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 1. 我失忆了01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你失忆了。” “……我失忆了吗?” 喃喃重复。 “因为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好像……的确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铁栏杆的窗半开着,有微风轻轻吹拂进来,掀起阵阵白帘,消毒水的气味若有似无,像能钻进脑子里,在五脏肺腑中根深蒂固地发芽。 就仿佛尤黎已经闻这种味道,闻了十几年了,它们长在自己的身体里,是和他融为一体的熟悉。 怎么也分离不开。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很平静地放在自己的双膝前,坐姿端正,仰脸看人的神情里是虚无缥缈的仿徨。 “医生,我感觉我脑子里好像有个东西。”尤黎皱皱眉,因为回忆,落在前方的视线有些空荡,他静静地说,“它在我的脑子里,每天都对我说话。” “叽叽喳喳的,很讨厌呢。” 身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坐在少年面前,两人中间没有桌子相隔,只是简单地拖了张椅子过来,他微微弯腰,手肘搭在腿上,神情沉稳,是倾听的姿势,“你讨厌他吗?” 尤黎想了想,“还好。” 医生问,“为什么?” 尤黎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整天都待在病房里,有人陪我说话,不无聊。” 医生询问,“你觉得它的出现是用来陪伴你的吗?” 尤黎想点头,又犹豫着没点头,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医生针对性地提问,“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你感到无聊的时候吗?” 尤黎安安静静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像从我在这间病房醒过来的第一天它就在了,医生,我不记得我那个时候无不无聊了。” 医生换了个姿势,他拿起笔,在册子上“刷刷”写了几个字。 尤黎看见了,“医生,你觉得我有精神分裂症吗?” 医生为难道,“现在来看,有很大可能,毕竟人的脑子是不会说话的。” 尤黎沮丧,“也是,我知道的。” 医生语气温和,“还有呢?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尤黎犹豫片刻,还是诚恳地医生说了出来,“我觉得我现在很危险。” 医生“嗯?”了一声,有些惊讶,“为什么?” 尤黎试图比划,却比划不出一个像样的东西,“我总觉得我会莫名死去。” “我的身边很危险,可我却不知道这个危险出自哪里,我的心里很着急,有一股想法催促着我赶紧去做点什么,不然我就要死了。” “可我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医生问,“你觉得有人想要杀你吗?” 尤黎认真思考了一下,“或许吧?不然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医生换了个问题,“那你觉得谁想要杀你?” 尤黎顿了顿,说出口的语气是连自己都无法信任的怀疑,“世界?” “我觉得这个世界想要杀我,我想离开,它是假的。” 医生表情变得郑重,“你想怎么离开?” 他的动作也隐隐变了,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尤黎制住。 “医生,你在害怕我自杀吗?”尤黎询问,他摇头,“我不会自杀的。” 医生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 尤黎想了想,精准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因为很疼。” “虽然我不太记得了,但我想我应该是有过一次临近死亡的体验的,血液的流出会让我的身体很冰冷。” “我能感觉到我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在慢慢地变成停尸房里的尸体一样。” “我讨厌冷,也怕疼。” 医生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眉间又紧紧皱起,他又在册子上写着什么,这次不用尤黎将看到的说出来,他反而先总结道,“我们怀疑你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并且因此出现了一些自毁倾向。” “与此同时你可能还患有精神分裂症,你脑子里那个跟你说话的东西,是你幻想出来陪伴你,让你不那么无聊的第二人格。” 尤黎又看向钉死防护网的窗外,照射进的阳光因为室内白炽灯的存在,融合成了一种虚幻的冰冷,他轻轻说,“是吗?听起来很严重。” 治疗室的墙面很白,让冰冷的灯光都反射出一种惨白的假象,他好像的确病得很严重,耳朵似乎出现了幻听,能听到走廊外传来哀嚎,还有滋滋冒油的肉香。 尤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反正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问出了口,“能不能不要用电击椅治疗我,听上去好疼。”他说,“肉烤焦了也会变丑。” 语气因为示弱和哀求隐隐带着一些撒娇的意味。 他的眉眼很漂亮,眼珠纯黑,却剔透得像琉璃,五官没有一处是不精致的。 他真的很不想让自己变丑。 医生反问,“怎么会呢?电疗椅是用来治疗病得很严重的患者的,他们以为自己没有病,通常不会好好接受治疗,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所以医院才不得不采取了这种手段。” 他说,“但尤黎很乖呢。” 尤黎问,“那会切掉我的脑子,把那个跟我说话的东西挖出来吗?”他好像在哪里看过,记不太清了,用一根粗大的针贯穿整个后脑,把某个器官搅碎,精神病就会痊愈了。 医生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说,“这种治疗手段是不合法的,丧失道德,也不符合人道主义。” 尤黎感到有些羞愧,“对不起。” 医生,“我们医院可是国内最著名的精神疗养 2. 我失忆了02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药房开的药足足有一大袋,有抗抑郁的,有安眠的,有维持情绪稳定的,上面贴了他的名字和开药时间,以及详细的用药次数。 尤黎抚摸着药盒上微凸的“盐酸舍曲林”五个字,十四片一板,右上角标是商品名“西同静”。 市面上治疗无狂躁史的抑郁症普遍用这一种药,他把药袋放在自己腿上,用指心习惯性地来回揉搓着纸盒,发着呆。 完完全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尤黎回过神,低头看自己的手,就好像他失忆前也经常用这种药一样。 医生把他推回了他的单人病房。 铁架床上是白色的医院床单,窗口依旧有着密密麻麻的铁栏杆,好在整洁干净。 因为他没有出现过自残行为,医生们都很放心把药交到他手里,但因为今天诊治出了被害妄想症和自毁倾向。 没一会儿,几名护士就走进来,将床头柜衣柜等尖锐的地方都包上了防护棉片。 尤黎很惭愧,“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把药放在自己的床头柜上。 医生摇了摇头,表示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女护士们动作熟练,没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任务,打了声招呼就走向下一个病房了。 医生看了看腕表,“到放松时间了。” 尤黎点点头,他被推到了二楼的娱乐室门前。 娱乐室很大,嵌死在墙上的铁架上摆着密密麻麻不少书,各种各类的都有,整整齐齐摆着的桌椅也都是包了防护棉,嵌进地里的,甚至还有瑜伽球等不危险的用具,墙面高处是一个播放着新闻的大屏幕电视。 里面已经有不少病人,唱歌跳舞做运动,聊天吹水的都有,有一桌甚至都已经打上斗地主了。 尤黎的轮椅被医生推到角落里,他这几天都坐在这,能照进阳光的窗户旁。 这是他的专属座位。 医生,“我建议你今天看一点轻松的书。” 尤黎仰起头道谢,“我也认为,谢谢医生。” 医生给他拿了一本安徒生童话就走了。 尤黎虽然失忆了,但对童话里的故事总有一种似曾相熟的感觉,失忆前应该也看过这本童话。 他很认真地看着。 娱乐室里有不少人都在打量角落里那名少年,从他被医院的医生推着进来开始,包括医生俯身跟他说话又帮他拿了一本书时。 他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成年,细碎的黑发柔软,眸光被阳光照耀着,却带着一种隔离了温暖般的安静。 很瘦,很白,蓝白色的病服套在他身上显得非常宽大,翻着书的手腕甚至能在光下看见清晰的血管脉络。 有一位少女坐在了他的对面,“你好?” 尤黎从书中的故事抽离,抬起头笑了笑,“你好。” 虽然在笑,但总有一种脆弱的不真实感,让人不忍打扰,看人的眼睛也很柔软。 少女扎着丸子头,“你跟那个医生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这么关照你?” 尤黎认真解释,“他是我的主治医生。”他顿了顿,“他人很好,对所有病人都很体贴细心。” 丸子头打了个恶寒,不是对着尤黎的,她皱起眉,“你不用装了,现在就我和你,我用了道具,npc听不见我们说话。” 尤黎并不奇怪地笑了笑,“好的。” 他的笑容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安抚跟怜悯,还有毫不掩饰的关心。 这个病人也有妄想症呢。 丸子头提高声音反问,“你不相信我?” 尤黎立即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丸子头诚恳道,“我真的是玩家,我们现在待的这个精神病院是游戏里的一个新人副本。”她指了指远处,“你看那几个人跟我是一个队伍的,虽然我是新来的,但队伍里有个老手,你把情报提供给我们,我们一定带你通关。” 她指的那个老手尤黎认识,前天对方也是这么坐到他面前,跟他说了这一段话。 昨天好像也有,记不太清是谁了。 失忆之后他的记忆力好像就总是不太好。 尤黎有些无措地点了下头,“你不要激动,没事的。”他搭在书上面的手移到了桌边,一个只要对面有什么不对劲,自己就能立刻使力,让轮椅往后面划去的动作,边说,“我信你。” 他犹豫了一下,当起了陪聊,“我没有什么情报可以给你,你找别人问问可以吗?” 丸子头摇头,“只有你最特殊,为什么?” 尤黎茫然,“什么最特殊?” 丸子头,“你看啊,你能住单人病房,每天上下楼都是医生亲自接送,护士们甚至对你这么体贴。”她埋怨道,“哪像我们,天天担心被拉去电焦挖脑子。” 尤黎试图帮医院洗白,“不会挖脑子的,这种治疗手段是违法犯罪的,医生跟我解释过了。”他很认真,“电疗椅虽然有些疼,但也不会把人电焦。” 丸子头表情一言难尽,“兄弟你不会真有病吧。” 尤黎也有些犹豫,“应该是有的吧。” 丸子头不想再扯皮,急切道,“不提这个了,他们对你为什么态度这么好?你手里不会已经有通关方法了吧?” 尤黎百口莫辩,只能道,“我不知道什么通关方法。” 丸子头,“我不信,那凭什么你——” 尤黎犹豫,也不太确定似的,“凭我老公有钱?” 丸子头声音徒然加大,震惊道,“什么?这个游戏能用钱走后门?!”她惊声问道,“不对,你哪里冒出来的老公?!” “不应该啊,我们盯你两三天了,你不一直独来独往的,你老公跟你一起下副本怎么也不来跟你碰个头?” 尤黎“唔”了下,“虽然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我老公已经去世了。”他想了想,“有钱的话,应该是能走的吧。” 比如把多人病房升级成单人病房。 丸子头恍恍惚惚,“你老公死了?” 尤黎说,“他的遗产都留给了我。” 丸子头表情快裂开,“你的扮演人设上有说你是怎么进精神病院的吗?” 尤黎有些伤心,“我失忆了,想不起之前的事,医生说我是因为情伤进精神病院的。”他垂下眼睑,“他说我的丈夫出了车祸,意外死亡,我因此得了抑郁症,为了走出来这段悲伤的回忆,我来到这家医院就诊。” “我看了我的档案病历,有我的签名跟手印,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伤心,即使开始治疗后也没得到好转,越发悲痛之下,我的大脑主动封锁了我过往的记忆。” 尤黎像背剧本一般,把医生告诉自己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大脑混沌一片,硬要回想,除了车子的急刹声跟刺眼的灯光他什么都想不出。 紧跟而随的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痛到他浑身都要撕裂开,心脏裸露在外面,不甘心地一下又一下剧烈跳动着。 窒息感笼罩了全身。 他那时脑子里应该只有一个想法——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绝望又卑微恳求的情绪即使在他失忆之后也没有消失,没失忆前应该更难过更伤心吧。 他的腿也是,得了应激障碍,要站起来走路时流动的血液都会潜意识僵直。 迈步的动作变得极其困难。 除非克服心理这关,不然他这辈子都只能坐轮椅了,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尤黎,他应该是眼睁睁看着他老公被撞死的。 也成功推理出,他当时在窒息般的不敢置信下,连冲过去看看他老公怎么样了都做不动。 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全身僵硬如冰。 他们应该很恩爱,不然他反应不会这么剧烈,尤黎想,他低下头,手搭在膝上,指心紧紧攥起病服裤,很难过地垂着眼睛,“我很想回到过去,回到我失忆前,很想很想。” “想挽回惨痛的悲剧。” “我应该很爱他,但我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很伤心。” “应该会的吧,要是……能活过来就好了。” 丸子头快要碎了,“大哥你真的假的?” 尤黎抬起脸,认真道,“我也希望是假的,我总在想现在是不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我老公其实没有死,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只要我的被害妄想症治好了,他就会来接我出院了。” 丸子头站起身,脚步飘忽地往回自己队伍里走,有些心痛惋惜的样子。 尤黎能听到她痛心疾首的语气。 “吗的白浪费一个道具了。” “他好像真他吗的是个npc。”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感谢营养液和投雷!(因为刚开文,名单只能手动复制,会有点长,可以跳过~云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4-0813:15:17神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3-2723:12:17柒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3-1417:04:04此情可待成追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3-1112:15:44黑毛猫猫买面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3-1012:07:47一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3-0300:38:03黏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3-0104:04:12YU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2-2617:41:19幸运星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2-2012:40:576793751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2-1616:24:425019940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2-1523:26:385019940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2-1523:26:17浪潮閑清華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24-02-1410:59:48鑫了个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2-1210:51:3736285523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2-0818:24:37万俟禹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2715:30:35冬至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2701:12:31茯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2420:59:13言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1114:22:236815967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1101:46:39冬至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1018:02:19soft亲爹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0212:49:00溪雨观霜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0114:14:534531500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0111:50:36YLJyw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4-01-0104:22:16鑫了个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3-12-3118:11:30君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3-12-3116:05 3. 我失忆了03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病友交流会结束。 尤黎继续翻看着手上的安徒生童话,他的右手边有一扇钉死的窗户,虽然打不开,但这是整座医院里唯一一扇没有安上铁栏杆的玻璃窗。 窗外的阳光没有任何阻碍地透过玻璃照射进来,驱逐了室内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气。 尤黎整个人都沐浴在圣光下, 他的指尖轻轻翻动着书页。 他很喜欢这里。 会给他一种他还是个正常人,正在好好活着的错觉,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 尤黎就在他的前面有个人蹲在地上假装是盆花,他的后面有个人当作自己是毛毛虫在地上扭动的环境里,翻完了整本安徒生童话。 下午三点,娱乐时间结束。 “13号。” 是在叫尤黎。 医院里的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编号,要么是住院号,要么是床位号,出于保护隐私,也出于精神病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很难记得住,医生和护士用号码代称来得方便。 如果不是医生告诉他叫尤黎,恐怕尤黎自己也以为自己叫13号了。 毕竟他失忆了。 来接他的医生推门而进,在娱乐室边扫视边看着腕表道,“你该去做抽血化验和脑电波测试了。” 尤黎好学生一样举起手,“医生,我在这里。” 医生帮他将书放回去,又去帮他推轮椅,“尤黎把书看完了吗?” 他们私下里却不会用13号称呼。 尤黎毫无所觉,他微微仰起脸,看身后正弯腰推他出去的医生,洁白的脖颈展露无疑,“书很好看,谢谢医生。” 像个小羊羔。 “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 注射输液室和抽血化验室都在同一楼层,下午三点是病院里固定做检查的时间点,除了他们外,很多人都在抽血窗口外排着队。 护士反复抽着液体,甩着针头,动作专业而熟练,迅速又不浪费时间,“下一个。” “下一个。” “下……” 尤黎看着她重复又机械的动作,他的轮椅也从队伍后面被推到了窗口前,因为自己是右撇子,为了方便,他伸出了左手。 静脉血足足抽了七管才停,每个小瓶子都贴上了标签,之后会被送去做不同的化验。 护士压着止血棉签,“下一个。” 尤黎从她手里接过来,“谢谢。” 医生把他推到医用垃圾桶前,等他止血完毕,把棉签丢了。 尤黎血抽多了,有些晕,“医生,我们去做下一项吧,我想休息了。” 医生剥了糖纸,将一颗糖塞进他嘴里,“含着别吞。” 尤黎含着糖,说话有些模糊,但很听话地点头,“谢谢。” 下一项是脑电波测试。 检测室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里面很空荡,固定的仪器,摄像头,一张白色的床,一把木椅子。 医生动作熟练地给他涂上了导电膏,冰冰凉凉的,又将电极片贴在了尤黎脑门上,叮嘱他动作小心,不要弄掉。 尤黎平躺在床上,认真地点头。 他对整个流程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自己已经做过了无数、无数次。 交叠在腹部上的手指都十分放松。 医生转身出去,等他休息片刻,几分钟后才在观察室里用广播跟他交流,“睁眼,闭眼。” “坐起来,吸气——吐出。” “连续做三分钟的深呼吸。” “眼睛不能睁开,检测过度换气对你有没有影响。” 三分钟之后。 医生说,“有些激烈,剧烈运动对你的影响会非常大。” 又用了三分钟,尤黎恢复了平稳的呼吸状态。 “睁眼,看墙上的闪光仪。” “开始做闪光刺激。” 结束。 “接下来你可以尝试进入浅度睡眠状态,这里很安全,没有外人,只有我会看着你。” 脑电波检测时长一般最好在全天24小时,但距尤黎所知,四天前他已经做过一次了。 今天他只需要检测半小时就能结束。 可能是因为失血量过大,困意近乎汹涌而来,平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很快闭上眼,他很瘦,因此被子的起伏度格外单薄。 连呼吸都又轻又弱的。 并没有休息多久,时间就到了,尤黎被叫醒,一天的流程差不多结束了,医生推他到食堂领餐。 晚上六点用餐结束,七点之前回到病房,八点后禁止外出,值夜班的护士或者医生会在八点之后巡视病房。 九点需要准时入睡。 尤黎在洗澡。 精神病院里的病房不是全封闭的,房门只能象征性地关上,可以上锁,但从外可以毫无阻碍地打开,只能给里面的人一些心理性的安慰作用。 白木门上有三分之一的板材都用了透明玻璃窗代替,正方形状,外面路过的人都能透过窗口清晰看到病房里的情况。 浴室门当然也是不能锁上的,房门造型奇特,从二分之一处斜着往上都是空白的。 高一点的人从外面看,什么都遮不住。 所以尤黎一般会选择在八点之后众人禁止外出的时候洗漱,医院的热水很烫,尤黎喜欢温暖的身体,他将温度调到了最高。 滚烫的热水打湿了他的全身。 尤黎洗澡的时候很安静,他不哼歌,动作也很规矩,只垂着眼睑,静静地用手心将乳白色的沐浴露搓出泡泡,抹着身体。 相反,他的脑袋里很吵。 里面有个东西正在骂街, 听上去全是乱码。 尤黎不知道他的第二人格说得是哪国语言,他很苦扰的,“你可以安静一点吗?” 他很享受一个人淋着热水,身体变热变舒服的过程,大脑都会放空。 “没有人会看我的。” 他弯下腰去抹腿。 尤黎奇怪地明白了他脑子里这个东西的在意点,自通道,“我没什么好看的。” 他想了想,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在医生眼里,病人没有男女性别之分。” “我只是一具躯体,和动物没什么区别,而且负责我的主治医生也是男性。” 他自称系统的第二人格冷笑一声。 “你在洗澡吗?” 尤黎背后突然传来声音,他回头看去,医生就站在门外的窗口前,眼神不躲不避,询问道。 他点头。 “那我一会儿再过来查房。” 医生说完就走了。 尤黎的手心潮湿,流着水,被烫出了粉,他挥了挥,“好的,医生再见。” 又说,“你看。” 他脑中连连冷笑三声。 尤黎的腿并不是断了瘸了,简单的站立他还是做得到的,他擦干净身体,换了新的病服。 他老公应该很有钱,他甚至还有专门的病服睡衣换,跟白天的蓝白条纹不同,这件的布料更丝滑贴肤,淡白和纯白条纹的。 尤黎打开淋浴间的门,很缓慢地把自己挪到了一步之遥,在门外放着的轮椅上。 他的呼吸已经有些发颤,成功坐下来后,才用力按住发颤的双腿,深呼吸几口气调整状态。 没过多久,医生又回来了。 “吃药了吗?” “……吃了。” 尤黎有些紧张,他的紧张并不是因为没吃药,还是将药藏了起来。 而是因为—— 医生检查完药袋里今天开的药都按照药程少了一天的量后,他精准地走到了浴室里,准确无比地拿起了塑料镜前放着的洗漱杯,将牙刷拿了出来。 特地转过身当着尤黎的面,手一翻,将杯底的药都倒在了手心里。 每一天,每一天,从他两天前醒来到今天 4. 我失忆了04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这些药有用分药器分成四分之一的,有二分之一的,也有一整粒的,甚至同时得吃好几颗的。 尤黎用一杯温水将它们一个一个都服用进胃里,他将整杯水都喝空了。 医生站在一旁看着,直到最后一粒药也被尤黎吞进去,他才帮人将水杯放回原位,“乖孩子。” 尤黎低着脸,眉眼不舒服地皱着,面色苍白,唇色也是白的,好像是因为水喝多了。 他还是强撑着像往常一样,礼貌地说道,“晚安,医生。” 医生离开时将房门带上,“晚安。” 脚步声逐渐远去。 尤黎靠在轮椅上,有些虚弱地捂着腹部,眉眼轻轻皱着,药效在缓慢地发作,他的情绪似乎和身体剥离,放空,消逝…… 安定成分使他全身都有些无力, 连搭在腹部上的指尖都在颤抖。 他像吃了一碗药做的饭,口舌喉都是苦涩的药味,胃部也被刚才那一杯水撑得发涨,很不舒服。 他颤着手去推自己的轮椅,一点一点把自己推回了浴室,对着马桶,若有似无的反胃感在心理排斥下逐渐放大。 尤黎捂着嘴干呕了几下,没多久,他刚吞进去的药就全被自己吐了出来。 有些已经融化了,但药液并没有怎么分解,他嘴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按了冲水键之后,又漱了好几次口。 镜子里倒映的面庞又白了几分,眼尾和鼻尖却因为生理刺激而通红。 尤黎连眼泪都快吐了出来,眼睑都是湿的,他好像习惯将所有痛苦咽进嗓子里,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舀起水给自己擦脸,每一根手指也用都冷水冲了冲。 一直没有把药冲进下水道里是因为他总觉得浪费它们自己会很有负罪感,他藏药的地点都在很干净的地方,都是为了以防万一自己以后犯病了,紧急情况下还会有吃到它们的时候。 可刚才尝试过,他吃进去就会吐出来,没有任何办法。 尤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指尖给自己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下一瞬,他又发觉了不对劲。 浴室里的镜子是可以照到病房的大门的。 他以为早已离去的医生,此时正站在病房门口处的透窗后,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中。 尤黎慌张地回过头和医生对视上,对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看着他反胃,艰难地推轮椅,不停呕吐,漱口洗脸,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们此时面对面对峙着。 医生诡异地对着他微微一笑。 尤黎下意识抓紧轮椅扶手。 少年的脸上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水,不是泪,是用刚洗完手的指尖去擦眼时留下的,在现在掉了下来。 在仿徨的神情下,却胜似一滴泪。 最终,医生的眼神逐渐转变成失望,他无声走了。 尤黎很是自责,整晚都没睡好。 一大早,他就被推到了诊疗室。 医生语气如见老友,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没睡好?” 尤黎却异常安静,他低头攥着十指,点了点。 医生询问,“你昨晚将药全吐出来了是吗?” 尤黎非常羞愧。 医生出乎意料地宽慰他,“不怪你。” 尤黎松了口气,一颗心又止不住提起。 从进来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 医生,“这是因为你的病已经加重演化到会出现躯体化障碍的情况了。” 尤黎喃喃道,“这么严重了吗?” 他昨晚确实很难受。 医生语气很可惜,“如果药物治疗没有效果,医院可能会对你采取物理干预治疗。”他举例,“比如无抽搐电休克治疗,经颅磁刺激治疗。” 尤黎在听到这两个名词后呼吸一下变得紧张,下意识的生理性排斥反应格外严重,让他的语气变得近乎哀求,“医生我会乖乖吃药,听话治疗的。” 明明这些物理治疗都很正规,做个几十次也不会死人,真奇怪,他想。 他心里不害怕,或者说不觉得有什么,但他的身体在告诉他,他在极度的恐惧。 医生反问,“你要我怎么再相信你?” 尤黎指尖抓紧衣服,无话可说。 治疗室里长久的沉默,医生才很苦恼地长叹一口气,“这样吧,我们走心理疗程。”他询问,“下午我们会聚集跟你一样有被害妄想症的精神病病人,进行团体性的心理治疗。” “你一定可以积极配合的,是吗?” 尤黎如获重释,连连点头,“谢谢医生,我一定会的。” 医生今天很忙,只让护士推他出去。 午觉过后,尤黎被推到了特殊的诊疗室,除了他之外还有七个人,八个小桌椅围成一个小圆,中间是医院洁白的空地板。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落座,等护士走后,互相熟稔地沟通起来。 医生还没来。 只有尤黎安静陌生得格格不入,在周围的窃窃私语,跟另外七人时不时看向自己的古怪眼神里,他低着眼睑,开始期待医生的到来。 昨天和他交流过的丸子头也在这。 “他不是npc吗?怎么也在这。”丸子头声音没半点收敛,把她眼里的npc当成了透明人,和空气没什么区别,“被通知来这里的都是玩家吧?” 她左手边的方脸男说,“角落里不还有个npc,那个锅盖头,估计副本安排来当氛围组的?” 她右手边是个双马尾,眼睛咕溜咕溜地转,有些警惕,“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这副本也太安逸了,怎么一点危险性都没有?” 这是之前和尤黎交流过,自称老玩家的人,他默默往后推了推轮椅,总觉得自己误入了什么大型精神病聚集场所。 对比他们,他觉得自己还是算个正常人的。 双马尾的另一边是一位寸头,他抱胸道,“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出院通关,这几天积极配合治疗的那些人要么失踪要么死了。” 最后两人是一对夫妇。 中年男说,“反而我们这些不配合治疗的一直活到了现在,那些查房医生和护士发现我们没吃药什么都没说。” 中年女,“我觉得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应该不是让我们按照常规的方法出院,现在只剩下三天了。” “这么点时间,怎么向医院证明自己已经痊愈,拿到出院手续。” “副本里也没有亲朋好友能接我们走。” “逃。”双马尾很有经验,她坚决道,“只要能离开医院就会被判定成出院。” 寸头,“安全通道都是上锁的,我们不知道钥匙在哪,只能走电梯。” 方脸男,“电梯需要刷卡,而且有监控镜头 5. 我失忆了05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我冒味问一句,请问你是在副本里失忆的,还是在副本外失忆的?” “副、本?” 尤黎很努力地想跟他们同频,“副本是什么?” 双马尾表情难以言喻。 丸子头凑过去跟她交头接耳。 两个人用尤黎能听到的音量窃窃私语。 双马尾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是不是智力有点问题?” 丸子头习以为常,“我理解不了他怎么是个玩家。” 尤黎并不生气,因为他觉得有病的并不是只有自己,被医院叫来坐在这的每个人都生病了。 他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十分理解和包容,安安静静的,对视时还会笑一下。 双方鸡同鸭讲。 尤黎不认同他们嘴里的神神叨叨,但总归杀人越“院”的这个想法非常危险,他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丸子头他们一边质疑这人怎么是个玩家,一边奇怪对方明显站在npc那方的立场。 方脸男长相非常精英职场人,他犀利询问,“你是具体哪一天失忆的?” 尤黎想了想,“三天前。” “那不是我们刚进副本的时候?” “我们现在所在的精神病院就是副本。” “你的个人面板上应该有写的?副本通关条件就是在七天内出院。” “你看过小说吗?” “你知道无限流是什么吗?” “你玩过恐怖逃生游戏吗?” “你去过密室逃脱吗?” 尤黎有些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他开始频频看向门外,直到现在才体会到平时医生有多么辛苦。 “我知道的,你想说我们现在活在一个大型恐怖逃生游戏里,通不了关,出不了院,就会在这里死去是吗?” 六人一齐点头。 丸子头在半空中挥了一下,用指尖点着空气,“看,这样就成功召唤出来了。” 尤黎沉默片刻,“?” 丸子头说,“你也试试,看看你的系统面板。” 尤黎表情微怔,“系统?” 丸子头,“你不知道?不应该啊,你死之后你的系统面板会自动出现在你面前的啊,直到你手动关了它。” 尤黎反复重复,“我……死之后?” 双马尾,“这个游戏只有人濒临死亡的一瞬间才能进入,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他杀,也可能是重大意外事故,地震、洪涝、车祸……或者绝症死亡前,都有可能。” ……车祸。 车……祸。 尤黎的双瞳逐渐涣散,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两个问题连在一起,又在听见这两个字后,身体已经自发地开始颤抖,他用力保持镇定,深呼吸,“我的入院时间是在两个月前。” 他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去按住轮椅扶手,面色迅速失血苍白,眉间紧皱,在越发深的用力呼吸中,连颤动的眼睑都呈现出一种格外脆弱的痛苦。 “今天是我在这家医院待的第六十七天。”相反,他的语气在狼狈之下保持着一种意外的冷静,像在绝境中求生一般,虚弱道,“医生给我看过入院记录了,和你们说的七天后必须离开副本并不一样。” 又像是在自己说服着自己。 “下午好。” 诊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医生站在门外。 他微微一笑,友好地询问,“你们在聊什么?我可以加入吗?” 医生环视一圈,有些意外,语调都变得诡异般发冷,“我可怜的小尤黎,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你被欺负了吗?13号。” 六人一瞬间都变得紧张起来,他们紧紧盯着还在捂着胸口,深深调整呼吸的尤黎,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 双马尾迅速开启了屏蔽道具,眼神里全是警告,“别对npc说出我们的计划。” 丸子头表情急切,“你相信我们,我们都是玩家,npc才是我们的敌人。”她语速飞快,“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我们已经有八个同伴都死在他建议的电击疗法下了!” “没人知道留在副本却没死去的下场。” “尤黎,你叫尤黎是吧?” “你确定你是第一次失去记忆吗?” 尤黎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医生已经在快步走近。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丸子头急忙大叫,“你看,我开了屏蔽道具,他是听不见我们说什么的。” 医生精准地看向她,“这位病人,我没有聋。”他微微一笑,“当然能听见。” 丸子头崩溃道,“有距离限制,他刚刚恰好走进来了!” 快瘫软在轮椅上的尤黎终于被人扶起,医生半蹲在他面前,“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 “呼出来——” “保持这个节奏。” “过度呼吸会导致呼吸性碱中毒,一旦你休克停止心跳后,我会立即推你进手术室采取一切手段对你进行治疗。” “我们医院有着全国最先进的急救设备,你会很安全。” “我是负责治疗你的主治医生,我不会让我手底下的病人发生任何意外。” “请相信我。” “这里是在室内。” “好,再接着努力,有没有感觉到你的眩晕状态好点了?” “没错,维持这个呼吸节奏,乖孩子。” 尤黎的病服快被冷汗浸湿透,他抓着医生的手臂,微微高仰起头,极度渴求着什么一般,发白的唇肉颤抖着贴上对方手上拿着的杯子。 露出的脖颈洁白,微微凸起一点的喉结不停地滚动,吞咽着医生喂过来的水。 医生速度平稳地喂着他喝水,不多喂一点半点,直到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才起身离开,把纸杯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医生。” 尤黎虚弱地叫住他。 医生转过身,微笑,“我在听。”他细心询问,“你有什么事需要告知我吗?” 尤黎安静片刻,好一会儿,他有些挣扎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他眼皮很薄,肤色很白,在光下透得能看清上面的血管脉络。 医生好像看出他的为难,“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护士们每晚查房可以改成两人一组吗?”尤黎睁开眼,有些迟疑,“昨晚我看见燕玲姐她好像有些害怕。” 他撒了谎,只静静垂下眼睑。 “女孩子在晚上两个人结伴一起走会比较安心一点,医生,你可以帮我和李护士长姐姐提一下这个建议吗?” “当然可以。” “谢谢医生。” 众人纷纷松下一口气。 医生又给尤黎倒了一杯水,“如果你好点了,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心理性治疗。” 尤黎感受了一下,表示能坚持地点了点头。 “医院在给你们八人做每天的心理咨询时,发现你们都拥有程度较深的被害妄想症,其中,你们六人患有一定的幻想症。” “经常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坚信一些并不存在的事物,演化到最后,甚至会患上更加严重的精神分裂。” 那位一直沉默的第八人,锅盖头突然开口,他的头发遮挡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我爸妈怎么可能将我送进精神病院?都是因为你们,他们才会被你们这个假医院骗了。” “你们肯定想挖我的肾,卖我的血,” “我要报警!我要告你们!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他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 医生看着他,就像在看什么经典案例,“你们把医院、医生、护士都看作会加害你们的存在,你们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把阻挡你们的一切都视作敌人。” “他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校园欺凌,心理状态出现了问题,他的父母们辛辛苦苦把他送到了我们这里治疗,希望他能变成一个正常的,能感受到幸福的孩子。” 医生看向中年男和中年女,“你们是一对夫妻,只是不幸买到了烂尾楼,你们觉得世界是不幸的,不公平的,屡次爬上了天台,你们的孩子把你们送到了我们病院来疗养。” 接着是寸头和双马尾。 “你们有一定的暴力倾向,犯错后怕被报复,精神一度衰弱,被学校发现退学后,你们的妈妈都希望你们能在这里改过自新。” 再是方脸男和丸子头,医生一一说了过去,最后才到尤黎。 “我希望你们可以信任我们方舟精神病院,像信赖将你们送进来的父母以及亲朋好友。” “不再将治疗你们的医生和护士看作是假想敌。” 重复着那一句话的锅盖头徒然不再出声。 六人的表情都有些难以形容,因为医生说的他们在现实里的经历。 丸子头心有戚戚地吐槽,“我就知道这个副本结合现实的设定不是什么好事,我都快信了。” 医生继续说,“我们可以在脑海中树立一个虚假的敌人,他可以是任何人。”他举例,假设,“任何你觉得对你有危险性,会加害你,杀了你,让你没有安全感的人。” “闭上眼,请尽情去想象。” 医生语气温和,带着诱导性。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这里是真实的,医院是友善的,他是你们虚构的,你们在幻想中可以无所不能,轻而易举地消灭掉你们的假想敌。” “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们,你们是安全的,不再需要有什么人、事、物来保护你们。” “那么,你觉得他是谁呢?” 中年男女几乎默契地脱口而出,“是西装……” 医生耐心询问,“西装?” “……我们没有见过他。” “他可以不需要有脸。” 中年男女喃喃自语,“他很有钱,是投资商老板,每天都会穿西装……” 锅盖头也说,“手术刀……”他瑟瑟发抖,“他拿着手术刀。” 医生询问,“你觉得他是一个外科医生吗?” 锅盖头肯定道,“一定是。” 双马尾和丸子头都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没说,方脸男和寸头出了冷汗,有样学样。 医生看向尤黎,“13号?” 尤黎有些恍惚,听见医生在问他。 “他是谁呢?” 西装对应了这对夫妻买到的烂尾楼开发商形象,他们憎恨。 手术刀对应着锅盖头心底的害怕,怕自己的身体器官被无良外科医生贩卖。 那么他呢? 他心底想得是谁呢? 他害怕恐惧憎恨的是谁呢? 医生这么问自己。 尤黎心底一片茫然,又觉得有点怪异,就好像他们八个人此时正在医生的领导下,准备凭空一起造出一个本不应存在的人。 被这种负面情绪汇聚出的人真的能作为他们轻易消灭掉的假想敌存在吗? 而不是他们反被这个假想敌为所欲为地掌控? 医生 6. 我失忆了06 Hey,My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乖孩子。” 医生很满意般奖励道,“只要你配合治疗,你很快就会出院的。” 尤黎的眼里泛空,他看着虚空的上方,轻声询问,“……真的吗?” 医生肯定道,“当然。” 尤黎茫然眨眼,“医生,我在哪?” 他正被横抱在医生怀里,因为瘦弱,单薄的身躯在高大的怀抱中蜷缩成一小团,双腿无力地垂落。 医生抱着病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你睡着了。”他说,“我们的团体性心理治疗结束了,但诊疗室还有其他病症的病人需要使用,为了不妨碍到他们,我只能先带你回去。” 尤黎问,“我的轮椅呢?” 他不是做轮椅来的吗?为什么现在是被医生抱回去的。 医生话里都是为病人的健康着想,“你的精神衰弱越来越严重了,好不容易睡着,轮椅的推动声会吵醒你。” 尤黎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安静地道谢,“这样吗……谢谢医生。” 尤黎又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声。 医生询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尤黎有很多事想说,他想说自己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希望医生可以分解他的梦境,开导他的情绪。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一片无言。 医生把他抱回了病房就走了,护士已经将他的晚饭盒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尤黎很安静地吃着饭,他不爱说话,很多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安安静静的,吃东西的时候会放空大脑。 他想着很多事情。 他一边觉得那个梦格外离奇,一边又觉得这个车祸真实得他无法把它当作成一个梦。 尤黎甚至觉得梦里的那个主人公好像是他自己,发生车祸后躺在马路上静静淌血的感受,跟他记忆里觉得自己应该有过一次濒临死亡的感受一模一样。 可是医生不是说,发生车祸的人是他的丈夫,他只是旁观者吗?难道他爱他丈夫爱到已经全身心代入进那场车祸里了吗? 可是开车的人又为什么长着一双他的眼睛?是他开得车吗?是他开车撞死了他的丈夫吗? 那他为什么还这么感同身受? 这么爱他的丈夫? 尤黎吃完饭,把一次性饭盒和筷子都扔进了垃圾桶里,他拿出纸巾,认认真真把桌面擦干净了,还推着轮椅去了洗手间,漱了口,洗干净手。 洗手台和镜子都是正常高度的,他只能撑着轮椅努力站起来,因为不能久站,站不太稳,还得撑着洗手池的台面,低着脸,有些艰难地清理自己。 他面对着镜子,但因为低着眼,没怎么注意镜面,余光好像看见镜面里他的背后闪过什么人影。 好像有人路过了他的病房外,在房门上的那个透明窗口一闪而过,应该是来往的护士或者医生吧? 尤黎看着汩汩的水流,片刻,又觉得不对,他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镜面倒映出的那扇门。 玻璃窗后已经空空如也, 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医生和护士都是穿得白衣服的,可刚刚他似乎看见了黑色,白裹着黑,不太明显,像是西装外裹着一件白大褂。 所以尤黎现在才反应过来。 不是医生和护士,那是谁呢? 是其他病人吗?可病号服都是蓝白条纹。 他看错了吗? 尤黎摇了摇头,觉得还是自己精神恍惚衰弱得太过,他没再深想,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久地看着。 想从自己那张脸上寻找出一点半点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症的迹象。 片刻,尤黎又静静地垂下眼睑,试探性地轻声询问,“你在吗?” 他想,他应该好好地跟自己脑子里的那个东西聊一聊了。 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低沉,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漠,说出来的话却全然相反,“我在。” “我一直在。” 尤黎试图学着那些病人说话,“我们在通关一个名字叫精神病院的副本吗?” 系统没有任何停顿,“是的。” 尤黎问,“我在这里停留了六十七天了吗?” 系统,“是的。” 尤黎问他,“你真的不是我的第二人格吗?” 系统,“当然不是。” 尤黎问,“那你是谁?” 系统,“我是04。” “我要怎么相信你呢?”尤黎有些为难,“别人的系统好像都是可以操作的面板,但你好像寄生在我脑子里的某种奇怪东西。” 系统好像在笑,“因为我专属于你。” 他的话语里好像在彰显着某种特权。 其他玩家都是普普通通的系统面板,只有尤黎的,是个可以真真切切,能实实在在沟通的GM。 只是他,是最特殊的。 低沉的男声像是贴在尤黎的耳畔,它极其诡异,反问着,“你是相信我的,不是吗?” “你没有向任何人告知我的存在。” 尤黎沉默片刻,换了个新话题,“我是第几次通关这个副本了?” 系统,“第十次。” “宿主,你是第十次通关该副本了。” 你确定你是第一次失去记忆吗? 你怎么知道你是第一次失去记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第十次失去记忆了? 丸子头的话又重新出现在尤黎的耳边,他有些僵硬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股冰凉从脚底心窜过了脊背,直达头顶。 他神情有些痛苦。 尤黎一会儿在想自己是怎么失去记忆的,那个时候的自己会不会很疼?一会又在想他失忆了十次,大脑真的还是他自己的吗? 他的脑袋真的没有变成个漏洞破风的筛子,没有出任何的问题吗? 他好像回到了梦境里,站在了同一个十字路口,却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 前方一片迷茫。 是两下短促的敲门声叫醒了镜子里的尤黎,他回过神的一瞬,久站的双腿顿时恢复了存在感,让他控制不住地跌落在身后的轮椅上。 尤黎有些狼狈地往身后看,是一个他不认识的护士姐姐,对方敲着门,“13号?是13号吗?” 尤黎点头,“是的,我是。” 护士推门进来,看着他的双腿目露关心,“你还好吗?” 尤黎摇头,“我没事。” 护士松了口气,“有问题一定要按呼救铃,我们护士站是24小时值班的。” 尤黎听着护士姐姐语气里的细心和照顾,又有些挣扎,他安静地点头,“我知道的,谢谢。” “对了13号,有你的家属来电。”护士像是想起什么,“可能是你的亲朋好友给你打过来的。” 她去推尤黎的轮椅,很热心肠地说,“你别动,我来推你过去。” 病人当然是不能拥有任何电子设备的,但是病院里的每层楼都在墙上安装了一个座机。 尤黎有些怔愣,“家属来电?” 护士 7. 我失忆了07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尤黎对自己有个老公这件事一直没有实感,他习惯了独处,是个很难跟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如果他还有记忆,估计他记忆中的亲朋好友可能都寥寥无几。 要不是那场车祸的记忆太真实了,他的大脑失忆了,但他的身体还深深记住了那份恐惧。 估计尤黎都会怀疑自己真的有个丈夫吗? 这就好像是谁强加给他的关系,因为车祸遗留下来的情绪他相信了,因为他面对死亡的恐惧太真实了他相信了。 但当这个活在别人口中,虚无缥缈的人出现时,足以支撑的论据被完全推翻。 尤黎开始怀疑。 如果他的丈夫没有死,那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如果他的丈夫死了,那现在跟他通话的人是谁?是人是鬼? 他的幻觉幻听又加重了吗? 尤黎看了一眼自己握着电话听筒的手,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真实,有实感,是温热的,远处护士还在等他。 他深呼吸一口气,对听筒说,“你打错电话了。” 那边安静了好久,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片刻,才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说,“你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你习惯独处,但你一直很想有个人可以静静地陪着你。” “你不需要我做什么,你只需要我存在。” 尤黎捏着听筒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垂着眼睑,像被人直戳进了心底,暴露在光底下的无措。 对方的语气就好像他们真的相爱过,通过老旧的听筒传过来的嗓音有些失真,里面的情绪却格外饱满,暧昧不清,浪漫又专一。 他继续说,“你有轻微的过度呼吸综合症。” “我们亲久了你会喘不过气,最多只能坚持五分钟,我就得松开你给你换气。” “有时候还得给你做人工呼吸。” “你的大腿内侧往上三公分有一个很小的痣,我亲它的时候,你会很敏感。” “宝贝,我很想你。” “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他每一句话里都充满了性暗示,过分恶劣地侵犯进了尤黎的底线,声线低得好像他真的在亲尤黎腿侧那个真实存在的痣。 但尤黎没有从这些换个陌生人来可以称得上性/骚扰的话听出玩味的情绪,而是似乎真的确有其事的认真。 “你没想起来我的声音,也没记住我的号码,这些都没关系,但你不能否认我。” “我会很难过的,亲爱的。” “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尤黎低头认认真真地掐了自己一把,是疼的,是真的,他没在做梦。 他的大腿内侧也确实有颗很小很小的痣。 他不说话,对方就自顾自地说,有种沉浸在话剧表演里的荒谬感。 “我手上……嗯……”他沉吟片刻,看清这次戴得是什么后,才说,“还戴着我们的结婚戒指,纯金的。” 这批次的玩家审美真差劲。 尤黎:“这样啊……”他认认真真地道歉,“我失忆了,记不起来你了,不是故意没听出来你的声音,把你的号码忘记的,对不起。” “医生说我好好配合治疗,就会很快出院,你会来接我回家吗?”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他说,“快了,就快了,我很快就会来。” “没有多久了。” 那边的信号好像很不好,传过来的话若隐若现,配合着失真和不断的电流声,带给人一种分隔两地的世界被电话线缓慢链接在一起的诡异感。 听筒里话音刚落,护士就朝这边看了过来,“13号?通话时间到了。” 男声又恢复了正常。 “晚安宝贝,你会梦见我的,是吗?明晚睡前记得在这乖乖等我来电。” 这话的语境实在有些不合逻辑。 他们明明隔着电线交流,对方此时却好像知道尤黎现在站在哪一样,说的是“在这”,而不是在电话座机前。 或者说就在此时此刻此地,跟他站在同一个位置,面对面地静静注视着他一般。 尤黎莫名有一种自己面前有人站着,他被什么阴冷黏腻的视线盯上的错觉。 它一样跟他握着听筒,看着他俯下身,贴在他耳畔充满爱意地笑着说,“祝你好梦。” 可他身前明明空无一人,整条走廊除了他就只有远处静静等着他的护士。 电话被挂断。 尤黎坐在轮椅上,他身高有些不够,把听筒放回去的动作对他有些困难。 护士帮他放了回去,准备将人重新推回病房。 尤黎却不怕疼一般,把手放在了正在转动的轮椅上,硬生生阻挡住轮椅前进的趋势,“护士姐姐,不好意思,你可以带我去找我的主治医生吗?” “我刚刚好像发病了,产生了很严重的幻听和幻觉。”他说,“我有些害怕。” 尤黎很有礼貌,“麻烦你了,谢谢。” 护士立即应下,担心地推着他前去。 已经按下去的诊疗室重新亮起灯,医生原本已经下班了,不得不重新打开了电脑,调出尤黎的档案记录。 医生,“我都打算待会儿查完房就下班回家了。”他看了看腕表,“不过还早,我们不着急。” 有些自责的尤黎松下一口气,“医生,我时常能听见医院里有惨叫声,还能闻见肉被电烤焦的香味。” “我知道自己有一定程度的幻视和幻听,我想问,一个人可以分裂成多个人格吗?” “我好像因为太过想念我死去的丈夫,分裂出了第三个人格来替代他。” 第二个暂定成他脑子里那个东西。 医生好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说好像,因为尤黎觉得那个眼神有些冷,医生从不会这么看他,像是越过了他,在看他身后的人。 可诊疗室里只有他和医生。 他身后空无一人。 医生询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尤黎将刚才的事复述了出来,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但会习惯性地躲避人的视线,低着眼,突然看见桌面上摆着一个眼镜。 是医生的。 他有些出神,医生戴过眼镜吗?他怎么想不起来了,下一瞬,又从镜片反射出的光芒里好像看见了什么。 是一个人影。 一个半抱着手臂,倚靠在诊疗室的门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里边的医生和他,身形修长,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把玩着,有些反光,叫人看不清。 似乎也穿着白大褂,里面却是黑西装。 尤黎的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轻声问,“医生,我身后有人吗?” 医生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当然没有。” 尤黎说,“可是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在跟我身后的什么人对视了一眼。” 医生惊讶,“怎么会?我一直在听你说话。”他目露担忧,“你的幻觉又加 8. 我失忆了08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诊疗室明明没有人在说话,可尤黎却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赌起来。 好吵,好吵。 他该相信谁? 他能相信谁? 少年蜷缩在轮椅上,单薄的脊背痛苦地弯曲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地在无意识全身颤抖。 医生似乎半蹲在他身前,轻拍着他的脊背,“你还好吗?” 尤黎什么都听不清了,他身后好像有人俯下身来,冰冷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语气很轻地笑着反问,“我还以为你会把第三人格当成我,那我是你的第四人格吗?” 那个幻觉,那个假想敌又出现了。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你不相信你自己吗?怎么那么怕我?” 尤黎快将自己整个蜷缩在小小的轮椅上,僵硬的双腿弯曲着,他抱着双膝,捂着头把脑袋也埋进去,声音都在发颤,“你不是我,你不是我……” 少年没有穿鞋,他光滑的脚踝漏在外面,宽大的病服裤垂落下来,松松盖住他瘦弱的脚背,遮住上面的青紫色的血管脉络。 他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团。 医生突然拧眉呵斥了一声,“够了。”他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尤黎的身后,不太同意的一眼。 尤黎显然被吓了一跳,把自己缩得更紧了,有些仿徨的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医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也不想发抖的。” 以为是在说他。 医生按住他的肩,在哄他,“没事,没事了。”他有力地顺着尤黎的背,“别怕。” 尤黎身后冷笑一声,而后他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人再说话,他脑子里的东西也变得很安静。 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有些惶惶然地抬起来,第一时间没有去看医生,而是往周围两边还有身后看去,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是真的没有人。 尤黎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害怕自己这神经质的一面在医生面前展露,有些不安地看向医生。 医生看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是已经习惯了,见多了,没有任何的异样,“没事吧?” 尤黎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他摇了摇头,有些无措地把自己的双腿从轮椅上放了下来,宽大的病服重新盖住他的脚。 医生重新坐下来,“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但你也知道的,你不配合治疗的话,医院这边也没有任何办法。” “先回去睡一觉吧?” “你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尤黎很安静地点了下头。 医生看了看腕表,“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去查房,就不送你了。” “医生……”尤黎突然开口,他神情有些不安,犹豫又像求助般地开口,“我不想要护士,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医生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应答下来,“走吧。” “装什么好人。” 有人在冷嗤。 尤黎当作自己没听见,对这些幻听充耳不闻,他低着头,被医生推回到自己的病房。 等医生也走后,他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个时间已经到禁止外出的时间了。 尤黎从被推进病房后就一直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动轮椅,也没有任何动作。 像是学聪明了。 直到他确认周围再没有任何异样,才缓慢地推动轮椅,重复自己每一天的生活。 他该睡觉了,不好好睡觉的话,精神错乱会更严重的。 尤黎对着镜子洗漱,站在淋浴头下洗澡,他今天站得不是很稳,尝试了好几次,最后是推着轮椅搬了一个备用的塑料小椅子进来,慢慢坐在上面洗的。 他洗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往身后看一下。 他原本是不在意只有半扇门的浴室的,也不在意病房门挖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窗,方便医生和护士随时监视自己,说是为了确保病人的安全。 但现在尤黎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不是偷看,而是光明正大地看他。 看他有些艰难地坐在小板凳上给自己浇水,看他身上的水流一点一点滑落,看他给自己抹着奶白色的透明浴液。 热水冒着雾气,将整个浴室的视线都变得有些朦朦胧胧的,尤黎喜欢将水温调得很烫,有些白净的软肉都会被过于滚烫的热水烫得泛红。 但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这些滚烫是不是真的来自于落在他身上热水流。 尤黎撑着墙壁,突然间有些排斥地远离了那个小板凳,他缩在墙角的角落里,好像属于他的浴室被什么外来人侵占了一样。 但这又只是他的错觉,因为浴室只有他自己,空无一人。 他只好继续拿着淋浴头,给自己冲着身上的泡泡,因为有行走应激障碍,他站立是需要扶着墙,腿也不是很稳,在颤。 热水冲过尤黎腿内侧那颗很小很小的痣时,他突然感觉好像有个人就这么半蹲在他面前,探着头,钻进来去亲吻他腿间的那颗痣。 滚烫的触感,站不稳的双腿,热舞腾腾的视线,都给了他这么一种错觉。 少年捏着花洒,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墙角里,愣愣地低头往底下看。 他正好面对着半开的浴室门, 以及呈一条线的玻璃窗房门。 尤黎毫无征兆地在下一瞬抬眼时,对上了正在门外站着的医生的双眼。 医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像是因为要查房。 医生有些冰冷的眼神就这么直白地看了过来,没有丝毫躲避,他视线微微向下,像是在注视着尤黎的腿间,又像是在看着其他什么存在的东西。 系统的声线也变得格外冰冷,在尤黎的脑子里说,像是在极力忍耐,又像是忍无可忍,“让他进来。” “说你应激障碍变严重了,说你站不稳,让他帮你,扶你出来。” “别自己一个人再待在浴室里。” “离开这。” 在医生的注视下,尤黎腿侧那个痣散发出来奇异的滚烫好像确实消失了,他努力忽视着对方古怪冷漠的视线,安慰自己在医生眼里,病人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尤黎不想麻烦医生,他身上的泡泡差不多都冲干净了,关了淋浴花洒,扯过墙上挂着的浴巾,盖住的自己身体。 扶着墙很缓慢地往淋浴间外放着的轮椅挪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地上的水突然变得又湿又滑了一般,墙上也沾满了水汽,让人扶不稳。 他每走一步都变得很艰难,应激障碍发作后的腿也格外不争气,好像怎么也走不出去一般,过了好久,也只是在原地踱步。 尤黎不得不开口,“医生……”他看向门口处担忧看着他的人,求助道,“你可以帮帮我吗?” 医生推门走进来,片刻,他又推开了第二道门,走近了浴室,最后停在淋浴间前,为自己的停留做着解释,“我想你需要我的帮助,果然。” 尤黎扶住医生递过来的一条手臂,有些艰难地向前走着,他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堪堪用浴巾遮挡着身前,艰辛地坐在了轮椅上。 医生给他拿了一件宽大的浴袍,盖住他的身体,推他出去,把轮椅推到床旁边。 尤黎用浴袍裹住自己,“谢谢医生。” “注意分寸。” 他身后有人低声道,好像是医生在说话,尤黎回过头看了一眼,医生却只是在低头看着腕表,见他看过来,说,“我要接着去查房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尤黎有些恍惚,回过神后又点头,“我可以的。” 医生离开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尤黎自己,他等身上的水珠被浴袍吸干了,才开始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后就摸索着把自己挪上了床。 他盖上了被子,关掉了床头灯,准备入睡。 片刻,他又在黑暗中睁开眼。 尤黎虽然有轻微的精神衰弱,但他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每天的入睡时间都不长,就算病房的门锁不上,外面随时有人可以透过玻璃窗看他,他也不会觉得不安心。 人的第六感是很敏感的,即使尤黎现在什么都没感觉到,但他就是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莫名觉得这件病房变得不安全,不属于他了。 甚至病房外都比这让他安心。 就好像这间病房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存在,他们躺在同一张病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要一起入睡。 并不是别人占领了他的空间, 而是他侵占了别人的地盘。 尤黎好像跟自己隔离开来,分裂成了两个人,原本在这间病房住着的不是他,而是病院原来的主人。 有个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人,正在跟他身形交叠地躺在这张单人床上的同一个位置里。 一开始是幻视幻听,后面呢? 后面是什么? 尤黎控制不住地深想,作为一个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病人深想,他不想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但身体本能在跟他提示着危机。 他做不到忽视。 尤黎在黑暗中坐起来,看着从房门窗口透进来的走廊微光,有些困难地在床边摸索到自己的轮椅,把自己搬了上去。 他决定把自己的床让出去,去护士站那里将就一晚,起码值班的两位护士姐姐是真实存在的活人。 现在是医院的门禁时间,走廊外空无一人,护士站在拐角的尽头。 尤黎一个人推着轮椅在昏暗的走廊上慢慢往前,他两边的病房门几乎全都关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扇门半掩着,从里面透出微光,像是在给谁特意留着门。 尤黎收回了视线,又开始安静地推着轮椅,他的好奇心并不强,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探究欲望。 但他下一秒抬头,恰好和刚从自己病房里溜出来的丸子头对视上。 两人在走廊里面面相觑。 丸子头毫不见外,“你也来了?” 尤黎不解:“?” 他们撞见不是什么巧合的事,医生护士们查完房后的时间点都在这个时候。 丸子头主动上前来推他的轮椅,“快快快,快进去,别被护士发现了。”她闪身把尤黎推进刚刚半掩的那道门里,“你早说你要来参加我们的夜聊。” “那我们就把地点定在你房间了,反正你走路不方便,又还是一个人住,都不用花费道具把其他npc迷晕了。” 病房里很热闹,尤黎今天下午有过短暂交流的六个人都在里面,除了被这些人称为“另一个npc”的锅盖头。 除了他们外,病房里还有原本住着的三个病人,此时此刻他们平躺在自己的病床上,睡得很沉。 除了尤黎的病房外,其他病人的病房都是四人一间,都是大平床,不是上下铁架。 这里明显是双马尾这个自称老玩家的病房,只有她坐在了最后一张床上。 其他人要么倚墙靠站着,要么坐在地上,中年男和中年女的神情都有些惶惶不安,剩下的人神情都还算镇定。 双马尾看见轮椅立刻皱眉,“他怎么来了?” 丸子头说,“路上看见的,反正都是玩家,人多了也好交流线索,就带过来了。” 尤黎有些融入不进去,“你们这是在……?” 丸子头表情古怪,“我们每晚都会找玩家互相提供情报,除了你。” “我们都以为你是个npc。” 丸子头,“你小声点,我们虽然用了道具,但是也不能太大声,只要超过40分贝,道具就会失效。” 尤黎很安静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睡眠质量好的人,其实在正常40分贝的说话声下也根本不会被吵醒,这是什么垃圾道具?真的有效吗? 尤黎很想离开这里,不想加入什么奇怪 9. 我失忆了09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尤黎睡得并不安稳。 他总会在睡梦里听见一些声音,有人起夜的声音,他床头放着的水好像被人喝了,但不是他喝的。 厕所门被开开合合,好像还有冲水的声音,沙发也发出被人坐陷下去的声音。 很吵,好吵。 不知道过了多久,尤黎坐起来将灯打开,他在床头找到自己的药袋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一盒艾司唑仑片。 这是一板安眠药,含有镇静、抗焦虑、抗惊厥等安定成分,可以很好地缓解紧张恐惧的情绪。 “你今天吃药了吗?” “你没有吃是吗?” 医生的话仿佛又出现在他的耳边。 尤黎已经分不清这是他心里想的还是他的幻听了,他手指有些颤,拆了一片安眠药下来,静静握在手心里看着。 他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在心里问自己。 他真的要吃吗? 他真的病了吗? 尤黎攥着那枚药片,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就这么坐在床上,近乎一夜没睡。 等他回过神时,天已经不知道亮了多久了,那枚药片早就被体温融化,干涸在他手心里。 护士在敲病房的门,喊病人们起床。 尤黎推着轮椅,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手洗干净,他倒映在镜子里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眼眶有些泛红,眼白处似乎还有些红血色,黑眸有些恍惚,面色跟唇色都犹如纸白。 一夜的失眠,精神衰弱下,肉眼可见的憔悴和脆弱。 尤黎洗漱完,就坐在轮椅上,照着透过栏杆的温暖日光,慢慢侧着脸睡着了。 他开始恐惧黑夜,只有白天能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没有睡多久,又被护士叫醒。 “13号?13号?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需要我带你去找你的主治医生看看吗?” 尤黎眨了好几下眼睛,眼睑挣扎地颤动着,才从浓浓的困意中醒来,他犹豫了下,仰脸询问,“……我可以先去吃早饭吗?” “我好饿,身体好冷,想吃点热的东西。”少年的声音很低很轻,“护士姐姐,我好难受,好不舒服。” 带着很细微的哭腔。 很困,很想睡觉,又不敢陷入深眠,像惊弓之鸟,杯弓蛇影地时刻警惕周围的环境,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受到不小的惊吓。 “一杯牛奶就好了,我只要一杯热牛奶就好了。”尤黎的语气很细微,很轻很小声地提着不过分的要求。 他还是喝上了这杯热牛奶,只不过是在医生的诊疗室里,护士看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连忙把他带了过来。 医生给他冲泡了这一杯热牛奶,放到他的手心里,“你的脸色很差劲,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奶粉冲泡的牛奶跟纯牛奶不同,是带着轻微的甜味的,尤黎双手捧着那个杯子,默不作声地抿着。 他不说话,医生也就这么陪着他。 温暖滚烫的液体从尤黎的嘴里一路流进他的胃里,把他在黑夜里坐了一晚上的冷意都驱散了,僵硬的四肢似乎也从冰凉变得回温。 尤黎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整杯热牛奶。 医生准备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好些了吗?” 尤黎突然就哭了,他抓着还残留着余温,格外温暖的空杯子,整个人佝偻下来,弯曲着腰,抓着医生递过来的手臂,“……医生,我好难受。” 少年抖动的肩膀单薄,蜷缩在一起的动作让他显得格外脆弱,不堪一击。 他把脸埋在医生的掌心里,眼睑都被泪水糊成一片,“求求你,求求你。”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出院,我不想吃药,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 “有人待在我的病房里,他跟我住在一起,我好害怕,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睡不着,我整晚都睡不着,可是我好困,我好困啊,医生,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少年的脸深深埋了进去,被蒙住了大半,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撒落下来,又从人的指缝中溢出。 他身体也很瘦弱,哭得像刚出生的小羊羔,在猎人血腥粗糙的大掌里拼命着挣扎,却怎么也抵挡不了掌心在逐渐收紧,自己在被闷窒息的慢性死亡过程。 他大口大口地拼命呼吸着,试图自救,反抗的力道却轻微薄弱到撼动不了一丝一毫。 “你以为他会心软吗?” “这么多次还不长记性,哭都不知道换个人哭。” 他身后有人在说话。 声音变得比昨天年轻了一些。 “他跟着我,他跟踪我,监视我,我看不见他,但我能听到他,他刚刚又对我说话了,医生,救救我,救救我。” 哭声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 医生说,“看来我们的心理治疗和药物辅助都对你不起作用,你的症状在一步一步慢慢加深了。” 尤黎无措地摇头,“我没有病,我没有病。” “医院可能得对你进行物理干预治疗了,无抽搐电休克治疗很适合你。”医生语气温和,“别担心,你昨晚不是一夜没睡吗?” “正好,无抽搐电休克治疗需要对你进行麻醉,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尤黎惊惶地从医生的手心里抬起脸,“不要,不要电击我。”他苍白的唇因为被他咬过,洇出一抹很深的色泽,像是伤痕的印记,“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 医生反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跟你住在一起?你的幻想症越来越严重了。” 尤黎喃喃自语,“他真的存在,他真的……其他人也看见了,不只有我看见了。” 医生针对尤黎不遵守病院守则,半夜和其他人聚集到一起的举动十分不同意。 他语气不好,拧眉道,“那是因为其他人也有妄想症,你们聚集到一起,你被他们影响了。” 医生将电脑屏幕转过来,“我们医院的监控是全天24小时工作的,你不放心完全可以自己查看。” 他调出监控记录,按了倍速,把屏幕完完整整呈给尤黎自己看,昨晚上的监控没有一分一秒的丢失。 甚至记录了尤黎半夜出病房,又和丸子头一起回来的录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再进出过他的病房。 “我今天一上班,护士就告知我你们昨晚半夜偷偷出去,在六号病房里汇聚到一起。” “你们这样下去怎么才能出院呢?” 尤黎被医生的反问逼得说不出话,他不相信是自己的幻觉,但是监控实实在在的摆在那,医生好像还因为他这个举措而生气了。 他捂住满是泪水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医生。” “我不是故意出去的,我太害怕了,想去找护士……” “可以了。”医生,“我没有在对你问责,医院不会限制病人的行动,我们也只能做到规范提醒,剩下的还是得靠你们自觉。” 他站起身,抽出一张纸,“你还记得你入院时签署的责任书吗?你当时说你可以接受物理治疗。” 上面确确实实是尤黎的亲笔签名。 “尤黎,你一直不配合治疗,我完完全全可以将你换到另一名医生手底下,但你现在还待在这间诊疗室内,完全是因为我身为一个医生,做不到看见自己的病人继续误入歧途。” “你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相信我。” 尤黎捧着那张纸,有些恍惚。 医生好像抽了纸巾,俯过身在给他擦脸上的眼泪,叹了口气,“你要乖一点,不然我会很难做的,尤黎。” “你要听话,知道吗?” 几分钟后,尤黎坐在轮椅上,被医生往电疗室的方向推去,他出诊疗室的时候,其他玩家恰好也在剩下的诊疗室外排队做着今天的心理咨询。 医生推他的速度并不快,好像是故意让人看见一般,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跟上来的护士道,“准备对13号进行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一边用笔签着什么,“去药物室取麻醉剂。” 其他玩家看尤黎的眼神瞬间变了,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尤黎原本低着脑袋安安静静的,感受到他们如芒在背的古怪视线,下意识抬起头看了回去。 丸子头看他的眼神格外惋惜,无声说了两个字,“走好。” 尤黎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说,他只能安静的,无能为力的,被推进了电疗室里。< 10. 我失忆了10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无限]》全本免费阅读 “你在里面到底做了什么才能逃过一劫?”尤黎被双马尾厉声逼问。 “我在里面……睡了一觉。”他语气艰涩,带着些反应困难的迷茫,尤黎说,“医生只是让我睡了一觉。” 紧跟而来的丸子头也不可置信,“我们所有人进电疗室全都有去无回,你就只是进去睡了一觉?!” 尤黎企图解释:“我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很困很累了,医生让我做电疗,只是为了让我精神状态好一些,能得到休息。” 双马尾脱口而出,“顺便利用你杀了我们一个玩家吗?” 无厘头的荒谬。 旁听的丸子头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毕竟就连尤黎自己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他自己那么特殊。 难不成这人在副本里真有一个老公可以帮他走后门?别开玩笑了。 她们一起出了娱乐室,强硬地推着尤黎的轮椅往方志的病房里走,方志就是方脸男,这个副本里仅剩的六位玩家之一。 尤黎紧紧抓着轮椅,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丸子头于心不忍,“我们只是让你去看看方志的情况,对比一下跟你之前失忆的情况有哪不同。” 她交流着情报,“我们也不想选,但医生威胁我们要是不配合治疗就会将我们从精神病院里除名。” 屡次不配合治疗,给医生添麻烦,增加了对方很多工作量的尤黎捏了捏手心,突然明白了今早上在诊疗室里,医生对他为什么会那么不耐。 “他当时看我们的眼神像在看阴沟里叽叽喳喳的老鼠,气死我了,还说医院里不需要我们这种病人。” “谁也不知道被医院除名的下场是直接通关失败还是在副本里消失,你知道的,没有人敢赌。” 他们三人停在方志的病房前门口,出乎意料的是医生也在里面,他在用钢笔记录着手上的病册。 看见他们过来,只是不冷不淡地看了一眼,直到看见后方的尤黎时,才顿了顿,开口道,“童话书看完了?” 尤黎后知后觉医生在越过他前面的两个人跟自己说话,他愣了愣,觉得哪里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回答,“没有看完,还剩一半,不过前面的故事很好看。” 医生的语气似乎在训斥,“没看完为什么出娱乐室?”他看了看尤黎旁边的丸子头和双马尾一样。 尤黎想起来医生对他和玩家们待在一起的行为十分不看好,抿抿唇,有些无措地不说话了。 双马尾回头看了他一眼,暗含催促,她们都知道尤黎是不同的,所以选择了让他开口。 尤黎眼神有些挣扎,最后还是低下了头,“医生……我听说有人做了物理治疗后出现了后遗症,我想来看看他。” 医生反问,“后遗症?谁出现了后遗症?” 尤黎纠结地看了一眼半躺在病床上的方脸男,对方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催促,“医生,我的出院表还没填好吗?我的家人还在一楼等我出院呢。” 丸子头惊喜地开启了屏蔽道具问,“出院?什么出院?方志你找到通关方法了吗?” 谁料方脸男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看都没看她们一样。 双马尾面色难看,“别问了,他已经成了一个npc,被副本同化了,我们用了道具后他再也听不见我们说话了。” 尤黎看看双马尾这边,又看看医生那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医生,他不是跟我一样,也失忆了吗?” 他用力捏着指心,仿佛等待宣判般,高高屏起一口气,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失忆?我是医生,我怎么不知道他失忆了?”医生问方脸男,“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方脸男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到诡异,“我叫方志,我经过舟山精神病院的治疗治好了我的精神疾病,现在我的家人很快就会来接我出院了。”他说,“我很感谢舟山精神病院,也很感谢这里的医生跟护士。” 丸子头大声道,“不可能,玩家在副本里哪来的家人? 方脸男的眼珠子很黑,反问,“玩家是什么?副本是什么?我怎么可能没有家人?” 医生看着尤黎说,“你看,他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而且幻想症和被害妄想症都已经被治好了,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出院。” 医生的语气很温和,温和到尤黎有一种被冰冷的软骨蛇缠上的错觉,一股恶寒从他的胃里冲到了他的喉口。 尤黎捂着嘴,猝不及防地干呕几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吐,但他不停发抖的身体告诉了他的答案。 他出着冷汗,眼前发黑, 反胃感让他的眼睛都泛着酸涩。 系统在他脑子里说,“你的身体之前一听到经颅磁刺激治疗就会产生很严重的应激反应,它都知道害怕,你怎么到现在还不长记性?” “蠢得要死。”系统好像憋久了般冷嘲热讽,“副本进度越低对我的限制越大,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告诉你该怎么做,就不能自己长点脑子?” 医生收起钢笔,担忧地看着尤黎,“你的躯体化症状又严重了吗?” 系统在他脑子里说,“他的系统面板已经黑掉了,我检测不到任何存在的迹象,说明他的意识已经被副本彻底抹除了。” 医生也俯身走近,似乎想安慰地顺顺他的肩背。 尤黎猛地推开他,“别碰我!别碰我——” 医生的面色瞬间冰冷下来,他的眼神像看着什么极其不听话的小孩,阴晴不定。 丸子头冷汗都快跟着下来,“方志不是还要出院吗?医生你继续你继续。”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连忙推着轮椅转身就走了。 双马尾紧随其后。 尤黎还在弓着腰,捂着嘴忍着强烈的反胃感,干呕感直到远离了病房和医生才逐渐消下去,生理性眼泪也被迫挤了出来。 丸子头有些于心不忍,“你不会真有什么精神病吧?怎么症状这么严重。”她主动交流着情报,“我有一次在游乐园里被拐卖的经历,所以我说出了我害怕的小丑面具。” 丸子头看了眼双马尾,“她说的也是年轻。” 双马尾一言不发,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面色不好看地说,“我又看见那个人了,他刚刚经过了走廊口。”她冷声,“我们之前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但刚刚,他戴着个小丑面具。” 尤黎下意识撑着轮椅,掩着面,费力地朝走廊口抬头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医生催眠出来的幻觉,他走路的样子很随意,对这家医院很熟悉。” “而且我们看见他出现的地点都很随机,就好像……” 丸子头接口,“他只是在医院里游逛,我们只是不小心跟他撞上了。” 双马尾皱眉,“这家医院不会有两个世界吧?表世界和里世界。” 尤黎还有些虚弱,声音近乎呢喃,“医生说,我们在梦境里对假想敌无所不能。” 二人见他开口都有些意外。 尤黎低垂着眼睑,下意识道,“他像是一个梦,一开始一团空,然后被我们八人渐渐的填充,变得丰满,立体,真实。”他很安静的,有些恍惚,神情上还残留着刚刚的难受,看上去有些痛苦,“我们害怕的,憎恨的,恐惧的具象化,在慢慢从梦境里走出来。” “在从属于他的世界里,来到我们这个世界。”尤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有些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一股由骨髓缝里生出的凉意。 他之前看到的幻视,听到的幻听,感受到他的幻觉都是这个他们共筑出来的假想敌吗? 那为什么,为什么对方要跟踪自己,监视自己,只盯着自己。 尤黎有些冷,他蜷缩起来一些,总觉得今早那场电疗带给他的美好在此时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医生不能再给他提供任何庇护,那个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的透明人又出现了。 他似乎无所不在,自己的四面八方好像都在传过来隐晦觊觎,又危险的视线。 尤黎好像不敌,低了低头,“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的。” 丸子头皱眉,“如果把这个梦境看作里世界,那我们岂不是早晚有一天会按照医生说的被拉进去任这个假想敌宰割?” 双马尾冷声,“没几天了,今天可是我们来这个副本的第五天,我可不认为我们真的能对他无所不能。” 三人重新回到了娱乐室。 尤黎行动不便,一般来说他会自己慢慢推着轮椅走,偶尔会有护士来帮忙。 他有些没安全感,今天是在人多的饭堂用着晚餐,护士帮他把饭盒拿了过来。 周围人很多,医院可不止有他们这几个病人,尤黎的身边来来回回都有人经过,他安安静静地用勺子挖着饭吃东西。 好像有人端着饭盒坐到了他的旁边。 尤黎下意识看了一眼,他低着脸,视线也只能看到人的下半身,黑色的西装裤,长长的白大褂。 他呼吸忽地屏住,眼睑颤动着往上,之后是戴着白手套的一双手,正在把玩着什么。 尤黎有些眼花,他好像又出现了幻觉般,看了好几次才看清对方拿着的不是一次性筷子,而是一把锋利光滑的细长手术刀。 对方不紧不慢地侧过脸,他戴着一张咧嘴大笑的小丑面具,眼神冰冷,带着玩味般的邪恶。 几乎一瞬间将尤黎拉到了他极度恐惧,并且因此出现了行走障碍的车祸现场。 他梦里开着车的人也长着这么一双眼。 是尤黎自己的眼睛, 它熟悉又陌生。 发生车祸的人到底是他的丈夫还是他自己?被撞击到全身剧痛的人到底是他的丈夫还是他自己?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会自己杀了自己?他真的被自己杀了吗? 他现在是不是还准备再杀他一次? 这双眼睛就是尤黎的梦魇,他好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面对死亡的恐惧笼罩住他的全身。 但下一眨眼,他的面前却空无一人。 周围依旧人声吵杂,只有尤黎隔离了人群一般,独自如坠冰窟,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猛地深呼吸一口气,仓皇地找着护士。 护士看他面色不对,匆忙赶过来,“13号,13号?你怎么了?” 尤黎死死抓住护士的手臂,唇色发白,“医生,医生……我要去找医生,我刚刚又看到了,又看到了——” 他慌忙恍惚的话语猛地停住,想起了今天在病房里医生看他的那冰冷至极的一眼。 “我,我……”尤黎找寻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语无伦次地仿徨无助道,“我不去找医生了,我要打家属电话,我要跟我的家属通话!他说过很快就来接我出院的,他怎么还不来,他怎么还不来,他怎么还不——” 护士,“13号!” 尤黎猛地从无尽的梦魇中回过神,他浑身失力一般,瘫软在轮椅上,掩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快哭了,“有人要杀我,护士姐姐,医院里有人要杀我,他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我要出院,求求你让我跟我的家属通话好不好?” 一般来说病人出现这么严重的精神失控,护士应该第一时间去喊病人得主治医生过来,但尤黎就好像被人遗弃了一般,没有人再管他。 护士径直把他推到了属于他那层的电话座机旁,因为尤黎的手一直在抖,还是护士帮他拨的号码。 对方好像跟尤黎一样就在电话座机旁一般,第一时间电话就被拨通了。 尤黎有轻微的过度呼吸综合症,他只能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将口鼻都捂在小小的空间里,人为地不让自己吸入过多的氧气。 把自己身体控制不住的自发深呼吸用这种笨拙,可怜的方式控制住。 导致他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后都带着一股潮湿闷热感,一边急促的呼着气一边带着细微的哭腔,似乎眼泪都快从贴着腮肉的手指缝隙里流进大张的嘴巴里。 今天的信号似乎好了很多,话筒里的男声不再虚无缥缈,而是真实了许多,像他们的距离无端拉近了,但明明他们还是隔着个电话线在交流。 “怎么了宝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变好了,他丈夫的声音听着也不再失真,但尤黎总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变得比他昨天听见的年轻了一些。 尤黎一边控制着呼吸,一边困难地说着话,“他们,他们说你出车祸死了,医院跟我说,医生也跟我说,所有人都这么跟我说,我还失忆了,他们说我失忆了。” 男声诧异,“怎么会?我只是出了趟国而已,昨晚刚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了。”他顿了顿,“而且……出车祸的不是你吗?亲爱的。” 因为车祸遗留下来的情绪,因为面对死亡的恐惧太真实了,尤黎相信自己有个丈夫,但现在很显然,他的相不相信已经完全不需要这两个论据了。 他必须相信。 男声问,“你不是因为出了车祸,留下了严重的应激障碍才进精神病院的吗?” 尤黎恍惚,又觉得这个才是真实的,“……真的吗?我是因为这个进精神病院的吗……” 男声在笑,调情般温柔,“当然,不然我怎么舍得把我的宝贝送进去。”他顿了顿,“没想到这个医院敢趁着你失忆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