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魄》 1. 见啼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月黑风高,乱葬岗,宜杀人。 “师兄,你说我们就把他这么埋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好?万一长门追查起来此事该怎么办啊。” 这个听声音年纪不大的少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此地又偏又僻,说不定到处埋伏着不少孤魂野鬼。他灵力低微,再待一会儿不说寒气入体,万一碰见了什么连师兄都搞不定的脏东西,不小心把命丢了可就亏大了。 “闭嘴,干活儿再不麻利点儿,我就把你也埋进去。” 被称作师兄的少年听年纪的确要年长些,他满脸不悦地拿着铁锹不断往坑里填土。 那是一个纵深极长的土坑,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的大小刚好能放得下一个成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空气好像越来越稀薄,夜风拂面也比平时更加寒冷。 此处诡异,不宜久留。 于是二人加快速度,终于将那土坑完全填平。 “师……兄。”年轻一点儿的少年畏畏缩缩叫道。 “有事就说,别磨磨蹭蹭的。” “其实方才我探了一下那个废物的鼻息,他……他好像还有呼吸。” 瞬间,被称为师兄的少年揩了一把身上的汗水暴怒道:“什么!我埋的时候怎么不早说?” “我……我看你已经在埋了,于是就……就……不敢说。” 少年说罢悲伤地蹲在地上,担忧道:“怎么办啊师兄,生人还没死就被我们活埋,这样很容易形成怨念极深的恶鬼,我们平日又那么对他,他变成鬼以后肯定会来找我们算账的。” “担心个屁,你没看这个废物都已经及冠了还没练到筑基,天生废柴一个,哪怕最后真变成恶鬼了也不足为惧。” 说罢,这个少年就拧着地上少年的耳朵把他提了起来: “季青临会不会变成鬼我不知道,但你看此处阴气极盛,阳气稀薄,绝对是滋养大鬼的好地方。若从哪儿蹦出个魃甚至是魈,你我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地上的少年捂着耳朵虽然委屈,但也不免好奇道: “师……师兄,这里阴气这么重,你说会不会有可能出现魁啊。” “魁?” 年长一些的少年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嫌弃地撇了一下嘴: “阿典,你以为魁这么容易出现吗?三百年前那个女魁消失后就再也没出现过魁了!再说了,魁又不像魃和魈,可以靠实力一级一级升上来。魁是天生的,不仅天生人体还有人血人气,它的实力天生凌驾于万鬼之上。懂什么叫血脉压制么?魁就是这种,在鬼界一出现便是几近于无敌的存在。” 无敌?被唤作阿典的少年忽然心下一动。 “诶,师兄,你觉得若那个女魁还在的话,让她跟如今的妖王打一场,谁会赢啊?” “如今的妖王?” 少年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你管这么多干嘛!” 下一刻,毫不意外,阿典的额头肿起了一个大包。 “师兄……”阿典委屈道。 “神仙打架岂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参与进去的,能保住一条小命就不错了。你若还不跟我快些回宗门,错过了时辰,长老怪罪下来就不只是肿一个包这么简单了。” 阿典还在犹豫:“那……那长老问起季青临怎么办?” 少年不屑道:“一个废物,长老怎么会在意。” “可他毕竟是掌门的儿子,还是个独子,以后无论如何都有可能继任掌门之位的。” “放屁!掌门的位子只有可能是闻屿师兄的,他季青临算个什么东西,给闻屿师兄提鞋都不配。” “不过确实,那几个长老不会管这事,人死了就死了,就是掌门有点难忽悠。他向来对这个儿子宝贝得很,不管得到了什么天才地宝都先给他,这些年季青临就是靠着这些好东西修炼才勉强有了晋升筑基的趋势,结果最后到死都还只是个练气。” “至于解释嘛。” 少年眼睛一转,屈指示意阿典靠近,随后凑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们刚刚不是遇见了赤眼猪妖嘛,那家伙可是个兵阶后期,就连筑基中期的剑修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它,再加上那家伙喜欢埋伏搞偷袭,像我们这种筑基初期的要不是跑得快,早就成了它的盘中餐了。” “虽然季青临这小子别的不行,御剑还可以,及时反应过来逃脱了猪妖的偷袭,可除了我们谁又知道呢?我们大可以说他被猪妖吃了,掌门就算再护子心切,也不可能带人把猪妖的肚子剖开找尸体吧。” 闻言,阿典眼睛亮了又亮:“师兄果然厉害,这下死无对证,谁也不会猜到我们头上。” “那还不赶紧走,也不觉得晦气。” 说罢,少年从地上拾起一把剑鞘青白,花纹繁复的长剑,他微微用力将长剑抽出,十分满意道:“这家伙的佩剑可是个好东西,其名见啼,剑身带青,远看如玉,近观如月,是个不可多得的至宝。 掌门还真是舍得,为了这么个废物给出去这么多好东西,只是东西再好,人是废物,那不就是暴殄天物嘛。还不如给我,至少我能保证让这把见啼发挥出它应有的实力。” “师兄说得对,废物不该用这么好的东西。”阿典应和道。 “走吧。” 少年抽回长剑拿在手上,带着阿典走出乱葬岗前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原先埋尸的地方。 没有动静,他回想了一下季青临浑身是血的模样,然后再估测了一下土层的厚度,旋即笑着摇了摇头。 心情一片大好,少年走出乱葬岗随口问了一下身旁的阿典:“待会儿去哪儿喝酒?” “云翠楼!那儿的酒可香了。” “好。” 二人的声音完全消失在了尽头。 乱葬岗无字碑,土坑正下方的棺材里。 姜谈动了动指尖,其次是手肘和胳膊,然后是肩头。 她的双腿也开始慢慢活动了起来,腰腹不再冰冷,全身渐渐开始暖和起来。 血液顺着泥土缝隙慢慢渗进棺材里,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了姜谈的唇瓣上,舌腹不自主伸出将它卷入口中。 一阵腥甜,格外熟悉的味道,姜谈睁开了眼睛。 这是何处? 棺材里没有光,姜谈却仍然看得一清二楚。 一方软枕垫在她的脑后,身上穿着鲜红的衣裳,衣裳造型华丽精致,是她喜欢的样式。手腕上戴着个血色的玉镯,不清 2. 废物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喂,你等着,我这就把你给弄出来。” 说罢,姜谈迅速退开来,双脚踩在方才的软土之上,随后缓缓伸出右手举在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时间,狂风席卷,脚下的土层飞快分解四散变成随风而去的沙砾。 藏在泥里的衣角得以重见天日,随后是四肢,腰腹,胸膛,最后才是那张过分精致的脸。 姜谈眼疾手快,迅速于翻飞的沙土中一把拽住了男子的腰带,然后微微施力将他从泥里完全拖出。 俊美的男子双眼紧闭,眉头紧皱,呼吸微弱,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修长的身体径直倒在姜谈怀里。 他比姜谈高出近一个头,脑袋搁在姜谈颈间,距离太近,所剩无几的热气喷洒在姜谈颈间。 又麻又痒。 姜谈五感灵敏异常,她只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明明心脏跳动得极其微弱,脉搏的存在也几近于无,可他的识海仍在剧烈颤动。 没错,识海,姜谈与生俱来的能力。 每个修仙之人都有自己的识海,识海可大可小,可简可繁。她知道人类往往喜欢往自己的识海里存放记忆,灵力,甚至于法器。 一般来说,识海对于修仙者而言是一个极其私密的地方,他们大多会给自己的识海施加重重灵力加以保护。 姜谈见过,许多修仙者哪怕已经即将身死,他们赴死之前的最后一件事一定是粉碎识海。 不对除自己以外的人开放识海,这似乎已经成了人界修仙者公认的规矩。 可姜谈不是人类,她是一只大鬼,她从一出世就拥有自动撬开凡人识海的能力。 只要额头轻轻相触,就像这样,姜谈扳住身上男子的下巴,强硬地按住他的额头与自己轻轻相碰。 修仙者的识海自动为她打开。 通常姜谈进入识海前会先感到一阵刺痛,不过只有很短的一瞬,对她也造不成什么伤害。 可这次,姜谈很轻松地进入了这个人的识海,不仅一点不适也没有,反而…… 很舒服。 就好像在欢迎她的到来。 姜谈头一次被自己的感觉震惊到头皮发麻。 许多人喜欢在识海里建房子造宫殿,稍微厉害点儿的能够往识海里塞一些活着的生物,可以是野兽灵宠,拟态器灵,甚至于是活生生的人。 不过姜谈进入识海一般都是为了尽快结束战斗,因而也没有闲情雅致到处在别人的识海里闲逛。有时候在识海里遇见那些表情生动的“人类”,她通常只会惊叹一瞬,然后一击毙命。 貌似她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些东西究竟是被模拟创造出来的假象还是…… ?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多数情况下她从人家识海里出来的时候,识海内部不说已经被彻底粉碎,但至少也应该被姜谈搅得天翻地覆,完全看不出其本来模样。 识海被毁,其主人自然痛不欲生,七窍流血落个全尸还算好的。 要是把姜谈惹狠了,直接当场来个爆体而亡,神魂覆灭。反正冥界地府是她的地盘,到时候只要跟烛阴说一下,稍微在转世册子上动点手脚,姜谈敢保证,此人至少三世入不了轮回。 既然入不了轮回就得乖乖去冥界当鬼,如此一来又落回了姜谈手里。 以姜谈的脾气,不把这只鬼丢进炼狱里“玩”几天,她就不配当大鬼! 因而作为一只有身份有实力还有脾气的大鬼,姜谈才懒得去管凡人之间的破事。于她而言,只要火烧不到她身上,事情就不算紧急,况且哪怕烧到她身上了,她也有能力解决。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烹之,炸之,食之。 一个大鬼的追求应当如此,如果要是还能成仙的话,姜谈表示:“鬼生无憾”。 进入识海,入眼即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海。 没错,就是海,而且,只是海。 姜谈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居然有一个人的识海竟然长得这么,这么……离谱? 一眼望去,除了海还是海,海水清澈透明,一眼就望得到底,海中没有任何生物,就连简单的海草都没有。 “识海,识海。”姜谈不禁喃喃道。 “这人的识海还真就只是个海啊。”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识海复杂程度会跟灵力多少以及天赋高低挂钩。以姜谈不知道几百年的经验来看,她可以断定,眼前这个人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 废物。 废到彻底,哪怕再转几百个世都挽救不回来的…… 废物。 姜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自己浪费半天阴气救回来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倒不是她看不起灵力弱天赋差的人类,而是因为按人界的规矩来说,天资是决定凡人是否可以修仙的唯一标准。 凡人若想修仙就得进入各大门派,而进入门派的第一件事便是测试天赋。天赋强者重点培养,天赋弱者受人歧视,哪怕最后侥幸在门派里留下来了也只能干些杂事。 眼前这个人的识海证明了他确实一点儿天赋也无,可身上穿的却是修仙人的衣裳。 人界修仙制度纪律严明,所有的一切都得按规矩办,放任一个根本无法修炼的废物留在门派已然违背了规定。 要知道无论是人,鬼,还是妖都有其不可打破的运行制度,尤其是人间凡人数量众多,用于修炼的法器法宝却十分稀少。传说中一千年前的那场大战过后,人类损失惨重,人界灵气更是减少到了濒临崩溃的程度,还是后来已经成仙的人皇耗尽毕生修为才勉强将人间恢复到大战之前的模样。 只是无论人皇付出了多少代价也没能将人间灵气恢复到原来的一半,因而近千年来修仙人的处境十分糟糕。没有灵气便无法获得灵力,没有灵力便无法突破境界,所谓成仙便成了无稽之谈。 这也难怪,继人皇化仙之后,人界便再无有一人能够飞升成仙。 呸呸呸,她遗憾个什么劲儿。 要说人界包括人皇至少已经有四位已经羽化成仙,妖界千年内可是足足出了六位仙兽,就她冥界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一个出息的大鬼有资格位列仙班。 原本姜谈是目前最有可能成为第一个修炼成仙的顶级大鬼,结果莫名其 3. 生死契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尊重个毛球啊! 人家恶鬼吸了阳魄成不了仙,如果运气好没被那群修仙的抓住,假以时日勤加修炼,照样有可能晋升大鬼。要是人家后面走了狗屎运,得到高鬼指点,很可能过两天就能成为冥界六司十二使其中的一员。 从人人喊打的恶鬼,只需那么小小的一口阳魄,便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冥界少数有编制的高级鬼官。 大把大把的阴气血肉每日都能按时奉上,说不定还能遇上自己的心仪女鬼促成一段鬼鬼良缘。 那句冥界老话怎么说来着? 当上六曹司,迎娶白富鬼,从此走上鬼生巅峰! 一切都很美好…… 前提是,别碰上姜谈,尤其是,别被她逮住。 否则,魂飞湮灭大礼包鬼宾一位,慢走不送。 话虽如此,不过此刻姜谈对面前这人的渴求越来越深了。对,就是渴求,尤其是“渴”,如果算上睡在棺材里的那些年,姜谈也许已经活了好几百年。在她的记忆里,好像自打出世以来就一直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开心了就到处玩儿,不开心就抓几只恶鬼出出气。 所以她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更别提会对某种东西产生特别的“渴求”。 很奇怪,一切都很奇怪。 姜谈整个鬼已经趴在了男子的身上,她的脑袋一直靠在他胸前不断移动,边动还边用鼻子嗅闻。 “不是这处。”“也不是这处。” “啊,找到了。” 姜谈撑起脑袋满意地盯着自己找到的那处——此刻她所“渴求”的根源,面前这个人全身上下最香的地方——脖颈。 怎么会这么香? 姜谈不懂,但她还是不受控地将脑袋轻轻挪到了那处,鼻尖抵着他脖颈那块儿皮肤使劲磨蹭,没几下便殷红一片。 现在不仅是闻起来,就连看起来也…… 无比诱人。 姜谈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缓缓张开嘴唇重新抵在了原来已经被磨红那处。犬齿微张咬住了一小块儿皮肉,没有咬下来的意思,就只是碾磨,稍微缓解一下这种莫名的渴意。 不够,还不够。 姜谈几近崩溃开来,她原想着就这么半含着这人脖子那一小块儿皮肤就能稍微止住她的歪心思,结果不晓得面前这人究竟是个什么体质让她越来越上瘾,恨不得真啖他血吃他肉才能彻底结束这种恼人的感觉。 分明与他已经如此接近,没道理还能这么难受,姜谈的舌尖就这么来回游走,抵住那么一小圈儿地方不断舔舐。 就差一点,再来一点就能刺破皮肤尝到一点儿血腥味,姜谈现在已经能十分笃定,她想要的甚至于迷恋的地方来自于这个人的皮下,他全身各处跳动的血管涌动着的,喷薄的血液。 他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说明他全身上下到处都在流血,这也正是他为何这么“香”的根源。 姜谈是一只大鬼,一只特别的大鬼,她凭机缘修炼,阴气只是辅助,这么多年她从未对凡人的血肉产生过一星半点的兴趣。 且不谈这件事它损耗功德与否,就凭她能对面前这个凡人的血液如此迷恋乃至于上瘾这件事,姜谈已经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切都很不简单。 可是,此刻她的脑袋已经开始晕沉,两种声音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打架,竟慢慢的有了几分疼意。 姜谈艰难地准备移开脑袋,可莫名的一阵疼痛竟让她跌在了男子的肩上。 脑中剧烈且尖锐的刺痛让姜谈顿时冒出冷汗,似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她将嘴唇重新移回了原处。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过后。 雪白的犬齿“呲”的一声没入脖下,缓缓流淌的血液被尽数卷入姜谈齿间。 似一个多年不曾归家的可怜人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姜谈满意又大口地吸食着男子的血液。 因为太过专注,姜谈没有看见身下人正起着一些令人称奇的变化。 全身上下数十处伤口正以一种旁人难以估计的速度飞速愈合,破烂的衣裳也随着伤口的变化自动缝补甚至变新,就连身上几处地方覆盖着的泥土也消失不见了。 男子的面庞由一开始的惨白逐渐变得红润,微弱的呼吸慢慢平复至稳定,跳动缓慢的筋脉也恢复了正常。 眉头舒展,唇色自然,面容沉静,除了仍在紧闭的双眼,根本没人能看出来这人前一会儿气都快断了,离走进地府给烛阴报道就差了那么一步路的距离。 姜谈还是没看见,开始她只想小小地尝上一口解解渴就好,结果莫名其妙越喝越上瘾,后来直接上手按住他的肩膀大口喝下去。 怪甜的,姜谈心想。 从前去人界的时候她就惯喜欢往那些糕点铺糖果铺里走,抓鬼路上经常一手拿桃花糕,一手扯着大鬼耳朵把它拖回炼狱。幸好大多数凡人看不见那些龇牙咧嘴的犯事鬼,否则绝对要被这一幕给吓个半死。 因而从那时开始姜谈就知道,她喜甜,越甜越好,甜到发腻也无所谓。 她不靠食物修炼,吃什么都行,吃不吃也都行,可如果必须要让姜谈选择的话。 她觉得,眼前这人的血比红山镇云记糕点铺的桃花糕还甜,而且是又香又甜,还不会让她觉得甜得腻歪。 就是恰恰卡在了她所有喜欢的点上,正正好让她觉得舒服。 “姑……姑娘。” 小声而又怯懦的声音传来,仔细听还能察觉出声音的主人紧张中又带着点儿可怜巴巴。 “闭嘴!” 姜谈扯着对方脖子猛地一把摁住,修长带着尖的食指抵住男子的喉咙,只差一毫便能彻底刺穿咽喉。 “……好。” 像根霜打了的茄子,更像只被大雨淋湿了尾巴的小狗,男子不敢看她,只好转过头躺着数天上的星星。 对了,此刻夜色浓重漆黑一片,哪里来的星星? 不管了,季青临紧闭双唇,像下一刻就要赴死似的盯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天空。 “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季青临小声嘀咕且不断重复着这几个词,他努力尝试放空一切,学着像师父教过的那样进入修仙士的新境界——禅定。 “念叨什么呢,吵死了。” “叫你闭嘴,听不见么?” “聋了,还是听不懂鬼……人话?” 一连串暴躁的粗话攻击砸懵了季青临,虽说在宗门的时候他也经常被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简称被所有同辈师门明里暗里责骂殴打。 可大家能进入宗门不是家世非富即贵就是天资超群,他们大多不屑于用很直接了当的话来说他,反而更多会采用某些“怀柔”战术,比如委婉的嘲讽和极具讽刺作用的语言艺术。 像脖间这位姑娘能这么粗暴且直接地骂他还真是…… 头一位啊。 季青临莫名还有点高兴,他知道自己的命是被她救的,虽然不知道这位女侠用的是什么法术能将他这一身伤口全治好了,但毕竟大恩大德,过命的交情自然当涌泉相报。 喝点儿血而已,谁没有个癖好了?人家方长老喜欢女子胭脂的事情他还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呢。 四界之大,无奇不有。 于是季青临心安理得地望着一团漆黑的天空等着姜谈喝血。 其实姜谈也早察觉到身下这小子醒了,只是没想到他能醒这么快。刚喝血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他的脉搏渐渐变得愈发强健,血液流动的速度也比最开始快得多。 直到…… “你的伤口怎么全好了?!”姜谈惊呼。 感觉到齿间已经离开了脖子的季青临还觉得有点不适应,但也确实被姜谈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不……不该好么?” 季青临呆呆地看着颈侧面色凝重的姜谈,一颗心仿佛掉到了嗓子眼儿里。 怎么这个人看起来比刚才更可怜了? 感觉就像刚刚在雨里 4. 紫金睡莲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真?真相?” 季青临被攫得狠了,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脖子也被掐得又疼又麻,脑袋酸胀得要命。 “还在跟我废话!你有本事给我好好看看你那手臂上的东西!” 说罢,姜谈撤掉了捏住季青临下巴的两指,转而伸手拽起了季青临那只“受伤”的右手。 她把他的手举在季青临面前,试图让他仔细看清。 “这。” 姜谈攥着季青临手腕愤怒道:“这就是紫金睡莲,修罗殿万年不开的圣花,你知道为什么它万年以来从不开花吗?” 季青临看清了,可他说不出话。 “因为这种花一旦开放就预示着死亡,也就是说它只会在它即将死亡的前一刻盛开。朝生花,它的另一个名字,现在听过了吗?” 季青临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动弹不得,但他还是努力尝试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朝生花,朝生夕死,命如蜉蝣,魂归天地,茫然无所存。 同他很像。 见男子费力点了点头,姜谈感到既欣慰又意外,只是与旁人不同的是,她的欣慰在于这小子终于肯承认他的恶行。 “既然知道朝生花就应该了解生死契吧,尤其是人和鬼之间的。” “生、死、契。” 姜谈还是不喜欢甚至于厌恶这个词,甚至于三个字都必须要分开说,而且她还非得咬牙切齿地读,生怕对方感觉不到她滔天的愤怒。 出乎意料的,男子拼命摇头,幅度比刚才大得多。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跟我结契?别装了,能跟我结契的凡人,修为不说到了化神,至少也应该是个元婴中后期。哪怕我现在不知为何修为境界跌到了原来的一半不到,目前要跟我结契少说也得要金丹中期。 若放在千年前的人界也许问题不大,可如今人界灵气凋零,金丹中期的水平估计也要你们凡人修炼个近百年,还得是天资高的,否则一辈子也别想摸到金丹的边。” “这么说来,我猜,不仅你的识海和修为是假的,恐怕就连这副皮囊也是假的吧。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人的皮相能做到如此精绝,甚至于堪称完美,原来不过是人为雕琢用来哄我上当的诱饵罢了。” “壳子是个皮骨一绝的美人,里子恐怕就是一个年过半百七老八十的臭老头!反正这破生死契只不准让我杀了你,那我把你打得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然后再用上好的灵药把你治好继续折磨。 我让你余下这辈子只能待在我的修罗殿哪里也不许去,敢跑就打断双腿锁上琵琶骨,日夜被狱火烘烤,直到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还在受刑!” 姜谈的眼眸像是淬了一把烈火,恨不得把眼前的男子拖进炼狱一次性烧个干净。 “姑……姑娘,你……真的误会了。” 季青临面色痛苦,濒死的绝望感不断涌上心头,他想解释但又怕面前的姑娘不肯给他机会。 “误会?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误会”。罢了,凭尔等凡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同本殿斗,如今虽是被你摆了一道,本殿尚能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跑不掉,挣不脱,既然如此,我倒想听听你要怎么解释这个“误会”。” 姜谈松手,季青临受不住,不受控地趴向侧边剧烈咳嗽,咳得狠了差点开始干呕起来。 “装什么?没死就赶紧说话,不然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等到时候跟我回了修罗殿,你也许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毕竟,舌头没了,说话可就难了。” 季青临没有被姜谈的恶意吓倒,他侧着头感觉没那么难受以后平复了一下呼吸,单手撑着地坐直了身体。 “姑娘,我不能跟你去修罗殿。”他的语气平静。 “由不得你。” 姜谈余怒未消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说真的,我虽然修为不够,资质一般……” “不是一般。”姜谈淡淡出声打断,然后接着补充。 “是奇差,简单来说没有资质,四界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绝顶大废柴,但如果你是装的就当我没说。” 闻言,季青临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以后也没有恼怒,只是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讪讪笑了两下。 “其实照姑娘这么说,我突然还挺希望我是装的。” “嗯?”姜谈转头盯着他,神色不悦地动了动手指。 察觉到事情不对,为了护住受尽摧残的脖子,季青临连忙摆手万分无奈道: “可我不是装的,我叫季青临,四季的季,青色的青,面临的临。” “青菰临水拔,白鸟向山翻。” 姜谈又是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毫无生趣的聒噪话。 季青临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呼吸都隐约有了几分凝滞,似是从没听过那般,神色茫然又无助。 半晌,他的眼里既欣喜又难过,语气中满是涩然道:“原来,我的名字不是随便取的,它,它有寓意。” “劝你认清自己有多废物,早点回家休息享受平凡时光,的确是个适合你的好寓意。” 姜谈毫不留情地戳穿季青临此刻在她眼里莫名其妙的温情,她不理解,一个名字而已,张三李四阿猫阿狗有何不同,唯一的作用就是方便称呼。 既然如此,凡人的名字就应该再简单点儿,比如直接按人数排,最多再加个姓,什么赵一赵二赵三赵四…… 别人她不清楚,反正姜谈自己觉得十分满意。 “姑娘,你是鬼吧。” 季青临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紧张,主要是摸不着这姑娘的脾气。他怕他一个不小心说错话,碰到了她的逆鳞就没机会解释了。 “嗯。”姜谈语气淡淡。 只要不是不搭理他就好。 季青临暗自松了一口气后,再接再厉道:“我方才说我的修为不够,天资一……奇差,但是我的功课还行,对四界各方的了解还算拿得出手。 虽然方才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姑娘一直提到修罗殿和朝生花,那两样东西都在鬼界,姑娘还说要把在下……额……” 回忆起来有点头皮发麻,于是季青临迅速改了口:“要把在下带回修罗殿,但修罗殿只有鬼进得,而且还不是一般小鬼能进的地方。 如果一枕眠写就的《长生录》到现在还管用的话,想必能进修罗殿还有权力关押犯人的除了隶属六案功曹的罚恶司和阴律司,就只有……” < 5. 救人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吃人?” 姜谈面露不屑,就差当场给他翻一个标准的白眼儿。 “你当本殿是个什么低贱的……” 话还没说完,姜谈扭头便不经意看见季青临那小子紧张又焦急的样子,活像是害怕她会忍不住一口把他吃了似的。 等等,害怕?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不会真以为她要吃人吧。 开玩笑,难道她跟那些肥头大耳,随时张开血盆大口,分分钟咬断凡人筋骨血脉的妖魔鬼怪长得很像吗? 想当年她还特地问过孤直公,那家伙用它滋养了千年的半身树叶跟她保证,她的相貌在人界不说是顶尖的存在,至少也绝对算不上丑陋,寻常大妖大鬼的本相更是完全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姜谈很确定,单凭她如今的外貌根本不可能吓到四界任何生物,活的不可能,死的就更不必说。 那么请问面前这位表情蠢脑袋更蠢的废柴二百五,这位除了脸蛋还看得过去,其他地方几乎一无是处的仁兄,他是怎么透过她人畜无害的外表,一眼识破姜谈作为鬼界大佬拥有强大且恐怖的实力? 答案是…… 根本不可能! 能问出她是罚恶司还是阴律司的“天才”,姜谈知道,她不该对这小子抱任何期望。 脑子里不长脑仁儿,没事儿就爱瞎脑补,最后自己还能把自己吓一跳。 四界第一蠢蛋废物非他莫属。 姜谈眼神鄙夷,盯着季青临缓缓露出了她的牙齿。 “呐。”姜谈指着自己上排牙两侧最靠近嘴角的两颗犬齿,状似随意地说道: “看见了没,我专门用来吸人血的东西。” 这当然是姜谈拿来骗他的鬼话,她自一出世就拥有人身,从小被孤直公带大。孤直公说她跟冥界其他的鬼不一样,她是全天下至圣至纯的一只鬼。 别的鬼都是凡人死后或因怨气未消,或因命格未绝转化而来的鬼魂,可她从一开始出现就有了人体人气甚至于流动的人血。 烛阴的转世册子上没有关于她一星半点儿的记载,她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没有前世没有因果,生来就拥有强大的力量,睡一觉就能突破境界。 孤直公说这世上的轮回没有任何记载的除了她就只有天道,这么看的话她的寿命应该与天同齐,她也该是冥界第一个成仙的大鬼。 可随着日子越过越长,姜谈的身体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其中嘴角那两颗格外尖锐的犬齿就是变化的一部分。 从土里出来以后修为跌到了姜谈不忍直视的程度,不过随之而来她的本相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 如果说在冥界她的本相更偏艳丽妖冶,像只真正的大鬼,那么如今的她就更偏向于凡人的模样,犬齿变短变粗不显得骇人,不过也足以彰显她与旁人细微的不同。 孤直公曾经老是坐在她身边,跟她耳提面命地讲这是正常的返祖现象,可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哪儿来什么祖先? 没有过去,将来也还很漫长,若是要一直这么活下去总得要有个希望吧。 姜谈索性想不如修仙吧,反正寿命与天同齐,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天道活得久,还是她活得久。 “姑娘莫同我开玩笑。” 季青临勉强起身站定,顺手拍了拍衣裳不知何时沾染上的泥土。 姜谈觉得有趣,于是抱着手慢悠悠朝他靠近。 “我要吃人,你不怕我?” 季青临侧过头语气闷闷:“我这条命都是姑娘救的,姑娘若想拿走,我绝无二话。” “好一个绝无二话。” 姜谈背身扯过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绕在指间把玩:“你记好了,你这条命是我的,如今我动不了你,别人更休想动你。当然,只要你听话,我也便不会伤害你。” “嗯。” 季青临的回答几不可闻。 “好了,跟我回修罗殿吧,就算解不了契约至少也能把我想知道的事情搞清楚。” 姜谈伸出双手,指尖快速翻动,看样子是准备祭出法阵传送回冥界。 “姑娘。” 季青临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很快坚定起来。 “姑娘,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跟你去修罗殿。” 姜谈背对着他没有一丝反应,与此同时她身下的法阵开始缓缓转动。 “我也还是那句话,由不得你。” 姜谈终于转过身看向季青临,她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不带一丝感情地示意:“上来。” “我不会过去的。”季青临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坚决。 “要我把你打晕带过去?” 姜谈蓦的嗤笑一声,季青临却没有因此退缩。 季青临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捏得很紧,他认真对姜谈说:“姑娘,我会跟你去修罗殿,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那要多久?莫非你想死后再去?说的也是,这样我就不用费心思掩盖你身上人类的气息。” 姜谈说的当然都是笑话,这小子年纪轻性子急,只要有一点心思都全部表现在脸上。她看得出来他有话要说,只是姜谈希望他搞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主次地位,只要姜谈不同意,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更何况,愿不愿意听他说还得看她心情。 “姑娘,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你能至少等我把这件事做了,再带我回修罗殿吗?” 季青临的语气诚恳,态度也很不错,姜谈勉强还算满意,但还是觉得不够。 “不能。” 姜谈面色不改,说得斩钉截铁。 没等季青临反应过来,姜谈旋即接着又道:“除非,你把你要做的事告诉我,毕竟我们之间还存在生死契这种联系。虽说你死不了,但如果你受伤太重可能会导致我修为受损。” “所以,我必须要保证你一直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姜谈的视线撞进了季青临眼中,少女一袭红裙站在泛着紫光的法阵之上,乌发飞舞,雪白的肌肤在夜色下胜过了伏羲山绵延千里的皑皑冰雪。 季青临愣了一瞬,然后迅速移开头看向另一边,语气不自然道: “此……此事好办,只要姑……姑娘不嫌,可以随我一起。” 姜谈听罢却是微微皱眉:“你是结巴?怎么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不是。” 季青临看向姜谈身旁无边的夜色,状似无所谓般捏了捏通红的耳廓。 结巴就结巴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姜谈不懂眼 6. 算命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日出东升,天光微明,雾气四散,镇上吆喝叫卖声一片。 “姑娘,看看我们这儿的珠钗吧,样式都是时下最新颖的,保准您会喜欢。” “不必。” 姜谈走在前头语气冷淡,随意挥手挡掉了陆陆续续朝她涌来的各种小商贩。 这外来的小姑娘五官长得好,整个人看着白白净净,一袭贴身的红裙将她的身材衬得格外纤细,就是这脸色过于冷了些,不太好接近。 不过没关系,这姑娘他们惹不起,姑娘后头那个俊俏的小哥看着就很不错。 面容如玉,嘴角挂笑,一看就是个如沐春风很好说话的主儿。 于是,这就苦了落在后面的季青临。 姜谈面冷,一个眼神便足以吓退那些想要宰客的摊贩。季青临就不一样了,他逢人就笑又不懂拒绝,于是这一路上都几乎被一堆人围了起来,半强迫似的收下了不少高价得来的“宝物”。 什么玉佩腰带头冠袖扣也就算了,结果不知为何那些店家硬是要把女子的胭脂首饰卖给他,还强拽着他衣裳不买不让他走。 眼看前方的姜谈越走越远,季青临心里着急,于是便把那一堆有的没的全都给买了。 “姜谈,姜谈。” 季青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甩开了那些店家,勉强赶在晌午时分找到了正在悠闲散步的姜谈。 “谁准许你直呼本殿的名讳了?” 姜谈在一个左边立着招魂幡,右边立着一个金黄的绸子,绸子中间用黑色的墨歪七八扭地写着“算命”的摊子前站定。 季青临觉得疑惑,旋即在姜谈耳边问道:“名字不就是用来被别人叫的么?如果我不叫你姜谈,那该叫你什么?” 姜谈的视线自下而上地打量,不偏不移正好锁定了摊子的主人。那人头上戴了一顶高冠的玄黄道帽,眼睫纤长鼻梁高挺,眉眼浓滟眸中带笑,皮肤光滑水灵富有光泽,下巴上却有一排又深又长的黑色胡须。 此刻这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摊子里面,笑嘻嘻地数着摆在面上的一堆碎银子。那些碎银子旁边摆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金元宝,一看就是哪个达官贵人路过他的摊子算了一卦给的辛苦钱。 贪财的假道士,姜谈很快下了结论。 “脑子生来不用是会生锈的,这句话你好好悟悟吧。” 留下这句话后姜谈便径直走向了那个假道士所在的算命摊子。 “这位姑娘是求姻缘还是算命啊。” 假道士放下二郎腿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面上的银子塞进了袖中,余下的几个金元宝则揣进了怀里。 “算命。” 姜谈在他的对面坐下,这个高度刚好够她与他对视。 假道士看着姜谈的眼睛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我这儿摆摊算命可不免费,姑娘需得先给银子。若我算得准,银子便归我,若我没算准,银子便可退还给姑娘。” 姜谈听完也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假装无辜地说:“道长,我今日出门走的急没带银子,这可该怎么办?” “没带银子?” 假道士又捋了一把胡须面色为难地说:“姑娘,算前先给银子一直是我这儿多年的规矩,可你若实在没有的话……” “这样吧,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你是真心想来算命,我也就不为难你了。没有银子你便可以寻一贵重物品抵押在此,等过几日再带上银子交换即可。” 等的就是这句话! 姜谈听罢立刻目露惊喜,一个劲儿地道谢,然后再装作怯羞羞的样子答道: “如若道长不嫌,不如就让小女子用此物做抵吧。” 说罢姜谈取下了挂在她右手手腕上的血色玉镯,轻轻放在台面之上。 “此物……” 假道士的眼睛亮了又亮,然后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镯子。 姜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似的问道:“怎么了道长,是这个镯子不够贵重么?” “够,够,非常够。”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点丢人,假道士不自然地咳了两下才继续开口: “姑娘有如此诚心,想来命格应当极好,从小必定生于富贵人家,此生顺遂无忧。” 姜谈听罢更是微微一笑,然后轻声说道:“借道长吉言,只是这算命之事能否开始了呢?” “……咳咳,当然能,当然能。” 居然有人连这种吉祥话都不愿意多听两句,算个命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怎么就这么着急? 任南禹不理解,但毕竟人有好东西,对方还不怎么识货,这种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不坑一把都对不起他“有钱不赚王八蛋”的人……妖生态度。 任南禹弯腰从地上拾起了方才被他踢到一边的竹筒,然后慢慢悠悠地在袖子里掏来掏去,折腾半天才掏出了三枚铜钱。 “反面是阴,正面是阳。” 任南禹一只手摊开,另一只手将三枚铜钱放在掌心之上,为了让姜谈看得更清楚,他特地倾身离得近了些。 “卜卦算命之前需得问事,不知道姑娘究竟想知道些什么。不过我可得先提醒姑娘,人之命数天道早已提前定下,原就是不可窥探。算命讲究一个心诚则灵,结果若有偏差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丝毫不差反而有违机缘命理。” “我知道。”姜谈答得很快。 很上道嘛,任南禹心想。 以前碰着个不讲理的凡人硬说他算得不准,甚至还想把他摊子给砸了。苍天啊,就算他什么都知道也不能全说啊。天道有规定的,告诉凡人命数就相当于介入他人因果,万一算命这人本身命里有一死劫,说不定哪天就换到他身上了。 他才活了两百年,还没活够啊! 因而对于任南禹来说,看见他人命运并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怎么在知道结果以后绞尽脑汁编一个,既不会让天道生气劈他两道天雷,又能让那些凡人愿意乖乖给钱的好答案。 “既然姑娘明白,那就可以开始问我了。只是如果姑娘希望结果能够更灵验一些的话,问题不妨问得准确一点,时间离此刻越近越好。” “好的道长。” 姜谈笑得很开心 7. 不太合适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四方乾坤,祸问凶吉,三钱定命,洞观天机。” 任南禹口中念念有词,手上那竹筒更是简直要跟摇出火星子了似的。 姜谈杵着下巴百无聊赖,眼皮都懒得撩一下。 站在姜谈身旁几乎相隔不足半尺的季青临更是看得眼角抽搐,生怕对面那人一个没拿稳把竹筒甩出去砸他身上。 我靠啊,任南禹面上仍旧带着一抹礼貌的笑。 他妈的这是人类吗?不对啊,就算不是人类也应该有命格啊。按理说世间万物无论处于四界中的哪一界,只要能与自然产生联系,哪怕就是个死物,它也能有自己的命运。 再说了,任南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又不是只给凡人算命,要知道鬼和妖也都有自己的追求,尤其是那些把修炼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大鬼大妖。 想当年他名气打响的时候,白天给凡人算命赚些讨生活的快钱,到了晚上就得苦哈哈地给不知道从哪个地底下爬出来的妖魔鬼怪算命数。 关键人家妖力强大,他一个被封印的堕妖根本就不是对手,于是便只能任命地熬大夜加班编对方的命运。 有时候不小心看到某个妖鬼没过几日就要被几个修仙的凡人抓起来殴打,任南禹只能努力藏住那颗幸灾乐祸的心假装语重心长地提醒对方——最近尽量少出门。 帮凡人算命难在如何让对方满意,给妖怪算命难在如何憋笑。哪怕看见某位妖兄头上戴了数十顶绿帽子,任南禹也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含混过去。 泰山压于顶而面不改色,也许说得就是他。 屁啊! 任南禹脸都要笑僵了,说不定下一刻就要直接碎在姜谈面前。 妈的,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任南禹伸出的千丝线都快使冒烟了,姜谈就像个蚕蛹似的整个人被包裹在一团乱麻的丝线里,最多只露出了个眼睛和鼻子。干这行这么久,任南禹从来没有哪回用过这么多妖力来驱动千丝线。 他虽然被封印了绝大部分实力,但毕竟天赋摆在那儿,再加上占卜命理本就是水麒麟一族特有的能力。因而一般情况下,他只需要用不超过百根丝线就可以在脑海里“看见”凡人的命格。 可眼前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 要知道人家帅阶的大妖实力已经足够强悍了吧,可他最多也就用了八百来根千丝线就把对方三世以内的祖宗十八代全看了个遍。眼前这姑娘几乎都已经被缠遍了全身,但无论任南禹怎么做都不能窥探到任何与她有关的一点事情。 现在已经用了多少根?任南禹彻底麻木了,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这世上只有两种情况他看不到命运。 一个是算他自己的命数,毕竟算命者不算己,这是自然界与生俱来的法则,他更改不了。 还有一个就是,天道。 不过这也仅仅是因为天道实力最强,所以万事万物皆由他制定规则。如果任南禹身上的封印解除可以继续修炼的话,总有一日他也能看到天道的命格。 前提是,天道得有命格。 然而这下好了,在他还不算太长的生命中,任南禹迅速遇到了第三种他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 对方是——看起来人畜无害虽然想砸他摊子但是笑得很甜的姑娘。 于是任南禹又悟了,为什么人家想砸他摊子?那是因为——人家有能踢馆的实力啊! 作为一个凡人,她竟然能让他这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文能武算命一流的水麒麟,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挫败。 对此,任南禹只能选择甘拜下风,然后跪在地上直呼:“失敬失敬。” 但是作为从业多年的职业算命大师,秉承着“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算命态度,任南禹最后还是想再拼一把。 只见他终于放下了手中快摇出花儿的竹筒,里面的铜钱在旋了好几圈儿以后才堪堪停下来。 季青临盯着任南禹摆在面上的竹筒不禁好奇道:“道长,你快揭开看看啊,我们都想知道结果。” 结果你个大头鬼啊,就算看到结果我也不会分析啊,有本事你来对着空白编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作为专业的算命先生,任南禹的嘴角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弧度。在拒绝回答这个没礼貌的二百五的同时,他也很有风度地面向姜谈,说: “姑娘,你原先的问题不太合适。” “不太合适?” 闻言姜谈终于来了兴趣,她早就知道这个妖道什么也算不出来,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还是眨巴了两下眼睛,假装疑惑道:“为什么不太合适,难不成是有违天道?” 有违天道?这个破问题有违个什么天道,亏你也想得出来。 不过既然有顺坡下驴的机会,任南禹又怎么可能白白浪费。 “正是如此,“此刻”一词实在过于迷惑,贫道分不清究竟姑娘问此问题的那一刻称之为此刻,还是现在才叫此刻。” 闻言,姜谈如恍然大悟般感叹道:“噢,原来是这样,都怪我考虑不周,害道长白忙活这么久。” “无妨,无妨。” 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任南禹都快被自己如此机智的回答迷倒了。 怎么会有人,不,怎么会有一只水麒麟能够有如此智慧,反应力更是如此之敏捷。 实在是妖中楷模,妖中…… “既然“此刻”让道长觉得迷惑,那小女子就换个问题。” “请问道长,我父亲明日身体如何?” “如果这个问题还不行的话,那么请问我母亲,堂兄胞弟,长姐幼妹,叔父叔母,姨父姨母……三代以内旁系血亲。这其中的任何一方,明日身体如何?” “这……”任南禹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看见假道士额上的冷汗直流,姜谈心情一片大好,于是又装作贴心地继续说道: “这样吧,寻常都说算命问名是最简单的,道长今日看着状态不佳,想来是在近些日子里操劳过度。小女子也是第一次来算命,并不想多为难道长。” “只要道长能算到我的名字,这个镯子就 8. 陨灭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诶,道长?你伸出来的这些白色的线是什么?” “啊?” 任南禹低头一看,他发现不知为何那些本来不可能被别人看见的千丝线竟然变成了普通的白色丝线。 被几乎绑成蚕蛹的季青临看见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的丝线,不禁顿感一阵恶心。 翻车来得猝不及防,任南禹火速收回千丝线然后放下竹筒正襟危坐道:“小兄弟,你看错了。” “道长妖怪,你当我傻还是瞎?” “……如果我说,其实……你都是呢?” “还有!” 任南禹一拍桌子义正言辞地大喝一声:“我才不是什么妖怪,请你把怪字去掉。我是妖,一只名副其实堂堂正正的大妖。” “终于承认了?” 姜谈继续杵着下巴差点打了个哈欠,废话说得太多,等得又实在太无聊。 无趣,真的无趣,还不如逗季青临这个傻子来得开心些。 “你你你你……” 任南禹急得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什么你?在人界混了这么久还不会说人话?亏你还是个水麒麟,一点儿没给你祖宗长脸。” 姜谈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身份,可任南禹却从中捕捉到了别的信息。 “你怎么知道我是水麒麟,而且,你还认识我祖宗?” 眼看任南禹又要急起来,季青临赶紧把姜谈身下的凳子使劲儿往后拖,自己则迅速挡在她身前解释道: “诶诶诶妖怪兄弟,在人界提到别人祖宗多半是骂人的意思,不是真的认识你祖宗。” “你给我起开,谁跟你说话了?还有,我再说一遍,我是正经的大妖,才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好好好,大妖兄弟。”季青临帮忙打圆场道。 “这还差不多。”任南禹冷哼了一下。 “我认识你祖宗。” 季青临身后冷淡的女声轻轻响起。 “什么?” “水系神兽,五百年前最有可能成为第七位仙兽的妖界最强者,北海之神,蒙夷。” 一语说罢,姜谈起身走到季青临身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把将他推到两尺开外。 “你一个小小的凡人是怎么……” “难怪蒙夷可以修炼到王阶巅峰,而你作为他同族的后辈,长到两百多岁了却还只能停留在兵阶中期。” “你骂谁呢!我修为停滞不前还不是因为……” “因为?因为你胸前的封印?” 闻言,任南禹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看得见!” “乾字凶封,专压妖鬼,血色玉盘中间有那么大个红株曼陀罗,有什么看不见的。” “你不是人类。”任南禹很肯定地说。 姜谈却突然凑近,悄悄倚在任南禹耳边讲道:“你知道你跟我旁边那位有什么区别么?” 旁边? 任南禹转过头看向姜谈的身边,果不其然只看见了正以龟速阴恻恻靠近他们的季青临。 “我比他长得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任南禹头一回有点心虚,他虽然贴着假胡子影响了部分帅气,可这也只是为了塑造一个专业的算命先生形象。他在妖界尤其是水族称得上是难得的美男子,不过因为是妖,长相更符合妖族的异域审美。 若眼前这姑娘是妖还好说,如果是鬼一类就麻烦了。毕竟鬼生前都是人,万一人家死后审美未变,自然会觉得季青临的长相更为清逸俊朗。 “……之前还不是很确定,现在可以肯定了。” 姜谈不禁扶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万分无语道:“你跟他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是个笨人,而你是个比他还笨的笨妖。” 靠!哪有这么侮辱人……妖的! 任南禹不服,硬要跟姜谈掰扯:“他是人,我是妖,那你是什么?不会是……” “闭嘴!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打回原形,然后再一点一点把你身上的鳞片拔下来磨成粉当药材。” 好狠毒的女人! 不仅认识他们水族大佬蒙夷,甚至还熟知他们水麒麟一族的习性,连鳞片入药这个如此隐蔽的用法都知道。想当年他都是即将化成人形的时候,他的母亲才告诉他不能随意在人前变出原形,否则一不小心上了别人的当,鳞片被拔得干干净净就活不成了。 “姑……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容易修炼成了人形就该尊重这人间的规矩。有什么误会一定要当场解开,千万别学那些不要脸的妖鬼背后搞偷袭。” 任南禹说罢便假装悄无声息地离远了些,然后偷偷掂了掂怀中的金元宝,发现重量合适一个没少以后便准备在电光火石间立刻逃离此地。 “三钱问命,地公放行。” “遁!” 趁姜谈没再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任南禹赶紧倒出竹筒里那三枚铜钱放在手心。浓烟升起,铜钱与地面碰撞发出叩响,刚刚还笑得一脸尴尬的任南禹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姜谈,这……”季青临顺势挪到了姜谈身旁,神色十分紧张。 “下次叫我名字的时候,后面麻烦加上个称呼。” 姜谈一点儿也不显得着急,反而背着手慢悠悠踱步走到任南禹方才坐下的软凳旁,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冥魂四方兵,捉。” 一个响指打下,声音消散的那一刻,原本消失不见的任南禹瞬间便出现在了季青临的身旁。 只见此时与他极不相称的胡须已经没再出现,身上的衣裳也换成了镶着麒麟金边的素色华服。 姜谈见状则翘着二郎腿,语气微微讥诮道:“怎么,话都没说完就想跑?” “姑奶奶我哪儿敢啊,我妖力低微修为更是没眼看,哪里敢在冥界大佬面前造次啊。” 姜谈闻言却来了兴趣:“你认出我了?” “没。”任南禹诚实道。 不过他有眼力见儿,知道大佬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于是接着补充道:“冥魂四方兵来自冥界,自六百年前冥界唯一的女魁召集过一次以后,而后能 9. 姜!谈!姑!娘!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姑娘?大佬?魈鬼?” 任南禹看到姜谈几乎已经呆愣的样子感到无比疑惑,他觉得自己说得也没什么问题啊。 虽说他年纪小没经历过那次冥界之后的动乱,可冥界之主的消失不单单只影响到了冥界。甚至时至今日,除了人数稀少个个忙得要死的仙界大佬,人界与妖界都受到了不小程度的波及。 毕竟无论如何目前四界之间的关系再有多水火不容,堂堂一界之主的陨灭对本就开始渐渐趋于颓败的四界所产生的打击,根本就不是区区百年就可以轻易磨灭的了。 可如果换个角度想,这件事再怎么说也已经过去了至少三百年,饶是有些已经上了年纪的大鬼仍对魁主陨灭有些唏嘘甚至挂念,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反应。 眼前这个实力强悍的冥界大佬不仅没有对此事说出任何看法,甚至她的反应就好像…… 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 比任南禹先察觉到姜谈不对劲的是一个箭步闪现到她身旁的季青临。 “姜谈……姜谈姑娘,你怎么了?醒醒,醒醒啊。” 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季青临心中着急,于是先飞速抱拳然后小声嗫喏了一句:“姜谈姑娘,对不住了。” 季青临抓住姜谈的肩膀前后轻轻摇晃起来,而后力道加重幅度也变得越来越大。 “姜谈姑娘,醒醒,醒醒。” 明明是睁着眼睛,姜谈的瞳孔却并未聚拢,失神的眼眸一直持续到季青临几乎贴在她耳边大喊。 “姜!谈!姑!娘!” “吵死了!” 姜谈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视线重新聚焦的那一刻,季青临那张焦急的俊脸近乎两倍地放大在她眼前。 “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说罢姜谈嫌弃地伸手按上季青临的脸,然后一把将他推离了半尺远。 “你叫姜谈?” 抱着手靠在招魂幡旁边把玩铜钱的任南禹盯着姜谈这边,一动也不动地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而后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发问。 “怎么,对我的名字感兴趣?”姜谈在试探他。 “说实话,真的有点。” “在人界,姜姓一代足足历经千年有余,这其中的大多数都成了各朝各代的君王,因此姜一直被冠以国姓。还是直到两百年前我出世之际,人界君王才易姓为楚。况且冥界取名一般都会与本相有关,类似照麒将军乃浴火而生,手持长枪坐骑为三眼玉麒麟的夜中火鬼。” “姑娘您的姓氏不仅在人界尊贵无比,就连整体的名字都格外倾向于人类。” “若不是您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大鬼,我都要开始怀疑您的真身本相是否就是现在的人类模样。” 刚刚的行为还跟个傻子似的,现在终于开始不装了? 有这样的逻辑,倒还不算给水麒麟一族丢面儿。 姜谈转头看向面容沉静显得一脸无所谓的任南禹,她在心中不禁冷笑一声,然后缓缓开口道:“那你呢,任南禹?” “其上多金玉,其下多水,贪财的水系灵兽,这名字倒与你相适。”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任南禹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崩裂。 这名字是任南禹成年当日母亲给他取的,除了他那一脉的族人知晓以外就再无旁人听过了。 这些年常在人间混迹,别人都是用“道长”之类的称呼他,虽然有时候也会被叫作江湖术士或是某某骗子,但无论如何任南禹都已经有近百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知道你的名字很难么?莫不是四界之内唯你一人会所谓的“算命”么?” “你明知我……” “等等!”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闪电般出现在任南禹脑中。 “是那个时候!你早就看见了我的千丝线,但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的就是等着那个时机看我的命格!” “答对了,看来你还勉强不算太笨。” 姜谈笑盈盈地打了个响指,眼里的夸赞之意看得任南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卑鄙!无耻!下流!混蛋!” 毕竟在人间也还是混了这么多年,任南禹别的本事没学到,这骂人的本领却一天天见长。 为了表达他此刻的愤怒,任南禹硬是用上了他从前跟着几个地痞老流氓学到的为数不多的骂人词汇。 “喂!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别的不学好净是往坏的学。好歹也身为一只妖怪,难道就不明白什么是文明吗?” 季青临还没等姜谈反应过来就已经先用手把她耳朵捂上了,于是导致姜谈看着任南禹一张一合的嘴型研究了半天,也没猜出来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这小子别的不行,身形速度倒挺快,看来他在轻功这方面应该别有建树。 “妈的,关你什么事!你一个到了这般年纪修为都还只有练气的废物,究竟有什么资格插嘴?还有,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是大妖,才不是什么妖怪!” “大妖怪,你怎么知道我的修为?莫非你偷偷趁我不注意又给我绑了那什么奇怪的白线。” “我呸,你哪儿来的脸让本大爷做如此偷鸡摸狗的破事儿!你那废物修为还用得着算吗?连灵气都控制不住还想修仙?修你大爷的仙!” “真没想到你一个妖说出的话竟如此鄙夷下|贱,就连我们人界尚不知事的黄口小儿都比不上。如今还口口声声自称什么大妖,我看啊,你还不如去一趟冥界的地府直接转世算了,免得当妖又给妖界蒙羞。” 如果说任南禹是后天跟着几个市井之徒学会了一招半式的骂人法子,那么季青临就是因为生在了尔虞我诈,为了灵气法宝斗来斗去的大宗门而不得不从小耳濡目染。 能修仙的自然是人中龙凤,因而也就最自视甚高,他们骂人一般讲究委婉含蓄不带脏字,最擅引经据典刀刀致命不给人留一丝活路。 半路出家的二吊子又不勤加练习,怎么可能骂得过已经受过长时间浸染的“文明人”? 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啊。 任南禹简直要被气得吐血,打不过霸占他凳子的女鬼也就罢了,现在就连骂都骂不过眼前这个废物人类 10. 没有一个活人。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大佬,您要杀要剐我都悉听尊便,只是您能不能一次性给个痛快,别总让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任南禹嘴上虽这么嘀咕,实际他那一双腿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姜谈一声令下,说跪就跪他绝不含糊。 在生存面前,这点尊严不要也罢。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姜谈起身将软凳踢远了些,身旁的季青临看见了便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你要走?” 任南禹满脸诧异,他原以为这人不说真要取他性命,至少也会出手对他小施惩戒。结果没想到她不仅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甚至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她把他抓回来干什么? “会再见的。” 姜谈没有回头,只是在彻底走远之前补了一句: “今晚,你会来找我的。” “放屁!老子巴不得离你这个祸害远点,又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可能还会主动去找你!” 任南禹等姜谈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以后才敢张牙舞爪,骂骂咧咧地捡起早就倒在地上的招魂幡。末了实在忍不了心中升腾的恨意,于是便趁没人看见的时候偷偷朝姜谈离去的方向重重踢了一脚。 同样忍不住的还有走在姜谈身旁一路魂不守舍的季青临。 “第十二次。” 姜谈突然冷不丁开口提醒道。 “什么?”季青临不解。 “你已经握紧了拳头给自己鼓劲,每当准备开口跟我说话时又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都没蹦跶出来,这种情况已经整整持续十二次了。” “所以我想请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我……” “不准结巴。” 姜谈直接停了下来,就这么站在路边抱着手,好整以暇地准备听他讲话。 “我想问你方才跟任南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会来找你的,而且还是在今夜。究竟你跟他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十分连贯且思路清晰的问题,姜谈很满意季青临能有这么大的进步。 姜谈纯黑色的瞳仁滴溜溜一转,然后用近乎诱惑般的语气问道: “想知道?” “嗯。”季青临显得十分诚实。 “那你弯腰把耳朵伸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姜谈屈指示意季青临靠近,于是他便一点怀疑也没有地顺从弯下腰贴近姜谈。 “我跟他……” 神秘的声音在不断地拉长,直到震耳欲聋的一句: “关你什么事?想知道就自己去找答案啊!” 姜谈一把捏住季青临耳朵将他一路往前拖。 “嘶,好疼,能不能轻点儿。” “姑娘,姜谈姑娘,姜姑娘,谈姑娘……姜……” “如果敢直呼我的名字,你这耳朵就别想要了。” 姜谈目露凶光眼含警告,压着他走进了一间几乎已经人满为患的客栈。 姜谈终于放开了季青临,然后慢慢从腰带中抽出冥魂四方兵抓捕任南禹时在他袖中“摸走”的碎银子,精准地甩在客台上漫不经心道: “两间客房,一间从我站定的方向看,最南边拐角处的尽头,另一间要在它对面。” 客栈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老婆婆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看起来似乎已经半截身体入土。 可她从看见姜谈和她旁边的季青临以后,就立马停止了给客栈里几个已经落座的客人倒酒,赶回到客台的速度更是快到惊人,以至于季青临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姜谈姑娘,此处已经坐满了人,哪里还会剩什么房间,更别说还是你专门要求的地方。” 季青临捂着耳朵止疼,这期间也没闲着提醒姜谈,怕她初到人界不懂人间规矩。 “哎,这位公子可就说错了,我这间客栈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在这儿吃肉喝酒都没问题,只是住店就不行了。” 更怪异了,明明是一副老人模样,声音却如同黄莺初啼。若没看见相貌,说她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恐怕都有人信。 自动忽略了季青临一脸的防备之色,以及那只已经伸向姜谈随时准备带她离开的右手,姜谈径直走近了客台不动声色道: “住店就不行?莫非你这间客栈不能住人?” “非也非也,我这间客栈要么不住人,要么就住……” “有缘人。” 说罢老婆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季青临,见他一脸“快点离开这里”的样子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的话,我们能住么?” 姜谈边说边慢悠悠地挡在了季青临身前,恰好阻隔了老婆婆探究的视线。 被打断了欣赏猎物的茱萸自然满脸不乐意,只是她心知这眼前的女人不是个好惹的主儿,看不出实力就想必等级在她之上,她惹不起可不代表那个东西惹不起。 别的她不管,只要把她身后那细皮嫩肉的凡人留给她就行,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没见过长得这么俊俏的少年郎。 长得甚至比女子还好看也就罢了,结果他身上的阴气也比一般的凡人重得多,也不知道是快要死了还是因为跟在这红衣女鬼身边太久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不过这都没关系,反正这小子活不过今夜,他跟前那女鬼也自会有人收拾。 她只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茱萸美滋滋地收下摆在台上的几两碎银子,然后朝他们摆了摆手道: “你们二人都符合这里住店的要求,直接上楼去吧,你们应该找得到路。” 这句话说罢茱萸就擦了擦柜台上布满的尘灰,然后转身继续回到方才那几个客人那儿为他们斟酒。 那几个客人说来也怪,个个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也就算了,结果自打那个老婆婆离开以后他们就像魔怔了一样动也不动地拿着筷子,直到老婆婆回来给他们倒酒以后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开始吃肉喝酒。 越看越诡异,季青临悄悄扯了扯姜谈的衣摆然后伸出食指指了指门外。 姜谈转过身看向他,像是没看懂他什么意思似的眼神瞟了瞟楼上。 “这里很奇怪,不要住 11. 怕死。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一路上听着季青临絮叨此处有多诡异,姜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拽着季青临拐过一个又一个窄小又黑暗的岔路口。 “这客栈看着不大,布局却十分复杂,险些没把我们绕晕。” 季青临紧紧跟在姜谈身旁不超过半个肩的距离,要不是姜谈不让他牵手,恐怕季青临现在已经跟她十指相扣了。 没出息的东西。 之前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连鬼都不信! 姜谈在心里默默翻了好几个白眼。 “以后说话严谨些。”她边走边提醒道。 “啊?”季青临不解。 “把“们”字去掉,被绕晕的只有你。” 姜谈突然在一个贴着血字封条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什么嘛。” 一只“严谨”的女鬼,不服输的那股狠劲体现在了她全身上下的方方面面,就连在言语上也不肯吃一点儿亏。 若放在别人身上,季青临肯定会想办法尽快远离,可这人偏偏是姜谈,一只总吓唬他却没对他造成过什么实质性伤害的大鬼。 甚至他觉得,姜谈还莫名有点可爱。 “过来。” 那只严谨又可爱的女鬼此刻正在“热情”地呼唤他。 “怎么了?” 季青临压住心中悸动,加快速度赶到姜谈身旁。 “找到了,你的房间。”姜谈指着门前那两道浸血的封条,没什么感情地说。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季青临走近了来,微微低头看着那两道明显有问题的封条被姜谈的话吓得不轻。 “有问题么?还是我说的不明白?” “不是,姜谈姑娘你没跟我开玩笑吧,你让我住这里面?” 季青临也抬手指着封条转头无语地盯着姜谈,他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挣扎。 “对,你就住这儿。” 姜谈耸了耸肩满脸无所谓,就好像她刚刚只是在跟季青临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那你呢?” 季青临几乎已经要对姜谈这副“天塌下来了补回去就是”的态度免疫了,要他住进去也可以,只是不能留他一个人在里面,不然姜谈明日也许就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 不对!若里面真有什么吃人的妖怪…… 他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我?” 其实姜谈想说她哪儿都不用住,有没有床都无所谓。但如果非要让她选的话,她更喜欢睡在凡人修建的房梁上,夜间会有寒风吹过,阴气重温度低,极适合她睡觉。 只是季青临胆子小得可怜,姜谈怕她说要出客栈可能会直接把他吓死。 为了让这位极易招鬼的仁兄放轻松,姜谈只好改口道:“我去你对面那间客房休息。” “不行!你得跟我住一间。” 季青临此刻的胆子倒大了不少,他甚至敢没经过姜谈同意就擅自抱住了她的胳膊,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越揽越紧,硬是不让姜谈活动一下。 “放手,我不说第二遍。” 姜谈站直了身子尝试往前移动一步,季青临用上了力道,显然并不想让她离开。 “不放,我也不说第二遍。” 季青临已经把脑袋埋在了姜谈腰上,两条腿没骨气地呈一种几近于跪着的状态。 姜谈见状则没好气道:“任南禹没跪,你倒先替他跪了是吧。” 季青临还是死死抱着她,语气闷闷道:“若你能答应跟我住一间,哪怕真的下跪又有何妨?” “这下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了?” 姜谈低头嗤他,季青临也不生气,反而一字一句认真道:“生死面前,这些小事自然无足挂齿。” 都直接将生死之事摆在台面上讲了,看来这小子是真害怕了。 姜谈也不是不讲理的大鬼,于是便缓缓蹲下来与他对视。 “就这么怕死?” “是。”季青临看着姜谈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你其实也没几年能活了?” 没给出一个具体的数字,可姜谈知道,季青临余下的寿命绝对超不过两年。 早在她进入他识海的那一刻起,姜谈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 四界当中,人,妖,鬼,仙,没有任何一位能力者会比姜谈更了解识海的用处。 因而普天之下数百年间不超过百余个天赋者知道,识海除了与人类的天赋有关外,其实…… 还反映了凡人的寿命长短。 季青临没有天赋强行修炼本就已经违背了人界的规矩,道行逆施的后果必然是受到天罚,寿命的缩短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只是在那时姜谈只知道他的寿命不会太长,具体还能活多久却是今日才知晓。 任南禹的千丝线对她毫无作用,她却能在任南禹的妖气触及到她的那一刻复制他的能力。 因而那时任南禹将千丝线裹在季青临身上时虽然起了作用,但真正看到命格的却是姜谈。 “命中数劫,遇缘复生,烛命之灯,芯少一魄,不可续命,两年无存。” 姜谈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看见季青临的命簿上写的就是这句话,她不明白所谓的“芯少一魄”是什么意思,但那句“两年无存”却清楚地点明了一切。 原来这世间真有人的寿命能短得这么可怜,甚至连区区两年都活不得。 姜谈自己是个已经活了八百年多年的大鬼,照孤直公的说法,她的寿命也许能与天同齐。因而对她来讲两年不过弹指之间,眼睛一睁一闭就已经过去了,所以当姜谈知道季青临也许只能再活两年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生死契应该很快就能解除。 她与他之间的联系很快就能断掉,她也不用再见到这个整天在跟前晃来晃去的大傻子,可是为什么…… “我知道。” 季青临打断了姜谈的思考。 “嗯?” “我是说。” 季青临在与她的对视中坚定道:“我知道我活不长。” “你知道?”姜谈更疑惑了,知晓寿命本就是四界最忌讳不过的事,更何况季青临是修仙者,修仙讲究道心不散视寿命钱财于尘土,哪怕身死前最后一刻也不能停止修炼。 “我自出生便有早夭之兆,父亲……不,掌门曾在 12. 它在等待。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在你心里,什么是朋友?” 姜谈头一回这么认真地打量凡人的神情,很久以前她遇见的那些人都很莫名其妙。实力弱的对她俯首称臣,实力稍微强点的便天天要打要杀,明明完全不识却非要摆出一副血海深仇的架势。 她是鬼,却并不伤人更不害人,可若人愚蠢非要赶着送人头,她也不介意顺便收了去。 朋友?笑话,鬼跟人怎么能做朋友? 各自待在各自的地盘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已经皆大欢喜了。 “我觉得,其实我们这样就已经是朋友了。你看啊,我明明马上就要死了却被你救了回来。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不说你是我恩公,至少我们俩也能算得上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了吧。” 季青临边说边悄悄试探着将手搭在姜谈肩上,像人界关系不错的好哥们那样轻轻拍了拍。 姜谈察觉到他那小动作也不惯着,迅速出手挥开季青临有些僵硬的手心,然后直接不客气道: “救你并非我本意,况且我喝了你的血,甚至有想过杀了你。” 季青临被挥开的那只手因为速度过快差点没控制住弹回到脸上,不过他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不甚在意说道: “不是本意算得了什么,一点血又算得了什么?你当时在气头上,愤怒的人没有理智,想法过激了些也实属正常,当然能够理解。” “如果我说,我现在还是想杀了你呢?” 姜谈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季青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极为平静,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之下反而显得有些毛骨悚然。 季青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继续笑道: “能杀你就杀吧,不过我建议你最好解开生死契以后再杀,这样对你不会有什么损失。” “你在威胁我?”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放在当下季青临却听出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活着的时候不可能。” 姜谈几乎皱成了川字眉。 “反正也许最多只能再活两年了,别的不敢说,不过这点我还是能保证的。” “活着当人的时候不做让你厌恶甚至于憎恨的事,这样万一死了变成鬼遇见你还可以当你手下给你端茶倒水。” 季青临的语气格外轻快,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今后或许真的能跟着姜谈吃香的喝辣的,于是嘴角不禁染上了一抹很深的笑。 “我不收你这么废物的手下。” 姜谈转过身不再看他,但季青临知道,这便算是姜谈不再生气了。 “如果真成了鬼,我会努力不给你丢脸的。” “当鬼没有那么容易,等你真成了鬼再说吧。” 姜谈一把拽开季青临虚虚搭在她腰窝上的胳膊,然后起身走向贴着封条的那道门。 “哗”的一声,血封被暴力扯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季青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姜谈的戒备心极重还争强好胜,可她也有面对这个世界独有的生存方式。 诸如现在,不肯像人类一样随意地将“原谅”,“同意”这样明确告诉对方自己意愿的词挂在嘴边。别人或许会觉得她太孤傲,可在姜谈的认知里,带着刺的回答并不就不代表她真正的意思。 因为强大,所以她便像一个视所有人为蝼蚁的君王那般独立而孤独,君王不会过问蝼蚁是否冷了渴了累了,不经意撇过的一个眼神也许就已经是君主最大的恩赐。 不真心的人不配待在姜谈身边,姜谈自然也不会管自己的举动是否伤害到任何人。 浑身尖刺不能靠近,可一但靠近便能触及柔软,季青临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偏爱做那些飞蛾扑火的荒唐事。 “想什么呢?” 姜谈低头盯着还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季青临。 “啊?” “封条都撕了,还不赶紧进来。” 说罢姜谈也不再看季青临一眼,径直推开门走进了去。 “你答应跟我住一间了?” 季青临激动带笑的声音等姜谈彻底进屋了都还能听得见。 很轻地笑了一下,姜谈指尖点起了青紫色的火焰。 “这是什么?” 季青临一进门便被姜谈指尖的火焰勾走了所有的兴趣。 “冥火。”姜谈懒得跟他多解释,借着焰火的光线走进了房间深处。 “冥火?这是冥火!《长生录》里说这玩意儿可宝贵了,冥界没有生气,而阴气所到之处焰火尽灭,唯有修罗殿最尽头和章尾山山顶蓄有的不死冥火才能在冥界长久不灭。” “为此,人界许多不怕死的大能还曾试着去冥界偷取这种冥火,不过怪异的是一旦他们将冥火带回人界,不出半个时辰火焰就灭了,还比不上蜡烛有用。” “那是当然。” 姜谈边观察四周边顺口答道: “冥火长久不灭靠的是冥界的阴气滋养,人界的阴气根本不够它的火焰存留,熄灭也是自然的事。” “可现在为何?” 季青临很谨慎地指了指姜谈的指尖。 姜谈走到房间里唯一的床边径直坐下,感觉稍微舒服点儿了以后才不耐烦地说: “冥火因阴气而生,阴气不够便灭,因此只要给它提供足够的阴气就能让它的火焰出现。” 只要提供足够的阴气!她她她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简单,就好像冥界随便那只鬼都能做到似的。 要不是季青临读的书还算多,不然真的差点信了她的鬼话。 足够的阴气说不难也不难,冥火放在冥界哪处都能点燃。可这是人界,他师叔就曾试过聚集人界半数以上鬼魂的阴气点燃冥火,结果那团又小又弱的火焰仅出现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完全熄灭再无反应。 此事过后,那位年仅四十就步入了金丹中期的师叔备受打击,并从此立誓再也不干预与冥界相关的任何事。 可姜谈点冥火就跟人界点蜡烛似的,不用开法阵召鬼魂直接说点就点,季青临很难想象,她身体里的阴气究竟有多浓烈。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鬼,这实力真就是恐怖如斯。 “怎么?觉得这房间奇怪?” 姜谈虽然拥有 13. 活过今天期待明天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姜谈姑娘,你睡了么?” 季青临枕着自己的胳膊看向房顶的墙壁,姜谈嫌热不想睡床,季青临便却以床被别的鬼坐过,可能会对凡人的身体造成伤害为由拒绝了姜谈的安排。 甚至赶在姜谈发火之前,季青临早早就撤下了让她觉得不舒服的被子并主动铺到了自己睡的地方—与床相隔不远的地上。 姜谈懒得听他瞎扯,刚好这间房间的窗户就在床边,于是她便同意睡在床上,前提是得打开窗户通风透气。 季青临虽然觉得打开窗户更方便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魂偷偷跑进来,但眼见姜谈心意已决,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这便出现了刚才那一幕,季青临被窗户透过来的寒风冷得睡不着。他只好打着哆嗦裹紧不起任何保暖作用的被子,放轻了声音询问已经躺得笔直的姜谈有没有睡着。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让我猜什么谜语。” 姜谈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他说话。 “姜谈姑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明明日栖镇的客栈有这么多,为什么你非得挑一个最有问题的,去住那些没有妖鬼的客栈不行么?” 没有妖鬼的客栈? 姜谈很轻地笑了一下,实在因为没什么动静,季青临还以为刚刚那是他的错觉。 “季青临,你还记得你来日栖镇是为了什么吗?” 姜谈翻身换了一个姿势,她的右手撑在脑后,视线则紧紧地盯着窗外。 “为了?”季青临也撑起脑袋仔细回想了一下。 “救人。” 还有算账。 “那你知道,你要救的是什么人么?” 窗外夜色如墨,可那看似没什么问题的街角却聚起了一团团不寻常的黑影。 “一个姑娘。”季青临很快答道。 这下却换姜谈疑惑起来:“姑娘?想不到你还有红颜知己。” “不是这样的,我与她并不相识。”季青临慌忙解释道。 姜谈却嗤他一声:“不相识值得你特意赶到此处救她?” 说完姜谈就将右腿搭到弯曲的左腿之上,半个身子缓缓立起随意地靠在床沿上:“这就是我讨厌你们人类的原因之一,要爱就爱,要恨就恨,哪儿来这么多功夫互相隐瞒伤害。 如果怪力作祟,薄情的男子倒也罢了,若是落在女子身上,最后弄不好落得个含恨终生的下场,说不定死后成了鬼都要跑到人间去看那人究竟过得好不好。” “可怜,很可怜。”姜谈认真评价道。 “这么说来,姜谈姑娘经历过这种事?” 季青临瞬间有了几分好奇,在他面前的姜谈永远是自信的,神采飞扬的,他不知道也无法想象姜谈在喜欢的人面前又是什么模样,更何况那人似乎还伤害过她。 真该死啊,季青临忍不住地想。 “经历?我?” 姜谈几乎要笑出声来:“四界之内,天道之下,何人值得我喜欢?” “可……” 季青临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反驳道: “姜谈姑娘,喜不喜欢或是爱与不爱并不完全只看对方的实力,你那样不是在找伴侣,反而更像是在……” “找对手。”季青临几乎是硬着头皮在说这句话。 “那又有什么区别?打不过我的废物有什么资格站在我身边?” 原来在姜谈眼里只要打不过她就可以被叫做废物,莫名的季青临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高兴。 所以姜谈并不是看不起他,她是平等地看不起比她弱的所有人。 “但是姜谈姑娘,你还是误会了,我和我要救的那位姑娘真的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姜谈观察着窗外的动静,看那家伙暂时还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于是便接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任何人没有缘由地对别人好,更不信会有人不顾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并不是毫不相干。” “什么?” 姜谈难得的转过头看向季青临,他还在看着房顶空空荡荡的墙壁,像是发呆那样说出一句: “她给过我一个馒头。” “一个馒头?” 姜谈无聊地移回了视线:“你还不如说她给过你什么值钱的物件,比如你们修仙很缺的那些灵器法宝之类的,这样或许我还能信一信。” “可这是真的。”季青临放低了声音。 “姜谈姑娘,你很强大所以没有人敢欺负你。可我不一样,哪怕修炼了这么多年,白占了宗门这么多资源,到现在也还只是个练气。” “他们说得对,我是个废物,可谁规定过废物就不能修炼?我这么多年拼了命地修炼,虽然结果还是一样,但我不会后悔。我每天都在努力,每天都在进步,虽然进步得很不明显,但我仍然很开心。” “那个姑娘就是我被埋在土里前一天认识的,那时有两个师兄弟跟我一起下山,他们在来到这个镇子的第一夜就动手把我打了一顿,打完以后也不准我吃任何东西。那几天他们只要逮到机会就会对我动手,然后再把我绑在柱子上轮流守夜监视我的动静。” “直到其中那个师弟熬不住睡过去以后,我所说的那个姑娘才偷偷从树下的阴影处走出来递给我了一个馒头。” “其实说真的,那个馒头又硬又冷,像个石头似的难嚼又难咽。可我已经饿了三天了,再不吃东西可能就活不到明天了,于是为了吃下这个馒头,我咬破了舌头借着口中的鲜血吞了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份善意,我才能在被埋进土里时尚存一息,然后才能遇见姜谈姑娘并被你救下。” 是夜,日栖镇的最中央,五十年前烧死过三十口老小的玉笙院。 院子被修缮过,周围的树木也十分茂密,可因为晦气,镇子上的居民愣是没有一个敢住进来。 无人居住,自然方便他们动手。 被捆在院子的石柱中央又饿又渴的季青临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感激道:“姑娘,谢谢你的馒头,不过你还是快走吧,万一等那个穿白衣服的人醒了你就走不了了。” 姑娘梳着一头几十年前才流行的麻花辫 14. 废物兄弟 《借魄》全本免费阅读 “一个凡人,甚至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面对赤眼猪妖那个长得有点唬人的家伙不仅不怕,甚至还敢护在你身前。” 姜谈的食指把玩着胸前的发丝,淡淡地笑了一下:“或许你有没有想过,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姑娘可不一定就是人类。” “更何况你也说了当时情况危机,就算等你搬回了救兵,那个姑娘说不定早就被赤眼猪妖吃进肚子里了,哪儿还能等你赶回去救她。” 季青临突然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甚至现在回想起来,我似乎在那时的确没看见那姑娘的脸上产生过丝毫惧意。” “可是那又怎样,无论她是不是人她都救了我。如果她是个已经被赤眼猪妖吃了的凡人姑娘,那我就想办法杀猪妖,然后再给她立个衣冠冢。如果她是妖或是鬼,那她很有可能就没死,我要是能当面感谢她就更好了。” “能力不大,想的倒挺美。” 窗外的黑影已经渐渐凝聚出现实体,看样子也许没过多久就要冲上来了。 姜谈能感觉到,那团黑影的主人不是鬼,而是一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 这只老妖怪身上的气息已经不单纯是妖气了,它的周身还覆盖着大量的鬼气,若不是姜谈见过冥界有太多将鬼气交给别人的笨鬼,说不定这一时半会儿还分辨不出它的真身。 只是她见过的那些鬼的鬼气给的都是濒死的凡人,鬼气可以增大凡人死后不进入地府直接变成鬼的几率,一般都是一方已经变成鬼,而另一方是它曾经的爱人或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底下这只妖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鬼气,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还是来自同一只鬼! 喂!别说人鬼殊途,鬼和妖更殊途啊! 况且她记忆没出问题的话,鬼气极其伤害妖体,难怪那位妖兄都这么半天了还没凝聚出实体。 敢情人家的实体早就被那些鬼气侵蚀殆尽了。 此刻饶是冰冷如姜谈,只要想到那只妖怪不得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忍受鬼气的摧残和折磨,时至今日甚至连个本体都凝聚不出来,还是不禁感到一丝哀伤。 不过那只未曾谋面的鬼友还真是个天才,居然能想到这么折磨妖的法子,当真是鬼辈楷模! “大!佬!” “啊啊啊啊,有……有鬼!” 季青临半截身子顿时僵硬地立起,他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正挂在窗户上跟他们打招呼的任南禹。 “有你个大头鬼啊,都说了多少遍了,老子是妖,你旁边那个才是真的鬼。” 骂骂咧咧地说完,任南禹立刻手脚并用地从窗户里爬了进去。 “哎唷,累死本大爷了。” 任南禹在床下站定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灰,于是顺手就将灰抹到了距离第二近的季青临的衣服上。 季青临:“……” 想杀妖,挺急的。 “你看到下面那个东西了?”姜谈终于关上了窗户。 “何止那个,下面乌泱泱一群全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尤其是这间客栈。” 任南禹边回忆边不禁打了个哆嗦;“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多恶心的东西,密密麻麻一堆,从客栈门口开始几乎是没有一点儿缝隙地挤在一起,像排长队似的一直排到了你们房门口。” 说完这句,任南禹还坏心眼儿地看向了一脸紧张的季青临: “打开房门,或许还有惊喜噢。” “你!”季青临说罢就要打他。 “别逗他了,我且问你,那些东西是妖多还是鬼多。” 姜谈抱着手,一脸无语地盯着他俩玩儿似的打闹。 任南禹刚躲过季青临挥来的一拳,暂且还算从容答道:“虽然那些东西身上的鬼气浓得跟刚进血池洗过似的,但作为一只英俊帅气又有实力的水系大妖,我还是一眼就识破了它们的真身。” “基本都是些没开灵智的小妖,除了,刚刚站在楼下一直对着你们房间流口水的那个女鬼。” “应该是以男子精气为食的低级鬼吧,不过把这家伙丢给她,说不定她就离开了。” “不许乱说话!” 季青临飞身一踢,给了任南禹一个季氏扫堂腿。 “诶,我这是在给你指条明路,你如果能舍身取义奉献身体与那女鬼销魂一场,那简直就是虽死犹荣,我和大佬都会铭记你的光辉事迹。” “我呸,这么说的话你怎么不去?你放心,你死了不说姜谈姑娘,至少逢年过节我会去给你烧纸的。” 说罢又是一记季氏流星拳。 “哎唷,想不到你小子别的不行,力气倒还挺大。” 中了一拳的任南禹倒是消停了不少,直接倒在床边气喘吁吁道:“那女鬼看起来有八辈子没吸过阳气了,本相都快露出来了,一看就不是我能招惹得起的主儿。” “你招惹不起还叫我去,看来是想让我白白送死。” “还有!” “口口声声说人家是个低级鬼,结果你连低级鬼都打不过,还自称是什么大妖。” “真!不!要!脸!” 不出意外,说完这句话以后季青临又给了他一脚。 “不对啊,我说我是大妖跟我打不过那女鬼有冲突吗?大妖指的是天赋又不是实力,要是我身上这破封印解除了,我早就……” “够了!” 姜谈实在不明白这两人怎么跟小孩儿似的,一个没看住就能大吵一架,吵着吵着还能动手再打一架。 既幼稚又没用,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俩玩意儿。 “有这吵架的闲工夫还不如多用脑子想想该怎么破局。” 一人一个眼神刀,季青临和任南禹顿时乖巧了不少。 “破局?” 任南禹挠了挠脑袋。 “对于大佬来说这不是很简单的事么?直接一个大招快刀斩乱麻不就完了,用得着动脑子想别的办法?” “如果你不怕四方兽找你麻烦就当我没说。” 姜谈冷冷睨了任南禹一眼后接着说道: “我无所谓,反正奉蛟跟我也是老朋友了,大不了说我几句再拿几朵阴生莲,这事儿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你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