日在护养公主秀发上确实下了不少功夫,但要说得到公主认可,这还是头一次。 小宫女们停下手中动作,兴奋地扭头望向被公主漫不经心捏在手中的那只戒指。 戒指本身不出彩,普通的银圈子,并不算贵重,出彩贵重的是银圈上嵌着的发出紫色光晕的珍珠。 昭阳公主偏好紫色,屋内装饰、服饰乃至首饰都以紫色居多。 那紫珠是新近上贡的东海珍品,拢共也没几颗,全被皇上赏给了爱紫的长女,宫中其他几位皇女都眼热着呢。 没想到自家公主如此大方,随便一出手便赏给春音姐姐那么稀有的宝珠。 宋韫见身后人迟迟不接,拧了眉,微微侧脸道:“怎么,看不上本宫的东西?” 她说话向来不得人心,前世因此吃过亏,刚重生回来,虽下定决心要改,但一时半刻还是没忍住暴露了本性。 她越想越懊恼,眉间干脆直接拧成了个疙瘩。 春音瞧在眼里,只当宋韫心中不痛快,忙不迭双手捧着接过戒指,“殿下,这太贵重了,再说,奴婢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当不得您 第8章 帝后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妆扮完毕,宋韫抚着裙子起身,昂着头随春音走出寝殿,前往凤禧宫给陈皇后请安。 宋韫的母妃在她三岁时患急症去了,此后她便一直养在陈皇后身边。 陈皇后出身诗书礼乐之家,性情柔婉,贤淑端庄,待宋韫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虽谈不上十分疼爱,但从小抚养大,倒也是有几分实打实的感情在的。 宋韫体质一向强健,可每月来癸水那阵儿,必要狠狠疼上几天,所以每月那几日,陈皇后都免了她的请安。 前儿的乾山围猎,陈皇后知道她身上不爽利,特地叫大皇子不要请她,结果她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风风火火就跑来闹。 陈皇后原打算不管宋韫如何闹腾都不松口,又受不住她睁着亮晶晶的猫眼儿在跟前哭——即使清楚是假哭,心里也不落忍,便对春音千叮咛万嘱咐,还请了裴太医随侍。 就这,听说回来还是躺了两天。 宋韫进殿的时候,陈皇后刚遣散前来请安的妃嫔,正在净手准备等皇上下朝来一起用早膳。 “母后。”宋韫提着裙子跑到陈皇后身边,蹲着身子行完礼,对在旁捧着帕子等候的碧云说,“碧云姑姑,让我来侍奉母后吧。” 碧云是陈皇后的陪嫁侍女,这些年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事宜,地位颇高,顽劣如宋韫也知不能轻易得罪她。 陈皇后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脸上常年挂着温和的笑,观之可亲。宋韫从小养在她跟前,心里也是真正拿她当母亲敬重的。 前世太子哥哥即位不久,大皇兄便以东宫多年治下混乱的理由朝太子哥哥发难,最后逼宫成功,还将太子哥哥和母后赶去皇陵。 结果,太子哥哥和母后到皇陵的当天晚上就用白绫自尽了。 大皇兄对外说是陈氏母子无颜面见先祖,遂自戕谢罪以求祖宗原谅。 宋韫对大皇兄当时的发言半个字都没信,可她当时囿于后宫,且身为一个恶名在外的公主,根本没人关心她怎么想。 “娘娘,小殿下长大了,知道孝顺娘娘了。” 碧云重规矩,对宋韫向来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因为宋韫太难缠,使起性子来油盐不进。 她自问惹不起,但还躲得起。 只是在皇后面前,她也愿意说些皇后喜听的话让皇后舒心。 陈皇后闻言,果然眉开眼笑。 她从宋韫手里接了帕子,复又板起脸擦着手说:“你碧云姑姑老是夸你长大了夸你懂事了,本宫怎么瞧着你倒越活越回去了?” 宋韫睁大眼睛,歪头装傻道:“回哪儿去了?别的地方孩儿可不回,回母后这里行不行?” 她今日因要去学馆,装扮得十分素净,长发被春音分作两股编成发髻,发髻分列头顶两端,一左一右翘着两只银制的展翅蝴蝶,耳挂银叶,朱唇轻点,配着雪白脸颊和粉蓝衫裙,倒真像朵引蝶驻足的娇花。 陈皇后听了她古里古怪的回答,被逗得一笑,绷紧的脸放松下来,“好了,别闹了,你今儿要去学里是不是?要不要叫人先给你开饭?” 宋韫想了想,问:“可以吗?那父皇岂不是等下要吃我剩下的啦?”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笑喝:“岂有此理,你们 第9章 上学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用完早饭,宋韫漱过口,重新洗过手补了口脂,这才起身跟宋严帝和陈皇后告辞,“父皇,母后,儿臣要去念书了。” 宋严帝看向陈皇后,指着宋韫笑言:“瞧瞧她,还装模作样说去念书,念了快一个月了,朕连她半个字都没见过!” 陈皇后抿抿嘴,也笑:“又不求她去考状元,那么辛苦练字做什么?” 宋严帝摇头,“慈母多败儿,她现在这副样子都是你惯的。” 陈皇后柔柔道:“皇上您惯的难道还比臣妾少?” 她和宋严帝是少年夫妻,情谊深厚,在私底下,两人讲话常常很随意,就像普通夫妻一样。 宋韫看着他们俩斗嘴,觉得久违又好笑。 “父皇母后疼儿臣,儿臣心里都晓得的,”她直起腰,甜甜笑道,“还有,儿臣的字写得不好,不敢拿来污了父皇龙眼,这是儿臣的一片孝心,望父皇明察。” 宋严帝极爱长女这副灵动模样,笑了笑就挥手让她走,“不是说要去念书?还磨蹭什么,小心去晚了,朕叫先生打你板子!” 宋韫噘噘嘴,皱皱鼻子道:“父皇不讲理,就知道吓唬人。” 说完,她看天确实不早了,便重新拜过帝后,扭头匆匆往外走。 * 先祖开朝于乱世,吸取历史经验,深知教化民众的重要性,因而积极劝学,并定下以学兴邦的政策。 崇文馆便是那时创建的第一所官学。 崇文馆建立之初,学子全是会试下第举人,肄业后,这些举人按学绩被分往吏部铨选授官。 多年后,当年的学子大部分都成为了朝中的中流砥柱。 到宋韫祖父宋顺帝继位的时候,崇文馆已经声名远播。 北玄的读书人都知中举、入馆是封王拜相最快的路子,一时全民读书的热潮兴起。 很多农家子连地都不种了,就想着靠念书考试来改变出身。 民以食为天,食从农出。 没人种田,就没有粮食。 宋顺帝初始对百姓向学的风气很满意,直至接到多地农田荒废、粮食减产的报告,他才觉出事态往不太好的方向发展去了。 紧急召开内阁会议后,当年的科考题目便提升了许多难度。 失利的学子们没等到从头再来的机会,因为自打科考题目难度骤升,崇文馆也提高了招生门槛。 宋顺帝更是直接将崇文馆挂到东宫名下,以此昭告世人,出身阶级难以改变,不如各司其职,本分生活。 政令的更改引起文人不满,由此衍生出对宋顺帝的口诛笔伐持续了很多年。 不过顺帝并不在意,有大臣提出派人将做文章的几个书生抓起来略施惩戒、以儆效尤,也被顺帝拒绝了。 时间一久,书生们讨伐的声音渐小,顺帝宽厚爱民的声音却甚嚣尘上。 崇文馆的地位也被重新抬高——不过却是以贵族学校而扬名。 而让东宫去管理崇文馆,未尝不是皇上默认的给太子培养亲信的一种方式。 可惜,经过顺帝改革,世人即便知道入崇文馆 第10章 表哥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崇文馆建在京城中最靠近皇宫的地方,初始是为显出天子对举子们的荣宠,如今倒方便了这些家住附近的学子。 宋韫带着春音刚踏上学馆门口的台阶,身后传来嘶嘶马鸣,伴随其间的是一道清朗男声:“昭阳!昭阳!等等四哥!” 宋韫下意识回头,瞧着一个白衣银冠的少年骑匹白马飞驰而来。 马至门口,他紧勒缰绳,从马背一跃而下,将马鞭丢给身后的绿衣小厮,三两步迈步到宋韫跟前,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琉璃瓶,举着献宝似的说:“瞧,我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秀致,除了身量未长开,有些单薄外,看着也是位翩翩公子。 宋韫见着他先是一愣,后又觉得这样很不妥,遂将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瓶子上。 那瓶子是个细颈圆肚的式样,通体透明,里面盛着紫色液体,还挺雅致。 她微微笑:“陈少爷,是什么好东西?” 少年听她如此称呼,脸色微变,很快又换上笑脸道:“是海外的一种香水,说是用某种紫色香草制成的,有镇静宁神的奇效,我特地拿来给你。前儿在乾山,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就想你肯定用得上这个!” 他表情恳切,眼神诚挚,看得宋韫眼皮一跳。 少年是吏部尚书陈儒的四子陈卫理,也是陈皇后的侄子,生性聪敏,很得陈皇后疼爱。 他比宋韫大一岁,两人幼时因年纪相当,常被大人们放在一处玩耍。 宋韫高兴了,也会按他在家的排行,唤他一声“四哥”。 可现在,她看着他,只觉心虚。 因为他除了是她的四哥,还是陈莞香的弟弟。 前世她因嫉妒陈莞香能嫁给沈璎,找人**陈莞香前,就是先从陈卫理嘴里套出了陈莞香的出行路线,才能一举成功的。 她一对上陈卫理的脸,就想起前世事情败露,他红着眼站在她面前质问她的情景。 那时她已在朝堂收获一堆骂名,根本不在乎再多他一个。 可他的质问和红眼都不是出于恨她,他只是委屈和痛心她竟那样卑鄙地利用他。 “昭阳,你没事吧?是前儿回来路上吹风受凉了么?”陈卫理疑惑地看着宋韫,直觉她今天怪怪的,整个人都沉静了。 “我没事。”宋韫感觉这两天回来说了太多遍没事了。 事情还没发生。 事情还没发生。 我不能自乱阵脚。 做完心理准备,她舒展眉头,翘起嘴角道,“四哥,咱们要晚了。” 她说着伸手指指身后大门敞开却静悄悄的学馆内院。 馆内的监丞极其严格,迟到早退者,不论身份多么尊贵,都挨过他的教鞭。 陈卫理本还有疑问,但见眼前少女脆生生喊他“四哥”,一时心花怒放,连道:“好好好,咱们先进去。” 进门,宋韫和陈卫理在监丞冷冰冰的注视下登记名姓。 宋韫懒得写字,一直是画圈了事。 第11章 沈璎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崇文馆内设有六堂三级,实行积分制度,将馆内学子按照学业成绩和品德为人分往不同堂舍学习。 积分越多,进的堂舍越高级。 沈璎所处的随心堂便是馆内最高级的堂舍。 随心堂里的学子通过三个初级堂舍、两个中级堂舍的学习与考核,待升入随心堂时,俱已成为文理皆优、经史兼通的一等人才。 而沈璎,在这群一等人才里也是佼佼者。 他开蒙早,九岁时,别人还在学《发蒙记》、《启蒙记》,他已经以一等的成绩过了童试。 之后他在试场上一路通畅,十三岁中举,十四岁成为会元,不出意外,他将是那年当之无愧的状元人选。 所有人都这么想。 可谁也没想到,他竟没去参加殿试。 事出不巧,他那远在南昌乡下的祖父去世了。 时人重孝,不止官员有丁忧制度,就是普通百姓家遇白事,也会自发停止一切家庭事务,专心守孝一月。 但沈璎只是个少年考生,且当年的主考官与宋严帝商讨过,认为此子才情百年难遇,特别准许他不必过于守制,依然可去参加廷试。 沈璎十分感念主考官与宋严帝的知遇之恩,最后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提议,老老实实回家为祖父守了三年孝。 他幼年丧父,母随之改嫁,新丈夫是走街串巷卖货的货郎。 他早慧,明白母亲再嫁意味着什么,于是提出他与弟妹绝不改姓与继父生活。 继父大怒,挑唆沈母将他扔给祖父,沈母怕被新郎抛弃,便顺从地丢下三个孩子与新婚丈夫离去。 沈璎的祖父一介农民,除了种田什么都不懂,本以为儿子成家立业后可以歇歇了,不想老年失子,悲痛之余还要抚养三个豆丁似的孙儿,健朗的身子骨很快萎缩下去。 好在沈璎懂事,有他帮扶照顾弟妹,老人也轻松不少。 祖孙几人靠着两亩薄田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非比寻常,因而一接到祖父讣告,沈璎就决定放弃殿选,回乡料理祖父葬礼。 即便青云路近在眼前,他也不曾改变心意。 大儒青羊子闻说,叹道:“品性端方,如玉君子当看沈家大郎。” 如玉公子的名号就是那时被叫响的。 宋严帝对沈璎印象很深,是故算着他孝期一满,即刻派人将其接回京,着令吏部替沈璎铨选个合适的职位。 时年十七岁的沈璎已成长为一个清俊郎君,在被州府高官欢天喜地迎进京城的路上,他年轻白皙的脸上始终淡淡的,好似一跃成为六部与各使司争抢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璎进京的第一件事是进宫向宋严帝谢恩,而在朝见时,他再次拒绝了宋严帝让他当官的提议。 他说自己退处林野三年,未务实学,以世人盛赞之虚名取官入仕,实在受之有愧,望宋严帝收回成命。 宋严帝被他的气节打动,认为他小小年纪,却沉稳虚心,难能可贵,转而想起自己那几个庸才儿子,便感慨万分地将沈璎安排进了崇文馆——没有生出天纵奇才的儿子,是他的遗憾,但能把奇才留在庸才身边,替庸才做事也是可以的。 为了奇才能安心为庸才的未来努力学习,宋严帝还赐沈璎府邸一座、仆婢若干,甚至接来奇才的两个弟妹,使奇才彻底落户于京城。 奇才果然不负众望,入崇文馆不到半月,便通过三个初级堂舍的考核,迁升至中级堂舍,又一月,侍讲观其文理条畅精美,批以优等成绩准其进入高级堂舍随心堂。 * 宋韫托着书箱走到随心堂门口,听着屋内徐夫子不急不缓讲课的声音,一时有些紧张。 其实以她不学无术的底子,若非靠着父皇强制成事,估计到死也无法进入这间课室。 春音虽整天鼓励她说历史上的才女不计其数,只要用心,学习并不难,但她对书本和文字是真的没有兴趣,若非因为沈璎,她根本不会靠近任何有夫子和 第12章 苦恼 《兄宠》全本免费阅读 宋韫忽略掉身后五双眼睛的注视,歇过一口气,懒洋洋起身,拎起摆在宽阔书桌角上的白瓷水壶,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慢慢喝。 上学念书真是个苦差事,她捧着杯子缩在椅子里哀叹,真想就这么再也不来了…… 可她入馆是父皇力排众议安排下来的,如若此时说走,只怕又要落人话柄。 而且,她转动手上的白玉杯,杯面上印出位于她左后方的一个人影,人影发髻高挽,步摇飘动,光看倒影就知是个妙人。 宋韫盯着杯面上虚晃的影子,眉头皱起。 清宁啊清宁,我是跟你打一架把你赶走崇文馆的好,还是直接叫司业将你退学的好呢? * 宋韫凝神坐在椅子中思索如何阻止清宁看上胡佴,对周围的朗朗书声充耳不闻。 她不知道,在紫纱幛另一面,坐在东南角抄书的沈璎也正盯着她印在幛面上的影子出神。 他数月前进宫谢恩,朝见结束退出时,在大殿门口与这个被宋严帝无限宠爱的昭阳公主第一次见面。 半大的明媚少女,头顶金冠,耳戴宝石,身穿华服,脚踩锦靴,好似团明亮火焰从白玉阶上升起。 好美的人,他记得他当时作如是想。 美的肆意盎然,生机无限。 但也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他别无想法。 可是,不知老天是不是要惩罚他那天多看了尊贵的皇女一眼,竟让她对自己纠缠不休。 他入馆本是宋严帝强送,名不正言不顺之下已很遭同窗妒恨,幸而监丞、司业与博士公正,才不至于在馆内难熬。 结果昭阳公主一来,他将尚公主的谣言又在这群世家公子间流传开。 昭阳公主艳绝天下,又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这些世家子弟连同他们背后的家族早就跃跃欲试着想争一争。 哪知公主竟看上一个乡下来的农家小子。 他们心中焉能不气? 沈璎理解他们的心理,一个无权无势、无父无母的乡野小子罢了,何德何能被如宝似玉的昭阳公主看上? 他清楚,所以对他们的小动作和排挤可以做到不在乎。 但沈璎不清楚昭阳公主为何偏偏看上自己。 他已经听过“他是借皇帝的权力才能坐进崇文馆的”风凉话了,他不想再听到“他是靠着昭阳公主才能得到皇帝宠信”之类的话了。 关于前者,他还能凭本事去堵住流言-——他在崇文馆的成绩有目共睹,对后者他就彻底束手无策了。 她是公主,他什么都不是。 他也清楚知道,只要他肯回应一下,等待他的将是滔天富贵与锦绣前程,那是祖父种几辈子地都达不到的富有。 沈璎对尚公主没有半点想法。 或者说,他对昭阳公主这个人没有半点想法。 诚然,他是个审美正常的男人。 昭阳公主的美丽有目共睹,这点他不否认。 但若说因为她的美,他就要心动,那也未免太过肤浅可笑。 娶妇当贤,他可没在昭阳公主身上看到一点身子女子该有的贞淑贤德。 跳脱活泼,野蛮无礼,恃宠而骄,粗声厉嗓,除了脸和家世,简直一无是处。 这样的女子娶回去,是要家宅不宁的。 况且,至今为止他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该得的。 倘和昭阳公主有所纠缠,之前寒窗苦读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因为但凡站在那位公主身边,他便躲不过“吃软饭”的名号。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若不能凭借自身本事堂堂正正闯出一番事业,反而奴颜去讨好女子获势,与梁间蛀虫又有何分别? 沈璎垂眸,神情淡然地将书本翻页,提笔批注时眼前却闪过刚刚紫纱幛上那个倔强拖拽着书箱缓慢移动的身影。 细脖颈圆脑袋的侧影小小一只,头顶隆起的两个发髻像是某种幼兽的耳朵,憨态可掬,莫名引人想笑。 笔尖停顿太久,墨汁滴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