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 序 炎序十五年,是秋。 夜已深。 天决门,乾曜山山宫前,鲜血淋漓。 淋漓的鲜血下,是一个以血画作的阵法。若仔细看,还能看到那其中甚至混了些骨头沫子。 这是这座乾曜山宫的宫主,乾曜长老的手笔。 那片鲜血不是别人,正是他门下首席大弟子,几个时辰前满身是伤从秘境里一无所获地回来了的沈怅雪。 由于金丹遭毁,他还修为尽失,变成了废人一个。 这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没有拿回急着救命的灵草——数日前,乾曜长老门下另一弟子遭人暗算。想要得救,便必须拿到那秘境里的万古灵草。 灵草没带回来,乾曜长老别无他法,只得将他挖骨剥皮,献祭为血阵救那徒弟了。 “这样就行了。” 山宫宫门后,天决门的乾曜长老两手抱臂,靠在门上,声音无波无澜道,“血阵已成,冬儿明日便能得救。” 他一袭白衣,衣角上满是溅上的血。 除了他,还有几人也站在附近。 有一人笑得谄媚极了,一边鼓着掌一边附和道:“如此甚好!待他醒来,得知乾曜师兄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定会感恩戴德!” 乾曜长老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欣慰的笑来:“那是必然,那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 “是啊,乾曜师兄也不必忧心什么。”那人说,“师兄也不必夜不能寐地对这畜生愧疚。能为同门师弟做到如此地步,想必死无葬身之地也是种福报……” “玉鸾!” 玉鸾长老正拍马屁拍的起劲,却被另一人生生打断了。 他露出不悦的神色。 他说的话乾曜也句句爱听。这会儿正听得舒心,有人这么一打岔,乾曜也不是很高兴。 说话的是灵泽,她是山门里唯一一位女长老宫主。 “我仍觉得不妥。”她蹙眉对两人说。 “有何不妥?” “何处妥当?”她说,“不论是什么,他始终是你弟子。养在你名下二十几年,你说将他杀了就将他杀了吗?他为了同门犯险,你半点对他的怜悯都没有吗?仙家的慈悲与大爱何在?” “对冬儿见死不救,便是慈悲大爱了?” 灵泽一噎:“我并未说要见死不救……” “那你还说什么。”乾曜说,“我已动手,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你再说慈悲,也只是你为了给自己开脱的装模作样的假慈悲罢了。” 灵泽皱了皱眉。 她垂了垂眸,一抹说不清的光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你会遭反噬的。”她说。 乾曜一声冷笑,毫不在意。 夜深了,无人瞧见那血阵泛起幽幽的暗光。 山高风大,也无人分辨出呼啸的北风里掺杂着不甘的呜咽。 壹 炎序十三年,寒月初十,大寒。 天决山又飘起了雪。 雪不小,跟着大风一块儿在宫外呼啸着,时候将近晌午的时候也没停。 门前扫雪的弟子窸窸窣窣地顶着风雪干活。 下雪的天上一片茫茫阴霾,宫内却没亮起灯烛,黑压压的一片。 兴许是以为宫内的长师不在,其中一弟子就直起身来锤了锤后腰,抱怨道:“每年都这样!天决山七个山宫,就咱们玉鸾宫最难了!外面弟子千八百个的,就咱师尊这边只有寥寥四个!” “行了,别说了。”一个女弟子安抚他,“说再多,该扫的还是得扫,别白费力气。” “你不气吗?”出言抱怨的弟子并不打算作罢,他转头道,“每次下雪时,这种积雪都得弟子来扫,外头的宫主们派几十个弟子出来随随便便就扫完了。可师尊这边就咱们四个,每次我们都跟农家下地的老黄牛似的,从白天扫到晚上。扫完就下,下完再扫,我到底是来修道的还是当牛的?” “有什么法子,师尊所修的是符箓,又是前些年才做上长老宫主的,在世间未享上什么名气……再说,既来了这天决门,那自然是想舞剑的多了。师尊的境界也与那些长老们差了一截,弟子少也情有可原。” 女弟子说着说着,也停下了动作,叹了口气。 她说:“我虽喜欢师尊,但也得承认……师尊在门派里的确太不够看了。” “对吧!你也承认吧!” 终于,一旁有另一个弟子听不下去了:“喂,别在门前说师尊坏话啊。” “没事的,宫里没点上烛,估计不在。”男弟子说,“去找掌门喝茶了吧?再说也不是坏话啊,只是说些真话罢了。我说这些可不是讨厌师尊,你想啊,我们平日就因为师尊在长老间身份低微,没少被同门挤兑,背地里总要说出来舒服一下的,师尊又听不到。” 钟隐月靠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 你师尊全听到了,小兔崽子。 他扶着额,又苦笑着把手放下——又或者说,你师尊永远都听不到了。 钟隐月现在不是钟隐月了。 更准确地说,壳子还是,但里头的芯儿在一刻钟前换了。 现在在里面的“钟隐月”是一个从现实世界里传过来的“穿书者”,这里是他昨晚熬夜怒骂了999条负分评的一本修仙的世界。 名叫《觉醒异灵根后我登顶仙帝》——真是本标题就剧透了个酣畅淋漓的。 原文中,主角白忍冬出身寒苦,因为在路边跟狗抢吃食的时候被路过的一位仙娘看到,对方心生怜悯,将他带回了山门。 到了山门,主角才发现,仙娘居然是这天下第一仙派,天决门的灵泽长老! 此等机遇百年难遇。 可在尝试唤醒灵根时,主角身上毫无反应。 机遇百年难遇也没用,废材就是废材,进不了灵泽门下。于是,他就被送到了山门里的吊车尾——玉鸾长老的山宫里。 钟隐月就是这位吊车尾的玉鸾长老。很巧,他和长老同名同姓。 原作的设定里,他就是个凑数的背景板工具人,人还很奴颜婢色,不是在拍人马屁就是在拍人马屁的路上。 导致他没什么存在感,也很卑微。 就因为他的卑微,主角前期作为他的弟子,在这座山门里没少受白眼。 钟隐月情绪复杂。 他这会儿对主角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说到底,他会在穿书前给这本书熬夜刷恶评的理由,是因为书里的另一位男人。 那是主角被乾曜长老挖走后,在那边的山宫里遇到的师兄。 师兄乃乾曜长老门下首席大弟子,名叫沈怅雪。 据原文描述,沈怅雪身高八尺,眉目温和,生得一双桃花含情眼,温润如水,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整个人的气质就如同一捧江南的春水,漂亮得甚至不像个人。 钟隐月爱惨了他。 然后沈怅雪就死了。 一说这个,钟隐月就浑身来气——沈帐雪作为主角的师兄,一直都全心全意地照顾他。 衣食住行,剑法心得。沈怅雪自己有什么就给他什么,都快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了。 可主角却莫名一直对他臭脸,态度不是很好。 不过除了沈怅雪,他对谁都很有礼貌。钟隐月原以为是主角傲娇才对沈怅雪那样,毕竞从前期剧情看起来,主角并不是什么坏小孩。 没准是孩子害羞呢? 可剧情中期,主角意外遭到反派暗算,身上被种下魔种。为了救他,沈怅雪挺身而出,去冒着生命危险给他采灵草。 那灵草藏在一处极险的秘境里,就连大乘期的仙者进入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沈怅雪这元婴期的小仙人却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历经几番凶险,他拿到了灵草,伤痕累累地出来了。 回山的路上,他遭到反派伏击。 灵草被夺,沈怅雪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山门,把事情告诉给了乾曜长老。 乾曜长老脸色一变。 灵草没有了,主角要没救了。 然后,剧情就以一个很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角度拐了个山路十八弯,一铆劲把钟隐月活活创飞出去十八公里。 沈怅雪的亲师乾曜长老,居然为了救活主角,把沈怅雪抽骨剥皮,用他的仙骨献祭为阵眼,做血阵做了主角! 而当沈怅雪挣扎的时候,山门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按住他,指责他说:“你是师兄啊,为了师弟牺牲一下不是当然的吗!” “有什么不乐意的,本来有灵草的,你自己没拿回来能怪谁!” “千错万错,都是你自己有错!” “是你弄没了灵草,你来收拾残局也是应该!” 就连主角事后醒来,听说沈怅雪已死,也是冷笑一声:“这也是他该做的,理所当然。” 钟隐月气得连夜轰炸作者。 然后一觉起来两眼一黑,吃了现世报,当场穿书。 思及至此,钟隐月突然腾地站了起来。 身后门外,大风呼啸。 没点灯烛的屋内昏暗极了,钟隐月的一袭白衣在黑暗里犹如一轮寒月。 不对。 他突然想明白了。 他已经穿书了。 那他在这里蹲着听门外的弟子偷偷吐槽他吊车尾干什么? 穿都穿了,当然要先去找沈怅雪啊! 谁家好人穿书不去找自己被作者祸害死的推! 还不赶紧去找他让他跑!?又被扒皮了怎么办! 钟隐月将自己说得热血沸腾,他一回身,砰地推开宫门。 外面本就风大,钟隐月这一推,两扇宫门就被寒风一个猛子推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门口抱怨着的几名弟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钟隐月站在门后,那几张被冻红的脸都立刻吓白了。 几人砰地跪到雪地里,声音在风中发抖:“师尊!” 钟隐月澎湃的心绪被他们搞得一顿。 迎面的风一吹,他也冷静下来了些许。 钟隐月扫了一眼。 主角好歹也是在他这儿走过一段不短的剧情,所以原文中,对他宫里这几位弟子的描写还是很细致。 算上主角,钟隐月门下一共四人。 四人三男一女,皆是一身白衣。 眼下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在雪中,瑟瑟发抖,认不出来谁才是主角。 钟隐月心生怜悯,眼下又有急事,就大手一挥道:“雪既然大,就先莫扫了,进屋烤火去。” 四名弟子纷纷惊愕抬头,其中也包括主角。 毕竟玉鸾长老在这本书里是出了名的狗仗人势欺软怕硬,拿着鸡毛当令箭。 尤其面对门下弟子,那更是主打一个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平时遇上这种事,他定然是发好大一番火,然后就罚他几人要么雪中站立个一天一夜,要么就去做别的苦工,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钟隐月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对劲,但他懒得搭理这么多。 他匆匆迈下台阶,朝外走去。 温寒一一刚刚讲他坏话最大声的那名男弟子见他步履匆匆,忙说:“可是师尊,各人扫净门前雪是山门的规……” “下都下不完呢你扫它干嘛,别人又不是不知道咱家人少!下完了再扫!” 钟隐月没空多搭理他,一边说话一边甩着袖子往外疾走。 苏玉萤——那名女弟子又问:“师尊,您这是做什么去?” “找人!” 话音一落,钟隐月才想起了什么。 他往前疾行的步子一顿,猛地回头。 他问自己这几个学生:“那沈怅雪眼下在哪?” 几名弟子朝着他眨巴眨巴眼,又互相看了一圈彼此。 几人都有些茫然钟隐月怎么闲着无事突然要寻沈怅雪。 虽是不明白,但温寒还是怯懦地小声回话道:“乾曜宮的沈师兄的话……这会儿应该是在湖山亭那边儿观湖练剑。” 贰 湖山亭,亭如其名,建在湖边的山上。 湖山亭所在的山是灵泽长老的灵泽山。 灵泽长老喜欢煎茶观雨雪,这湖山亭便是由此而生的风雅之处。 灵泽长老为人心善,没什么架子。湖山亭虽是她的,但除了她,其余弟子想去也可以去。 知道了沈怅雪的所在地,钟隐月赶忙冒雪飞奔了过去。 等跑到山崖边上,望着四周被大雪包裹各个云雾缭绕的六座高山,钟隐月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突然意识到。 他,刚穿书。 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会飞。 他甚至,不认识,这里哪个,才是灵泽山。 天决门共七座高山,也有七位长老。每位长老各坐镇一山,山上也有各自的山宫,用于修道授业。 但问题是……这天上一下雪这几个山他娘的都只有个破影子,谁知道哪个是灵泽的! 钟隐月正要着急,突然,大片大片的记忆快速地涌进脑海。 记忆如排山倒海般凶猛,钟隐月猝不及防,瞬间头疼欲裂。他捂住脑袋,脚上一个趔趄,身子往旁一歪,抱住了一旁的大树。 头痛还在继续,他的额头上已然冷汗涔涔。 钟隐月被迫消化着这些记忆。 所有记忆都是第一视角,这些是原主“钟隐月”的记忆。 记忆混杂无比,乱七八糟,须臾之间就全塞进了钟隐月的脑袋里。钟隐月扶着树,痛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忽然间,他感到自己心口发热。 有一股气流从心口上发散至四肢百骸。钟隐月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自己体内流转运作。 他懵了懵,又很快从刚刚的记忆里找到了答案——这就是灵气。 修道之人,体内皆有灵气运转。修为越高,在体内运转的灵气便越强盛。 钟隐月想起刚刚被强塞进脑子里的知识点,试着用灵气集中到上方去——据说,灵气运用得当,能进行一定程度的自愈。 一瞬间,一直在闷闷作痛的脑子传来一股清凉感。 这太舒服了。 钟隐月爽得长叹一声,抱着树哼哼唧唧地蹲了下去,傻子一样呵呵乐了两声。 好转一些后,钟隐月站了起来,再次拿起脑子里的知识点,喝了一声“剑来”。 一道白光从天上落下,稳稳落在他面前。 这是一把长剑,通体白如皓月,剑身细长,薄如蝉翼。 钟隐月虽然是符修而不是剑修,但也不是完全不会剑,平常还是靠御剑来飞。 他跳到上面,险些没站稳,身形猛晃了一下。 钟隐月吓得心脏差点没跳出来,下头可是悬崖! 他拍拍胸脯,小心翼翼地御剑往记忆里的灵泽山飞去。 迎着寒风,他被吹成了大背头。在云雾间前行着,他又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干笑着自言自语道:“刚刚喊‘剑来’也太中二了草……” 体内有灵气运转,吹着刺骨的寒风也不觉得冷。 很快到了灵泽山,钟隐月跳了下来。长剑散去光芒,自行收刀归鞘,落入他手中。 钟隐月手握着剑,一路小跑向湖山亭。 湖山亭为求幽静,建在十分偏僻的后山处。 钟隐月到了地方,隔着风雪就瞧见亭里真有一人。 大雪飘飘,那人背对着他,正站在亭里望山下的湖上雪。 那人穿着和他一样的一袭白衣。但毕竟只是山门弟子,和钟隐月身上这件如锦玉一般的瑞雪白裘不同,对方的白衣单薄简练,材质与样式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但那一身白衣仍衬得他高挑修长,肩宽腰细。 钟隐月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 那人似乎正看雪看得入迷,他不忍打扰,轻手轻脚地凑近了过去。 钟隐月走到亭门边。 他看清了那人的侧颜。 瞧那一双桃花含情眼,这确实是“他”记忆里的沈怅雪。 沈怅雪并未看雪,而是微低着头,正望着自己的手发呆。 那一双眼茫茫然然,黑如鸦羽的睫毛抖了几下。 不知他在想什么,那双眼睛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流转着。 亭外大雪飞飞,钟隐月便也没注意到,沈怅雪那张白皙如玉的脸此刻竟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好似刚经历过惨绝人寰的折磨。 钟隐月站在远处,敲了敲湖山亭的柱子。 笃笃声响,沈怅雪回过了神。他放下手,回过头。 那果真是一张和原文里的描写完全一致的脸。 面容温润如玉,一双眉眼里似有一片温柔乡——简直绝美! 钟隐月一眼就失了神。 沈怅雪朝他一拱手,一鞠躬,一声拜安把他拉回神来:“见过玉鸾长老。” 钟隐月忙上前把他拉起来。 原来的钟隐月绝不会做这种事,被拉起来的沈怅雪露出意料之外的讶异神色。 钟隐月拉着他,往亭边去了两步。他警惕地回过头,确定四周无人后,就一脸正色地压低声音道:“兄弟,你听我说,我知道这听起来非常匪夷所思,但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精神病,我也不是什么走火入魔了在瞎说话……” 沈怅雪睁着一双大眼,眨巴眨巴了两下。 他看起来是完全没反应过来。钟隐月不管这些,先把话一鼓作气说了:“你听我说!这里,其实,是一本书!!就是话本子!或者你们下山的时候看的那种戏!懂吗?一场戏!都被安排好了的!” “你是这场戏里的一个……角色而已!最后他们会把你杀了的,就是你师尊,那个乾曜会把你扒皮杀了的!” “你找机会赶紧跑!你得跑啊沈怅雪!听明白没有!?” 钟隐月把一切说完,灼灼的目光期待地望着对方。 沈怅雪呆呆了片刻,慢吞吞道:“玉鸾长老……您是被梦魇着了吗?” 钟隐月有点想吐血。 但这种事想也知道不会被轻易接受。 钟隐月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沈怅雪的肩膀,耐心地把话又嚼碎了一遍:“我说了,我不是走火入魔也不是精神病,我也不是什么被梦魇到了!再说我根本就不是玉鸾!!” “我是刚穿过来的!就是,就是……穿越?懂吗?就比如你看了一本话本子然后你太生气了结果第二天你一觉起来你居然跑到这本话本里!” 沈怅雪仍然是呆呆的:“那您为什么生气?” “还不是因为你死了!” 一提这个,钟隐月一肚子火气又起来了。 他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又开始破口大骂:“他奶奶个腿儿的什么沙比作者沙比剧情,这剧情是他中了邪想出来的是吧!谁家写文像他这么写!灵草找不着就找不着啊,这他娘是天决门啊设定不是天下第一吗!一个魔种解决不了!?用得着你一个弟子去跑秘境!?” “跑秘境就跑秘境,那么一大群长老不去非得要你去跑,都残废了吗!?这天下第一的沙比山门是死完了,没人了,非得你去!?你欠他们的吗!一群颠公!再说你他娘都拿着东西出来了,出来之后遇上那群神经病你都还能活着回来,这他娘不是很牛逼了吗!他不满意个什么!啊!?” “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奶奶个王八羔子的他还有脸说你,他那么牛逼他怎么不进秘境,他怕什么!?他不是长老吗!?坐那儿当大佛吃供奉完了还让别人去给他跑腿子!?” “再说灵草掉了是你想的吗!?凭什么让你死!?一山的沙比还都觉得是你应该的,我该他○○了个○○!一个没长脑子,三个四个五个六个脑仁子全都萎缩了吗!?” “都是沙比!就该把他们的妈妈都杀了!一群孤儿!!” 钟隐月怒火攻心,越骂越上头,骂得气喘吁吁。 一回头,他才看到沈怅雪目光异样地看着他。 那是个难以置信的目光。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隐月还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别的东西。 但他一时说不清那是什么。 钟隐月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他以为是玉鸾长老在眼前这般发疯,沈怅雪的三观被击碎了。 钟隐月便说:“所以我都说了!我不是玉鸾!玉鸾会跟你这样发疯吗!?” 沈怅雪噗嗤笑了,摇了摇头。 他一笑,真有如江南春意般令人心神荡漾。 钟隐月被他笑得心中猛一颤,支支吾吾了几声:“那你是信我了?” “不信。”沈怅雪说。 钟隐月如遭雷劈:“为什么!?” “长老见谅,实是长老所言之事过于荒谬。”沈怅雪低头拱手,又向他行一礼,“师尊待我极好,此事我还需斟酌一二。” 这还有什么好斟酌—— 钟隐月内心抓狂,又转念一想,也有道理。 毕竟乾曜装得很好。在这个剥皮沈怅雪的爆雷剧情点出现之前,他甚至还是○湖站“最佳老师排行榜”连续霸榜三个月前三的公认好师尊。 “玉鸾长老也莫忧虑。长老助人之意情真意切,怅雪心中明白。”沈怅雪起身来,一张脸上挂上了眯眯眼的笑,“长老所提之事,我自当放在心上,日日留意。” “况且,长老所言若属实,怅雪也不能即刻就离开。” 他这么一说,钟隐月才明白过来。 对哦。 他是乾曜的首席大弟子,这里又是天决门。若没有一个正当理由辞师,就这么莫名其妙失踪了,怎么都解释不过去。 况且修道的谁都会卜卦,沈怅雪人在哪,去了哪,又是为什么走的,卜上一卦,都能知道个大概的方向。 若想离开,必定得给自己安排一个绝妙的金蝉脱壳之法才行。 “我的意思,看来长老已然明白了。” 沈怅雪说。 钟隐月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已经全写在脸上了。 他不太自然地轻咳几声,收拾好表情:“那,你心里有数就好……方便问一下,今日是什么时候吗?” 沈怅雪并未讶异,平静答道:“炎序十三年,寒月初十。” “那还有两年。”钟隐月嘟囔了句,“还好,时候还早。我也理解你不信我,毕竟乾曜确实对你好过。但既然你愿意信我一点,回去之后就留意一下你师尊。” “我知道你,了解你,你不傻,定能从蛛丝马迹里瞧出不对来。若有挂心之事,随时都可以来玉鸾宫找我。你想知道的事,我大约都知道答案。” 闻听此言,沈怅雪再次向他深深行了一礼。 他低着头,声音莫名沙哑:“谢玉鸾长老关心,弟子感激不尽。” 叁 沈怅雪没选择走。 他没走,但瞧着对钟隐月的话也算是信了一半。 钟隐月的说服也不算完全失败。 但沈怅雪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冷静下来再细想想,就算沈怅雪能走,钟隐月自己作为玉鸾长老,也不得不留在这里,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穿都穿了,事情已成定局,他就得当好这个玉鸾长老…… 钟隐月一路思忖着,御剑回了玉鸾宫。 尽管心中都明白,他却仍然是有些挫败。他唉声叹气着推开门,一进宫就看见自己家四个孩子齐齐整整地围在炉边烤着火。 玉鸾宫内很大,里头深处有一四四方方的矮榻,能供数十人围坐。 榻中央挖空了一块,那处能用来生炉火。 此刻,四个弟子正坐在那里。 见他回来,温寒赶紧起身下榻:“师尊,您回来了。” 钟隐月浅浅应了一声,算作回答。 苏玉萤也从那边站起身来。两人下榻走来,一人帮他脱去身上毛裘外袍,一人拿起墙边上的毛掸,帮他拂去刚一路来回身上积下来的雪。 被人这么身前身后地伺候一顿,钟隐月颇为不适应。 但记忆里这里一向如此,这是师生礼数,他也不好推脱。 两个弟子把他迎进屋里。 温寒道:“师尊,您是去找沈师兄了吗?” “嗯,找他有点事。” 钟隐月说完,伸手推了推他的后背,往炉火那边扭扭头,示意他别多问,过去老实烤火。 温寒心领神会。他把钟隐月的毛裘挂到墙上,乖乖回去炉边烤火了。 钟隐月身上的雪也被拂干净,苏玉萤把毛掸收好,也跟着回去了。 钟隐月慢腾腾地往里面走。 宫里点起了灯烛,还算明亮,炉火照着,他也看清了自己门下这四个小孩。 几个小孩瞧着都不过十四五的模样,围着炉火一声不吭。 钟隐月站在榻边望着他们几个,将四个小孩挨个从记忆里挖出来默默点了遍名。 温寒长得一脸英气,是他名下的首席大弟子,这群人里的大师兄。有点缺心眼,但人不坏。 苏玉萤白白净净明眸皓齿,很漂亮,是二弟子。 平日里就这两个与他钟隐月走得最近。 还有另外两个坐得里面些,也不说话。其中一个相貌平平,瞧着不怎么出众的叫陆峻,是三弟子。 至于旁边那个衣着尤其朴素,低着头一声不吭,烤着火还冻得哆哆嗦嗦的…… 钟隐月不自禁地皱起眉来,多打量了他几眼。 这小孩头埋得死低,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手藏在袖子里,但露出来的几根手指上已经被冻得青紫,皮肤干裂,瞧着是已经冻伤,烤着火也不管用。 这就是主角——白忍冬了。 这会儿还没觉醒他那异灵根,还是个没开化的肉.体凡胎。 灵泽去年把他带回山上来塞给玉鸾,玉鸾虽是给了面子,收了他做弟子,其实也就是当个杂役呼来唤去,这么大的风雪也叫他出去跟着扫。 其他三人都已上道,体内有灵气运转能御寒,这小子又什么都没有,一身单衣地出去跟着扫,没被冻死都是命硬。 这玉鸾道长还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钟隐月暗暗腹诽。 原文里描述,玉鸾长老平日最爱干的就是跟别的长老厮混在一起溜须对方。 在自己之上的他追着对方阿谀奉承,不如自己的他就逮着劲儿欺辱压榨。 钟隐月瞧着白忍冬手上的冻伤可怜,心里又想起那段好悬没给他气死的剧情。 沈怅雪死了,这小混蛋可是觉得理所当然的。 钟隐月一时又气又可怜。 无语纠结片刻,他还是回过头,走到墙边摆着的紫木药柜前,抽开其中一匣,从里头拿了个东西,回来吆喝了声,抬手扔了过去。 白忍冬一抬头,有个什么东西划着弧线就飞了过来。他抬手一接,一瓶子药恰好落进手心里。 “冻药。” 白忍冬移开目光,看向钟隐月。 对方一脸淡漠,居高临下的目光凉薄极了。 “自己上,不想死以后就别出去跟着扫雪。” 白忍冬愣住了,半晌才点了点冻僵的脖子。 钟隐月又拿了个陶炉壶来。他走上榻,抬手将陶炉架于炉火之上。 亲师来了,四个弟子纷纷调整坐姿,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他跟前。 钟隐月坐到他们跟前,一抬手。 法力运作,远处书案上的茶具接二连三井井有序地飞了过来。 温寒问:“师尊是要煎茶?” “嗯。” 温寒点了点头,又说:“师尊,门外的雪何时去扫?” “停了再说。你那么在乎它干什么,今日又不出山去。” “是师尊说的……必须要扫干净,扫不干净就一直扫。” 钟隐月沉默了。 别说,这还真是他说的。 这是原主说的……后头其实还有半句,那便是“若真扫不了的话那便去仓房过夜吧”。 众所周知,这话一出,就是他要体罚学生了。 体罚手段极其吓人。 苏玉萤低声嘟囔着提醒:“再说,山宫前的雪各自扫净,也是掌门立的规矩。” 所以原主才有理让他这些徒弟一下雪就在外面当扫雪机器,一扫就一整天。 这雪扫了又下的,根本干净不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东西。 钟隐月说:“他掌门怕没人扫,随手立的规矩而已,又不是时时刻刻都盘查,也压根就没盘查过。待雪停了,一块儿扫了就是,别总挂心那点儿雪了。” “再说掌门又不是不知道咱家人少,若是真查到头上来了,我也能解释,小孩就别操心了。大冬天的,就应该窝在屋子里面。别惦记了,我煎茶给你们喝。” 几个弟子顿时神色各异起来,或惊恐或震惊或难以置信的——这几句话出来,估计他们这会儿心下骇得不行。 这哪儿是玉鸾长老的台词! 钟隐月装作看不见,手上忙着实践记忆里的煎茶步骤。 他想了想,自己变化这么巨大,还是得给这些小孩一个能接受的理由。 毕竟沈怅雪那边想要脱身不容易,这山门里都是想害死他的,钟隐月日后说不定得靠长老身份去帮他。 在此之前,必须站稳脚跟,不能出差错。 所以他现在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想到这儿,钟隐月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给自己铺垫了一下:“为师前些日子读了些书,发觉做人这块儿,自身有些大问题。” “人呢,得需要时常自省才是。日后,若是为师何处不对,无需顾虑,直说便是。” 这话一出,他这几个弟子当即都感动得眼含热泪。 “师尊言重了!” “师尊怎会有不对的地方,师尊今日待我们真是极好!” “师尊,徒儿今日竟敢妄言师尊不是!请师尊责罚!” 怎么连请自罚的都出来了! 这几个小孩反应太大,围着他激动得叽叽喳喳个不停,钟隐月一个头两个大。 连主角白忍冬都通红了一张脸,攥着他给的药说:“师尊!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徒儿感激不尽!” 你就算了!! 钟隐月这会儿看他就烦。 正当此时,突然宫窗那头传来咚的一声。 钟隐月回头一看,没在窗户上看见什么。 几个小孩都安静下来。 寂静雪日里的这样一道声响,令人心生不安。 正当他们疑惑不安时,窗外传来一声虚弱的鸟叫。 “哎我操!” 钟隐月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赶紧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跑出去打开窗户,低头一瞧,掌门用来传信的信鹰正脸朝下扎在窗下雪地里,扑棱着一对儿大翅膀子挣扎着。 “你从哈利波特来的吧你!送信你能撞窗户上!?” 钟隐月低声骂骂咧咧了句,伸手把它从雪地里捞起来。 这是只身形纤长,浑身漆黑的大鹰。它雄壮极了,瞪着的两颗眼珠却让它瞧着跟个弱智一般。 钟隐月把它抱进屋子里,关上窗户,给它拍干净身上的雪。 这只玄鹰是天决门掌门——上玄长老的信鹰。 信鹰名叫浮日。 平日里,有什么要向其余六大长老告知的事,都是这只浮日代为跑腿。 钟隐月把它拍干净,就近放在桌柜上,将它腿上绑着的一纸书信拆了下来。 展开一看,上头就一句话。 【天决大典在即。寒月十五,诸位长老请移步上玄山宫。】 钟隐月心头一跳。 他想起了书里的内容。 他未发一言,看过之后就将纸卷成长条,搁到一旁的灯烛上,将它烧了。 他又打开窗户,放走了浮日。 关上窗户,回过头,炉火边上的四双眼睛都在眨巴眨巴地盯着他。 “师尊,”苏玉萤低声询问,“掌门寻你是何事?” “不是寻我,是寻所有长老。” 钟隐月回到炉火前,继续煎他自己的茶,面上无波无澜道,“等出了寒月,下个十五就要门内大典了,很多事儿都得开始商议。” “对哦,日子快到了。” 钟隐月没应声。 温寒跟苏玉萤开始嘀咕起来往年的门内大典。 所谓的天决大典,也是天决门的门内大典。 每年在出了寒月之后的正月十五,和着凡世的元宵佳节,山门里也有一场宴会大典。 但这不仅仅是一场宴会大典。 钟隐月的目光飘到一声不吭地给自己涂着冻药的白忍冬身上。 就是在这场大典上,白忍冬觉醒了异灵根。 钟隐月脸色微沉,抹了下脸。 算了。 钟隐月暂时放弃思考,拿起茶碗来,把煎好的茶分了:“别聊天了,喝茶。” 接过他递来的茶,苏玉萤奇怪道:“师尊,‘聊天’是为何物?” “……交谈,交谈。” “哦哦。” 钟隐月抹了一把汗。 望着苏玉萤抿了口茶,钟隐月问:“好喝吗?” 苏玉萤又喝了第二口。她这次喝下去了不少,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钟隐月笑出了声。 他门下这几个弟子都是好的。沈怅雪被按住时,他们是为数不多几个站出来说这样不好的。 苏玉萤更是站出来冲着乾曜喊,最后却被对方的弟子架住打了一顿,扔了出去。 原主见此,不但不觉脸上无光,还为对面叫好,说她就是欠教育。 思及至此,钟隐月开口说:“以后若还有人因为你们是我门下的就出言不逊,打回去就是。” “哎?” 此言一出,四个弟子又讶住了。 毕竟原主从前日日都在说“外头的都是师兄师姐,说了什么你们都要乖乖受着,这是礼数”。 做不到,那就滚出玉鸾宫,滚出天决山。 让他们逆来顺受惯了,这句背道而驰的话一出来,几人都反应不过来。 “别人不尊重,你们也没必要继续守那些辈分的礼数。”钟隐月说,“打了人被传唤了,为师替你们收拾。喝吧,记住我刚刚的话就行。” 四名弟子讪讪点头,低头喝茶。 “这门内大典要来,之后就得忙了。”钟隐月叹气,“叫我们都去上玄宫,就是要开长老大会……到时候都得有个端茶倒水的弟子在后边伺候着。照我这个地位,十五那天免不得又得被奚落。萤儿就别去了,温寒,你跟我去。” 温寒赶紧端起喝到一半的茶碗,脑袋在后面深深埋下,跪在地上弯身行礼:“弟子遵命。” 钟隐月挥挥手,让他起身。 他也单手端起茶碗,一边饮下一边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好他妈累啊,演这种戏。 怪不得演员工资都那么高。 肆 肆 天决山的雪近几日越发凶了,没有要停的意思。 每次都是待到黄昏,玉鸾宫的弟子才出门去,把山宫前积了一天的雪清扫干净。 寒月十五时,大雪仍是鹅毛一样飘飘。 一大清早,钟隐月就哈欠连天地带着温寒上了上玄山。 上玄山是天决门七座高山里最高的一座,也是地处中央的一座。 其余六座高山都或远或近地围着这座掌门坐镇的上玄山。 山上云雾缭绕。待上到山顶,高度也已经穿破了云层。 高处不胜寒,上玄山的雪更大。走在通往山宫的廊内,随处可见扫雪的弟子。 “其他山头的弟子就是多,压根就不用愁扫雪的事。” 钟隐月低声嘟囔着,领着温寒往上走。 “毕竟是上玄掌门,门下弟子是最多的。”温寒跟着小声说,“像这等地方,扫雪的弟子都是轮班来的……” 钟隐月叹了口气:“跟着为师,辛苦你们了。” 温寒闻言色变:“师尊这是什么话!没有的事!” 钟隐月干笑两声,被自己的演技弄得都有点心虚。 不到穿越这一步,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演技能这么好。 早知如此,当年就不报编导了。 正往上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玉鸾。” 钟隐月回头,有一仙风道骨的白衣仙人正身披白狐裘,手握拂尘,向他走来。 仙人一头灰发,面容略显苍老。深凹下去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坚定高傲而炯炯有神,一身傲骨的威严正气。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正是沈怅雪。 见到钟隐月,原本只是面带微微笑意的沈怅雪立刻笑得眯起眼来。 钟隐月大脑宕机三秒,才把眼前这个一出场就满脸写着“老子strng”的男子在记忆里找到了号码牌。 这是乾曜长老,耿明机。 我操!就是你!! 杀了沈怅雪的元凶就是他!! 钟隐月简直想立刻冲上去掐他的脖子。 他忍住了。 主要原因是他这具身体打不过对方。 钟隐月用极其虚假的干笑声压下自己想剁人的欲望,假笑着行了一礼:“乾曜师兄。” “嗯。”耿明机说,“真是凑巧,能在掌门宫前遇到你。” “哈哈哈您这话说的,不是掌门叫都要来的吗?”钟隐月笑意吟吟,“乾曜师兄真是没话找话。” 耿明机瞪大了眼。 沈怅雪也睁开眯起来的眼睛,呆呆地望了过来。 温寒吓得直拉他袖子:“师尊!” 玉鸾哪儿能说这个话。 乾曜长老位居高位,玉鸾平时都是看见他就跟个狗腿子一样凑上去东夸一句西赞一声的,今天贴脸就开大! 耿明机人都吓呆了,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钟隐月。 钟隐月依然保持着职业假笑。那和他一如既往的谄媚的笑似乎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完全不同。 耿明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钟隐月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开玩笑的嘛,师兄!” 他走过去猛拍几下耿明机的肩膀,“今日你我都是掌门叫来的,在这儿遇见那不是肯定的事情?师兄说了凑巧的玩笑话,我便也拿师兄打趣儿嘛!师兄还是如此转不过弯来,倒真不愧是大乘的剑修!” “师兄这般将剑用得猛如神助之人,性子直来直去的,自然是听不出玩笑话,是师弟失言了——” 钟隐月拉着耿明机,一边碎碎念着有的没的,一边拉着他往上玄宫里去。 耿明机被他拉着往上走,却越听钟隐月的话越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 他玉鸾吃错药了? 两位长老已经走出去了一截,把两个弟子丢在了身后。 沈怅雪把手负在身后,跟了上去。 温寒却压根反应不过来。正望着那两人背影呆愣着,沈怅雪就走到了他身侧。 温寒侧头,沈怅雪也停了一下。两人四目相对,沈怅雪眯起眼,对他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来,离开了。 “哎不是,”温寒莫名其妙,也赶紧跟了上去,“沈师兄你笑什么?啊?” - 上玄宫内,清香飘粱。 掌门人上玄长老坐于前方主座,背后是一座巨大的木头镂空屏风。 他手边上,香炉里的香从镂空花纹的缝隙间飘出一缕细长的烟来,使得整个宫内都飘着一股香味儿。 上玄长老是位仙风道骨的白眉老道。 他说话老成稳重,声音很慢,做什么都慢腾腾的。 端着大弟子递来的茶慢腾腾地抿下去半杯,他才慢腾腾地开口:“今日叫诸位来,便是为了……正月十五的,天决,大典。” 这老头断句的地方好怪。 钟隐月端着手里的茶杯,心不在焉地听着。 老头慢腾腾地说着废话,趁着间隙,钟隐月扫视了一圈所有人。 其余五位长老身后都跟着弟子。扫过一眼他们的脸,钟隐月就都在记忆里对上了号。 长老们分成两排面对面坐着,前后都是照着排名排的。乾曜长老坐在最前面,沈怅雪乖乖站在他后面垂眸候着。 多漂亮一个人,活活让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给糟践没了。 钟隐月喝了口杯子里的茶。 他坐在最末位的地方。 “虽说,修道之人,自当远离凡世喧嚣,但一年到头,总归是要,有个……能好好玩一玩的时候。”上玄长老说,“这……天决大典,便是如此而来。往年,也是年年都办,倒不陌生,也好办……” “是,自然好办。”灵泽长老接下话来,“不论体内灵气多高,始终都是血肉之躯,是该腾出一天来好生玩耍歇息。既如此,就同往年一般,学着凡世的庙会,做些玩的,做些吃食,学着山下猜猜灯谜,找些乐意表演的弟子,热闹热闹即是。” 此话一出,有几名长老下意识地瞥向钟隐月的方向。 每逢掌门大会,玉鸾长老必定会在每位长老发言之后出声附和。 这会儿,他肯定要舔着一脸谄媚的笑说“对对对”“是是是”“真不愧是灵泽长老说话就如容貌一般秀丽”这等都不过脑子就从嘴里跑出来的话。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 钟隐月抬着茶杯在干,豪爽如饮酒。 灵泽:“……?” 在座长老瞪直了眼。 就连上玄长老也瞪大了浑圆的眼睛,眨巴了两下。 乾曜长老——耿明机咳嗽了声。 几名长老的目光又移向他。 耿明机道:“话虽如此,可若每年都是一样的,倒也没什么意思。虽说都是大典,但总归是要有些新意才行,不能只是热闹热闹就算了。既然要热闹,那就玩些新的,也能热闹得更痛快些。” 几名长老又下意识看向钟隐月。 玉鸾长老可是出了名的乾曜长老的狗腿子。 这舔狗选择舔谁时,也是看此人实力的。 乾曜长老实力仅次于掌门,玉鸾天天都贴着他走道儿。 时间一长,狗腿子和他的主人都有默契了。往往是这边一说话,那边就立刻能捧上臭脚,立刻跟着美言。 乾曜这可刚给大典提新议,玉鸾该开口了! 然而。 钟隐月把空杯子放到手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器具,抬起手来就开始磨指甲了。 “……” 乾曜脸色黑了。 沈怅雪捂住嘴,好险没笑出声。 幸好,在座长老和弟子们都在看钟隐月,没人瞧见他。 灵泽见状不好,赶紧说:“那依师兄所见,此次大典该如何安排?” 有人接茬,乾曜脸色好转了些。 “若依我所见,不如这次便不要过凡世的元宵,错开一两日,到时将其他习俗一起加进大典中即可。多加些习俗,多上些香火,又非十五之日的话,便不是对任一佳节不敬了。不然,若是在元宵节如此做,怕是会有弟子心生不满。” 上玄长老眼睛一亮,点点头:“不错,不错。” 话说完,一众长老又看向钟隐月。 温寒已经重新给他满上了茶,钟隐月刚端起茶杯来,准备送到嘴里。 他这次终于对上满座投来的视线了。 钟隐月身形一顿,准备送到嘴的茶停在了半空。 “都看我做什么?”他问。 乾曜被他活活气笑了。 “玉鸾,你遭人夺舍了?”他没好气道,“为何今日一言不发?” “我为何要说话?诸位师兄师姐都比我实力强劲,我一个末尾的,听着学习一二就是了。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敢插手?” 钟隐月放下茶杯,一脸真诚地望着乾曜,“乾曜师兄此等地位,难不成还想借我的嘴表现什么?” 乾曜脸都青了。 因为他平日里还真就很享受钟隐月的吹捧。钟隐月话碎,好说歹说也是个长老,一开始吹他,旁人就算再不爽,也只能跟着点头称是。 在座长老都没忍住,纷纷捂嘴偷笑一番。 乾曜脸上挂不住,铁青着脸道:“既然玉鸾师弟想学习一二,不如这次大典便安排给你布置!” 钟隐月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了。 “这不好吧?”广寒长老皱眉道。 “何处不好?”乾曜还是没好气。 “何人不知,玉鸾师弟名下人丁稀少?”广寒长老说,“他不似我们,师弟的修道路上阻碍重重,又不精于剑法,无甚扬名机会,至今门下也只有四人,如何布置这盛大的天决大典?” 乾曜闻言,站起身来,向广寒拱手行了一礼:“师兄不必忧心,既然本仙说由他来,那自然是会教他的。” 你教我? 鬼信啊,你肯定是看在我刚下了你的面子的事儿上想让我难堪啊! 钟隐月心中哀嚎,面上也只能佯装平静地又喝了口茶,顺便给自己压压惊。 “他做长老也有二十余年了,至今还未让他主持过大典,也是时候了。”乾曜说罢,侧了侧头,“掌门觉得如何?” 上玄长老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点头应:“也好。你说的,在理。也是时候……让玉鸾做些事了。” 乾曜行礼:“谢掌门成全。” 喂,成全什么啊? 钟隐月心中悲凉,却也无法辩驳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乾曜转头:“沈怅雪。” 沈怅雪被点了名,立即弯身拱手:“弟子在。” “今日起,你携同门几人,去玉鸾宫暂住。”乾曜道,“助玉鸾长老办妥大典事宜。” 钟隐月:“?” 他立刻不困了,蹭地坐直身子。 沈怅雪似乎也有些意外,一时都没有答话。 隔了须臾,他才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弟子谨遵师尊之命。” 伍 伍 站在上玄山山宫外,吹着迎面而来的风雪,钟隐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笑出声来。 耿明机居然把他钟隐月最爱的男人亲手送到了他屋子里。 长老大会结束,各个长老前后接连离开。 离去时,他们都各自和钟隐月说了几句话。 其中有一两个幸灾乐祸的,但多的是同情他被耿明机为难的。 “你平日总是跟在后面夸赞着,今日却突然下了他的面子。掌门还在前面,你便让他下不来台,他心中气结也是自然……” 白榆长老唉声叹气,拍着他的手说着,“乾曜师兄爱着急,一时跟你过不去罢了。你且再莫惹他生气,先把这桩子事揽下来罢。大约再过几日,他就会跟你一同商议大典一事去了。” 钟隐月都快憋不住笑了,他捂住嘴,努力装出一副有口难言委屈巴巴的样子。 在上玄山宫门口应付完这一群长老,很礼貌地把他们都送了走,钟隐月才松了口气。 “师尊,这可怎么办啊?”温寒在后面欲哭无泪,“咱山宫就这么几个人,要办天决大典……这也太为难人了!” “行了,推都被推过来了。再说他也说了,会借人过来。他若是给的不多,那就再去找相熟的借。”钟隐月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玉鸾长老。”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叫他。 声音轻柔,似水如柳。 钟隐月听得心里跟着猛地一荡,回头一看,果然是沈怅雪站在他身后。 沈怅雪两手握在一起,笑意吟吟地向他请示:“那弟子现在便回乾曜山为长老寻些人,稍后再去玉鸾山。” “啊,好。”钟隐月有些磕磕巴巴的,“有劳你了。” 沈怅雪向他一拱手,转身离开。 他走后,钟隐月领着温寒回了玉鸾山。 弟子们的吃住都在后山的别宫中。 虽说人少,但玉鸾宫可没亏待任何人。它和其他人的地方一般大,别宫也不小。 那偌大的宫院里就住了四个,空出来的别室多的是。 只是总没人住,都落了灰。 四个弟子进进出出,把别室清干净了好些个。 这可是乾曜宫的人要来暂住,表面功夫必须做足。 为了迎客,苏玉萤把宫院里的雪也扫了扫。 扫到一半,她抱着扫帚走到钟隐月身边,道:“师尊,乾曜宫的沈师兄会领多少人来?乾曜长老有说清吗?” “没。”钟隐月说,“乾曜长老生着我的气,走得快,扔下沈怅雪就先回了。我估计等他回山后,还得听一会儿乾曜的唠叨。要带几个人来,应该也是乾曜长老安排。” 苏玉萤点点头:“希望他多带几人来。要置办大典这么大的事,多带些人来才好办。” 钟隐月苦笑,心说多半不会。 看耿明机今天那沉不住气的死样子,估计小心眼得很。 办这大典,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让钟隐月吃苦头,不会让他好过。 一炷香的时间后,玉鸾山上落下来几道剑影。 沈怅雪来了。跟他一道来的,只有四个弟子。 钟隐月就知道会这样,完全没意外,只是苏玉萤在他旁边苦了一张脸。 沈怅雪几步向他走来,行礼道:“乾曜宫弟子沈怅雪,见过玉鸾长老。” 钟隐月赶紧把他扶起来:“不必多礼。” 沈怅雪直起身,又低了头:“长老,师尊有话要我代为传达。师尊说,大典准备前期,用不着多少人力,要长老先行拟案一纸,将大典置办的思路与场地如何布置都写好,交由掌门与诸长老过目。待一切落定,能实施后,师尊再将门下诸多弟子交予长老随意差遣。” 钟隐月听懂了。 意思就是让他先写策划案! 草啊,怎么都穿越了还要写这种东西! 钟隐月扶额,抠了抠脑门,很想再骂两句乾曜。 但沈怅雪站在前面,钟隐月愣是生不起什么气火来。 沈怅雪笑眼弯弯眉目温和的,钟隐月都不太敢正眼瞧他。 “行了,我知道了。”钟隐月只好说,“我写就是。可我写这东西的时候,你们也……” 呆在这儿没用啊? 这话太像赶客,钟隐月便只说了半句。 沈怅雪不傻,话说半句他也心领神会。 沈怅雪垂眸轻笑:“长老放心,师尊叫我来,自然是帮得上长老的。往年,每每轮到师尊置办大典,都是我在旁协助。” “师尊有时忙不过来,便让我跟着插手一二,帮着分担。听闻长老对大典之事一概不知,若长老愿意,弟子可为长老排忧解难。” 钟隐月立刻转过身去,背对了沈怅雪。 沈怅雪一怔,脸上笑意消失,愣愣地望着他。 钟隐月背着他,深呼吸了几口气。 沈怅雪要给他排忧解难!! 妈妈!!! 沈怅雪要给他排忧解难啊!!! 这里是天堂吗!!! 钟隐月心潮澎湃,在心里呐喊了足足十遍。 等把祖宗十八代连带着没啥关系的CCTV都感谢了一遍,钟隐月才抹了一把脸,佯装很冷静地回过头来。 却根本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他的表情抽搐着说:“那、那就有劳你了。” 沈怅雪见到他这张很明显在努力憋笑的扭曲表情,也憋不住失笑了声:“弟子遵命。” 钟隐月回身,朝温寒和苏玉萤一挥手,示意赶紧迎进去。 二人秒懂。 钟隐月转身走了,他俩便迎了上去:“师兄师姐,里面请!” - 安置好乾曜宫来的这群弟子,下午时沈怅雪便跪在钟隐月的矮案前,为他浅显易懂地简单说明了番天决大典往年的流程,以及草案都该如何去写。 钟隐月听懂了。 他在外面本就是个二十五的社畜,策划案这东西早已写过不少。听完大概的流程后,脑子里就立刻拟出来了一份初版。 他会,脑子里也有东西,写自然是写得出来的。 于是他叫弟子拿出了笔墨纸砚,二话不说就要开干。 温寒在一边磨墨,钟隐月铺开宣纸准备开写。 笔落下去半个字儿,沈怅雪眼尾一低,眼眸一瞥,立马发现了不对。 他默默抬起手来,拿过温寒手中的墨块和砚台,声音温和淡然:“我来吧。” 温寒愣住:“这怎么行?沈师兄是乾曜宫的……” “不必计较那么多。”沈怅雪朝他一笑,“时候不早了,该用膳食了。你去看看吧,我有些饿了。说了这么久,也该给长老拿些果子来了。” 温寒恍然大悟,一想也是,就连忙离开,起身去别院看了。 钟隐月都没听出任何不对来,还捏着毛笔一字一字写着。 沈怅雪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沉默地为钟隐月磨墨,两人之间安静地互相做了一会儿自己的事。 沈怅雪的目光淡漠地落在宣纸上,眼神跟着钟隐月的笔画来画去了一会儿后,终于慢腾腾地柔声开口:“长老。” “嗯?” “您最好赶紧多练练字。”沈怅雪善意提醒,“画符箓的时候这样鬼画符,会出人命的。” 钟隐月:“……” 钟隐月写字的手一顿。 他挪开毛笔,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刚写出来的这一行字。 张牙舞爪,横七竖八,像老母鸡瞎啄的。 确实……惨不忍睹。 “也不要在弟子面前写字了。”沈怅雪又说,“玉鸾长老写的是一笔好字。” 钟隐月不想说话。 他沉默许久,终于憋出来一句:“是有点……丑。” 沈怅雪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笑来。 钟隐月脸都红炸了:“别笑话我!” “弟子不敢。”沈怅雪手上还在磨着墨,嘴上轻描淡写地提醒了句,“玉鸾长老写字极好,门内是众人皆知的。若是长老写这么一纸字拿上去,怕是会让旁人察觉不对。” 钟隐月搁下笔,把刚写了字的纸团成一团,在手里捏的咔咔直响:“上午这一遭,都看出来我不对了吧。” “如今只是看出性情大变而已,尚可搪塞。”沈怅雪淡淡道,“性情大变也无妨,怕只怕被人看出长老已不是长老。若是被人发觉,定会被怀疑是夺舍。若再严重些,指不定还会怀疑长老是魔修或鬼修妖修的人。” “到那时,只怕长老会有牢狱之灾,拷问刑打。” 钟隐月听得哆嗦了下。 和大部分修真文一样,这个世界里也有魔修鬼修等反派设定。 魔修、鬼修和妖修人人喊打,常年与天决门这等正派对立相杀,沈怅雪说的完全有可能。 “我知长老为人不坏,也相信长老所言。”沈怅雪说,“弟子愿为长老规避风险,还请长老听我一句规劝。” 钟隐月:“什么规劝?” “不如,长老就说,手受了伤,故而此次草案由弟子代笔。”沈怅雪笑意吟吟,“自然,长老也得早日将字练好才是。” “……太麻烦你了吧?” “不麻烦。”沈怅雪说,“如此一来,我还能和长老多待些时间。实不相瞒,怅雪也有些事还想细问长老,反倒是给长老添麻烦。” 他说话彬彬有礼,三两句的功夫就把由头揽到了自己身上。 钟隐月不好再推脱了,只好应声说好。 沈怅雪放下了墨块,将书案上的东西一件件拿过来,在自己面前摆好。 沈怅雪向他笑:“那么,这草案要如何去写,大典打算如何布置,还请长老一一细说。” 他笑起来当真是漂亮极了,钟隐月看得心神一乱,脑子里本想好的东西一时全散了。 他把话头答应下来,又支支吾吾了半刻,才重新整理好思绪,把话说出了口。 陆 陆 山间的雪,从白日下到了入夜。 夜晚的天间仍然雪云厚重,风雪呼呼地吹着,空中瞧不见半点儿星星。 夜已深。 玉鸾宫内,苏玉萤指尖泛起蓝色光芒。她抬起食指,在半空中利落地写了一字。 指尖划过空气,在空中留下了一抹印迹。 那是玉鸾宫所修的法术。 苏玉萤写成的一字漂浮于空,周身泛着蓝光。 如此写了“离火”二字后,苏玉萤反手轻轻一挥。那二字立刻向前飞出,化作火光后又飞了回来,落于她指尖上。 她捏着指尖上的火光,在宫内来回走了一圈,一连点上了□□盏灯烛。 点上最后一盏,她甩甩手,甩灭了指尖火。 她回头。宫内稍远处的仙鹤屏风后的矮案边上,沈怅雪正襟跪坐,低着头写着东西。 而在他身边的长师——钟隐月却在百无聊赖地抓着苏玉萤刚送来的果子啃着,眼睛还盯着果盘里剩下的其他果子。 苏玉萤转身走过去,向钟隐月行了一礼:“师尊,灯烛都点上了,弟子先行告退。” 钟隐月点点头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苏玉萤出了宫,关上了门。 她走后,沈怅雪又低着头写了会儿,才开口说:“长老,在原先的地方是无需动笔写些什么的吗?” 沈怅雪跪在跟前写了一下午草案了,除了跟他确认和商讨草案就没开口说过话。 他太安静,钟隐月一直在发呆。 他这突然一张嘴,钟隐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沈怅雪不急不躁,重复了遍:“长老,在原先的地方是无需动笔写些什么的吗?” 钟隐月仔细想了想——还真别说,除了签文件,他确实好久都没亲自拿笔写东西了。 “算是吧,平时靠器具写这些,好久都没亲自动笔写过了。”钟隐月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怅雪嘴角含笑道:“是弟子冒昧。只是长老为人冷静,瞧着不像莽夫,应当是好生读过书的,一时好奇罢了。” 哦,好奇他写字怎么像狗爬。 钟隐月抽了抽嘴角,说:“我从前在学校……学堂,自然也是没少写过东西的,只是那处和此处不同,所用的笔更先进些,用不惯。” “原来如此。”沈怅雪点着头,“那长老的字,原也是十分漂亮的吗?” 钟隐月想了想自己本来就狗爬一样的字,默默地又咬了一口果子,别开了脸。 沈怅雪又笑了一声。 钟隐月小声警告:“别笑话我!” “弟子不敢。”沈怅雪说,“长老,草案完成了,请长老过目。” 身侧传来宣纸被抬起来的哗啦哗啦声。 钟隐月放下果子,回过神来。 他接过沈怅雪递来的一张宣纸,将上头所写的内容一字一字看了过来。 沈怅雪的字笔锋凌厉,极其漂亮,一个一个都像是提前被量过大小似的工整。 钟隐月忍不住连连叹了几声,夸赞道:“你这字是真漂亮啊,确实有笑话我的资格。” “长老言重了,弟子不敢。” “哪儿有,是真的漂亮。不用跟我自谦了,我就是想夸你,别拦我。” 沈怅雪刚张开嘴,要说的话却全被钟隐月这一句堵回去了。他失笑了声,无可奈何地点头:“是。” 挨句逐字地看完,钟隐月没看出什么问题。 虽说从社畜的角度来说,这草案还是有些略显青涩了,但沈怅雪他好说歹说还只是个孩子,是个弟子,倒也情有可原。 等到时候把草案呈上去,若是被问起来,就和掌门说一说情况,编点儿理由,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上玄长老在原文里就是个好说话的佛系人。 钟隐月又夸了他几句,将草案还给了他。 “就放在那儿吧,我改日就将东西交予掌门去。”钟隐月说,“我有些话要问你。” 沈怅雪依言将东西放好,回头便乖巧地低眉顺眼道:“长老请说。” 一提起这个,钟隐月就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他往沈怅雪身边一挪:“你也回去有几日了,这几日里可有留心到什么事?” 沈怅雪怔了怔:“何事?” “乾曜啊!”钟隐月急得拍了下桌子,“你忘了?我那日特意跑到湖山亭去寻你,同你说的事!” 沈怅雪想了起来:“啊,弟子记得,长老放心。” 钟隐月松了口气,又赶紧追问:“那,如何?” 沈怅雪苦笑着摇摇头。 “师尊待我还是如从前一样好,恕弟子眼拙,这几日时间太短,实在看不出不对来。长老也莫着急,若依长老所言,时间还有的是,也不急这一时。”沈怅雪压低声音道,“我是信长老的,也看得出玉鸾长老已非旧人。” 钟隐月被说得有气也生不出来了,只好蔫蔫坐了回去:“话虽如此……我还是希望你清醒些,看得出那是个火坑,早日跑出来才行。虽说时间还有,可你又不能说走就能走,好歹得有个如何才能走得干净的计谋。” “这计谋走完,尚且还需要时间呢,其实时间也不宽裕了,我是真担心你。” 沈怅雪没有说话。 钟隐月抬眸瞧了眼他,见沈怅雪低下了头去。 书案边上燃着灯烛,照亮了他的神情。 沈怅雪的脸上忽然笑意尽散,神色难以言说地晦暗着。 钟隐月心中升起异样感来。 沈怅雪的样子似乎不太对,钟隐月心中莫名打鼓,于是再次凑近道:“你怎么了?是确实发现什么了吗?” 沈怅雪没有回答,他依然沉默。 片刻后,他才微抬起头来:“长老,是当真替我忧心?” 沈怅雪的眼睛望穿过来。他在询问,眼神里却有一片死亡一般的灰暗薄凉,绝望至极。似乎答案是什么,对他而言都已经无足轻重。 钟隐月心里猛地一揪,连忙回答:“当然的。” 此话一出,沈怅雪忽的再次弯眼一笑。 他这一又笑了起来,刚刚面上的灰暗薄凉立时烟消云散,好似从未存在。 沈怅雪将苏玉萤刚来点灯时顺便拿来的果盘从桌边拉过来,送到钟隐月手边,面带笑意地柔声说:“先前在湖山亭,长老同我说了许多。弟子回山后想了很久,才将长老说的话都一一想明白。” “虽说弟子还未发现什么不对,但有许多话想问长老。” 钟隐月挑了个橘子剥:“你说。” “长老说,我们此处其实不过是一话本中的世界。那既如此,长老便是话本外的人儿。”沈怅雪说,“对于我的事,长老如此愤慨……师尊的事,长老似乎也知道不少。” “我想问长老,关于我的事,长老知道多少?” “哎?”钟隐月有些意外,“你不打听乾曜的事,打听自己的?” 沈怅雪噙笑:“弟子也想先听听长老究竟知道多少。” 钟隐月懂了,沈怅雪是想用自己来先试试钟隐月知道多少,知道的又对不对。 钟隐月便开门见山:“你的事我还算较为了解,我知道你是被乾曜长老带回山门的。你本是凡世里一山村内的小孩,有一日村子不幸遭遇魔修屠戮。那时你年纪尚小,昏死在死人堆里,才幸而逃过一劫。” “那时,乾曜长老与广寒长老一同得命去围剿那伙魔修,去了那村子里,这才将你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带回了山门。” “你资质不错,便被乾曜留在了自己门内,学了剑法修了道行,有了今日。” 沈怅雪脸上的笑意未变,点了点头。 与之相反,他藏在果盘后面的手握紧起了拳头。 沈怅雪继续问了句:“还有其他的吗?” “啊?我漏说了吗?” 他说着说着就自己仰起头,仔细回想了一番,疑惑道,“没有吧……” 沈怅雪笑了笑:“那便是话本子没写了。长老有所不知,在我进门后,虽资质不错,却因为遭魔修屠戮一事,身体有些不好了,在唤醒灵根之事上让师尊多费了些心。倒也不是大事,没被提及也算正常。” “还有这事儿啊……”钟隐月眼神心疼起来,“没少遭罪吧?” “都是前尘往事了,早已无碍。”沈怅雪说,“看来,长老所言之事确是真的。还请长老见谅,我虽相信长老所言,但还是想为自己寻个心安,才问这些,并非疑心长老说了谎话。” 钟隐月摆摆手:“无碍,我都能理解。” “如此便好。”沈怅雪笑着,“那……” 他正要再说,突然,宫门外响起猛烈的敲门声。 钟隐月吓了一跳,刚送到嘴边的一瓣橘子都掉了。 “师尊!不好了!”温寒在门外大喊,“后山的结界被破了,有妖兽进来了!” “啊!?” 钟隐月惊叫一声,赶紧爬了起来,拉开了门。 门外是身上积了一层薄雪的温寒。 见到钟隐月,他都快哭了:“师尊!有妖兽跑进来了,师尊快去看看吧!” 钟隐月无法理解:“怎么还能有那玩意儿跑进来的,结界不是很结实吗!?” “弟、弟子也不知道……或许是那妖兽妖力太强?师尊快看看去吧,都在后山嚎起来了!乾曜宫的师兄师姐还都在别宫里住着呢,被妖兽闯了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师尊你……” 会被责问。 说不准还得被罚跪去。 丢大脸。 钟隐月脸上青了又紫,赶紧回身去拿上瑞雪裘,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临行前,他看到沈怅雪还跪坐在案前等他,于是很不好意思地向对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连连道歉了几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明天我再跟你聊!我一定对你知无不言,你放心!” 沈怅雪笑着应声说无碍。 钟隐月披上毛裘,匆匆离去了。 他走得急,也没见到玉鸾宫前已经来了两个好事的弟子——当然都是乾曜宫的。 邱戈和另一人一前一后地往宫前的屋檐下走了几步进去,在正门前停了下来。 他拍干净肩头上的雪,和身侧的另一人闲聊道:“这玉鸾长老还是不行,结界被破这种事儿,八百年都没出过一次了。” “听闻他做长老没多少年头,犯些错也还好吧。”另一人说,“但估计又要被师尊拿出来说了。” “师尊说他也是为他好。咱们师尊虽是严厉了些,但不也都是为了别人好才说这些的吗。若是无所谓,他才懒得批评他人。” 说话间,宫内又响起了脚步声。 两人回头一看,是沈怅雪从宫里负着双手迈着门槛出来了。 两人纷纷一拱手:“大师兄。” 沈怅雪神色淡然地嗯了声,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几步,也停在了屋檐下。 “大师兄,都和玉鸾长老说了什么?”一人问着,又嗤笑起来,“还需弟子来教他些什么,这长老做得也真是天下仅此一人了。” “没说什么。”沈怅雪神色无波无澜,“玉鸾长老已是宗门长老,用不着我说什么,只是在一旁磨墨相陪了会儿罢了。莫对尊长不敬,他人很好。” 那弟子嬉笑着的神色顿了顿,很不服地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是师弟失言了。” 沈怅雪不置可否。他抬头看向天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夜里的寒风忽的大了。乘着听不清话的大风声,沈怅雪轻声说:“他果然不知道。” 也是……若是知道,自然不会待我这般好了。 沈怅雪心中想着,自言自语的话旁人也未听清。 另一人听见他好似蚊虫嗡嗡般的话语声,询问:“大师兄,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沈怅雪抬脚往雪中去,边走边道,“回去睡吧。玉鸾宫自己的事,乾曜宫的别在背后碎嘴子了,传出去败坏师尊名声。” 他身后二人表情不服,不过还是对他的背影行了一礼,表面恭敬地回话道:“是。” 柒 柒 夜深寒风,如鬼泣哀号。 哀号声中,还混杂着妖兽的嚎叫声,连带着回声阵阵都在整个后山中盘旋着。 钟隐月在雪地里艰难地往前行进。他手上拎着把剑,往后山一步一步走着,身侧尽是妖兽的嚎声。 他身后,是玉鸾宫的几个弟子。 “夜半时,弟子们正要入寝了,就听见后山有东西叫了起来,听着是妖兽的动静。弟子记得师尊教导过,这东西一向好打,弟子们便也无意打扰师尊,觉得自身修为大约能够帮师尊解决。” “弟子们又想着,或许是结界哪处出了纰漏,这才让这妖兽钻了进来,温大师兄便去亲自看了看。” “可这一看,就看见结界是被不知什么破坏开了一个大洞,破口又新得很,且后山里处处透着雷术的气息,威力不容小觑。弟子们也不敢妄为了,这才斗胆叫了师尊……” 苏玉萤举着一把火把,把事情说完了。 风吹着,火把上的火却丝毫不为所动。若仔细看,能看到那火把上并非是缠的白布,而是浮着一纸符咒,那上面燃着熊熊的火。 既是法术,自然也不会被风轻易吹灭。 “是雷术,那便是雷兽了。” 钟隐月手拎着剑,在寒风里说着话,“天决门贵为天下第一仙门,七山之地天杰地灵,修仙之人众多,平日里积下来的灵气便会吸引这些妖兽前来吃食……” “这事儿是众人皆知的,所以掌门早有命令,要每个长老在每座山上布结界防范着……我这修符箓的修者,弄起法术来本就比那些剑修体修的更灵光,眼下居然放了只妖兽闯进来,结界还被破坏了。这若是传出去,叫掌门知道了,没死也要掉两层皮了。” “说起这个,师尊不觉得奇怪?”温寒高声说,“师尊可是符修,最看中的便是这等法术。师尊的结界之法,便是广寒白榆长老们来了,都要低声几分的,怎么会被一个区区雷兽给破坏?” 钟隐月又不傻,这事儿他琢磨琢磨也能明白。 玉鸾人再谄媚,能年纪轻轻就做上这天下第一仙门的天决门的长老,也是有实力的。 原作设定里,这些妖兽都没修炼出智慧来。虽然威力各不相同,但只是一些凭本能行动的小怪。 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能够单独撼动一个符修长老的结界。 绝对是乾曜! 那个混账,长老大会上被玉鸾当众下了面子,就抓了只雷兽,过来捅坏他的结界,想往上栽赃他管束不周!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他,大典这么一大桩子事儿都已经安到他头上来了,他钟隐月接下来都该忙成无头苍蝇了,还非要来给他再添乱! 钟隐月想得咬牙切齿,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弄死他。 但眼下解决自己山头上的不速之客这事儿才最着急。钟隐月脑子里还有原主的修为和法术,解决一只妖兽应该不成问题。 那只是个妖兽而已,他可是玉鸾宫的长老。 思索间,妖兽一声长号。 声音就在附近,钟隐月下意识地抬手一拦,拦住了身后的三个弟子。 弟子们立刻站住。 钟隐月抬着的手未敢放下,他警惕地望向四周。 四周寂静下来,无人再敢出声说话。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望向身周。 不多时,周围果然出现了雷电噼里啪啦的火花,妖兽的嚎叫声也更大了。 “师尊!”苏玉萤惊慌喊他。 “退后!” 三个弟子赶紧依言后退。 一旁覆满白雪的草丛里传来风吹草动,钟隐月立刻手一扬,利落地在空中写成一道符咒。 雷电从他手中更大威力地冲出,直逼有了动静的那片草丛。 一声巨响,那草丛被炸得灰飞烟灭。只听一声哀嚎,一只形体如野猪般的黑色怪物从里面倒了出来。 一击毙命,周围的雷电也烟消云散,弟子们在后面松了口气。 钟隐月甩甩手,心道还好,就算他写字像狗爬,这符箓也是能用出来的。 钟隐月走上前,低头一看,被他一道雷咒劈成黑炭的雷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身后的弟子也都跟了上来。 苏玉萤低下身,稀奇道:“这便是雷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雷灵根的妖兽……” 设定中,妖兽也和修道之人一样,会有灵根属性的不同。 在这个世界里,灵根分为一般性的和变异性的——一般性的灵根,无非就是金木水火土。 而变异性的,便是雷、光、冰。 这三种变异的灵根被称作异灵根,万里出一,极其罕见。 一旦出现,必定是天赋异禀之人,实力必然上上乘。 就比如现在天决门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唯一一个异灵根就只有钟隐月一个人。 只可惜,天赋异禀的玉鸾长老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比起好好修炼,更喜欢专心做一个阿谀奉承他人的舔狗。 就连那个神经病原作者都亲口说,如果玉鸾没这么脑子有病,专心修炼的话,这山门根本就没有乾曜说话的事儿了。 但可惜玉鸾长老脑子就是有病。 异灵根的妖兽比普通灵根的难对付的多,这东西根本不受普通灵根的相生相克之理束缚,天生就比他们高出一截去。 所以,玉鸾宫的这几个弟子一看结界被破,这妖兽还是个异灵根,便一下子就怂了。他们打进门起虽然有些年头了,但原主只顾着去拍别人马屁,没教他们什么东西,搞得这几个孩子除了自己家师尊就再没见过别的异灵根。 玉鸾山平日里妖兽进都进不来,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看见雷兽,一时间稀奇极了,围着它团团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行了,一个野猪化成的妖兽,有什么好看的。”钟隐月开口道,“就地埋了,都回去睡吧。结界被破的地方在哪儿?我去瞧瞧。” 温寒忙应声,为他指了方向。 钟隐月循着他指的方向去了,又嘱咐他们赶紧回去睡。 踏雪走到山边,钟隐月抬头一瞧结界,果真就看出是被人破坏了。 他眯了眯眼,伸手按在结界上,感受了一番后,便感受到雷的结界之中有一股火灵根的力量。 巧了吗不是,耿明机就是火土双灵根。 没安好心的老登。 钟隐月嘟嘟囔囔地骂着,抬手修复了结界,又猛猛加固了番。 做完这一切,他回了玉鸾宫。 进了宫,他脱了毛裘,四周一看,沈怅雪已经没了身影。 应当是回去了。 钟隐月唉声叹气,想到明日或许会被掌门叫过去挨罚就头大。 出了把妖兽放进来这种幺蛾子烂事,说不定还得被关到天牢去几天…… 钟隐月有些想死。 第二天一早,不出意外,果然信鹰浮日又一个猛子撞到玉鸾宫的宫窗上,咚地一声巨响,把钟隐月从梦里叫醒了。 钟隐月无语至极。他从床上爬起来,开了窗把浮日捞起来,打开信纸一瞧,果然是掌门请他前往上玄宫一叙。 穿好里三层外三层的仙衣,钟隐月出门一看外面的日晷,才早上五点。 他他妈的自打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这个点起过床! - “我天决门……” 上玄掌门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本经书。他的眼睛落在书上,嘴上也慢腾腾地动着,说着话。 “我天决门,乃是这天下……第一仙门。” “此处天杰地灵,灵气充沛。妖兽、鬼怪,甚至于,那些人人喊打的魔修、鬼修、妖修……谁人不是,虎视眈眈?” 上玄宫宫殿广大,钟隐月立于掌门的案前,沉默不语。 “此事,门内何人不知?若人人,都如你一般,结界之法漏洞百出……一只小小的妖兽,都能随意出入的话……这天决门,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遭人侵入?” 钟隐月躬身行礼:“掌门教训的是。” “你也莫嫌我,说话难听。”掌门叹声道,“也不是我说话危言耸听……你已是宗门长老,这些事,平日里我便在说,就是想叫你们,一定放在心上。” “如今这修仙界,虽表面上和和气气,四海升平,可背地里,怎么不是暗流涌动?” “那魔尊乌苍,表面上和正派和解,愿意和仙修求同存异……可他们那帮魔修,毕竟,是靠吸食人精气,夺人性命来修道的,自然不会这么一直和气下去……他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到了这天决门来……” “鬼王白忏,也闭关好些时日了……妖后鬼哭辛,近些年也没了踪影。” “这些魔修、鬼修、妖修的头目,都如此不知所踪,不知背地里都打着什么算盘,万不可掉以轻心……你怎会让结界失守呢?” 掌门痛心疾首。 “是玉鸾管束不周。”钟隐月再次作揖,“掌门放心,玉鸾保证再不会有下次。此后每日,定当日日巡守结界,若再有此等失误,结界出一处错,便在玉鸾身上同样开一个洞。” “倒不用发如此毒誓。”掌门放下手中的经书,“你这态度倒是不错……若换做从前,此刻,必定又嬉皮笑脸的……胡乱吹捧我,求我当没看见。今日,倒是勇于承认,十分认真……自己心中,也有了如何改正的,方案。” “昨日长老大会,虽说,乾曜对你相当不满,但我见你不再谄媚了,心中倒是相当,宽慰。” “他为难你,你万万不要害怕。”掌门语重心长,“人,一定要知道,如何规正自己。你既然上了正道,便万万不能,回头看。” “玉鸾谨遵掌门教诲。” 掌门欣慰地点点头。 “去吧。”掌门说,“记住自己的话,要日日巡视。这次,我就不多过问了,若有下次,必然严惩。” 就这么放过他了? 钟隐月心中意外,表面上将头埋得更低:“是。” 出了上玄山宫,钟隐月松了口气。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正常,掌门又不是傻子。这结界被一个妖兽破了,他想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就算钟隐月人再不着调,能坐上长老之位的符修,也不可能被一个妖兽坏了阵法。 他知道这里面有人故意搞鬼,所以才叫来训训话就算了。毕竟疏忽到没注意到有人对自己的结界动手,也确实是钟隐月自己布法不周。 一般来说,有人对结界动手或接近结界,宫主都能感受到的。想来,肯定是原主自视甚高,认为没人动得了他的结界,才没布得那么细致入微。 想着,钟隐月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双手。 他刚刚把昨日沈怅雪写的草案交给掌门瞧了,掌门让他待黄昏时再来问,自己要好好看一看。 就先等黄昏吧。 钟隐月揉了揉脖颈,打了个哈欠。 他动身回了玉鸾宫。刚御剑落地,他就瞧见自己的宫门前站了个人。 天上还在下雪,薄薄的一层雪落了那人满肩。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 瞧见钟隐月,他回身来,向他行礼:“玉鸾长老。” “沈怅雪?”钟隐月愕然,“怎么一早就来了?” “昨日长老走得急,弟子忧心长老。”沈怅雪向他一笑,“给长老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钟隐月忙去拉开宫门,说,“快进快进,外面雪大。” 捌 进了玉鸾宫,钟隐月点燃一盏灯烛。 外面还是下雪的阴天。 “今日你没有早课?”钟隐月问他,“听闻乾曜宫那边对弟子修学极为严苛,每日都要去早读经书的。” “弟子已读熟经书,留在玉鸾长老宫中这些日子,不去也无妨。”沈怅雪答道,“经书都自在心中,帮着长老操办好门内大典才是重中之重。” “也对。”钟隐月点着头,打了个哈欠。 他坐到自己案边,沈怅雪也跟着坐了过去。 沈怅雪很有眼力见地拿起茶台上的茶壶,开始给钟隐月沏茶,嘴上又问着:“这么一大早,长老便不在宫中了,是去了何处?” “上玄宫。”钟隐月说起这个就叹气,“昨日不慎放了只妖兽进山,被掌门得知了此事,一大早便去听训话了。” 沈怅雪轻笑一声:“还真是无妄之灾。” 钟隐月看向他。 沈怅雪微微颔首,正噙着笑意为他沏着茶。 沈怅雪当真是长得漂亮,如此低眉顺眼时,一双长睫便跟着乖顺地低下去,半遮不遮着那双深邃的眼睛。 他的一双含情眼让他的长相没有丝毫攻击力,跟只温顺的兔子似的。那冷白的肤色被灯烛的火光映得暖融融的,身上一身白衣胜雪,更显得他这人温柔极了。 钟隐月没说话,安静地盯了他一会儿。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怅雪一抬起头,就和他四目相对了。 沈怅雪怔了怔:“长老为何这般看我?” 钟隐月被问得忽的笑了声,道:“哪般?” 沈怅雪思索片刻,回答:“这般不似在看别宫弟子的眼神。” “对我来说,你不单单是别宫弟子嘛。”钟隐月回答道,“我看这话本,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沈怅雪瞳孔猛地一缩。 他好似突然被一剑穿心,一种猝不及防的震荡神色在他脸上出现了几瞬。 他怔怔地望着钟隐月。 但那也只是须臾片刻。很快,沈怅雪的神色淡了下去,看着他的目光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他平静地开口,话语却是确认性的试探:“长老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修道之人不说假话。” 沈怅雪笑了声,意味不明地轻摇了摇头:“如此便好。” 钟隐月神经大条,没注意到他的肢体语言和说的话完全在南辕北辙。 他从一旁的果盘里抓起一个梨,张嘴就咬了下去,问道:“你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来寻我?是想继续问我昨日没问完的事?” “长老明断。” 沈怅雪倒好一杯茶,将茶盏递到他跟前:“长老已对我说明此世仅仅是一本话本,我等的命都早已注定。我自然是信长老的,今日前来,便是想细细问些其中之事。” 钟隐月听罢,一口应下:“你问吧,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弟子想问的,便是这话本的内容。”沈怅雪说,“既然是话本,那自当有一从始至终仔细描绘的主役。弟子想知道,这主役是谁,这话本所讲的是他的什么经历,又是出了何事,才让乾曜师尊对我痛下杀手?” 沈怅雪目光仍然淡然,似乎一如往常。 钟隐月望着他的眼睛,忽然看到那里面似乎多了一些心如死灰的灰暗。 钟隐月突然醒悟过来了些——他默默地在心里倒腾了一番原作的时间线。 沈怅雪这会儿日子是过得挺好的。主角还没唤醒异灵根,天赋还没被这山门发现,也没有被乾曜挖走。乾曜宫里,还是沈怅雪最受人敬仰的。 可这两天里,钟隐月却告诉了他这么多天打雷劈,令他颠覆三观的事情。 思及至此,钟隐月便可怜地看着他:“你……你没事吧?” 沈怅雪疑惑:“弟子自然没事,长老何出此言?” “这短短几天里,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你不会受打击?这又是你师尊会杀了你,又是此世其实只是个话本,你们所有人的命数都早已定下,不会更改的……是我脑子没转过来,没意识到这对你太残酷了。” 沈怅雪失笑,他摇头:“不会,长老也是为着我好。您不必忧心,您也知道,怅雪村中曾遭魔修屠戮,残酷之事早已经历过许多,万万没有长老所忧心的那般脆弱,您直说便是。” 他神色如常,瞧着是虽然受了影响,但的确没被影响到人生天崩地裂的地步。 钟隐月稍稍放下心来:“如此便好。你若心中郁结,也记得一定要同我说。” “弟子知道。”沈怅雪点头。 钟隐月便说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此书的主角……主役,便是如今我门下的白忍冬。” 沈怅雪立刻想了起来:“啊,那位小杂役?” “是。”钟隐月道,“他虽现在瞧着是个凡体,与修道无缘,但不久后就会觉醒灵根。他其实并非是个废人,只是灵泽长老带他归山时,用的是唤醒普通灵根的法子。” “而他体内的灵气,是雷灵根。普通的法子,自然不会有反应。” 沈怅雪闻言诧异:“竟是如此?” “就是如此。”钟隐月摩挲着手中只咬了一口的梨,“你也知道,待之后,宗门之间就会有仙门大会。而在大会之前,为了磨练众弟子,天决门会让全门弟子都进入秘境磨练。” “在那秘境之中,他便会一展雄风。乾曜长老就会看到他的天分,秘境结束后,他就会将白忍冬从我门下挖走,带到你们乾曜宫中去。再之后,就是仙门大会和其他的事,待过个一年半载……白忏就重新出世了。” 白忏是这书里的鬼王,也是众多鬼修之首。 “他出关后,就重新入世,为祸人间。而在某次下山除鬼卫道时,你们乾曜宫遇上的却不是鬼修,而是一伙魔修。”钟隐月说,“鬼修魔修两道为了压制仙修,结了同盟,那伙魔修便是来暗算你们的。” “对方人多,你们遭人重创,白忍冬被人种下魔种……” “为了救他,你才舍身犯险,去秘境找灵草。最后回来的路上……也遇上了魔修,被重创重伤,灵草也被夺了。” “你回了山门……最后,他们把你剥皮剔骨,献祭做了血阵,救了白忍冬。” 沈怅雪沉默了。 他的神色有些呆怔。他看着钟隐月愣了会儿,才将脸慢慢地低下头,望着自己手中的茶盏继续发愣。 良久,沈怅雪问:“那,之后的事……长老知道吗?” “一……一小点儿。” 钟隐月心疼他,自己的声音都跟着颤了颤,磕巴了几下,说:“他们都说……你活该。白忍冬……醒了之后,旁人跟他说起这事儿,他也觉得……你做这些,理所当然。” 沈怅雪又不说话了。 这次,他低着头,没有抬起来。 钟隐月看得心疼。他左右张望了下,又找不到什么这会儿能拿来哄他的东西。 钟隐月抿了抿嘴。他几次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真的觉得理所当然?” 沈怅雪突然问。 钟隐月愣了愣:“啊?” “我说,白忍冬。”沈怅雪哑声重复,“长老,他当真……只觉得,理所当然?……就没有,半点儿伤心吗?” 钟隐月沉默了。 他这样一问,钟隐月仔细一想,才想起来。 白忍冬刚醒,旁人来跟他兴高采烈地说,都靠乾曜献祭了沈怅雪才救活他的时候,白忍冬在他人的狂欢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旁人拉他,问他怎么不高兴,他才跟着扯扯嘴角,笑了起来。 旁人问他伤不伤心,白忍冬便笑了声,说理所当然。 钟隐月当时在气头上,看到他觉得理所当然都被气死了,都没留意到这一段。 “他……别人跟他说起你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理所当然。”钟隐月说,“但不论如何,他都是觉得理所当然的。那就是个白眼狼!我知道你心软,但你万万不能因为他人……” “我知道。” 沈怅雪打断他。 他直起身来,面上依然带着轻笑。然而这一次,那神色看起来却莫名有一股沧海桑田的无可奈何。 “弟子知道,长老。” 沈怅雪转过身来,双手捏起茶盏,朝着他恭敬地举起,“乾曜宫弟子沈怅雪,谢玉鸾长老悉心教诲,知而不言。” “长老救命之恩,弟子谨记于心。” 沈怅雪向他长长鞠了一躬,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沈怅雪走了。 喝完一盏茶,他负剑离开。外面鹅毛大雪,沈怅雪一身白衣,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再未发一言。 他临走前,钟隐月往他怀里塞了两个橘子,嘱咐他有事就来。 沈怅雪未说什么。 钟隐月替他难过,但也深知多说无益,便目送他走入风雪之中,直到消失在雪尘的尽头。 钟隐月在宫中枯坐了一整天,心中说不出的烦闷。 玖 黄昏时,信鹰浮日又来以头抢窗了。 这回它比较猛,一脑袋就撞穿了玉鸾宫的宫窗,倒在了宫地上,把那头正还坐在垫子上枯坐着思考人生的钟隐月吓了一跳。 钟隐月无语至极,又没什么办法,只得走过去把它抱起来,扑掉身上的雪,好好检查了一番,确定没受伤,才把它放走。 掌门又来传唤了,钟隐月便又上了上玄山宫去。 掌门把天决大典的草案交还给了他,说他看过了,午后也请几个长老过来商讨过,草案不错,他们很满意,要钟隐月就照这个草案布置。 钟隐月领命又回了玉鸾宫。 他回宫时已经入夜,他迈过门槛,来到弟子所在的别宫里。 见到他,正扫雪的陆峻惊了:“师尊!您怎么来了?” “来跟你们说点事。”钟隐月说,“把其他人叫到前厅来吧。” 陆峻说好,转身就赶紧去叫人了。 别宫是用于给弟子们吃住的,但也并不是全是寝舍。别宫里有个前厅,是公共区域。 前厅地方广大。 迈过门槛一进门来,就是一片接待用的地方。此处备有一扇高大的仙鹤屏风,屏风前是一把木椅。 那椅子跟前便是一片空地,是专门留给宫主们的,方便用于前来查看弟子们。 屏风后头便是读经修道用的一片书舍。若是平时无事,宫中弟子就可来此处用功。 钟隐月坐到椅子上没多久,自己的四个弟子就都来了。 钟隐月没急着说正事儿。待人来齐了,他问:“见着你们沈师兄没有?” 四个弟子怔了怔。 面面相觑一番后,温寒说:“今日一整日都没见着沈师兄。” “是吗。” “大约是去完成课业了吧?”温寒猜测道,“虽说乾曜长老要他来辅佐师尊完成大典,但沈师兄平日里也课业繁忙,不能因为大典便置之不理,定是回乾曜山去读课了。” 天决门作为天下第一山门,弟子是不得什么闲空的。每个长老为门下弟子定下的课业虽然都有所不同,但都较为繁重。 读经练剑修道学咒静心拜祖,事儿一堆接一堆。 大家都很忙,除了玉鸾长老这种不把学生当学生天天都在放羊的神经。 玉鸾宫里的这四个人天天闲的到处逛街。 “也是。”钟隐月摩挲了下手指,装作随意道,“罢了,也无碍,我随口问问。今日叫你们来,是大典那边有了进展。” “日子定在下个月的十九之日了,不过暂时也不急,待下月月初再开始操办。毕竟布置之前,为师还得自行准备些该准备的。待下个月,开始置办场地后,就得需要人手四处倒腾东西,到时候,恐怕就要劳烦你们太多事了。” “咱们玉鸾山人少。外头的人,毕竟不是我的弟子,虽说能拿来用,可也不好太劳烦人家,还希望你们都尽心尽力一些。你们也可放心,不会白辛苦你们一场,待大典结束,为师自会赏你们不少好东西。做了事就会有好处,这是自然的。” 四个弟子听了,各自喜笑颜开,纷纷跪拜:“谢师尊!” 钟隐月也没什么其他的事,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几个弟子转身正要离开,钟隐月又说:“啊等等。” 弟子们回头。钟隐月抬起手,指了指白忍冬:“你留一下。” 白忍冬怔了怔。 其余三人望向了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钟隐月只留他一个,这三人便嘟嘟囔囔小声猜测着离开了前厅。都纳闷白忍冬是干了什么,才被钟隐月单独留了下来。 钟隐月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左腿叠在右腿上,闭目养了会儿神,暂时没说话。 等外头那三人叽叽咕咕的声音和脚步声一同消失在耳畔了,他才睁开眼。 白忍冬负着双手,惴惴不安地立在他跟前,眼神闪烁。 看起来,他这当事人最纳闷,估计这会儿都把自己这个月的所作所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钟隐月心情复杂。他把两手放在膝盖上,捏着一串白玉菩提把玩着,心下捋着杂乱的思绪。 今日沈怅雪一提,他才想起,这主角当时的反应也着实奇怪。 若是真的白眼狼,当真毫无怜悯之心,只觉得沈怅雪活该的话,又为什么会愣那么一会儿? 可他又确实是说了,沈怅雪为他做这些理所当然。 这么一提,钟隐月想起来,自己当时被气得在评论区轰炸作者的时候,还有几个理中客跟他对线,说他根本没好好看文,这主角一看就是被乾曜影响了,学坏了。 他其实自己也知道沈怅雪死的冤,只是乾曜这坏种对他进行的教育,又让他自己觉得自己那想法可笑。主角还需要事件磨炼来明白,乾曜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被灌输的思想也是大错特错。 钟隐月那会儿正在气头上,根本没信。 他此时也有点不愿意信。毕竟不论怎么说,这小屁孩确实是说了“沈怅雪做这些理所当然”。 钟隐月皱了皱眉。 他还是看这主角有些不顺眼。 白忍冬穿着和其他弟子一样的一袭白衣,面上却还留着一股未完全脱去的流浪儿的气息,这让他和身上这身谪仙白衣格格不入。 那张脸瘦削又警惕,还害怕。 很奇怪,虽说这会儿他面向钟隐月时十分惴惴不安,可那眼神里却也还有着一股野狗护食儿一般的警惕。 想来,是他吃不饱饭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眼神里早已有了一种警惕四周的野狗味儿,生怕谁从自己这儿夺了什么去。 哪怕对方是现在他要叫一声师尊的钟隐月。 钟隐月越发觉得这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了,他也有些警惕起来。 这人怕是无论怎么养,都会去助纣为孽,扒了沈怅雪吧? 钟隐月心中烦躁起来。他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前些日给你的冻药,用完了没?” 白忍冬声音低低地答:“回师尊的话……还未全用完。” “嗯。”钟隐月声音淡淡,“用完了再朝我要。” 白忍冬受宠若惊,连忙弯身行礼:“谢师尊关心!” 钟隐月挥了挥手,再不想跟他说任何话。刚要出言放他走,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玉鸾长老。” 钟隐月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沈怅雪。 他依然面上噙着轻轻笑意,正站在前厅大门的门槛后向他行礼。 钟隐月又惊又喜,腾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课业完成了,自然就回来了。”沈怅雪直起身,两手仍然握在一起,彬彬有礼道,“几番造访长老,实在冒犯,但弟子仍是心中有事,想向长老询问一二。” “有事问便是,心中不必觉得冒犯。”钟隐月说,“你快进。白忍冬,你先回去。” 白忍冬应声说是,行了一礼,回身望了眼沈怅雪。 身上是同样的一袭白衣,袖口上有同样的仙鹤金纹,对方瞧着翩翩如玉,自己看起来却只是个四处讨饭的野狗。 白忍冬抿了抿唇。这也不奇怪,沈怅雪是乾曜宫首席大弟子,剑法更是出了名的厉害,在整个天决门内都排得上号。 白忍冬天生自卑,自觉在沈怅雪跟前抬不起头来,赶紧低下头,夹着尾巴匆匆往外走。 沈怅雪迈过门槛往里走来,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白忍冬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跳起来。 他猛一抬头,对上沈怅雪笑眯起眼来的一张脸。 “这就是白师弟吧。”沈怅雪笑着说。 白忍冬笑傻了,眨了两下眼睛,才懵懵道:“是……” “早听闻师弟名号了,一直想见见,却见不着。”沈怅雪越说,面上笑意越浓,“师弟不必急着走,留下来吧,我也有话想与师弟说。” 说罢,他转头看向钟隐月:“虽失礼,还望长老允许。” 钟隐月也蒙了,他跟着眨了两下眼睛,才说:“啊,当然……没问题。” 拾 拾 钟隐月想不明白。 他也看不明白了。 沈怅雪把白忍冬拉了回来,俩人都站在了他跟前,然后就这么并肩立着一言不发。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尴尬的气息。 但沈怅雪显然不这么觉得,他依然笑眯眯的,白忍冬却如坐——如站针毡,表情都紧张得有些扭曲了。 钟隐月是真看不明白沈怅雪了。 他自认为还算了解沈怅雪。 对方虽然只是书里的人物,但钟隐月爱的他死去活来,实打实的是个毒唯。凡是沈怅雪出场的片段他都加了书签,闲着没事就看。 不仅看,他还细品,并且是翻来覆去字里行间地品。 所以沈怅雪说过的每一句话,经历过的每件事他都记得。 原文中,沈怅雪是个温柔到没什么脾气的人。他总是在笑,也总是在迁就别人。 白忍冬刚入乾曜宫那会儿很不习惯,是沈怅雪一直陪在他左右。他不仅主动照顾对方生活起居,教他剑法道经,还会照顾他的情绪。他总是及时出言安抚或转移话题,开一些适度又笨拙的玩笑。 一个大师兄,被他做得像白忍冬的在世妈妈。 沈怅雪是个温柔到没什么脾气的人。 温柔,小心翼翼,喜欢照顾他人,护短,敏感,很容易就会被吓到。 沈怅雪理应是这样的。 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沈怅雪,脸上的这幅笑容瞧着却讳莫如深,很不对劲。 再说他把白忍冬留下来干什么? 他已经知道这个主角是白眼狼了,也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如何的,那就应该少跟他接触……为什么还主动留下对方? 他想做什么? 钟隐月不知道,他已经看不明白沈怅雪了。 思索间,沈怅雪终于开口:“白师弟进入长老门下,已有多久了?” 他突然说话,白忍冬又吓得一哆嗦,磕磕巴巴道:“回、回师兄的话,已有……十余月了。” “将近一年了?” “是、是。” 沈怅雪笑眯眯地笑出了声:“师弟不必紧张,随便问问罢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白忍冬抖得更厉害了。 这会儿他还是废人一个,被乾曜宫的大师兄主动出言留下,吓都要吓死了。 “好了,别吓他了。”钟隐月阻止道,“你怎么会想见他?我这弟子,是我门下最平平无奇的一个了。你这等人物,他见着你都怕得不行,怎能不紧张。” “啊,这可真是弟子冒犯了。只是今日回山路上,弟子想起灵泽长老带回来的这些弟子里,只有白师弟一人,我还未曾见过。” 沈怅雪笑着,转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是有事想询问白师弟,才让师弟在此留步。” “啊?”白忍冬懵逼地指指自己,“我吗?” 他懵逼的表情太像钟隐月穿越前在互联网上流行的表情包,钟隐月差点儿没憋住笑。 他连忙抬起袖子,遮掩了一下。 “正是师弟。”沈怅雪说,“今日我在灵泽宫中与同门读经论道时,为明辨是非,灵泽长老便说了一例仙修界从前的故事。师弟不久前还在凡世中生活,想必更能以百姓苍生之见来论此事,我便想听听师弟对此事有何高见。” 沈怅雪虽是乾曜宫的,但天决门秉承着弟子需听百家所言方能开拓所见的原则,弟子们的课业是会在各个山宫间跑来跑去的。 今日在灵泽宫读经,明日就会去乾曜宫练剑。 这东西,在现代一般被叫做公共课。 因为上这些课时弟子众多,来自哪个山头的都有。 钟隐月一听就知道沈怅雪在扯谎了。 灵泽长老根本不喜欢在道经课上扯别的事。这种八卦之事她更是敬而远之,相当不屑一顾。 他知道,白忍冬却不知道。 这小子这时候还被当做废人,御剑飞都不会,自然不能出去上什么公共课。灵泽山什么的,去都没去过。 白忍冬连忙说:“师兄请说。师弟若能回答一二,自当知无不言!” 沈怅雪笑了笑,道:“据灵泽长老所言,从前,仙修界曾有一对师兄弟。” “师弟出身清苦,曾流浪凡世数年,与狗夺过吃食。初入山门时,那师兄觉得师弟可怜,便处处照顾。” “而师兄,也是那师门中剑法的第一人。师弟曾经对那师兄无比仰慕,可每当他向旁人说起师兄时,旁人却对此纷纷不屑一顾。” “他们都说,师兄成不了仙,修不了道,终有一日会走火入魔。师弟很是气愤,寻到师尊,想为师兄讨公道。” “师尊听罢,却哈哈一笑,说他的同门所言并非是错,的确如此。” “师尊将师弟拉入宫中,好生教导了一番。原来,是这师兄体质有异,比起旁人来,修道时更容易走火入魔,还容易将他人拉下水。” “师尊对师弟苦口婆心,意味深长。在师尊的所言之下,师弟立刻也跟着心中冒火,同样认为师兄成不了仙,修不了道,终有一日会走火入魔。而此前对自己种种的好,都不过是做贼心虚,心中对他有利想图。” “师兄依然对师弟很好,师弟却厌恶起这师兄来。师兄察觉到了师弟的态度有变,但也未说什么,只是想着清者自清,相信师弟是个识大体的,也相信自己若交出真心,师弟也定能明白。” “但师弟的态度始终没有再对师兄好转。” “后来有一日,师弟遭到魔修重创,生命垂危。” “为了救他,那师兄只身入秘境,犯险拿到了灵草。可在回山的路上,那师兄却也不慎被魔修重伤,丢了灵草,金丹也被毁了。” “待他回到山门,瞧见灵草没拿回来,他们的师尊为了救助天分更高的师弟,就将师兄剥皮挖骨,做了血阵,救了师弟。” “白师弟,”沈怅雪说,“若你是这师弟,此时是何心思?” “我……” 这故事太长太复杂,白忍冬愣了好一会儿,才神色地道,“我若是这师弟,当然是悔极了!” 钟隐月一愣。 沈怅雪微微颔首下来,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钟隐月没看见这一抹笑,他傻愣愣地看向白忍冬。 “出了这事儿,他自当已经知道他人都是在蒙骗自己的了吧!” “就算师兄体质有异又如何,怎么体质有异就是想加害于他了?这师弟未免也太不讲理了,我看他必然是个不识好歹的!既然这师兄对自己好,又为何要轻易听信他人所言?若是从他人那里听来了,又为何不去亲自问问师兄?” “仅凭他人一面之词便误会师兄到如此地步,这师弟不救也罢!” 白忍冬态度愤愤,钟隐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沈怅雪含着笑,点了点头:“白师弟虽然话语激进了些,但的确是如此道理。师弟能如此明辨是非,且所见与同门相差无几,我也就放心了。” 闻言,白忍冬才发觉自己失态,立刻又低下头,不敢言语。 “激进些也是好的,年轻气盛。”钟隐月出言道,“我还未教他道法心得,他不懂静心之理,让你看笑话了。” “师尊言过了,没有的事。如此激进,也说明白师弟是重情重义之人。” 钟隐月点点头,不作回答,只道:“你寻他,应当也没旁的事了吧?” “并无他事了,只是想见见师弟,听听高见罢了,给长老添麻烦了。” 钟隐月挥挥手,对白忍冬道:“既然没事了,你就回去吧。时候不早了,还没用晚饭吧。” 白忍冬连忙行礼:“是。” “那快回去吧。” 白忍冬早已不想在这要命的两个人之间夹着了,赶紧拱手躬身,回头一麻溜就滚了出去。 待他走远,钟隐月抬眸看向沈怅雪:“你这是何意?” 沈怅雪依然笑吟吟的。 “弟子并无他意。”他说,“长老,您也见到了,他本性并不是坏的。” 钟隐月拧了拧眉。 他就知道沈怅雪自己打着算盘。 “好端端地,你突然问他这些事,就是想试探他的反应,然后看他会不会和我说的一样?”钟隐月叹气,“你这是图什么?他还未进乾曜门下……” “正是因为还未进师尊门下。”沈怅雪说。 钟隐月话语顿住。 他看向沈怅雪。 沈怅雪脸上的笑意淡去许多,面目严肃。 “长老,怅雪在今日离开玉鸾宫后,思虑良久。” 他说,“白师弟之事,弟子也有耳闻。今日听过长老之言,弟子便有一猜想。” “白师弟是由灵泽长老从山下带回来的。他无父无母,流浪良久。回了山门,灵泽长老无法收他,他便跟了您。” “想必,在那原来的话本里,原来的玉鸾长老是不管他的。玉鸾宫中的师兄弟也未跟着长老学到什么,自然也无法照顾他。” “长老,对一个孩子来说,第一个带路人便能左右他的一生。” 话说到这里,钟隐月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但他不敢相信,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 沈怅雪后退半步,向钟隐月跪了下去。 他拱起双手,向钟隐月道:“若如此下去,事情一定会发展成长老所说的话本中的那般模样。” “长老,弟子虽与长老相处时间不长,但弟子能感觉到,长老为人正直,心性温良。” “若有长老在师尊前为白师弟做带路人,他或许不会成为那话本中的,及长老所言的白眼狼。” “玉鸾宫中的师弟师妹也都是如此。原先的玉鸾长老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未曾教过什么。我知长老心里向着我,但若想改变这话本中的事,若想活着,大约也需要从这最下层开始。” “还请长老教书育人,使师弟师妹们走上正道。” 沈怅雪伏身下去,向他磕了一个头。 钟隐月哑口无言,愣在原地。 前厅里点着一盏灯烛。 烛火悠悠,宫外夜色幽暗。 半晌,钟隐月前去将他扶了起来。 沈怅雪站起来,几番请求,钟隐月也只好唉声叹气地应了下来。 两人走出前厅,站在雪夜的屋檐下,钟隐月仍是忍不住叹气。 “你这是何苦?”钟隐月说,“一个说你活该做这些的师弟,无非就是个白眼狼。那时你尸骨都还未凉透,他就说出这种混账话了,如此对不住你,你何必还要拉他一把?” 沈怅雪笑笑:“长老言过了。只是若不拜托长老,他到时到了师尊手下,便又是此番结局。既如此,不如劳烦长老替我挣扎一番,指不定他还会长成另一幅模样,不会再威胁到我。” 钟隐月想了想,也有一番道理。 只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想到沈怅雪死后,这小子在书里说的话,钟隐月就不舒服。 他居然要教这个小混账,这和亲手把杀父仇人的儿子养成总裁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钟隐月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沈怅雪轻笑出声,道:“长老真是好懂。” 钟隐月:“啊?” “您想什么,脸上都写得一清二楚。”沈怅雪说,“这可不行。” 闻言,钟隐月一惊,赶紧抹了抹脸,支支吾吾道:“哪儿有!” “长老说没有,那便没有。”沈怅雪说,“那一切有劳长老了。” 钟隐月点了点头,挥挥手道:“那你去吧,也早些睡,我替你料理这些就是。” 沈怅雪应声称是,回身离开。 沈怅雪走进廊中。钟隐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刻,打了个哈欠,抬步走入夜色的雪中,准备回自己的玉鸾宫里睡觉。 他走后,沈怅雪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沈怅雪逐渐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廊外的雪。 大雪飘飘中,他面上的笑越发深了。 【如此激进,也说明白师弟是重情重义之人。】 刚刚亲口说出的话从耳边飘过,沈怅雪捂了捂嘴,险些吐出来什么。 重情重义。 天大的笑话。 他几乎笑出声来。 沈怅雪仰起头,望着天上飘下来的雪,眼中有什么东西越沉越深,最终沉寂在黑暗之中。 此世若是区区一个话本…… 白忍冬,此世若是区区一个话本。 那若主役将死,世将如何? 是满世将倾,还是…… 主役易主? 拾壹 拾壹 钟隐月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教别人,那都没什么,他本来就打算去教。 毕竟温寒和苏玉萤还有陆峻这几个,在沈怅雪死时都是为数不多那几个出面护他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只可惜玉鸾不是好长老。 钟隐月自然是打算照顾他们。 可白忍冬就不一样了。 这主角就是个白眼狼。得到天决大典的消息的这几日,钟隐月还一直在思忖着要不要把他从头到尾带在身边,别让他有机会去觉醒异灵根。 剧情里,这主角就是因为和温寒这一行人走散,在天决大典上一个人四处乱晃,最后偶然进入了上玄山后的灵机阁,在灵机阁内碰到了灵玄天机,才得以觉醒了雷灵根,开启了他逆天的一生。 只要他不觉醒这灵根,也没后面那么多事。 只要他不觉醒,就完全可以斩草除根! 沈怅雪就算会被留在天决门里,没有这主角,他也能没有后顾之忧了! 钟隐月自己算盘打得噼啪响,可耐不住沈怅雪还想拉这主角一把。 钟隐月很抗拒。 沈怅雪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软。 如今他虽然知道了这么多,但毕竟还没真经历过,一颗想拯救苍生的圣父的心还在作祟,看谁可怜都想再拉一把。 没被人真的背叛过,人是没法真的封情绝爱的。 钟隐月是真的觉得不能这样,那主角如果要养下去的话,肯定会出事。 但看沈怅雪今天那个样子,他钟隐月就算苦口婆心地跟他说这个道理,对方也听不进去。 没摔过跤的孩子,是不会懂得走路要慢一点的。 如此看来,钟隐月只能把这口气咽下肚子里,先教着这小白眼狼。待哪日出了事,沈怅雪从白忍冬身上吃了报应,他才会晓得该如何去对待。 话虽如此,教一个在沈怅雪死后大义凛然地觉得对方就该如此的白眼狼,实在是需要狠下心来。 钟隐月在玉鸾宫里熬了半宿,按着原主的记忆,盘坐在案前,打坐静心半晌,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把这口牙打碎了,和着血咽进了肚子里。 第二天一大清早。 才清晨卯时,钟隐月撑着一把纸伞,踏过风雪,来到了别宫。 他收起伞,走入宫中长廊。 他走到自己这几个弟子的舍前。 天决山贵为天下第一山门,弟子们住的也是一等一的好,每个人都有一间独立的宫舍。 现代能给配单人独居宿舍的学校基本都灭绝了! 钟隐月拉开他们宫舍的木门,确认这几个孩子都还在睡后,手上就又动了动,动用法术,确认了下乾曜宫的都住在哪儿。 之后,他伸手铺开了结界,把这边的动静隔绝开来。 结界金光一闪,迅速铺成。 做好这一切,钟隐月收起手,往自己宽袖里一探,竟拿出了个金锣来。 他另一手拿出来个敲锣的鼓棒。 钟隐月深吸一口气,手起棒落。 一声震天敲锣巨响,突如其来地响彻在宫舍里。 温寒一声惨叫,活生生从床铺上滚了下来。 在睡梦里被这么一声锣声叫醒,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钟隐月不以为意,手上又砰砰敲了好几下。 温寒一转头,瞧见钟隐月站在廊里一脸淡漠毫无感情地敲着锣,莫名其妙又理解不能地大叫起来:“师尊!?” 他师尊砰砰又敲了好几下,面无表情地像个机器。 “行了啊,都起床。”他说,“你们放羊的好日子到头了。” “啊??” 被吓死了的不止他一个,隔壁的陆峻更是:“师尊,您到底在干什么啊!?” “叫你们起床。”钟隐月抬了抬手里的锣,“这样效率比较快,你们也不会困了。你瞅瞅,多精神,一个两个现在都能跟我喊起来了。” “……所以您到底要干什么啊!?” “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陆峻:“……” 事到如此,陆峻才终于觉得钟隐月已经疯了。 苏玉萤披上衣服,匆匆从房间里出来,也莫名道:“师尊,这一大清早的,您这到底是何用意啊?” “终于有个懂事的说到点子上了。”钟隐月收起锣鼓,甩甩袖子道,“听好了,你们师尊我已经改过自新,打今日起,往后绝不会再混吃等死,日日蹉跎。” “对你们也是一样。” “以前,我都随着你们来,起床睡觉都随意。但是,以后你们可以断了这条念想了。” “今日起,日日早课,写咒,练剑!”钟隐月越说声音越大,“我门下就四人,此后你们都将是我玉鸾宫的顶梁柱,必定要成这天底下顶天立地的符修仙人!” “受不了的,即刻出宫,另寻高明!” 四个弟子齐刷刷地愣在了原地。 “愣着干什么?”钟隐月冷声道,“起来,更衣,我在玉鸾宫等你们。若是两炷香的时间没到,我便请他出我玉鸾宫。” 说罢,钟隐月一甩袖子,转身撑伞离开。 宫舍中,四个弟子不在同一房间。 四人也看不到彼此都是什么反应。 但齐刷刷地沉寂了须臾后,噼里啪啦更衣洗漱的动静立马一同默契地响起了。 从廊内听着,活像有四匹马一同跑起来了似的。 钟隐月在玉鸾宫里沏了一壶提神醒脑的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四个弟子全都到了。 四个人气喘吁吁,满面通红。 “师、师尊!”温寒上气不接下气,“弟子温寒,愿受师尊此后教导,必不负师尊所望!” 苏玉萤赶紧接着:“弟子苏玉萤,同样立志不负师尊所望,必定成为这玉鸾宫的顶梁柱!” “弟子陆峻,与两位师兄师姐同心,定会在师尊座下苦学道法,护天下众生!” 钟隐月给自己倒上茶,心里都有点演不下去了,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 他喝了口茶,觉得自己当年真应该去考中戏。 他瞥了眼四人。 白忍冬一直没说话,他已经注意到了。 白忍冬也是跟着一路跑过来的,此刻喘个不停,整张脸都跑红了。 “忍冬,”钟隐月说,“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愿跟着我修道?” 白忍冬脸色一白,忙说:“自然不是!弟子……弟子,弟子只是……只是想问师尊,我,我……我并非修道之才,不似师兄师姐,体内也没有什么灵根……当初师尊收我,也是让我在这宫中做个杂役,混口饭吃……今日师尊所言,我是想着大约没我的份,只是……这……” 钟隐月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这事儿你不必忧心,先跟着读经学咒就是。我既然收你入宫,让你做杂役自然也是一时的,你不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钟隐月单手捏着小小的茶杯,送到嘴边,“毕竟,你虽然觉得没有灵根,可不一定是真的没有。” 白忍冬愣了愣。 “灵根这东西,原本就是道中的道。我们修道,虽然是强求不来,可它没有定数,不一定是被叫了就会出来,或许只是缘分未到而已。”钟隐月抿了口茶,佯作高深地低了眼帘,“为师自有安排。” 真他吗能演。 钟隐月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吐槽自己。 这套说辞却显然对这四个孩子很受用,他们的眼睛里肉眼可见地亮起了光。 尤其是白忍冬,那眼神就好像看见活菩萨神临到眼前了。 白忍冬砰地下跪:“弟子必不负师尊所望!” 他这一跪,其余三个也纷纷跪下。 钟隐月摆了摆手,叫他们起来后,自己也站起来,领着他们往玉鸾宫深处走去。他早起之后在那处腾出了个地方,放了四张桌子,也放了笔墨纸砚和几册道法。 那四张桌子前,还有一用于给他坐着讲课的长案。 钟隐月让他们分别坐下,自己也坐在长案前。 他依着记忆里当年原主所学,以及原主这些年零零碎碎交给他们的东西,跟着拿起□□书—— 钟隐月没什么教学经验。 但好在脑子里有原主当年跟着师尊修道时的记忆,照着自己师尊所教的来照猫画虎总不会错。 教了半个时辰的道书,早课枯燥无比地结束了。 这之后钟隐月又带他们在雪地里习剑半晌,午后又拿着一本符修的道法书手把手地教着符法习咒…… 这样早起晚归了好几日后,钟隐月又出门四处去求了外头的几位长老,将灵泽山与广寒山的课业也加给了门下四位弟子。 如此,钟隐月才得了些闲空。 他出门下山去置办了许多天决大典用得到的物件。又几日过去,正月便要到了。 该布置大典了。 月末这晚,沈怅雪到了他宫中来。 沈怅雪来时,钟隐月在廊中热着一壶酒,正在屋檐底下对雪独酌。 瞧见沈怅雪,钟隐月问他:“能喝吗?” 沈怅雪点点头,坐了过来。 钟隐月不放心,又说:“不是没成年吗?” “什么成年?” 钟隐月才想起来,这破书里哪儿有成年的说法。 钟隐月便自嘲地笑笑,拿起个小酒杯来,给他满上,说:“在我们那儿,须得年岁过了十八,才能饮酒。” “还有如此规矩。”沈怅雪说,“天决山上,想饮就饮。只是若年岁太小,还是不行的,会被师尊责骂。” “太小还是喝不得的,自然要管管。” 钟隐月把酒杯递给他,沈怅雪恭敬地双手接了过来。 他小口地抿了一口,接着就浑身猛地一哆嗦,跟只突然受惊的兔子一样。 钟隐月吓了一跳:“太烫了吗?” 他喝着温度还好。 沈怅雪摇了摇头,笑道:“是弟子对温度敏感,只是方才一路受凉,一下子喝到温酒,才如此惊乍了下罢了。此酒温热正好,长老见笑。” 钟隐月这才放下心来。 “温热就多喝几杯。”钟隐月说,“我听你的,近日都在好好教他。” 沈怅雪点着头:“长老受累。” “顺便带着而已。就算不是为着他,其他几个也都是好的,自然得教教。”钟隐月说,“他这几日还算刻苦好学,尽管灵根还未醒来,也已看得出天分了。” 沈怅雪沉默不语,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眼看就要大典了,此后几日得专心置办。”钟隐月说,“但有件事,我得同你说。” “长老请说。” “就是在这大典上,他觉醒了异灵根。”钟隐月说,“如若灵根不觉醒,他便只会是个凡夫俗子,日后断然威胁不到你。如若觉醒了,此后之事便难把控。” “我自当是一心向着你。所以我是说,如若你想脱离那话本,那最好……” 沈怅雪明白了他的意思:“长老是不愿白师弟觉醒灵根?” 钟隐月点了点头。 沈怅雪苦笑了声:“长老还当真是一心向我。” “嗐,应当的。”钟隐月说。 “长老的心意,怅雪心领了。”沈怅雪说,“只是长老,白师弟既然是这世间的主役,那此世应当是随他流转的。” “无论是否是话本,世间都有天道。天道决定命数,命数便是必然。那么,长老说的都是这话本中的既定之事,自然也就是命数所定之事,如若白师弟不在大典上觉醒灵根,想必……也会在其他地方觉醒。” 钟隐月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就算是这大典上我将他拦了下来,指不定日后的其他事情上,他也会觉醒这灵根?” 沈怅雪点了点头。 “毕竟那灵根是实打实的存在的。”沈怅雪叹了口气,笑意少见地从面上消失,惆怅道,“这也无法,白师弟毕竟是此世主役……既是主役,自然心想事成的该是他。” 说着说着,沈怅雪端起酒杯,“天道即使再公平,可定然是围着所谓的‘主役’转的。像我等这类衬托花儿的绿叶,是次等的。此生的使命,便是身死道陨,为他做垫脚石吧。” “所以,弟子猜测,师弟的灵根一定会觉醒,与此次大典或长老插手与否并无关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好在,这次师弟是在长老名下,是叫您一声师尊的。” “也幸而长老是一心向我的,您又为人良善,自然会将师弟教成翩翩君子,秉性也会良善的,倒不怕师弟日后还会加害于我……” “只是……” 沈怅雪越说面色越苦涩,钟隐月看得心疼。 这会儿沈怅雪说的停顿下来,钟隐月心中紧张,赶紧问:“只是什么?” 沈怅雪踌躇地握着手中酒杯,细长的手指抠了抠杯壁,欲言又止片刻,才怯怯地望向钟隐月,状作不安地说:“只是,如若长老大典上将他拦下,未觉醒灵根,而后待到日后,他又能够自行觉醒灵根的话……就能说明,天道是站在师弟那边的。命数所定的,便是一定会发生的。” “那……说不准,弟子会因着师弟而死,也是被天道定下的命数……” 沈怅雪声音低低,钟隐月却听得如雷贯耳:“这……” 沈怅雪低下头,举起还剩薄薄一点的酒杯,蜷缩起一点身子,害怕地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瞧着可怜极了,钟隐月心中不忍,思忖片刻后,忙道:“你别怕,如今之事,便是先查探清这天道的事是否真是如此。你说了许多,但说到底也都是猜测,我此次先将他拦下,待到日后,再看看他会不会觉醒那异灵根。” “我们就先以此法试探天道。若天道真是此意,你也不必担心,到了那时,我自当不会袖手旁观!他人不管你,我一定是会管你的!大不了,那秘境我替你去!” 沈怅雪立刻双眼通红,看向钟隐月的目光感激又受宠若惊。 “长老,”沈怅雪说,“长老的心意……弟子此生感激不尽。” 他向钟隐月一拱手,以袖掩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将那酒饮尽时,沈怅雪藏在袖后的脸在一瞬变得凉薄无情,嘴角扬起,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可待酒杯放下,长袖落下后,沈怅雪眨眨眼睛,再抬头看向钟隐月,又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拾贰 钟隐月没察觉到任何不对。 又陪着沈怅雪喝了两壶酒,沈怅雪便说自己要走了。 钟隐月站起身来送他。 次日,门内便准备起了天决大典。 玉鸾宫内的课业暂停,四个弟子全都跑出山去帮着置办大典。 大典一向在上玄掌门的上玄山中举行,钟隐月每天两眼一睁就带人往那头跑,又摆桌铺又架台子。 忙着置办这么大的事情,钟隐月自己都忙得不行,手底下的人自然是更只嫌多不嫌少的。 广寒长老与灵泽长老为人都不错,愿意将门下的大批弟子借给他。与其相比,当时主动在长老大会上放言说自己会教他做事的乾曜却抠抠搜搜,明明都开始置办了,却死活都不愿意放门下弟子来了。 钟隐月去问过两次,可乾曜第一次说近日宫中弟子课业繁忙,第二次又苦口婆心地说他玉鸾要自己全部完成才算得是完成大典,独立一番才会有所成长,莫要总是来请求他人,真是没有一个宗门长老的样子。 乾曜更说,他这总来乾曜宫问东问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乾曜强将此事揽下来推给了他。 他说这话时,一众乾曜弟子在四周围观。 沈怅雪还跟在乾曜长老后面。 乾曜得意极了,眯着眼睛轻蔑地斜他。 钟隐月眨巴两下眼睛,说:“师兄睡糊涂了?不就是师兄强揽下来推给我的吗?” 乾曜一怔。 钟隐月也愣了。 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哦——乾曜师兄是觉得你我地位悬殊,我是不敢明说这大典的事儿是你塞给我的,所以才以此阴阳怪气地威胁欺负我!这样一来,师兄瞧着便是用心良苦,我反倒不知好歹了!” 周围一众弟子都愣了。 乾曜脸色一红又一白,精彩极了。 钟隐月哈哈笑起来,还拉起乾曜的手狠狠握了两下,憨憨地拍着对方的手背:“师兄是这意思的话,就该明说嘛!在下是个愚笨的,师兄不把话挑明,师弟又怎么知道您是想挤兑欺负我呢!” 沈怅雪在后面抬手捂嘴,偷偷笑了起来。 乾曜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骂了句“太没规矩了”,抽开手就狠狠推了把钟隐月,推推搡搡地将他赶出了门去。 “我再不会帮你什么了!”乾曜在山门前向他怒吼,“长幼无序!对师兄如此无礼!你便是如此学规矩的!?你自己去忙活这大典吧!” 山门狠狠在他面前关上。 钟隐月抹了抹鼻子上的灰,吐了吐舌头,半点儿没当回事,蹦蹦跳跳地下山去了。 他草案都写好了,也就是想朝乾曜多要点人手帮忙罢了,多的还真用不着他帮。 不过这之后,乾曜把之前借给他的几个人手也都收了回来,一个都不肯给他帮忙了。 钟隐月这下可是把乾曜长老彻底得罪了。 连沈怅雪都出不来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沈怅雪都有好几日没来了。 这几日钟隐月明明忙得脚不沾地,却仍然因着见不着沈怅雪而倍感寂寞,得了闲空就禁不住惆怅万千,仰头看着天上叹气。 天决山一天比一天冷了,本就不小的雪也日渐大了。上玄山前,慢慢架起了高台,灯笼也高高挂起,两边摆满了桌铺。 置办之事逐渐到了尾声,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完成了。 到了正月十五,钟隐月在宫里起锅烧水,煮了一锅元宵。 他四个弟子围在锅边团团坐,钟隐月为他们每人盛了一碗。 “准备大典的这些天,都苦了你们了。”他说,“十九之日便是大典,如今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总算是收官完事儿了。待大典结束,你们每人便去我那儿挑个法宝去。” 四个弟子震惊:“法宝!?” “师尊此话当真!?”温寒最为大惊失色,“法宝那可都是秘境仙渊里才能得来的,都是冒险打来的!弟子们只不过是帮着师尊做了些杂事,这……” “师兄说得对,这如何好意思!?”苏玉萤也说。 “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你们又不是外人。”钟隐月瞥他们一眼,“都是我玉鸾宫的人,更是我门下弟子,本就该给你们一人一件法宝的。虽然早了些,但也正是时候,都听为师的话。” 他这样说,这四个弟子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谢过了他。 “行了,吃元宵吧。”钟隐月将四碗元宵都发了下去,说,“今日是凡世的元宵佳节。虽说你们已脱离凡俗,但吃一些庆祝庆祝也是好的,总不能彻底忘祖。” 四个弟子又忙谢了他,端起碗来吃起来。 “说起来,师尊,待大典结束,弟子想从宫里拿些东西送去给沈师兄。”苏玉萤捧着碗小声道,“不必是法宝,寻常的东西就好……最好是弄些灵药去。” 钟隐月愣了愣:“给沈怅雪么?为何?” “师尊不知么?”苏玉萤也愣了愣,又立刻了然过来,“也是,此次这大典之事,乾曜长老全为难给了师尊……师尊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是不知了。” 听着沈怅雪是出了什么事,钟隐月立即紧张起来:“到底是怎么了?” 四个弟子面面相觑了下。 片刻后,苏玉萤犹犹豫豫地开口:“此事是乾曜宫那边的……听说,自打师尊去了趟乾曜宫,和乾曜长老起了事端后,乾曜长老便不准之前派给师尊这边的弟子们再来了。” “这倒没什么,可后来不知怎的,乾曜长老突然在宫中大发雷霆,将沈师兄叫过去后狠狠责罚了一通。据说,沈师兄遭了乾曜长老一通仙鞭责打,还被令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又手抄了十遍剑法与经文……宫中的弟子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乾曜长老发了好大的火。” “那些师兄师姐都说,定是沈师兄没听话,惹乾曜长老生气了。” 钟隐月惊在原地,无言半晌,赶忙问:“那……他怎么样?身上的伤如何?” “弟子也不知……可毕竟乾曜长老是出了名的严苛,若是遭了责打,定然是皮开肉绽。”苏玉萤小声说,“不过人都说乾曜长老虽然严苛,但也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灵药虽是应当给沈师兄用了,但弟子还是担心……” “沈师兄住在这儿的几天,十分照顾我们,还嘱咐弟子们一定要听师尊的话……沈师兄出了事,弟子就想去看一看。” “那些师兄师姐都说,近日都没见过沈师兄,想必是在自己的宫舍里养伤。” 温寒说:“就算你想去,怕是也去不成呀。乾曜长老近日对师尊看不顺眼,不可能会放我等进他乾曜宫的,弟子的别宫怕是也不行。” 苏玉萤听得伤心泄气:“这倒也是……” 温寒也叹气:“也不知沈师兄是怎么了,竟惹得乾曜长老动如此大的火气。” “是啊,自打我们入山门以来,就没听过沈师兄闹出过什么事来。”陆峻也小声说,“沈师兄一向听话呀,他最听乾曜长老的话了。” “乾曜长老如此责罚他,咱们山门上下也是人人皆惊的呀。这人人都说沈师兄是乾曜宫的门面,和乾曜长老师徒和睦的……” “是吗?可我听说,旁人都说沈师兄好,可乾曜长老偏偏就是看不上他。”温寒也小声起来,“我好几次都听到人说,每逢他人夸赞沈师兄,乾曜长老都要贬低他几句,让别人莫要夸赞。” 苏玉萤说:“可那不是要他自谦吗?乾曜长老那人不苟言笑,严苛得很,只是在让沈师兄别得意吧?”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若真是如此,那乾曜宫的人怎么瞧着都看不起沈师兄?你未听说过吗,乾曜宫的人一提起沈师兄,那个个都在背地里瞧不起得很……” “好了。”钟隐月打断他们,道,“都别说了,吃元宵。等过几日,我亲自去看看。” 四个弟子点点头。 钟隐月看了眼白忍冬,这小孩儿从头到尾没吭声。 钟隐月说了话,他也没动,只是捧着自己那一碗元宵,低着头沉默,瞧那神色也是十分担心的。 钟隐月眼神沉了沉。 吃过元宵,四个弟子回了别宫去睡。 钟隐月手捧一盏灯烛,在宫里走了一会儿后,靠在了墙上。 他细细思忖起来。 原文里,关于乾曜和沈怅雪,倒是描写了不少。 在主角的视角里,这两个人的关系无非就是严师和爱徒。 人人都说他们师徒关系和睦。 但钟隐月却隐约总觉得奇怪。因为乾曜总是对沈怅雪要求有加,沈怅雪也一直都努力做着乾曜要求的课业和事务,也每件事都尽心尽力地做到最好。 可即使如此,乾曜对他却从没有夸赞,有的只有不满。 他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地挑沈怅雪的毛病。温寒刚刚一点儿都没说错,乾曜总是贬低沈怅雪,旁人若是夸赞几句沈怅雪,乾曜也是会制止的。 主角曾经对此纳闷,沈怅雪却笑着说乾曜那也是用心良苦。 他说耿明机是一严师,如此行事也是为着自己好。做师尊的要求严苛,做弟子的才能越来越好。 沈怅雪毕竟是乾曜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他对乾曜感激涕零又唯命是从。 倒也不怪他,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耿明机对他是严苛的教育。 不论书里书外,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从结果来看,耿明机根本就没把他当个人。 可话又说回来,沈怅雪为什么会被耿明机罚的这么重? 这场大典在原书里是主角人生的转折点,很重要,当时也把沈怅雪写了进来。 他当时是好端端地参加了大典的,并且是风风光光地站在乾曜身边,被其余宫的弟子众星捧月,光鲜极了。 也没听说过他被罚了啊。 怎么会出现原文没出现的剧情点? 钟隐月想得眉头紧皱。 想到刚刚自己门下弟子对这件事的描述,钟隐月又揪心起来。 被打了一通,还在雪里跪了。这天决山夜夜飘雪,那身上的伤…… 可他为什么突然忤逆乾曜? 他又究竟是做什么了,才让乾曜动这么大的火气? 钟隐月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又坐立难安。他心中挂念此事,更担心沈怅雪身上的伤,越想越坐不住,干脆站了起来,走向宫后。 玉鸾宫宫内广大,要什么都一应俱全,宫后更是有个厨房。 钟隐月起锅烧灶,折腾到三更,做出了一顿粥菜来。 他拿来个食盒,装了许多东西,又拿出来一些灵药,一并装进袖子里后,撑伞进了雪夜之中。 乾曜宫外,夜深人静。 钟隐月蹑手蹑脚地捏着法术,给自己加了层隐身,进了乾曜布在山外的结界中。 走到乾曜宫的别宫门口,他又掐指算了算。 钟隐月一怔。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手,又抬头看了看别宫。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 再次掐指一算,答案得到二次肯定后,钟隐月登时表情扭曲,目眦欲裂。 乾曜宫,后山。 后山有一柴房,用于放着弟子们白日砍好的柴与扫雪用的一些器具,还有一些茅草。 柴房存放的东西都不怕冻,此处修缮也并不完善。屋顶漏风,窗户年久失修,外头的夜风一吹,便吱吱呀呀地随风晃着。 柴房内安静极了。 黑暗之中,却有一股铁锈般的血味儿蔓延着。 有一人披头散发地蹲坐在角落里,身子往前倾着,脑袋靠在膝盖上。他一袭白衣,后背上却被血液浸湿成了大片的鲜红。 他沉默地受着风打,听着外头雪落。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急得不行,很快就砰地推开了柴房的门。 “沈怅雪!” 沈怅雪一惊,抬起头,见到钟隐月正身披瑞雪裘,手里抱着个食盒,站在门口,一脸焦急。 拾叁 沈怅雪愣住了。 “长老?”他声音沙哑,“你怎么……” 钟隐月本还站在门口往里张望。里面太暗,他压根看不清人在哪儿。 沈怅雪一开口,他循着声音一望,见到了人,脸上当即又惊又喜,赶忙跑了进来。 怕风大灌进来,钟隐月还好好关上了门。 他跑进来,跪到沈怅雪跟前。 钟隐月从袖子里拿出一盏灯烛来,捏了个法术,点上了灵火。 温暖的火光照映起来。钟隐月两手小心翼翼地端着灯烛,仰头一看,就见沈怅雪身上的白衣都脏兮兮的,嘴角也沁着血,脸上有伤,看起来是被乾曜掌掴过脸。 钟隐月心疼极了:“我的天爷呀,这都怎么搞的?他动手打你脸!?” 沈怅雪懵了懵,抬手捂了捂脸后,露出了一瞬才意识到什么的惊慌失措,赶紧别开脸去。 “没事的。”他声音低低地道,“长老……别看。” 钟隐月急了:“别看什么别看,我看看!” 他抓住沈怅雪的手,将他一把拉了过来。 沈怅雪意外地没什么力气,一拉就被他拉过去了。 手被松开,钟隐月看到他左半张脸上那一大片泛红泛青的伤,气得咬牙切齿。 但对着沈怅雪,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把话语放轻放柔了下来:“你别怕,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怅雪别开眼睛,看着别处,轻咬着唇隐忍不言。 “告诉我,沈怅雪。”钟隐月耐心道,“我保证不去找乾曜。” 沈怅雪终于挪回眼睛来,看了看他。 沈怅雪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几番后,说:“是……师尊打的。” 果然是他! 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 钟隐月继续焦急询问:“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对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沈怅雪又不吭声了。 外面的风忽然大了,从他们身侧的窗沿缝隙里吹了进来。 沈怅雪缩了缩身子,抬手捂住嘴,猛打了几个喷嚏。 钟隐月这才明白什么,他立刻伸出手,布了层结界,格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他又在面前的灯烛上加了个法术。灯烛的烛火一晃,暖意立刻大了许多,就如同这小小一盏烛火是个巨大的暖炉。 周身立刻暖和上来。沈怅雪松开身子,长呼了一口气出来。 他还抱着自己的胳膊,面上又低垂着眼眸,瞧着就是乖乖顺顺的小小一团,当真是可怜极了。 钟隐月心中越发怜悯,将身侧的食盒拿了过来,问他:“手还尚且能动吧?” “还好。”沈怅雪回答。 “那把粥喝了吧。”钟隐月说,“我今日才从宫中弟子那儿听说你出了事,便赶紧熬了粥,想去你宫舍里悄悄看看你。到了门口掐指一算,却算出你被乾曜关在这柴房里……真是气死我了,哪儿有他这样对弟子的!?” 沈怅雪闻言笑了笑,笑声自嘲。 “我也并不算是他的弟子。”沈怅雪低声说。 “那是自然,你可得有这觉悟了!”钟隐月愤愤道,“对自己弟子,哪儿有下这般狠手的!这外面可是数九寒天,竟把你关在这儿过夜!?你可是首席大弟子,那狼心狗肺的死老头,没娘养的狗东西!” 钟隐月骂得极脏,沈怅雪并未反驳,安静地听着。 钟隐月骂骂咧咧着,将灯烛放到了手边。这东西是灵火,倒不怕点到屋内的茅草。 他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热腾腾的白粥,给了沈怅雪。 沈怅雪接了过来。两人手指相碰,沈怅雪的手冰冷极了。 钟隐月皱了皱眉,心中又暗骂几句乾曜是个傻逼。 沈怅雪瞧着蔫蔫的,钟隐月没了什么脾气。他不骂乾曜了,只柔声细语道:“先把粥吃了吧,暖暖身子。我还拿了灵药来,等吃完了,我给你上药。” “多谢长老。” 沈怅雪没什么精气神地谢他,钟隐月更心疼了,道:“都这样了,别跟我拘那些礼数了。” 沈怅雪置之一笑,未说什么,抬起碗来喝粥。 他手上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是指尖都已被冻得青紫,在轻轻发颤。 钟隐月又拿出几个热菜来,端给了他。 沈怅雪一声不吭,慢吞吞地把东西都吃完了。 粥很热,让他这具吹了好久风雪的身体回温了过来。 在这种时候得一碗热粥,与得了一碗救命神药无异。只喝了几口,沈怅雪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暖流,几乎要被对钟隐月的感恩之意冲昏头脑。 或许是这一碗热粥的确太难得,他心头上忽有过往的事不断断断续续地闪过去。 沈怅雪心中情绪难安,面上却神色未动。 他小口小口地抿起粥来,又忽然想起,这天决山上还从未有人敢忤逆乾曜,冒险来给他送东西。 他偷偷瞧了眼钟隐月。钟隐月在看着他喝粥,眉头轻皱着,似乎对眼下之事十分不满。 沈怅雪知道,他这是对乾曜不满。 这世上,还有人会替他不满。 沈怅雪眼睛里闪过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他低了低眼帘,很快把这些情绪收拾好。 待吃完了粥,沈怅雪将空碗放到一边,钟隐月也拿出了灵药来。 烛火暖黄的灯光下,沈怅雪背对着他,缓缓地将身上的白衣褪了一层下去。 衣物摩擦的声音里,沈怅雪身上逐渐脱到只剩下一层里衣。 那里衣完全被染成了一片鲜红,和后背上的伤口完全黏连到了一起,连伤势皮开肉绽的模样都清晰可见,十分触目惊心。 钟隐月倒吸一口凉气。 他咬咬牙,上手为沈怅雪处理伤口。 钟隐月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去未和伤口黏上的布料,道:“若是扯到伤口,让你痛了,一定与我说。” 沈怅雪低声应下,却从头到尾都未出一声。 又小心地为伤口消了毒,再将那些与伤黏连起来的布料剥离开,再用灵药覆盖其上——瞧着就痛的流程走了一遭,沈怅雪却始终没有出过一声。 都处理好了,钟隐月怕他受凉,又往手边的暖炎术上输送了些法力,让周身更暖和些。 “不痛吗?”他问沈怅雪。 沈怅雪披上外衣,摇了摇头。 他捋了捋身上披散的发,抓着外衣回过身道:“痛也痛惯了。” 钟隐月脸色不太好看:“他经常这样对你?” “那倒不是。”沈怅雪失笑道,“师尊对我还不错。只是我无能,总是办不好事,挨骂是经常的,这等挨打的事,这次还是头一遭。” “骂也不该骂你。”钟隐月嘟囔着,“你可是乾曜宫首席大弟子,做事最是周到了。” “长老谬赞了……” 沈怅雪咳嗽了两声。 他背上有伤,钟隐月不好去拍他后背为他顺气,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 钟隐月叹气:“你不想说,我也就不会逼你……只是,我实在心疼你现在这样。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该这么对弟子,这与虐待何异?” 沈怅雪没有说话。 他今晚一直沉默着。 痛倒是确实不怎么痛的。人——或者非人之灵。总之,这世上一切有命的东西,凡是死过一次,受过最痛的痛的话,这点儿皮开肉绽受寒挨冻的事,便显得轻如鸿毛了。 沈怅雪已经死过了一次。 周身暖和极了,沈怅雪反倒有些不适应。他拉了拉身上单薄的外衣,又缩了缩身子。 这屋子里,早已不是自己了的并非只有他玉鸾长老一个人。 那些被剥皮扒骨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沈怅雪捂着嘴又咳嗽起来,回头望向满面愁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胳膊,真心实意地为他忧心着的钟隐月。 他要如何说呢。 沈怅雪有口难言。面对钟隐月,他怎么都说不出自己是从那被剥皮扒骨做成血阵后的节点上化身怨灵,重生回到这两年前的冤魂。 归来时,他站在湖山亭边观雪,冷意将他包裹。 他站在那里,本来一切都在须臾间被算计得很好了。 他想要所有人都付出代价,所有人都来给他陪葬。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急急忙忙的钟隐月。 一个急急忙忙朝他跑过来,说着他早已知道的事情的钟隐月。 沈怅雪眸色晦暗复杂,烛火的光照着他的脸庞,照不进他的眼底。 钟隐月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胳膊,微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长老。”沈怅雪忽然开口。 钟隐月抬头:“嗯?” “倒不是弟子不愿说。”沈怅雪说,“只是,担忧长老自责。” 钟隐月愣了愣,立刻明白了。 “难道……”钟隐月咽了口口水,“是因着教我准备大典草案,乾曜才罚你如此?” 沈怅雪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钟隐月如遭雷劈。 他早该想到的! 他钟隐月可是在长老大会上下了乾曜的面子,才被强塞了这件置办之事。那之后乾曜宫派来的弟子,除了沈怅雪,全是在白嫖玉鸾宫吃住的,半点儿忙都没帮上。 只有沈怅雪一个一反常态,一直在帮他——乾曜那么小心眼的老登,怎么可能会真让这个首席大弟子去助他!? 他本意是让沈怅雪来给钟隐月添乱的! 可不但没添乱,钟隐月还很快交上了草案。不仅如此,草案还是沈怅雪来代笔写就的——这事儿掌门那边肯定问一问就会说了,瞒也瞒不下来。 本应该让钟隐月为难万分的大事,却被钟隐月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办的能比肩他这天决门排行首位的长老。 乾曜自然心里不平衡,又能知道沈怅雪定然是没听他的。 所以将人叫去逼问。 逼问出了结果,自然便是责罚。 沈怅雪这一身伤,全是因为他。 钟隐月当即自责极了,又气道:“他既然叫你给我添乱,你添就是了!为何非要帮我,又为何非要帮的这么显眼!?我本就排行末尾,又不差丢脸这一次!” “弟子也不差罚这一次呀。”沈怅雪哑声笑起来。 钟隐月闻言更气,还欲再说,沈怅雪却又开口:“长老也不必自责。” “长老有所不知。弟子虽是被师尊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但师尊对弟子并不似……对其他人那般好。” “人人都说师尊对弟子严苛,又刀子嘴豆腐心,总是骂完就心软。”沈怅雪说,“但即使再严苛,嘴再如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在外人面前,师尊也从不让其他弟子难堪。” “只有我。” “只有对我,师尊始终要对着他人说上我一句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我曾觉得,这是因为师尊是最器重我的,我是师尊的首席弟子,师尊对我期待最高,所以才对我更加严苛。” “可听长老一言后,我才醒悟,并非如此。”沈怅雪说,“越是器重,就越该放在心尖上疼。正如长老今晚不顾风雪,也不顾已到三更,都要来看看我一般。” “最器重的弟子,怎么会不停地在外人面前说是烂泥呢。” “可若是看不起,又怎么会放在身边做首席弟子?”沈怅雪道,“长老想得明白,这是为着什么吗?” 他这一说,钟隐月也才发现这里头确实挺莫名其妙的。 既然看不起,那干嘛还一直带在身边? 于是钟隐月摇了摇头。 “因为师尊,觉得我是他的东西。” “就如同秘境里的法宝,炼出来的丹药,种出来的灵草。”沈怅雪轻声说着,声音仿佛能湮灭在外头的风雪里,“所以我必须得听话的。我若不听话,便是大逆不道,便是忤逆师尊,打个残废都是使得的。” “师尊对我的责罚,并非是想教育弟子此事不可,而是……区区一个物件,竟敢忤逆尊主。” “所以他舍得把我丢在这数九寒天里,冻死也无妨。”沈怅雪说,“长老莫要自责。直至今日,我从未不听话过。今日遭此一罚,也算是看清了师尊的真面目。” 钟隐月说不出话。 他看着沈怅雪。沈怅雪的面容被灵火照映,十分清晰,又好似融化在了这片火光之中。 那神色十分淡然,半张脸上还留着未完全被灵药愈合的伤痕。 沈怅雪微微抬起头,叹了口气。 “长老。”沈怅雪说,“乾曜宫里的,看不起我。宫外的,觉得我光鲜亮丽,不知此内艰辛。若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觉得我不知好歹。” “在这山里十几年,长老还是第一个如此关怀我的。” “虽冒昧了些,可此时此刻,我是真的想……长老若是我的师尊,该有多好。” 拾肆 拾肆 沈怅雪被关在这柴房里有几日了,说话有气无力,气若游丝。 他说这话时面色惆怅,瞧着对此事是有心无力。 他很不想认这个师尊,却又不得不叫一声师尊。 命不由己。 钟隐月心疼极了,道:“你别难过,你若是想来我门下,我一定帮你想办法。等你来了我门下,我定不会叫你再受这种狗卵子气。” 天决门这高贵仙门,个个说话拘谨又讲究,沈怅雪压根就没听过旁人说出如此粗俗之语,没绷住,笑出了声。 “这也不是那么好办的呀,那可是乾曜师尊。”沈怅雪说,“长老莫急,怅雪也不是全然无法。” 钟隐月眼睛一亮:“你有计划了?” “算得上是个计划吧。”沈怅雪轻笑着,“只是需要时日……也无妨,十几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 “你心中想逃便是好的,我定然会帮你。”钟隐月点点头,“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沈怅雪轻笑一声,说:“虽与此事无关,可此时此刻,我还真有件事想请长老帮忙。” 钟隐月忙道:“你说!” 沈怅雪拉了拉身上的外衣,可怜兮兮道:“长老,我这儿实在是冷,又被关在柴房里好几日了,没睡过一个好觉……不知长老,今晚能否陪着我,让我靠着睡上一觉?” 钟隐月愣了愣。 沈怅雪神色凄楚,当真可怜。 一个大男人,还是一个天决门内舞剑最为漂亮,剑法在这世间都举世无双,出了名的惊才风逸的温润君子,竟然在私底下会被乾曜逼到这份上…… 竟然被他逼到不得不在柴房里乞求别人,才能暖暖和和地睡一觉! 钟隐月心疼疯了,忙说:“当然可以!” 他撑着自己起来,往沈怅雪那边走过去。 他靠到墙上,沈怅雪也慢慢挪过去,伸出手。他不太敢真碰钟隐月,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也不敢靠他靠得太用力。 钟隐月将他的手一拉,道:“跟我就别拘束了,别怕。” 他将沈怅雪拉到自己怀里,将他按倒下来,让他枕着自己的双腿。 他靠着柴房冰冷生硬的墙面,哄小孩一样拍着只着一身单衣的沈怅雪,哄着他沉沉睡去。 沈怅雪一开始浑身骨头僵硬,钟隐月能感觉出来。 但后来,他也慢慢放松下来,在钟隐月腿上睡了过去。 外面风雪呼啸。 第二天一早,钟隐月收拾好食盒,悄悄给沈怅雪下了沉眠咒,趁他睡着时给他换了次药后,就留下了两瓶灵药,放下灯烛,匆匆离开。 这一晚上,钟隐月没怎么睡。那柴房地面是硌人的茅草,墙面又是冰冷的木头,硬邦邦的,根本睡不着。 次日是大典前的长老大会。 钟隐月领着温寒上了上玄山。 “听人说,乾曜山那边,有人瞧见沈师兄今早入了乾曜宫,被乾曜长老叫去训话了。训话时间倒是没多久,两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沈师兄就回了自己的宫舍去。” 温寒跟在钟隐月后面说,“只是沈师兄瞧着身子不大好,脸色也不好看……应当是乾曜长老下手太重了。” “那仙鞭可不是凡世里的普通鞭子,触及皮肉时是有灵法之痛的。打两下都够受的了,他偏偏打的人皮开肉绽,怎么能好。”钟隐月说,“行了,你以后少跟人打听这些事。你还小,知道得多也不好。” “哦,好,一切听师尊的。”温寒乖乖应着,又不情不愿地为自己辩驳,“弟子也是担心沈师兄……师尊,为何乾曜长老下如此重手啊?是沈师兄犯了什么大事么?” “我怎么知道。”钟隐月说。 钟隐月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谎。 “乾曜长老最近也真是奇怪,怎么又和师尊过不去,又是莫名其妙重罚沈师兄,也不对外说缘由的?乾曜长老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声遍布天下,我本以为定是和掌门一样,是个心胸宽阔的修者……” 嚯,大家都这么以为来着。 钟隐月心中不住地干笑起来。那乾曜在原作里对主角虽是同样严苛,但在主角犯了大错之后反倒关怀有加,骂也不骂,连书外的读者都说耿明机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可现在来看,就是个小心眼的老登。 那原书里也压根没说沈怅雪会被乾曜看成个自己的物件在对待。 书里全是主角视角。从主角视角来看,可真看不出乾曜是这等禽兽。 思索间,钟隐月进了上玄山宫。 耿明机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了,正端着个茶杯在喝。他身后站着的弟子不是沈怅雪,却是那几日来过玉鸾山宫,但什么忙也没帮,白嫖了几天吃喝就走了的弟子之一。 看见钟隐月,这弟子朝他笑了一下,可那笑容瞧着十分嘲讽。 温寒心中不爽,又不敢反驳,只在钟隐月身后嘟囔:“他那什么眼神啊。” “少说两句。” 钟隐月朝着众人笑笑,带他上了座。 人到齐了,上玄掌门便坐在高位,开门见山道:“诸位,都到齐了。” “今日呢,也无大事。只是,大典……已置办好了。我天决门,一年到头都需摒弃尘念,静心修道,只有这一日可放开了玩。想必,待到那日,门中弟子定然是……情绪高昂,还请诸位,都管好门下弟子,切莫因过于兴奋,酿成祸事。” 怎么,你们这儿也有防止踩踏事故的安全演讲须知啊? 这长老大会怎么一天比一天感觉像教研大会。 钟隐月端起茶杯,边喝着茶边听上玄掌门唠叨着。 “待这大典结束……今年,那五年一次的仙门大会也又要举办了。” 仙门大会是这仙修界的比武大会。 届时,仙修界所有仙门都会参加这场大会。 而仙修界前三的仙门,会各自交出一顶级的万年法宝,交由大会,作为前三名的彩头。能拔得前三名次者,便能将该得的彩头带回去。 到时候,那顶级的法宝便归那弟子所有。 记得原文里说,乾曜的那把上到碧落下至黄泉都难寻得的万年古仙剑,就是他少年时在仙门大会上赢得的。 钟隐月瞥了乾曜搁在椅子边上的古剑一眼。那古剑外表质朴,却悠悠泛着光,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剑。 “我天决门,作为天下第一山门,自然也是要照往年惯例……往那大会上,交上一个法宝。” “可话虽如此,诸位自己的法宝,都是诸位所有,我也不好勒令谁,非得交一个上来。总不能,因着诸位是长老,便非得要委屈些……这天下,没有这般的道理。” “所以这次,还和往常一样。”上玄掌门说,“待大典结束,开了春,诸位便都带上……自己门下,准备要去参加大会的弟子们,去秘境一探。” “从这秘境中取出的万年法宝,便交给大会。余下的,便都分发给各个弟子。如此,诸位也就不必,从自己口袋里掏东西了,也能锻炼锻炼……各位弟子。” “往年一直都是如此。”上玄掌门说,“今年,可有人有异议?” 无人应答。 上玄掌门等了片刻,六个长老都沉默不言,面目平静,他就继续道:“都没异议,那此事就这样定了。这次大典,诸位也都嘱咐好各个门下的弟子。切勿因为太过激动,伤着些什么。那……” 上玄掌门正要结束此次长老大会,灵泽长老突然出言打断:“掌门。” 上玄长老看向她:“嗯?” “灵泽有一事相问。” 上玄掌门收起手中的书册,正色道:“你说。” “近日,灵泽听门中弟子说,乾曜师兄似乎重罚了门下弟子,对外又不说是何原因。”灵泽看向乾曜,“此事可是人心惶惶。师兄,我等身为人师,既重罚了学生,就得让他人知道是为何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纷纷看向耿明机。 众目睽睽之下,耿明机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他放下茶杯,笑了声,道:“灵泽长老此言说的,像是乾曜不由分说就重罚了学生一般。” 灵泽长老面色一沉。 一旁的白榆长老闻言忙道:“是啊,师妹,你这话说得像在问乾曜师兄的罪责一般,可不能这样说话。” “我并无此意。”灵泽长老说,“只是我等身为人师,若是重罚学生又不说明缘由,只会徒增其他弟子恐慌。既然是他做错了,就该如实告知出去。这让他人引以为戒,也没什么不可之处吧?” “还是说,师兄有什么不能让他人知道的缘由?” 乾曜面色一沉。 他眼神猛一转,瞪向钟隐月。 钟隐月眨巴两下眼,装作懵懵不懂。 “师妹,莫要太咄咄逼人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云序长老突然也开了口,张嘴就是教育,“你这是怎么和师兄说话的?真是长幼无序!” “论道之时,只论理,不论辈。”灵泽沉声,“若是拘于礼数,有话不敢说,便无法修道。师兄这是忘了,我们年少时,灵泽师尊的训话了?” 她说的灵泽是上一任灵泽长老。 在座诸位,都是继承先代长老称号,而坐道于此。 “我也并非是要为难师兄,只是希望师兄将理由说出来。”灵泽说,“如此掖着藏着,外头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对怅雪和师兄都不是好事。” “师妹言之有理,师兄。”广寒长老也苦口婆心起来,“那孩子一向听话,你忽然如此重罚,又不说缘由,自然猜测会越来越多的。” 连广寒长老都如此说,耿明机脸上神色缓和了些。 他放下手上茶杯,叹了口气,道:“也并非是我不想说,实在是那孩子这次犯的事太过难以启齿。我也是为着他好,才闭口不言。” 放你妈的大屁啊,帮了我有那么难以启齿啊? 钟隐月别开脸,悄悄翻了个白眼。 广寒长老好奇起来:“这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这……唉。”乾曜长老摇摇头,一脸苦不堪言,“虽说我为着他好,并不该说,可师妹既然如此说了,我再不说,倒真显得我蛮不讲理,胡乱重罚了。” 他唉声叹气,道,“实在是,他趁夜深时闯入我宫中,试图偷窃我宫中法宝。” 钟隐月:“?” “什……!?”广寒长老一脸震惊,“竟是偷窃之事!?” 座上人人皆是一脸震惊。 “这不可能!”广寒长老说,“这定是误会了呀,师兄,那孩子是你放在身边长大的,况且他又是……” 广寒长老突然闭了嘴。 他讪讪看了一圈他人,转回头来,转而说:“总之是不可能的呀,他那情况你是知道的!” 钟隐月本生气乾曜这张嘴就来的傻逼说法,广寒长老这一句戛然而止的话,又让他纳闷起来。 他又是什么? 沈怅雪又是什么? 钟隐月不得而知,因为广寒不往后说了。 耿明机也从席上站起来,朝着掌门和他们众人深深行礼。 “此事重罚之后又不予说辞,的确是乾曜思虑不周。”耿明机说,“让各位忧心了,乾曜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在大典前几日闹出这种事来,是乾曜为师失职,此后定当好好管教门下弟子。” “沈怅雪是我门下首席弟子,做出此等事,也是乾曜平日对他关心不够,才一时鬼迷心窍了,还请诸位此后对他不要心有成见。” 乾曜又朝他们深深行礼。 钟隐月紧锁眉头。他拿起手中的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从上玄山上下来,钟隐月气得疾步如飞,两只袖子甩得跟要唱戏去似的,温寒都追不上他。 “师尊!师尊!”他在后面追着喊,“师尊,你别生气呀!掌门今日夸了你好几句大典置办的不错呢!你别生气呀!” 温寒跑着步追了上来,跟在他后面道,“师尊,弟子知道,沈师兄这偷盗之事让你心里恼火,弟子知道师尊喜欢沈师兄……可这,毕竟也说人不可貌相,况且乾曜长老平时确实是对沈师兄不上心,没准沈师兄真的是一时想不开,心中太想让长老多看看他,太想要修为大涨,才行了这等……” “狗屁!” 钟隐月终于受不了了,回头一甩袖子骂道,“你傻了啊?我教你这么多天的道经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简单的谎你看不出来!?” “谎,谎?”温寒迷茫地眨眨眼,“乾曜长老竟是在说谎吗?” “废话!”钟隐月骂道,“他沈怅雪都是首席大弟子了,每天都在乾曜的眼睛底下活动,偷了法宝也用不得,偷它干什么?给自己挖坟啊!?急着送死啊!?” 这么一说,温寒才发觉好像确实不太对。 “对哦……偷了也用不上的。”他嘟囔着,“可是乾曜长老又为什么撒谎?沈师兄……他往沈师兄脸上抹泥干什么?” “你这不是——” 钟隐月刚想骂这不是废话,转头一看温寒清澈至极的双眼,又说不出来了。 ——天下第一剑的乾曜长老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汉尼拔,这话说出来,对这个还满怀修仙梦的小孩似乎太过残忍。 钟隐月抹了一把脸,再不好说什么,只得甩甩手道:“算了算了,回家。” “哦哦。” 钟隐月转身离开,温寒赶紧跟上。 拾伍 钟隐月越想越生气。 乾曜这人小心眼就算了,想给他使绊子也就算了,因为沈怅雪不听话就打他这个肯定不能算了,但是居然因为解释不过去,就在长老大会上硬编出来一个这么扯淡的理由? 这不就是造谣吗! 钟隐月气得饭都吃不下了,回到宫里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这时终于明白,为什么现实的古代影视作品里,那些人动不动就掀桌子摔东西。 乾曜位高权重,他就算知道这事儿的真相也说不得,又不能喊出来被别人听到,可不就只能摔摔东西泄愤了!! 钟隐月却是连摔东西的兴致都没有。 他气得脑仁子嗡嗡疼。 乾曜长老,乾曜宫主,天下第一剑,主角的师尊……在原书里,不苟言笑,为人正直,虽然看着不近人情,可实际上刀子嘴豆腐心,不止一次地在严厉批评重罚主角后,晚上又亲自来给他送上好的灵药,还亲自为他下厨煮粥…… 在主角看来严厉心软的师尊,在沈怅雪这儿居然是这么个禽兽! 钟隐月气得喝了半壶茶。 只是一次没顺他心意就生这么大的气,背后跟其他长老诋毁的话也是张嘴就来……那平日里,钟隐月看不到的地方,还不一定受着多大的委屈! 【我是真的想……长老若是我的师尊,该有多好。】 沈怅雪那日说过的话再次出现在耳边。 他是真心的。 钟隐月抹着脸,心想,沈怅雪一直都是真心的。 乾曜对他不好,那乾曜宫里的人都是乾曜的弟子,受乾曜影响,也没人对他好。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看不起他。 所以原文中主角一进乾曜宫,沈怅雪就会主动照顾他。 因为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敬他是大师兄,他想要一个例外。 他想要一个例外。 所以钟隐月有了麻烦,他宁可忤逆师命也要帮他。 因为他想要一个例外。 仔细想想,钟隐月告诉他的事从头到尾都非常离奇——将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亲手养大的师尊要杀他,这事儿换做任何一人都会莫名其妙破口大骂的,可沈怅雪没有。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知道的,乾曜对他不好。他不傻,旁人和亲师的态度早已告诉了他一切。 钟隐月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原来沈怅雪是缺爱的。 十分缺爱。 哪怕对方是个他这样莫名其妙十分可疑的外来者,他也会因着他几句话,就迫不及待地想抓住他。 他太想要一个例外了。 钟隐月越想面色越沉。 不能让沈怅雪再在乾曜宫呆着了。 钟隐月想,他在那儿只会受委屈。 钟隐月给自己满上一壶茶,一饮而尽。 次日便是天决大典。 钟隐月没有忘记沈怅雪拜托他的事。他遣散了一直在这种重大场合负责跟在他身后伺候的温寒,换上了白忍冬,出现在了天决大典上。 ——这是为了防止这小子一不小心就走了原书的剧情:迷了路,跑到灵机阁去,觉醒他那该死的异灵根。 让他来做长老的随行,那这一天白忍冬都得跟他钟隐月形影不离,没有比这更好的监视了。 天决大典清晨开典,所有长老坐于高位。 在大典开始前,所有弟子立于上玄高台之下。 上玄掌门坐在七位宗门长老最中间,说了片刻开场白,嘱咐了一番后,便大手一挥,让弟子们玩去了。 天决大典正式开典。虽然还是白天,山边也立刻放起了几簇烟花,红红火火地炸在天边。 那烟花以灵法附之,在白昼空中也灿烂地显现出颜色来。 台下的弟子们欢呼起来,都四散开来,各自玩闹去了。 台下摆了许多山下才有的小商小贩的铺子。有此兴致的弟子在铺子后头摆了些卖的东西,四处吆喝着。 “这届大典,比往年有意思多了。”云序长老坐在钟隐月身侧,赞许地望着下面,不无欣慰道,“这些小商小贩的样式,我真是许久未见了。” “是啊,这些孩子也比往年高兴多了。”白榆长老也点着头,“虽说修道之人须得远离尘嚣,可偶尔看看这些烟火气,似乎也未尝不可。” “偶尔行之尚可,切不可过于沉浸。”上玄掌门悠悠道,“要记住,我等乃修道之人,这等烟火气息,是该摒弃的。今日允许,也只是……想让弟子们热闹热闹,诸位可别生出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 “是。” 钟隐月饮尽了杯中茶。他回头勾了勾手,示意白忍冬倒茶。 白忍冬上前来,为他倒了茶。 “玉鸾师弟此次置办得好,我瞧着,都已不输乾曜师兄前些年置办的了。”白榆长老哈哈笑着说,“真不愧是乾曜师兄。师兄贵为师长,素有师者之心啊,对着同为宗门长老的玉鸾师弟,都肯如此倾囊相授,白榆佩服。” 钟隐月拿起白忍冬刚倒满的茶杯,斜楞了那边一眼。 乾曜也哈哈笑着:“白榆师弟见笑,不过是些杂事罢了。说是倾囊相授,也不过是些猴子都能学会的把戏。” 钟隐月差点没把杯子捏碎。 他说什么!? “师尊!” 白忍冬小小惊叫一声,钟隐月一低头,才看到他不小心把茶水洒出来了些,都泼到袖子上面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钟隐月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推了下白忍冬,让他退后,低声道:“无碍。” 见他这边似乎有异,灵泽长老出言关怀道:“怎么了?” “无事,不劳师姐费心。”钟隐月笑笑,说道,“乾曜师兄说对我倾囊相授,怎么这些天连弟子都不肯借我一个?” 乾曜长老仍然不动声色:“都已对你倾囊相授,又何必借你人手呢?况且我听说,已有他人愿意借你人手了,自然也用不上我再帮了。” “师兄真是会说话。”钟隐月笑着道,“师兄寥寥几句,便将这整个大典的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了。” 乾曜长老平静的神色一僵。 “明明连我玉鸾宫的门槛都没迈过一次,却能倾囊相授;我前去寻师兄,接连碰了两鼻子灰,吃了两大碗闭门羹,师兄却能对我倾囊相授;这山门上下皆知自那日起,师兄便自顾自与我置气,和我不对付,师兄却还是能对我倾囊相授——师兄不愧是天下第一剑,真是好大的本事,这倾囊相授还能用隔山打牛之法呢?” 乾曜长老脸色青了。 余下座上众人闻言不妙,立刻或低头或看别处或喝起茶来。 大家突然都变得很忙。 “说来也怪,假设师兄真是教了我什么,那这大典也是我办的。”钟隐月说,“是我起早贪黑地往这里来,置办东西处理杂事,师兄几句话的功夫,这便成猴子的把戏了。” “师兄真是会说话啊,这和当面说玉鸾是个猴子有何异?” 乾曜脸色一变,又很快平复过来,干笑着道:“玉鸾师弟也想太多了,乾曜哪儿有此意,只是说这些事都太过简单罢了。” “简不简单,那也得是出了力的人来说。什么也没干的人往这高台上一坐,上下嘴皮子一翻,做了这么多事的人反倒无功无过了。”钟隐月轻轻笑着,“这话要是一直说下去,恐怕往后的大典,便无人想来做乾曜师兄的冤大头了吧?” 座上众长老登时用惊骇的目光看了过来。 乾曜脸色黑的能滴墨。 “玉鸾!”他一拍桌子,终于是没憋住怒气,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玉鸾可没师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说的话都是字面意思。”钟隐月再次端起茶杯,笑吟吟道,“师兄也想太多了,玉鸾哪儿有别的意思,只是说这些事都太那什么罢了。” “那什么是什么!?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那什么便是那什么呀。”钟隐月说,“师兄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坐下。今日可是大典,这么快乐的日子,可别吓着弟子。” 乾曜还欲发作,此话一出,他回过神来,将目光四下一扫,见众位长老都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他再不好发作什么,抽了抽嘴角后,瞪了钟隐月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了。 “玉鸾说的是。”上玄掌门慢吞吞地开口,“你确是不该如此说话,这好说歹说也是玉鸾尽心尽力置办的,怎能说是猴子的把戏。” 乾曜长老心不甘情不愿:“乾曜知错。” 他脾气硬,再说也不会真知错,口头能承认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上玄掌门深谙此理,不再多说,端起茶喝了口,道:“玉鸾,长幼有序,你也不该在这地方让乾曜下不来台。以后若有话,私下里商量着就是。” 钟隐月低头诚恳认错:“玉鸾知错。” 他瞧着态度就好多了,上玄欣慰地点点头:“你最近实在长进不少,可也切莫心高气傲。” “是。” 乾曜长老不服气地嘁了一声。 午后,长老们从高台上离开,也进入了下头的大典上,准备游玩一二。 广寒长老拉着钟隐月走在大典的边缘处。 旁边人声鼎沸,两人各自负手慢行。 广寒长老感慨地叹了声,说:“你最近还真是变了许多,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钟隐月道:“并未出什么事,只是读了些书,发觉自己性情实在不好,试着改变了一二罢了。” 广寒长老听得神色佩服:“这也是好事。只是你不像之前谄媚了,有人高兴,也有人不高兴。” “被奉承着的自然是不高兴的。”钟隐月说。 广寒长老哈哈笑了,道:“你是个聪明的,那我也不必多说了。但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你如今非但不奉承他,他来讽刺你,你还胆敢噎回去,那心中自然更是气结。想必,他还会更加为难你,可要小心些。” “多谢师兄提醒。” 广寒长老点着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广寒长老拉了把自己的弟子,回身就要走入大典场地中。 钟隐月叫住他:“师兄请慢。” 广寒长老回头。 钟隐月向他行一礼,道:“实不相瞒,师弟有事想向师兄询问一二。” 广寒长老愣了愣,回身道:“是何事?” 钟隐月道:“昨日长老大会,提及沈怅雪偷盗之事时,师兄曾向乾曜师兄提及沈怅雪似乎情况有异,又未曾说是何事有异。” “虽然冒犯,但师弟想知沈怅雪是何处与常人不同。” 拾陆 广寒长老愣了愣。 他似乎是没想到钟隐月会问这个,茫然地眨眨眼后,立刻神色紧张起来。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子,又回头望了眼身后大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广寒长老赶忙将向他躬身行礼的钟隐月拉了起来,将他推推搡搡地往更隐秘的角落里推过去。 俩人推推搡搡,钟隐月被半推半就地带到一块远离人烟的巨大的仙石边。 到了石头前面,广寒长老四周张望一圈,见四下无人,又回头对自己的弟子说:“阿羚,你留在外头,将玉鸾宫的白小弟照顾好。” “弟子遵命。” 这次跟着广寒长老同行的弟子温羚乖乖行礼,听话地将白忍冬拉住,目送他俩往仙石后面去了。 广寒长老将钟隐月拉到仙石后,表情紧张得都绷紧起来:“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钟隐月眨巴眨巴眼。 “师弟别无他意呀。”钟隐月说,“只是这沈怅雪曾被乾曜师兄叫来我玉鸾宫,帮了我不少忙。我前几日听说他被重罚了,心中本就焦急,又听师兄说他行了偷盗之事……我实在不愿信,广寒师兄当时又将重要的话只说了一半,我心中实在在意,师兄究竟是想说什么,又为何不说了。” “这听起来,师兄是知道此事绝不可能的……师弟也只是想知道事实而已,绝无冒犯两位师兄之意。” 广寒长老抽了抽嘴角,又舔了舔嘴唇,再次回头往后看了眼。 他看着是相当心虚的,生怕真被谁听了去。 钟隐月心中疑心渐重。 他广寒长老到底是在怕什么? 确认过无人靠近后,广寒长老拉了一把钟隐月,领着他又往犄角旮旯里走了几步。 “我知道,你不是个傻的。”广寒长老拉着他一只袖子,压低声音,“我今日若是不告诉你,改日你肯定也会想方设法去查。瞧你最近和乾曜师兄这互看不顺眼的,到时候估计惹起的事端更大……” “所以我今日,就同你说一些。但你要答应我,这事儿你知道就是知道了,切勿去再和乾曜师兄生事。” 钟隐月点点头:“师弟明白。” 他答应了,广寒长老才松了口气。 广寒长老微微直起身,面色沉重道:“师弟也是宗门长老,自然知道,在这世上修道,并非只有我们这些心向仙道而修行之人。” “这世上,修道时心生邪念走火入魔之人,便朝着魔道一条路走到黑,成为魔修。” “人死后化身孤魂野鬼,而怨气过重而无法入轮回之人,则由人化鬼而修鬼道,成为鬼修。” “以及那些花草树木猫猫狗狗的非人却有灵之物,也可修行。只是它们比起人来,修行所需的年岁太长太长。” “开悟需百年,化人形又需上百年。且这些非人之物,本性便是以吸□□气魂魄来增修为。若行我等的仙修之道,便是与自身的本能相悖。” “这世上,鲜有生灵能彻底与自我的本能对抗。” 广寒长老叹了一声,“所以,这些灵物多是成人后便吸□□气,以此修行,最终成为那些歪门邪道的妖修。” “不过化为人形后,心向正道,拜入正派仙门下的灵物也有。这类修者非人非妖,又确是花草生灵,便称作灵修……只是,这些灵修毕竟是和妖修同根而生,所以在这仙修界地位十分卑贱。” 广寒长老又将声音放轻许多,“这也是情有可原。灵物这东西,本性可是吸□□气……这些花草狐狸猫狗兔子一类的灵物,即使是心向正道,可和那些妖修还不都是同一类种?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再加上之前,也有这类非人的弟子惹出事端来。且他们灵修比起我们这些人修来,修习仙法更加容易走火入魔……这都是些本性就注定只能化妖的东西。” “这我自然都知道。”钟隐月说,“这些灵修虽与妖修同根而生,但毕竟心境不同,既然愿意走上正道……我等还将其如此一竿子打死,也是很不公平。” “是倒是如此,可仙修界几大掌事也有过例会,最终也是决定禁止灵修进入仙门了。”广寒长老说,“这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且你今日问的事,可不是这些灵修是否该进入门下的事儿。” 钟隐月这会儿也正觉得莫名其妙:“师兄说的是。不知师兄所说的这些,和沈怅雪是……” 广寒长老沉默了。 片刻后,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面色沉重道:“师弟是否记得?百年前,妖后之事后,仙修界的掌事们便有过例会。因着灵修妖修同根而生,灵修又鲜有能好生修行的主,总是频生事端的事,掌事人们便下令禁止世间灵修进入任一仙门修行了。” “可这规矩,并不是死的。”广寒说,“若是有仙者觉得此事不公,愿意教导灵修,也并非不可。” “毕竟正如师弟所说,如此一竿子打死很是不公。可灵修易生事端,也是真的。” “因此,掌事人们便立了这么条规矩。” “灵修若想入仙门,便必须请自己的师尊与自己立起一道契法。” “此契法,名曰命锁。” “我知道。”钟隐月说,“这命锁便是一方能彻底掌控另一方的灵法。灵法起后,被缔结者会被强制性服从缔结此法者的命令……如若暗中违抗遭了发现,这命锁便会以缔结者的灵根性为法,将被缔结者折磨得死去活来。” “想必,那些掌事人也是为了彻底管好这些灵修。” 广寒长老点点头:“不错,且这命锁会在被缔结者身上留下印记。” 钟隐月知道这事儿,这命锁还只会在被缔结者身上留下印子。 原书里,剧情后期主角就在别的宗门里遇见过一个狐女,她便是这样的。那命锁在她脖子上围成丑陋的一圈,瞧着跟个囚犯一样。 话说到这儿,钟隐月明白广寒长老的意思了。 他两眼一瞪,惊异道:“难不成……” “命锁会留下印子的地方,是缔结者定的。”广寒长老脸色讳莫如深,又别开脸看向他处,“说起来,沈怅雪那孩子,我记得身上有一处留有个很怪的印子。” 钟隐月面色一沉。 广寒长老忽的松了口气出来,又立马扬起笑颜来:“我就说这么多了,师弟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他的笑脸十分刺眼,钟隐月越看心中越烦。 钟隐月沉下气来,低下眉眼,行了一礼道:“多谢师兄相告。” 广寒摆摆手,又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仙石。 广寒长老走在前面,带上自己的弟子后,便回头道:“那,我就先走了。” 钟隐月再次拱手向他行礼,低着头送他离开。 广寒长老回头信步离开。 待他走了,钟隐月才直起身,甩了甩两只袖子,掸掸身上的灰。 跟着他一起低头的白忍冬抬起头,悄悄道:“师尊,您方才都和广寒长老说了什么?” “没什么,别打听。”钟隐月说。 嘴上这么说,钟隐月面色却并不好看。 居然还有这么个隐藏设定。 灵修地位低贱的事,原书里倒是说过,钟隐月也知道。 可广寒长老今天跟他说了这些,无非是在委婉地告诉他:沈怅雪是灵修。 他不是人。 他可能是花儿草儿狐狸兔子猫猫狗狗长蛇柳条——总之不是人。 广寒没有明说,可能是怕隔墙有耳,又或者是怕乾曜事后算到。 那怪不得乾曜能那么果决地在白忍冬需要时送他去死。 他收了沈怅雪,但也根本没有把他当成弟子。他全当那是个自己捡回来养,能忠心耿耿帮自己做事的畜生。 他不是人,乾曜也没把他当人看。 所以主角需要的时候,乾曜能立刻把他杀了。 估计在他眼里,杀沈怅雪跟杀鸡做菜没什么区别。 钟隐月越想眸色越暗。 “师尊,师尊。” 白忍冬又出声叫他。 钟隐月低头:“嗯?” “师尊在思虑何事?”白忍冬关切地问他,“师尊脸色不太好,是沈师兄又出事了吗?” “没有。”钟隐月说,“只是想入神了罢了,你不必忧心。行了,今日可是大典,你也随为师去逛逛吧。” 白忍冬立刻高兴起来:“是!” 拾柒 天决大典四处人声鼎沸,弟子们高声吵闹着。 今日天气尚好。场地里烟火飘飘,小雪柔柔落着。 钟隐月领着白忍冬在大典上溜达了一圈。 有的弟子还在铺子上烤起了肉,那铺子前排起了长龙。肉香味儿随着雾气乘风飘过来,一片烟火气儿。 这种烟火气儿可是平日修行时最是难见的。 钟隐月给白忍冬买了串肉吃,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孩子还小,这会儿活活比他矮了两个头出去。 “乾曜宫的邱师兄在那边表演喷火了!”有人突然在人群中嚷嚷起来,“跟窦师姐一同呢,快去看看!” 人群忽然又更加吵闹地喧声起来,许多人都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往那边奔了过去。 这次大典,钟隐月特意划出来了一块场地,请着乐意用平日修得来表演些戏法的弟子去演些什么,以祝大典。 望着人群一同往那边跑,正思虑着沈怅雪的事的钟隐月慢吞吞地回过神来。 他才想起来,招呼弟子来表演这事儿,还是灵泽宫的弟子去办妥的。 钟隐月也就过目了一眼名单。旁的事情太多,他匆匆过目一眼就翻过去了,压根就没细看是谁。 竟然是邱戈和窦娴? 这两人也是书中的主要配角,都是白忍冬到了乾曜宫后就成为了他师兄师姐的前辈。 他们向来看沈怅雪不顺眼,总是跟白忍冬说他坏话,明里暗里地暗示他离他远点。 想到这儿,钟隐月又一皱眉。 说起来,乾曜宫的都看不起沈怅雪。 难不成乾曜宫的都知道沈怅雪不是人,才对他态度都这么莫名其妙? 是耿明机主动说出去的? 不,如果他能大肆宣扬,就是并不怎么在意沈怅雪是灵修的事被说出去。可钟隐月去给沈怅雪上过药,见过他大部分的上半身,都没看到那命锁的烙印。 如果不在意,又这么想控制,肯定会把烙印留在明显的位置。 他没这么做,就说明他也不是很想被人知道沈怅雪是灵修。 而且刚刚广寒长老也担惊受怕的,都把他拉到那种犄角旮旯里去说话了,他们俩也是觉得这事儿上不得台面的。 可为什么会觉得这事儿上不得台面? 钟隐月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世界观里的灵修其实和奴籍差不多。虽说身份低贱,但也没到门下有一个就会拉垮全家脸面的地步,他低贱也是自己的身世低贱罢了,跟师门没关系。 那为什么非得这么藏着掖着? 如果耿明机不喜欢沈怅雪是首席弟子,明明就是个妖,却还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话,那更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把他是灵修的事抖搂出去,他在外人看来便低贱得很了,连口头上埋汰他的功夫都省了。 到底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从广寒的话看来,天决门内知道此事的人还不多。 钟隐月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们这么藏着他……从广寒那个口气来看,比起怕他钟隐月和乾曜多生事端,更像是怕事情闹大。 是有什么理由,必须要把人藏下去吗? 这里面的事情似乎远没有钟隐月以为的那么简单。 仿佛有一涡旋涡在暗中涌动,悄悄地吸食着所有未知的事物。 钟隐月后背隐隐不寒而栗。 想让沈怅雪到他门下来,似乎不是件简单的事。 耿明机或许不会轻易撒手。 他留着沈怅雪,理由大约比钟隐月想的还要深重许多。 “邱师兄是谁呀,师尊?” 白忍冬出言相问。 钟隐月回过神来。 面前人群熙熙攘攘,他和白忍冬站在边缘的地方。 人群吵闹,钟隐月没听清,回头道:“你说什么?” “哦,弟子是问,这邱师兄和窦师姐是谁呀?”白忍冬说,“怎么这些师兄师姐都要去看呢。” 他看向面前的人群。 自打刚刚有人喊了一嗓子邱戈和窦娴在那边的空地上表演后,人群就沸腾了。这场景就跟有人开演唱会似的,弟子们人挤人,前方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尖叫,后头的看不到又十分着急,好多人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钟隐月拉着白忍冬,往后退了几大步,避免被兴奋到近乎癫狂的人群挤到。 好眼熟,原著里就经常有这种情景。 “邱戈和窦娴都是乾曜长老门下的弟子,他们二人都很受长老重视。”钟隐月说,“邱戈也是首席弟子,窦娴则是关门弟子。他们天赋异禀,是乾曜宫下数一数二的人儿。这两个人又生得英俊漂亮,修为高超,在门中也相当受人喜欢的。” “也是首席弟子?”白忍冬诧异道,“可……首席弟子,一般不都只有一人吗?” 在这书里,每个长老门下的首席弟子一般都只有一人。此人大都是长老门下的大弟子,故而都称之为首席大弟子。 这首席弟子是得长老全部亲传,是手把手教出来的接班人。 待师尊哪日得道飞升,登天得封仙位,再不回人间,弟子便继承师尊仙号,成为长老。 接班人,自当只有一个。 钟隐月长吁短叹:“这我就不甚清楚了,确实鲜少有闻有两个首席弟子的,我也不知乾曜长老心中是作何打算的。” “该不会是根本就不打算把仙号给沈师兄吧?”白忍冬压低声音嘟囔着,“乾曜长老一看就是这样的,没安好心眼子,讨人厌。” 钟隐月也正是这想法。 “说不定就是……不,一定就是。”他细声道,“看他那样子,根本就没打算把这仙号给沈怅雪……可既然如此……等等?” 又自言自语地思虑了会儿沈怅雪的事,钟隐月才后知后觉地琢磨出来白忍冬说的话不对劲。 他猛地低头:“你刚刚说什么?” “嗯?”白忍冬抬起头,“弟子说……乾曜长老该不会是根本就不打算把仙号给沈师兄吧?” “不是,”钟隐月伸手打住,“后面那句。” “后面那句吗?”白忍冬说,“弟子说……乾曜长老一看就是这样的,没按好心眼子,讨人厌。” 钟隐月表情呆滞。 钟隐月神情逐渐痴傻。 人群仍然人声鼎沸。邱戈和窦娴不知是又演了什么,又传来几大波尖叫。 钟隐月得多谢他俩的人气。幸好有他俩让这群弟子为之癫狂,只光顾着尖叫和挤人了,吵闹得人贴在耳边说话都听不见,才没让白忍冬这句杀千刀的话遭人听了去。 钟隐月懵了好半天,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啊?” 白忍冬也茫然。片刻后,他突然露出慌张的神色。 “师尊恕罪!”他赶紧低头,拱手道,“弟子不是有意说乾曜长老坏话的!弟子……弟子知错了!” 钟隐月又懵懵地瞪着他行礼道歉。 钟隐月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小子刚说什么? 他讨厌乾曜?? “不是,你等会儿。” 钟隐月拉住他,看了眼人群后,匆匆拉着他往外头走了走。 他又拉着白忍冬回到了一开始的那犄角旮旯处。 钟隐月问神情慌张的白忍冬:“我不怪你,你跟为师好好说。也莫要说谎,这是实话实说,算不得说人坏话。” 白忍冬似乎都明白不过来眼下这是怎么回事,懵懵地点点头。 钟隐月问他:“你刚刚说的话,可是真的?你当真觉得乾曜讨人厌?” 白忍冬耸着双肩,弱弱地点了点头。 “为何?” “因为……他人不好啊。”白忍冬说,“他重罚沈师兄,还当着众位长老的面说他偷盗……还频频为难师尊,闹得我们玉鸾宫鸡犬不宁的。今天这长老大会上,他也故意给师尊找难看,说话还那么难听,被师尊堵了回去,还怪起师尊不是了……弟子瞧着,乾曜长老此人清高又自大,没有世间传说的那般好。” 钟隐月人都傻了。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钟隐月大脑宕机,脑子里闪过种种原文片段—— 【白忍冬的视线瞬间模糊,他毫不犹豫地对邀请他的乾曜长老重重点头。他猛地跪下,又毫不犹豫地行了拜师之礼:“乾曜长老在上,请受弟子白忍冬一拜!”】 【乾曜长老——耿明机才是他真正的好师尊。才来了寥寥几日,白忍冬就忍不住这样想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片伤心之地——玉鸾山。】 【是乾曜长老带他彻底离开了那片寒冷的地狱,是乾曜长老带他走向了真正光明的未来。】 【乾曜长老是他的光。】 【他不恨玉鸾长老,但也无法喜欢他,他不喜欢那个过于谄媚,连剑都不会挥几下的长老。】 【虽然耿明机严苛,但他的剑法是真材实料的。白忍冬真是和他相见恨晚,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去那灵机阁,没有早日觉醒异灵根,居然在玉鸾那狗腿子那儿荒废了一年多!他早该来到这里,耿明机才是最值得他敬爱的师尊!】 【乾曜长老……真是他的太阳!】 钟隐月木木地望着白忍冬的眼睛。 这小子一直养在玉鸾宫里,在山下也是活得跟野狗一样,根本就没学过察言观色人情世故,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和眼睛里。 哇,这讨厌是真材实料的。 钟隐月好久没在别人眼睛里见过这么真材实料的厌恶了。 钟隐月抹了一把脸。 怎么个事儿? 这主角不是从头到尾都最喜欢耿明机了吗,原文里又是光哥又是太阳的,都快写成禁忌师生恋救赎文了! 怎么现在就讨厌他了? 为什么啊? 钟隐月想不明白。 拾捌 主角突然说他讨厌耿明机。 钟隐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没记错的话,这主角在玉鸾山的时候最讨厌全把他当杂役呼来喝去,什么也不教他的钟隐月。 他从玉鸾山离开的时候那简直是马达全开,头也不回一路飞奔去乾曜山的。 他最喜欢对他倾囊相授的乾曜长老——他最喜欢对他要求极高,为人严苛,又刀子嘴豆腐心的乾曜长老。那在原书里面相当明显,评论区里都有人专门为这个事儿分析白忍冬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恋师情结。 现在他却说他讨厌耿明机。 钟隐月感觉这个世界忽然变得非常玄幻。 钟隐月扶着脑门思考了一下午是哪儿出了让剧情这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选择了教导白忍冬。 还真是被沈怅雪料到了……钟隐月只是教了他几天,他竟然就开始讨厌耿明机了! 钟隐月心情复杂。 他心情复杂地领着白忍冬在大典上闲逛了一下午,天色渐沉。 黄昏时,天上的雪停了,天决山少见地放晴了。 天边落日余晖,地上漫上一层火烧似的橘光。 黄昏时分,大典上的热闹劲儿也下去了不少。 钟隐月站在消停了些的人群之中,白忍冬站在他身侧。 “白忍冬。” 钟隐月叫他。 白忍冬应道:“弟子在。” 钟隐月动了动唇,忽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叹了口气,只道:“我口渴了,你且去给我倒杯茶来。” 白忍冬应了声是,转头钻进人群里,去找地方为他倒茶了。 钟隐月望着他消失在人群中,再一次叹了一声。 他心中情绪一片阴霾。虽说这样很好,主角只要讨厌乾曜,不拜入他门下,那也就不会有日后被种下魔种的事了。 只是他不被种下魔种,沈怅雪真的就不必去秘境了吗? 他不去秘境,就真的能免于一死吗? 况且主角现在讨厌乾曜,那也不意味着日后也会一直讨厌下去。 沈怅雪说的没错,假如一切都是命数的话,主角说不定还是会喜欢乾曜。 就算他不喜欢乾曜不拜乾曜,那日后说不定还会换个人被种下魔种,沈怅雪还会被逼着去秘境。 就算秘境也免了,那也说不定…… 钟隐月一时说不出什么说不定,只是心中隐隐不安,总感觉这背后的事麻烦得多。 过了许久,白忍冬端着杯茶回来了。他将茶送到钟隐月手上,钟隐月轻声道了句多谢,拿起来喝了一口。 两人站在原地,白忍冬跟着他站在一同,看着跟前人来人往。 沉默片刻,白忍冬小声问:“师尊,弟子有一事想问。” “说。” “师尊今日为何要我跟着来?”白忍冬问,“今日可是天决大典,诸位长老虽说都得带着一弟子随行伺候,可……师尊为何换下了温大师兄?” 钟隐月沉默,又接连喝了几口茶。 他神色未变,白忍冬便胆子大了些,继续道:“今日这样大的盛典,师尊带我来,面子上也未免太……” “说不过去?” 钟隐月替他把他说不出来的后半句说了出来。 白忍冬哽了哽,点了点头。 钟隐月细问下去:“你没有灵根,连最基本的运气都不行,觉得我带着你是丢脸?” 白忍冬被说得脸色涨红,又用力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丢脸的,”钟隐月道,“你也是天决门的弟子。” “可这毕竟……” “有什么可毕竟的?”钟隐月说,“在我看来,你和温寒没有不同。” 白忍冬愣住。 “都是弟子,都有修道之心,便没有任何不同。”钟隐月说,“不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区区灵根罢了,不必因为这事儿就觉得自己如何低贱。若有人因此事对你心生嘲讽,那此人也没将道法修习好,那灵根有与没有便无甚差别。” “我等修道,自然是想飞升登仙。可若要成仙,也必然要心怀天下众生,不可心生任何偏见。仙者,必先悲悯世人。” 钟隐月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若是看不起我带来的学生无灵无根,那修仙都修了些什么?” 白忍冬眨巴眨巴眼,神色几许茫然。 “所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钟隐月说,“不必觉得你给我丢了脸,我才是玉鸾宫的脸面。出门在外,并非你是我的底气,而是为师是你的底气。” 白忍冬看起来快哭了,眼里都泛起了泪光。 “师尊!”他声音颤抖,“师尊,您当真是最好的了!” 钟隐月心虚地端起茶杯喝茶,不动声色也不作回答。 他可真能演。 入夜,大典上亮起了红灯笼。 白榆长老慈颜善目地下去,慢声吆喝着弟子们聚去那里猜灯谜。 一群人热热闹闹,广寒宫的弟子还在旁边支起了两口大锅,一口用来做起了药膳汤,另一口则是在煮元宵。 灵泽长老动用法术,在上玄山上往天上引去了一条潺潺的天河。 弟子们放起河灯,河面上飘上去无数的灯火,每一个都是一个人心底最真的心愿。 长老们坐回高位。 望着一条流水水灯的河面往天上飘,灯火通明熙熙攘攘,下面的弟子们也叽叽喳喳地兴奋着,上玄掌门十分满意。他捋着自己的白胡子,少见地扬起笑容来,连连夸了钟隐月好几句。 钟隐月笑着应下来。 一旁的乾曜听了半晌夸赞,脸色逐渐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最后,他冒出来一句:“这等事,还得是玉鸾师弟来。师弟家中原本就是小商小贩,自然只有师弟最懂得这些了。” 钟隐月脸上的笑一时有些发僵。 原书并没提过原主的身世,但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件事。 在修道之前,原主原是江南一富商的儿子。 原本他该继承衣钵,在江南做生意。然而天不遂人愿,原主家中家道中落,导致他一介富商少爷跟着生母被贬为奴籍,发卖去旁人家里做了家丁。 后来几经波折,受过许多苦难,他才来到这儿修道。 乾曜现在说他家中小商小贩,无非就是在揭开他曾经是个奴役的伤疤。 钟隐月轻笑一声,完全不在意。他放下手中茶杯,道:“师兄贵人多忘事吧?玉鸾早已家道中落,上山来时便是个奴籍。当年事发突然,又未脱奴籍,现如今要是下山去,也还是个得去寻主家的狗呢。” “什么小商小贩,师兄真是抬举我了。师弟身世可不如师兄,家中能有幸一直顺遂。” 乾曜突然也是两眼一瞪。 往伤口上撒盐嘛,谁不会啊。 钟隐月又端起茶杯来喝。 上玄掌门清了清嗓子,让他俩收敛点。 乾曜本还要再刺他几句,掌门一咳嗽,他也不说话了,只是脸色实在难看。 钟隐月心情颇好。 台下依然热热闹闹。又过一个半时辰,夜色渐深。 那条天河缓缓消散成满空的湛蓝。那是水灵根的法术光尘,美如极光。 到了深夜,大典结束。弟子们重新跪在长老高台之下,上玄掌门简单说了几句,就不再打扰这些疯了一天的弟子们休息,甩甩手散了他们。 弟子们打着哈欠,恋恋不舍地说着闲话,各自回了自己山上。 大典上的器具们也被该当的山宫弟子们各自动用仙术搬走,余下的便只剩下些没法迅速清空的桌铺和高台了。 又听了掌门几句唠叨后,长老们也离座了。 “幸有诸位长老与掌门相助,大典才能圆满落幕,玉鸾心中感激。明日,我便亲自前来撤掉这些桌子台子。” 在山门口,钟隐月正毕恭毕敬地向着掌门作揖,道,“不劳掌门费心,玉鸾自当将一切处理妥当。” 上玄掌门点点头:“如此便好。只是,我看今日……你与乾曜,真是频生间隙啊。” 钟隐月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们互看不顺眼。”掌门说,“有什么事,你二人一定要把话说开。若是这般针锋相对下去,对谁都不好。毕竟师兄弟一场,不必像对仇人一般相杀相骂。” “掌门教训的是。”钟隐月答道,“玉鸾定会寻个机会,早日去乾曜宫中,与师兄推心置腹地相谈一场,解开心结。” 上玄掌门点点头,回身离开。 钟隐月直起身,松了口气。 这破大典总算完事儿了。 他四周环望,身边已空无一人。 刚刚要和掌门在山门口说两句话,下山的路上又遇到了苏玉萤,钟隐月便让白忍冬跟她一道御剑先回山去了。 这会儿身边没人,钟隐月卸下了肩上的包袱。他用力伸了个懒腰,嘴里发出一些要变异似的声音。 他抬起头,空中星月同天,灵泽长老的法术还未完全消失,一些水色的光尘还在天上飘浮。 不论怎么说,第一关算是通过了…… 钟隐月猛劲儿捶捶自己的肩头。这口提心吊胆的气一松下去,他便觉得真是腰酸背痛。 这是原书剧情的第一轮……眼下主角没觉醒异灵根,现在还讨厌耿明机。尽管前途还有很多未知数,但总的来说,是个好的…… 话还没在心中说话,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钟隐月回头一看,一座山上燃起了一片火。 我操,那是哪儿啊,怎么起火了。 钟隐月抓抓脑袋,同情了一下那座山头的长老,心中又莫名其妙:这原书里也没写大典结束这会儿哪座山上着火了啊? 脱离原书的剧情怎么越来越多了。 钟隐月抬起头,看向天空,又想:刚刚那轰隆一声是啥? 听着像打雷,可这天上不是挺晴…… …… ……? 打雷!? 钟隐月立即眉目惊悚起来。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空中又轰隆一声巨响。 这一道雷比之前那道更加恐怖。只一瞬,夜色立刻亮如白昼。有一道惊雷打空中轰然落下,将晴朗夜空生生撕裂成两半,直直劈向那座山头。 钟隐月突然看清了。 那他娘是玉鸾山!!! “白忍冬!!” 钟隐月演不下去了,歇斯底里地嘶嚎起来,“小兔崽子!老子的房子!!!” 拾玖 玉鸾山上,山火熊熊。 一道剑影在夜色里飞至山边,御剑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山来。 沈怅雪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回手一挥,散着寒光的长剑便乖乖入鞘,到了他的手上。 他抬头。面前的山林已经被大火吞噬,这一处正是火海中央,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沈怅雪面无笑意,神色黑得能滴墨。 他拧拧眉,抬手给自己加了个结界,往里面走去。 山火烧掉的树枝裹着火焰,噼里啪啦地往下砸。砸到沈怅雪头顶的结界后,又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沈怅雪缓步往里走了一会儿,就见周身渐渐起了肉眼可见的雷电灵气。 它们滋滋地响在周围,一旁残存的木枝上都有被雷烤焦的痕迹。 再往里走,沈怅雪就看见了人。 白忍冬瘫倒在地上,已经昏死了过去。 有一团不停滚动作响的琼色雷电将他全身包裹。 那团雷电似乎兴奋无比,在他身上跃动着,好似终于找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沈怅雪眯了眯眼。 他脚步未停,直直地走了过去。 他来到火海中央,空中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声凄厉,大雨倾盆,打在身上甚至如针扎一般痛。 沈怅雪布下的结界无法遮雨,这大雨眨眼间就将他浑身打了个湿透。 受大雨所控,山火小了许多。 沈怅雪拔出剑,一步步朝着白忍冬走了过去。 脚步渐近,他握紧手中剑。随着掌心用力,那剑剑身寒光陡升,水色的灵气铮铮地随之而出,遍布了剑身。 一剑劈出,白忍冬身上的琼色雷电立即烟消云散。 雷团散去,白忍冬浑身灼伤地倒在地上。连他身下的地面,都是一片焦黑。 而他身上,还有阵阵琼色的雷光闪动着,他整个身躯也都透着阵阵雷色的光。 异灵根觉醒了。 沈怅雪本就握紧着剑的手更加用力起来。那手背上青筋陡增,阵阵震颤,剑身上的水光随之颤动不停。 【师兄!】 耳边不合时宜地传来阵阵宫外老树被风吹动繁茂枝叶的声音。午后的阳光斜斜打在廊上,被屋檐和柱子割成了几块。 沈怅雪站在其中,听到身后传来了呼唤。 于是他回头,看到跟他一样一身白衣,身后背着剑的小小身影向他跑过来。 那是张有些局促紧张的脸。 正是现在躺在他脚边昏得死死的,还一身焦伤的这张脸。 【师兄,你要去哪儿啊?】 【师兄,你别生气呀。】 【你真的没生气吗,师兄?】 【师兄,你怎么总是不生气呀?】 【师兄,师兄。】 记忆中的白忍冬同他交好非常,一声一声师兄地喊。 沈怅雪却眸若霜雪,神色冰寒,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剑。 记忆里的一声声师兄,也逐渐疏离冰凉起来。 【师兄。】 【请师兄别跟我走一条路。】 【我都听师尊说了,师兄。】 【你不过就是个畜生而已。】 长剑落下,寒光一闪,却在将要砍到白忍冬脖颈的刹那突然猛地震颤。 一道惊雷从空中劈下。 沈怅雪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他的手腕腕骨一震,长剑竟然活活从手中弹飞。 剑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后,远远插进了远处的焦土上。 白忍冬身上的雷光更甚了。 沈怅雪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刚刚那道雷并没落到这边来。 他眯了眯眼。 天道的警告? 这人是杀不掉的? 沈怅雪低下头。白忍冬还面朝地昏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怅雪侧耳听了听附近的动静。 没人。 他便低下身,将白忍冬翻了个个儿。他伸出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手上隐隐用起力来。渐渐地,白忍冬在昏睡中脸色变得青紫。他嘴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来,身体也痉挛起来。 又一道天雷从身后劈下。 沈怅雪手腕骨一痛,又一次被不知什么东西狠狠弹开。 他被迫松开了白忍冬。 他低下头。方才弹开他的东西力气很大,他的手腕和手掌已经错位,原本连接着的地方凹陷了下去一块,瞧着十分可怖。 脱臼了。 沈怅雪不在意,他伸手将脱臼的手掰了回去,骨头发出了很大一声清脆声响。 听着就很痛,但他神色不痛不痒,似乎毫无感觉。 雨下得更大了,将他浑身都浇透了。雨水把发丝凝成缕缕,顺着发尾往下滴答着水滴,那发后的一双眼睛在雨夜中更加晦暗起来。 白忍冬平躺在地上,青紫的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咳嗽了几声,瞧着很快就要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了。 沈怅雪耳朵动了动,忽然听到又有人到了这山头上来。 声音离得还远,但他们在交谈。 沈怅雪听到了其中一人踩碎了脚下烧成脆炭的焦木,还有广寒长老的声音。 广寒山离这座山头最近。 他在和白榆长老说话,两人说着乾曜长老也在往这边赶。 沈怅雪看了眼白忍冬脖子上自己留下的手印,心觉不太妙。 他给白忍冬捏了个沉眠咒,转身伸出手:“听悲。” 远处那柄刚被弹开的剑开始颤动,剑身嗡嗡作响。很快,它从地中自行拔出,蹭地飞回到沈怅雪手中。 沈怅雪将剑收到身后,往天上看了一眼。 空中有个身影。 是钟隐月。 看到的一瞬间,沈怅雪脸上凝结许久的凉薄恨意散去了许多。 - 钟隐月御着剑就急匆匆地奔回玉鸾山。 玉鸾山上的山火已经大得难以控制了。 惊雷刚砸了两个下来后就没了声息,山火正在熊熊地烧。 钟隐月御剑停在半空中。他伸手加了层结界,再甩出四道符咒,使它们带着□□飞向四方,稳固结界根基,也在结界内涌起大水来,控制住了火势。 只是天雷砸下引起的山火实在是大,这样也不能完全浇灭山火。 钟隐月咬咬牙,伸手接连甩出几张水咒,喊道:“雨来!” 瓢泼的大雨在结界中倾盆而下。 山火渐歇。 钟隐月忙活了半天,才终于将山头上的山火全部熄灭。 他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松到一半,山火突然蹭地又冒了起来,眨眼间就又熊熊燃烧! “!?” 钟隐月吓了一跳。他目眦欲裂,一声“我草你大爹啊”险些没从嘴里直接跑出来。 “师尊!” 震惊着的钟隐月低下头,是温寒和陆峻御剑跑到了他下面来。 两个都还是弟子,飞不到他这样高。 “师尊,这是怎么了!?”两人慌张问,“怎么起这样大的火!” “待会儿再说!”钟隐月朝他俩喊,“此处危险,去别处避难去!” “去别处……这怎能去别处!”温寒说,“师妹和白师弟都没回宫,眼下又这么大的火!师尊,弟子想去火中搜寻!” 苏玉萤没回来? 钟隐月猛地想起,苏玉萤是和白忍冬一起回来的! 那如果最开始那两道雷是为了觉醒白忍冬的天雷,那苏玉萤…… 钟隐月暗道不好。 他伸出手,正要施法,突然间,一片火海的大地上出现条条水光。 这些水光化作几条细长的光线,有序地向四周散去,最后变作一个法阵。 “起。” 法阵之中,灵光骤起。 山火一瞬熄灭。 法阵还在发光。钟隐月低下头,那法阵中央有一身影。 她一袭白衣,一手握拂尘,另一手向前伸着,结出着一手印。 那是驱动这个法阵的手印。 她收回手,安静地站在一片焦土之中,如一轮皎洁月光。 钟隐月御剑落地。收起剑往前走了几步,他朝那人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多谢灵泽师姐相助。” 来人正是灵泽长老。 灵泽长老长相十分清冷。虽然漂亮,却瞧着凉薄无情,十分疏离。 灵泽长老点点头,一双长睫低了低,收起拂尘:“不必。师弟是符修,虽各灵根的法术都使得,可除雷术以外威力都无法太高。一般的山火还好,这等山火是灭不掉的。” “我若不出手,只怕玉鸾山都要烧完了。同门互助,不足挂齿,师弟不必放在心上。” 温寒懵懵的:“这等山火……这山火有何不同吗?” “天雷降世,自当不同。”钟隐月抬起身,低声训斥道,“少言。” 温寒赶忙低下头,不再吭声。 钟隐月又向她道谢:“不论如何,还是多谢灵泽师姐。” “不必。”灵泽长老道,“师弟也是知道的。有这等天雷降世,乃是大事。大典方才结束,就有如此天雷……怕是师弟门下有人出事了。” 钟隐月沉默不言。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玉鸾山上就这么几个人,这会儿当然无人要突破境界渡雷劫,天雷理应不会降到山头上来。 原书里,天雷降世虽然还有不祥之兆的意味,可这等不祥之兆要警告天决门,那也是落到上玄山上。 玉鸾山只是个末尾,没理由劈到他家头上来。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有人觉醒了灵根。 “引来天雷,应当是和师弟同样的绝世雷灵根。”灵泽长老向他作揖,“恭喜师弟,雷灵根可是百年难见。” “师姐过奖,此乃门下弟子福报,与玉鸾无关。”钟隐月慌忙去扶她,道,“不论如何,先去找找看吧,我的确有两弟子迟迟未见。” 说罢,他回头道:“去找苏玉萤和白忍冬。” 温寒陆峻慌忙应是,回身正要走,一旁的焦木丛中突然传来响动。 几人立刻看过去。 不多时,沈怅雪一身脏污地从焦木丛中走了出来。 他背着浑身焦伤,已经昏死过去的苏玉萤。 见到钟隐月,沈怅雪愣了愣,点点头道:“见过二位长老。” 钟隐月也愣了:“你怎么在这儿?” 看见苏玉萤,温寒赶紧跑过去,将苏玉萤从他背上扶了下来。 沈怅雪将苏玉萤交予他,又好好向钟隐月行了一礼,道:“是弟子自作主张。瞧见玉鸾山上落了雷起了火,心中担忧,便来了此处,想帮长老灭一灭山火。弟子虽然才疏学浅,但也是个水灵根。” 沈怅雪的确是水灵根。 “劳你挂心了。”钟隐月道,“没受伤吧?” “长老放心,这些只是蹭到的脏污罢了,并非是伤。” “那就好,”钟隐月松了口气,道,“我去寻白忍冬,你回山吧。你们俩也是,带着苏玉萤回宫去。” 温寒和陆峻点了点头,俩人正要带着苏玉萤回去,沈怅雪就说:“我随长老一同去。” 钟隐月愣了:“啊?可是……” “长老放心,弟子无碍。”沈怅雪笑了起来,“弟子还想和长老多待会儿。” “……好吧。” 钟隐月想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随他去了。 温寒见此,就也道:“那弟子也去吧!弟子怎么说也是师尊的大弟子,山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当要随行的!苏师妹交给陆峻就好的!” 他边说边看向陆峻。 陆峻觉得他说的有理,便说:“师尊,我一人能把师妹带回去好好照顾的!” 钟隐月无可奈何:“那你也来吧。” 温寒赶紧跑了过来。 钟隐月回头对灵泽长老行了一礼,无奈地笑道:“师姐见笑。” “不妨事。” 灵泽长老神色未变,手中不知何时拿出来一枚金玉镜。 这玉镜并非是面能照出本人面孔的镜子,而是块圆镜大小的金玉。玉上花纹铸成复杂纹路,内有咒文,是为法宝。 因其玉白璧无瑕,几乎能见人面,故而称之金玉镜。 这是天决门长老们人手一个的法宝,能最快速度收到他人的传讯。 “师弟近日长进许多,受弟子们喜爱也是应当的。”她收起金玉镜,道,“方才已收到乾曜师兄的传讯了。在师弟的玉鸾山门附近,已找到那位白小弟了。” 钟隐月心里一咯噔。 他怎么来了!! “一同去看看罢。”灵泽长老瞥他一眼,淡漠道,“天决门七位长老,除了你我二人,都已到齐到那处了。” 钟隐月:“……” 还不如让他进灵机阁觉醒呢! 贰拾 钟隐月重新御剑飞起来,带着一群人到了山门。 山火正是从这处起来的。 山门处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四处都是焦土。 这处原本有个恢弘巨大的石牌坊作为山门入口,牌匾上写着玉鸾山三个字。 可眼下,那石牌坊已经消失不见。瞧那废墟之中还有两个焦黑的石柱,想来是刚被雷劈断了。 这片残垣断壁之中,掌门和其他四位长老正站在一处。听见御剑而来的风声,便都抬起了头来。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钟隐月御剑落下,到了地面上。 远远地,他就看见乾曜的脸色极其难看了。 没来得及开口细问,钟隐月听到了一阵怪异的滋滋声。 那听起来像现实里电流的声音。 钟隐月偏头一看,见白忍冬仰面躺倒在地上,紧闭着双眼昏睡不醒,一身白衣脏得都看不出白色来了。 他身上散发着琼色雷光。 还有雷电环绕在身上。 雷的灵气从他身上铺天盖地地扑面而来,钟隐月这个雷灵根的宗门长老都窒息了一下,仿佛迎面被一海浪拍了一掌似的。 不愧是主角之人,当真天赋异禀。只是灵根觉醒,散发出来的灵气就已经如此恐怖了。 “这是……” 身后传来灵泽长老低低的惊异声。 她虽有心理准备,但也只是白忍冬是雷灵根的心理准备,大约是没想到他身上的灵气会如此生猛。 钟隐月面不改色,他早知道这是个在原书里会登顶仙帝的大爷了。 他向众长老作揖:“惊扰各位了,我代门下弟子向诸位道个不是。” 掌门挥了挥手:“不必,任谁也想不到会如此,此事无人有过。” “是啊,不必道什么不是。”白榆长老拧眉道,“只是师弟,你门下这弟子……怎会拥有如此强力的雷灵根?” “师兄此话问的,师弟也不知呀。”钟隐月苦笑起来。 白榆长老追问:“他从未有过异样么?” “并无。不知师兄是否认得他,这是去年灵泽师姐从山底下带回来的孩子。当时带回山时便测过灵根,只是用的是寻常之法,查探不出变异灵根,故而并未探出有慧根来。所以这些时日,我全把他当成是个无灵无根的凡夫俗子养在门下。” “他在我山中,也从未有过任何非同一般的表现。我也是念着他可怜,想着给他一口饭吃,教他些道经念些书,总好过在山下流浪。我没指望他能有什么道行,更是完全不知他竟是个雷灵根的。” 广寒闻言点头:“玉鸾说的是啊。这雷灵根是变异灵根,寻常之法探不出来。若不用掌门山上灵机阁内的灵玄天机来测探,是这辈子都没法探出来的。” “可是,这孩子可是没用过灵玄天机,而是天降惊雷助其觉醒了。”灵泽长老在钟隐月身后幽幽出声,“掌门,有天助其开觉灵根,这可不是一般的修者……” “确实不一般。”乾曜摸了摸下巴,神色渐沉道,“且这灵气充沛,可不是天赋异禀便能说尽的范畴了。此子日后,必然是个举世惊才。” “此子若是惊世奇才,那……还放在玉鸾名下……” 云序长老立于掌门身边,如此说着。 他只说了半句,但其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了。 钟隐月是天决山最末尾的宗门长老。 这么一个天上劈雷下来帮他觉醒的弟子放在他这儿,恐怕会被直接养废。 这场景原书中也出现过。发现主角是异灵根后,一群长老便当着他和一众弟子的面,十分严肃地聚在一起开了小会。 这几个人的台词和那时简直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便是钟隐月没有点头哈腰地打哈哈,贬低自己抬高别人,还喜滋滋地把弟子迫不及待地让给了出言要挖墙脚的乾曜。 而当时,在云序长老说完这话后,仗着钟隐月平时就很爱贬低自己吹别人,其他人也都立刻顺坡下驴,委婉地表达了这么个万里挑一的天才,确实不能待在玉鸾宫里屈才。 但近日钟隐月性情大变,他们也都见识过了,于是一时之间都未吭声。 钟隐月也不接话。他转头走过去几步,低下身,伸出手。 白忍冬身上的雷气立刻受到感召,奔向他的手心里。 他身上的雷灵气片刻便被钟隐月吸收掉,身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钟隐月站起来,一握拳,手心里聚起来的雷灵气便都融入了体内。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向他们行礼道:“诸位放心,玉鸾自知自身修为如何,也明白比起我这等修者来,这孩子跟着师兄师姐们才更好。” “只要是为了弟子好,玉鸾愿意让他去往别山。虽说门下弟子稀少,但玉鸾也是被人叫着几声师尊,自当会一心一意为着学生,请诸位不必担忧。” “不过,我等虽贵为宗门长老,可此事毕竟是与弟子的前途相关,他自身的想法也极其重要。诸位都是仙修界一等一的,也不好替他决定要跟了谁走。” “不如这样,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将他带回山,待明日醒了,再向掌门及诸位师兄师姐禀报,届时玉鸾再带上这位弟子,与诸位相谈此事,如何?” 此言一出,长老们互视一圈。 广寒长老道:“我听着不错。我等虽为师者,可也不能不同弟子商量,就将他日后的事定下来。” 白榆长老也点点头:“所言极是……玉鸾师弟说的也不错,他也心里有数,我等便放心了。” 说罢,几人都看向上玄掌门,等他最后拿主意。 “嗯。”上玄掌门也缓缓点头,“今日时间不早,大典也才结束……”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回头看了圈四周的焦土,眉目惆怅道,“这一通天雷,也将你这玉鸾山,祸害得不轻……也算是无妄之灾,你……心中定有怨怼。但也不要怪罪到,弟子身上。” “玉鸾明白。”钟隐月道,“此事也不是玉鸾门下弟子故意为之,我深知此乃天灾人祸,定不会怪罪了谁。” 上玄掌门点着头,忽然道:“乾曜。” 乾曜长老没怎么说话,这会儿正瞪着站在钟隐月后面的沈怅雪,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突然被点名,他愣了愣,回身作揖:“掌门。” “大典那头,还有些东西等着收拾。本来,都是玉鸾分内的事……可玉鸾山今晚多了场大火,玉鸾恐没什么闲空了。”掌门说,“你代劳吧。” 这话一出,乾曜僵着沉默了会儿,才躬身下去:“是。” 把事情安排完,掌门便挥了挥手,遣散了众长老,临走前还嘱咐钟隐月记着,等明日白忍冬醒来,就来上玄山门。 钟隐月点头应下,掌门便和其余人都离开了。 钟隐月低身作揖送客:“惊扰诸位了。” 他低着头,待没了动静,才直起身。 一看,乾曜长老居然留下来没走。 人都走了,乾曜长老脸也彻底拉了下来。 他神色极其不好地盯向沈怅雪:“你为何在这儿?” 沈怅雪站在钟隐月后面。 乾曜这双审视诘问的目光一甩过来,钟隐月一时以为是冲着自己,愣了愣。 直到沈怅雪在他身后淡淡道:“弟子瞧见玉鸾山起了山火,一时忧心,便自作主张前来帮忙了。” 钟隐月这才反应过来,耿明机问的是沈怅雪。 耿明机冷笑了声,讽刺道:“平日怎么不见你对乾曜宫这般上心?” “师尊误会,弟子对乾曜宫也是同样上心。” 耿明机突然厉声斥道:“区区外人山上,你当自己家山头一般忧心做什么!” 沈怅雪不说话了。 钟隐月不太爱听,他皱皱眉道:“师兄不必如此问罪,弟子有替他人忧心之心也是好事,这如何不算心怀苍生呢。” 耿明机冷哼一声,不再跟他说话,对沈怅雪道:“跟我回去!” 耿明机回身就往外走。 沈怅雪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耿明机瞧着动了怒,钟隐月简直都不敢想他回宫后又要干什么。他一时气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才能留住人。 沈怅雪经过他身边时,钟隐月下意识地拽住了他。 沈怅雪回头,瞧见他焦急的神色,轻轻地置之一笑。 他拍了拍钟隐月抓着他的手,让他松开了。 “长老不必忧心。”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回身离开了。 钟隐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望着沈怅雪头也不回地跟着耿明机离开。 他站在原地。 天上又飘起了雪,山顶又开始冷了。钟隐月感到一股彻骨的凉,他站了片刻,突然感觉这不是冷,这似乎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心冷。 他留不住沈怅雪。 此时此刻,他说出什么话都留不住他。 贰拾壹 沈怅雪走了。 钟隐月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只觉今晚的寒夜实在风大。 “师尊。” 温寒在身后叫他。 钟隐月心中叹气,知道今晚只能先回去,便回过了身。他刚要说话,另一边又传来了咳嗽声。 钟隐月转身望去。 咳嗽的是白忍冬。他边咳嗽着边缓慢地翻了个身,努力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 “忍冬!” 温寒慌忙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没事吧?有没有哪儿疼?” 温寒关切着,白忍冬摇着头。他咳嗽得停不下来,也根本说不出来话。 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不咳了。他抬起头来,还未来得及回答温寒,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钟隐月。 见到他,白忍冬突然面露愧疚,神色痛苦道:“师尊……对不起。” 钟隐月愣了下:“对不起什么?” 他真不知道白忍冬在对不起什么。 白忍冬又咳嗽两声,嘴唇蠕动好久,才声音嘶哑地艰难道:“我将山门……搞成这样。” “啊。”钟隐月明白了,“不用对不起,这又跟你没关系。再者说了,门下出了个雷灵根,你师尊我以后就有的吹了,我给你放烟花谢谢你还来不及呢,干什么要怪你?” 白忍冬神色怔愣。 他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茫茫然地傻在了原地:“啊……” “先回宫吧,今晚上事儿太多了。”钟隐月说,“别宫没被烧吧?” 温寒说:“师尊放心,别宫那边弟子起了结界,没被烧到。” 钟隐月赞许地点头:“不错,你平日是挺刻苦。” 被钟隐月夸了这么一句,温寒面色大喜。 他背着白忍冬,和钟隐月一同回了弟子的别宫中去。 钟隐月没回到自己的玉鸾宫中,跟着人一同去了别宫。 他去看了眼苏玉萤。 陆峻早把她带了回来,也帮她把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苏玉萤躺在床上仍然昏睡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钟隐月探了下脉,确认她没什么问题后,便起身离开。 陆峻掌着一盏灯烛跟着他,两人一同走到白忍冬的寝舍中。 白忍冬坐在床上,温寒刚抱着个药箱过来,正打开来寻着能处置他身上这些焦伤的药。 见到钟隐月,温寒就向他点点头算作行礼:“师尊。” “嗯。” 钟隐月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示意陆峻把灯烛放到一边的桌柜上。 他也走过去,对温寒道:“我来吧,你坐着去。” 温寒乖乖退到一边。 钟隐月瞧了白忍冬脸上的伤一眼,回头就从药箱里挑了一瓶子灵药出来。 他将灵药揣进袖中,又从旁边的木盆里捞起吸满水的毛巾,用力拧干了。 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对靠在墙上一脸惊悚,相当受宠若惊的白忍冬道:“别动。” 白忍冬吓得无所适从,他往后蹭了蹭,挣扎着说:“师尊,弟子自己来……” 钟隐月皱皱眉:“叫你别动就别动。” 白忍冬浑身一僵,不敢再动。 钟隐月捏住毛巾的一角,细细地避开伤口,将他脸上的脏污都擦拭干净。 其余两人立在一旁看着,沉默不语。 钟隐月心中思忖着事。 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太多,钟隐月心中乱糟糟的,烦闷无比,一堆事情理都理不过来。 他沉默地擦净白忍冬的脸,又沉默地将灵药挤在手上,涂抹在白忍冬的脸上。 正抹着药,钟隐月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一撇,突然看到白忍冬脖子上留着浅浅的手印。 这手印褪去的差不多了。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瞧着像是被谁掐过脖子。且从这个手印的方向来看,是一只手掐住的整个脖子,完全是冲着把他掐死来的。 钟隐月怔了怔,收回为他抹药的手,盯着他的脖颈道:“抬头。”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白忍冬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乖乖把头抬起来了。 少年人瘦弱,脖颈惨白细长,上头也还有发黑的焦伤,以及沾上的一些脏污。 但最明显的,还是这一道几乎要消失掉的手印。 他这一抬头,温寒也瞧见了。 “师尊,这是……” 钟隐月神色也一沉,问道:“今日,你可在山林中又遇到了谁?” “诶?”白忍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呆呆道,“回山之后吗?” “嗯。” “这……我从上玄山上随师姐回山,还未从剑上下来,便在半空中遇上了天雷,立即没了意识……在玉鸾山上,应当是没遇见任何人的。” 钟隐月皱紧眉头。 那这手印是怎么来的? 白忍冬低下头,却并看不见自己脖子上的手印。 他惴惴不安地摸着脖子询问:“师尊,弟子这脖子上……是怎么了吗?” 钟隐月未言,陆峻便说:“有一手印,瞧着是被人掐过。” 白忍冬大惊:“!?” “若是没遇到,那就是有人趁师弟昏迷,想对他下手……”温寒警惕道,“师尊,难不成是有人嫉妒师弟灵根,想加害于他?” “哪儿有这般早的。”钟隐月说,“他师尊师兄都没下去,便有人嫉恨得如此之早,冒着山火就要下去杀他?” “这倒也是。” 钟隐月不再说话。他眸色渐沉,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三人望着钟隐月,跟着他一起沉默下来。 半晌,白忍冬轻声说:“师尊……” 钟隐月抬头看他:“嗯?” 白忍冬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道:“师尊,弟子今晚,是觉醒灵根了?” 钟隐月愣了愣,噗嗤笑了出来:“你不是刚醒过来就给我道歉,知道自己觉醒灵根了吗?” 白忍冬脸红了红:“弟子是……不敢相信。” 他低下头,眼帘跟着一落,声音也弱了下去,“弟子……打有幸被灵泽长老带来,测过灵根,旁人便一直说弟子是废人……” “外头不知多少师兄师姐,来玉鸾山时,都笑话弟子无灵无根。甚至还有人,专程为了笑话弟子而来……” “如今觉醒灵根,还是师尊说过的这万里挑一百年难遇的雷灵根……弟子实在不敢相信,唯恐只是黄粱一梦,梦醒便全空了。” 钟隐月无言。 白忍冬在床上缩起身子来,瞧着也是小小一团,也是很可怜。 他一这样,钟隐月才终于慢慢明白过来。 他穿书了,这儿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儿是一个世界,而不再是单纯的一本书。 人人有血有肉,有过去有将来,人人彼此相连。 主角并非只是一个角色,他是一个确确实实能被影响的活生生的人。 钟隐月,说不准真能改变他。 钟隐月伸出手,揉了一把白忍冬的脑袋。 “身上这么多被雷劈被火烧的伤,如此之痛,怎会是黄粱一梦。”钟隐月说,“听我说,白忍冬。你光是雷灵根就足够天赋异禀了,再加上今日更是天降惊雷来助你觉醒,这更是天道都在助你。” “如此奇才,门内必定相当重视。你此后不但不会再被说成废人,还会成为门内的红人。” “明日,我就得带你再去上玄山上。掌门的意思,便是让你重新择师入门。你如今的资质,跟谁都使得。” 说到这儿,钟隐月顿了顿,问,“你……想跟着乾曜吗?” 白忍冬一听,面色一怔,几乎是喊了出来:“弟子不想!” 白忍冬急了,他往旁一翻身,在床上对着钟隐月跪下:“师尊!弟子只想跟着师尊,旁人谁都不跟的!师尊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师尊了,只有师尊不嫌弃弟子无灵无根,愿意留在门下!” 他神色迫切。 钟隐月沉默了。 片刻,他试探着又问:“你当真不想跟着乾曜?” 白忍冬点头如捣蒜。 突然,他神色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开口:“师尊……师尊这样说,是想赶我走吗?” “不会,我只是问问你意下如何。”钟隐月轻笑起来,“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忤逆掌门和门中其余长老,更无法将带你上山这事儿推掉。该带你上山的,是一定要去的。若是你仍想跟着我,到时候向他们解释了便是。” “长老们也是为了你好,更不会逼迫你什么。你这样一个奇才愿意跟我,我自然是高兴的,怎么会赶你走。” 钟隐月这样说,白忍冬松了口气。 他又高高兴兴说:“多谢师尊!” 他这样坦然地高兴,眼神也清澈极了。钟隐月瞧在心里,心中那些不安终于都落了地。 他想明白了。 贰拾贰 乾曜山上,两个巡山的弟子手中持着灯笼,从山宫前缓缓走过——与玉鸾山不同,这些弟子众多的山头上,夜里总会有弟子巡山,为宫主检查结界完好,或是否有弟子逗留宫中。 乾曜宫中还亮着灯。 乾曜长老耿明机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手中持着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写着什么。 窦娴站在一旁,为他磨墨。 书案前,沈怅雪跪伏在地上,脑袋都紧紧贴着地面,如同虔诚拜神一般,一动不动。 屋子里的人似乎对此都习以为常,没一个人分给他眼神。 邱戈一手抱着一些书卷,一手掌着一盏灯烛,从宫那头走到宫这头,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沈怅雪一眼。 他走到乾曜宫摆满一整面墙的大云木柜前,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将手中的书卷放了进去。 他关上这个柜子,又打开另外一个,从中取出另一卷书卷。 邱戈端着灯烛回到书案边,将这书卷置于耿明机手边。 耿明机继续写着手上的东西,并未看一眼。 耿明机脸型瘦削,五官英气。他那一双凤眼上横着一对剑眉,令其瞧着杀气腾腾,倒也算漂亮。 烛火的照映下,他眼中那股凉薄冰冷的狠厉更显。 耿明机低着眼帘,边写边随口道:“这玉鸾,还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窦娴沉默地为他磨墨,邱戈铺好书卷,退后半步,负手立在一边。 “雷灵根这种百年不遇……说得上是千年不遇的好苗子,都能让他给瞎捡着。” 耿明机搁下笔,也抬手拦了拦窦娴,示意她不必再磨。 窦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耿明机拿起邱戈刚拿过来的书卷,一边随意地扫视着上面的内容,一边嘴里继续说:“也不知道他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敢事事都与我对着干。” “玉鸾长老向来风评不好,”邱戈说,“大约是眼红师尊罢了。” “师尊莫要与那末尾的废物符修计较了,”窦娴笑了起来,笑容几乎天真无邪,“这符修修不来剑,门下弟子零零星星就那么点,自是只有找上位者不痛快,自己才能痛快了。” 耿明机从喉咙里挤出声嘲讽的笑来,点点头:“说的是。” 窦娴的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了,耿明机瞧着高兴了不少。 窦娴说:“师尊也不必苦恼什么。若是师尊想,不知能给玉鸾长老多少不痛快。再者说,这雷灵根的弟子只要不是个傻的,那都不会再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那是当然。”耿明机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口茶润了润喉,“玉鸾再不懂得教书育人,也是在山宫里坐着的长老。该教的基本的天伦常理,那也得都教了。” “那小弟子定然知道自己这灵根有多难遇,当时又是因着是个废人,为了不被赶下山去又去流浪,才不得已选了玉鸾宫。若能重来,他怎么会还选那个废物?” 邱戈为耿明机倒满茶,也笑着说:“说不定,那白师弟会选师尊。师尊意下如何?若是他能重新择师,师尊可是极有可能受他一拜的。” “是呀,师尊可是这天决门仅次于掌门的长老,又是天下第一剑!” 窦娴说得十分自豪,腰背都不自禁挺直了,“这天底下,谁不想跟着师尊上剑仙之路呀!” “行了,少说两句。”耿明机睨她一眼,“都同你说了多少次了,莫要狂妄。” 窦娴蔫了下来:“哦。” 邱戈苦笑了笑:“师尊,窦师姐也是敬爱您罢了,在外是绝不会说这话的,请师尊莫要怪罪。” 耿明机端起茶杯喝茶,不作回答。 邱戈说:“那,师尊意下如何?若是白师弟喜欢师尊,师尊是否要收入门下?” 耿明机放下茶杯,思忖良久。 他摩挲着手中茶杯杯身的纹路,沉吟着说:“既然是雷灵根……那资质自然是差不到哪儿去的。若是能收入门下,日后我定能教得十分不错。到时,乾曜宫便是又能出一位剑修高手。” 邱戈隔着耿明机和窦娴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若是能得白师弟,师尊在门中的地位便又得高了。”邱戈说,“这雷灵根已是百年未出了,白师弟定会成为门内的红人。说不准,今年的仙门大会,他能替师尊在全仙修界前争得荣光。” 耿明机笑了声:“那也得他乐意选我才是。” “怎么会不选师尊呢!”窦娴说,“掌门门中弟子众多,早已收了关门弟子,不再收人,师尊就是白师弟的最优选!再说,其余长老都认可师尊,自当会帮着师尊争取白师弟入乾曜宫来的!” “灵泽长老虽说可能会和师尊争一争,可她一介女流,又如何争得过其余长老?玉鸾长老就更别提了,白师弟若是不傻,自然不会再选那鸟不拉屎的山宫!” 耿明机虽然面上神色未动,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介长老,不好把话说得太满太嚣张,只斥道:“行了!一天天的,怎么总如此自满!” 窦娴又被训了,她缩了缩肩膀,再次不说话了。 “说起关门弟子,师尊,没问题吗?”邱戈小声提醒,“师尊也是收了窦师姐做关门弟子的,三年前起门中就不再收新弟子了。” “无碍,这雷灵根难得,为他破个例,也不会有人怪罪。” 耿明机说完,端起杯子喝茶。 邱戈点着头,再次拿起茶壶来,给耿明机满上杯子。 时候不早了,耿明机挥了挥手,道:“行了,本来就不早了,都回去睡罢。” 邱戈和窦娴向他行了礼,转身就离开了。 两人关上了宫门,门内安静下来。 沈怅雪还跪在书案前。 耿明机暂且没搭理他。他边喝着茶,边看着手中的书卷。 手边的灯烛烧了半截下去。 被他当做空气的沈怅雪一直跪伏在那儿。没有耿明机的命令,他连头都不能抬。 耿明机把空了的茶杯搁到案上,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的书卷,终于开了金口:“你最近胆子很肥啊?” “弟子不敢。” “不敢?”耿明机好像听到了个笑话,笑出了声,“我瞧着你很敢啊。” “我叫你去为难玉鸾,你反倒帮他写了草案交上去;我让你在房中禁足,你瞧见失火,连背上还有伤都顾不上,急匆匆地就去了。” “沈怅雪。”耿明机说,“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你都忘了你是怎么站在这儿的?” 沈怅雪沉默。 “说话。” 沈怅雪叩在地上的十指缩了缩,又沉默片刻,才哑声道:“弟子不敢忘。” 耿明机嗤笑一声,听着是完全不信他这句话。 “师尊大恩大德,弟子没齿难忘。” 沈怅雪突然说。 耿明机脸上的笑意一顿,散去了些。 他终于放下书卷,看向了沈怅雪。 沈怅雪跪伏在地上,头深深埋着,耿明机看不见他的脸。 沈怅雪继续说着:“若不是师尊相助,弟子早已死在死人堆里,绝不会有今日。此番恩德,弟子如何能忘。” 说得相当诚恳,耿明机却又笑出了声。 他站起来,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 他负手向沈怅雪走过去,边走边道:“是吗,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跟玉鸾走这么近,他山上一出事儿你就跑得这么快,比我出事都紧张,是不是动了想换师尊的美梦了。” “弟子不敢。”沈怅雪还是说。 “你当然不敢。” 耿明机走到了沈怅雪面前。 他伸出手,一把薅住沈怅雪的前发,将他从地上硬拽得坐起来。 那是一张平静又毫无波澜的脸,脸上还有些在玉鸾山上沾到的脏污。 “脏死了。”耿明机也面无表情,“你也该知道自己多脏,沈怅雪。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容忍自己门下有个这么脏的畜生。” “他若知道你是个畜生,跑都来不及吧。” 沈怅雪别开眼神,看向他处。 他看起来很不想承认这一事实,耿明机突然心情变得很好。 “看你知错了,我便不罚你太深了。”耿明机目露怜悯,“沈怅雪,你要懂为师的一片苦心。你出了这座山,去外头看看,有多少灵修能过得你这般体面?” “命锁在极隐秘的地方,谁都瞧不见,外人都当你是个人。若非大事,我也绝不用命锁强制命令你去做……你却这样三番五次地仗着我不用命锁,胆大包天地忤逆我。” 耿明机松开手,沈怅雪往下一倒。他抬起头,目光如槁木般死气沉沉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没任何感情色彩,耿明机看不出沈怅雪信不信他这番话。 耿明机也无谓他信不信。 耿明机站起身:“今夜,就用命锁罚你罢。” “跪在这里不许动。” 此话一落,沈怅雪立刻感到腹部猛地一凉。 四肢百骸传来惊涛骇浪的灼烧感,他整个人都不听自己使唤了。他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重新跪伏下去,紧接着,更剧烈的灼烧感翻涌起来,好似被活生生扔进火炉中。 恐惧随着疼痛一同袭来。 沈怅雪被强硬地摁在原地跪着,立即浑身冒起了冷汗。 可他叫也叫不得,动也动不了。 “我也很久没用命锁罚你了。” 耿明机站在他身侧,声音愉悦极了,“你们这些畜生,不总打一打罚一罚……真是会不知道天高地厚。” 贰拾叁 从弟子的别宫出来,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又下起了大雪。钟隐月撑起伞,哈欠连天地往自己宫中走去,准备回去睡觉。 走在雪夜里,他仍然心事重重。 目前看来,白忍冬的思想的确因为他提前教导受到了不少影响。假如他现在真的铁了心的不想跟着乾曜,还留在玉鸾山上的话,钟隐月只要再多加努力,多半就能把他按死在正道上。 虽说钟隐月还是接受不了原书里他最后那些白眼狼的举动,他还是觉得这小子算个潜在的白眼狼,但他今日也明白了。 现在,这本书是个世界,人人都是有血有肉可受影响的,谁都不是脸谱化的被规定了的角色。 如今他有了这么大的改变,钟隐月就不能一直对他有抗拒心理。 一直这么抗拒下去,心里带着成见,不好好教他,说不定他钟隐月也会变成促成沈怅雪死亡的原因。 钟隐月绝对不接受这样。 他虽然现在心里还是忍不住对白忍冬有些成见,但既然孩子能改,就该让他改。 改总比不改好。 钟隐月撑着伞回到玉鸾宫。站在屋檐底下,他甩干净伞上的雪,把伞收了起来。 他抬头望着天上。 不过,今日这天道居然能强制主角觉醒…… 这意思是,原书里的剧情都是定数,根本无法改变? 该是什么,天道硬拧也要让它这样走下去,是这个意思? 那是不是钟隐月这些决定根本都是白瞎,无论费多少力气,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那他穿到这儿来有什么意义? 应该不是这样。如果天道是这般容不下一点变数,他就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隐月想不通。 一堆事情想得他脑仁疼,再加上今日沈怅雪又被气头上的耿明机带走了,这会儿不知道又在怎么弄他——钟隐月当真是越想越烦躁。 他又只能在这儿枯想,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去那边干什么,都只能打草惊蛇,根本没办法让耿明机把沈怅雪给他。 钟隐月狠狠甩了两下手中伞,嘟嘟囔囔地低声骂起来:“一堆烂事,真他大爷的服了,过来以后就没消停过……” “再说,一般穿书的不都给配个系统办事儿吗。哪个不是带着系统打爽文,就没见过我这种上了战场两手空空就朝着跟前两排坦克冲上去的……” “哪儿有这么穿——” ——哪儿有这么穿书的。 次日清晨,日头刚升,钟隐月顶着一脑门乱糟糟的鸟窝毛,两只眼睛瞪得跟绿豆那么点儿大,表情跟掌门那只天天来撞窗户的信鹰浮日一样弱智。 他在榻上坐着,被子盖着下半身,傻愣愣地望着眼前。 眼前半空中,有一个半透明的对话框漂浮着。 【尊敬的宿主23415,您好。】 【顺应您的召唤,“随心而为”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好半天,钟隐月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哈?” 好像是怀疑他没看清,系统用机械音又念了一遍:【尊敬的宿主23415,您好。顺应您……】 “我没瞎!”钟隐月怒道,“不是,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都穿几天了!你这什么速度啊!谁家系统这么2g网啊!?” 【非常抱歉,由于工作人员失误,及一些时空波动原因,本次系统在传送宿主进入世界过程中链接断接,在探索宿主所在地进行重新链接中花费了较多时间。】系统的声音无波无澜,【由于本穿书系统公司刚刚起步,服务器升级不到位,造成本次链接迟缓,请您谅解。】 还他爹是个刚起步的创业穿书公司! 钟隐月好悬没一口血吐出来。 他抹了一把脸,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了一下,甩甩手表示算了,不再计较这事,问:“那你说,你们能干嘛?” 【系统检测到,宿主已经对该世界产生了较多影响。】系统说,【宿主能力十分可观,已获取评选‘最佳穿书宿主’的资格。】 并不需要! 谢谢你!真的完全不需要! 【我们公司与其他强迫宿主工作的系统不同,公司推崇人性化穿书剧本。】 在你们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突然扔进来的那一瞬就已经和“人性化”这三个字没关系了! 钟隐月心里骂着。 系统继续说,【系统并不强制宿主进行攻略或教养某一角色的任务,宿主可以自行选择剧本。】 “啊?” 【也就是说,宿主可以自行选择在该世界所希望的终极目标。】系统换了个说法解释,【系统将会围绕终极目标为宿主规划一条任务道路,及相关辅助道具,来协助宿主在该世界完成目标。】 【完成目标后,宿主可以自行选择去留。当然,无论去留,系统都会为宿主准备丰厚的任务完成奖励。】 “多丰厚?” 【一个自选愿望与万两黄金,及时空穿梭权一次,允许来回。】 钟隐月又一次瞪直了眼。 不用说,这的确够丰厚。 【宿主是否接受?】系统说,【我们是非常人性化的。宿主如果不接受,可以现在就……】 系统还没把话说完,钟隐月立刻喊:“老子干!” 系统反应也快,没说完的话立马给咽了回去。 它舌尖一转:【感谢您的信任,请线上签署以下合同。】 对话框往上一展,这半透明的电子屏幕上立刻出现一大片劳务合同。 还他奶奶的要签劳务合同!!! “我都想问你们公司给不给交五险一金了,神经吧。” 钟隐月嘟囔着,把合同从上往下看了一遍。 系统不理他的碎碎念,公事公办地继续说:【签署完合同后,将进入剧本选择阶段。】 大致看了一遍合同,没看出什么问题,钟隐月按着系统要求,在合同下面签上了字。 签完字后,电子屏幕又变成了刚刚的对话框大小。 【感谢您的签署。】系统说,【现在进入剧本选择阶段,请选择您的目标人物。】 没有任何犹豫,钟隐月摁了沈怅雪。 【请选择您的目标。】 目标这一栏有多个选项。钟隐月从上到下拉了一遍,除了“攻略”“救赎”一类,他看到还有“感化”“阻止”“洗白”一众选项。 他觉得莫名其妙又好气好笑——沈怅雪都白成那样了,还感化洗白阻止什么? 钟隐月在里面选了救赎。 【“救赎沈怅雪”,请确认是否将该目标定为终极任务目标?】 钟隐月点了确定。 【已确定您的任务目标,系统将为您规划一系列通往终极目标的任务流程。流程预计在两个小时内完成,请耐心等待。】 【任务规划过程中,系统将暂时关闭。】 【规划完成后,系统将为宿主进行详细讲解。】 系统自行关闭了。 周围一下子清净了,钟隐月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 系统暂时下线,钟隐月却清楚得很自己这会儿该干什么。 毕竟都不用系统来说,昨天的事儿还搁在眼皮子底下,有的是事情等着钟隐月去解决。 钟隐月拍拍手,一只白鹰扑棱着翅膀从犄角旮旯的屏风后面飞了出来。 这只是玉鸾宫的信鹰,叫碎琼。 碎琼落到钟隐月的肩膀上。 钟隐月驮着它,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端笔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纸书信,道明了白忍冬已经醒来,今日随时可上上玄山面见诸长老,请掌门随心安排。 写完了,钟隐月搁下笔,站起来仔细端详了番这纸书信。 写的还是不错的,虽说不上漂亮,但好歹工工整整,不像狗爬和鬼画符。 钟隐月很听沈怅雪的话,这几天有在好好练字。 确认过没问题,不会被他人看出来玉鸾长老写字不对劲儿后,钟隐月将书信折了几下,绑在碎琼脚脖子上,打开窗户将它放飞了。 望着它飞走,钟隐月心里犯起了嘀咕。 说起来,明明能用金玉镜传讯,为什么每次掌门都非用信鹰来传唤? 真是很奇怪,除了掌门,其余长老都能用金玉镜来相互传信。 偏偏一扯上掌门,无论是这边传讯给他还是他传讯过来,都必须得用信鹰。 可能是老头有老头的坚持? 上玄掌门已是上代的老人了,跟他同代的长老们都已经飞升仙位,就他一个前朝余孽还留在山上……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吧大概。 钟隐月心中猜测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外头的雪下了一整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门口那几棵树也银装素裹。眼下都天亮了,云也散了不少,日头都出来了,天上却还在飘着太阳雪。 “见鬼的破天儿。” 钟隐月搓了搓胳膊,关上了窗户,回头往宫里榻边的暖炉上画了个符,添了一把大火。 房间里暖和了不少。 钟隐月坐过去烤了会儿,心中又担忧起来。 沈怅雪这会儿怎么样了? 贰拾肆 钟隐月蹲在暖炉前烤了半晌火。 暖意一上来,困意也跟着回来了。他又靠着床小小眯了会儿回笼觉,醒了后就打着哈欠站起身来,给自己更衣。 穿好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披上毛裘,钟隐月准备去巡视一圈自己山边的结界。 上次闹出被妖兽钻了空子的事,他就答应掌门会日日巡视。 答应了的事钟隐月不敢怠慢,那之后他就重新严密地布置了结界,有人靠近都会感知到。 并且不论再忙,他早晚都会亲自各去巡视一次。 钟隐月收拾齐整,刚要携伞出门去,就感知到了碎琼的气息。 信鹰碎琼回来了。 钟隐月推开门走出去,站在屋檐底下,一抬头,远远地就瞧见了玄鹰碎琼飞来的身影。 钟隐月伸出手,碎琼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它腿上绑着一纸书信。 钟隐月解开它腿上的绳线,将书信展开。 碎琼扑棱着翅膀又飞起来些,落在了钟隐月的肩膀上,省着耽误他看信。 钟隐月粗略扫了一遍书信。 掌门让他午时带着白忍冬过去。 钟隐月转头看向摆在书案上的法器雷钟。这东西论起灵力来没什么用,只是能帮人确认时辰罢了。 现在刚巳时,倒还有些时间。 × 同一时刻,乾曜宫中,只听一宫窗处咚的一声闷响。 邱戈正在乾曜长老书案旁做事,闻声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邱戈匆匆走出去。 他打开宫门,往传出声音的源头去了两步,果不其然,上玄掌门的信鹰浮日直楞楞地倒栽葱地栽在雪里,模样十分好笑。 邱戈哭笑不得,把浮日抱进了乾曜宫里。 他把浮日身上的雪拍干净,把它腿上绑着的书信解下来,恭敬地交给了耿明机。 耿明机接过书信,慢悠悠地展开来。 而他的面前,书案的面前——沈怅雪还跪在那里。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整夜,彻夜未眠。 若是寻常弟子被这样罚跪一整夜,夜深人静时还能松松力气偷偷懒。可沈怅雪身上有命锁,耿明机这一整夜的罚跪也都是用着命锁而行。 以命锁下的命令皆为强行,根本无法松懈。 这样跪了一整夜,耿明机还用这命锁行了命锁之罚。这会儿沈怅雪就算还被按在原地规规矩矩地跪着,也已经全身疼得控制不住地发颤了。 耿明机却视若无睹,展开书信悠哉悠哉地看了起来。 “喔,那白忍冬可以上山面见了。”他声音都慢悠悠的,“午时面见……那还有些时间。罢了,我们提前上山去罢,我也许久没和掌门论茶了。” “是,弟子这就去准备。”邱戈躬身。 耿明机挥了挥手。 邱戈得命,出了门去,把浮日放飞回上玄山了。 耿明机站起身来,带上了些随身用的法器,披上了白狐裘。 耿明机没急着离开,他走到沈怅雪跟前,再一次居高临下地欣赏了会儿他这卑躬屈膝的模样,才低下身去。 “为师也不是执意要罚你,”耿明机说,“只是,你明知为师与玉鸾近日不对付,还这般向着他……为师实在是心凉,这才不得不罚你,好让你知道谁才是主子。” 沈怅雪不吭声,只是呼吸声粗重嘶哑,而紧咬牙关忍耐的喘息亦然声声可闻。 耿明机嘲笑一声,问:“知错了吗?” 沈怅雪咽下嘴里的血,声音沙哑:“弟子……知错。” “知错便好。” 耿明机伸手一挥,沈怅雪身上的命锁终于解开。 他失了力,立刻重重往前摔到了地上,浑身痛得痉挛不停,爬都爬不起来。 耿明机站起身:“你既然知错,那今日就不再罚你了。回你的宫舍去,没有我的传唤,不可外出。” 沈怅雪没有回答,他粗重的呼吸声渐渐虚弱下去。 眼瞅着他要直接失去意识昏过去,耿明机却一脚踢在了他肩膀上。 “要昏便滚回去昏。”耿明机说,“莫要昏在此处,脏了我乾曜宫的地。” * 所谓命锁,是灵修与宗门长老缔结的仙锁。 缔结此法的长老可用命锁驱使灵修,也能用此锁对灵修施以仙罚。 此仙罚对灵修极为受用。一旦受罚,受罚者无不会惨叫求饶,皮开肉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的仙罚,耿明机让沈怅雪昨夜受了整整一晚——他下的罚,是沈怅雪跪多久,这仙罚就持续多久。 而仙罚是以缔结者的灵根为法,对被缔结者造成惨无人道的折磨。 耿明机主火灵根,沈怅雪几乎要被烧死在昨晚的夜里。这会儿命锁被解,滚烫的灼烧感散去,他虽然是身上一轻,可全身又马上冰凉起来,如坠冰渊,全身又痛又冷。 都没来得及缓过劲儿来,耿明机便让他滚。 沈怅雪不敢不滚。他咬紧牙关硬撑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拖着跪了一夜又被火法折磨过的沉痛双腿,嘟嘟囔囔地又对耿明机说了弟子告退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他感到自己没多少力气了,双腿也痛得厉害,便想着不能倒在乾曜宫里,硬是加快了几分脚步。 结果刚出宫门,他就因脚上抬不高而绊到了门槛,一个趔趄扑到宫门前的柱子上,再也没有走出去的力气,缓缓滑落。 “哎!” 他这突然冲出来,把正要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刚刚分明能扶到他,却硬生生往后猛地后退一大截,好似生怕他碰到自己似的。 外头真冷,沈怅雪身上本来就凉,这会儿更是觉得自己冷得要冻住了。 他僵硬地抬起眼皮,果不其然,来的是邱戈。 邱戈瞧见他这副凄惨模样,不但不觉可怜,反倒笑了出来。 “哎哟,沈师兄。”邱戈讽刺他,“我以为谁家倒出来一桶泔水呢。怎么了这是,您不是师尊的首席大弟子吗?” 话语刺耳,沈怅雪却早已心同槁木,心中半点儿不起波澜了。 沈怅雪没有理他。他扶着柱子,又一次硬让自己站了起来。 外头还在下雪。沈怅雪一瘸一拐地走进雪里,没有对邱戈说一句话。 他听见邱戈在他后面讽刺一笑,那和耿明机对他的嘲讽笑意几乎一模一样。 真是亲师徒。 沈怅雪心里想着,身上却越来越冷。 命锁仙罚之后,灵修法力暂失。沈怅雪又被折磨过,无法御剑。他一步一步踩在雪里,只能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回别宫。 通往别宫的路太长太长。 路上经过的弟子都看到了他的惨状,所有人都窃窃私语着,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问他这是怎么了,更没人愿意来扶他一下。 旁人投来的视线过于刺眼,沈怅雪不愿再受,硬是硬着头皮走了更远的偏僻的路。 雪下大了。一开始只是轻柔的太阳雪,可之后乌云蔽日,风声渐起。 乾曜山好像没有这样冷过。 身子越来越沉,沈怅雪渐渐撑不住了,他听到身后背着的剑都开始嗡嗡悲鸣。 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把枯木。 他倒在了雪里,倒在偏僻的雪路上。 大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明明冰冷无比,可这样倒在雪中时,他又觉得身上的一切都暖和起来。 渐渐地,他又感到无端的滚烫,好像昨晚耿明机施与他的仙罚。 很热,也很痛。 仙罚不留皮外伤,可沈怅雪感觉五脏六腑都痛极了。后背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他感到有血流了下来。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他知道不会死,这一切还会继续——很突然地,他想要结束了。 他想结束这一切。 他想要这一切现在立刻……有一个结果。 他心事重重,脑中的一片乱糟却在缓缓变得空白。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重,只感到落在脸庞上的雪越来越轻柔滚烫。 他闭上眼,一切归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沈怅雪沉重的眼皮一抖,意识渐渐回笼。 他仍然浑身痛得动不了,只有眼睛能动一动。 可视线里的雾气还没散去,眼前还没清晰,他就感到一直在往身上落的雪停了下来。 风还在吹,沈怅雪眨了两下眼,看清了眼前。 钟隐月举着一把白伞,正蹲在他身边,一张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新鲜。 沈怅雪吓了一跳,两眼一瞪,张嘴刚要说话,一口血却返了上来,卡在了喉咙里。 他当即咳了起来。 刚咳了一声,他突然听到声音不对劲,硬是马上把咳嗽憋了回去。 “我去,你还会咳嗽呢?怎么就咳一声?别憋着啊,憋出毛病来可咋办。” 钟隐月说着,伸手拨开了他身上的雪。 这句话莫名其妙,沈怅雪心中却警钟大作。 他立刻转头看向自己的手。 果不其然,那变成了一只白花花毛茸茸的毛爪子。 沈怅雪两眼一黑,险些又晕过去。 “乾曜山上也真是厉害,这地方还会有兔子。” 钟隐月把它从雪地里抱起来——他把一只浑白的白兔子从雪里抱了出来。 兔子一动不敢动,紧抿着嘴,惊疑不定地死死瞪着钟隐月。 钟隐月却神色淡然,完全不把它的惊吓当回事。他把这只白兔子抱在怀里,一边拍着它身上的雪一边打量它。 沈怅雪要吓疯了。 现…… 现原形了!! 第 26 章 贰拾伍 “冷静点儿啊,别害怕。” 钟隐月胳膊底下夹着伞,蹲在雪地里,趁着帮兔子拍雪的空,还偷偷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他感觉出这兔子吓到了,还吓得不轻。 它虽然完全不挣扎,但浑身僵得和木头一样,在钟隐月手里一动不敢动。 拍干净兔子身上的雪,钟隐月把它抱在怀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嘴里还闲不下来地自言自语:“我又不是坏人……虽然大家都说男人都是禽兽,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个好禽兽,我是个天□□九晚六月全勤准时打卡准时下班还会整顿职场的社畜而已……我看看,你别藏着,我都看见你腿上红了。” 钟隐月刚才从大老远走过来,一眼就看到雪上红了一片。 走近一看,他就发现这居然是只兔子。 兔子不知道怎么了,奄奄一息地倒在雪里,身上都被雪埋住了,只露出来半个脑袋和一对儿耳朵。 雪上红了一大片,都是血,那俨然不是个兔子该有的出血量。 此时此刻,兔子两眼瞪得溜直,阵阵发抖,却一动不敢动。 钟隐月有些好笑,嘟囔着让它忍忍。 他抱着兔子仔细查看了番伤势。查看了番后,钟隐月看到它后背上有密密麻麻的伤口,双腿上也各有一伤。 不知这兔子是如何伤到的,双腿上各有一处被生生磨烂的地方,瞧着颇是触目惊心。 后背上的伤口也是血肉模糊。 钟隐月看得皱起眉来。 兔子在他手里发抖不停,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 这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一只兔子吓成这样。 钟隐月把伞放下,拉开身上的瑞雪裘,将兔子好生包好,抱在怀里,让它取暖。 “好了啊,别害怕。” 钟隐月边拍着怀里的兔子边四周看了一圈,最后望向一旁的山崖——这是条通往弟子别宫去的很偏的路,一旁就是个陡峭的山崖。 钟隐月往山崖边走了两步,仰头望向山崖顶。 天上还在飘雪。 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不成? 但这个高度,兔子摔下来早该成肉泥了。 钟隐月越想越纳闷,回头又看看那雪地上的一大片血。 他又低头看看靠在他怀里不停发抖的兔子。这会儿这兔子的惊吓劲儿已经过去了,在他怀里瑟缩着,紧紧贴在他胸膛上。 吓得不轻。 钟隐月哄小孩似的,抱着兔子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低下身去把伞捡起来,捏了个咒将它收进随身的法器里,两手抱着兔子往前走。 “也挺奇怪,这个时节,乾曜山上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兔子。”钟隐月边抱着它走边说,“天决门这七座山都这么高,到了冬天更是寸草不生的,兔子也好狐狸也好什么都好,早都去冬眠了。” “怎么还会有兔子在外面呢?” 钟隐月越想越纳闷,兔 子却突然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脑袋直往他胳膊里面使劲。 钟隐月吓了一跳,哭笑不得:“行啦,别往里钻了,一会儿掉下去了。” 他这么说着,又把兔子裹紧了些。 钟隐月抱着兔子,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弟子的乾曜山别宫中。 他从法器里取出纱帽,遮住自己的脸后,进了别宫。 钟隐月轻手轻脚地来到沈怅雪的宫舍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钟隐月疑惑起来,又敲了几下,里头始终无人出来应门。 “奇怪了,我刚刚算是从刚刚那条路回这里呀。”钟隐月嘟囔起来,“应该是回来了,怎么没人?” 钟隐月抱着兔子又敲了几下房门,而后又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人影。 过了片刻,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弟子问了一嘴,对方回答沈怅雪还没回来。 “师兄的话,昨夜在乾曜宫呆了一夜,彻夜未归,今日还未回来。”弟子说,“您是何人?寻沈师兄是什么事?” 钟隐月戴着纱帽,帽檐上垂下的白纱将他的脸遮得严实,对方认不出他是谁。 钟隐月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朝他告辞,抱着怀里的兔子转身离开。 他又循着来时的路走了一遍,还是没遇到沈怅雪。 真奇了怪了。 钟隐月又掐指捏了一卦,卦象始终说沈怅雪就在附近,可他看哪儿哪儿都没见沈怅雪的影子。 怕不是他这个现代人的魂和原主的壳子相合出了问题,卦象不准了? 钟隐月心中犯起嘟囔,抱着兔子回了玉鸾山。 进了山宫,温寒赶忙为他奉茶上来,白忍冬也跟了上来。 “师尊。”温寒说,“师尊怎么没撑伞?早课都已结束了,陆师弟已回去照顾师妹,今日就由我跟着师尊上山吧。” 钟隐月点点头,看了眼桌案上的雷钟后,道:“不急,还有小半个时辰。茶先放下,你且去帮我把灵药寻来。” 温寒怔了怔:“师尊要灵药何用?是伤到了何处吗?” “你先拿来。” 钟隐月没回答他。 温寒点着头,回身正要去拿,白忍冬就指指钟隐月紧紧环抱在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团,疑惑道:“师尊,这是何物?” 温寒这才注意到钟隐月胸前的异样:“啊。” 钟隐月拍掉一路回来身上沾到的雪,小心翼翼地将裹着兔子的衣物扒开:“我刚在外面捡到的,是只兔子。它受伤了,没撑伞就是为了它,两手抱着比单手抱着更暖和些。这天寒地冻的,我怕它冻出个好歹。” 钟隐月扒开毛裘,一只毛茸茸软乎乎又满身血气,瑟缩在钟隐月怀里的兔子出现在温寒和白忍冬眼皮子底下。 温寒立刻眼前一亮,眼睛里面都放光了:“好可爱啊!” 白忍冬没说话,但脸上莫名红了红,瞧着也是觉得这兔子可爱。 兔子却好像 不屑于理他俩,它抬起眼皮瞥了白忍冬一眼,转头就把脑袋往钟隐月怀里钻,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出去。 钟隐月没注意到兔子的异样,权当它太冷了,上手揉了揉它,对温寒道:“快去拿灵药。” 温寒连忙称是,转头放下奉来的茶,跑去钟隐月的柜前寻灵药。 钟隐月抱着兔子走进去。他解了毛裘,将整件毛裘都裹在了兔子身上。 他将兔子放在宫内里面些的一张罗汉床上。这张罗汉床靠近一旁的暖炉,较为暖和。 钟隐月将暖炉的火生大了些,温寒也把灵药拿过来了。 “投个毛巾过来。”钟隐月又说。 温寒应是。 他去后面打了桶水,将一毛巾浸在热水中投湿后,把整个盆端了过来。 钟隐月绑起两袖,捞起毛巾,拧干,扒开毛裘,清理兔子受伤的地方的毛,擦掉脏污后,为它上起药来。 温寒和白忍冬站在一旁,看着钟隐月给这兔子细致入微地处理伤口。 兔子倒也出奇的乖,就那样随着钟隐月摆布,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毛裘上。疼的深了也只是猛地一激灵,也不挣扎也不亮爪子攻击人。 连两只长耳朵都没精气神地耷拉着。 “它好乖啊,师尊。”温寒跟着蹲下来,一脸慈爱道,“师尊,这是你在何处捡来的?” “乾曜山。”钟隐月说,“掌门要我跟乾曜长老和气些,近些日子闹得太凶了。我想着这样也确实不好,就想去送些东西说说话,结果乾曜长老人不在。” “留在山宫里守宫的弟子说,长老去寻掌门论茶了。等午时忍冬又要上去面见,不到下午定然是回不来了。” “我就只好打道回府。回来的路上,就看见这只兔子被埋在雪里了。” “这天气正冷,放它在那儿定然要冻死了。我倒是能把它带去乾曜宫里给留守在那儿的弟子,让他们交给乾曜长老……可若是交过去,这兔子不被扒了皮都是好的。” 温寒茫然:“诶?为何?” “乾曜长老最讨厌这些猫猫狗狗的了,兔子肯定更瞧不上。” 钟隐月给兔子受伤的地方抹着药,头也不抬道,“这些事儿,我也不好跟你们这些做弟子的说。总之,以后若是能去乾曜宫学课,可千万别在他跟前说什么有关这些小东西的事儿,哪怕是在山里偶然见过老鼠匆匆逃窜也不行。” 温寒点点头:“弟子知道了。” 白忍冬也跟着点头:“弟子知道了……” 两人应得都挺乖巧,钟隐月不自禁笑了笑。 他手上涂着药,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停了下来。 钟隐月挪开上药的手,扒开兔子后背上的毛,仔细观察了番兔子的伤口。 它后背上的伤不是方才造成的,瞧着也不是今日造成的。 这似乎是被撕裂开的旧伤。 钟隐月突觉事情不太对。正思索着,他突然又瞧见这兔子眼睛炯炯地 望着别处。 那里面有股说不出的悲凉,像是一种经历过彻骨绝望后的心如死灰。 钟隐月有些被吓到,这可不是个兔子该有的眼神。 兔子抬眼一瞧,见他看着自己,眼神立刻清澈起来,委屈巴巴的。 这眼神过于可怜,钟隐月心神一晃,禁不住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眼花了。 多半是眼花了。 一只兔子怎么可能会眼神悲凉嘛。 钟隐月甩甩脑袋,稳了稳心神,再开口让温寒拿了白布来。 他把兔子的伤口上好药,又都用白布包得齐齐整整,再用它身下自己的瑞雪裘把它包好,为它保暖。 处理好兔子,钟隐月站起身,一边捶着后腰一边回头一看,离午时只有一刻钟了。 “坏了,要到时间了。”钟隐月对他俩说,“快走。” 两人赶忙应是,钟隐月找了另一件毛裘出来,匆匆披上离开。 临走前,他转头对趴在罗汉床上的兔子说:“我先走了啊,一会儿就回来。” 兔子耳朵动了动,立起来了片刻,瞧着是听懂了。 钟隐月走了。 宫门一关,兔子立刻在毛裘里趴了下去,它两只前爪用力往前伸去,就这样伸了个懒腰。 钟隐月这件瑞雪裘当真暖和——罗汉床的垫子硬,怕硌到他,钟隐月才用自己这一整件毛裘包住了他,给他做了个襁褓的窝。 暖炉在前面烤着火,身体在慢慢回温,沈怅雪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他趴在毛裘里,试着运转了□□内的灵气,却发觉灵气已然枯竭。 元丹虽然还在运转,却有些无力。 沈怅雪停止了尝试,他有气无力地身子一歪,往旁倒了下去。 命锁的仙罚对灵修的影响摧枯拉朽,不仅会进行惨绝人寰的折磨,更会在折磨的过程里吃掉灵修的灵气与法力。 据说,这是为了受罚的灵修不会恼羞成怒,在仙罚结束后攻击宗门长老。 每一个受罚后的灵修都必定虚弱至极。 沈怅雪倒也不是第一次受罚,这些事他心里都清楚。 可力度大到将灵修打回原形的事倒是闻所未闻。不过也是自然,这让灵修虚弱的仙罚沈怅雪可是受了一整晚,打回原形也是理所应当。 虽说以元丹生灵气,只要元丹不毁,灵气便会日渐复苏,可人已经被折磨成这样,也无法令元丹运转得像从前无事那般随心所欲。 都需要时间来恢复。 钟隐月的毛裘里暖和极了,沈怅雪忽然闻到一股清雪的味道。 他有些困了起来。 他想,在这里养灵气着实是不错,有炉火,也有灵药能用。 如果他只是只单纯的兔子,钟隐月瞧着也不会嫌他脏了这里。 也真奇怪,若只是单纯的猫猫狗狗,或是不修道而是作为灵兽,那仙修们便会个个喜爱有加。 可一旦修道,他们 便喊打喊杀。 沈怅雪心中烦闷,转念又想,若乾曜长老发现他并不在别宫的话…… 不,大约他也不会知道。 沈怅雪想,既下了禁足之令,乾曜便是不准他出来。他经常这样关他禁足,其实就是喜欢将他关笼子罢了。 关了笼子,他就从来不会勤着去看。 在柴房那会儿都是关了好几日才去放他,这次必然也是…… 困意越来越重,沈怅雪无法再思忖下去,闭上了眼,睡着了。 上玄山上,大雪肃冽。 午时到,钟隐月带着白忍冬来到上玄山宫里。 他来的比较晚,诸长老都已落座。 钟隐月没有立刻落座。他带着白忍冬,在诸长老面前行了一礼。 白忍冬一路上来,早已傻了眼。虽说昨日的大典时他已上来过上玄山,可进山宫来面对这么多身居上位的长老,他还是头一次。 他愣愣在后面站着,傻傻地看着钟隐月在他面前向诸长老行礼。 温寒在后头猛一咳嗽,白忍冬一回头,见到温寒跟着低下了身去,随着钟隐月一同行礼。 白忍冬这才明白,慌慌张张跟着低下身。 “玉鸾见过掌门,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上玄掌门点点头:“起吧。” 钟隐月直起身来,身后的两个弟子也跟着一同起来了。 钟隐月侧过身,将白忍冬拉到了前面来。 一抓住白忍冬的手臂,他就感受到这小孩的僵硬。 他知道白忍冬紧张。 钟隐月拉过他,在到自己跟前时,他低下身,在白忍冬耳边说:“别紧张。” 白忍冬顿了顿,仰起头来怔怔地看向他。 钟隐月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转而将两手按到他两肩上。 “这就是我门下的白忍冬。” 钟隐月按着他,声音平静又不失力量,“今日他醒来,我便带他来面见诸位。昨晚我玉鸾山上一事,更是多亏有诸位师兄师姐相助,自然座上各位也都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孩子引来天雷助其觉醒灵根,乃是惊天奇才,此后若是好生教导,自会成为天决门数一数二的门面。今年又将要有仙门大会,也马上要遵循往年规矩,进入秘境磨练。” “这个关头,他叫谁一声师尊,谁来负责为他谋划,便至关重要。”钟隐月说,“玉鸾自有自知之明,诸位修为都在我之上,故而愿意让他来自己抉择此后道路。” 说罢,钟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又往前推了两步,塞到众人跟前。 白忍冬晃晃悠悠两步,脸上写满了手足无措。 “忍冬,”钟隐月在后面提醒,“还不见过诸位长老。” 白忍冬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朝钟隐月点点头,哆哆嗦嗦地从后往前走去,挨个拜见了座上的长老。 “弟子白忍冬,拜见云序长老。” “弟子白忍冬, 拜见灵泽长老……” 弟子白忍冬…… ˇ莫寻秋野的作品《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话语颤抖,终于拜到了前位。 他走到耿明机跟前,颤颤巍巍地作揖躬身:“弟子白忍冬,拜见乾曜长老。” 耿明机含着笑点点头,笑容赞许得意,好似很满意眼前的小孩。 钟隐月还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股志在必得的意味。 白忍冬最后拜了最高位的掌门,才总算走完了这一遭。 钟隐月心中不免升起抱歉和同情来,这场面真他娘像他小时候被他爸在饭桌上拎起来挨个给亲戚敬酒。 钟隐月理解他的难熬。 云序长老朝白忍冬慈祥地笑着,叹了一声:“这孩子当真不错,玉鸾教养得很好。” 钟隐月躬身:“师兄谬赞。” 云序还要再说些什么,上玄掌门却打断了他:“玉鸾。” 钟隐月忙应:“下修在。” “别站着了,且先坐着去。”掌门朝他身后的空座撇撇头,“你这弟子该如何,我们且得从长计议。” 钟隐月向掌门行了一礼,带着温寒走向空座。 温寒端起小桌上的茶壶,往钟隐月手边的空茶杯里倒了一杯。 钟隐月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 白榆长老又开口说:“这孩子既然是雷灵根,如此难得之才,便不能压在玉鸾山上蹉跎度日了……好孩子,不知玉鸾长老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仙修界都分几条路?” 白忍冬立刻绷紧了后脊骨,磕磕巴巴起来:“师尊、师尊有教的。” “那你都说说看?” 白忍冬猝不及防被开考,慌乱无措道:“呃……弟、弟子记得,是……是分为,丹修、药修……剑修、武修……还有,还有符修……还有……” 他低头掰着手指头,一个个说了过来,说得脸色涨红。 只剩下最后一个,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微微抬起头,求饶一般看向白榆长老。 白榆长老噙着笑看着他,一点儿都不打算放过他。 白忍冬都要哭了,一旁的耿明机悠悠开口:“法修。” 白忍冬一怔,抬头看去。 “你说漏的那一个,正是法修。” 耿明机端着手里的茶,目光正直无情,如两把剑一般直直射向他。 迎上他的目光,白忍冬心中突然猛地一动。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脑子来,对乾曜一直以来的厌烦突然烟消云散,白忍冬几乎想要立刻给他跪下。 耿明机放下手中茶:“所谓法修,即为阵修。即是以法阵为法,除魔卫道者。其余修者若想动用法阵,或需念咒或需画阵,都需要一些事前功夫。” “然而,法修者无需准备,法阵即刻便可瞬发。” 耿明机转头看向座上的灵泽,道:“天决山中,便有一位阵修。灵泽长老便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阵修,你若是有兴趣,不如去她门下。” 白忍冬顺着目光望去,看到了座上那位神色疏离闭目养神,仿若眼下之事与她完全无关的灵泽长老。 耿明机又横白榆长老一眼:“白榆师弟,你也不要太为难他了。这孩子就算是雷灵之才,可自打上山以来,他也是在玉鸾山上过的,能学到什么东西?” 白忍冬这股冲到脑子里来的热血突然啪地散了。 他皱皱眉,撇撇嘴,心中不悦,又觉得自己刚刚莫名上头的那股劲儿真是莫名其妙。 白榆长老憨笑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佯作懊恼道:“哎呀呀,您看看我,我这又犯糊涂了。是我失言,这好孩子是玉鸾山的,能说得出这些仙修之别,已是相当不错了!” “师弟看见这孩子天赋异禀,心中实在欢喜,失态也未尝不可。”耿明机点着头,意味深长道,“玉鸾师弟能把他生养到这份上,已是相当不错了,你就不要多问了。再多问些,玉鸾师弟不如我等的事,怕是要……” “师兄何必口出此言?” 钟隐月在末尾的座上轻声打断。 正心生不悦的白忍冬看过去。 钟隐月手中握茶,嘴角带笑。 “听着,师兄是在说我本身便是个废物,什么都教不得,只会将弟子养成废材一般。” 乾曜哈哈笑了声,道:“玉鸾师弟又开始了,我也并……” “我也并未有那个意思,是你想太多了。”钟隐月朝他抬了抬手中茶杯,“师兄想说这句话?师兄可真是好赖话都会说。” 乾曜沉默了。 他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沉默地盯着钟隐月。 钟隐月视他杀气腾腾的目光如屁,淡定地抬起杯子喝茶。 空气有些僵着。 “玉鸾。” 掌门出声。 钟隐月放下茶杯,将杯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识趣地朝掌门点点头,道:“师兄,我倒并非是听不得这话。我想不想太多无所谓,我也知道师兄说话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只是心里如此想才如此说。” “可我们知道,这孩子必定是不知的呀。” “我自知作为宗门长老,我比诸位境界都低。我也知道,若要教这等奇才,比起跟着我,跟着诸位自然是更好的选择,所以也愿意把他带来。” “可这孩子我养了数月,我也叫着诸位一声师兄,还请师兄莫要在他面前贬低我这个亲师尊。至少现在,他还叫我一声师尊。” “我家忍冬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师兄若是总这般说我……怕是只会叫他心生不快。日后若真拜入师兄门下,我也怕他难与师兄亲近。” 钟隐月说着,向他苦笑起来。 看起来十分委曲求全。 “还请师兄,给玉鸾留几分面子,也为着和我家忍冬日后或许会有的师徒情分。” 耿明机脸上当即红一阵青一阵,相当难看。 灵泽长老没受住,轻笑出一声来。 耿明机 瞪了她一眼。 灵泽长老也不怕他,淡漠地看了回去。 空气愈发僵着了。 眼瞅着形势不对,广寒长老赶忙开口:“对了,当初捡这孩子回来的不就是灵泽师妹吗?” “对了,可不就是灵泽师妹将他带回来的?”云序长老也说,“怎样?既然此子是雷灵根,不如师妹就带回灵泽宫……” 灵泽看向白忍冬:“若愿意拜我为师,灵泽自然愿意教导。可诸位是忘了昨日的话了吗?不论如何,我等终究只是师者,万万不能替弟子抉择此等大事。” 诸长老沉默了。 “如何?忍冬。”灵泽长老唤他,“你方才也说了这仙修界的修者们都分作几类,你最想修哪条路?” 诸长老立刻紧张兮兮地望向白忍冬。 屋内所有视线都一并投向他,白忍冬后脊骨一紧。他张嘴刚要说话,又一人打断:“慢着。” 这次是广寒长老。 他说:“这孩子毕竟是被玉鸾当成凡人生养的,恐怕还不知门内我们这些长老的修行。我看,不如先为他介绍一番,再让他定下决断。” 广寒言之有理,诸长老点点头,认同此番说法。 都无异议,提出此话的广寒便站了起来,道:“好孩子,你是雷灵根,此灵根者无不天赋异禀。所以不论你选了谁,都定能成为那一路的佼佼者。” “所以,别顾虑自己能不能行,只想着喜不喜欢就是。” 说着,广寒长老走到了他面前,揽住他半边肩膀,转头带他面向掌门,道,“我天决门乃是天下第一门,聚集于此的诸仙长老皆是举世无双的仙者。” “上玄掌门是为天下第一的阵修,妖后鬼哭辛乃是他亲手击败,他也与魔尊亲战过三天三夜,最终大胜,不知为仙修界带来了多少年的太平!” “乾曜长老是天下第一剑,他的剑法举世无双,年少时就斩获了仙门大会的桂冠,那把仙剑告仙便是当年赢得的万年法宝!” “白榆长老是丹修……” 广寒长老拉着他,为他介绍了一遍天决门所有的师资力量。 可最后到了钟隐月这儿,却只留下一句“你师尊嘛,也不必我来说”,就拍着他的肩膀过去了。 广寒最后拉着他回到前面去,轻声细语地问他:“如何?你想修什么?” 广寒长老过于热情,白忍冬不太适应。 他无措地看着广寒长老。 广寒长老看出他的紧张,拍了拍他,柔声道:“别怕,说出来就是。” “我……” 白忍冬咽了口口水。 在满座灼灼的目光中,白忍冬磕磕巴巴地开口:“弟子……弟子,还是想,跟着玉鸾师尊。” 钟隐月提着的心放下了。 他松了口气,往椅背上一瘫。 温寒为他奉了杯茶。 他放心了,其他人却不干了。 “什么!?” 云序长老最为震惊愤慨,他腾地站了起来??[,“为何要留在玉鸾山,你为何要留在玉鸾山!?” “是呀!为何要留在玉鸾山,我们这些长老可都比玉鸾高一境界!” 长老们几乎是群起而攻之,白忍冬吓得直往后缩。他哆嗦半天嘴唇,才说:“因为……因为师尊,待我最好了啊……” “你糊涂呀!”云序长老气得跺脚,“谁家做师尊的不会待弟子好,你怎能因着他待你好,你便——” “是啊,孩子,你还小,兴许是不明白,这世上有太多人都能待你好了!”耿明机也急得站了起来,道,“你若是留在那处,坏的可是你自己的仙途!” 钟隐月喝着茶,悠哉悠哉地坐在外围,看他们叽叽喳喳。 长老们将白忍冬围得水泄不通,朝他口诛笔伐着钟隐月。 温寒看得担心,低身道:“师尊,忍冬那样……您不去帮帮吗?” “不必。”钟隐月淡然喝茶,“你师弟自己能解决。” “这他怎么解决……那可都是长老啊,他怎么……” 钟隐月轻笑一声。 温寒还是不了解白忍冬。 长老们还在吵嚷,白忍冬终于攒足了勇气,声音发颤地大声起来:“可长老们……!” 他一直低声细语慌乱无措的,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声让长老们立刻一愣,噤了声。 “可,可长老们……”白忍冬又立刻没出息地弱声下来,“弟子当时未查出灵根……长老们不是无一人愿意将弟子收入门下吗?” 诸长老当即沉默。 “倒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灵泽长老也还坐在自己的座上没挪地方。她刚刚也始终没插嘴,这会儿就在众人身后淡然提醒,“那时我刚把他带回山,没探出灵根来,我等便认为他是个废人,与修道无缘。” “我看他可怜,本想将他收入门下让他做做杂活,可诸位却不允,非要赶他下山,说如此是坏了规矩。” “还是玉鸾师弟出面收了他的,说是自己门下人丁稀少。念着他门下的确门可罗雀,掌门才将忍冬交给了玉鸾。”灵泽长老道,“诸位是以为孩子不记事?” 此言一出,诸长老面上青紫。 “只有……师尊那时愿意收我。”白忍冬说,“虽说,待人好是件易事,可,诸位愿意待我好,是因着我天赋异禀。” “但师尊待我好,却是不贪图我有何成就,有何天赋……” 白忍冬的目光灼灼地透过人群穿了过来。 钟隐月佯装喝茶,心中发虚得很。 不,他其实也没那么干净。 他钟隐月是图你是主角…… “可是,他修为不高啊。”云序长老还想再劝,“你莫要因为这些感情用事,误了自己的仙途!玉鸾才成为长老二十余年,境界都不与我等平起平坐,如何能教好你!” 白忍冬早已心生不悦,此刻终于憋不住,朝着他怒气冲冲 道:“师尊也是宗门长老,更是雷灵根,与我同样天赋异禀!如何不能教我!你也不过是比师尊早生几十年罢了,师尊迟早能突破境界的!” 云序长老脸都扭曲了。 ⒐莫寻秋野的作品《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怎么和长老说话的?”广寒长老皱眉道,“太失礼了,长老们也是为你好!再说这事儿,你真当好好想想才是,乾曜师兄和掌门可都是天下第一……尤其乾曜师兄,那可是天下第一剑!” 白榆也说:“说的是啊!你可知剑修在这仙修界多炙手可热,你可知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求遍祖师爷都想进乾曜宫的门槛!?你却偏偏要死心塌地地跟着……” “好了。” 灵泽长老搁下茶,站了起来。 她缓步走上前,对那几人说:“诸位想让弟子走上最好的路,这心意可以理解,但若再说,便是教着他辱骂讽刺尊长了。” “可这……” “他既愿意跟着玉鸾师弟,让他跟着就是。”灵泽长老说,“谁人又不喜欢亲师呢?如此重情重义,是好事才是。况且他说的其实不错,前玉鸾长老当年门下明明弟子无数,却偏偏选了师弟这修行没多少年,境界也差着许多的人继了仙号,不也是深知他天赋异禀,不日必将与我等平起平坐吗?” 此话一出,几人缄默。 “二十七年前,师弟刚成长老时,可是与我等差了三等境界。只花了二十七年,便将境界跃至于此,除了雷灵根的天赋,师弟个人的修行天赋也可见一斑。” “又同为雷灵根,忍冬又最喜欢他,师弟又并非不知如何修行,他又有什么教不得的?” “都为宗门长老,为何我等一定教得,玉鸾师弟就教不得?” 诸长老面面相觑。 最终,他们齐齐看向掌门。 高位之上,掌门缓缓抬起双手,将十指交叉。 他看向白忍冬:“自己想好,自己抉择,就是。” 从上玄门出来,乾曜长老气得两袖生风,库库往外走。 钟隐月分明看到他脸都涨红了,两只袖子甩得跟要去唱戏似的。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没笑出声。 这山门里最有天赋的人都在乾曜宫里修剑,这么一个雷灵根却留在玉鸾山上,耿明机这种自尊心极强的,怕不是现在恨都要恨死了。 其余长老也都纷纷离开,钟隐月却领着两个弟子停在了山门外,恭恭敬敬地向最后走出来的灵泽长老行礼:“忍冬之事,多谢师姐频频相助。” “无碍,是我带回来的孩子,自然要帮扶。” 灵泽伸手揉揉白忍冬的脑袋,难得地温柔一笑,“没能在我门下养着,实在遗憾。但在你那儿也不再受委屈了,我也放心。这孩子……想当初我捡回来的时候形销骨瘦,如今也被你养胖了不少,我心中宽慰了许多,还要谢谢师弟愿意收留。” 白忍冬红了红脸,缩了缩脖子。 “师姐若是喜欢,我便多给他加些灵泽宫的课业。”钟隐月道,“忍冬从来不傻,谁真向着他,他心中都记着。此后,他定然也愿意跟着师姐多多修道。” 灵泽笑了笑,摇摇头道:“不必强求与我修道,师弟还是按着他应当的排课业便是。” 她说着,收回揉着白忍冬的手,敛笑正色道,“我瞧着今日,乾曜师兄本是非常想将他从你门中挖走的,然却未成。你日后可要小心,我瞧他最近对你十分不满,想必此事过后会变本加厉。” 灵泽叹气,“也不知是怎么了,师兄近些日子对你这般刁难。我若是得了闲空,便帮你去说些好话吧,师兄弟一场,总这般互相刁难也不是事。” “多谢师姐。” 钟隐月向她行礼,灵泽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自行下山去了。 钟隐月也带着两个弟子回了山宫。 打开宫门,钟隐月往里一看,那只躺在他毛裘上的兔子也循着动静睁开了眼,抬起上半身,往这边看了过来。 它本来眼睛亮亮的,连耳朵都竖了起来,瞧着很高兴。 但白忍冬一跟在钟隐月身后进来,它立刻把耳朵耷拉了下来,还趴下去闭上了眼,瞧着十分嫌弃,是一眼都不想多看。 钟隐月疑惑地眨巴眨巴眼。! 第 27 章 贰拾陆 钟隐月脱下毛裘,走进去瞧了眼兔子。 兔子蔫蔫的,钟隐月一摸摸它的脑袋,它两只耷拉着的耳朵就动了动。 看着还是没什么精神。 钟隐月轻轻拍拍它的小脑袋,一回身,跟着他回来的两个弟子也从门口跟了过来。 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在钟隐月身后跪了下来,又抻长脖子,忍不住地歪了歪身子,去瞧这只趴在钟隐月毛裘里的兔子。 温寒瞧着就心里喜欢,嘴角的笑几乎压不住。 “师尊,这兔子就暂时养在您宫中吗?”温寒问。 “嗯。”钟隐月答,“除了这儿L也没有更好的地方了,在这里放到它伤好吧。” 温寒又问:“养好了之后,如何处置?放回乾曜山吗?” “一只没名没分的兔子,倒也不必放回去吧。”钟隐月说,“放回乾曜山,若是哪日不小心被乾曜长老看见了,也不知会遭受什么。不如就放在玉鸾山上,兔子在哪座山上都能活的。” “这倒也是。”温寒点着头,“已过午时了,师尊要吃些什么?” 按着这本书的设定,所有宗门长老的吃食都与弟子同样,都是在别宫内做的。 那别宫里还有个厨房,弟子们会轮班做些吃食。 若是弟子众多,厨房也会多些。原本玉鸾山上也是有五六个厨房的,可自打原主继任长老后,门下弟子便对玉鸾山宫大失所望,一哄而散,全都投奔其他山头去了。 瞬间变得门可罗雀的玉鸾山也再用不着那么多厨房,便只留了一个,剩余的都改成了杂房。 “随意做些就是,你去吧。”钟隐月又看向白忍冬,“你也是,今日这事儿L已过,你也给自己选了路了,以后就还留在我门下。” 白忍冬正抻着脖子看兔子,闻言赶紧正襟危坐,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劳烦师尊了。”他说。 “不烦。今日这么大场面,也吓坏你了,下午的课业也暂且休了吧。你也和你师兄师姐一起在我这儿L修道了些时日,关于体内灵气之事,在我的修课上也听过了一些。下午,你便去自己再好好想想,感受感受体内灵气。” “暂且别急着学你师兄师姐运转灵气,浅浅自行感受一二就行。若身边无人就擅自运转,恐会出了差错。” 钟隐月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回头道,“我说的话,你可明白?” 白忍冬忙不迭点头:“弟子明白。” “那就好。”钟隐月刚想放他走,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哦,对了,你若下午弄完了我说的这些,便去看看你师姐吧。她醒了吗?” 温寒摇摇头:“想必是没有。若是醒了,陆师弟应当来山宫向师兄禀报了。” 钟隐月叹气:“她修为不深,又只是个寻常的木灵根……偏生还是个木灵根,最遭雷灵根相克了。这下被与雷灵根有关的天雷打了个正着,怕是得睡个四五日。你若得空,就去看看,照顾一二吧 。” 白忍冬脸上愧疚难掩,向钟隐月伏下身:“弟子定当去照顾师姐。” “也不用太愧疚,你也并非故意的。”钟隐月说,“行了,没事了,你们回去吃饭去吧。” 温寒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 钟隐月立刻捕捉到了他的犹豫:“做什么?” “师、师尊。”温寒腼腆地红了脸,讪讪指了指罗汉床上的兔子,“我能摸摸吗?” 钟隐月:“……摸吧。” “谢谢师尊!” 温寒伸出两手,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兔子的脑袋。 一摸到兔子,他立刻露出一种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似的表情。 兔子也乖乖让他摸着。 兔子闭着双眼,被摸到就动动耳朵,一点儿L不挣扎。 “真的好乖啊……” 温寒感叹完,又转头道,“师弟,你也来摸摸,真是可爱。” 兔子立刻立起两只长耳朵。 钟隐月注意到它突然的警惕,心中疑惑。 他注意到了,可他旁的两个弟子却完全未注意到。 白忍冬也早就想摸摸这只毛茸茸的兔子了,点点头,上前来伸出手—— 刚碰到兔子的脑门,这病怏怏的兔子突然猛地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仰脑袋就张嘴咬住了白忍冬伸过来的食指。 白忍冬脸色一扭。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划破玉鸾山的安宁。 温寒惊了:“忍冬!!” 钟隐月也吓了一跳,赶紧低身把白忍冬的手往外拔。 白忍冬早就下意识地缩手了,可这兔子咬得紧,他竟然根本甩不开! “师尊!”白忍冬张嘴就嚎起来,“师尊!师尊!!” 钟隐月立刻按住兔子的腮帮子,强迫兔子把嘴张开,才终于把白忍冬救了出来。 白忍冬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又赶紧爬起来,握着自己刚被咬过的食指一看,已经出了一圈血。 温寒跟过来一看,大惊失色:“出血了!” 他赶紧爬起来,帮白忍冬去找药。 白忍冬欲哭无泪:“为什么啊!?” 钟隐月还摁着兔子的下巴。 他茫然地眨眨眼,也相当不理解现状。 为什么咬他啊? 温寒从柜子里拿出灵药和白纱布来,惊慌失措地跑回来,跪下去帮白忍冬处理伤口。 钟隐月放下兔子。 他低下身,瞧了瞧兔子。兔子别开脸,又闭上眼,趴在他的毛裘里,一脸不屑地耷拉下了耳朵去,仿佛刚刚发生的事与它无关。 白忍冬委屈极了:“师兄,这兔子怎么对你乖巧,对我就这般凶狠?” “师兄怎么知道……师兄又不是这只兔子。”温寒用白布吸去他伤口上流出的血,涂抹着灵药说,“这兔子不喜欢你吧?没办法,你以后别惹它就是。” 白忍冬更委屈了:“我做什么事让它讨厌我了啊?” “师兄也不知啊。”温寒拧起眉,同样疑惑,“说不准是眼缘不合?不是经常有这类事的吗,第一眼看过去便不喜欢那人。” 钟隐月干笑了声:“好了,别委屈了,这兔子受着伤,大约是不喜欢总被人摸。方才我摸完了,又是你师兄来摸,最后你又上手,想必只是你撞枪口上了罢了。真疼的话,回头我再去给你找些止痛的灵药,你拿着回去。” 白忍冬委委屈屈地一噘嘴,嘟嘟囔囔地谢过了他。 好说歹说地将他俩送走了,宫门关上后,钟隐月松了口气。 他又回头看向那兔子。 兔子在他毛裘里闭目养神,好像个作壁上观的世外高人。 钟隐月心中好笑,转身坐去书案前。 他铺开宣纸,开始磨墨,准备练字。 正做着事前准备,一道半透明的漂浮对话框出现在了眼前。 【亲爱的宿主,让您久等了。】 【您的任务规划已完成。】! 第 28 章 贰拾柒 【亲爱的宿主,让您久等了。】 【您的任务规划已完成。】 系统再次出现了。 钟隐月放下手中正磨着的墨,嘟嘟囔囔骂了句“终于弄完了”,伸手点了下对话框下出现的“继续”的选项。 【感谢您接受本穿书系统为您服务,以下为您本次任务的终极目标:“救赎沈怅雪”。】 【基于您指定的终极目标,系统为您进行了整体剧情的发展计算与因相关选择分差而产生的一定程度的误差测算,为您规划了接下来能通往终极目标的具体流程。】 【剧情:天决大典已结束,请您准备在六十八天后进入下一剧情:寒渊秘境。】 【目前任务:1.请合理利用原主记忆,悉心教导主角白忍冬,并为他挑选适合他的剑器,为下一剧情点做好准备。】 【2.请前往乾曜宫,与乾曜长老耿明机论茶,修复关系。】 【3.请寻找青隐,寻求她的庇护。】 一连三个任务,钟隐月看得头大。 系统还在每一个下面出了一个“确认接受”的按钮,钟隐月一个一个点了确定过来。 点到第三个,他迟疑了一下:“谁是青隐?” 原书里没出过这个人啊。 此话一出,有关的记忆就涌上脑海。 钟隐月想起来了。 青隐不是人。 记忆里,这是前代玉鸾长老的灵兽,是一只白狐。 前玉鸾长老得道升仙,本该一人成仙鸡犬升天,名下的灵兽也该跟着上去。然而青隐对他的仙位却并无兴趣,更愿留在人间,玉鸾长老便把她留给了原主。 青隐实力高强,又是个万年灵狐,还曾是坐镇某万年秘境的境灵之主。 虽是亲师留下来的,可原主还是忌惮又害怕她。青隐见此,自觉无趣,便自行隐去玉鸾山中闭关修行,叫原主把他那个鼠胆子修炼好了再来叫她。 一是害怕青隐,二来青隐也识趣,愿意自行隐山,三来乾曜长老又是个痛恨这些灵物的,宫里有个白狐不知会遭乾曜如何生恨。 所以为了更好地奉承乾曜,原主一直装作不知道有青隐这只灵狐,把她间接雪藏在山中。 话说为什么要寻求她的庇护? 系统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似的,开口:【根据目前测算,下一剧情点中,由于主角处于宿主阵营,宿主周身恐有杀身之祸。如果只有宿主一人,死亡率高达43%。】 【如果请来青隐,死亡率可下降到0.0124%。】 钟隐月:“……” 这么牛逼的狐狸吗。 钟隐月无话可说,在这个任务上也点了确认接受。 【所有任务均已确定,本次任务规划导航已结束。】 【完成任务后,或任务直接结束,或将会进入下一任务环节,请宿主及时查看。】 【请问您是否有其他 问题?】 钟隐月开门见山:“你刚刚说杀身之祸,是什么杀身之祸? 【在接下来的秘境剧情中⑧_[(,由于主角白忍冬本次是由天雷为其主动觉醒雷灵根,天雷之事已提早被外界知晓。因此,本次秘境剧情,将有节外生枝之事,请宿主多加小心。】 “也就是说,会有其他势力扯进来?” 【也可以这样说。】系统说,【但,天决门内亦有人不愿将主角留给宿主,会有剑走偏锋之事出现,请多加小心。】 钟隐月懂了。 系统的意思,怕是两边都有。 有知道此事要在秘境里插一脚进来的外方势力,也有门内看不惯白忍冬真就这么跟着钟隐月的长老想出手。 毕竟钟隐月只是个吊车尾,白忍冬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却非要跟着他。 这么一个举世惊才,要是真被钟隐月教得在仙门大会上大展异彩,钟隐月在门内的地位可就平步青云了。 原主虽然自己也本就天赋异禀,可这些年一直忙着拍马屁,根本懒得去修行,门下也没什么人。 他把这个吊车尾当得让人十分安心,连在长老大会上被人阴阳怪气地埋汰了,也会笑呵呵地应承下来。 连他二十七年里连升了两个境界都是无心之举。 这样一个人,要是有了上进心,好好教一个同为雷灵根的弟子,马上追到乾曜的位置上都有可能。 天决门里可都是一群把灵修扒皮献祭做血阵都理直气壮的长老们,眼瞅着一直踩在脚底下的吊车尾马上要飞黄腾达,自然是不肯的。 肯定会有人不老实,钟隐月心里倒是有准备。 而那还会扯进来的外方势力是什么,钟隐月心里也有数。 这原书里,主角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吸引魔修。就跟某个死神小学生一出门就死人似的,白忍冬一出门就能遇见魔修。 在拜入乾曜门前,只是觉醒了雷灵根时,他一下山还直接就遇上了魔尊。 这群魔修对他也是穷追不舍,总是执着于对他下手,天天追在屁股后面想方设法要给他种魔种。 虽说原书里没说为什么,但瞧他这个死神体质,怕不是这次…… 钟隐月不太敢往下想。 他又问系统:“我还有个问题。” 【宿主请问。】 “为什么会有天雷来帮他觉醒灵根?真的是天道?” 【天道是存在的。】系统回答,【“穿书学”中有说,经过研究与实践,在更改原书剧情这方面,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够进行更改。】 穿书学是什么啊,谁研究的! 钟隐月心中吐槽。 【书中发生之事,分为人为与天定。天定之事不可更改,诸如灵根觉醒及境界突破等。而人为决定之事,则都可以通过宿主行为及对主角造成影响而更改。】 【人为与天定的区别,宿主分辨起来较为困难。不过在接下来的任务过程中,系统将会 帮助宿主进行决断,请不必担心。】 “那沈怅雪后面的事?” 【当然都是可以避开的,接下来的任务规划中,系统也已帮助宿主设计了使沈怅雪避开死亡结局的走向。】 钟隐月松了口气:“那就好,能变就好。” 【宿主不必担心。】系统说,【宿主还有其他问题吗?】 钟隐月摆了摆手,说了句没有。 系统也不再打扰他,说:【既然没有任何问题,系统将隐身在线,持续为宿主服务,并不再打扰宿主,祝您任务顺利。】 对话框啪地闭上,半空中突然落下了一枚翠玉镜。 翠玉镜尾巴上绑着流苏,啪嗒一声掉在书案的宣纸上。 钟隐月把它拿起来。这和长老们人手一个的金玉镜不同,它尺寸小了些,玉上也没有复杂的纹路。玉镜色彩翠然,玉身晶莹剔透。 【这是系统所化的玉镜。】 系统的机械声传来,玉身上也出现了文字。 【如宿主有需要,可长按玉镜,召唤系统。平时若无事,系统将长期处于隐身休眠状态。】 【本系统除宿主本人以外,其他人均不可见。因此,即使系统在多人面前出现,也请宿主不必担心。】 玉镜上的文字也啪地闭了。 还挺智能的。 钟隐月心里叨咕着,将翠玉镜挂在腰间。 抬起手来刚要磨墨,他却感受到了目光。钟隐月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那只白兔子睁着眼,竖着耳朵,目光怪异地看着他。 都忘了屋子里还有个兔子了。 钟隐月这边自顾自跟系统说了这么久的话,可在它看来,就是钟隐月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钟隐月看着它疑惑的目光,有些好笑:“干嘛,我自言自语一会儿怎么啦?” 兔子耳朵又耷拉下去,也趴了下去,眼睛又变得可怜巴巴的。 钟隐月心生怜悯。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走过去,蹲坐到罗汉床边,伸手摸了摸兔子的脑袋。 兔子又闭上眼,还往他掌心里拱了拱,似乎很喜欢被他摸。 “被我摸就这么乖?”钟隐月搓搓它的毛,嘟囔着,“那怎么被白忍冬摸一下你就急眼?” 兔子用力把脑袋往旁边一别,生怕钟隐月看不出来它厌恶白忍冬似的。 钟隐月觉得好笑,乐了两声。 他摸着兔子,外头雪下大了,风肃冽地吹着。 宫内安静祥和,暖炉的火在身后烧得噼噼作响。兔子在他手里乖巧安静,依赖着他。 岁月静好。 【宿主。】 “我擦!!” 突然的安静被背后极近的声音打破,钟隐月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猛一激灵,人仰马翻地往后一屁股跌倒。 兔子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跳起来了一下,当即竖起两只耳朵。 “你干嘛!”钟隐月朝着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的 系统大喊,你不是休眠去了吗!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出现啊你!你演恐怖片啊!?我穿的不是无限流是修真文啊你有病吧! 钟隐月说着说着就轻轻摁住兔子⑩,揉着它的脑袋安抚。 【抱歉,宿主。】系统无辜道,【宿主的要求,系统将会记录在案,十分抱歉。】 钟隐月莫名:“什么要求?” 【下次出现时首先为宿主带来五秒预告。】 钟隐月:“……算了,你突然出现干什么?” 【有一件事忘记告知宿主。】系统说,【此前由于系统疏忽,本书的第一剧情点:仙门大典时期,系统未与宿主链接,并未给宿主带来任何帮助。作为补偿,宿主可以选择是否接受系统方给予的事后帮助。】 “补偿哪儿有不要的?”钟隐月说,“什么事后帮助?” 【经过系统排查,我方检测到在主角觉醒灵根时,有人闯入玉鸾山,试图杀死主角白忍冬。】 【系统方也检测出,宿主也知道了此事。】 【如果宿主需要,系统方可以将此事事发时的详细影像导出发送给宿主。】系统说,【宿主是否需要?】 钟隐月听得大脑宕机,愣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也就是说,你可以把当时白忍冬出事时的那段影像给我?” 【是的。】 “动手的是谁也拍到了?” 【是的。】 “脸拍得一清二楚?” 【是的。】 “我要啊!”钟隐月大喜,“这谁会不要,谢谢你啊兄弟求你给我!!” 【好的。】系统的对话框立刻变成了加载条,【现在开始传输影像。传输成功后,宿主可在本法器上查看详情。】! 第 29 章 贰拾捌 系统传输影像的进度条开始运作,钟隐月正满心期待地等着,手里摸着的兔子突然啪地顶开了他的手。 钟隐月诧异转过头,就见这即使受了惊吓也乖乖被他揉搓的兔子突然蹦了起来,还站了起来,只用两只后腿立着,两只不怎么睁开的眼睛也蓦然瞪得很大。 钟隐月茫然地眨巴眨巴眼。 兔子如临大敌一般,死死瞪着他。 “干嘛?” 钟隐月问它。 兔子动了动鼻子,并不能回答他。 突然,系统发出“嘀”的一声清脆声响。 又有一玉镜从空中掉落,啪嗒一声掉到钟隐月身上。 这是枚手掌那么大的玉镜。 【影像传输已完成,请宿主在本法器上查看详情。】 系统再次把话重复了一遍,对话框又立刻闭掉,下线休眠去了。 玉镜上出现了个播放键。 这么修真的东西上出现这么现代的按键,钟隐月不禁汗颜。 他正要点下播放键,兔子突然猛地跳起,张嘴就叼住他手里的玉镜,一个弹射就蹦飞出去了。 钟隐月猝不及防,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他像个呆逼一样望着空荡荡的手心愣了三秒,一转头,就见那兔子竟然叼着他的玉镜跑得库库起飞! “哎!!” 钟隐月迟钝的反应神经终于活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喊着“站住”一边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那兔子是突然抽了什么神经,明明两腿和后背都受着伤,刚刚都在钟隐月的毛裘里面蔫蔫地抬不起头,此刻却在玉鸾宫里上蹿下跳。 钟隐月又扑又抓,却连连扑了好几个空。 什么鬼!! 这兔子身手意外地厉害,敏捷极了,每每钟隐月扑过来时它都能及时跳起,弹跳力还相当恐怖。 腿上受着伤,还能一跳跳这么远这么高! “你真只是个兔子吗!?” 钟隐月受不了了,边追边喊起来。 眼瞅着那兔子身上刚包好的白布又被血染得红了起来,钟隐月心中焦急。 “别跑了!”钟隐月喊,“伤口都裂了,你发什么癫啊!” 兔子充耳不闻,依然满屋子乱跑。 最终,钟隐月瞅准兔子要起跳的方向,一把扑了过去,这才终于将它抓住制服。 钟隐月气喘吁吁,搂住兔子,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玉镜从它嘴里掰了出来。 “你有什么毛病啊你,非要跟我抢这个……你看看,伤口都裂开了吧?” 钟隐月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抱着兔子拿着玉镜回到罗汉床前。刚把玉镜放到手边,钟隐月低头一看,瞧见这兔子的一双眼睛还在死盯着这玉镜,对它还是虎视眈眈。 出于害怕刚刚那出他追它逃戏还会再上演一遍的担忧,钟隐月默默地将玉镜放远了些。 兔子在他的怀里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似乎十分想要那玉镜。 钟隐月莫名其妙,心中犯了会儿“难不成这兔子是个灵兽对那法器有感应”的嘀咕。 可兔子身上的伤崩裂了,瞧它刚刚那个疯劲儿,钟隐月也不能把玉镜老老实实地给它。 钟隐月就将它按在原地,一边出言安抚着,一边将它身上的伤又处理了一遍。 “好了好了。待你好了,那个玉镜我给你就是。”钟隐月说,“别动了,自己身上痛自己不知道吗?” 兔子最开始挣扎了两下,后来在钟隐月的话语声里,也慢慢不动了。 它抬着头,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钟隐月。 为它处理好了伤口,钟隐月拍了拍它的脑袋,要它别再乱动,才起身去一旁拿起玉镜。 兔子见状,眼睛里闪过诸多慌乱,连忙起身欲动。可刚一动弹,双腿的剧痛就将它强行扯住,留在了原地。 不行。 刚刚那一通上天入地的胡闹已经将两腿用得几近废了,如今动一动都牵筋连骨,根本无法动弹。 兔子只能看着钟隐月去拿起了那枚玉镜。 兔子绝望地闭上眼睛。 钟隐月摁下了玉镜上的播放键。 玉镜上出现了影像。 影像不是很清晰,但能看清具体的人事物。 这是白忍冬那晚被发现时的附近周围,是玉鸾山的山门处。 镜头就摆在白忍冬旁边,将他的面容和身上的情况照得一清二楚。 白忍冬躺在地上,昏得很是彻底,身上有一团白色雷团在涌动着,周身是山火的火海。 不多时,山上下起了雨。 随着雨幕,有一个人走进了画面里。 这是个一身白衣的人。瞧着装束,是某个弟子。 是谁? 钟隐月迅速把原书和原主记忆里所有可能的人过了一遍。 突然,玉镜中的影像转换了视角,猛地将镜头怼到了持剑人的脸上。 看见那人的一瞬间,钟隐月登时瞪大了双眼。 他目眦欲裂,死瞪着这个白衣人手拎着一把剑,走向了白忍冬,一剑刺了下去,然后剑飞了。 此人眉目阴暗,眸中满是怨恨,却是钟隐月最熟悉的那双桃花含情眼! 沈怅雪!?! 钟隐月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白了好半天,他脑中终于蹦出了一个字儿来。 啊? 啊?? 啊??? 玉镜里的沈怅雪又上手掐住了白忍冬的脖子,却被弹开了手腕。最后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在原地呆了会儿后,伸手给白忍冬捏了个法术,转身离开。 影像结束了。 钟隐月的目光迷离起来。 他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了。 怎么回事? 不是沈怅雪要他悉 心教导白忍冬的吗?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 影像播放结束,立时自动倒带,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钟隐月盯着影像思索半天,死机的大脑却想不出任何可能性。 于是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又把影像点开了第二遍。 第三遍。 第四遍。 第五遍。 然而,每一遍他都很确定——这就是沈怅雪。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沈怅雪!? 怎么会是沈怅雪的! “师尊,你在看什么呢?” 一道声音突然从背后传过来。 钟隐月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头都没来得及回,他就下意识地认定必须要销毁罪证,于是猛一侧身,抡圆了胳膊,把玉镜狠狠掷到对面的宫墙上。 玉镜摔到墙上,当即四分五裂。 温寒被他吓得一声尖叫:“师尊!?你干什么!?” 过于大的惊吓让钟隐月气喘吁吁,心脏都要活活跳出来了。他喘着粗气直起身,回头道:“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进宫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弟子……弟子早叫了您好几声了呀。”温寒委屈巴巴道,“刚进宫门时,弟子就在门后叫您了,可您一直不回应,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弟子都在门口等了好久了。” “您始终不动,我这才进来的。” 钟隐月的确刚刚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钟隐月低下头,见到温寒是端着个食盘进来的,上头摆了三菜一汤和一碗饭。 说起来,温寒是说要给他送饭来着。 “师尊,”温寒看向那边四分五裂的玉镜残骸,“您是看那法器来着吗,怎么还把那法器摔了?” 钟隐月将受惊的心稳了稳,挺直后背站正,抻了抻自己的衣领子,也把表情收拾了一番,清了清嗓子,凌然道:“无事,只是些寻常之物罢了。那玉镜本就是下三滥的法器,留着也无用,本就想扔掉了事。你突然在为师身后说话,这才失手将它摔碎。” “……师尊,你摔东西还要后撤步抡胳膊的?” “你还小,不懂,这类法器都需用力销毁,否则日后会有灾祸。”钟隐月讳莫如深道,“法器可都是从秘境得来的。秘境之中,灵物最多,这法器上也都是有器灵的。若不用力震碎,使器灵魂归大地,日后怕是会因遭了丢弃而心生怨念,化作怨灵。” 钟隐月纯纯在胡说八道,温寒却很是受用。 他后仰头颅,肃然起敬:“弟子受教了!” 望着对方那般信任他并对他这番胡诌深信不疑的目光,钟隐月的良心微微作痛。 但他也不能让温寒知道,想掐死白忍冬的居然是沈怅雪,也只能点着头应了下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饭菜就放在那儿吧……怎么还有一小碟水?” “哦,弟子想着师尊宫中还有只伤兔。”温寒老实回答,“兔子受了伤,我想也不能不吃东西,更不能不喝水,便自作主张地从厨房拿了些来,这儿还有些菜叶子。怕它受着伤咬不动,弟子都事先煮过,方便喂它吃。” 钟隐月有些感动他的用心:“你有心了,去给它放在那儿吧。” 温寒点头,将钟隐月的饭食放到案上后,又将水和菜叶端给了兔子。 经方才一闹,兔子显得更蔫了。它嚼着温寒送来的菜叶子,无精打采地趴在毛裘上。 钟隐月望着它,心中又想起刚刚那影像,十分忧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 30 章 贰拾玖 兔子揣着两只爪子,吃着温寒带来的菜叶子。 温寒跪在床边,看着它吃东西。 他是真喜欢这只兔子,在旁边看着它吃东西都颇为开心。 钟隐月用完饭后,温寒便收拾了碗盘离开了,但留下了给兔子喝水用的一小碟子水。 大约是真闹腾得累了,又或者是养伤时本就容易渴,兔子一下午喝了好几碟子水,钟隐月来来回回为它又盛了好几次。 到了晚上,外头便冷风四起,愈发冷了。 钟隐月往暖炉里又添了一把火。 他拉了个矮凳过来,往兔子旁边一坐,裹着毛裘开始烤火。 “真冷。” 钟隐月嘟嘟囔囔了一句,偏头瞅了眼兔子。 给兔子用的灵药向来能疗愈得快,它这伤用个两三天便能好。这会儿虽然才过了一下午,但兔子的样子已经有些好转了,至少比下午刚闹腾完时多了些精神。 兔子同样面对着暖炉,闭着眼睛安静烤火。 似乎是感受到了钟隐月的目光,它动了动两只垂着的长耳。 钟隐月乐了声,伸手轻轻摸了下它的耳朵。 兔子很不乐意,一下子把耳朵立了起来,躲避他的触摸。 “好好好,我不摸了。” 它不喜欢,钟隐月便收了手。 钟隐月别开脸,看向暖炉里跳动的火光。 他再次想起下午那看了五六遍的影像。 虽然东西已经被他摔碎了,但他记得很清楚,也确定自己一定没看错。 那就是沈怅雪。 可沈怅雪为什么会对白忍冬下手? 钟隐月的确是告诉了他,他会为了白忍冬而身亡,且白忍冬又会觉得理所应当,沈怅雪心中不平也可以理解……可他之前知道这事那时,还特意跑来玉鸾宫拜托钟隐月悉心教导他,怎么会自己一转身就来动手? 这说不通啊。 前后逻辑矛盾啊。 再说沈怅雪怎么会做杀同门的事。 那可是沈怅雪,温润儒雅舍己为人温柔勇敢又小心翼翼的沈怅雪,为了同门袍泽就算受了伤也装无事的沈怅雪。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绝不可能! 想着想着,钟隐月突然感觉到一阵视线。 他偏过头,床上的兔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两只眼睛,正看着他。 钟隐月丝毫没注意到兔子复杂又忐忑的眼神:“做什么?” 兔子还是看着他。 钟隐月突然想起来,这兔子很抗拒他看到那段影像,甚至叼着法器满屋子乱窜,伤口裂开都拦不住它。 仔细想想,这很没道理。就算它是有道缘的灵兔,可先前钟隐月也拿到系统给的翠玉镜了,凑近它的时候就在腰上挂着。 且除了翠玉镜,钟隐月腰上也挂了一两个其他的法器。从钟隐月触碰到承载影像的玉镜 时感受到的灵力来看,他腰上随便一个法器都比那玉镜的灵力高上数倍。 若是灵兔,为何不叼灵力更充沛的法宝? 说起来,这天决山上的动物都很通灵性,毕竟这可是仙山之地。 虽说这些动物不修道,但大多数都能听懂人在说什么。 就算看不见系统,也听不见系统的声音,但单是从钟隐月当时向系统确认而说出口的话来听,也能知道钟隐月要拿到手的东西是什么。 这兔子知道是沈怅雪要杀白忍冬? 不对,这是乾曜山的兔子,还是那条偏僻路上的兔子,怎么可能知道玉鸾山这些事。 那它为什么非夺那玉镜? 钟隐月忽然发觉这兔子有些蹊跷。 他盯着兔子。 兔子对上他的目光,别开脸,眼底深处却升起一丝慌乱。 正盯着它看的钟隐月这次没错过这一丝慌乱。 钟隐月抬起手,饶有兴致地搓了搓下巴:“你一只受着伤的病兔子,下午那会儿为什么那么拼命地要夺玉镜?” 兔子闭上眼,把脸别开得更远,只留给钟隐月一个浑圆的后脑勺。 钟隐月乐了:“还挺爱生气。算了,你不过也就是个兔子,能有什么心思,多半就是想玩玩呗。我也不是质问你,我不怪你,你最后不还是没抢过我?” 钟隐月移开目光,望着暖炉里的火,托起腮来,“不过你可真奇怪,我从没见过受了伤还能跑这么快的兔子……你是很怕我看到什么不成?” 兔子肉眼可见地突然一僵,脸上浮上一层心虚来。 “你后背上的伤,还不是刚刚才造成的,瞧着像之前就有的。”钟隐月眯起眼来,“你不会是沈怅雪吧?” 兔子两只耳朵猛地一哆嗦,本能地想警惕地竖立起来。 可立起到一半,它又硬生生把它按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钟隐月分明看到它的小脑袋都颤了一下。 他心中觉得好笑,这兔子的演技过于拙劣。 钟隐月故意跟它沉默地僵持片刻,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兔子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不过,到底为什么沈怅雪会动手?” 兔子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溜了起来。 这次它立刻竖起了耳朵,边仔细听着对方的动静,边把头慢慢一点点扭了回来。 直到用余光瞟到钟隐月又把脑袋挪开,此刻在望着暖炉的火出神,并没看着自己,它才放心地回过头来。 钟隐月望着火光发呆。 他在思考。 兔子心中忐忑不安,紧张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往毛裘里缩了缩。 该来的终究要来,它知道。 它害怕极了,它恐惧钟隐月会得出的答案。 它没能阻止钟隐月看到那个影像。 钟隐月已经知道动手的是它了。他会知道如今的沈怅 雪已经不是他知道的沈怅雪,他…… 正当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去时,钟隐月突然出声:“一定是乾曜干的。” 兔子:?▊” 兔子难以置信地看向钟隐月。 钟隐月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暖炉里的火,脸色肯定坚定又笃定,十分坚决道:“肯定是乾曜对沈怅雪用了什么法术,让他偷偷来偷袭白忍冬的!” 他是真这么认为的。 兔子整个兔都傻了,瞪着两只兔眼眨巴了两下。 钟隐月一拍掌心:“对啊!这样整件事就能说通了,不然沈怅雪为什么想杀他还来说服我教他,再说沈怅雪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兔子眼神一变。 它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忽然间就碎掉了。那高高竖起的耳朵一下子就垂了下去,又闭上了眼睛,不看钟隐月了。 钟隐月转头一看,就见它又不搭理自己了。 他自讨没趣,也不再往下说了。 次日清晨,钟隐月起床盥漱之后,给兔子换了药。 他又给兔子倒了水喂了菜叶,出了门去。 时候尚早,他去别宫看了一眼。已经差不多到早课的时间了,弟子们都也已经起床更衣。 见到他来,几人都打了招呼。 钟隐月打开了苏玉萤的宫舍舍门。昨日下午闲来无事他便来看过,苏玉萤身上的伤都已经被处置妥当,躺在床上安睡着。他今早上再来一看,她仍然在睡,瞧着仍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怕打扰她,钟隐月就在门外开了条缝往里看。 陆峻在旁边也放低了声音:“昨日昏睡了一日,弟子去白榆山上求来了药,为师姐服下了。白榆山上的师姐说,那药能助人安神运气,休养生息,大约明日就能醒来了。” “那便好。”钟隐月轻手轻脚合上门,直起身道,“既然如此,今日就让她好好睡,别贸然打扰。” “是。” “我今日有些事,要出门去,早食就不用了,你们自行吃了就好。若我午时半刻时还未回来,便午食也不必等我了。”钟隐月道,“虽我不在,课业也都好生修习。” “是!” 钟隐月抬脚离开,路过白忍冬身边时,他停了下来。 “今日我实在腾不出手,你且先随着你两个师兄照常学课,改日我腾出空来好好教教你。” 白忍冬点头如捣蒜,忙行一礼:“师尊得空再来顾我就是!” 钟隐月点点头,没再多说,离开了。 今天他这一群弟子的课业没有他的,在他山宫里读完早课的道书后,便是去外头的山上随各长老修习。 钟隐月得趁今天赶紧把青隐的事办了。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青隐离开时两人闹得不怎么愉快。 瞧着她又是个不怎么肯服软的,大约是会被为难的。 最要命的是,钟隐月不知道青隐在哪儿。 虽然 她肯定狐就在这个山头上,可钟隐月却根本无法得知她究竟狐在何处。 照理来说,这种寻人寻灵寻物的事,对修道之人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卜一卦就能得出大概方位,甚至在干什么最近出了何事心情如何都能知晓一二。 可钟隐月昨晚临睡前卜了一卦,卦象却莫名其妙又千奇百怪,一看就是根本算不出来。 看到那卦象,钟隐月心中又骇又喜。 算不出一个人的卦,无非只有一种可能。 此人的境界比算卦人更深,才会根本无法掌握对方行踪。 钟隐月虽说是宗门吊车尾,比其余长老境界差了一截,可不论怎么说,也是大乘之下仅差一阶的合神道人,放到仙修界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青隐比合神更厉害? 那青隐……实力恐怕比原主所知,钟隐月所想的更要高强。 算卦算不出人在哪,钟隐月也不好托人帮忙,只能一个人亲力亲为地进了山,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他在空中画了符咒,向四方推去,感受活物气息。 可惜,一无所获。 想想也很正常。一个卜卦都算不出的灵狐,怎么可能会被符咒探出来? 钟隐月只能认命地四处找寻。他一边在山里走着,一边向四周喊着青隐。 “青隐——” “姑奶奶——姐——” 喊了半晌,无人应答。 钟隐月喊得嗓子都哑了。 昨日夜里又下了雪,掩埋了前日山火烧毁的废墟。 钟隐月艰难地在雪中前行。 他出门时天才刚升起日头,直到这轮寒阳升到头顶,他都一无所获。 钟隐月咳嗽几声,清了清颇为不适的嗓子,轻声嘀咕:“到底在哪儿呢……不会是跟我生气,故意不出来吧?” “那怎么办……我要不拿个能当喇叭的法器过来,在后山这边给她喊一遍对不起我错了?她会不会觉得我更傻逼了更不想出来了……也不一定是还和我生气,会不会也冬眠去了?这么厉害的狐狸该不会也得遵从本能睡觉去吧?” “难不成要去找山洞……这山上山洞很多的啊,万一找出来两头棕熊……哎。” 自言自语的话说到一半,钟隐月停了下来。 他扶住一旁的一棵枯树,在一个崖边站直了身子。 山崖不高,底下是个小小的冰湖。 一玄衣女子正立于湖边。 她衣如黑夜,两袖长长垂落,一头白发如雪,散在后背上,像一席黑夜中的雪瀑布。 那一头白发上,有一对儿十分显眼的狐耳。 她身后也有一巨大的狐狸尾巴。 迎面有一阵山风吹来。一受了冷,那双狐耳立刻抖了抖。 钟隐月呆了呆,才反应过来,那就是青隐。 他张嘴刚要叫,青隐突然猛地回过头来。 很漂亮的一张脸。 一 双狐狸眼上吊着一双剑眉,眉间一点朱砂,肤白亦如雪,狐狸应有的魅惑中又不失几分英气。 青隐竖起手指,朝他比了个嘘声。 钟隐月噤了声。 他不知道青隐要干什么,以为是那处有什么东西,于是抻长了脖子往青隐身前看。 却什么都没有。 钟隐月正纳闷着,刚回过身去的青隐就抬手将一头长发盘了起来,接着撸起两只袖子,轻轻地蹲了下去。 然后,她用如细葱白玉似的漂亮纤手一掌劈进了冰湖里。 湖面碎裂。 钟隐月:“!?!”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隐发出一阵极其爽朗又健康的笑声,从冰湖里生拽出来了两条大鱼,“抓到了!!” 钟隐月目眦欲裂。 钟隐月大叫出声:“你干嘛呢!!” 青隐回过身来,朝他高高举起手里的两条野鱼,另一手朝他比了个耶,眉开眼笑,“少年!来的正好!生火!” “……” 钟隐月无语了。 他捂住脸,叹了口气。 刚放下手,一抬头,他又看见青隐一手拎着鱼,一手抓起自己的衣裙,露出两只赤脚和光溜溜的腿来,大步迈着往他这山崖上来了。 “……把鞋穿上!” 青隐当没听到,迈着两条大长腿,在山崖上跳了几下,一个后空翻就跳了上来。 “怕什么,这山上如今就我青隐一个活物。”青隐恣意笑着,放下衣裙,扬手就把两条鱼扔到他怀里,“拿着!姑奶奶给你生火去,今儿晌午我请你一顿。” 钟隐月被迫接住了鱼:“……” 青隐又哈哈笑起来,抬脚就往山里面走。 钟隐月看着她赤着的双脚踩在地上,忧心道:“你穿上鞋履吧?这走路多扎脚啊。” “活了上万年了,我还会怕那个?”青隐不以为意,“别操心了,跟我来!” 她往里继续走,路上捡了好几根落到雪里的树枝,在一个倒着一根巨大树木的空旷地方生起火来,烤起了鱼。 她用几根树枝和一堆石头做成了个烧烤架。钟隐月认命地蹲在一旁,转动着串着两只大鱼的树枝,当着大排档干烧烤的师傅。 青隐盘坐在树木前,把狐狸尾巴抱在怀里。 她拿着一把玉梳,细细梳理尾巴上的毛发,头也不抬地随意道:“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呃……我,我遇到了点儿……麻烦?”钟隐月干笑着,“跟您也是许久不见了,我想着分离的日子也过够了,就想把您接回去……” 青隐吃吃笑出了声:“你就不怕那个耿明机吃了你?” “他干嘛吃了我,又没招他惹他。” “那耿明机之所以修道,全是因着心中有恨。”青隐放下玉梳,抬头看他,“他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做着大乘,却迟迟无法飞升,就是因为无法放下心中仇恨。” “他还是凡夫俗子时,本是一农户人家的儿子。虽然清贫了些,但家中坐拥良田,所处之地也极是不错。家中也是兄友弟恭,十分和睦,本可以就那般平安地过完一生。”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母亲在某个雨夜里捡回了一只受伤的狐狸回去,说是在回来路上瞧见的。当时那狐狸倒在山沟里奄奄一息,瞧着实在可怜。” “母亲善良心软,一家人也都一样。他们好心照顾那只狐狸,给它吃喝。” “可某日,他母亲却突然没了踪影。”青隐眯起眼睛来,嘴角带笑道,“你可知是为什么?” 钟隐月全然不知,摇了摇头。 青隐轻笑几声:“耿明机当时也不知。后来,他的父兄相继失踪,家中最后竟然就只剩下了他与他七八岁的妹妹,还有家里的一只老土狗。” “那土狗总对着狐狸吠叫。他终于察觉出那狐狸有异了,某日就带上了妹妹,佯作出门。” “果然,没过多久,那土狗就大声吠叫起来,叫声却十分恐惧。” “耿明机冲回去一看,看到了他的父亲。”青隐说,“他看到他只剩上半身的父亲在狐狸嘴里,而那狐狸的半张脸已经幻化作人脸。” 钟隐月一阵惊骇:“那狐狸是……” “是妖修。”青隐说,“被他发现,那狐狸便也不装了。他化作人形,屠了那整整一个村子。” “耿明机的妹妹也没能逃脱。只有耿明机一人因着跑得快,幸免于难。”青隐揉着自己的尾巴,道,“这么一个人在天决门做长老,若是我这种狐狸出去,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玉鸾山就别活了——你不一直是这么说的吗?” 钟隐月这才知道她说这些事的用意。 他哈哈干笑了两声,道:“人也是会改变想法的嘛。” “你如今怎么想的?” “我如今就想……若论起总是真心向着我,能为我着想的,师姑自然是比乾曜长老用心得多。再说,师姑又不是那屠了乾曜长老村家的罪魁祸首,为何师姑要避嫌?我不可再寒故人心,这才……” 青隐笑了:“你还挺会说话的,比他强。” 钟隐月愣了:“他?” “钟隐月啊。”青隐眯起双狐狸眼睛望他,“你不是他,我看得出来。” 钟隐月心中一惊。 “别这副神态,紧张什么。”青隐说,“你大可放心,我不吃你。” 钟隐月却不敢松懈,他在记忆里见识过青隐的强大,昨晚的卜卦之事更让他也对青隐忌惮了几分。 他小心翼翼道:“你……何时看出我不是的?” “太明显了。”青隐淡然道,“你一进山我就知道了。你不用担忧,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害你。” 钟隐月不解:“你为何……如此?你不是前长老留下的……” 青隐嗤笑出声:“我自己要留的,又不是为了这钟隐月才留下来。记好了,小子,活到姑奶奶这个岁数,身边人是谁都无所谓了。反正众生来来往往,都逃不开一个离字。”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没有谁永远能留住谁,玉鸾也只是个仙号。这个登了仙,就换那个当玉鸾。那个仙陨死在雷劫里,便又换这个当玉鸾。谁都不是真正的玉鸾,玉鸾也不止是一个人。” “既然谁都不是真正的玉鸾,我也不在乎谁才是玉鸾。我也不是为了玉鸾才在这里,我是喜欢在这里呆着才在这里。我不为了任何一个玉鸾,我只为我自己。” “再说那小子我看不爽很久了,换一个人来做你这躯壳的主子,我还觉得挺有意思。”青隐说,“在这后山呆了二十几年了,也该出去看看了。”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第 31 章 叁拾 “你要我做什么?” 青隐这样问他。 她一番话字字用力,句句玄妙,钟隐月都已听愣了。这突然话头一转,话锋又转向他,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钟隐月磕磕巴巴两声:“啊……那个,近日山中出了些事,今年又有那仙门大会,按照往年惯例,待开了春,咱山门便要去万年秘境里寻法宝。” “我担忧会出什么岔子,才想来找师……呃……” 已经被拆穿了不是原来的原主钟隐月,来自现代的钟隐月一时不知道该叫对方什么好了。 “还是叫师姑好了。”青隐看出他心中犹豫,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地说,“你顶着这张脸,若不唤我作师姑,我不习惯。” 钟隐月点点头:“师姑。” “嗯。”青隐朝他手上烤着的鱼扬了扬脑袋,“转一转,别总烤着那一面,一会儿糊了。” 钟隐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听呆了,已经好一会儿都没给鱼翻面了。 他慌忙应着声,将鱼转了半圈。 青隐被他慌乱无措的模样逗笑,乐道:“都说了不必紧张。行,我大概明白了。我多嘴问一句,是不是跟前日被雷劈了的那个弟子有关系?” 钟隐月惊道:“师姑看到了?” “废话,天雷那么罕见,我当然会看见。那一道雷劈下来,你那弟子跟个流星似的就掉下来了。” “……师姑真会比喻。” “见笑见笑。”青隐手搁在膝盖上,托腮望着那在火上逐渐烤熟的鱼,“那小孩不简单,竟能引来天雷助灵根觉醒。这山上居然能在短短百年里连续出两个雷灵根,玉鸾山头上怕是有神仙罩着。” 钟隐月干笑两声,不做评价。 “所以呢,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多少有一点吧。”钟隐月答。 青隐拉长尾音唏嘘一声,道:“懂了。” 青隐不再说话了。 钟隐月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手托着腮,面上带笑,眼神微眯着望着面前的火,在深思着什么。 青隐立即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偏头看向他:“何事?” “我有一事想问师姑。” “你问。” “是刚刚师姑所说的耿明机之事。”钟隐月说,“此事我还从未听过,师姑刚刚又只说了一半,隐月想请师姑将所知之事都说一说。” “你不知道吗?”青隐一挑眉毛,“我瞧着你体内灵气运转顺畅,一部分的魂魄也与这小子融合了,记忆应当也都融为一体了。” 钟隐月哈哈干笑:“也缺失了一小部分。” 他的确没在记忆里看到耿明机的事。 原主的这部分记忆有些模糊,大约是因为太忌惮触碰耿明机的逆鳞,故而深埋心底不敢想起,才导致这些事在记忆里并不清晰。 而在原书里,虽然也提过耿明机的过去和选择修道的契机,但也都 是一笔带过。 原书中只说耿明机还是凡人时,曾被一悉心照料过的灵物杀了全村,导致他对灵物始终极为厌恶,其余并未详细说过。 “嗯……你就算叫我详细说说,我觉得我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青隐说,“你是想知道什么?” “耿明机从那村子逃出来后,发生了什么?是如何来到山门修道的?” “喔,你说这个。”青隐说,“他跟你不同,是自己生爬上上玄山的,在登仙台没开台时。” “生生爬上来的!?” 钟隐月大惊不已。 要知道,天决山贵为天下第一仙门,只每十年对山下敞开一次山门,对外招收弟子。 这唯一敞开的山门,便是上玄山的登仙台。 只有在这时,上玄山顶上的登仙台才会打开。原本从山脚下往山顶上去的数万长阶,唯有在登仙台的法力影响下才会大打折扣,使凡人也能奋力登上。 掌门会在长阶上设置几轮法术机关来考验弟子。 而能经过考验登上登仙台的凡人,才能有幸去测试灵根。若有灵根,才能让天决门诸长老来看一眼。 这机遇十年一遇。 可若那登仙台不开,凡人根本无法登山——除非能够爬数万台阶而不累死,用□□凡躯过数道以法力铸就的法阵机关而不死去。 为了防止一些凡人不讲道理,拼死拼活都要上山来求仙,天决门每座山头都在上山之路上布下了机关——这机关可与考验欲登登仙台的机关截然不同,每一道都恐怖非常,都是冲着夺命去的。 一不注意,便会丢命。 机关如刀山火海。 “耿明机当年到上玄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浑身是伤,跟个血人一样,却还能硬生生站着。你们上玄掌门当时无比震惊,也看出此人所怀抱的并非是修道之心,而是复仇之心。” “唯有仇恨,使人不死。” “那只屠了他全村的狐狸,可是将他妹妹在他面前活活撕开了。听人说,他妹妹一直哭着喊他。” “复仇之心,让他踩碎四万长阶,一身血地到了上玄宫宫门前。上玄掌门敬佩他的坚持,当年的乾曜宫主亦是佩服,于是将他收入门下。” “后来,耿明机还真的找到了那只狐狸。” 青隐说,“在当年的乾曜宫主的帮助下,他一剑斩了那只狐狸。” “那只狐狸被他刺得浑身是伤。大约是杀后还不解恨,又捅了许多刀。” “这刺狐一事了结后,乾曜宫主便一直为耿明机净心,想要让他放下仇恨,一心向道,早日登天封仙。不过后来,没等耿明机如他所愿地放下前尘往事,乾曜宫主便率先得了飞升的雷劫,得封仙位而去了。” “这耿明机便顺了他的位,成了如今的乾曜宫主。” “当了长老三百年,他却始终没等来飞升的雷劫。”青隐一挽脑后的头发,语气戏谑说,“谁人会不知为什么?” “为他净 心一事,乾曜宫主可忙活了好些年,可一直不见成效。” 所以当年乾曜宫主在时,便一直唉声叹气的。他说耿明机何处都好,只是心中实在是仇恨滔天。哪怕那狐妖已被亲手诛灭,他却仍放不下心中执念眷恋与怨恨。若是始终无法净心,那日后一定会无法飞升。◢_[(” “只要他心中放不下这仇恨一日,便一日不得成仙。”青隐说,“我瞧着,他定是常有心魔缠身。” 钟隐月听得心头沉重。 他低下头,看向烧得劈啪作响的火堆。 脑海中有几帧回忆闪过。 他想起那日遭罚后被关到柴房去的沈怅雪,想起他背后皮开肉绽的伤。 他又想起广寒长老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和他当时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去的怪异行径。 钟隐月神色渐沉,青隐突然在他旁边说:“差不多了,拿下来吧。” 钟隐月一愣,一看自己手上,才明白她说的是烤鱼。 钟隐月慌忙应着好,把串着鱼的枝子从架子上取下来,拉着毛裘站起来,将烤鱼给她送了过去。 青隐两眼放光,满脸都是对食物的期待,舔着嘴角拿了过来,又从宽袖里拿出来一个木头瓶子。 那木头瓶的瓶头上面还扎了许多细小的眼。 瞧着跟调味料似的。 钟隐月人傻了。 这不会是盐吧……? 青隐拿着木头瓶子在烤好的鱼上用力摇了几下,细小的白粒真从瓶口上落下来。 ……我嘞个豆啊,还真是盐。 钟隐月嘴角抽搐:“师姑,你哪儿搞来的盐?” “啊?我自己弄出来的啊。”青隐说,“我栖身的山洞里有一片湖,那湖水咸咸的。我便用了些力气,试着研究了些时日,就做出了这盐来。” 我去啊,她还会提盐。 这后山生活让她活的,都活成贝爷了。 青隐把盐瓶塞回到袖子里,将串着两只鱼的木枝猛地一掰,一分为二。 她将其中一半塞给钟隐月:“吃!” “多、多谢师姑。” 钟隐月干笑着接过她分给自己的一只鱼。 青隐张嘴就咬了下去。鱼烤得外皮酥嫩,里面的肉又滑嫩无比。 一口下去,她吃得满嘴流油,脸上立刻浮现起幸福的笑容。 真是豪放的女子。 钟隐月瞧着她大口吃肉的模样,哭笑不得地轻笑几声,张嘴咬了几口。 别说,这鱼确实好吃。 虽是好吃,可钟隐月心中有事,没吃几口就放下了些。 思虑再三,他还是转头看向旁边吃得开心又狂放的青隐:“师姑,隐月还是有一事想问。” 青隐咬着鱼望来:“嗯?” “您说,这耿明机……”钟隐月顿了顿,犹豫迟疑道,“他既然已诛杀妖狐,却仍然抱有怨恨,那会不会因着心中仇恨已无处宣泄,所以便迁怒于其他灵物 ?” “比如……收了一名灵修做弟子,却不真心拿他当做弟子,而是对外打着弟子的幌子,私底下对他私自用刑折磨,以消心中怨火?” 一旁火堆的照映下,钟隐月清清楚楚地看到青隐眼中立即蔓延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似乎颇为意外钟隐月会说这样的话,但那里面更多的,又似乎是惊异。 她似乎更惊异于——他居然能看透到此。 叼着鱼意味深长地望了钟隐月片刻,青隐张嘴放下嘴里的鱼。 她直接用手抹了抹全是油光的嘴,瞥了他一眼,讳莫如深地笑了下。 “我无法说太多。”青隐说,“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自会自行走下去。” 钟隐月皱皱眉,刚要接话,青隐又说:“但我能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 “你说的此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青隐朝他一歪脑袋,“乾曜宫那边,马上就要变天了。” 钟隐月并未因此心慌,反而神色一松。 他长长松了口气。 “真是如此就好了。”钟隐月说,“他真得给自己争一争了。” 青隐的两只狐狸眼眸瞪大了些,眨巴了两下——她应当是没想到钟隐月会是此番态度。 已过晌午,头顶的太阳往下落了些。 空中渐阴,日头不知何时又躲在雪云之后。 天上又飘起细雪来。青隐灭了火堆,提着衣裙,蹦蹦跳跳地跟着钟隐月往山宫走。 她走在钟隐月前面,身轻如燕地在前面蹦跶着上山去。 钟隐月披着毛裘,脚下净是雪堆,根本走不快。 他望着青隐上蹿下跳地跟到了老家似的,心中汗颜,心道这些狐狸兔子果然比人类灵活多了,真羡慕。 “走慢点,师姑,”他只能在后面喊,“我走不快啦,一会儿我看不见你了。” 青隐停了下来,回头一瞥,见他根本没挪动几步地方,当即鄙夷道:“谁叫你穿那么多的,多碍事儿。” 不穿这么多我不就冻死了吗! 钟隐月敢怒不敢言,只好干笑。 青隐低下身,回头往后一扑,在半空中化作一只白狐,向他奔了过去。 变成了白狐,她倒是优雅了许多。 她停在钟隐月身侧。钟隐月一低头,见到她这只狐狸眉间还有一点朱血。 青隐仰头道:“坐上来,我驮你回去。” 她现在的体形比一般白狐大了许多,的确能驮起一人。 钟隐月却有些腼腆:“不好吧,师姑……” “等你下山,太阳都要跟你一起落山了。你若不上来,你师姑也可以把你打晕了再驮回去。” 钟隐月:“……” “你是想大大方方地坐在上面被我驮回去,还是想晕着回去?” 钟隐月不推脱了,默默地坐了上去。 “坐好了。”青隐甩甩脑袋 说,“抓紧我的毛,不然一会儿被甩下去。” 钟隐月都没来得及听话地去抓住,青隐就抬脚冲了出去。 速度快的像过山车。 钟隐月呜嗷一声,真差点没被掀下去。 后山里回荡着他的惨叫:“师姑——!!” 玉鸾山山宫前,青隐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向山宫。 她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于是眯了眯眼。 钟隐月松开她,从她身上翻身下来。 他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抱住了山宫的柱子,已经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青隐幻化做了平常白狐的体形,在原地啪叽一坐,鄙夷道:“这就受不住了?” “你也太快了,师姑……” 钟隐月抱着柱子缓缓滑落,坐在台阶上缓了半天。 “你们玉鸾这体质真是一个不如一个。”青隐砸吧砸吧嘴,再次看向山宫里面,漫不经心道,“你难不成捡回来了一只兔子?” “啊?是捡回来了,现在就在里面呢。” 钟隐月抬手指指宫内。 青隐乐了:“那可真有意思。” 钟隐月眨巴眨巴眼,突然大惊:“师姑,你想吃了它!?” “……没有,别瞎想。” 钟隐月这才放心:“那就好。” 差不多缓过劲儿来了,钟隐月站了起来。他拉开宫门,请青隐进去:“师姑请进。” 青隐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她站在宫门前,将山宫里头打量了一遍。 钟隐月跟着迈过门槛进入,回头将门关上。 他一回头,见到那兔子正竖着耳朵看着这边,很是警惕。 钟隐月觉得有些好笑。他低下身,半蹲在青隐身边说:“师姑,那就是我捡回来的兔子。它受着重伤,师姑修为高深,可别吓着它。” 青隐呵呵两声:“行,我离它远点。” 青隐四处看了一圈,最后着眼于钟隐月书案旁的一隅。 于是她对钟隐月说:“我瞧你书案旁那处不错,且去为我安置一番吧,放些软垫一类的。不必太用心,我闲不住,更爱四处闲逛,若累了就去那处歇歇脚。” “是。” 钟隐月向她行了一礼,立刻转身去寻软垫了。 他走了,青隐便转过头,望向那只趴在钟隐月毛裘里的伤兔。 在和她四目相对时,伤兔往后瑟缩了好些,竖起的耳朵也讪讪落了下去。 钟隐月已经转身去内宫了,不在此处。 青隐便开口:“放心吧,我帮你瞒着。” 怕惊动钟隐月,她说得声音极小。 不过兔子耳朵灵光,况且这兔子真身又是个灵修,她知道他一定听得到。 果然,那伤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只是仍是惧她,眼眸一直闪烁着。 她不在意,这世上惧她的灵物太多太多。 青隐动了动两只硕大的狐耳,朝他微微眯眼一笑,转身离开,找钟隐月去了。 稀奇了。 她心中想,乾曜宫的大弟子被他师尊折腾完,居然趴在这玉鸾宫里养伤。! 第 32 章 叁拾壹 钟隐月找出个软垫来,又寻了些别的物件,在书案旁给青隐安置了一番。 他放了软垫,又在软垫里面放了些垫子,生怕硌着青隐。 青隐慢悠悠地甩着尾巴过来优雅躺下,打着哈欠感受了一番,说了声不错。 她满意了,钟隐月才松了口气。 系统给的任务,总算是解决了一个。 到了晚上,温寒给他端来吃食,瞧见他书案旁盘了一只白狐,整个人都呆了。 “师尊,”他端着食盘愣愣道,“您怎么又捡回来一只狐狸?” 钟隐月啧了一声,放下手上书卷:“别乱说话,这是你师姑祖。” “哎!?” 温寒大惊。 他这反应倒在钟隐月的意料之中。 青隐的存在,这山门里没人知道。 前玉鸾长老傅应微羽化登仙,青隐被迫随着登天后过了数月,便随着一道惊雷回来了。 她对原主说,自己对于在天上当仙的日子毫无兴趣,还是更喜欢人间。 而傅应微也尊重她的选择,于是放她回了玉鸾山,请她跟着下一代玉鸾,守护玉鸾山的安危。 次日,原主也被傅应微托了梦。 可他对此极为不安,也十分害怕青隐。 害怕的缘由,就是当时他已经抱了乾曜的大腿,再加上本人性格欺软怕硬。 青隐也看出来了,毕竟原主不让她去那儿不让她去这儿的,生怕露了狐狸尾巴出去,叫乾曜知道了他宫里还有这么只白狐灵兽。 他可是跟乾曜说过,他玉鸾也同样最讨厌这些灵物。 青隐这才自觉无趣,隐山去了。 从自天上回来到隐山而去不过几l日的空,那时玉鸾宫的人也都鸟兽群散了,登仙台也没开放,整个玉鸾宫就原主一个人,此事倒是没被外人所知。 大家都以为青隐随傅应微在天上做仙。 想到此处,钟隐月便对温寒说:“你师祖——前玉鸾长老,身边一直有一修为高深的白狐灵主作灵兽跟随,一人一狐除魔卫道镇守一方,这在世间也是有名的,你知道的吧?” 温寒忙点头:“弟子有所耳闻。” “这便是那白狐灵主。她虽和我师尊一同登仙,但数日后便觉无趣,回了人间,一直隐居在玉鸾山中修行。这眼瞅着要入秘境,我怕出些什么事,便去请她出山来随行了。” “师尊为人亲和,虽说数百年前在某万年秘境中与她一战后胜了她,将她收入名下做了灵兽,但却并未以主仆相称,而是做了姐妹。” “故而,为师还需唤她一声师姑,你们便得叫她师姑祖了。” 青隐一直摇着尾巴含笑旁观,钟隐月这边话音一落,温寒怔愣地望向她,她才举起毛茸茸的爪子挥了挥。 温寒忙躬下身去:“师姑祖安!” 青隐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师姑见 笑。” 温寒恭敬地将饭食端给钟隐月,食盘上就只剩下了一盘菜叶子。 他端着食盘,小心翼翼道:“弟子不知师姑祖来了,只带了师尊和给那伤兔的吃食……师姑祖要吃些什么?弟子这就去做。” “不必了,我比较喜欢自己抓。” “?” 温寒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疑惑地看向钟隐月。 钟隐月朝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少问,应下就是。 温寒便又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临走前,他把菜叶给了兔子。 兔子蔫巴巴地吃着菜叶子。 钟隐月瞧了它几l眼,它好像比昨天更蔫了。 真奇怪,明明给它用的灵药是上乘的,早上给它上药时,伤口也好了许多。 次日一早,钟隐月起床走出内宫,就见青隐已经不见了身影。 钟隐月半点儿不着急,揉着自己乱成鸟窝的脑袋就去盥洗了。洗完一出门,他就见青隐又化成了人形,在宫门前的雪地里架了个火堆,正在烤鱼。 “……又吃鱼啊,师姑?” “是啊,我自己抓的。”青隐喜滋滋地转着串着鱼的木枝,“你吃吗?” “不了,大早上的。” 钟隐月哈哈干笑两声,回身就走了。 兔子还在它原来的地方上未动。钟隐月去拿了灵药,跪坐在它跟前,细细拆开白布,准备为它换药。 “别动啊,乖乖。” 钟隐月嘴里说着碎话,将白布拆开后,端详了番它的伤口。 经过这两日,兔子的伤好了大半。 “好多了,但若要动一动的话肯定还会痛。谁叫你前日非要夺我玉镜……你若不闹那一出,这会儿定然痊愈得更好。” “我要给你涂药了,痛的话就叫。我听人说兔子不怎么会叫,但要实在痛的话就叫嘛,没人会笑话你。” “乖啊,马上就好。” 钟隐月边自言自语地安抚着它,一边为它换好了药。 不多时,弟子们便前来玉鸾宫上早课。他们来时青隐已收了火堆,倒是没被看到“狐狸在烤鱼”这么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 读完半个时辰的道经,钟隐月将他们带出山宫,来到了宫前的空地上。 他披上瑞雪裘,跟着出了门来。 青隐跟着出去了。 钟隐月在弟子们面前停下时,她也跟着停下,在钟隐月身边一坐,两只狐耳动了动。 弟子们个个挺直胸背,紧张认真地望着钟隐月,又忍不住朝青隐那处多瞥了几l眼。 这么一个比起平常白狐体形大了些,毛又长得绒呼呼的狐狸,很难不多看几l眼。 钟隐月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这几l日来,虽是教了你们读道经学符法,可都是些书面上的东西,也是时候要付诸实战试一试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些要说的事。” “想必,你们 一人也从温寒那儿听过了。” 钟隐月往旁边挪了两步,手掌往旁一伸,将众人视线引导向在身旁正坐的青隐,“这位是你们的师姑祖,我昨日特意请出山的灵主青隐。” 三人赶忙低身行礼:“请师姑祖安。” 青隐漫不经心:“不必多礼,都起吧。” 她的语气极为薄凉。 原主记忆里,青隐就很讨厌这种礼来礼去的场面。 知道她不喜欢,钟隐月便快速掠过了这一茬,只说:“青隐师姑是你们师祖的灵兽,此后必当恭敬着些。” 弟子们应声说是。 “好,那便开始今日的正题。”钟隐月道,“此事还未和你们说,今年,仙修界会有仙门大会。此大会五年一次,全天下的仙门长老都会派弟子出战。” “我名下就你们几l个人,所以你们全都要出战。” 此话一出,所有弟子立即震惊无比。 转瞬间,那些震惊又变成了兴奋。他们似乎热血沸腾起来,脸都即刻红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你们的对手来自四海八荒,高出你们之上的数不胜数。所以在那之前,你们必须好生修炼。” “按照往年惯例,大会前,会将你们带入秘境中磨炼。虽说我也会跟随,但秘境中危险重重,且大多数机关与妖兽都会由你们亲手解决。不到危急时刻,为师是不会出手的。” 话到此处,白忍冬明白了什么:“难道师尊是怕在那秘境中无法顾及所有弟子,才请师姑祖出山?” “确实如此。”钟隐月说,“好了,旁的废话不要说了。我之前不思进取,对你们的事也不太上心,虽说都拜入我门下三五年了,如今最厉害的却也只会最基本的运转灵气。这样下去,就算能去仙门大会,你们估计也打不出什么名堂。” “从今日起,我便教你们些正经的东西。” 说罢,钟隐月看向白忍冬:“你也是。你前些日子觉醒了灵根,却也还不知如何控制吧。我前日叫你回去感受一一,可有什么收获?” 白忍冬摇摇头,声音低低道:“弟子只感受得到体内有些什么,却感受不清……听闻这雷灵根威力巨大,控制不好便易酿成灾祸,弟子也不敢过多感受。” “不奇怪,不必觉得愧疚难堪。”钟隐月道,“体内灵气,须得沉静本心,摒弃杂念,自然也不能心生恐惧。” 白忍冬一怔。 “你这灵根是天雷带来的,它的觉醒还牵连了你师姐和这座山。你害怕它,我知道。” “可你的灵根,是你自己的东西,它会跟着你的心走。” “你越是害怕,越是认定它难以控制,它便会越发难以控制。修道从心,灵法更是从本心而生。越是恐惧的事物,往往越会失去控制。”钟隐月说,“你若是能控制它,它才不会再伤害任何人。若你能将它运用得当,秘境之中,你便能护许多人周全。” 白忍冬的眼神逐渐坚定了下来。 “眼 神不错。”钟隐月赞许地点点头,往旁边走了几l步,“听为师的。现在,闭上眼,摒弃所有杂念,沉静本心,尽全力地去感受体内涌动的灵气。” “不必害怕它,不必思前忧后,不要考虑后果,只管将它感受清楚。” 白忍冬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听着钟隐月的话,努力感受着体内涌动着的、绞成一片混沌的灵气。 他竭力摒弃着恐惧,理清它们。 慢慢地,白忍冬身上再次涌现琼色的雷团,那是他体内的灵气。 雷电在他身上交加,他脚边的地面都被打出条条焦痕。 “离远点。” 钟隐月对温寒和陆峻说,两人连忙站远了些。 那雷电隐隐有些走向失控的样子。 钟隐月走下台阶,走到白忍冬身边去,按住他的肩膀。 白忍冬一激灵。 他按着白忍冬,缓缓将他调转了个方向。 “做得很好。”钟隐月说,“不要害怕,就算它失控了,也还有我在,你师尊我也是雷灵根,对付这东西很在行。” 此话一出,原本逐渐失控的雷电又缓缓趋于平静,在他身上安定了下来,最终竟全部平息,在他身上化为如风般的灵气。 白忍冬睁开眼,伸出两手,惊愕地看着手心上的雷气。 “别松懈,还没完。”钟隐月提醒他,“平静下来,试着将气沉入丹田。” 白忍冬再次深吸一口气,依言将气息沉入丹田。 “好,现在雷灵根已经安定了,它已经完全跟你同为一体,现在试着把它运转向身体各处。放轻松,别慌神。” 钟隐月放在他身上的手缓缓顺着两只胳膊而下,向两手推去。 顺着他的力度和推向,白忍冬随着感受将体内灵气运转而去。 钟隐月感受到了他体内的变化。 雷灵气在皮肤下流淌而过,他成功了。 钟隐月松了口气,他突然想试试主角这雷灵根的威力——毕竟在原作里,这可是稀里糊涂就把万年妖兽打死了的威力。 于是钟隐月抬起他的手,指向面前一处宫外的空地,问他:“记得前段时间教你们的符法吗?” “记得。”白忍冬怔怔,“师尊是要……” “为师想看看你体内灵气的威力。修道之人,天资有异,即使是同灵根之人,体内的灵气多少也是因人而异。” 钟隐月说,“打个比方的话,假设每个修者都是承载灵气的物件,那也是千差万别的。有人是碗,有人是盆,有人是锅,还有人能是一口大缸。能容下的灵气不同,能用在法术之中的法力自然也就不同。灵气能运转得多,自然法术就更高强。” 他说的话虽糙了些,但却是在好懂。 白忍冬点了点头:“弟子试试。” “好。”钟隐月道,“画下一道符咒,朝前打出去就好。” 白忍冬严肃地点点头。 他在空中写就了一道雷咒,接着按照钟隐月所教的符法理论,手向后一收,又猛地回手一掌打了出去。 一声巨响,一道核爆似的琼雷射了出去,砰地炸在那处空地。 离空地五米远的桃树当场灰飞烟灭,一旁离得很远的山宫也被轰的炸破了一角。 钟隐月平静的表情开裂了些。 他的屋子!!! 第 33 章 叁拾贰 钟隐月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山宫一角。 白忍冬小小一发雷咒,他的屋子就破了一个大洞。 那处被炸得焦黑,两三块摇摇欲坠的焦木块风中残烛地晃了会儿,在钟隐月面如死灰的目光中,掉了下去。 空气突然安静。 钟隐月内心哇凉。 终究是逃不过一劫——几日前,玉鸾山被天道劈雷,虽是后山着火山门毁了,但好在别宫和山宫都没受到波及。 结果今日,山宫还是没逃开“雷劫”。 半晌,青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将在场所有人拉回了神。 白忍冬满面惊恐,扑通跪了下来,伏到地上不敢抬头,吓得声音颤抖:“师……师尊……” 钟隐月看了看那处大洞,看了看旁边空地上的焦黑,看了看另一边同样灰飞烟灭的桃树,又看了看跪在脚边的白忍冬。 白忍冬吓得发抖。 钟隐月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摔碎了个碗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可后来某次去到同学家里,那同学打碎了碗,他妈妈却是问他有没有伤到,又柔声说让他扫起来就好。 思及至此,钟隐月无可奈何地笑了声。 “是我让你试试的,你怕什么。”他说,“你这天赋的确惊人,竟然能波及如此之广。” 白忍冬不知该回他什么,趴在地上沉默不语,抖得更厉害了。 ,钟隐月无奈:“行啦,抖什么,我又不吃了你。毁都已经毁了,我再骂你罚你,它也不能回到从前。我不怪你,且起来吧。” 钟隐月低手去把白忍冬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为对方拍了拍身上的雪和脏污泥土。 白忍冬丝毫不敢相信,他毁了天决门长老的山宫,居然能不受任何责罚。 他缩着肩膀,几乎不敢直视钟隐月,小心翼翼道:“师尊……当真不怪弟子?” “怪你又没好处。”钟隐月说,“毁了我的,给我修好就是。你们都跟我来。” 钟隐月带着三名弟子,走上山宫台阶。他让他们在门前等候,自己一人进了宫中。 他从书案上随意拿起两张宣纸,再次出了门去。 他领着几人走到破洞旁。这一处不仅是山宫被打出了个洞,连宫外的走廊都毁了。 钟隐月吩咐他们都去拿些木材来修缮用,几人立刻应声离开。 不多时,他们抱着许多木材回来了。 三人将木材放到地上,询问钟隐月:“师尊,要怎么做?” 白忍冬忐忑地拿出锤子和钉子道:“师尊,既然是弟子毁的,那就由弟子把它……” “你一个人修,修到猴年马月去呀?”钟隐月说,“行啦,这也不算严重,我顺便再教你们点东西,都走近些。” 三人向他走近几步。 钟隐月拿出刚从宫里拿出的宣 纸来。 虽说这些杂事,平时都交由弟子来做,但其实有更轻便的法子。让你们做,也是磨炼你们身心,也顺便孝敬孝敬师长罢了。该做的事虽说一定要做,毕竟都是做弟子的本分。但回了别宫,你们想必也要自己打扫宫舍,到时若想偷偷懒,就可用这个法子。 ⑩本作者莫寻秋野提醒您最全的《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尽在[],域名[( “修道本身也不轻松,想偷偷懒的时候,便顺心偷偷歇一歇就是,别对自己太苛刻。” 弟子们应声说是。 “如你们所见,这不过就是张宣纸。”钟隐月甩甩手中的两张宣纸,将其中一张折了几下放入袖中,拎着另一张道,“想偷懒,活计自然也不能不干。” 他边说着,边从宣纸上用手撕出来一个略微粗糙又圆头圆脑的小人来。 “这招,便是用来做些苦力。” 单薄宣纸撕出来的纸人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仿佛风大些就能把它拦腰折断。 钟隐月在它身上的半空中写下一咒印。 指尖划过之处,都形成了一抹金色的划印,且并不消散。 待咒印完成,这道金色的咒印立刻通体一闪,那是法术已成的宣告。 咒印向下下沉,缓落在纸人身上。 钟隐月咬破食指,将指尖血按在纸人身上。 咒印的金色光芒立即一散,不再发光。 纸人突然浑身一扑棱。 三个弟子吓得哆嗦。 纸人又扑棱几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了!”温寒惊讶道,“师尊,这是什么法术?” “不知道。”钟隐月说,“这种小法术没人起名字。只是以血为契,让它吸收一些我的灵气,帮我做会儿事。” 小纸人在原地转了半个圈,摇头晃脑地看向它的“主人”。 这类以自身灵气制作的傀儡之物,都有辩主的能力。 小纸人啪啪地朝他跑过来。 钟隐月望着它摇头晃脑的模样,继续解释:“它没有生命,给予无命者生命可是禁术,你们别弄混了。只要对它们画下灵气相接的咒文,给予它一滴指尖血,它就能作为你没有意识的分身,听从你的命令帮你做事。” “可以用它打打杂,但这法术在数个时辰之后便会失效,自行销毁。” 说罢,钟隐月对跑到自己身边来仰着头望着他的纸人说,“去把这块地方修缮好。” 小纸人一点头,转头跨着大步啪啪啪地跑走,两只纸胳膊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 陆峻有些怀疑:“可是师尊,这么一个小东西,怎么能搬得起那般重的木……!?” 陆峻话还没说完,那纸人就用薄得几近透明的胳膊生生举起了一块木板,颠颠地朝着破洞跑走了。 陆峻下巴掉地。 钟隐月淡淡道:“我刚说了,这是我没有意识的分身。有我的灵气加持,它的力气同我一样,躯体也硬得很,不会真如宣纸一般,一吹就跑。” “好 厉害……” 三个弟子望着那纸人忙上忙下,连锤子都举了起来,惊叹不已。 “别光傻看着了,你们也来做一做。”钟隐月招呼他们回过头来,“我来教你们此法的咒文。忍冬,我这儿可是你给轰了的,你多做几个。” “是!” 钟隐月又嘟囔了句:“你灵气这般高深,做出来的纸人想必力气也大,更好用些。” 白忍冬被说得脸红了红,不好意思道:“师尊谬赞……” “好了,先撕纸人吧。” 钟隐月将方才收到袖中的宣纸拿了出来,将两张宣纸各自交给他们,道,“撕得好看些啊。” 山宫内,寒流从被炸开了的破洞中涌进来。 毛裘中的兔子往里面缩了许多。 外头的那三个弟子不知是撕了如何奇形怪状的东西出来,时不时地吃吃笑了几阵。 兔子却觉得分外刺耳。 一时间,它想起了在另一座山上的许多事。 犯了错,原来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它这样想,闭上了眼,趴了下去。 这之后几日,钟隐月稳步教导着白忍冬。 主角倒不愧是主角,很快就摸清了自己体内的灵力的能量,没过几日就摸到了门道会了些收放法术威力之法——代价是又毁了半片林子。 怕他又轰了自己的屋子,钟隐月特意带他们去了后山。 反正山门还没修缮,此刻还是一片废墟,随便他祸害。 本来这片废墟都烧净了,幸存的林子已在百米开外,结果白忍冬一个没收住,又将远处的林子轰掉了些。 他又弄出这等核爆时,钟隐月禁不住捶了捶胸口,咽下快到嘴角边的血,心疼修缮要用的银子。 好在他进步很快,没几日就能控制好些了,钟隐月对此还算欣慰。 苏玉萤在钟隐月动手教门下弟子实战这日午后就醒了,比陆峻所说的晚了半日。 钟隐月听了消息,匆匆过去查看情况,为她把了脉。 脉象虽平稳,但还是气虚。她身上也有被天雷击中的数道焦伤,得有三天两日坐不起来。 钟隐月安抚了她几句,让她好好养着,那日的事不用担心。 说话的时候,白忍冬也过来了。他站门口好半天,突然就哭了出来,然后便跪在苏玉萤床前,说对不起她。 苏玉萤吓了一跳,一旁陆峻慌忙把他扶起来,白忍冬哭哭噎噎了半天,苏玉萤才弄清其中始末,知道了那天的天雷是来给白忍冬开灵根的。 “这事你跟我道歉什么呀,又不是你让那天雷来的。”苏玉萤哭笑不得,道,“好啦,师姐不怪你,别哭了。” 她越安慰,白忍冬哭得越凶。 旁的两个弟子也安慰白忍冬,钟隐月听得实在头疼,也不想再掺和其中,便随口又嘱咐苏玉萤几句,要她实在不行给白忍冬一巴掌也行,起身离开了。 而宫里那只伤兔,他 一直好生养着,每日都换两次上好的灵药。过了两日,它就能下地来回蹦蹦跳跳地走路了。 温寒也不再为它煮软菜叶,兔子吃到了更新鲜的叶子。 兔子被一日一日养得健康了起来,却也不怎么闹腾,每日都只在钟隐月身边一趴,眼睛一眯,一副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模样,乖巧极了。 兔子如此乖巧,白忍冬却变得越来越不敢进钟隐月的山宫。 钟隐月看在眼里,觉得奇怪。 有次早课,他又见到白忍冬瑟缩在角落里,手拿着道经,眼神却一直警惕地黏在那在钟隐月身边揣着手蹲着的兔子身上,如临大敌。 钟隐月便抓着这机会问道:“为师怎么瞧你十分惧怕这兔子?” 白忍冬抽了抽嘴角,低声道:“师尊……师尊不觉得它每每看我,目光都怨毒极了?” “有吗?” 钟隐月低下头,兔子这会儿也正在他身边。 他一低头,兔子也抬起头来。 它目光无辜,乖巧可爱。 钟隐月又抬头看向白忍冬:“这不十分乖巧么?” 钟隐月一转移目光,那兔子登时目光如剑凶狠灼灼地瞪向白忍冬。 什么兔子啊还会变脸的!南曲班子养的兔子不成! 白忍冬再想起之前这兔子张嘴咬他的那一口,越发有苦难言,也深知深遭兔子变脸行径毒害的钟隐月多半不会相信他。 他也无法解释。 这该如何解释?“师尊你被这兔子骗了这兔子会变脸的他对你就乖巧可爱对我就怨毒如杀父仇人”——亲娘的嘞,谁能信。 白忍冬放弃控诉,深深叹气。 下了早课,离了玉鸾山宫,走在往外山去上下一学课的路上,白忍冬嘟囔着同温寒抱怨:“我还是不受这些动物欢迎啊。” 温寒询问:“怎么,从前有过什么事吗?” “师兄也知道,我从前在山下流浪,没少从狗嘴里夺过吃的。”白忍冬说,“也不知怎的……大约是流浪久了,身上的戾气颇重的缘故,后来流浪过很多地方,那些猫猫狗狗的都不喜欢我,打见我第一面就毫无善意。明明能对着路人摇尾巴乞怜,偏生对我就只会又吼又咬。” “如今修了道,这只兔子也是如此。我想,是不是我命中带了什么,注定亲近不了这些小东西?” 温寒哭笑不得:“师弟别想太多,你从前不受猫狗喜爱,也只是生活艰苦,只顾得上自己,故而弄得一身戾气罢了。至于这只兔子,我想是感受到师弟身上觉醒没几日的雷灵根,才如此不亲近你。” 白忍冬怔了怔:“竟是这般?” “是呀,雷灵根虽说是万里挑一的异灵根,但也是最为杀伐决断,杀气最重的灵根。师弟有所不知,这雷灵根还被叫成杀神灵根。人体内的灵气涌动,这些灵物都感受得到的。这兔子想必并非是厌你,而是惧你。” 白忍冬犹疑:“可是师尊不也是……” “ 师尊虽也是雷灵根,但可是宗门长老呀,早已能自如控制灵气,雷灵根的杀伐之气自然也能收放自如。可师弟方才觉醒,灵气虽运转起来了,却还不能完全压制,更是近日才懂得该如何收放些。还未完全能够控制体内灵气,自然无法抑制雷灵根原本的杀气,那兔子自然会惧怕些。” 陆峻摸摸下巴:“不过那兔子,我瞧着养得差不多了,师尊也是时候该放它归山了,总养在山宫中也不好。” “是呀,那兔子看起来很惧师姑祖。每次师姑祖一进宫,它不管在干嘛,都立马不动了,看师姑祖的眼神都很害怕。”温寒叹气,“若是师姑祖不在,师尊说不定还会将这兔子一直养在宫中。染了师尊的灵气,想必它也会很快变成只灵兔,能做师尊的灵兽的。” 陆峻哈哈地笑:“不能不能,师尊已有了师祖留下来的灵兽,其他的可万万不能留了。” “这我当然知道的!” 三人闲聊着走下山。 是夜,钟隐月为兔子拆开了身上的白布。 它身上的伤已经全都痊愈。钟隐月扒开它的皮毛,仔细检查,确认再也瞧不见伤口后,终于放心。 “好了,都已经全都好了。”他笑起来,“你可以放心去山中过你以前的日子了。我就只留你最后一晚了,若是留你太久,只怕野性都没了,再也没法去做野兔子。” 兔子看着他,待他说完,便趴了下去,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毫无感想地同意了。 钟隐月轻笑了声。 时间不早,他也困了。 钟隐月打着哈欠跟它说了晚安,梳洗一番后,便进内宫睡觉去了。 他在宫内一挥手,于是山宫内的灯烛皆熄。 一片黑暗中,兔子听见内宫传来窸窣之声,是钟隐月入榻了。 它竖起耳朵。 片刻后,它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 兔子从罗汉床上跃下来,朝着内宫蹦蹦跶跶地“走”了进去。 它站在门槛前,站起身子,望向那榻上的人。 玉鸾宫的内寝宫一切从简,那榻上只有层薄薄的幔纱,却也足够遮挡兔子的视线。 钟隐月背对着他,盖着一层被,乌发散落在床上。 他安静极了。 “来看最后一眼?”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兔子吓了一跳,猛地一蹦。 他回头,白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眯起眼笑着看他。 “兔子真是容易吓到。”她说,“放心吧,他醒不了。你也不用装了,我知道你能说话,也知道你是谁。” 兔子皱皱眉,心中懊恼又不敢妄言,只向她点点头,开口:“青隐灵主。” 青隐摇摇尾巴,嗯了声:“你走吧,明日乾曜便要去你宫舍中寻你了。若是不在,又不知你会被怎么样了。” 兔子撇撇眼,沉默不言。 他又回过头,瞧了眼已经入睡的钟隐月。 “舍不得?” 青隐问他。 兔子又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青隐发出了声全然不信的嗤笑。 当然会舍不得了。青隐_[(,“耿明机那人,弟子犯点错就要严厉责罚,且日后再犯错,之前的错也会一次一次拿出来翻旧账,你还是头一次见到全然不怪的长老吧。” 兔子沉默。 它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走出去两步,它回过头来:“请灵主不要对长老说起我的真身。” “好啊。”青隐答应。 “多谢灵主。”兔子再次向她点头致谢,道,“这些时日,承蒙灵主照顾了。” 兔子离开了。 夜深人静,兔子出了玉鸾山宫。 走入宫前雪地中,兔子往前一扑,身形立刻在寒钩般的月下幻变,化作一袭白衣的青年。 他面无表情,踩着雪向玉鸾山门处走去。 回到乾曜山,他再次走上那条七日前只走了一半的偏僻山路。 在厚重的雪中翻了翻,沈怅雪从雪里抓住剑鞘,将听悲剑从雪中捞了出来。 被他拿在手中,剑身嗡鸣作响。 沈怅雪用两手抓住了剑,细细用指腹摩挲了片刻,安抚它的悲鸣。 夜风中,他轻叹了一声。 他抬头望向山崖,望向了天。方才还亮如寒钩的月亮隐入阴云,天色变得灰蒙蒙的。 沈怅雪眉眼晦暗下来。 - 次日一早,钟隐月一起来,就见罗汉床上已没了兔子的身影。 他脑子一时懵懵的,这七日里每到早上,等他醒来一出门,那兔子次次都会老老实实趴在罗汉床上等他醒来,无论伤势如何。 钟隐月心中忽然有了些预感,他赶忙满宫一找,果真,哪儿都不见了兔子的身影。 钟隐月一时焦急,又喊了几声兔子,却丝毫没得到回应。 “干嘛?找兔子?” 书案边传来声音。 钟隐月看去,青隐在软垫里趴着打哈欠。 没等他回答,青隐就说:“那兔子的话,昨晚就想走,我就替你把它送走了。” “把它送走了!?”钟隐月急了,“师姑,你把它送去——” “乾曜山啊。”青隐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不知呢。我不但知道那兔子是什么,我更知道你也知那兔子是什么。” 钟隐月被说得哽了哽,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我告诉你,你……” 青隐话刚开个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闭了嘴,没一会儿,山宫的宫门被人啪啪地拍响了。 “师尊!”温寒在外头焦急大叫,“师尊,出事了!师尊!!” 一大早起的就这么大声。 钟隐月揉了揉太阳穴,被吵得脑仁生疼。 他走过去打开门。 温寒还在拍门,身子往前用着力。钟隐月把门一开,他一个落空,顺势就倒进了钟隐月的怀里。 钟隐月把他扶起来:“大早起的,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忍冬把别宫炸了?” “?什么呀!” 温寒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地往后退半步,急道,“方才别宫有信鸦来报,乾曜山山门上倒挂了一只血肉模糊的狐妖尸体,山门上还不知谁写了‘乾曜虐生’四字,乾曜山都炸开锅了!!” 刚还被烦得一脸生无可恋略微烦躁的钟隐月登时猛地瞪大双眼:“什么!?!” 青隐用一只爪子托起腮来,吹了声口哨。! 第 34 章 叁拾叁 乾曜山山门前,已是人山人海。 乾曜宫弟子成百上千,光是这个山头的弟子都足以将山门围得水泄不通。 弟子们乌泱泱地聚集在山门下的长阶上与山门后的空地上,而山门牌坊下却空无一人。 无人敢靠近那处。 邱戈在人群前急得挥着双臂,面红耳赤地大声嚷嚷:“都别看了!别在这儿瞧热闹了,已是早课的时候了!还不去练剑,你们不怕被师尊责罚吗!” “我这师兄说话都不管事了吗!?你们都赶紧散开!都走!!” “我可是首席大弟子!还不听我的话吗!?” 邱戈喊得声嘶力竭,可弟子们却仿佛是听到了召集的信号似的,反倒聚集得越来越多。 后头的弟子还踮着脚尖往前看,更有甚者御剑飞起来瞧了瞧,却很快被邱戈一嗓子骂了回去。 钟隐月飞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人这么多。” 他嘟囔了句。 “师尊,您看那儿!” 跟过来的温寒往前一指。 钟隐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一瞧,乾曜山山门的玄玉牌坊楼上,倒吊着一只狐妖尸体。 狐妖浑身是伤,身上青紫一片,还有许多血肉模糊的伤口,正瞪着双眼死不瞑目。她形体怪异,明明是个被倒吊着的人形,可两只小腿却是狐腿之形。 那身上还生着密密麻麻的狐狸绒毛,就连半张脸都是狐面——她的脸一半狐面一半人面,瞧着可怖极了。 青隐化作幼狐大小的体形,此刻正站在钟隐月肩膀上,跟他一同来了。 瞧到这一幕,她说:“这是被什么会有损魂魄或元丹的法器折磨过。” 温寒怔怔:“有损魂魄?” “她身上的伤这样多,定然是受过折磨。若是用寻常的刀剑钝器折磨,未伤及体内灵元,万万不会出现这现原形的事情。灵物化作人形时,若是出现这种形态,定然是元丹修为或是魂魄受了损,导致灵气无法自如运转,全然维持不了人形,才会如此半人半妖的。” 温寒点着头:“原来如此……” 钟隐月立刻想起了在他宫里呆了七日的那只伤兔。 他皱皱眉,沉声道:“先下去看看。” “是。” 钟隐月御剑飞下去,温寒跟在他后面。 邱戈还在山门玉牌坊的空地下对着乾曜宫的弟子们大喊大叫。嘴里的话正喊着,钟隐月便在他身后一跃落地。 他收起雷气涌动的御剑,仰头看向山门。 狐妖长发垂落,两根粗绳一头绑住她的脚腕,另一头又绑在玉牌坊上。她的头仰面向下,已死的一双灰目定定地盯着他。 正月末的清晨依然寒风四起,呼啸如哀号。 她被吹得摇晃,长发四散如风。 “玉鸾长老!” 邱戈见是他,着急了,冲上来怒 气冲冲道,“您怎么来了,这乾曜山是您不打招呼就能擅闯的地方吗!” 钟隐月完全没听见他说话,他望向山门两边的柱子,心中生骇。 柱子两边,被不知何人写下了血红的字。 “乾曜虐生”。 和温寒早上来报的一样。 “玉鸾长老!”邱戈朝他走来,“师尊还没来,您怎么能擅自——” “闭嘴!” 温寒也吼了一声。 钟隐月正要抬脚往玉柱那儿去两步,温寒这一嗓子在后边炸开,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钟隐月回头望了过来。 邱戈刚好走到温寒身边。 温寒朝他吼起来:“什么叫擅闯!?凡人误进叫擅闯,弟子未打招呼私入长老山宫叫擅闯,外山弟子贸然进入他山别宫叫擅闯!就算是长老之间,只要不是故意隐瞒不报而擅进些玄阁玄楼或仙台一类有讲究的地方,不论去了哪儿都说不上是擅闯!” “你一个乾曜宫的首席弟子,连擅闯之意都未弄清楚,便敢对着师尊口出狂言,乾曜长老就是这样教你的不成!” 邱戈被吼得一愣,立刻满脸通红:“你——” “我什么!我看你真是做个乾曜宫的首席弟子便不知天高地厚,敢对着我师尊说擅闯!此地又不是乾曜长老的山宫,更不是别宫,只不过一个山门之地,别说师尊,就算是我,不跟任何人打招呼都是来得的,你家乾曜山从后山来只老鼠到此处啃一口那玉牌坊的玄玉都使得!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说我师尊擅闯!?” “你!?”邱戈简直被他说得面无血色,气得嘴角抽搐,话都不会说了,“你你你”了半天,才怒道,“你敢这般同我说话!?” “我如何不敢!?你当着我的面说我师尊在此擅闯,可此处便是外山弟子也是来得的!这便是将师尊视作外山弟子之下,如此羞辱师尊,我不这般骂你才是大逆不道!” “你——好你个——” 邱戈勃然大怒,正要开骂,钟隐月终于拉了一把同样震怒,准备与他大骂一场的温寒:“好了,都别说了。” “如何能不说!”邱戈怒骂,“玉鸾长老,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弟子!不知长幼有序,不知尊敬师兄!竟敢——” “我说都别说了!” 钟隐月猛然提高声音,一眼狠厉地瞪向他。 好歹是个长老,邱戈话语一顿,不敢再说。 周围的弟子早已在沉默地观望着这起热闹。这会儿邱戈彻底吃了瘪不敢吭声,他们才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起来。 乾曜宫的弟子几乎都聚集于此,邱戈立即感到脸上无光,如被人扒了仙衣扔到大街上一般羞辱。 他羞得脸色通红,咬咬牙刚要骂回去,钟隐月又说:“乾曜长老的山门上还挂着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你们两个便在底下因为一点小事争执,成何体统?” 这话一出,温寒也顿了顿,脸上羞愧地红了红,别开了视线。 “此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钟隐月道,“你师尊呢?” 邱戈不情不愿地回答:“弟子得了消息,便立刻前来此处控制弟子们,以免恐慌。师尊的话,窦师妹应该去叫了……” 话音刚落,身后人群中响起窦娴的声音:“都让让都让让!灵泽长老来了!” 人群立刻开了条路,窦娴领着灵泽长老与她的随行弟子来了。 邱戈的目光立刻变得呆滞:“?” 钟隐月噗呲一声,努力保持微笑。 灵泽走到跟前,钟隐月向她行礼:“师姐。” 灵泽也向他回礼:“师弟也是得了消息来的?” “门下弟子得了消息,立刻便来告知我了。”钟隐月说,“此等事,还是弟子之间的消息最快。” “是。”灵泽点点头。 “师妹。”邱戈呆滞地打破他们的对话,“师妹,你怎么在这儿?” “?”窦娴眨巴眨巴眼,无辜道,“我为何不能在这儿?反倒是师兄,是告知了师尊之后,撇下师尊先来了不成?” 邱戈炸了:“我以为你会去告知师尊,便来此处遣散门中弟子了!!” “?!”窦娴表情扭曲,“我怎会去啊,师尊一大早是去找沈师兄了!男弟子的宫舍我进去做什么!” “那又不是——” 邱戈嘴上有个把门的,说到要紧处时立刻停了。 他抿抿唇,瞧了眼钟隐月,啧了声,一甩袖子道:“我现在去!” 邱戈拔剑扔出,那剑立即飞到空中。 他伸出食指与无名指,指尖上忽现幽绿光芒,那是他的木灵气。 他的剑身上同样出现幽光,于空中漂亮地回旋一圈后,飞至他的脚边。 邱戈跳上剑去,对窦娴道:“我一会儿就带着师尊回来!” 邱戈御剑飞走了。 他消失在视线里。 灵泽长老低头询问:“你们沈师兄怎么了?” 窦娴一愣:“哎?” “平时,可都是你们这沈师兄跟着乾曜长老的,可近日一直是邱弟子跟着他。且今日这么大的事,却没见你们沈师兄露面。照理说,邱弟子今日做的事,本都该是他来做的。” 窦娴讪讪干笑两声:“长老莫怪,详细的弟子也不知……还请灵泽长老待会儿亲自问问师尊。” 钟隐月嘲讽一笑:“你们师尊哪儿还有空回答那个。” 窦娴脸上的干笑立刻尴尬地僵住。 正说着话,身后便又落下几道剑影。 灵泽回身一看,立刻拉了下钟隐月。 钟隐月跟着回头,就见落下来的是掌门与云序长老。 掌门慢悠悠地向前走来,云序长老急得脚底生风,匆匆跑来。 钟隐月和灵泽向他们行礼。 云序没回礼,掠过他俩就跑到了前面去。 他仰头望向那死不瞑目的狐妖,又惊又急,赶忙甩 着袖子对旁人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这狐妖放下来!把柱子上的血字都擦干净!!” 上玄掌门刚把行礼的二人扶起来。闻言,他不悦地眸子一眯:“慢着。” 云序长老回头。 云序的话一出,有几个胆小的弟子被吓得立刻出列,准备听命行事。 一听掌门阻拦,他们也都停了下来。 “在乾曜过来给个解释之前,暂且先不要动。”掌门说。 “可是……掌门,这东西留着,多难看哪!”云序长老焦急道,“乾曜师兄可是天下第一剑,更是我们天决门仅次于您的修者!为着师兄的脸面,这东西也该……” “为他的脸面,便更不该收。急着把它收了,就如同我等知道些什么,替乾曜心虚一般。”掌门说,“云序,你是怕什么不成?” 云序抽了抽嘴角,尴尬地笑起来:“怎么会呢……” “那便等乾曜来。”掌门说。 云序刚还要再说话,掌门这一句却直接按上了棺材板,还不客气的全钉上了死钉子。 云序终于无话可说了。 “玉鸾。” 掌门又叫他,钟隐月行礼:“在。” “你,收了只灵兽?” 掌门苍老的目光射向他的肩膀。钟隐月偏头一看,见掌门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青隐。 青隐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钟隐月忙道:“回掌门,此乃玉鸾师尊留下的灵兽,青隐灵主。她本该随着师尊一同在天上为仙,只不过玉鸾愚笨,青隐师姑实在不放心,才又回了人间来,与我一同照看玉鸾山。” 掌门眉头一松,宽心一笑:“我道说怎么颇为熟悉……原是青隐。” 青隐眯起狐狸眼睛笑了笑,跳到地上,朝上玄掌门伸直前爪伏下身去。算是鞠躬行礼了。 “失敬了,灵泽都没有注意到。” 灵泽长老恭敬地跪到地上,青隐也朝她走过去。 “青隐灵主,许久不见。”她说。 青隐笑眯着狐狸眼,朝她动了动耳朵。 灵泽笑了笑。 云序完全不打算搭理她,又开口说:“掌门,以我所见,这必然是有人陷害乾曜师兄!” 他说着说着,目光狐疑地飘向钟隐月,“定然是哪个与师兄有仇的人因着修为不够,无法与师兄正面对抗,才故意想给师兄天下第一剑的名号泼脏水……” 钟隐月失笑出声:“比如我?” 云序长老冷笑:“我可并未说玉鸾师弟的名号,师弟这是心虚,自己承认了?” “云序长老如果觉得自己这双一直盯着我的脸不放的眼睛不算在刻意点我的名字的话,那是否就是因着玉鸾太过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惹得师兄说着正事还挪不开眼睛?” 云序长老:“?” 他活像被突然欧了一拳似的莫名其妙。那表情若用现代点的词来说,便是“你神经病啊!”。 钟隐月笑着:“况且,此事究竟如何,也不用云序长老急着下定论,且等师兄来了再论。” 话音一落,远处三道剑影匆匆行来。 没多久,三个人便匆匆地落地。 为首的正是乾曜长老。 耿明机见到山门前的景象,那张老脸登时绿了。! 第 35 章 叁拾肆 乾曜来了。 钟隐月眼睛一亮,向他身后看去,寻找想要的身影。 想看莫寻秋野的《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吗?请记住[]的域名[( 邱戈跟着急匆匆跳下剑来,而他身后,沈怅雪也跟跃到上,收起了剑。 见到他,钟隐月放下心来。 与惊慌失措的邱戈不同,沈怅雪脸上更多的是诧异与茫然。比起“竟有此事”的震惊来,他的神色更多的是“怎么会有这种事”的疑惑。 他跟乾曜往前来了几步,仰头看看只被倒吊的可怜狐妖,又看了看山柱两旁的血字,眨巴眨巴眼,瞧无辜极了。 他看完山门这边的惨状,又看向山门这边站的几个长老。 见到钟隐月,沈怅雪向他点了点头。 钟隐月也朝他点了点头。 而乾曜的脸经绿了半天了。 他瞪这只狐妖,眼球都好像要活蹦出来了。 转首看到山门下经聚集了几个长老,他的脸更绿了。 他对旁的弟子喊:“都傻愣看什么!还不赶紧将妖物放下来,字都擦了!!” 乾曜吼得声嘶力竭,弟子吓破了胆,赶忙上来要依言做事。 “慢!” 上玄掌门抬起手,再次将人拦了下来。 乾曜脸色一僵。 他铁青脸:“掌门这是做什么?” 上玄掌门抬起的手缓缓落下,一双白眉下的眼睛凛然眯起,将耿明机从头到脚打量了遍。 耿明机脸色绷紧。或许是内心太过不安,他努力瞪直双眼,试图用凶狠来为自己补足气场。 “乾曜。”上玄掌门道,“你,可识得这只狐妖?” 耿明机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开口回答:“掌门,此时可不能说玩笑话。一只狐妖,乾曜怎会识得?” 上玄掌门紧皱起眉,脸色难看下来。 乾曜低了低头,神色凝,紧抿起唇,眼睛直直盯掌门的眼睛,不敢挪开。 他似乎很是心虚。 钟隐月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意味深长回头,看向吊在他头上的狐妖。 “掌门,乾曜师兄说得没错!” 又是云序长老站了出来。他快步到上玄掌门身边,为乾曜辩解道,“乾曜师兄乃是天下第一剑,怎会识得什么狐妖?更别说师兄这德高望的大乘修者,心中早无甚杂念,更别提升起邪念了!怎么会如这血字的一般虐生呀!” “这定是有人陷害乾曜师兄!掌门,您可要明鉴!” 有人在旁帮说话,乾曜身上放松了些。 上玄掌门的神色却未放松,反倒愈发难看。 他依然沉默不语,瞧是不知该如处置此事——这恶劣的事件,向来门风严谨的天决门内是从未发生过的。 上玄掌门一直沉默,不下定论,也不说该如处置。 瞧他似乎是在心中摇摆不定,钟隐月便向前来,拱手道:“掌门,不论如,还是先将这狐妖放下来吧。仙逝,将这般吊,实在是令 人难过。况且,也只有放下来,我才能再看一看,有无什么遗漏的细节。” 他说得有理,上玄掌门点了点头。 他终于对旁的弟子松了口:“去将这狐妖放下来。” 弟子躬身行礼应声说是,前去将狐妖放了下来。 半人半妖姿态奇诡的狐妖被平放到了上。 离近看了,这幅姿态更令人心中发毛了,而身上的伤也更加触目惊心,瞧定是经历过非人的折磨。 上玄长老掩嘴咳嗽了几声。 他将狐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又抬眼看了眼耿明机。 耿明机本也在低眸看这狐妖,察觉到目光,他便跟抬起眼皮,恰巧与上玄掌门四目相对。 上玄掌门最后咳嗽了声,放下了手来。 “在这里说话,有些不便。”他声音苍老嘶哑,回身对自己的随行弟子说,“秦肆,你去将这狐妖带回上玄山中,为处理后事。” 秦肆低身:“是。” 他过来,将这狐妖抱起,向上玄掌门又一躬身后,便召出御剑,抱回了上玄山去。 “叫你山中弟子,这些血字擦了吧。”上玄掌门凉凉望向耿明机,“乾曜,你且随我来上玄山宫。” “此事,我需要向你进一步详。” 耿明机脸色阴沉,丝毫不慌:“乾曜明白。” “既如此,我也去上玄山中吧!” 云序长老突然开口提议,“以师兄的为人和位,此事一定不是师兄为,是有人刻意将这狐妖吊于师兄门前的!且能做到这步的,此人定然在我宗门长老之间!不如我一同到场,共同议论此事,此人定会在话语间露出马脚!” 云序长老说说,阴毒探究的目光又落到了钟隐月身上。 钟隐月无可奈——这云序算他盯出个窟窿来,钟隐月也没法承认什么,毕竟这真不是他干的。 可云序长老也言之有理,上玄掌门也应下了:“也好,便一同来罢。总之,此事大,不宜再在乾曜山众弟子面前再议。” “是。” 上玄掌门也御剑离开了。 云序长老最后瞪了钟隐月一眼,跟一同离开。 钟隐月苦笑不,正要跟御剑离开,邱戈突然出言道:“师尊,此处交给窦师妹与沈师兄处理,我与师尊一同上山去吧!” 钟隐月回过头。 邱戈站在耿明机身边,手拍在胸前极力自荐,神色急切。 耿明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神色阴沉盯钟隐月,双皱起的眉头和不自觉跟皱起的五官让他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瞧越发狠毒,一点儿不像个原文中两袖清风德高望的清冷道人。 他审视钟隐月,钟隐月分明看到他的眼睛像狼似的。 钟隐月无辜朝他眨眨眼。 耿明机没回答,邱戈焦急唤他:“师尊!” 耿明机这才瞥了他一眼。 他沉默片刻,低了低头,思索后答:“不,你留在这儿。 ” 邱戈怔了怔。 耿明机又回头看向沈怅雪:你跟我来。?_[(” 沈怅雪低头应声:“是。” 邱戈脸色十分难看,却咬了咬牙。 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跟低下头,向乾曜行礼:“弟子明白了。” 钟隐月收回目光,拉上温寒,也去了上玄山宫中。 约小半个时辰后,早晨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的白榆长老和广寒长老才从信鹰浮儿得来了信,慌慌张张上了山来。 白榆长老是最后前来的。他入了宫门来时,有人都在座上。 当事人乾曜长老站在两列上座之间的空上,面对上案的掌门。 空气中弥漫一股庄森严的气息,白榆长老赶忙躬身,匆匆行了礼,解释道:“请诸位见谅。实是宫中弟子胆小,不敢与我同说门中出了此大事,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出了这么大的事,上玄掌门经懒得计较迟到这破事,甩甩手让他起来了。 白榆长老赶忙落座。 上玄掌门饮下杯中茶,将茶杯放到了手边。 他扫了眼座上,长老都来齐了。 “诚如诸位知,”上玄掌门开口,“今清晨,乾曜山上出了大事。” “不知人将一狐妖倒吊于乾曜的山门上,并在山门的玉柱上下了‘乾曜虐生’四字。” 眼瞅云序一瞪钟隐月,抬手要拍案而起,上玄掌门立刻抬高声音,大喝一声:“但是!” 云序长老被“但是”得一哆嗦,手放下了。 上玄掌门的声音又立刻归于往平静:“不论是人做了此事,又是居心,可欲行此事,都必须要有一前提。” “必须有这样一只狐妖的凄惨尸体,让他得以用来大闹乾曜山宫。”掌门说,“且先不论乾曜山宫之事,我天决门门风严谨,门中弟子各个克己守道,诸位山宫之主亦是两袖清风,德高望……” “可这样一具狐妖尸身,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诸位可想过没有?” 话至此,在座的人都明白了。 广寒长老说:“长老的意思是,先不论此人说的乾曜师兄虐生是否是真的,能让他发挥此事用的狐妖尸身,必然是藏在天决门中的。以……” “算是想抹黑师兄,我之中也是有人真的虐生了。”灵泽长老接过话茬。 掌门点点头:“算是无中生有,他也定然是亲手将这狐妖折磨至如此步……当然,乾曜。” 乾曜长老负双手,抬头看向掌门。 “亦有可能,是这人知道你行虐生之事,从你山宫中带出来昭告天下的。” 在座众人一惊。 “掌门这是什么话!”云序长老腾站起来,“师兄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师兄可是……可是天下第一剑!师兄可是大乘的剑修,只需再突破一境界,便可羽化登仙,得封仙位!” “你莫急。”掌门道,“狐妖被折磨般模样,不论是乾曜做的,还是他人做的,都意味 ,这天决门中……有人手不干净了。” “定不会是师兄的!”云序说。 云序说罢,又瞪钟隐月。 钟隐月喝茶,不作评论。 他隔茶杯,横眼一扫,见沈怅雪立于乾曜长老的空位之后,同样负双手,一言不发。 “不论如,此事还需详查详。”掌门说,“乾曜是否虐生,狐妖又是来历。若非乾曜下手,又是谁为……” 说到这里,掌门蹙眉,“乾曜,你当真不识得狐妖?” “乾曜不知。”耿明机说。 “当真不知?” “确实不知。” 耿明机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钟隐月扬扬嘴角嘲讽一笑,心中猜到了。 “玉鸾,你笑什么?” 云序长老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钟隐月一抬眼,云序长老双眼睛还跟鱼钩似的盯他。 “我方才怎么瞧你笑了?”云序长老说,“我这般严谨论事之时,你笑什么?” 此话一出,屋中诸位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钟隐月简直无话可说,这云序长老的眼睛怕不是长他身上了,笑这样一下他都能拿来大做文章。 钟隐月实在哭笑不得:“云序师兄真是逮我不放了。” “你莫转移话题!”云序长老猛一拍扶手而起,提高声音,“乾曜师兄德高望,为人方正,唯有你这下三滥的人才会与他过不去!你近净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师兄过不去,谁人不知!” “我这些人里,也只有你这见风使舵的窝边草会用这路子!你方才还般幸灾乐祸笑了,不是你是谁!定然是你折磨——” “师兄别忘了,我山宫里有青隐师姑。”钟隐月提醒他。 青隐这会儿还在钟隐月肩头上坐,闻言也配合站了起来,跳到了钟隐月的膝盖上,摇尾巴提醒诸位的存在。 “又如!?” “算是只作恶的狐妖,也是与青隐师姑同根而生的狐狸。”钟隐月说,“我若是在山宫中折磨一狐狸,师姑再怎么说也不会放任我的吧?” 云序脸色一僵。 “师兄又不是不知道,这可不是我的灵兽,是我玉鸾师尊的灵兽。可对我并不服气,更不是百分百忠心的。”钟隐月说,“师兄更该知道,青隐师姑为人恣意自由,爱恨分明,厌恶礼数。若是有不平之事,别说我了,算是玉鸾师尊在此,也难免与一战。” “师兄是觉得,我能大胜登过仙位的青隐师姑,还能剩点力气在眼皮子底下抽打一狐妖?” 云序长老无话可说。 钟隐月继续说:“更况,师兄也是误会了,我也并非是幸灾乐祸而笑的,我这是自嘲之笑。” 灵泽长老一挑眉:“为自嘲而笑?” “我是刚见识到乾曜师兄修为竟然如此深厚啊。”钟隐月的语气里带一丝无可奈,“狐妖是最在乎自己外貌的妖物。若是平里遇到,必定是化作极具魅惑力的模样,漂亮极了。若是从前得见过,必然是只见过美丽的样貌。” “可这狐妖脸上伤痕颇多,又是半人半面,根本看不清相貌。可师兄只瞧上几眼如今面目全非的尸面,便能如此斩钉截铁说没见过,玉鸾怎能不佩服师兄的修为深厚?” 此话一出,座上诸位如梦初醒,更为惊骇望向耿明机。! 第 36 章 叁拾伍 面对座上众人惊骇的目光,乾曜不慌不忙。 他面色未变,还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 耿明机将双手负在身后,回过身来,面上是轻松至极、丝毫不以意,甚至高高在上的宽厚笑容:“玉鸾师弟此话说的,像是我早知道那狐妖是什么容貌,是我亲手将她折磨至此,才能毫不犹豫地否认一般。” 钟隐月一挑眉毛,并不出言反驳或认同。 “莫说这山门,就算是放到天下,谁人不知我最厌恶这些妖物?”耿明机嗤笑道,“就算不看容貌,我也不会认识任何一个狐妖。倒是师弟,怎么突然多了个师姑出来?我明记得这青隐灵主早已随着玉鸾老封仙了,难不成是师弟害怕什么,才求爷爷告奶奶地祠堂跪拜,将她求下来了?” 他话里有话。 钟隐月冷笑了声,并不进他的套:“就算厌恶妖物,师兄也少与妖物打交道吧?” 乾曜眉一皱。 “你胡说什么!”云序说,“乾曜师兄这等人物——” “不。”灵泽打断他,“玉鸾师弟说得错。诸位可别忘了,我等宗门老,就算离开凡世修道求仙,却也须得心怀苍生。虽然如今魔妖鬼三路旁门左道已安定下来,可仍是有心怀恶念的妖魔鬼怪时不时地出现,在凡间作恶。” “诸位应着百姓苦求,下山除妖卫道之事,可是不少。”灵泽说,“乾曜师兄确实少与妖物打交道。” “可就算如此,那妖物也都死于师兄剑下了!这狐妖怎会与师兄卫道之事有关系!” “云序说得不错。”耿明机冷眼盯着钟隐月,“那些妖物都已死于我的剑下,与此事有何关系?师弟是觉得,我故意留了活口,将他们带回乾曜山折磨?” “若行此事,我如何还能站在这里?早已因着这些邪念而生的心魔而堕魔了!” 他说的错。 钟隐月始终对这点想不通。别说私藏妖物动用私刑了,光是不把沈怅雪当弟子,来回反复折磨此事都已足够他生出心魔,万万不能还在此处站着。 但今天这事,钟隐月知道定是他折磨的那只狐妖。 在那狐妖放下来时,钟隐月看见了——虽不明显,但他在狐妖身上看到了几处怪异的鞭打伤痕,伤痕周围有些灼烧留下般的纹印。 他立刻就知道,这就是耿明机的杰作了。 这能留下纹印的鞭子是耿明机手里的法宝,鞭打过后,会在伤口边的皮肉上留下奇怪的纹印。 此事天决门内的人都然不知,他们都只知道耿明机手中有一仙鞭法宝。耿明机是剑修,此法宝也只有门中弟子犯了重错时才会拿出来。 至于钟隐月什么知道,因那怪异的鞭痕,沈怅雪背上条条都是。 他亲眼见过,自然知道。 可耿明机似乎完不惧,都已到了上玄山宫,态度还如此自信满满。 他是笃定人查得出他与那狐妖有关系了? 他 给自己留了后手不成? 正思索着,外有人一路小跑进来,在诸老的座前停了下来。 来人是上玄山的弟子。 他朝座上行礼:“见过诸位老,上玄师尊。” 上玄掌门一挥手,让他直入正题:“说,什么事。” “师尊,那狐妖乃是乾曜老两年前下山时本应除掉的狐妖。” “她身上的伤……皆是乾曜老。”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乾曜老脸上的自信满满立即天崩地裂,眼睛瞪得几乎要蹦出来。 他的平静面容在这一刻部坍塌了,五官扭曲如厉鬼。 他大吼:“你瞎说什么话!!” 那弟子砰地跪下,两手拱在身前,低着不敢抬。 他同样提高声音:“此事属实!事关老威名,若非心中确信,弟子又怎敢胡说!” “弟子们谨遵师之言,本想将那狐妖下葬在后山,她立碑送她轮回,又想着她姿态凄惨,于心不忍,想还原她的容貌再葬。可不论如何,弟子们对她用的法术都不起作用!” “而后,这狐妖突然挣扎起来,还在呻.吟喘息!弟子们这才现,这狐妖竟然未死!” “弟子方才说,皆是狐妖的临终遗言!” “若有半句虚言,叫弟子天打雷劈,修皆废!” 他说完,身子往前一扑,伏在地上,脑袋也重重磕在地面上。 满座良久无言。 虽说想到那狐妖还有一口气,但钟隐月早已料想到这狐妖说的可能了。 他面上演着震惊,佯作无措地望向座上众人。除了掌门,有人老都瞪大了双眼,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云序老死捏着手两边的椅子扶手,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嘴唇哆嗦了半天,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掌门大约是活得久,见过多世面,也已料到耿明机当真虐生了,瞧着并未有多震惊,只是眉目阴沉,眼中尽是失望。 耿明机呆呆立在原地,他终于再也自信不下了,那张扭曲的脸上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 钟隐月看向沈怅雪。 沈怅雪亦然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耿明机,眸中同样有几分恐惧,看耿明机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饶是同样在乾曜宫受着罪的灵物,以沈怅雪那温润纯良的秉,也是有想过耿明机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吧。 钟隐月对他心生可怜。 上玄掌门说:“好孩子,抬起来。” 跪在地上的弟子身形微僵。他地上缓缓抬起来,目光恐惧又不失坚定地望向上位。 然说出耿明机的罪行,又怎会不怕。 “莫要害怕,师在这里。”掌门安抚道,“你把那狐妖临终前说的有遗言,都清清楚楚地说一遍罢。” “是。”弟子颤声说,“这狐妖说……她,她是乾曜老两年前,在一村庄中斩获的狐妖。” “ 她说,乾曜老并未杀死她。老留了她一口气,将她带回乾曜山中,锁了将近两年。老将她折磨得面目非,就因着……因着……” “住嘴!!” 耿明机怒极,大吼起来。 弟子浑身一震,低下闭上眼,用尽身力气,大声道:“就因着老欲对过仇人泄愤!” “你!” “那狐妖还说,这两年间几度濒死,都是老故意留着她的命,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弟子说道,“师尊!那狐妖如今已身死!虽不知是何人在乾曜宫做了此事,可老虐生乃是事实!” “闭嘴!” “师尊!请师尊明鉴!” “我叫你闭嘴!!” 那弟子又一次重重以叩地,耿明机气得双目猩红,咬牙切齿。 他又朝在一旁懵了的沈怅雪吼:“你是个死人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都将我说成这般了,你就在那儿杵着不动!?你背上的剑是个摆设不成!?” 耿明机朝他怒气冲冲地走了过,伸手就要拽他。 “住手!” 掌门怒拍书案,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喝声。 上玄掌门向来低声细语好脾气,未如此喝过人。 耿明机身形一顿。 他看向上玄掌门。 上玄掌门座上站起,双手负在身后,眼睛微眯地望着他。 “切莫错上加错。”掌门哑声说,“广寒,白榆,你二人先将乾曜领至天牢。” 广寒老白榆老互看一眼,目光复杂。 “凭什么我要打入天牢!?”耿明机一甩袖子,瞪着掌门,“那狐妖吃了人,吃了半个村子!要不是我的及时,那一整个村子都了!” “我是除妖卫道,可我也不能让她白白死了!死得那般轻松,如何对得起黄泉之下平白无故遭害的苍生!?” “我这仍是卫道!我在还怨灵一个安宁,这怎么不算卫道!?” “放肆!”掌门怒道,“不将妖诛杀,留她一命回到这山上,将她私藏处以极刑,算什么卫道!?” “你若心中不,你大可留她一命那村子里死的村人磕谢罪,当着那些村人的面要她以牙还牙!能光明大的做法那般多,你又何背着众人私自行事!” “我看你真是昏了了,天牢冷静冷静吧!”掌门冷眼瞥向广寒白榆,“给我将他带天牢,我日后再审问!” 掌门是真动了火了。 他平时根本不动火,一真动起怒来,那可真是恐怖极了,谁也不敢说什么。 广寒老白榆老不敢再耿明机辩解,赶忙点了,起身离座,拉着哑口无言却目光怨毒盯着上位的耿明机,匆匆离开了山宫。 掌门坐回座位上,脸上神色平了些,但面色还是阴沉着。 灵泽老说:“掌门,乾曜山那边该如何是好?” “暂时莫要将此事告知弟子。”上玄掌门说,“诸位山上的弟子亦是同样。待回了山,劳烦诸位对弟子说,此事已 着手调查,切莫胡言乱语。” “是。” “这一下子,乾曜山了山宫主……”上玄掌门叹气,“罢了。你,你是沈怅雪?” 掌门看向沈怅雪。 沈怅雪向他行礼:“弟子正是。” “你待会儿回了乾曜山,就同弟子们说,你们师尊要随我一同调查此事,暂时不在山中,一切就以师尊闭关时来各自自处。”掌门说,“乾曜山是天下第一剑山,山中的弟子都有分寸,应当不会自乱阵脚。” 沈怅雪恭敬应下:“是。” “今日之事,就先到这里吧。先放一放,待他冷静了,我再问问细节,再想想该如何处置。”上玄掌门望向座上有人,“可有人还有话说?” 钟隐月瞥了眼云序。 云序尴尬无措,钟隐月这样淡淡地挖了一眼,脸色立马部涨红,更用力地回瞪过来。 钟隐月笑了一声,又淡淡地把视线挪开,视他如屁。 云序脸更红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余下的三人都有说话,掌门拍了板:“既然都无话要说,今日就到此处,三位散了吧。玉鸾,你留下来。” 钟隐月本来也打算留下来,跟掌门单独说些话。 可对方突然主动找过来,钟隐月愣了愣:“啊,是。” “你也留下。”上玄掌门看向沈怅雪。 沈怅雪比钟隐月还茫然,睁大眼睛眨巴了两下。 灵泽老本不爱八卦,压根就不好奇掌门是何事。反正叫她,她起身带着随行弟子就离开了。 云序更是脸呆了,气得甩着袖子就出了门。 钟隐月离座上前,站在掌门的案前,负着双手听他说事。 上玄掌门慢悠悠地坐在座上,开始泡茶。 面对钟隐月,他神色好看了不少。他一边弄着手上的事,一边也不抬地问他:“乾曜今日出事,你是如何想的?” “玉鸾心中震惊。” 钟隐月面无表情地说。 上玄掌门笑了声:“我怎么瞧着,根本不震惊?” “若是事事都浮于表面,岂不心中思何事都人看得一清二楚。”钟隐月说,“虽瞧不出来,玉鸾心中也是对此十分痛心的。” “原来如此。”掌门点点,道,“乾曜今日出事,我心中也十分痛心……我甚至不知此后该如何面对他。” 说到此处,掌门又叹气,“我是知道他对那些妖物深恶痛绝的……因着这份恨,他才迟迟无法得封仙位。” “我知道他恨,可我万万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杀了他的狐妖已经死了。他已在仙修界赫赫有名,那狐妖他一剑穿心……死了的人已轮回,该死的人也死在手上。有前尘往事都结束了,何不放下呢。” 掌门的声音渐渐低下。他目光未变,钟隐月却觉得那里面多了些落寞。 他这么一说,钟隐月一时也跟着感伤起来。 何做到这个地步 。 何做到那个地步。 他已是大乘了,他看不出自己将自己困起来了吗? 正想着,掌门又说:“此事,先放一放吧,我会处理。不过我毕竟无法分身,以今日将你留下来,是希望你能帮着分一分烂摊子。” 钟隐月拱手:“掌门请说。” 掌门放下手中的茶壶,望向他:“你也知道,我等虽修道,讲究斩断对凡尘的一切杂念,却并未与凡世间彻底一刀两断。世间若有妖鬼作祟,一样会有人来求人出山卫道。” “此事,原是半月前,我交予乾曜的。”掌门说,“现在,凡世间有一妖物作祟,已屠了好些村庄。其余仙门派出的修者都有无返。实在是有办法了,才求到我们天决门上。” “乾曜出了事,如今,我就交给你了。” 钟隐月愣了愣,指了指自己:“我啊?” 掌门点点:“你。” “交给乾曜老的事……掌门交给我!?”钟隐月大惊失措,“掌门!我是这山门的末尾啊!人求天下第一的事,掌门怎能交给我!?” “你那么慌做什么,那妖物也并非那么强悍。”掌门慢悠悠道,“说是其余山门派了人出,其实也不过是些小山门。只是的人多,才说得如此玄乎。” “跟他们相比,你已经是非常上乘之人了,不要妄自菲薄。我天决山天下第一,你在这里做末尾,在外面也是顶天立地的。” 钟隐月抽抽嘴角:“话是这么说……” “再者说,你也有出过几次山。说起天决山,天下众生都鲜少知道我山门里还有你这样一位天分极佳的符修。机会难得,你就吧,玉鸾山也不能一直这样冷清下了。” 钟隐月懂了,上玄掌门想给他打名声出。 “自然,这次机会,你好好磨练一番那位白弟子。”掌门说,“我也时间同你详说了。半月前此事交来时,才只有三位山门弟子遭害。那妖物之后又立刻了行踪,乾曜也无法行动。这几日小山门的人查了好些时日都消息,查的人反倒又了好些人。” “今日清晨,终于有消息了。此事紧急,不可耽搁,半月前我交予乾曜时,这位沈弟子就在一旁,叫他你带路吧。” 钟隐月回看向沈怅雪。 沈怅雪朝他一笑,瞧着是真知道。 “你若心里底,就乾曜宫带几个乾曜平日出山时会带出在旁协助的弟子。”掌门默默自己的白胡子,“我瞧,那在大典上大放异彩过的邱戈与窦娴就不错。” 钟隐月:“……”! 第 37 章 叁拾陆(已改) 邱戈和窦娴,也是原文中的主要配角。 他们两个戏份不少,十分拥护乾曜长老,但与沈怅雪关系不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二人都得叫沈怅雪一声师兄,可他们却又总是明里暗里地嘲讽他。 虽然对沈怅雪不好,但对其他弟子,两人却真是尽心尽力又温柔善良,对主角同样是体贴极了,相当善解人意。 除了总是在他面前说沈怅雪不好,叫他离他远点。 虽说两人为人似乎不错——只是邱戈脾气急了些,窦娴有些笨而不自知。但,不论为人如何不错,光是看在一起说过“沈师兄人可不行你别真把他当师兄”这话的份上,钟隐月就看他俩不顺眼。 再加上穿书以后耿明机就跟他不对付,也不知道他私底下跟弟子怎么说的,竟然搞得邱戈都敢跟他正面嚷嚷。 再怎么吊车尾,他也是个长老。 再怎么修仙,这儿也是古代,上下等级长幼有序,他一个弟子,乾曜竟然把他说得敢和长老翻脸。 钟隐月越想,心中就越看不上那两个,便说:“若如掌门所说,我想,玉鸾宫中弟子便已足够协助我,倒不必劳烦乾曜宫中的弟子了。若是他们同来,玉鸾门下的弟子反倒会心思松懈,磨炼不好了。” 掌门摇摇头:“还是一同带上罢。听说你宫中女弟子那日遭了雷击,如今还在养伤。这等险事,她若身子不行,便不能去。能同你去的只有三人,他们又都还学术不精,谁都需要你去照拂。这妖物难以对付,我怕你应付不过来,还是带着那二人去罢。” 钟隐月哽了哽。 掌门说话很绝,钟隐月找不到能反驳的点,只好干笑着应承下来。 这事儿就这么拍板定了。 这妖物行踪成谜,有了消息就不能放过,掌门立刻催着钟隐月动身,要他今日中必须到那处落脚勘查。 钟隐月便回身对温寒说:“你先回山备马车。我还有话与掌门说,不会费太长时间,很快就回山去。” 温寒拱手说是,回身就赶紧离开了。 钟隐月又看向沈怅雪:“你也先走吧。” 沈怅雪点点头:“那我便先去乾曜山告知师弟师妹们师尊之事,一会儿就带着邱师弟与窦师妹去玉鸾山寻长老。” 钟隐月点头:“有劳你了。” 沈怅雪也向他一拱手,回身离开。 待他出了门去,钟隐月又回过头。 上玄山宫中,此刻就只剩下了他与掌门两个人。 还有站在钟隐月肩头上的青隐。 掌门又将手边的茶壶拿起来,为自己添茶:“有什么事,是连旁的弟子都不能听的?” “自然是有的。”钟隐月说,“乾曜师兄此事,掌门打算如何处置?” “待我思虑一番吧。”上玄掌门说,“你为何问此事?” “此话冒犯,但玉鸾还是想说。”钟隐月道,“师兄心中有 恨,故而行此虐生之事。虽说如何处置还待商权……” 说到此处,钟隐月顿了顿。 ⑷想看莫寻秋野的《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的目光几许踌躇,权衡了片刻此话该不该说。 掌门将茶递到嘴边,正欲喝下。听到他的话语突然没了下文,于是手上动作一顿,眸子一抬,看向他。 探究的目光与犹豫的目光四目相对。钟隐月稳了稳神,还是将话问出口:“掌门可知,乾曜宫中那位沈弟子是何来历?” “我知道。”上玄掌门闻言,放下了茶杯,“我知道,他是灵修。” 钟隐月松了口气:“既然掌门知道,话就好说了……乾曜师兄虽说还不知如何处置,可既然他做的是虐生之事,那么怕是不好再做那位沈弟子的师尊。我看……” “此事无需处置。” 钟隐月被突然打断,愣了愣。 掌门面色淡然。 钟隐月眨巴眨巴眼。 掌门的神色太过坦荡,钟隐月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您说什么?” “此事,无需处置。”上玄掌门将双手合起,攥在身前,“沈弟子是乾曜捡回来的灵物,他二人已行过了拜师之礼。即使乾曜如今身陷囹吾,这沈弟子也仍然是他的首席弟子。” “玉鸾,我知道你心有担忧,可首席弟子,那都是长老最亲的弟子,都是心头肉,怎么会将他视作与外头的妖物一般,行虐生之事?” “况且,不论做师尊的在外做了什么,在内都是师长。乾曜山宫的,没有一人不说乾曜是位好师长。更别提沈弟子还是首席,那可都是自己用着真心,一点一点,推心置腹教养出来的孩子。” “乾曜用心教养,怎能你三两句话,就将这一切否定,还将他带出乾曜山?天决山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师尊既没对弟子做什么,那便无需他人操心。” 钟隐月目瞪口呆。 好半天,他才消化完掌门这些令他五雷轰顶的话。 钟隐月几乎语无伦次:“可……师兄已经虐生,这沈弟子又还是个灵修!这如何还能放心——” “他何时身上有过那般伤?” 钟隐月如鲠在喉。 “他何时在乾曜宫,受过和那狐妖一般的折磨?”掌门说,“你不可因为乾曜做了错事,就将他打成与外头魔修一般的存在。他折磨狐妖,又不意味着定会接着迁怒于沈弟子。” “若是真的动了歪念头,那沈弟子怎能做他首席弟子,又怎能长成今日这般仙风道骨的模样?” 掌门一句接着一句,钟隐月很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掌门的意思是,”他一字一句,话尾微颤,“乾曜师兄虐生此事,并不碍着沈弟子什么事。不论如何处置乾曜师兄,沈弟子都要继续留在乾曜山中。” 掌门端起茶杯,低下眼帘:“他可是乾曜宫的首席大弟子。” 没直接承认,但意思是他钟隐月说得没错。 钟隐月 别开脸,活被气笑了。 从上玄山回到玉鸾山,从山门处往山宫走的路上,钟隐月气得一边用力跺脚走路一边骂人。 “老东西……我本来还以为这人还行,我真是在这破地儿待久了脑子都给冻坏了!下头的都是一帮扶不上墙的烂泥,上梁能好到哪儿去!操!” 青隐从他的肩膀上跳下来,跃进雪里。 听到他这样骂人,青隐终于明白了。 她乐了:“哦,你想把那只兔子从乾曜宫里挖过来。” “是啊!”钟隐月气道,“那姓耿的都虐生了!这还不放他!什么叫没虐待过他,他住在乾曜宫吗!他亲眼看见沈怅雪过得好了吗!我真服了那堆破话张嘴就来,他——” “你真以为他觉得沈怅雪过得很好?” 青隐突然说。 钟隐月怒气冲冲指天骂人的手一顿,低下头:“啊?” “你真以为,他觉得,沈怅雪,过得很好?” 青隐耐着性子把话重新说了一遍。 钟隐月疑惑:“不是吗?他都这么说了啊?” 青隐望着他诚恳的眼神,无可奈何地笑了声:“你这人啊,真是又傻又聪明。怎么有的时候很机灵,有的时候就蠢笨如猪。” “……别骂我猪行不行?” 青隐不理他这句,道:“我告诉你,别说沈怅雪了,那老头对耿明机的责罚也不会太深。” 钟隐月震惊:“啊!?凭什么!不可能吧!他可都虐生了!!” “那又如何?”青隐说,“那狐妖清白吗?那狐妖秉性纯良吗?耿明机堕魔了吗?” “既然没生心魔,也没有堕魔,就能对外说他所行之事并不全恶。” 钟隐月无言以对。 “虽说虐生之事十分恶劣,放在外面,必然是只有废去此人元丹,踢出山门一条路,可那是耿明机。”青隐说,“那是天下第一的耿明机,而你天决门有一半是靠着他才稳坐天下第一的。” “今年,又还有仙门大会。上玄掌门自打与妖后鬼哭辛一战后便元丹受损,修为减半,近些年连法术都没用过几次——若你是上玄,你如何抉择?” 钟隐月骤然明白了。 上玄掌门不傻。 他知道沈怅雪是兔子,也知道他的日子过得不好,但他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了。 因为做这些事的是耿明机。 钟隐月突然感到后背发凉,心中也一阵悲凉。 “就因为……他是天下第一,所以怎么都行吗?” “对啊。”青隐颔首,“因为他是天下第一。” “所以,有人在乾曜手底下水深火热,他也可以视而不见?”钟隐月笑出了声来,“这不荒唐吗?” “世道本来就是荒唐的。”青隐说,“你若真想救他,就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 “修炼啊。”青隐说,“还不明白吗?这个山门如今从里烂到外了,谁修为高,谁便最有权势。” 钟隐月默然。 “你这些天也是,就顾着教那几个孩子,自己都没怎么修炼吧。”青隐说,“为什么不修?” “倒也不是没修……我有趁着夜半闲散的时候修炼。只是不知是不是时间太少太碎,修为长进不算理想。要想境界突破,大约得到秘境回来之后。” “太慢了。”青隐说。 钟隐月愣了愣:“哎?” “那只兔子在那座山宫里,过得很不好。你若想救他,不能这样拖着,拖一日他便难过一日。之所以修为长进不理想,是因为你这些天来都不能把心一心一意地放在此事上,修为当然只能碎芝麻一样积攒出来。” “这次回来,就闭关去吧。”青隐说,“你离大乘只差一阶。虽说离入秘境的日子恐怕两个月都不到了,但以你的天赋,四十天足矣。” “在此期间,你门下的小孩就交给灵泽。她是我看着长大到今日的,可以托付。”! 第 38 章 叁拾柒 “师姑的意思是,教这些孩子的事先交给灵泽长老,我去闭关修炼?” 青隐点点头。 钟隐月思索片刻,觉得这样也可以:“师姑说得也有道理,灵泽长老的确能够托付……” 原文里,她人冷话少,但行动力很强。每每主角出事乾曜不在场,都是灵泽及时出现。 每每她救完主角,带他回了山门,总是拂拂袖子,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 自打穿书过来,灵泽长老的所作所为也皆是一股清流。 钟隐月心里明白,却还隐隐有些不安。 青隐看出他的不安:“你在担心什么?” 钟隐月默了片刻,说:“不瞒师姑,我其实原先不是个修道之人……虽说我知道这山门里披着人皮的畜生颇多,可毕竟是天下第一仙门。我原以为不论有多少畜生,掌门总归是个好人。” “可是并非如此。”钟隐月说,“我只怕,这山门里根本没有能信的人。” 他神色难安。 青隐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望着钟隐月沉默片刻,颔首道:“照理说,人修了道,便是摒弃邪念,可这天决门估计是天下第一做久了,山中的人个个都快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的。” “你有这担忧,是好事,毕竟这山门里的确没几l个好皮子,警惕总比单纯好。”青隐说,“不过灵泽的确值得托付,相信我。” 青隐这样说,灵泽长老这几l日的作风也尚可,钟隐月稍稍放下了心来。 他一想,自己也的确需要早日突破境界,省得这些个长老天天有事没事踩他两脚,生怕他意识不到自己是末尾。 可另一边秘境之日将近,手里这几l个小孩又修为尚浅,仍需教育。两边都抽不开身,找个能代劳教书授道的来,确实能省不少事。 “你拜托她,也能跟她亲近几l分。”青隐也说,“灵泽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为人我清楚。与她交好,你不会有损失。” 钟隐月点头:“好,我听师姑的,就这么办吧。师姑先随我回玉鸾宫吧,时间紧急。” 掌门在山宫里催他如催命一般急。钟隐月深知此事重大,闭关的事拍了板后,他便领着青隐,疾步回了玉鸾山。 回到玉鸾山,温寒已经把山后的马车拉出来了。 说是马车,但其实这就是个轿子,前面并没有马带着跑,是用灵力做驱动源发动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文会把这种灵力驱动车叫成轿子。 不过想想也是,叫成灵轿更奇怪。 钟隐月回来时,温寒已经拉出来了三辆马车。 钟隐月贵为长老,自然是独自坐一辆。而给他用的那辆轿子外表就与其他两轿不同,金贵多了。光是木头,就比那两辆颜色沉朴,用的是上好的千年灵木。 那两辆轿子周围,陆峻和白忍冬都站在那处。 俩人瞧着都挺懵的。 见到钟隐月,白忍冬 眼前一亮,忙跑过来:“师尊!” 他跑到钟隐月身旁,紧声询问:“师尊,掌门当真要师尊去替乾曜长老的事情了?” “自然是真的。”钟隐月拍拍他,又环顾四周,“乾曜宫的还没来?” “还没有。”陆峻说。 “倒也是,乾曜宫那边早已乱了,他处理事情都得要一会儿。”钟隐月说,“再等他一会儿。此次凶险,你们修为都不深,都要注意些,别离了我周围。” “是!” 钟隐月看了眼他们三个。 其余两个都有佩剑,只有白忍冬腰上空空如也。 “我去取个东西,你们再把马车收拾一下。” 钟隐月撂下这一句,又入宫去了。 他走到宫内深处,一直走到一扇深掩的木门前。 木门门上挂着灵锁。 钟隐月解开灵锁,推开门,走入门内。 门内一片昏暗。 似乎很久都没人来过这里了,处处蒙着厚重的灰尘。 可即使如此,依旧压不住房内浑厚的灵力。 屋内摆满架台,各类法器摆列其上。 钟隐月四处打量一圈,最终转头走向右边的深处。 屋内很久都没人打扫了,摆放的物件更是堆在一起,满片杂乱。 右边这处,各类乱七八糟的物件堆成了山,动一件都会飞起大片灰尘来。 钟隐月翻找着东西,在灰尘里咳嗽着,心里嘟嘟囔囔地骂了几l句原主。 翻找半晌,他终于在很下面的地方翻出了一把蒙尘的剑。 片刻后,钟隐月出了门来,重新挂上灵锁,朝着宫外走去。 轿子都已经备好了,乾曜宫的人也都已经来了。他们站在远处,各自背上背着一剑。 瞧见钟隐月,沈怅雪向他点了点头,面上噙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钟隐月也向他点点头。 温寒跑过来:“师尊,马车都备好了,我们快些动身吧。” “马上动身。”钟隐月说,“忍冬,你来。” 白忍冬连忙上前几l步过来。 他问:“师尊有什么吩咐?” 钟隐月把刚从后头拿出来的蒙尘仙剑交给了他。 它身上的灰尘已经被钟隐月洗净擦干,露出其下剑鞘上精雕玉琢的剑纹。此剑通体纯白,剑身极薄,浑身净是寒光,还幽幽散着寒气。 “拿着它。”钟隐月说,“这是百年前,我随你师祖入万年秘境时得到的仙剑。此剑沉于那秘境的万丈水渊之中,名曰万渊剑。你还没有佩剑,我本想日后待你能更好运用灵法后再交给你,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今日竟有除妖卫道之事出来……先用它吧。” 白忍冬懵了,他接着钟隐月交给他的剑,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多、多谢师尊……” “此剑认主。”钟隐月说,“它如今只认我,你先拿着去用。我想,过些时日,等去了那 秘境里,你能找到你的剑,倒也不急着先找一把只认你的剑。” “是……是!” 白忍冬激动得磕磕巴巴,兴奋之意难以言表。 钟隐月没有再说,最后拍了拍他的脑袋,抬头往前两步,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沈怅雪脸上神色有些奇怪。 他还在笑,只是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笑里藏刀了。 那双笑眼盯着白忍冬,里头似乎多了些什么。 钟隐月诧异地眨眨眼。沈怅雪一偏头,瞧见他,那眼里的东西当即烟消云散,朝他温温柔柔弯起眉眼一笑。 哎哟,真好看。 钟隐月捂捂嘴,差点下意识地傻笑出来。 他清清嗓子,道:“好了,此事紧急,我们立刻动身。我叫门中弟子备了三台马车,乾曜宫的诸位请入轿吧。” 他这意思,便是乾曜宫与玉鸾宫的分开坐。 邱戈和窦娴巴不得如此,钟隐月也知道他俩巴不得。刚出宫门来的时候,他就分明看见他俩用嗤之以鼻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不过出于礼数,他俩还得在沈怅雪后面上去。 乾曜宫的三人向钟隐月行了一礼,正要上轿子,钟隐月又伸手拦住:“慢着。” 三人又齐齐看过来:“?” “沈怅雪。”钟隐月叫他,“你上我的轿子。掌门说你知道那妖物的事,我还对此一无所知,你来我这儿,为我说明一二。” 沈怅雪笑了笑,行礼应下。 钟隐月又拍了一把温寒的后背,对着他仨往旁的马车上努努嘴,示意他仨快进去。 对自己家的孩子,就用不着那么多礼数。 仨人也立刻明白钟隐月的意思,忙不迭滚进轿子里。 邱戈和窦娴也上了轿子,沈怅雪走上前来,为钟隐月掀开轿子的门帘。 青隐一跃跳了进去,钟隐月随之低身进去,沈怅雪跟在他后面进去了。 马车内有一灵器。 钟隐月将手覆在上面,问道:“要去哪儿?” “江北北郊的西那母村。”沈怅雪坐在他对面答。 钟隐月点点头,手上释放灵力,心中默念地点。 灵力释放足够后,静止不动的灵器逐渐运转起来,马车出发了。 灵器逐渐吸收满了灵力。待它自己顺畅运转自如,钟隐月收回了手。 他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沈怅雪。 沈怅雪朝他一笑:“长老辛苦了。” “这有什么的。”钟隐月忧心道,“你没事吧?” 沈怅雪一怔,笑意顿失。 他愣愣地问:“长老何出此言?” “怎么能不问?今日乾曜出了这么大的事。”钟隐月皱眉道,“他也是疯了,那等大庭广众之地,还要对你动手。” 沈怅雪轻笑了声:“师尊就是那个脾气,我已习惯了。” 钟隐月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可不该习惯。”钟隐月说,“受着委屈,怎么能习惯了委屈,我真是看不得你受委屈。” 沈怅雪沉默了。 钟隐月也没说话。 马车行在空中飞驰,轿子内开始冷了。钟隐月往旁一看,一火炉盆正摆在轿子中央。 他随手一挥,一道离火从手里飞出去,落到那炉盆中,当即燃起火光来。 轿子里暖和了许多。 钟隐月抬头问:“你之前说,你有计划从那儿出来,那计划进行得如何?” 沈怅雪又沉默了片刻,才答:“算是……进行得还不错吧。” “是吗。”钟隐月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沈怅雪摇了摇头。 钟隐月叹了口气:“好吧,你一切小心。” 沈怅雪点了点头。 他又忽的笑了:“莫说这些了,长老,长老还是先忧心眼下的事吧。” “那个妖物?”钟隐月靠在轿内的椅背上,手托腮道,“说起来,那究竟是个什么妖?” “是只兔妖。” 钟隐月一怔。 趴在钟隐月旁边余座上的青隐闻言,耳朵抖了抖,眯着眼转过脑袋,装没听见。 沈怅雪面色未变,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 “那只兔妖,半月前在凡世屠了两个村子,前去收拾的山门也全军覆灭,皆被它给吃了。之后,它便逃走了。”他说,“兔妖最擅长逃走,毕竟有一句俗语是狡兔三窟,这俗语可是十分正确。不论兔妖还是兔子,逃走时都会设下多个陷阱,若要寻找它的踪迹,是十分困难的。” “并且,那只兔妖修为高深,还十分了解人修,所以前去查它行踪的修者们都纷纷掉进它的陷阱里,遭了毒手。还请长老多加小心,不要步其后尘。” 钟隐月点点头。 “传来的书信上还说,在这半月的调查过程中,兔妖又已接连屠了两三个村子了。它速度极快,杀完就走。”沈怅雪说,“这次它去了这西那母村,本也是赶不上的,不过在屠戮时,偶然有一修者路过。这修者出了手,护住了村庄。” “双方对峙时,兔妖落下败风,元气大伤。虽说被它逃了,不过修者已在四周布下结界,必然是逃不出来的。” “只是坏就坏在,村中有许多负伤之人,妖修外形又千变万化,只怕是变成了某个村民混在其中。” “也不知兔妖是变成了何人。且以它的功力,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再屠村庄。留在山中的修者也负伤了,其余赶去的修者修为都不高,他唯恐无法对付,才请我们快去的。”沈怅雪说,“这些,都写在今日清早浮日送来的书信上。” “原来如此。”钟隐月道,“待会儿到地方下了轿,还得劳烦你再同其他的弟子们讲一遍。” 沈怅雪笑笑:“那是自然的。” “光听书信所言,也只是纸上谈兵……现场如何,还得亲自去看看再下定论。”钟隐月嘟囔着,“ 听起来,会去那儿的仙门不止我们一家。” “确实如此。这等妖修,那些未完全出世的山门最乐意去管。”沈怅雪道,“或许是觉得卫道最能积攒功德,方便早日飞升吧。” “或许吧。” 钟隐月偷瞧了沈怅雪一眼。 沈怅雪低头下去,伸手烤了烤火,神色如常。 钟隐月眉头间快皱成个川字了。 他没问题吗? 这真的可以吗?这不算同族相戮自相残杀吗? 不多时,马车停落在地面上。 马车内的灵器渐渐停止运转。 他们到地方了。沈怅雪率先下了马车,为钟隐月拉开了门帘。 钟隐月下了轿子,青隐跟在后面。她立刻缩小身形,跳到钟隐月的肩头上。 四周荒凉,一片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面前的村庄被破坏得相当彻底,整个村子俨然成了一片废墟,干裂的土地上还有大片干涸了的血。不远处的残垣断壁之中,还有一只被吸食成干尸的胳膊往外探来,五指极其怪异地扭曲着。 身后传来阵阵水声。 钟隐月回头,绕过轿子一看,背后是一条江河。 这条江河却已经完全黑了,飘荡着碎裂的尸块。 他又抬头看向空中。有形的黑气在四处飘荡,令人不适的气息在结界之中充斥着。 第一次碰见这种的陆峻没受住。看过江河之后,他脸一扭,赶忙跑去另一边,张嘴就吐了出来。 “师尊……” 温寒也受不了了,他拿衣袖捂着嘴,艰难地走到钟隐月身边,一脸难受道,“这黑气是什么,怎么如此令人喘不过气来……” “瘴气、妖气、怨气。”钟隐月答,“简单来说,便是那兔妖身上的妖气、此处村人尸骸中生出的瘴气、还有从被妖修吞食的灵魂中生出的怨气。三者聚集,形成此等黑气。” “修为越低的,越受不住这气。” 温寒指指白忍冬:“那白师弟怎么没事?” 钟隐月转头一看。 可不是吗,这大哥背着个剑往那儿一站,跟个石墩子似的一动不动,脸上一点儿不适都没有。 钟隐月往他那儿一瞅,他还极其无辜地眨巴眨巴眼。 钟隐月心情复杂。 他神色复杂地拍了拍温寒,叹气道:“他和你们不一样。” 人家是主角啊……! 第 39 章 叁拾捌 “他和你们不一样。” 钟隐月意味深长道。 温寒一脸懵逼,钟隐月还没来得及往下说,邱戈和窦娴就走了过来。 “长老。” 二人向他行礼。 钟隐月颔首:“此后不必多礼了。除妖卫道本就是凶险之事,为了拘礼,说不准会丢了命。” “多谢长老!”窦娴笑吟吟起身来,“才此等黑气,长老宫中的弟子便受不住了,只怕进去之后会更加难以承受。不如,长老就和宫中弟子一同在外等着吧,我与邱师兄进去就能解决了。” 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钟隐月呵呵一声:“你如此厉害?” “窦娴不敢。只是,窦娴身为乾曜长老的关门弟子,自认为还是……” 她话都没说完,钟隐月突然抬手一道符飞至身前。他手一挥,只瞬息之间,一道惊雷立即飞出,砰地炸在窦娴身上。 她猝不及防,一声惊叫,当即被炸飞出去数米远。 “窦师妹!” 邱戈吓了一跳,慌忙跑去将她扶起来。 窦娴咳嗽两声,被他扶了起来。 瞧着她一身的黑土,邱戈心疼极了,转头道:“长老这是做什么,为何突然对窦师妹出手?” “你窦师妹自告奋勇,我便试试她是否真有那般本事罢了。”钟隐月凉凉道,“原来如此,乾曜长老的关门弟子,自说着能独自处理屠了好些村子的兔妖,却连天决门最末尾长老的随手一个雷术都反应不过来。” 窦娴脸上立即一青。 邱戈愤愤不平:“就算是要试探师妹,可长老也不能如此突然!” “怎么,若那兔妖对你等出手,还会亲切地先说上一句‘剑修的好孩子们兔兔要动手打人了哦’不成?” 邱戈:“……” 沈怅雪:“……” 他不太自在地抽了抽嘴角。 钟隐月站在他身前,全然没看见。 “这次被授命的是我,那自然就有必须我来带路的理由。”钟隐月道,“乾曜宫的弟子,应当能摆对自己的位置吧?” 邱戈再无话可说,只能恨恨地咬了咬牙。 牙根都被咬得酸痛。 这俩人瞅着是被他治服了。 钟隐月冷笑一声,转头:“陆峻,吐完了没?” 陆峻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有点站不稳。 白忍冬还在原地傻站着看。钟隐月看不过去,抬腿朝着他屁股轻轻给了一脚。 白忍冬往前踉跄了一下,一回头,钟隐月对着他往陆峻那边别别脸,无言地示意他去帮扶一把。 白忍冬这才明白,慌忙过去帮扶陆峻。 陆峻被白忍冬扛着回来了。 他瞧着十分虚弱,很不好意思地对钟隐月说:“师尊……弟子对不起您,好像给您丢脸了……” “哪儿来的话, 不碍事。这黑气也是能够适应的,过半个时辰就无碍了,你随我一同进去就好。”钟隐月说,“时间紧迫,走了。” 语毕,钟隐月带着几人往里走。 沈怅雪站在原地没动。 邱戈和窦娴也在原地没动。 只有玉鸾宫的跟上了钟隐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目送这一行人出去了数米,沈怅雪望向他俩。 邱戈朝他冷笑一声:“你停下来作甚?跟上去啊,你不是最喜欢玉鸾长老了吗?” 沈怅雪不为所动:“我没说过这话。” “没说过,你做的还少?”邱戈骂他,“胳膊肘往外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也不想想,是谁让你能这么快就能开悟化人形的!” 沈怅雪耸耸肩,对此话置之不理,转身跟上了玉鸾宫一行。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邱戈又气得嘟嘟囔囔地骂了一连串。 窦娴拽了拽他:“师兄,还是跟着去吧……不然等回了山,遭人知道你我并未跟上,说不准……对师尊的事也会有影响。” “白痴,师尊那等地位的长老,怎么可能会出事?掌门说是要调查,扣留了师尊,其实也是给师尊个台阶下,给山上其他长老个交代罢了。” 邱戈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问罪责不查清事情,就直接将师尊放回山来的话,定会引起他人不满啊。” “可是……师兄也不是不知道,师尊是真的虐生了呀!” “那又如何?师尊是天下第一!”邱戈小声说,“就算真查到师尊虐生了,掌门也不敢多说什么的!这天决门现在可都是靠师尊撑着。就算我们是仙道中人,可谁人能真的免俗?那老头也是想要权势地位的,他若是不想让天决门一落千丈,师尊就不会出事!” 邱戈边说着,边将她扶了起来,“师妹别忧心了。怎么样,痛吗?” 窦娴摇了摇头。 她说:“师兄,不论如何,我们还是跟上吧。” “也是。”邱戈说,“听那兔子方才说的,这次卫道还有其他山门在,不可在外丢了乾曜宫的脸面。” - 钟隐月走进村子里。 已成废墟的村子里,到处都是尸骸。这些尸骨们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碎了满地。他们面容狰狞,且都被吸食得面皮干瘪,毫无血色,尸块发黑,都向上散发着阵阵黑气。 那黑气往空中而去,变作这些黑气的一部分。 钟隐月在村子里走着,沈怅雪在他身后为其他弟子解释着这次这只兔妖的事。 环顾四周,村子里的房屋都被损毁得非常彻底,都已成了残垣断壁。 这兔妖可真是…… 钟隐月心中嘀咕着,暗暗走快了几步。待离身后的人有了一段距离后,他拿出系统给的玉镜,按照它之前所说的,长摁下去。 片刻后,系统的对话框蹦到了面前。 【系统已开启。】 【检测到您周围 有相关角色随行,已开启“脑内对话”功能。】 【脑内对话:即宿主无需开口说话,只需在心中默念,即可与系统达成沟通的功能。】 ?本作者莫寻秋野提醒您最全的《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尽在[],域名[( 不早说……还挺智能的。 亏钟隐月刚刚还为了不被别人听到他自言自语,被当成神经病,走快了好几步拉开距离。 钟隐月默念道:【你今早看到没有?】 【宿主所指何事?】 【乾曜宫的事。】钟隐月说,【原书里可没这个情节!】 原书里,主角自打在庆典上偷偷觉醒了灵根之后,直到秘境开启之前的两个月里,天决门内都一片祥和。 两个月里,岁月静好。 虽然主角偷偷地在玉鸾后山处找了个山洞,虽然他在里面偷偷试自己的雷灵根,虽然他磕磕绊绊走了不少弯路,虽然他还伤到了自己好几次——但和天决门没太大关系,门内非常和平。 从来没有耿明机被“挂”的事。 【关于此事,很抱歉地通知宿主:事出后,我方便即刻着手调查,最后调查出的结果是,这是不可控的展开。】 钟隐月莫名其妙:【不可控的展开?】 【是的。根据测算,在宿主接触过的人中,已经有人因为宿主的变化而产生了同等量的变化。并且,此变化在随着时日一点一点地向大扩散,故而导致了这等额外的“剧情”产生。】 系统声音冰冷,为他阐述着,【说得更明白一点,由于宿主穿书后的种种与原文不符的出格行为,已经在原书剧情中发生了“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的大概意思,便是微小的变量会牵扯起一系列的反应,最后会导致翻天覆地的巨大改变。 比如一只蝴蝶扇一下翅膀,说不定在两周后就会引起一场巨大的龙卷风。 钟隐月边走边思索了一会儿:【也就是说,有人因为我做的这些事感觉到了不对劲,终于开始慢慢清醒过来了,所以就把乾曜给挂出来了?就像那种书内角色突然觉醒,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个配角的NPC觉醒设定文?】 【虽然有些误差,但您理解的差不多。】系统说。 【哥做了这么多,终于有人慧眼识珠了,我就知道天决门不能全都是傻子。】钟隐月心中暗喜,【那能查出来今早是谁做的这件事吗,就像之前你给我那段影像的时候一样?这次也有监控吧?】 【没有。】系统说,【抱歉,宿主。】 ……怎么这样! 【而且那并不是监控,而是动用系统特权的场景回溯摄像程序,只有在宿主获得重大程度的补偿和奖励时才有权启动。】 系统说,【如果全部剧情点都可以这样的话,那您做任务做得也未免太爽了些。天底下是没有这种好事的,宿主,请自重。】 【……好吧。】钟隐月抽抽嘴角,【反正他搞的是耿明机又不是我……不知道也可以。那我现在这个任务,你有没有什么能辅助的?】 【兔妖狩猎吗?】 【对啊。】 【稍等,任务正在生成中。】系统说,【根据测算,此任务中,您将会与目标人物“沈怅雪”有更深一步的接触。】 说着,系统的对话框忽然一晃,变出了一个数值条。 下面标注的数值变作粉色的条框,往上涨了一些,停在了半路上。 数值条的旁边冒出一行字。 [好感值]。 【由于剧情变故颇多,且根据测算,之后的剧情也有许多不可控因素。为了使您更好地把握情况,并及时了解目标人物状况,已经为您解锁“好感值”面板,此为角色“沈怅雪”目前对您的好感值指数。】 它这么一说,钟隐月赶忙多看了一眼下面的数字。 398/1000。 虽然还没过半,但总体不算低。 钟隐月稍稍放下心,至少没被讨厌。 瞧着对他还是挺有好感的……大概。 正想着,旁边又冒出一条数值条来。这里面表示数值的条框颜色是一片浑浊,连黑带白。 数值条还蹭蹭地迅速拉满了。 旁边也出现了一行字,写着—— ???值。 【?】钟隐月莫名,【这仨问号还带个值是什么?】 系统:【不知道。】 【不知道!?】 【此数值为测算过程中,检测到的目标人物“沈怅雪”的内心情感之一。】系统说,【此情感为负面情感,且极为旺盛,已经达到最大值,但无法测算到是何情感。】 【姑且先以此通知宿主,目标人物的情感状态有异常。】 钟隐月沉默了。 他盯着那团一片浑浊的数值条,一时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感情。 难不成……是如今对耿明机的恨? 【经测算,当好感值跨越第一梯段时,目标人物会对宿主倾诉一部分心事,这将对终极目标有十分大的帮助。】系统说,【关于宿主所选择的终极目标“救赎”,系统即将将详细目标锁定为“避开死亡目标,不被反派所害,且在书中大结局后全身而退,获得自己的圆满结局,并拥有其自身希望得到之物”,宿主是否同意?】 听着没什么毛病,钟隐月点头同意。! 第 40 章 叁拾玖 钟隐月点头同意。 【好的,终极目标的详细条例制定完成。】 系统此话一落,钟隐月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哭声。 哭声很低,正小声小声地啜泣着,还颇为渗人。 钟隐月抬头望去。 大片的废墟尽头,出现了一个十分简陋的棚子。 那棚子似乎是临时立起来的,用几根木头和四面白布搭成,简直处处漏风。 一个女人坐在棚外一根倒塌下来的粱木上,抱着自己,正哭得泣不成声。 她的穿着十分质朴,就是一平民女子的打扮。 她头发脏乱,衣衫褴褛,脸上也满是黑泥脏污,皮肤干裂又留有伤口道道,半张脸都是被包好的白布,好似刚从什么劫难里跑出来一般。 瞧见此景,身后的几人慌忙朝着跟他们有些距离的钟隐月跑了过来。 温寒跑到他身后:“师尊,有人!” “为师没瞎。”钟隐月说。 青隐方才一直跟在他几个弟子旁边,以防他这几个弟子被突然袭击。 这会儿碰到了人,她便再次变小身形,跃上钟隐月的肩膀,望着那女子的方向说:“那不是妖。” 钟隐月瞥了她一眼,也跟着看向那女子的方向:“我瞧着也是。而且那个棚子……大约是守在这里的仙修临时搭起来的,好为为幸存的村人疗伤吧。” 话音刚落,那棚子里便匆匆忙忙出来了个人。 那人一身青色长衣,腰上别着一把流苏玉牌,身后背着一剑。 钟隐月一眼看出那把剑是仙剑。 虽然远远比不上天决门内随处可见的万年仙剑,但也能证明那人的身份不简单。 那人匆匆跑到哭泣着的女子身边,低下身去安抚她。 “师尊……” 白忍冬缩着脖子小声叫他,目光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知道。”钟隐月说,“我们过去看看。” “哎,你们怎么停在这里?” 刚抬起步子要过去,后头又有声音传来。 钟隐月回头一瞥,邱戈带着窦娴过来了。 沈怅雪站在他们玉鸾宫这一行人的最后方。 邱戈走过来,瞧也不瞧地就直接挡在了他身前,一脸理所当然地问钟隐月:“前面有什么不成?” 钟隐月冷漠地收回目光,一句话没回他,抬脚离开。 还未走到那女子身前,这么一行人一走近,正抹着眼泪的女子和一旁安慰的仙修就注意到了他们。 仙修直起身,朝着身披瑞雪裘,一身仙气飘飘的钟隐月恭敬地行了一礼。 钟隐月向他弯弯身低低头,就算回礼了。 这位仙修身上衣物相对朴素,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仙修不敢自行收礼,恭敬地拱着手问:“敢问仙人是?” 钟隐月取下藏在毛裘下的腰间玉牌 ,拿在手上亮了出来。 玉牌之上,精雕玉琢的天字十分刺眼。 ?本作者莫寻秋野提醒您《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天决门玉鸾,奉命前来。”他说。 仙修一惊,忙将身子和头都压得更低:“失敬失敬,洄元宗易震,见过玉鸾长老!” 本还止不住哭泣的女子忽然呆住。 “天决门?……长老?” 她喃喃地叨咕了几个字后,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里猛地亮起了光来。 “天决门的长老!” 她颤声喊了出来。随后站起来,猛地往前一扑,上去就跪在了钟隐月跟前。 她又往前扑了两步,慌乱无措地抱住钟隐月,放声大哭:“长老!长老!救救我孩子——救救……救救我家翠儿吧!” 女子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起来。 面前的仙修——易震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想将女子拉开,又无处下手。 钟隐月朝他摆摆手,示意无碍,不用他出手。 他收起门派的玉牌,低下身,将女子扶了起来。 “你别急,慢慢说。”钟隐月低声安抚她,“你家翠儿怎么了?” 女人眼睛受了伤,一哭,包着伤眼的白布上渗出了血,顺着脸颊淌下血泪来。 “我、我家翠儿……”她哽咽着,“长老,我家翠儿……被、被妖怪,抓了……” “那妖……妖怪,突然闯进,我屋头来……一下子就把房顶掀飞了……我男人被她撕成两半了,翠儿……翠儿也被……被抓走了……” 说着,女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慌忙松开钟隐月,抹了一把脸上横流的涕泪,把手上的脏东西往破烂的衣服上抹了两把后,她拉开衣服,从里面抽出了件东西。 “长老!你看……这是,这是翠儿的衣物!” 她从怀里抽出来一件孩童的衣服,把它展开。 展开的一瞬,什么东西从其中掉了出来。 一把森森白骨洒落一地。 钟隐月定睛一看,这把森森白骨,瞧着是一个不超六岁的女童的。 “长老!”女人又声音急切地唤他,“长老,你拿着!翠儿的衣物,你拿着!长老,你是天决门的……你一定能找到翠儿……” “天这么冷……翠儿,翠儿肯定冻坏了……长老,等你找到她……先把衣服给翠儿穿上!” 她说着,疯了一样把红彤彤的衣服往他手里硬塞。 她目光哀求,急切,满是希望。 钟隐月抓着衣服,片刻,移开被塞了衣服的手一看,满手心的血。 - 哀求他的民女把衣服塞给他之后,突然就笑了起来。 外头的动静太大,又一个仙修走出来查看情况。见到此情此景,她便赶紧跑过来,把民女拉起来,拽到另一边去安抚了。 钟隐月手里还抓着翠儿的衣服。 他一时沉默,目光下意识地跟着那女子,看着她被拽得踉踉跄跄, 又笑得停不下来,声音都嘶哑了,好似已经得到了天大的满足。 钟隐月看向易震。 易震朝他无奈一笑。 “那翠儿死了。” 易震将他引进棚子里,带着他往里一步一步慢慢深走进去,在旁无奈地说,兔妖进了那民女家,一口将她男人咬成两半,女儿也在眼前被兔妖一口吞了。也不知兔妖怎么想的,还将她女儿的尸骨吐了几口出来给她。⒎” “这民女就疯了。” “我本是瞧她可怜,便将那白骨都捡起来,作为遗物包给了她。可她竟然去将那兔妖吐出来的血衣也一并寻来,包住了那些骨头,揣在身上,到处说翠儿被抓走了,到处说翠儿还没死。” “说了半日,又开始抓着人疯了似的问翠儿是不是没死,翠儿是不是没死……已经疯病了。” 钟隐月听得心中发冷。 他看着手中的血衣,心中难以言说地发堵。 他看向四周。棚子里到处都是受着重伤和缺胳膊断腿儿的村人,耳边的啜泣呻.吟与叹息声不断。 “这村子里的人也不剩多少了。”易震停了下来,往旁撤了半步,介绍说,“长老,这位便是温道长。道长,这位是天决门的玉鸾长老。” 钟隐月这才瞧见,有个人正坐在角落里,偏着头往外头偷瞧着。 此人虽与他同样是一身白衣,姿态却豪爽无比。 他两腿盘坐,一手拎着个酒壶,一手往外掀开了些棚子的白布,正目光微眯着望着外面,没瞧钟隐月。 听见易震的声儿,他才缩回脑袋来。 一张胡子拉碴上了些年纪的脸,和一双看透红尘沧桑无比没啥神采的眼睛。 据易震方才所说,这位温道长是白阳山上奉师长之命,入世修行的修者。 他也是这次偶然路过村庄时,撞见兔妖为害村落,及时出手,重伤兔妖后又立刻起了结界,将它困在了这里的那位正义大侠。 只是,虽然重伤了兔妖,他本人却也伤得不轻。 比如此时此刻,他上身还露着半个肩头——那半条胳膊上,从臂膀到手掌都严严实实缠着白布,胸前也是缠了几大圈。 “温道长和兔妖大战,虽是没落下风,却挨了一爪子,还为了救下一幼童,用手臂挡下了那妖怪的一咬。”易震苦笑着,“温道长掉了一层皮呢。” 身后几人立刻露出“光想想就很痛”的扭曲表情。 温道长却毫无所谓,他半点儿不在乎地又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酒。 待咽下嘴里的酒,温道长抹了一把嘴,望着他们说:“天决门的玉鸾长老?啊,我师尊说过,你是叫傅应微?我怎么记得是个女人?” 钟隐月不恼不怒,笑了笑说:“道长说的是我师尊,师尊已在一十余年前得道升仙。我是师尊的首席弟子钟隐月,继承了师尊的长老之位。” “嚯。”温道长笑了声,“那是我消息不灵通了,见谅。” “不碍事 。”钟隐月说,“玉鸾才疏学浅,这些年掌门也不放心我下山来,温道长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不可能,那傅应微可是天下第一的符修,你用不着如此自谦。”温道长说。 钟隐月谢过了他,道:“这村子里如此哀鸿遍野,我又听说那兔妖十分擅长逃跑。以免此后又出人命,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村子里所有还活着的村人,都在此处了吗?” 易震说:“是,我们已将所有还有气息的都带来此处了。只是村中人口众多,这些伤者也都需要照顾……无法将活人一一与那些尸骸对照过来,分辨兔妖。” 温道长也说:“兔妖也是喘气的,肯定也被带来这儿了。虽说它无法用妖气为自己自愈了,但妖怪这东西本身自愈速度就奇快,长老还请速战速决。” 易震也说:“把它与伤者们放在一起,我也十分担忧……” 钟隐月点点头,又道:“我听书信中说,也有其余仙修来了这里相助,怎么就只见了三位?” “啊,还有十余名。”易震说,“有六名仙修分开去往结界四周巡视了。毕竟受那兔妖的妖气影响,附近的野兽说不准会化作妖兽袭击。至于剩下的四五名……是去村子里四处去找兔妖的踪影了。” “他们几人是同一山门的人,对这兔妖非常上心。不瞒长老,他们还是第一个出来调查这兔妖踪迹的山门。长老也知道,那兔妖善于逃跑和布置陷阱,逃跑途中亦杀了许多追上去的仙修。他们山门之中,有十好几人都死在这兔妖手中了。” 易震叹气,“他们山门这次来的这名长老,眼睛都红了,想必心中一定十分难过。” “原来如此。”钟隐月点点头,“那些巡视结界的,是否该回来了?若是此处有人看守,我便能放心地出去查探一番。” “长老去吧,他们也该回来了。”易震说,“长老……眼下不能从此处分辨出谁是那兔妖吗?” “那倒不是。”钟隐月压低声音,“此处重伤的无辜平民如此多,怎能在此处动手?我是去看看有没有好的地方能动手,又该怎么把它引过去。” 易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愚笨了,长老见谅!” 钟隐月笑着挥了挥手,还未说话,温寒从后面跑了过来。 “师尊,”他说,“弟子已经把那翠儿的尸骨埋好了,也为她立了块无名碑。” “好。” 钟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道,“那我便走了。对了,此次山中掌门还叫我将乾曜宫的弟子也带了两人过来,怕那兔妖失控,我就将他们留在此处吧,也算以防万一。” “乾曜宫?”易震眼睛一亮,“可是那天下第一剑的乾曜宫主耿明机的弟子?那当然好呀!是哪一位?” 钟隐月回手一探,他身后的几个弟子当即识相地让开。 邱戈和窦娴一如往常地挡在沈怅雪身前,一点儿没给他留做大师兄的面子。 此情此景,沈怅雪也目光往远处一飘,默默地挪远了些 ,竭力装作乾曜宫和自己没关系。 钟隐月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顿生怜惜之意,面上却仍无波无澜地道:“这一位便是乾曜宫的弟子,就让他们留在此处吧。” 在外人面前,这一人还是懂礼数的。 他们恭恭敬敬地一拱手,礼数十分周全。 好呀好呀!” 易震脸上敬仰崇拜的光藏都藏不住,赶紧迎了上去,“哎哟,这乾曜宫的果真是惊才绝逸,天人之姿!” 面对钟隐月,他从刚见面到现在都没什么夸赞之词,即使对方是天下第一仙门的门派长老。 钟隐月心中呵呵两声——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意识地对着天下第一的乾曜宫就想恭维,但他心里还是禁不住的有点悲凉。 青隐站在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说:“看到了没,就算修道,人也没法免俗——这就是你们做人的。” 钟隐月无法反驳。 窦娴和邱戈眉开眼笑,也奉承着回答起来:“易前辈谬赞了。” “这都是师尊教导有方!” 易震张嘴又要开夸,钟隐月感觉他们几个要没完没了了,赶紧出言打断:“这乾曜宫的弟子剑法了得,也的确是惊才绝逸。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易震忙说:“长老请便。” 钟隐月含笑朝他点点头,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抓上几个弟子就赶紧走。 走到沈怅雪身边,钟隐月朝他挑挑眉,无言地询问他打算怎么办。 沈怅雪原本面无表情,见到他朝自己一挑眉,立刻眯眼一笑,点点头。 他要跟着钟隐月走。 钟隐月心中立马欢呼撒花放礼炮,朝他一指外面。 沈怅雪再次点点头。 待钟隐月从他身边走过,沈怅雪也转过身,打算跟着离开。 从棚子里出来,钟隐月才长舒了一口气。 温寒在他身后不满道:“不过是师尊厉害了些,还真就拽上了。” “没办法,乾曜长老确实厉害。”钟隐月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刘海飘飘道,“待这次回山之后,为师也要去闭关了。” 陆峻讶异:“哎?师尊要去闭关?” “当然了。”钟隐月说,“好了,都是回去之后的事,这边走。” 一行人刚走出去几步,温寒突然注意到后面跟上来的沈怅雪。 他震惊:“沈师兄也和我们一起走!?” 沈怅雪笑眯眯地:“和他们一起呆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 温寒讪讪。 “那两个人在那儿守着就够了。”钟隐月说,“我带你们出去看看。得找个好地方,再想个办法把兔妖从那儿引出来。” “是!” 三个玉鸾宫的弟子跟了上去。 待他们一行人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离开,全都背过身向前走去,沈怅雪脸上的笑意轰然消失。 他目光阴郁下来。 耳边风声阵阵,沈怅雪忽然听到了钟隐月之前在玉鸾宫里说的话。 【沈怅雪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耳边又响起咯咯的阴森笑声。 无需低头,沈怅雪就知道,有一团只有他能看到的黑气飘了出来,正在他身上飞来飞去。 “他也不喜欢你,”这团黑气用阴森至极的声音说,“谁会喜欢一个下贱的,恶事做尽的畜生?” “他只喜欢你干干净净的模样……耿明机说得对,他若知道你是个兔子,是个畜生,是个想杀人想害人想屠山门的怪物……对,就像这里的那只兔妖一样……” “他也不会喜欢你的……到时候,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若有这日,他该多厌恶你呐?”黑气飞到他脸前,又咯咯地笑着,“你看呐,他现在要去找个地方宰了这兔妖!到那日,你也是这个下场!” 沈怅雪装作没听见,抬起脚往前走,跟上了钟隐月。 身后的剑不安地鸣动着,沈怅雪感受到了它在颤抖——他的剑能感受到他的心魔。 这团黑气中,闪烁着腥红的微光。 “沈怅雪,想杀就该都杀掉。”它伏在他耳边,咬着他的耳朵说,“反正所有人都只会把你当个畜生……谁都不会是例外!”! 第 41 章 肆拾 玉鸾宫的人跟着他们的师尊走在前面,窸窸窣窣地说着小话。 沈怅雪走在最后面,他的心魔在他耳边不停低语。 由心而生的心魔的话语,想忽略也忽略不掉。 他安静地听着,目光长长地穿过身前三人,落在钟隐月身上。 四野荒凉,黑气飘飘,钟隐月往前走着,没有回头。 “你对他抱有期望?” 心魔压低声音,嗤笑起来,“你真是蠢到家了……两辈子的事,还不够你看清吗?” “这世道烂了,烂到骨子里了!没人看得起灵修——这世上,根本没人会拿你当个活生生的东西看!” “你是畜生,是炉鼎,是阵眼……许多年了,谁真心待过你?” “不会有人不一样的!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他钟隐月也是人,怎么会不一样?所有人修都这样,凡世间所有人也都这样!” “他也该杀!” “醒醒吧……醒醒吧,沈怅雪,杀了所有人,把这见鬼一样的狗屁世道砍了!” “就算无法改变世道,至少把这山门的所有人都杀了……没人给你公道,你自己还给不了吗!” “没人愿意承认你有天赋修道,那就如他们所愿,用这天赋堕魔杀人啊!” 沈怅雪沉默不语,不做回答。 他的目光仍然锁在钟隐月身上,垂在身边的拳头渐渐握紧。 翠玉镜在钟隐月的腰上震动了几下。 刚刚在村子里看见那棚子外的民女时,钟隐月就把它收了起来。 他把玉镜从腰上取下来,镜上出现了一段加载条。 加载条加载完毕后,系统再次蹦了出来:【宿主。】 【刚刚您所在的环境出现剧情点,为了不打扰宿主,系统才暂时下线。检测到您已经完成并离开该剧情点,那么我方希望继续进行刚刚的说明与确认。】 钟隐月默念:【说吧。】 【关于您的终极目标,详细的条例已经制定完成。】系统说,【此外,您所在的剧情点“兔妖狩猎”,也已经完成了测算和安排,请宿主接收此剧情的一系列任务,系统将会指引您完成此次额外剧情。】 新的对话框立刻蹦了出来。 【请接收任务“兔妖狩猎”。】 下面有确认接收和拒绝接收的按键。 钟隐月走在最前面,身侧没人,青隐也走在弟子们身侧守护,以防不测。 钟隐月装作挥挥袖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点了确认。 面前,半透明浮空的电子面板立刻多出了两三个。 【倒塌房屋】 【请遵循系统指示,前往目的地。】 钟隐月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去那儿?】 【系统已经为您做好了剧情安排。】系统回答,【系统将会指引您遇到该剧情点内的各位角色。请根据剧情,做出 自己的合理判断。】 钟隐月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 比起他自己找个合适的空地后就把那个兔妖引出来杀了,飒爽利落地做完事后就回去交差,系统似乎更想让他把这件事查得更深入,更明白,更完全。 钟隐月便问:【这件事,和沈怅雪有关系?】 【目标人物本身与此事并无关系,但会在此期间有很大感情变化。】系统回答,【请宿主不要错过此次良机。在测算中,如果宿主此次不及时出手干预,目标人物极有可能入魔。】 所谓入魔,便是堕魔。 仙修但凡心生恶念,走了旁门左道,便会堕成魔修。 这么严重…… 钟隐月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里来。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沈怅雪。 沈怅雪的目光也正落在他身上。 俩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钟隐月没想到他在看自己,怔了。 沈怅雪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一时也神色茫然。 夹在他俩之间的三个弟子跟着停下。 仨人顺着钟隐月的目光回望过去,也都看向了沈怅雪。 三人又看了看钟隐月。 “师尊,怎么了?”温寒首先开口问。 钟隐月回过神来。 “没事。”他冷静找借口应道,“我感知到了什么气息……真奇怪。” 青隐摇摇尾巴:“有吗?” 她没感觉到。 她当然感觉不到,因为这是钟隐月找的借口。 钟隐月干笑了声:“大概是错觉。不必在意,都随我来吧。” 钟隐月回身,按着系统给出的目的地,走了过去。 他完全换了个方向。 “师尊,往这处来做什么?”白忍冬跟上来问,“刚刚那处不适合迎击兔妖吗?” “不,我感觉这边有什么。”钟隐月说,“要信自己的直觉。” 他瞥了眼左上角系统给出的地图,上面正移动着的红点就是他们这一行人。 系统在为他导航,就像现代的GPS导航系统,一条标红的路线就在那上面蜿蜒着。 钟隐月领着一群人,循着系统导航的路走到了目的地。 钟隐月停下脚步。 面前同样是一处废墟,未完全倒塌的房梁与一半房顶告诉着众人,这里同样也曾是一座房屋。 此处废墟向上升起着阵阵黑气,残破的尸骸四散着,与这村子里其他已成废墟的房屋没有任何不同。 钟隐月看了看面板上表示目的地的箭头,确实是这里。 系统也做出了反应: 【倒塌房屋】 【恭喜您到达目的地,请完成下一个任务。】 【搜寻】 【请在该房屋内进行搜查,获得兔妖线索0\2】 任务被自动接收,钟隐月朝里面走了进去。 见 他走入,后头几人跟了上来。 陆峻问:师尊[,这里有什么吗?为何要来此处?” “不知,只是感觉得来看看。” 钟隐月说着,抬脚埋入废墟之中。 他在黑气之中环顾四周,看见一面未完全倒塌的墙面上还留有巨大的爪痕。 看这爪痕,这兔妖可真是十分巨大。 钟隐月心中嘀咕,又仔细一看,那痕迹里还有发黑干涸的血痕。 一股灵气也从那处似有似无地飘出来。 那大概是妖物使用灵力袭击后留下的残留气息。钟隐月凑近去看了看,抬手摸了上去。 “是土灵根。”他自言自语,“怪不得这兔子能逃跑得这么利索,还能边跑边害死好些人……原来还有天分使然。” “土灵根的兔子,听着就难抓。”温寒跟着叨咕。 系统的面板上传来清脆响声,钟隐月瞧了一眼,兔妖线索的任务指标变成了【1\2】。 还有一个。 又四处寻找一番,钟隐月在废墟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块东西。 那东西掉在一块石瓦的下方,身上覆满了灰土,被掩埋得严严实实。 若不是有意在此寻找,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的。 钟隐月低身,将它从灰尘堆中取出来。 他拍净此物身上的灰。 这是块木头令牌。 木令牌上雕着一“问”字。 耳边传来叮的一声。 钟隐月一偏头,任务面板上,兔妖线索那处变作了【2\2】。 任务完成,任务条消失了。 没有下一个任务立刻冒出来,系统暂时没了动静。 “这是……” 几个弟子凑了上来,温寒不敢确认地试探道:“师尊,这是宗门的令牌?” “不,这应当只是宗门之中某一个山头的令牌吧,就比如玉鸾山自己的牌子。只代表其中一脉,不代表山门。”钟隐月将令牌翻看一番,“且这令牌就是块木头,极其普通,并不名贵,应该不是长老的,大约是山中哪个弟子的。” “那为什么会落在这里?” “不知道。”钟隐月说着,皱起眉来,“这上头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妖气?” “诶?” “是真的。”青隐走到钟隐月身边,朝着那令牌动了动鼻子嗅了嗅,“是这兔妖的味道。” 陆峻怔住:“这令牌是那兔妖身上的?” “是它杀了这山门的弟子之后,从弟子身上夺来的吧?觉得好看,或者是为了炫耀。”白忍冬说,“它对一女童和她生母如此残忍,大约是爱做这等疯魔的事的。” 钟隐月搓了搓令牌,目光沉了下来,神情严肃。 “喂!” 突然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钟隐月转头一看,有一行身穿一身玄色长衣的人正朝他们走来。 钟隐月默默数了下人头, 一共五人。 为首的人似乎十分着急,跑得匆匆。待来到他们跟前,也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立刻就跳进废墟里,跑到钟隐月身前。 见到他手里的东西,那人立刻面色一凝,抬手就夺了过来:“拿来!” 此人一看令牌上的字,立刻表情扭曲。似乎是不敢相信,他又很用力抹了抹令牌上字缝残留的细灰——就好像这样做,上面的字就能变似的。 而与此人同行的人,也慢悠悠地走过来了。 “路清。” 其中一个面容凌厉又有些苍老的人开口唤他,此人半个脑袋都已花白了。 钟隐月身旁的这位仁兄抬头,又急匆匆地跑出废墟去,将手里的令牌交给了这位老修者:“师尊,果真是安苏!” 安苏? 老者听到此话,立刻瞳孔地震,拿过令牌仔细端详。 钟隐月默默将这名字记下,在一旁瞧他们凑在一起对着那块木令牌翻看了半晌后,才出言问道:“请问,诸位是?” 老修者眉头深皱瞳孔发颤地仔细端详着手中物件,头都没抬一下。 所有人也都围着老修者,目光惊疑地打量那块木头令牌。 瞧着,他们是震惊得都无暇顾及钟隐月了。 钟隐月又说:“打扰诸位,请问诸位是何方人士?” 他这次提高了声音。 老修者回过神来,忙道:“失敬失敬,在下是华药门的云渡。” 这山门的名字,钟隐月听过。 是个丹修和药修的小山门。 “云渡长老。”钟隐月向他弯弯身,道,“在下是天决门的玉鸾。” 云渡长老脸色一变。 钟隐月没有放过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张与恐惧。! 第 42 章 肆拾壹 这位云渡长老贵为长老,情绪管控得不错。他虽慌乱,但那慌乱也只有一瞬间。 他很快就平静了神色。 可他身边的弟子就没他这般游刃有余了。钟隐月往他旁边一瞧,那些弟子都惊的惊慌的慌惧的惧,就差把“兔妖和我家和这令牌都有关系”说出来了。 迅速回归平静的云渡长老上前几步,向他恭敬作揖:“原来是天决门的玉鸾长老,是云渡有眼无珠。路清,你方才那般无礼,还不快来向长老请罪。” 路清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慌忙下跪:“华药门问渡山首席大弟子路清,见过玉鸾长老!方才多有无礼,还请长老责罚!” “责罚倒不必。” 钟隐月拎起瑞雪裘一角,从废墟里往外走出来。他刚要再开口,耳边又叮的一声,系统又跑出来了。 【华药门】 【与华药门的修者对话】 用得着你特意说。 钟隐月悄悄在心里呵呵了声,走出了废墟来:“你这位路弟子是急着除妖,心中有这村中百姓,说不上是罪责无礼。只是,我听方才他所说,这令牌是贵门的弟子之物?” 云渡长老神色又一紧。 但他又立刻放松表情,苦笑道:“不愧是天决门的玉鸾长老,果真是火眼金睛。不瞒长老,这令牌……的确是我门中弟子之物。” 说着,云渡长老低下头,歉疚地抚摸起手中的令牌,“这令牌……原来是我门下一女弟子之物。她叫安苏,是一年前拜入我门下的孩子……可,前些日子,她和门中其他弟子一同下山来,追着这兔妖来了,落了兔妖布置的陷阱……全都死于了非命。” 玉鸾宫几名弟子纷纷露出惊讶和痛心的神情。 钟隐月也面露惊色,也歉疚道:“是我多嘴了,请长老节哀。” 云渡长老红了眼睛。他叹了口气,摆摆手说:“与玉鸾长老无关。现今要紧的事,还是将这兔妖速速捉拿,将它伏地正法,也好抚慰这些孩子的在天之灵……长老是天决门来的,应当已在那棚子里找到了兔妖吧?” 云渡长老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睛里满是光芒。 未等钟隐月回答,他就急忙又道:“还请长老不要对兔妖出手,交由我来!我门下弟子大多都死在那兔妖手中,恳请长老让我来将它杀而诛之!” 云渡长老的弟子们纷纷望向钟隐月,眼神都同样迫切极了,不约而同地用一双双眼睛无言地哀求他。 玉鸾宫的弟子们也都望向他。 沈怅雪同样看着他。 万众瞩目之中,钟隐月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我找不到啊。” 此话一出,云渡长老目眦欲裂:“你找不到!?” “是啊。”钟隐月说,“云渡长老又不是不知道,这兔妖狡猾得很。屠了第一座村子以后就开始潜逃,满仙修界都派了人出来追,还反倒被杀了好多……这样一只 修为高深的兔妖,怎么能我去简简单单瞧一眼,就能认出谁是它?” 云渡长老被说得如鲠在喉。 他嘴角抽了几下,也跟着干笑起来:“说的也是,是我想当然了。既然这兔妖……修为如此深厚,连玉鸾长老都没办法,不如……长老先回一趟山门,请其余长老同来?天决门可是天下第一仙门,若是多来几人,与长老同诛此妖,想必法子会更多些!” 云渡长老越说越急切。 钟隐月故作为难:“这……门中其他长老也都有各自的事情。况且,玉鸾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我这不也是出来查探了吗?” 云渡长老神色一喜:“那,长老是查得出来的?” “谁知道呢。”钟隐月笑意吟吟,“云渡长老再等等吧,说不准我今晚就能找到了。” 云渡长老神色微僵。 他的脸色变得微妙,又哈哈笑了几声,说:“那就有劳玉鸾长老了。待长老有了法子,还请一定要先告知我,不要告知其余任何人。我门下死伤弟子无数,云渡必须为这些孩子找一个公道。” 钟隐月点点头:“长老放心。” “那便不多打扰玉鸾长老了。”云渡说,“我也去其他地方再寻寻,说不定兔妖还会隐藏气息,藏在村子里的别处。” “云渡长老请便。” 双方各自作揖行礼,云渡长老领着自己的弟子离开了。 比起还算镇定的他,他的弟子可真是各个都不会做表面功夫。 其中有两个真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光是看他们的表情,钟隐月就已经能把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 人一走,温寒就急道:“师尊,你不知道兔妖是谁吗?” “不知道的话,我们该怎么办?”陆峻也说,“这么没头没脑地在村子里四处找也不是事情……这可得想个办——” 陆峻话还没说完,钟隐月就从腰间的另一储物用的法宝里掏出一面镜子来,回过身,面朝他们亮了出来。 这可是一面货真价实的镜子,镜子里照映出了弟子们的面容。 沈怅雪看见那面镜子,默默地往更远处退了退。 陆峻面对着镜子中自己的大脸,沉默片刻:“师尊,这是何物?” “丹心镜。”钟隐月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是你们师祖传下来的。只要被这镜子一照,什么东西都会在里面显现出原形来。” 温寒大喜:“原来如此!师尊可以用这个找出那只兔妖!”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钟隐月把镜子塞回法宝里,“不过那只兔子太明显了,根本用不着它,我就感觉出来了。” 白忍冬怔怔:“诶?师尊是知道兔妖是何人的吗?” “当然了,天决门不养废物,我一进那棚子就知道了。”钟隐月说,“我刚刚唬他的。” 温寒不解:“师尊为何如此做?” “当然要这样做了。”钟隐月说,“刚刚那些人,没说实话。” “哎?” 说到他们死掉的小师妹,那群弟子没有一个痛心的,反倒瞧着都又慌又心虚。青隐声音淡淡,真是的,做师尊的那般会演,却没教给弟子们如何做戏。 ?本作者莫寻秋野提醒您最全的《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尽在[],域名[( “这倒确实……我刚刚就一直觉得那些人的神色怎么和他们长老说的话格格不入。”温寒说。 “我以为是第一次看见天决门的长老,吓傻了。”陆峻讪讪,“华药门虽然也算厉害,可也只能算得上是中上游的仙修门派,和天决门是一个山上一个地下的。” “若是心中没鬼,怕什么天决门。” 钟隐月说罢,抬头看向天空。 空中的黑气越聚越多了。 系统面板上,钟隐月的任务再次完成,蹦出了下一个任务条。 【兔妖狩猎】 【请制定完整计划,将兔妖与华药门同时带往指定场地,进行妖物狩猎】 “虽说这兔妖与华药门脱不开干系,定然其中是有隐情的,但也不能再拖了。”钟隐月瞥着眼看完任务,表情淡然,“此处的黑气已经十分严重。那兔妖随时都会再次屠戮,就算有隐情,我们也该动手了。” 青隐点点头,表示了解。 “只是那些华药门的人刚才三番五次的强调,非要自己动手。我恐怕待我出手时,他们会节外生枝,倒不如设个局,将他们也拉进来,与兔妖当面对质。” 钟隐月说,“如此一来,我也在场,他们也在场,也算他们参与了除妖,总不会对我有怨言了。挺好的,你好我好他也好,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师尊,你最后一句是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钟隐月说,“师姑意下如何?” “我听着不错。不然,只怕你出手的时候,那些药修会出面拦下,到时候场面混乱,反而不好控制。”青隐说,“他们极其坚持要自己动手处理那只兔妖,估计其中深有缘由,大约也会防范着其他人对兔妖出手。就按你说的办吧,到时候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钟隐月点点头:“我知道了。” “师尊,要如何做?”白忍冬问。 “不论如何,当然是不能在那棚子里动手的。”钟隐月说,“一旦在棚子里出手,肯定会伤到平民百姓,我有个办法将她引到一处空地上,还请师姑协助。” “我自然会帮你。”青隐说。 “那便好,先回棚子去吧。”钟隐月说,“时候还早,况且白天的时候,我们这些仙修都在活动着,兔妖会十分警惕。等到夜晚再行动吧,我也得去布置一下。” 他的弟子们应声说好。 钟隐月领着他们离开。刚一转头,他才看到沈怅雪站在不远处,目光有些愣愣地望着别处。 钟隐月叫了他几声,都没回应。 钟隐月便走上前去,拉了一下他的袖角。 沈怅雪回过神来,一双茫然的眼睛与钟隐月对上了。 “怎么了?”钟隐月问他, “叫了你好几声了,都没回应。是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怅雪微笑起来,摇了摇头:只是在想那兔妖的事,长老不必挂心。??[” “是吗。”钟隐月仍是担忧,“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同我说。” 沈怅雪笑着点头。 “那走吧,我们回棚子那处去。” “好。” - 西那母村的棚子里,仍然是哀嚎一片。 村人们在棚子里抹着眼泪,先前易震说去查看结界的几个仙修都回来了。 仙修里,有几个人都是药修,正忙上忙下地为各个村人们查看着伤势。 邱戈和窦娴一人守着棚子里面,一人守着棚子外面。 钟隐月带着人进去后,在里面看了一圈,就将易震和温道长拉走去了角落里,说了些话。 心魔还在耳边胡咧咧,沈怅雪耳边耳鸣声阵阵,颇有些头痛。 他揉了揉太阳穴,望了眼钟隐月。 钟隐月还在和那两人说着话。片刻后,守在这里面的邱戈主动凑了过去,强硬地插上了嘴。 沈怅雪看见钟隐月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去几分。 有外人在,钟隐月不得不竭力保持着面色平静,但眼神里的嫌弃却是货真价实的。 沈怅雪忽然心情好了些,心魔却在耳边又叫起来:“看看,沈怅雪!等日后他知道你比邱戈还令人厌恶,那眼神可就不会再掩饰了!” 沈怅雪不吭声了。 偏偏是白忍冬似有所感地一转头,瞧见了他微蹙起来的眉头和脸边因为隐忍而流出的冷汗。 白忍冬询问:“沈师兄,你没事吧?怎么这么多汗?” 本就心中不悦的沈怅雪此刻更想杀人了。 “没事。” 刚应一声,沈怅雪看到邱戈突然噗嗤一笑,眼神往他这边瞟了几下,对着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易震和那温道长都颇为意外地往这边看了过来,惊异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到他身上来。 钟隐月也往这边看了一眼,他眉头深皱着,似乎很不耐烦。 “你瞧,沈怅雪。” 心魔笑了起来,“你瞧他的眼神,像不像乾曜?” 沈怅雪待不下去了。 “我先出去待会儿。” 撂下这一句,也不等他人回答,沈怅雪回身抬脚就走了。 白忍冬挽留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对方毫不留情的背影塞了回去。 “沈师兄真的没事吧?”白忍冬讪讪道,“他刚刚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还有点听不到别人叫他一样。” “乾曜长老都进天牢了,沈师兄可是首席弟子,这会儿还硬被派出来了,定是心中难过着呢。”温寒拍拍白忍冬,道,“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别去打扰了。” “好吧……” 外头吹着冷风,空气中的黑气惹人不适。 沈怅雪出了棚子。 “你跑什么呀?”心魔咯咯地笑,这就害怕了?不过是几个眼神,你害怕什么?” “你这一生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乾曜宫的那些人,不都是用这种眼神看你的吗?” “你还是个兔子的时候,他们不都是用这种眼神看你的吗?” “这样看你的是钟隐月,你就受不了了?”心魔说,“我早说了,他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他会是耿明机——待他知道了你是什么,他就会是下一个耿明机!” “你还等什么啊?犹豫什么?” “杀了他啊!” 心魔在他身边胡乱飘着,越说下去声音就越大声,也越尖锐。 沈怅雪抬手捂了捂脸,搓了一把额头,脑袋里被吵得嗡嗡作响,无数往事涌上心头。 身后的剑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了,沈怅雪感觉自己将要撑不下去。 他受不住了,于是走到一块断裂的木头边时,沈怅雪跌落在地,背靠住它,捂着脑袋深吸了一口气。 心魔终于将他搅得头痛欲裂。 看见他终于不再佯作平静行动自如,看见他终于如此痛苦万分如坠深渊,他的心魔哈哈大笑起来。 “认吧!”它痛快地大笑,“本就该如此!本就该如此!这世上怎会有灵修能成仙,大家都是妖!” “杀!杀啊!挖了他们的眼睛,剁了他们的脑袋,叫他们再不能这样看你!” 心魔大叫着,沈怅雪捂着脑袋,那些读了百年的道书种在他心里的良知与心魔打着架。 耳边的鸣声变得尖锐,好似一把尖刀,正一点点刺进脑颅里。 痛。 很痛,痛得沈怅雪有些看不清眼前。 他忽然想起那只狐妖。那只倒在山洞里,死不瞑目又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的狐妖。! 第 43 章 肆拾贰 沈怅雪知道耿明机虐生。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耿明机有多恨这世上的灵物妖物。 乾曜山后山山腰处有个极隐秘的山洞,山洞里有一巨大的石门。石门被法术封印着,若非耿明机自己来解,那石门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 照理来说,沈怅雪也打不开。 但他是只兔子。 虽然比不上土灵根的兔子,做不到能在土里完全自如,但用法术迅速刨洞还是不在话下的。 所以那天深夜,他从山洞门口挖了一条通道,直通山洞里面。 他脏兮兮灰溜溜地从挖出的洞口里面钻了出来,一身白衣肮脏得像个路边乞丐。 他进了山洞,闻到了洞里发冷的血腥味儿。 洞内一片黑暗,沈怅雪捏了法术点燃了洞内的烛,四周一亮,洞内大片的鲜血淋漓和四散的森森白骨占据了视线。 或许是看到了光,凄惨愤怒的哀嚎声从洞窟深处传出来。那里面是一条仄长的洞路,于是声音遥远,听着悲哀极了。 沈怅雪掌烛走了进去。 洞窟深处有四五个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妖物。 他们疯的疯死的死伤的伤,沈怅雪走向那其中模样最为惨烈的一只狐狸。 那狐狸双手被一双镣铐锁在洞墙上,一动不动。 她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沈怅雪,但沈怅雪知道她还会醒来。濒死后留着一命,是耿明机的手段。 沈怅雪帮她解开镣铐,将耿明机加在她身上的法术加以施锁,好控制住她能醒来的时机;又在这法术之上加了解除耿明机吊她一命的法术,使她能在这次醒来后得偿所愿地逝去。 做完一切,沈怅雪背着她离开了。 离开之前,角落里那只被折磨疯了的蛇哑声笑了出来。 “下雨了,”它说,“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都要回洞里来了。” “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 它身上满是蛇鳞,下半身半腿半蛇,姿态诡异。它趴在地上,像蛇一样往他身边匍匐挪动着,吐着蛇信子的舌头,声音带着颤抖的笑意。 “你为什么出去……”它一双蛇瞳瞪着沈怅雪,“你以为自己是人么……不可能……我们都是妖物,这辈子都变不成人的,这辈子都变不成人,修不成仙……” 它尖声笑了起来。 沈怅雪站在原地看了它片刻,面色平静,背着狐仙走了。 那天夜里又下了小雪。沈怅雪把她挂在山门上,站在下面仰头望着她。 他望着狐狸在这夜里吹风吹雪,在风雪里微微摇晃,心中同样发凉。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突然想起上一世的自己。 他想起自己也在那场仙门大会上一剑斩春风。一无所知的时候,也曾是全天下人人艳羡的乾曜宫首席大弟子。 他也曾以为自己活得算不错的了,他曾经是个太 容易满足的蠢货。 他望着狐妖死不瞑目的双眼,心中的怨怼无端越来越盛。 ?莫寻秋野提醒您《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他想着玉鸾宫里那受着钟隐月教导,一无所知越走越好的白忍冬;他想着那人人视他如草芥,谁人都能踩他一脚的乾曜宫;他想着外人面前人人称赞的耿明机,他想着口口声声说着他沈怅雪如此风光无限,应当孝敬师长,别苛求太多的众人。 他想着还不知他就是一只小畜生的钟隐月。 心魔便由此而生。 “没人会真的对你好。”那心魔说,“待他知道了,也只会像那些人一样对你。” “你天生就是被人糟践的命……还不如将他们全都杀了。” “钟隐月也一样!” “你若不早日动手,这狐狸,那只蛇,都是你日后的下场!” “你忘了上辈子他们怎么对你的吗!” 那心魔在他身边耳语着,笑着喊着骂着。 沈怅雪猛然惊醒。 周围无比安静,空有风声阵阵,而头痛余威仍在。 他怔怔,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然不知何时就靠着这棵断木睡了过去。 心魔已经不在耳边烦扰。 天色阴暗下来不少。此处被黑气笼罩,看不见太阳,但瞧天色,大约是将近晚上了。 心魔从昨晚由心而生开始,就一直在耳边嚷嚷。就算不嚷嚷,那也会在面前飞来飞去咯咯笑着。 它时时刻刻提醒沈怅雪,他已经生了心魔,走上了歪路。 可眼下连影子都没了。 沈怅雪有些不明白怎么回事。他直了直身,抬手想揉揉后腰,睡在此处真是腰酸背痛。 直起身来,一件东西从身上滑落。 沈怅雪低下头,从他身上滑落下去的竟是瑞雪裘。 他愣住。 “醒了?” 声音从一旁传来。 沈怅雪偏头一看,竟是钟隐月。 钟隐月就坐在断木上,正是他的旁边。 钟隐月眼角带泪地打了个哈欠,瞧着也是刚趁机打了个盹。 沈怅雪怔怔地:“长老,您怎会在此处?” “找你啊。”钟隐月说,“我交代完事儿,回头一看你没影了,就问了人。他们说你出来了,我就出来找你了。” 钟隐月说着,从断木上下来,站起身道:“我出来一找,看见你已经睡在这里,怕你着凉,就把裘衣给你了。” “……您不必如此费心。” “说什么呢,我只对你这么费心。”钟隐月走到他身前,“别人想给我钱让我费心,我都不带看他一眼的。别有负担,我自己就乐意操心你。” 沈怅雪苦笑一声。 他张嘴刚要说话,钟隐月又说:“我马上准备去会会那只兔妖了。你既然提不起劲,身子瞧着也还不大好,就别去了,留在这儿吧。那件毛裘就留给你了,你刚刚睡得浑身发抖,定是此处风大吧,别受 了寒。” 沈怅雪腿上还盖着他的毛裘。 沈怅雪忙道:“长老莫要如此,我受不起。” “都说了,我是自愿的,我乐意。”钟隐月说,“别有负担。” 沈怅雪面露难色:“可我……” 他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话才出口了个头,便立刻低下头去,瞧着蔫极了。 他是真受不起。 钟隐月看明白了。 他轻笑一声:“你啊,就是被人压久了,觉得自己就是什么都不配。” 沈怅雪一怔。 “被人踩在脚底下呆得太久,别人对你好都太难得,你就心里受不住,总觉得别人对你好都得明码标价才行,你必须得回敬给别人些什么才算好。你自己没付出就得到这么多,你就不安,就害怕。” “可是别人若是真心对你好,本就不会要求你回应什么,我只想让你好而已。” 钟隐月蹲了下去,面对着他道,“从现在我的身份来说,我是你宗门的长老,对你好理所当然;不看这层身份,我是最喜欢你的,看不得你受苦受冷,对你好更理所当然。” “我什么也不要你的,你在这儿待着就好了,衣服裹紧点儿。”钟隐月拍拍他,“等我解决完事情,我就带你回家去。” 语毕,钟隐月站起身来,笑着跟他挥挥手道了“拜拜”,起身离开。 沈怅雪坐在原地,懵懵地消化了半晌钟隐月刚刚说的话。 他头还痛,一时明白不了多少,但看钟隐月起身越走越远,沈怅雪就赶紧站了起来:“长老!” 钟隐月停在原地,回过头。 “我跟长老一起去。” 沈怅雪说。 钟隐月露出错愕的神情。 “啊?”他愣愣地,“你当真要同去?” 沈怅雪点点头。 不知为何,钟隐月看起来十分担忧。 “不碍事的,你就算不跟着去也无妨。”钟隐月有些慌张,“我会把邱戈和窦娴也带走,到时候回去,我会说你去帮我巡守结界了,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躲着的。” “我本就不该躲着。”沈怅雪说,“一只兔妖而已,还不至于要我躲起来。长老当真不必如此可怜我,我与长老同去吧。” 沈怅雪态度坚决,表情也同样坚决。 钟隐月看出是说服不了他了,暗暗叹了口气。 “好吧,”他松了口,“但你决不能逞强。” 沈怅雪笑了,点点头:“长老放心。” 看着他笑,钟隐月脸上的担忧更甚了。 青隐在此时很是时候地出来了。 她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在他身后停下,道:“玉鸾,是时候了。” 钟隐月回过身,见是她:“他们回来了吗?” “华药门的,一刻钟前回来了。”青隐说,“一回来就又在哭惨了,早些收拾了吧。” “好,劳烦师姑 了。” 青隐并不回答,转身就立刻幻化成了一个姑娘。 这姑娘穿着华药门的一身玄衣,亭亭玉立,一头乌丝长长垂下,五官小巧而无辜,瞧着十分惹人怜爱。 然而与之相反,青隐的表情透着一股“姑奶奶很强”的凛然英气之感。 “师姑,表情往回收一收。”钟隐月提醒她,“你这不像可怜的灵修,看你这脸就是谁敢踩你你就揍谁的。” “你少管我,有这张脸便足够了。”青隐说,“行了,你且去那处候着吧。” 青隐回身离开了。 沈怅雪疑惑,问道:“长老,这是何意?” “那是那只兔妖。”钟隐月回答,“好了,不多说了,我们走吧。” “去何处?” “该去的地方。” 此话说完,钟隐月抽出剑来,准备御剑离开。 刚踩上剑身,棚子里就传来那位路清弟子的暴喝声。 “站住!你是何人!!” “站住!” “安苏!给老子站住!!” 钟隐月御剑飞天,沈怅雪跟在他身后一同飞起。 两人升至空中,低头一瞧,见青隐于那棚子门口一转身就幻化成了一只兔子,从棚中疯跑出来,往外绝尘而去。 那位路清随之从棚中追出。见她跑得一路尘沙,便一边大叫着一边御剑追上。 其余几个华药门的也纷纷从棚中追出,见此情景,纷纷御剑而追。 沈怅雪眸色一沉。 钟隐月低着头,见到邱戈窦娴也都追了出来。 他们也跟着一骑绝尘出去,没了踪影。而后,棚子侧面的墙布上,有个什么东西探出头,钻了出来。 见到这只伤势好了大半,只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小东西,钟隐月露出一笑来。 上钩了。! 第 44 章 兔子在满是废墟的村子里疯跑着。 后头几个华药门的修者御剑狂追,却根本追不上。 路清骂了一声,道:“这畜生怎么这么能跑!以前从不见跑一下的!” “别骂了,快想办法追上!”后头一名女弟子焦急道,“若是被旁人追上了,我们可就——” “我知道!” 话音一落,他们身旁两侧立刻飞过两人。 那正是邱戈和窦娴。 两人御着脚下的剑,速度极快地掠过了他们,朝着那兔子奔了过去。 “天决门的!”路清大惊,又紧忙喊,“你们快去拦住那只兔子!抓住它!” 两人并未理他,却也直直朝着那只兔子飞了过去。 “他可真能废话。” 比起华药门那些药修来,这两人御剑飞行的速度快多了,窦娴在风里被吹成了大背头。 她得意洋洋地笑着道:“哪儿用得着他说,我们当然要弄死这只兔子了!” 此话一落,他们就已经来到了兔子头顶上。 两人一跃而下,抓住踩在脚下的剑,纷纷在空中一旋身子,朝着那只兔子就斩了下去。 砰地一声,两人的剑裹着各自的灵气双双一斩落地。 灵气带起剑风,又有法力加持,这两剑在地上都重重击出两个大坑,当即激起大片尘沙。 华药门的人停在了沙烟前。 路清面色扭曲,怒道:“你们干什么!不是都说了吗,不要动那只兔子!把她交给我们山门!” 不知沙尘之中出了何事,邱戈和窦娴没回答,但一只雪白的身影从沙烟之中如箭一般嗖地蹿了出去。 几人定睛一看,那竟然是那只兔子! 兔子安然无恙,还四腿并用地再次往前奔跑而去。 邱戈窦娴也立刻踩着剑追了上去,俩人脸上各有一道抓痕。 这下窦娴笑不出来了,她脸色发青,焦急不解:“这怎么搞的,为何我们会没击中它!那到底是个什么兔子,竟连我们的剑都能避开!” “不知道,快追!”邱戈说,“这只兔妖我们必然要拿下!若是叫玉鸾长老抢去了功劳,岂不是给师尊脸上抹泥!?” “他那废物怎么能杀这兔妖,师兄没瞧玉鸾宫的都没追上来吗!” 话音一落,两人中间嗖地冲过去了另一柄剑。 二人双双一愣。 两人中间还飘着此人疾行而去后留下的残留法力,琼色的雷光正在空气里滋滋作响。 窦娴往那头一望,就见御着那柄雷剑跑到他俩前面的人,竟然是白忍冬。 他比他俩快多了,直逼那兔子而去。 “白……!?” 窦娴震惊无比。 白忍冬很快追上了兔子。他站在剑上,抬手以指画符,接连放出三个雷术。 地上被雷术炸起数道巨大沙尘,兔子在尘 烟里左躲右躲。 三道雷全部落空,白忍冬却不急不忙。他手上又动几下,于是阵阵惊雷轰轰落下。 每一道雷都在地上炸出轰隆响声,炸起满天尘埃,威力巨大无比。 见此,邱戈面色扭曲:“这小子是怪物吗!?他觉醒灵根才几日啊,为何能放出这么多威力如此巨大的雷术!?” 窦娴也惊呆了。 饶是她,这会儿也话都不会说了。哆嗦了半天嘴唇,她才喃喃道:“这就是雷灵根……难怪,难怪师尊会说,雷灵根的都是惊世奇才……” 华药门的也惊呆了,他们站在远处,呆呆地望着白忍冬站在那柄剑上,对着地上的兔子连发雷术。 面前已经如尘暴一般,漫天黄沙。 最终,尘沙里传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低低,不似人声,听着像兔子叫。 华药门的人如梦初醒。 他们立刻互看一眼,神色紧张,又回头去看他们的长老。 云渡长老在漫天的尘沙里向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先静观其变。 邱戈窦娴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这番无言的表情交流。 两人御剑四处看:“解决了?” “听着是这样的。可这漫天的尘沙,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邱戈话都没说完,一阵很是时候的风吹了过来。 风不小,将漫天的尘沙吹动了。 风沙吹来,十分迷眼,且这沙粒打到脸上,令人感到阵阵刺痛。 窦娴扬起手臂挡脸,邱戈也抬起胳膊,在自己的臂后眯起眼,望向风吹来的方向。 那处似乎有人。但风沙太大,邱戈看不清。 待风沙吹散,所有人都睁开眼,往那处一看,来的竟是钟隐月。 他身后是沈怅雪,还有温寒和陆峻。 钟隐月手上捏着一张青色符纸,那符纸在他手里正发着幽蓝的光——看起来,这阵吹走黄沙的风就是他召来的。 风停了,那张符纸也在钟隐月手上当场化作尘埃,随风而去了。 场面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钟隐月。 钟隐月看向白忍冬,瞪了他一眼:“滚下来!” 白忍冬浑身一僵,点了点头,乖乖御剑落到地上,收起剑来,缩着脖子蔫蔫地过去了。 钟隐月抬手捏住他的脸,扯着把他往身边拉:“主意真大啊你,我都没教,你就敢御剑飞了?” 白忍冬被扯得脸都红了,嗷嗷喊疼:“师尊!师尊!弟子是看那兔妖出来了,乾曜宫的师兄师姐们都追上来,弟子想为师尊争脸面才——” 钟隐月脸色并未好转,但将他松开了。 白忍冬捂着自己被拽红的半张脸,哭丧着表情,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用不着你给我争。”钟隐月皱眉说,“你才修道几天,还正在摸索,不经师长教导,自说自话地一个人就敢尝试没试过的法术,一个搞不 好就有可能走火入魔!以后不许这样了,给我小心点。” 白忍冬捂着自己的脸:“是……” 钟隐月看向其余人。 远处的邱戈和窦娴也落到了地上来,华药门的也同样。 钟隐月又看向一旁。 地面上已经被白忍冬轰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雷坑。一只兔子脏兮兮地倒在其中一个焦黑的坑里,一动不动。 它的身形比起一般的兔子来巨大很多,身形也瘦削极了。 路清见此,默了许久,紧张的脸上慢慢展现出放松许多的笑意来。 “师尊!”他回过头,难掩欣喜,“师尊,那兔子死了!” 云渡长老虽然面目依然平静,眼睛里却也有和路清一样压不下去的光芒。 他搓了搓手,朝着钟隐月走来。 他向钟隐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钟隐月向他弯了弯身。 “多谢玉鸾长老相助!” 云渡长老竭力压着心中喜悦,平静的声音中却仍压不住话尾的颤抖。 他抬起身,说:“玉鸾长老果真是天决门中人,门下弟子竟有如此实力,果真不可小觑!” 钟隐月淡淡:“云渡长老过奖。” “玉鸾长老不必如此自谦。听闻您方才所言,这位弟子修道不过数日,竟然就能为民除害,除妖卫道,初次下山便能立下如此功劳,日后必定是人中龙凤!”云渡长老说,“那么……玉鸾长老,云渡之前所说的不情之请,还请长老成全。” 云渡长老向他行一大礼,深深躬身下去。 华药门的余下几人也都向钟隐月深深行礼。 所有人都看向钟隐月。 钟隐月笑了笑,上前将云渡长老扶了起来。 他笑意吟吟地对云渡长老说:“长老这是什么话,这兔子害死长老门中那么多弟子,哪儿是什么不情之请?只是我门下弟子太过不近人情……我瞧着,是将这兔子直接杀死了。若是尸骨也尚可的话,长老想带走便带走吧。” 云渡长老大喜过望,当即朝着钟隐月跪了下来。 “多谢玉鸾长老成全!” 云渡伏地,竟然向他跪拜起来。 -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空中仍然盘旋着散不去的黑气,钟隐月举着一张燃着火光的雷火符,走在前面,要带着天决门的弟子回到棚子那边去。 邱戈和窦娴顶着一脑门子官司,脸色发黑,都对这次除妖卫道的事很不满意。 两人都很不甘。 可那兔子眼下已死,再不甘心都没有什么办法了。 不过窦娴心里不舒服,开口就阴阳怪气起来:“玉鸾长老好大的威风。除了妖,不赶紧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反倒将妖怪的尸骨留给他人,真是会做好人。” 钟隐月没理她。 被钟隐月无视,窦娴更气了。 可她又不能当面跟钟隐月叫板, 便猛一转头,怒火中烧地瞪向沈怅雪:“沈师兄更是好威风啊!不与乾曜宫的一同,反倒与玉鸾宫的相谈甚欢!你是不敢杀这兔妖吧!师尊说得没错,你果真会与这妖怪——” 师妹!?_[(” 邱戈厉声喝住她。 窦娴喉头一哽,撇了撇嘴。 邱戈临开口前,沈怅雪也瞪了她一眼,眼中杀气腾腾。 不过窦娴压根不把他这威胁警告的眼神当回事。邱戈喝完一句,她还回瞪了回去。 “行了,你也不用这般咄咄逼人。” 钟隐月突然灭掉手中的雷火符,回过头,慢悠悠道,“那兔子还没死呢。” 身后众人皆是一怔,只有沈怅雪面不改色,不动如山。 “还未死?师尊是什么意思?”温寒懵懵道,“师尊是看出了白师弟并未将那兔妖置于死地,还将它交给了那些华药门的药修们?” 邱戈一听,立马急了:“玉鸾长老,你这是做什么,你这岂不是把除了兔妖的功劳拱手让人了吗!” 窦娴也说:“天决门可是天下第一,这次明明有我们在场,除妖的却是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药修!此事一旦被天下人知道,天决门还有什么脸面!?” 她急得在黑暗里甩着袖子跺脚怒骂,“我就说不该把事情交给你们玉鸾宫,真是一群废物!一只兔子都处理不好!邱师兄,我们快些回去!这个废物不要脸面,师尊可要的!” 邱戈也是连话都不想和钟隐月说了,拔出腰间的剑便回身就走。 窦娴跟着他回过身,两人刚走出去两步,钟隐月慢悠悠出口:“站住。” “谁要听你的话啊!” 窦娴回头按住下眼皮往下一拉,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脚上一步没停。 钟隐月一抬手,一道符咒突然飞至二人身前,轰的炸开一片雷火。 邱戈窦娴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半步。 窦娴气恼回头:“你做什么!” “让你们站住。”钟隐月道,“你们两个不懂尊敬师长,没被教规矩,我也不想教,反正日后有个相当恐怖的人会替乾曜教你们。但是今晚,你们不能坏了我的事。” “哈?”窦娴莫名其妙,“说什么呢你,明明是你将那兔妖——” “你非要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剑山的山头弟子的话,就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的头顶。”钟隐月道,“这黑气散了吗?” 窦娴怔了怔。 邱戈也露出如梦初醒的神色,仰头懵懵看向头顶。 玉鸾宫几个弟子跟着仰起头来,看向上空。 “这么一说,这黑气怎么丁点儿没散?”温寒心中犯嘀咕,“就算那兔妖真没死,可既然被师弟再次重伤濒死,那这儿的黑气多少该散去一些才是。可这会儿不但没散,反倒越发浓郁了。” 邱戈和窦娴立刻都迷茫了。 俩人看看头顶,又在黑暗里互相看看彼此。 显然,他二人的脑子转不过这 个弯来了。 也是到了这会儿,他俩才终于想起了沈怅雪。 两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_[(,问:“沈师兄,怎么回事?” “你一定知道的!”窦娴说,“快说啊,怎么回事,师尊的功劳都要没了!” 沈怅雪一直抱着双臂闭目养神,听到终于被叫了一声师兄,他才回过头来,凉薄地瞥了他俩一眼。 “不知道。”他声音淡淡。 “你!” 窦娴气极,拔出手里的剑就朝他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你故意的是不——” “嘘!” 窦娴刚走到半路,钟隐月就将她一把抓住,还抬手嘘声示意她安静。 窦娴正在气头上,刚要嚷嚷几句,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脚步声。 还夹杂着一些说话声。 “快些,搬到那边去!” “那边掩人耳目些……快快,做事都迅速些!” 是华药门的云渡长老的声音。 天决门众人纷纷脸色一变。顾不上双方正在争执,所有人迅速四散躲好。 钟隐月躲到一片废墟后方,玉鸾宫的一群弟子跟着他钻了过来。 所有人屏息凝神,悄悄将脑袋探出一些来,偷偷瞧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气遮天,空中无星无月,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没光的话这群华药门的也不好办事,所以那位叫路清的弟子举着一个火把,领着人走了过来。 云渡长老走在他身侧。 两人后方,一个弟子手里正揪着那兔子的耳朵,把它拎麻袋一样拎在手里,着急忙慌地跟在两人后面。 云渡长老环顾四周,停了下来。 路清举着火把,将四周打量一圈,又试探着小声呼喊几声,确认四下无人后,便回头对云渡长老点了下头。 云渡长老点点头,对其他弟子说:“就这里,快把它放下!” 那弟子把兔子扔到地上,蹲下去扒开它脖子上的皮毛。 他脸色一变。 他又往下扒了几下,脸色越来越难看。 “师尊!”他抬起头,满脸惊惶道,“没有啊,这只兔子身上没有!” 云渡比他还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这怎么会没有,你一边儿去!” 路清抬手就把火把塞给旁边的弟子,蹲下去把他往外一推,自己上手将兔子胸前的毛猛揪一通,露出了胸口灰白的皮肉来。 见到那一片只有血迹没有任何纹印的皮肤,路清的脸色都跟着灰白了。 “怎么会没有?”他声音颤抖,“师尊,怎么会……” 云渡长老这会儿也已经面无血色了。他愣愣地盯着这只兔子的尸骨,嘴唇哆嗦半晌。 他也喃喃:“这怎么会……怎么会……” 正当此时,一阵莫大的风卷着黑气呼地吹来,呼啸如号泣。 这风十分邪门,风大如能排山倒海,将众人吹得倒的倒歪的歪。 一华药门弟子手上的火把一歪,竟生生被这风吹灭了。 一阵笑声从风中响起。 四周归于黑暗,华药门的众人的心纷纷提到了嗓子眼。 空气一片死寂,无人敢开口询问是何人在笑。 这片黑暗之中,一阵黑气涌到云渡长老身边,竟然渐渐地化作一个半人半妖的怪异之姿。 “长老,”她凑到云渡耳边,轻轻耳语,“长老……是在找什么?” 云渡长老一声惊叫。 她尖声笑起来,伸手就去掏云渡的心口。 远处飞来一符咒,在二人身间炸开惊雷。 有一瞬间,此处废墟亮如白昼。云渡长老反应不及,被惊雷炸出去了数米远。 那妖人也被炸退数米。 “好了,可以了,暂停。” 雷火符再次从手中亮起,钟隐月从废墟的残垣断壁后走了出来。 他伸手一挥,这道符也飞至华药门那群人之间,照亮了一切。 云渡长老撞到一棵断木上,目光惊惧,不停发抖。 而另一边,那怪异的妖人站在那处,端着一只被雷击得焦黑的手臂,手臂前端是一只可怖的利爪。 她佝偻着身子,歪着脑袋,一双眼睛里看不到眼白,只有漆黑的瞳孔在死死盯着钟隐月。 虽然她化作半人半妖之姿,脸上亦是半面人面半面兔脸,但能从那些有着人的形的五官中看出,那是青隐今日化作的玄衣少女。 她皮肤灰白,浑身是血,身上往外散发着阵阵黑气。 华药门的人几乎都失了声。 所有人瞳孔颤抖,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兔妖死死地瞪着钟隐月。 “别这么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钟隐月淡淡道,“在我们开始动手之前,聊聊天怎么样?华药门问渡山的安苏女弟子。” 兔妖浑圆漆黑的瞳孔一缩。 华药门的众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钟隐月,也个个惊得瞪圆了眼。 兔妖声音嘶哑:“你……认识我?” “本来不认识,”钟隐月答,“但你的师兄师弟师姐们实在不会演戏。” 华药门的弟子们好似突然被打了一拳似的,纷纷低下头,不敢再抬头看钟隐月。 “我说的是吧,云渡长老。” 钟隐月又笑了笑,看向不远处坐在地上吓得哆嗦的云渡。 云渡长老哪里还能应声。他已在那儿抖成了筛子。被钟隐月点名,他张张嘴吭哧吭哧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儿来。 兔妖见此,又笑了出来。 这次的笑幸灾乐祸又无可奈何。 她看向钟隐月:“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要,阻止我?” “你知道的。”她喃喃地说,“你知道……他们刚刚是要干什么。” “我知道 。”钟隐月说,“你刚开始屠戮那会儿,他们之所以听闻了兔妖的杀戮之事就立刻派山门弟子出来搜寻,不是为了除妖卫道,只是怕兔妖会死在别人手上。” “他们知道,那个兔妖就是你。” “我不知道在云渡山发生了什么,但你身上的命锁一定还没被解除,便走火入魔成了妖物,行害于世间。”钟隐月说,“一旦你死在他人手中,在为你处理尸骨时,你身上的命锁便会被人发现。” “命锁之法特殊,每位长老为灵修弟子定下的命锁,只要将其细查,便能立刻查到长老头上。” “云渡长老是怕事情败露,才将兔妖之事追得如此紧。”钟隐月说,“他来这里,便是想用尽一切手段为你收尸。不过他可不是好意……他是想活撕了你带有命锁纹印的那层皮,以销毁罪证,自保清白。” “聪明呀,玉鸾长老。”兔妖笑了起来,“那你……拦我做什么?你觉得,他不该死在我手里吗?” 钟隐月还未出言,沈怅雪忽然从他藏身之处的一块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兔妖似乎感到了什么。 她转过头,看到沈怅雪的一瞬,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忽然亮起了一些异样的光。 如同看到了什么不应存在的幻影,她缓缓直起身来,怔怔地望着他。 两人遥遥相视,都未出声,只是互相看着。 半晌,兔妖仿佛是看到了个笑话的结尾一般,噗嗤笑出了声。 她扬起脑袋,仰天大笑,不知是在笑什么。 她还未笑一会儿,窦娴突然从角落里举剑杀出,朝着她的心口便一剑逼去! 邱戈见此,也立刻从树后飞出。他一剑拔出,同样直逼兔妖。 眼见着那两把剑要贯穿她的心口,兔妖身上的黑气突然暴起,化作狂风,向四周喷发。 两人瞬间被卷进风里,随着两声尖叫,又被重重摔向四周。 情况凶险,温寒没想那么多,迎着黑风张嘴就喊:“邱师兄!窦师姐!” 兔妖身上的黑气仍未消散,她在这片黑风里大笑起来。 “拦我干什么!”她朝着钟隐月歇斯底里地大叫,“为什么拦我!为什么拦我!?你也和他们一样!什么狗屁天决门,什么狗屁玉鸾!!” “你们所有人都一样!都一样!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以为自己多道貌岸然吗!真以为自己是天上的谪仙了吗!?以为谁都能是修道路上的垫脚石了吗,以为自己动动手指就真能定他人生死了吗!!” “既然就没想把灵修当弟子,为何又收了!不是说众生平等吗,不是说护卫众生吗!?” “灵物不算众生吗!不算吗!?” 她喊得撕心裂肺,仿若喉咙都在滴血了。 “凭什么!”她喊,“你凭什么拦我!玉鸾!你明明都知道了,为什么要拦我!!”! 第 45 章 肆拾肆 她身上的黑风向外呼啸着。 风中的黑气化作风刃,华药门的人接连被划伤臂膊脸颊。 三四声尖叫惊惶响起,几人被卷入了黑风,在其中惨叫都叫不出来了。 黑风越来越大,连废墟中的那些房梁巨石都被一同卷起,在风中撕裂,扔向了四方。 “连天决门的都要拦我!”她在风中撕心裂肺,“连天决门都要拦我……这天底下第一仙门的天决门都要拦我!!” “哈哈哈……连天决门都如此!这天底下,到底哪里还有诉苦之地!?” 她疯了一样笑着,渐渐笑得声音沙哑。她身下慢慢被卷起漫天的风沙,眼看着要将她包裹起来。 钟隐月终于不再沉默。他在强风里扬起手,一符攻去。 一道惊雷随着符咒逼向黑风中心。兔妖同样一甩利爪,地上立即飞升起一道土墙。 玄雷击中土墙,砰地炸成沙尘。 钟隐月二话不说,手中又三道雷咒飞出。 这三手雷咒却没攻向沙尘之中,而是打在了两侧空地上。 兔妖一声惨叫,竟在一处被雷咒击中的空地上飞了出来。 “中了!” 温寒在后面喜道。 兔妖被惊雷炸得浑身焦黑,身上还有玄色雷光滋滋作响。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僵着身体,已经一动都动不了。 她咬着牙,竭力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恨恨地盯着钟隐月,眼眶里有血珠往下淌。 那是血泪。 钟隐月甩甩袖子,朝她走了过去。 “我倒不是想要拦你。”他说,“你觉得不甘心,想报仇,那随便你。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若要讨债,便去找债主。” 兔妖冷笑:“云渡不是债主吗!” “他当然是,”钟隐月说,“可是这个村子不是。” “如何不是!”兔妖哑声喊,“我潜心修炼,好不容易修成人形,拜了师……却被山中弟子羞辱嘲讽,那云渡更是在我体中炼灵药,以让自己修为大涨!” “我修了三百年……玉鸾!三百年!!” “你们这些凡人……若有仙缘,若与你天决门有仙缘!只需等上十年,登山一试便可!” “可我呢!我要三百年!!” “我要三百年……同样的门槛,你十年便能去一试!可我单单是想要上那仙山一步,只这一步!我便要三百年,我们便要三百年!!可你们呢!我们如此竭尽全力,上了山,却还要上一把锁!仍然像个牲畜一样被你们这些人锁着!” “这世道不公,便是人修对我不公!人修对我不公,凡人也难辞其咎!”她声嘶力竭,“我在报仇!” “你哪里是在报仇!?” 白忍冬突然出言大喊。 钟隐月眸光往回瞥了瞥,并未回头。 白忍冬似乎忍无可忍了,声音同样歇斯底里:“害你的是那些华 药门的,与这村子的人有何干系!” “你为何将他们活活吃了,为何在一母亲面前生吞她女儿,还将骨头吐出来!?她至亲之人皆被你那般残暴地杀死在面前,你要她如何活下去!?” “你若也是这般痛苦过来的,你为何不知无法活着有多痛!”白忍冬嘶喊,“你为何要做曾经让你最痛苦的事,你为何——” “我为何不能做!”兔妖大叫,“这是你们欠我的!这是所有凡人欠我的!!” “我三百年的年月,我花了三百年才走到华药门,华药门就这般对我!!” “都还给我!”她大喊,“所有凡人的寿命,都该赔给我!!所——” 一道剑光。 兔妖的脖子上一寒,一道清晰的血口出现在其上。 一剑割喉,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她的嘴角缓缓流淌出鲜血来。 她死死地盯着钟隐月。死前,她的眼睛里又漫上许多恨意。她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倒了下去,姿态歪曲地躺在了空地上。 空中的黑气当即少去大半。 天上,一轮寒钩渐渐显现出形状来。从残留黑气的缝隙间,寒冷的银光落在地上。 钟隐月收剑入鞘,回头看向华药门。 云渡长老惶恐地望着他,其他弟子在方才风停时也摔到地上,伤的伤昏的昏。 那些还醒着的都瑟缩着,眼神躲闪,连对视都不敢与他对视了。 钟隐月站在兔妖的尸身旁,一时也没做声,只是沉默地握着剑鞘盯着他们,眼神平静,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云渡长老扶着身后的断木站起来。 他抹了抹脸上的冷汗,强撑着笑起来:“玉鸾长老真是好生威风,那这兔妖的尸身……” “……你要拿?” 云渡长老脸上表情微僵,似乎也是觉得难以启齿。不过隔了须臾,他还是又点了点头。 钟隐月服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老头。 他都被活活气笑了:“云渡长老,钟某这辈子没见过您这么厚脸皮的。” 云渡长老赔着干笑:“玉鸾长老可不能轻信一只兔子瞎说啊。灵修地位卑贱,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不巧,我就喜欢听灵修说话。”钟隐月说,“兔妖尸身我会交给杀仙阁,今日之事也会上报。贵门的安苏女弟子之事,就交给能决断的人去决断吧。” 云渡长老又一次面色惨白起来。 “玉鸾长老!”他忙跑过来,给他当场跪下,立马哭得涕泪横流,“万万不可啊,玉鸾长老!这点事情,何必惊动杀仙阁!?” 杀仙阁是这原书中唯一能为修仙者定下杀罪与废罪的地方。 虽修仙者大多为正道之人,但其中难免有披着人皮的畜生。 唯一能为这些人定罪的,便是杀仙阁。 杀仙阁的人,能废去修仙者全 部修为,赶回凡世,此为废罪;若是太严重,他们亦能为其定下杀罪,且会立下法阵,令其无法化作鬼修,只能去往生,重新投胎。 钟隐月冷然对云渡道:“若是云渡长老当真无罪,怕什么杀仙阁。” 说完这句,钟隐月抬脚就把他踹开了。 云渡已经吓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一被踹开,他又立刻爬起来,嗷嗷哭喊着要去扑钟隐月:“玉鸾长老!云渡已修行六百年了,六百年!你可知六百年是多长的年月,此事一经上报——啊!!” 云渡长老话到一半,突然惨叫。 钟隐月回头炸了他两个雷,一甩袖子,回身离开。 两道惊雷威力十足,云渡长老再不敢说话了。 钟隐月四下扫了一眼,原先那被华药门弟子拎着耳朵带来的兔子尸体已经消失不见,想来青隐是已经先一步回去棚子那边了。 临走前,钟隐月朝温寒挥挥手,吩咐他把兔妖带回到马车上。 温寒点头说好,背上那兔妖便一溜烟走了。 交代完一切,钟隐月看向沈怅雪。 沈怅雪不知道怎么了,又在愣神了。 他望着那兔妖倒下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一片空空荡荡。 沈怅雪目光怔怔的,好似在想那兔子,又好似在看着别的什么。 钟隐月叫了他好几声,才把他叫回过神来。 “没事吗?”钟隐月问他,“叫了你好几声了。” 沈怅雪沉默片刻,低下眼帘,乖顺回答:“没什么。” 钟隐月沉默。 他猜到了什么,可周围都是外人,又不好细说。 他只好说:“那我们回去那棚子报备一下,就回山了。” “是。” 沈怅雪应着,跟着他离开了。 一行人回了棚子那边。 路上,系统也显示任务完成。 可接下来,它又蹦出来了一条任务: 【请在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中,稳定目标人物的情绪。】 【可解锁成就:怜惜】 【可解锁道具:(密)】 道具暂时不给展示。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钟隐月点了确认,心中又犯嘀咕:兔妖已死,接下来就只用报备一下,回山去就好了。 还会有什么剧情发展? 现在身边都是外人,钟隐月本打算等上了回山的马车,就安抚安抚沈怅雪——毕竟同类死在眼前,不舒服是一定的。 这同类还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同类。 钟隐月回头瞧了沈怅雪一眼。 他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但一直低着头,木木地跟着他的脚步,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或许,不该等上什么马车再说。 思及至此,钟隐月及时开口:“那只兔子,瞧着已经入魔了。” “嗯?” 跟在他身后的陆峻 和白忍冬扬扬头。 钟隐月用余光瞥见沈怅雪也抬起眼皮看他,瞧着是听见这句话了。 他在听就好。 钟隐月就继续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总之,她已经被自身的怨气淹没,彻底入了魔,变成了妖修。她已经完全听不下他人劝诫,满心都是怨念,说再多也是无用了,只能一剑杀之。” “她杀了太多无辜平民,虽说最终也没将真正让她痛苦的仇人如何,但杀仙阁会做出决断的。”钟隐月说,“她也该为过去杀了的无辜之人以死谢罪。我想,这样是最好的。若真如她所说,那长老若真的用她炼药了,杀仙阁便会定一个死罪。” “届时九泉之下相遇,她还能复仇。或许我做得不对,但我确实也不想让他们再脏了她的轮回路。” “这怎么能是师尊做得不对呢!”白忍冬忙说,“这样自然是最好的!那女童是无辜的,兔妖纵使如何可怜,也不能这般残杀一个孩子!” 钟隐月笑笑,摇了摇头。 他瞧了眼沈怅雪。沈怅雪的目光偏到了别处去,这些话好似没让他舒服半点儿。 钟隐月又补了句:“不过,灵修在此世修行始终是难的。她这一桩悲剧,若是有一个好师长,为她引领正路,是定能避开的……虽说她十分偏激,但我还是不讨厌灵修。” “这倒的确。” 两个玉鸾宫的弟子点着头。 钟隐月偷偷看沈怅雪,他没反应。 钟隐月疑惑。 沈怅雪不在乎他对灵修什么态度吗?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于是转回头去走路,默默思忖沈怅雪到底想听什么。 他捋了捋。 沈怅雪不知道钟隐月知道他是灵修,沈怅雪在乾曜宫那儿受尽白眼。 他想转到钟隐月门下,这次钟隐月不得不出面清理了一只与他处境应该十分相似的兔妖。 那他应该很在意钟隐月刚刚的这番话啊。 是刚刚杀兔妖的时候太利落了,震撼到他了? 瞧着是挺心神不宁的。 钟隐月心中突然有些犯咯噔——不会以后就讨厌他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钟隐月立马坐不住了。他赶紧拿出玉镜狂按系统,问它能不能查询好感值。 好感值一出来,就见那团数值原地没动。 钟隐月松了口气,可转眼就更纳闷了。 那他这是什么反应? 钟隐月想不明白。 很快,他走回到了棚子里。 棚子跟前,青隐已经回来了,她正趴在地上摇着尾巴打哈欠。 看见钟隐月,她抬了抬身:“回来了?” “回来了。”钟隐月蹲下身去,小声询问,“师姑辛苦了,您应当不是被真的揪了耳朵吧?” 他说的是那青隐幻化作的兔子被华药门的人揪着耳朵拽出来的那会儿。看见那只兔子被拽着最敏感的耳朵,钟隐月吓得差点骂 出声来。 “当然不是我了,你蠢吗,我怎么会让区区华药门的拽了我的耳朵。”青隐说,“被你家弟子打了那会儿开始,就是我的幻术了。” 钟隐月干笑:“不愧是师姑。待回了门,我定让这不懂事的为师姑谢罪。” “用不着,我早已料到了。”青隐说,“你快去里面打个招呼,回山门吧。” 钟隐月点点头。 他进了棚子里面。 棚子里的村人们仍然死气沉沉。钟隐月向他们报了兔妖已死后,村人们才大喜起来,又纷纷感激涕零。有几人冲过来,痛哭流涕地向他跪拜。 钟隐月将他们一一扶起。 翠儿的生母坐在远处愣神半晌。好半天,等钟隐月把那些人都扶了起来,她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来,悄悄地询问:“长老……我家翠儿呢?” “……” “翠儿回来了吗?”她眼睛里闪着光,“她在哪儿呢,长老?” 钟隐月说不出话。 他不知如何回答。半晌,他从怀里又拿出她交给他的翠儿的血衣。 他把血衣交回到她手中,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一句话。 这母亲愣了半晌,最终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钟隐月心中默然。 他看着她坐在身前大哭半晌,抬起头,看见易震和温道长站在棚子后方。 他朝他们躬躬身。 那俩人回以一礼。 片刻后,易震走出棚子来送他。 “我便就此告辞了。”钟隐月说,“事情正如我之前所告,那兔妖的事十分复杂。那些华药门的,我想也不会回这棚子里来了。” 先前易震就听他说过猜测了,这会儿倒是不意外。 他点点头:“果真如此吗……真想不到,云渡长老如此拼命追赶这妖,竟是为了为自己遮罪。” “世事难料。”钟隐月跟着长叹,“我回门后,会向掌门上报。若是需要,日后掌门应当会派药修前来。” “有劳玉鸾长老了。” 易震向他深深行礼,钟隐月带着一行人回身离开。 走至离村有一段长路的三辆马车前,钟隐月往马车后的江河里探头一看,江河水的黑色也褪去了不少。 兔妖一灭,她的怨气和身上的妖气也随之消散,村中的黑气都稀薄了很多。 见他回来,温寒从他们那车上下来了,走到他面前说:“师尊,这兔妖尸身放至何处才好?” “自然是要带回山门去。”钟隐月说,“放到你们那儿也不好,先放到我那边去吧。” “是。” 温寒应着,招呼了陆峻过去,将尸身搬到了钟隐月车上。 俩人忙活了会儿,钟隐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一回头,看见邱戈和窦娴两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 “哎哟,”钟隐月笑起来,“瞧我,我都没注意到你俩不在,光想着那兔妖了。真是抱歉 ,你俩就回头跟乾曜告状去吧,就说今日这兔妖的功劳都归我了,都没顾得上你俩挨了一顿打。” 邱戈窦娴的脸色好似牙疼。 温寒陆峻两人偷偷笑出了声,又觉得搬着尸身时这般偷笑不好,赶紧又立刻抿直嘴巴。 弄好了尸身,两个人退出钟隐月的马车,朝钟隐月说:“师尊,尸身已搬好了。” 钟隐月应了一声,朝他俩那边走了过去,去看看尸身。 他本和沈怅雪站在一处,这一走,沈怅雪便孤零零留在了原地。 走过去查看后,见这尸身摆放得当,钟隐月便点了点头。 “就这样放着她回去,似乎也不好。”钟隐月自言自语,“我将她化为原形带回去罢。你们都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早日回去歇着。” “多谢长老。” 邱戈和窦娴臭着脸不情不愿地嘟囔着说完,回头就走。 温寒睨着他俩上了他俩的那趟马车,又睨着他俩毫不留恋一溜烟就把轿子开走,朝天翻了个白眼。 “师尊用个法术,一会儿的空而已,弟子们能等。”温寒说。 “等什么,如此晚了,回去便直接睡了。你们回你们的别宫去,我回我的山宫,本就不同路。”钟隐月说。 温寒想想也是,便说:“那弟子们失礼了,师尊请一路小心。” 钟隐月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温寒看向沈怅雪:“沈师兄与我们一同回去吗?我可让马车绕下远路,停去乾曜宫一趟,送沈师兄回山。” 说到这儿,温寒又睨向那两人的马车行去的方向,“邱师兄和窦师姐也真是不近人情,明明这儿还有个沈师兄,还半点儿不留情地就走了。” 沈怅雪笑笑:“那……” “你跟我走。”钟隐月开口。 沈怅雪立刻不说话了。 弟子三人看向钟隐月,一个个眼睛都十分茫然。 “好歹是乾曜宫的首席大弟子,不能怠慢。”钟隐月对他们仨说,“行了,你们快回去睡觉。” 三个弟子称是。 钟隐月这么说,他们也就不再反驳,回身上了马车就走了。 两辆马车接连离开,钟隐月目送那三人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后,也回过身,准备将这兔妖化作原形后,就领着沈怅雪坐马车回去。 沈怅雪站在后面,看着他走到他的那辆马车前,举起手准备用法术。 沈怅雪望着他的背影。 【我三百年的年月,我花了三百年才走到华药门,华药门就这般对我!!】 那兔妖的话仍如雷贯耳,一声一声炸在他的耳边。 【我们如此竭尽全力,上了山,却还要上一把锁!仍然像个牲畜一样被你们这些人锁着!】 一切都已结束,四野寂寥。空中的黑气散去许多,已经能隔着残留下的微薄黑气看到空中的月亮了。 沈怅雪却仍然喘不过气来。 心魔还在他耳边笑。 那兔妖看见他时,忽的那一笑,也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长老。” 他开口。钟隐月刚抬起来准备用法术的手一顿,回头看他:嗯??” “长老,”沈怅雪说,“若有一天,我也和今日这兔妖一样……入了魔,听不进任何劝诫,满手都是人命。” “长老……也会如今日一样,对我下杀手吗。” 他声音很轻,仿佛要消散在带着血味儿的风里。 钟隐月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怔了半刻,缓缓回过身来。 他张张嘴,刚要说话,突然,右手完全不听使唤地一把把他拽了回去。 钟隐月呜嗷一嗓子,猝不及防地被拽回身去,面对着兔妖的身体,手中突然捏出一个不小的法术。 法术用到了兔妖身上,这是让她恢复原形的法术。 只是不知为何,钟隐月不听使唤的右手在其中加入了过多的法力,令这使妖恢复原形之术威力巨大了许多。 可它就只是让灵物现原形而已啊! 钟隐月被右手拽得半个身子摔在了马车上,心里莫名其妙着怎么会突然如此。 他摔到了膝盖,痛得嘶声吸凉气。 沈怅雪吓了一跳,往这边跑过来了两步,询问:“长老,怎么了?有伤到吗?” “没。”钟隐月揉着刚撞到的膝盖,犯着嘀咕,“我这怎么搞的,怎么刚刚突然手就不听使唤了……” 他边说边纳闷地看了几眼马车上。 刚刚的法术已经让兔妖变回了原形,这是一只和沈怅雪很像的兔子,只是皮毛为棕色。 它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沈怅雪的脚步声近了几分。 “没摔伤便好,”他说,“长老……” “哦,对对,你刚刚说的事,我——” 钟隐月想起他刚刚问出来的问题,张嘴正欲回头去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可一回头,话却直接哑在了嗓子眼。 他瞪着两眼,傻愣愣地望着沈怅雪。 他跟活见鬼了似的。 钟隐月这表情变得突如其来,仿佛沈怅雪就是个活鬼。 沈怅雪心中疑惑:“长老?怎么了?” 青隐站在一旁,望着他的身姿,一阵无言:“……” 青隐在沈怅雪后面咳嗽了声。 她这一咳嗽,沈怅雪才慢吞吞地发觉身后衣物有些不适。 他回头,腰后的白衣怪异地鼓起来了一块。 沈怅雪诧异地皱眉,没懂这是怎么了。 心中一疑惑,他又感到头上有什么异物动了两下。 这异物还很长。 沈怅雪下意识地伸手一拉,把头上的异物拉了下来。 毛茸茸的,一只长耳朵。 沈怅雪登时瞳孔一缩。 脑袋上的另一边,有什么长东西立刻惊得立起——他知道,那是他的耳朵。 ——此时此刻,他的脑袋上,多了两个兔子耳朵! 腰后的那个鼓起是他的尾巴!!! 第 46 章 肆拾伍 沈怅雪的脑袋上,多出了两只兔子耳朵。 面对此情此景,钟隐月话都不会说了。 他愣愣地望着沈怅雪。 半晌,他默默抬起手,捂住下半张脸,耳朵根都红了。 糟了。 我嘞个豆啊,这么萌。 钟隐月感到自己的脸上温度在蹭蹭往上飙——从前,有人在网上说兽耳就是爆萌神器,纸片人装上它立马就能晋升萌王,钟隐月没信。 他现在信得起飞。 可沈怅雪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抓着手里的兔耳,瞳孔地震,表情颤抖,连手都哆嗦得如同在筛糠。 钟隐月被萌得大脑都停止运转了,好半天才注意到他神色的不对。 他这才意识到什么:“沈怅……” 刚出口两个字,钟隐月甚至都没叫全他的名字,沈怅雪就突然浑身猛地一哆嗦。 他蹭地后退大半步,似乎还小小跳起来了一下。 那简直是个兔子突然受惊的标准反应。 沈怅雪的整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表情恐惧极了,仿佛面前的钟隐月即将将他活吞了一般。他抬起双手,扣住自己头上的兔耳,一转身就立刻化作一阵水光,蹭地飞散离开。 “哎!” 钟隐月始料未及,转头望向他离开的方向,“你跑什么啊!?” 这是遁术。 修者能化作自己的灵根之气,进行短距离的位移。 跑得不会太远,一般都是在发现自己打不过妖兽和对手时使用的遁地之法。 “当然要跑了。”青隐声音淡淡,“被你看见了原形,吓都要吓死了吧。” “啊?”钟隐月疑惑不解,“不至于吧,我一直向着他的啊!原形暴露给我又不会怎么样!” 青隐叹了口气,知道和他多说无益,便不愿再说,只道:“还不快追上去看看。” 她一句话让钟隐月如梦初醒。 他慌忙应着“对对对”,转身化作雷气,跟着冲了出去。 顺着一路上残留的水灵气,钟隐月追到不远处的废墟边。 沈怅雪又逃回来了这里。钟隐月跟着水灵气残留走进村子,没一会儿,便看见沈怅雪正躲在一处残垣断壁之后,正蹲在那里缩成一团,拼命地按着自己的脑袋,硬拉按拽地扯着自己的两只兔耳。 他又拉又按又拽的,慌得六神无主,似乎是完全不知该拿它怎么办才好,只想快点让它从自己脑袋上消失。 钟隐月刚看到他,便在远处愣了一下。沈怅雪的脸埋在两只袖子里面,他看不到他的神情,但看到他在发抖。 他似乎在害怕。 钟隐月终于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了,沈怅雪在害怕。 钟隐月缓缓走进废墟,走到那片残垣断壁之后,小心翼翼地叫他:“沈……” 脚步踩在废墟的石头木块上,响起沙土被踩下去的 声音。 钟隐月进来还没两步,沈怅雪那双耳朵便敏感一抖。 沈怅雪立马捂住兔耳,嘶喊起来:“别过来!” 钟隐月立马不动了。 沈怅雪捂着自己的耳朵,在那里缩成一团,头都不敢抬。 “别过来……” 沈怅雪声音发抖,拼命捂住这象征着他地位卑贱的东西。 “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 心魔大笑着侵蚀着他。沈怅雪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混沌,过往种种一并涌上心头。 同门的嘲讽,师长的虐待。 上一世的命令,秘境里的凶险,和将他抽骨扒皮时,耿明机居高临下的大义凛然。 他们要他牺牲。 道经里分明说了,杀生不虐生。可为了使他能成为最安稳的阵眼,他们还是用一柄法器贯穿了他的心口,使他维持住那只剩下最后一丝一毫的危命,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剥开皮,取出仙骨。 他们让他看着自己被生生分解。 他也将他们自诩正义的嘴脸看了个遍。 【一个灵修,得了乾曜师兄这么多年照顾,都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能为乾曜宫的人死,不感激涕零,还心有不甘?真是不知好歹的畜生。】 沈怅雪拼了命地捂着脑袋,不断地、用力地,将自己缩得越来越小,恨不能立即消失在这天地间。 “我走……我这就走,我不会……” “你别说,我求你了,别说……别说……” 玉鸾长老是按着他的那个人。 他按着他,笑意吟吟地说着顺承耿明机的话。 那是钟隐月的脸。沈怅雪其实早就知道待他厌弃自己是个畜生时,会是什么样的嘲讽表情。 【师兄养出来的兔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他笑着说,眼睛都笑弯了。 “……你别说……” 别说和他们一样的话。 沈怅雪心中恐惧滔天——他知道,钟隐月也会那样。 没有人不一样,所有人都是那样,所有人都厌恶灵修……就算钟隐月不是这里的人,可他也是人。 他也会说出“一介畜生”这类的话。 没有人不一样。 他都知道。可即使如此……他仍想骗骗自己。只要钟隐月不说,他便能继续骗自己,钟隐月不会说。 一只手突然按上沈怅雪捂着脑袋的手臂。 沈怅雪浑身剧烈一抖。如同被押上断头台的死刑犯听到了行刑的下令,他猛地闭上眼。 “别害怕。” 沈怅雪一怔。 他微微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怔怔地从下往上飘去,小心翼翼地望向他:“……?” 他看到一张和记忆里完全不相符的笑脸。 钟隐月还 是把眼睛笑得弯弯,手上摸着他手臂的力度极轻。 可那不是他记忆里玉鸾长老那张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笑脸,那张脸上是对他的无可奈何与怜爱。 沈怅雪从未见过有人对他露出如此神色。 “你害怕吗?”钟隐月继续说着,“别害怕呀,这兔子耳朵不就是你的一部分吗。” “多漂亮啊,你跑什么?” “怎么还害怕自己呀。你天不怕地不怕的,秘境都敢一个人往里闯,却害怕自己的两个耳朵?”钟隐月摸着他捂着耳朵的手臂,“别怕,我不嫌这个的。我都说了,我是外面穿过来的,我最喜欢这个了。别因为这个生心魔啊,你别怕这个。” 沈怅雪怔怔的。 心魔的笑声突然在耳边烟消云散。他看到身上的黑气向上飘去,消散于空。 直到那些黑气消解成尘,沈怅雪才慢吞吞地明白。 方才,他身上的心魔已经化为真实。钟隐月是看见了他的心魔,也看见了他的兔耳,却仍然朝他走了过来。 心魔化真,其主极易堕魔,随时都会癫狂,六亲不认地大开杀戒。 钟隐月却连这个都不怕。 他看到了他的心魔,他看到了他的兔耳。 他知道他并不是个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人了,但他还是走了过来。 沈怅雪慢慢松开手,两只长长的耳朵垂在脑袋边上,不停打抖,好似难以置信。 钟隐月望着他的耳朵,眼睛里闪着渴求的光:“我能摸摸吗?” 从没人提过这种请求,沈怅雪呆了半晌,才点点头。 钟隐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着他的耳朵。 他生怕沈怅雪不舒服,都没敢用多少力气。 不疼,可沈怅雪却突然鼻子发酸,视线里染上了一片雾气。 隔着雾气,他渐渐望不清晰钟隐月的面容了。 四面吹来寒风,空气里还残留着血味。这一切忽然渐渐变得如梦似幻,沈怅雪感到了万分的不真实。 “对了,你刚刚问我,如果你是今日这兔妖,我会怎么办。”钟隐月摸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自然是不会杀你,可我也不能放你在外面害人。” “嗯……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这样,那我也只能将你打晕,关起来了。”钟隐月苦笑一声,“不过我会去查你到底恨谁,到底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我是说,我会带你去杀你该杀的。如若杀了人仍难消恨,那就只能把你关一辈子了。” “把你在我旁边关一辈子,我管你吃管你喝,不会把你再交给别人,不会让你又被剥了皮。” “我早知道你也是灵修了,我早知道你也会有怨念。都这个世道了,没有怨念才奇怪。” “有怨念好啊,只会爱不会恨,那就是个纯沙包。你要恨也好怨也好,变成妖变成鬼变成魔,我觉得都好。不论什么,活着都会痛苦,会挣扎,会矛盾,这没什么大不了。” “那兔妖说得对,你们都不该被锁 锁着。” 钟隐月松开他的耳朵,把他额前凌乱了的头发理好,说,“别害怕,沈怅雪,我本来就是世外人,这世道对我不管用,我不觉得灵修低贱。” “我最喜欢兔子了。”他擦掉沈怅雪脸上的泪痕,“我知道你在乾曜宫过得不好。等我这次回去,我就去闭关。再出关,应当就能突破境界,与那乾曜同起同坐了。” “到那时,我就把你抢过来。”钟隐月说,“再等等我吧。” “等到那时,谁都不会再锁上你。” “我不会给你上锁的。” 沈怅雪听完,望着他,眼神呆呆。 半晌,钟隐月看见他眼睛里漫上一层水雾。 沈怅雪眉睫颤动片刻,露出了要哭一样的表情。 他表情伤心得越发厉害,终于扑进钟隐月怀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大哭,嘶喊,到最后声音变得像是临死前遭人开膛破肚分尸挖骨一般的惨叫。 他声嘶力竭,如那兔妖一样,开始嘶吼质问起了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凭什么。 都已经花了比凡人更甚的数百年来到此处,为什么还要像个被圈养的畜生。 为什么更加天赋异禀,却还要受人折磨。 为什么还会变成人修的垫脚石。 钟隐月感到胸口上湿了一大片。他把沈怅雪抱进怀里,没有作声回答,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 沈怅雪是红着眼睛跟着钟隐月上了回程的马车的。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路上都蔫蔫地缩在角落里,也不坐到轿子的座上,就坐在不算宽敞的过道里,抱着膝盖,把脑袋靠在臂弯里,就那么缩着坐在钟隐月这边。 钟隐月一低手就能摸到他的脑袋。 看他太可怜,钟隐月中途摸了一次,自此这手就没从沈怅雪脑袋上下来过。 倒不是他不肯收手,而是沈怅雪不肯让他收手。 钟隐月刚抬起手,低着脑袋的沈怅雪就立刻把手抬起来,抓住他的手腕,一声不吭地把他的手挪回到自己脑袋上。 如此反复两三次,钟隐月才明白,沈怅雪不愿意让他撒手。 他心中越发怜爱对方,叹了口气,便将手一直放在他脑袋上,再没松开。 直到马车到了地方。 钟隐月没有去乾曜宫,把沈怅雪先放下去。 他先回了玉鸾宫。在山宫门口,他请青隐先下了去,又将兔妖的尸体交给了她。 “请师姑帮我将安苏交给灵泽师姐吧。”他说,“麻烦师姑告诉她来龙去脉,请她去杀仙阁跑一趟。时候不多了,我今晚就去闭关。” 青隐一听,就知道他是看不过去沈怅雪这可怜劲儿,已经受不了了,不愿意再晚一秒。 他自己上进,青隐当然乐意,她点头应允下来,当场化回人形,抱着安苏的尸身回去了。 目送她进了山宫,钟 隐月回身又上了马车,将沈怅雪送回到了乾曜山。 到了乾曜山门口,钟隐月又对马车上那用于运转的灵器施以灵力,让它自行回了玉鸾山去。 ?想看莫寻秋野写的《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第 46 章 肆拾伍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等送完了沈怅雪,钟隐月就准备直接去闭关了。 乾曜山门处,早些时候闹出来的一片狼藉已都被收拾干净了。 沈怅雪站在山门口,低着脑袋,拽着钟隐月的衣角,一声不吭。 他把钟隐月的衣角揪得很紧,不愿松手。 “听话,别再揪着不放了。”钟隐月拍拍他的手背,“待我接你走了,你随时随地都能揪着我走。” 沈怅雪把他拽得更紧了。 钟隐月哭笑不得:“你总这样不放手,我怎么去闭关呀?” 沈怅雪闷着头,往他身前走了两步。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钟隐月吓了一跳,以为他怎么了,赶紧伸手就要去扶他。 沈怅雪伸出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衣角。 “长老。” 闷了一路的沈怅雪说话了。他两只手揪着钟隐月,声音早已哭哑了。 他哑声说:“长老……请长老千万别,丢下我。” 他越说声音越低越抖,好似又要哭了。 钟隐月忙说:“不会的。” 沈怅雪没因为这话轻松半点,他还在抖。 “长老真的会来接我吗?”他问。 “会。”钟隐月说,“我是为你去闭关的。待我出关,第一件事就是你。” 沈怅雪将他拽得更紧了。 “所以,别拽这么紧了。”钟隐月又拍拍他,“你放我走吧,我不会走得很久的。我是雷灵根,天赋异禀的,走个两月便能将你带离这苦海了。听话,好不好?” 沈怅雪摇摇头。 他双手绞着钟隐月的衣角,钟隐月能感受到他的发抖。 “长老,”他说,“百余年来,从未有过这种好事……怅雪唯恐此是黄粱一梦。” “待梦醒,便又只剩下我一人……” 钟隐月这才明白。 他轻笑了笑,蹲下身去,也跪在地上。 “我那个地方,有人说……兔子太寂寞就会死掉。我从前不信,但现在不敢不信了,万一是真的呢?”钟隐月说,“我可舍不得让你出事。” 他拉开瑞雪裘,从腰上取下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玉平安扣来。 钟隐月拉起沈怅雪拽着他的一只手,将平安扣放在他手心里。 “话虽如此,我必须要去闭关。这是水玉,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也算是我的信物,我把它留给你。” 钟隐月说着,在他手心里的平安扣上以食指一点。玄色雷光从他指尖上出现,流入平安扣中。 “你拿着它,便能知道,我的确真真切切说过会带你走,这不是黄粱一梦。” “而且,我想,掌门就算想放乾曜那个真畜生,也得将他关个两月再 说。我两月内就能出来,在那之前,若这宫中弟子对你不敬,这平安扣便能护你周全。多少能告诉他们,你头上有个雷灵根的长老护着。” 钟隐月说,“待我出关,不论如何,都会跟整个天决山周旋,把你从这里拉出来。” “这不是黄粱一梦,我带你从这儿逃出去。” 沈怅雪看看手心里的水玉,又看了看钟隐月。 钟隐月仍然向他笑着。 沈怅雪的目光恋恋不舍。 但他没有再拽他。沈怅雪站在乾曜山门口,目送钟隐月一阶一阶往下走,离开了乾曜山。 走到山路尽头,钟隐月回头一望,仍然有一袭白衣站在那山门口,干干净净地望着他离开,也等着他回来。 他命不由己。 夜半的风如哀哭般悲切。 钟隐月站在那处回头望了片刻,御剑离开了。 他在寒风中穿梭,落在了天决门的悬雷山上。 天决门虽一共七山,每山一山宫,每宫一宫主,但实际上,它还有第八山。 第八山与天决七山距离甚远。 第八山名曰悬雷山,为天决门中人闭关与渡劫所用。 天道雷劫,皆滚滚落于此山之上。 长老若欲闭关突破,也皆要在此山上行之。 悬雷山寸草不生,满地黑土,滚滚厉风卷起尘沙。 钟隐月收了剑,落于其上,头也不回地向着一传出隐隐野兽低吼的山洞走了进去。! 第 47 章 肆拾陆 第二天一大清早,玉鸾山山宫宫主——玉鸾长老突然去闭关了的事就传遍了天决门。 天决门上上下下一片震惊。 毕竟若论起来,这他爹的还是玉鸾长老钟隐月第一次去悬雷山闭关。 “天要下红雨了。” 广寒长老长长叹着。他坐在广寒宫中,开着山宫圆窗,坐在窗边茶台前,端着手里的一盏茶,看宫外雪花缓缓飘下。 广寒宫弟子在旁边扫了几下雪,纳闷道:“师尊,玉鸾长老这好端端的做什么突然去闭关?弟子听说,玉鸾长老修道百年,从来就没去闭关过啊。” “从来没闭关过,修道才百年就能爬到这个境界……他根本就用不着闭关。”广寒长老又叹气,“也是不敢前去闭关。他一向怕抢了风头,惹乾曜师兄不高兴,才不敢闭关。那雷灵根的都天赋异禀,他又是在那群天赋异禀里更加百里挑一的,若是去闭关上进,用不了几次就能登上大乘了。” “可他之前刚做长老时,境界不高,闭关也不能一飞冲天飞升大乘,立刻就与我等平起平坐。玉鸾宫那边人丁稀少,他但凡闭关一次,乾曜师兄就不会放过他。被乾曜宫盯上,玉鸾山半座山都得没,哪儿敢去闭关。” “这倒也是。”弟子点头,“听师尊所言,玉鸾长老从前是在藏拙呀。云序宫那处的师兄师姐们还说玉鸾长老只是个狗腿子……弟子们此后可不敢小瞧玉鸾长老了。” “藏拙吗?” 广寒长老把茶杯端起,凑到嘴边,仔细想了想,又歪歪脑袋,笑了声,“不会吧,我怎么瞧着真的只是怕乾曜师兄呢。” 毕竟他广寒是真的怕。 乾曜宫主耿明机,这天下第一剑,虽说迟迟无法飞升,可修为却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如今,放眼全仙修界都鲜少有能与之一敌者。 钟隐月的确天赋异禀,若加以修炼,说不定真能与其一战。 不过他向来没这个心思。和他们这些一心向仙的不一样,钟隐月修道似乎就是为了吃口饭而已。 思索间,另一弟子扫完了自己那边的雪,抱着扫帚走来:“可是,我听闻,昨日玉鸾长老刚被掌门派去山下治妖,昨晚才回来。怎么都等不到今日先和掌门报告,急急忙忙地大半夜便去了悬雷山?” 广寒长老默然。 他喝了口茶。 听着是不太对。 他默默想,在那除妖的地方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虽说钟隐月这个一向吊儿郎当不把修道当回事的吊车尾突然闭关去,引起了一些门中骚动,但也仅仅只是门中骚动罢了。 毕竟按照仙修界历来的规矩,不能去扰已经闭关之人的清净。贸然打扰,会使对方仙气错乱,走火入魔。 青隐将安苏交给了灵泽,灵泽带着她的尸身去了杀仙阁。 回来后,她又照着青隐的嘱托,将玉鸾宫中的弟子都带去了灵泽山暂养。 那之后,上玄掌门 往天牢去了几趟,又彻查了这只狐妖,最终定下了对乾曜长老的处置。 “让他在天牢中待上一月,再在乾曜宫中禁足三年。除了山门所定的秘境与仙门大会,禁止出山宫半步。此外,再禁传道五年,乾曜宫中的弟子,五年间不许再向乾曜请教任何道法,门中弟子亦不能再去乾曜山修道。” 那之后的第七日,上玄掌门将长老们叫到上玄山上来,如此下了决断。 灵泽长老听得心中不悦,一皱眉道:掌门,虐生如此大的事,这些决断是否……?” 是否太过轻了? 她虽未把话说全,但她的意思,上玄掌门明白。 掌门说:“你的意思,我都知道。我已查过了,那狐妖是穷凶恶极之妖,手中人命无数,也是屠过许多村子的恶妖。虽说乾曜虐生不对,但这狐妖也并非无辜。” “大约,乾曜是在当时除妖之时,在这狐妖身上,看到了过去仇人的影子,才走入了歧途。”掌门说,“乾曜山……不可一日无主,虽说他有错,但心思也不是坏的。” 灵泽长老仍觉得不妥。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广寒长老却在对面抢先一步开了口:“掌门说得正是。乾曜师兄若是心有恶念,早已生心魔了,万万不能还能是我天决门的正道大修。” 云序长老也叹气:“师兄还是无法放下前尘往事……待日后,我等不如劝说他一番,让他也去悬雷山闭关净心,也好早日登仙。” 两人三两句下来,灵泽长老不好再说了。 她敛下眉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心中说不出的烦闷往下压了压。 放下茶杯她又看向长老案前。夹在两列长老高座的过道里,邱戈和沈怅雪正站在那处,低眉顺眼地向掌门高案双手作揖,听着决断。 他们是乾曜长老的首席弟子,得将在此处所听到的决断带回乾曜山,传给山中弟子。 两人面色平静,看不出变化,亦看不出心中所思。 灵泽长老往沈怅雪脸上多瞧了两眼。 座上无人对乾曜长老的处置有异议,长老大会很快散场。 乾曜山的两个弟子也离开了。所有人都走了个干净,只有灵泽长老留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待宫中只剩下了灵泽长老和上玄掌门,以及他们二位的随行弟子后,灵泽长老才终于从座上站起身来。她挥挥手,示意自己的随行弟子先行离开。 弟子向她作揖行礼,回身离开。 灵泽长老走到上玄掌门案前,向他行了一礼。 “掌门。”她说。 掌门端起身旁弟子刚倒好的一杯茶,瞧了她一眼:“何事?” “乾曜师兄之事,我并无异议。”她说,“只是,师兄既然行此虐生之事,那乾曜宫中,是否便不宜再有灵修弟子了?” 掌门笑了声。 他这一声笑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灵泽却还是皱眉。 不论如何,对着一个弟子可能遭受到的迫害, 为师为长者却笑出了声,总归是令人心中不快。 “掌门,这并非可笑之事。”她说。 “我自然知道。”上玄掌门说,“我只是稀奇,你居然和玉鸾说同样的话。” 灵泽长老愣了愣:“玉鸾师弟?他怎么会……” “我也不知,他怎会知道。”掌门抿了一小口茶,淡然道,“这事是只有你我,以及广寒与乾曜知道的。或许,他也是发现了什么吧。” “可不论如何,沈怅雪也是乾曜捡回来的兔子。灵修之者,在仙修界地位卑贱。若论起来,是等同于凡世那些入了奴籍之人的。灵修们都有人锁着,都有一主子监管。所以,如何处置他,也是必须乾曜来定。况且,虽说乾曜虐生,可沈怅雪何时受过折磨?” 他一席话,又把灵泽长老说得哑口无言。 她试图辩驳:“可,不论如何,师兄都是虐了生。掌门也并非不知,师兄对这些灵修有多……” “可他也是将沈怅雪养成今日这般模样了。”掌门说。 “……” “若是当真想折磨,又为何对他传业授道,又助他开悟,让他只用了数十年便能化人形修剑法?”掌门说,“你们,也不要因着一作恶多端的狐妖,便怀疑乾曜的为人。” “若是真有虐徒之事,我自当不会不做处置。” “可他将沈怅雪养得这般好,为何你们还频频将他说得罪大恶极?” 掌门目光如剑,镇定又坚决。灵泽长老望着他的双眼,不愿再废话下去,于是低敛眼帘,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她走下上玄山宫,空中还在飘着雪花。 天决门中,昼夜交迭,一日一日,时岁如指间流沙而过。 出了正月,开了春,天决山上不再飘雪。 可高处不胜寒。 虽说开了春,但天决山上还是冷。绿芽迟迟不冒,仍是春寒料峭。 早晨时,山宫门口的门柱上还会结一层冰霜。 钟隐月闭关的第三十一天清晨,天决山天牢的门大开,乾曜长老被放了出来。 在里面被关了三十天,饶是耿明机,出来时也是衣衫褴褛,身上伤痕累累——瞧着是被掌门询问时,受了一些拷打之刑。 他头发都乱成团了。顶着这么一团鸟窝出来时,他就见掌门独自一人站在天牢门口。 看见他,掌门向他一点头。 “你或许怨我对你定了责罚。”掌门悠悠说,“可不论如何……唉。” 说到一半,他叹了口气。 乾曜长老没好气地睨着他,心中厌恶至极,却还不得不得看在他是掌门的份上,等他把话说完。 “你怨我,我不怪你。”掌门说,“我说这话,你一定不爱听……可你……你想一想何宫主吧。” 乾曜长老眼睛里的那些怨怼僵了僵。 他没有回答。掌门抬起了手,耿明机低眸瞧了眼,见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的佩剑。 耿明机上前几步,一声不吭地拿过自己的剑,一句道谢都不说,掠过掌门就上山去了。 他回到了乾曜山去。 虽未告诉山中弟子,但常年在他山宫中的邱戈窦娴都已得到了消息。 打今日清早起,两人就一直站在山宫门口望眼欲穿。见到迈着长阶走了回来的耿明机,两人立刻喜出望外,跑着迎了出来:“师尊!” “师尊,您可算回来了!” 他俩欢天喜地,跑到他身边,拉着耿明机往回走。即使耿明机现在浑身上下脏得跟个阶下囚似的,他俩也丝毫没在意,反倒十分心疼。 “师尊定是在天牢里受了苦,身上都这么脏了!”窦娴怨道,“明明师尊是被冤枉的!掌门也真是的,竟敢这般对待师尊!” “行了,别在背后多嘴。” 耿明机在天牢里待得乏累,声音都没什么力气。他说完窦娴,转头又对邱戈说,“我先去沐浴更衣。” 邱戈忙说:“弟子领您过去。” 窦娴被耿明机留在了山宫中。 邱戈扶着他往宫后的温泉去。 窦娴不在,耿明机才沉声对邱戈说:“你没说出去吧。” “自然是未说。”邱戈说,“师尊所做之事,本就是替天行道。可行天道之事的路上,免不得会遭旁人不理解。可师尊做事光明磊落,无需理解,说了也是与他们那些蠢货白费口舌,有何必要说出来?” 耿明机笑了,赞许地点点头:“说得不错。说起来,沈怅雪呢?他竟敢不出来迎我?” “沈师兄已好些时日都没来师尊的山宫中了。” 说到沈怅雪,邱戈立刻气愤起来,“说起那兔子,师尊可得再好好管教管教了!师尊有所不知,您不在山宫里,他都要反了天了!” 他这么说,耿明机脚步一顿,对着他一挑眉:“哦?” 数个时辰后,日落西山,月挂玄空。 天一黑,乾曜宫中的灯烛点了起来。 烛火亮起。 沈怅雪闭着双眼,跪在耿明机的书案前,丝毫不意外。 他甚至能平静地闭目养神——即使耿明机一回来就叫邱戈来找他,邱戈就幸灾乐祸地叫他来乾曜宫跪着。 从早晨跪到晚上,沈怅雪腿都仿佛生生断了一样没了知觉。 耿明机将杯子里的热酒饮尽。 灯烛里的烛火慢吞吞地烧着烛丝。 无需睁眼,沈怅雪就感受到了耿明机的视线。那双眼像两把剑,直勾勾地割着他的皮肉。 耿明机放下小酒杯,拿起案上精雕玉琢的黑玉凤鸟纹酒壶,从案后走了出来。 他脚步缓缓,一步一步慢慢悠悠,散步似的朝他走了过来。 耿明机边走边冷声道:“你邱师弟说,为师深陷牢狱时,你跟那个废物花瓶寸步不离,还在他们二人受妖攻击时袖手旁观?” 沈怅雪眼皮都没抬一下,一个音节都不回。 “问你话 呢。”耿明机不耐道,哑巴了吗?说话! 师尊想听什么? 沈怅雪说了话??[,眼皮却仍是一下都没有抬。 “啊?” “不论我说什么,反正最终都是一个结果。”沈怅雪说,“师尊要打便打吧。不论说什么,您下手都不会轻的。” 在耿明机书案旁幸灾乐祸看热闹的邱戈没想到他这次这么硬气,愣了愣。 耿明机脸色一黑。 他声音阴森下来:“你承认了?” 沈怅雪不回答。 他闭着双眼,好似根本不把眼下的事儿当一回事。 耿明机勃然大怒,扬手将手里还有小半壶酒的玉酒壶猛地摔到沈怅雪脑袋上。 沈怅雪哆嗦了一下,没叫也没喊。 酒壶的玉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有许多都落到了他的白衣上。 他的额头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鲜血混着酒液一起从脸上淌下,也滴滴落在白衣上。 沈怅雪仍然不动,双眼依然闭着,只是眉头轻轻皱起。 他还是痛。 耿明机大发雷霆:“欠管教的下贱东西!!” “是谁把你从那死人堆里捡出来的,是谁把你养到这么大的!?忘恩负义的畜生……在农家院里养头猪都还能吃几天,养你竟是白养,什么都捞不着!!” “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法宝也好仙剑也好,什么好东西都塞给你……你反倒跑到别人山头上,为别人排忧解难!养了你近百年,到头来给那废物花瓶做了嫁衣!?” “几天不管教你,你竟这般离经叛道!?” 耿明机向他抬起手,几乎是怒吼出来,“命锁!” 沈怅雪猛然睁开眼。 他本能地恐惧起来,浑身的汗毛都立即倒竖。 发凉了一瞬的身体里,瞬间翻腾起炽热的火海。 他整个人被卷入其中,仿佛要由内而外地被全部活活烧烂。 与刚刚完全不能一同而语的剧痛袭遍全身。沈怅雪张开嘴,一声惨叫刚要出来,耿明机又将手一横,手指一弯,仿若隔空掐住了他的脖子。 沈怅雪浑身剧烈一抖,真有一股力气将他的脖颈狠狠攥住。 他的惨叫和本就变得稀薄的呼吸立即全被掐死在喉咙里。他仰起头,张大嘴,努力地想要呼吸上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空气。他伸着双手,却根本不知该抓住哪儿才能挣扎出一丝生机,于是就那么滑稽地在空中乱挥。 片刻,耿明机松开了他,手又往下狠狠一按。 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沈怅雪又立刻咚地一声,重重砸到地面上。 他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就那么一阵阵动弹不得地痉挛着。 耿明机收了手,甩了甩,仿佛手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凉薄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沈怅雪,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来,转身走向宫外:“扫了。” 窦娴知道他说的是那些酒壶碎屑 ,忙道:“是!” - 耿明机回到乾曜山后,因着掌门下的那些禁令,不能再传道授业,这几天便不得不清闲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让人把躺椅拉到前院中,拿了个毯子过去,在早春晌午的阳光底下晒了会儿太阳。 沈怅雪昨晚又在这儿受了一整晚。早晨耿明机一醒,便叫人将他扔到了柴房那边去。 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耿明机便叫人拖在地上拖着走。 反正不是个人,当成块抹布都没事儿。 沈怅雪被人带走了。 眼不见心不烦,耿明机心里痛快多了。 “兔子就是不知好歹,”他叹着气,“不认主。” 邱戈在一旁的石桌子上为他温茶,闻言笑道:“或许只是这一只不知好歹。” “说来也怪,之前从不敢忤逆我。”耿明机皱眉纳闷起来,“这些年,我明明将他教养得很是成功,逆来顺受极了。从不敢忤逆我,听话得很,唯我是从,当真跟条狗一般好使。近来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敢三番五次同我对着干。” “弟子想,定然是那玉鸾长老多嘴。”邱戈说到这儿,声音低了许多,“大约是那时看他被师尊责罚,可怜,多嘴了几句,这兔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真是爱管闲事,他竟然也敢多嘴我的事。”耿明机冷笑,“听说,他去闭关了?” “是。”邱戈说,“闭关已快一个月了。毕竟是从合神飞升大乘,费时费力,说不准……这次秘境之行,玉鸾长老都赶不上了。” 耿明机听得越发想笑,禁不住嘲讽地笑出了声。 此后几日,天决门上下一片平安无事。 日子又过去半月有余。 要前往秘境的日子也眼瞅着近了。 蔡曲是乾曜山的一名弟子。 仙门大会上,每座山都要出五名弟子参战。 前些日子,蔡曲被乾曜长老选中了。此次仙门大会,他要背上乾曜山的名号出战。 蔡曲十分受宠若惊,也十分兴奋。 眼瞅着秘境之行日子近了,乾曜长老可是天下第一剑,哪怕是只有山门中人同行的秘境之行,蔡曲也不能做出令乾曜长老蒙羞的事。 他准备在这几日多加练剑,巩固修为——尽管他也已经是乾曜山中数一数二的剑修,修为仅次于邱戈。 邱戈是在乾曜山中实力仅次于沈怅雪的剑修。 这么算起来,蔡曲算是乾曜弟子中的第三剑。 今日一大清早,天才微微亮,蔡曲就爬起来了。 他出了别宫,准备去后山一处空地上偷偷练剑。哪怕只多练一秒也好,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剑练得更快更好! 蔡曲给自己打着气,往后山去了。 他心情不错,一路上哼着家乡的山歌曲调,欢快极了。 可路刚走到一半,他在山路上看到了个人。 此人站在羊肠小道的道中央,一身玄色长衣,顶着一脑袋有些乱糟毛躁的长发。那长发散落着,垂在后腰和肩上,随意极了。 他还光着脚,看着活像刚从床上下来的。 这光景怪异极了。 这人又挠挠后脑的长发,左右看了看,似乎很懵。 蔡曲缓缓停住脚步,也挺懵。 “那个……”他开口询问,“这位……兄台?你是何人?” 此人虽然腰窄又消瘦,但身高肩宽,瞧着应当是个男人。 “兄台”回过头。 这是张极漂亮的脸——凌厉的五官和一双丹凤眼。照理来说,这也应该是一张极具杀气的脸。 可他现在一脸懵呆,连鼻子带眼都透着一股极其明显的“困死老子了这他爹是哪儿啊”,看不出半点儿杀气。 蔡曲看到这张脸,却当场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一紧,立即拔剑出鞘:“你——” 见到他这副样,路中央没睡醒的玄衣人立刻痛苦闭眼,抬起手试图打断他:“你等会儿……” “怎会是你!”蔡曲完全不听他的阻拦,大叫,“你为何在这里!?” “你能不能别嚷?”玄衣人痛苦地捂住额头,“我昨晚喝到丑时末啊……” 蔡曲还是大叫:“闭嘴!说!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乌苍!!”! 第 48 章 肆拾柒 乌苍——魔尊乌苍。 便是蔡曲眼前这位没睡醒的兄台。 他已活了千年,曾害仙修界血流漂杵,凡世生灵涂炭,手上不知有多少血。 罪大恶极到罄竹难书的魔尊乌苍这会儿却根本不想搭理他,他昨晚宿醉,此刻正头痛。 蔡曲却还是嚷嚷:“你来此处是想做什么!还来到了乾曜山……难道说!你想杀师尊!?” “不是,你……” 乌苍扶住额头,深深叹气,“你能听我说一句话吗?” “你有什么可说的!”蔡曲喊道,“魔尊来到天决山,能是什么好事吗!我……不知你是为什么来的,我……” 蔡曲握着剑的手发抖不停,因紧张而咬紧的牙根都在一阵阵发颤。 他满头都是冷汗了。 很显然,他知道自己不是魔尊的对手。 魔尊乌苍,百年前在修真界正邪两派一战时,挥挥袖子就诛灭了三位大乘。 关于他的传言多之又多,一个比一个恐怖。可不论如何,蔡曲心中也清楚,面对魔尊,他这乾曜山的区区弟子,是绝无法与之一战的。 魔尊手指都不用动一下,便能弄死他。 可魔尊来到这里……一定是为了做什么。 蔡曲冷汗淋淋。 片刻的功夫,他整个后背的衣服都被浸湿了。 他知道,就算此刻临阵脱逃,魔尊也立刻就能追上他,将他一击毙命。 横竖都是死…… 魔尊来到这儿,一定是想要对乾曜长老动手!反正,反正横竖都是死…… 蔡曲咬紧牙关,瞪大眼睛,视死如归地握紧手中的剑,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 蔡曲好不容易突然安静一会儿,乌苍还在闭着眼努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嗓门将他叫得回过神来,他一抬头,这小弟子就握着剑朝他冲了过来。 乌苍眨巴眨巴眼,随意地一挥手。 刹那间,一道玄光从挥袖间飞出。 蔡曲被正面击中,整个人飞了出去。 乌苍的玄光法术如发射的核弹,在云间迅速穿梭,直直击出去好远,咚地就将乾曜山对面的云序山山腰上轰出来一个大坑。 乾曜山和云序山立刻地动山摇起来。 蔡曲被击飞,从山崖上掉了下去。随着一声惨叫,无影无踪了。 耳边立即清净了。 乌苍却“啊”了一声:“糟了。” 他收起手,挠着脑袋又四周看了一圈,最终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耿明机手拎着一把剑,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他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束起来,同样披头散发的,连身上的衣服也一看就是匆匆披了几件。 他身后的弟子亦是同样。 邱戈窦娴是跟着他一同过来的。 耿明机用了一炷香 的时间才终于到达现场。乌苍等他等得百无聊赖,刚折了一根树枝,正在戳地上的蚂蚁。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一回头,看见耿明机,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终于来了啊你,能不能别让客人好等?” 耿明机简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才好,一整张脸都扭曲地抽搐了。 “你……”他几乎喘不上来气,“你为何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 “……哈??” 乌苍扔掉手里的树枝,一脸无辜且真诚地摊开手:“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耿明机简直莫名其妙:“你人都在这里了,竟然敢说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里!?你当我是什么了,这般胡扯的话也说得出口!?” “所以说我都说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乌苍重重叹气,“你们也是,一个两个怎么都跟活见了鬼一样。百年前,我不是都已经答应你们了吗,会和平共处的,不会再杀你们这些正派人物了……我不过是在这儿站了会儿,便接二连三地都要来对我拔剑,至于吗?” 乌苍往这儿一站,身上的气场便如远方压天的滚滚雷云一般压迫。 这和他有没有杀意没关系,他本身的存在就足够令人胆寒。 邱戈吓得都握不住剑柄了。他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颤声说:“你若只是单纯站着,方才那一道法术……又是什么!?” “谁知道你家山头的小弟子脑子是不是坏了。刚看见我,吓得拿剑就要捅我。”乌苍淡淡道,“不怪我啊,有人要捅我,我的手当然比脑子快了。他掉下去了,不知道掉哪儿去了,你一会儿自己去慢慢找吧。” “你!?”耿明机瞪直眼,“你杀我门中弟子!?” “……你能不能听懂人话啊,他先捅我的。”乌苍又一次悠悠叹气,“你们真……” 话音未落,魔尊脚下突生法阵。 水色法阵迅速现形,法术升腾而起。 乌苍立刻跳开,躲过了法阵。他抬头一看,灵泽御剑飞在半空中。 乌苍笑了声,一回身化作一阵黑气。 一人从空中重重落下,一拳砸在他原来所站的地方。此拳威力可怖,竟一拳就在那处砸了个坑出来。 黑气飘到远了些的地方,重新在那处化作人形。 云序长老啧了一声,将拳头从地里拔出来,站起了身来。 “真恐怖啊你们。”乌苍说,“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有什么可听你说的。”耿明机说,“百年前,你已与仙修界定下契约,此后再不会入任何一座山门,再行杀戮仙修之事……可今日,你却主动破了契约,还有什么可说的!” 乌苍用一种绝望的目光望向他——那是一个发现自己真的没法跟人交流的绝望眼神。 而原因,是因为对方倔得像头傻驴。 乌苍不想跟他说话了,转身抬头看向空中:“灵泽。” 灵泽长老在半 空中低下头:“?” “把上玄叫来。”乌苍说,“我早说你们山门这个一根筋的匹夫脑子有病,真是越活病越大了。” “我不知掌门在何处,应该就要来了。”灵泽说,“师兄,你也莫急,我瞧他似乎没有敌意,他既然有话要说,就听……师兄!” 乾曜忍无可忍了,他拔剑出鞘,朝着乌苍冲了过去。 云序长老见状,立即道:“师兄!我来助你!” 两人一同朝着乌苍冲去。 乌苍一挥袖子,玄光法术再次击出。 朝他冲去的两个长老身子一扭,躲了过去。 两人向他袭来,乌苍脸上那股蔫蔫提不起劲儿的无聊之意退下去了些许。 他眼睛里一亮,扬了扬嘴角。 剑至身前,云序的拳头也到了脸前。 乌苍抬起手,一手生生握住剑身,一手握住了云序的拳头。 灵泽大惊。 耿明机也愣住。 乌苍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来,额间血色的纹印冒出了血光。 他握着剑身的手掌里淌出鲜血。乌苍却毫不在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耿明机心道不好,立刻将更多灵力加于钩月剑身。 火光在剑身上迸发,烧至魔尊乌苍的手掌。乌苍仍然不以为意,手上越来越用力。 钩月剑嗡嗡震动,发出仿佛要断裂一般的咔咔断裂声。 突然,它一声悲鸣,在乌苍手中活活断裂。 钩月剑剑身全部碎裂,当即只剩下了一把剑柄。 耿明机猝不及防,一时没收住力,往前一扑,跪到了地上。 他拿起剑一看,目眦欲裂。 “师尊!” 邱戈大叫,云序一时分神,也喊了声师兄。 乌苍握着他拳头的那只手立刻用出法力,一股玄色的光当即迸发,将他击出去数米远。 云序长老在地上翻滚了十几圈,险些掉下山崖去。 “这般不经打。” 魔尊乌苍甩了甩手,嗤笑一声,又低头看向耿明机,“你也是,你越发不经打了。” 耿明机抬起头,两只瞳孔瑟缩着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是实话?”乌苍笑着说,“还是前代乾曜更强些。难得他一片苦心,你却偏偏一年比一年弱。仙不仙魔不魔的,废物。” 乌苍摊开流着血的手掌,把钩月剑的碎片哗啦啦地扔到地上,打了个哈欠。 他脸上的浓浓笑意立刻消散,方才那股提不起劲的无聊又回来了。 他揉着眼睛:“算了,许久没和人打过架了,你们也算让我开心了下。上玄还没来的话,你们就跟他……” 话音未落,突然一道惊雷在远方炸开。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魔尊的话。 魔尊话语顿住。 这一声惊雷只是个开场白。 滚滚雷声自身后不断 响起,刚亮起没多久的天色肉眼可见地立刻暗沉下来。 空中压下滚滚雷云?_[(,乌云厚重如要坠下来。 如同是什么不详天兆降临,他们周身也刮起大风。还未长出多少新芽的树被大风摇晃得东倒西歪,叶子也被生生吹下,随着大风四起。 砰地两声巨响,狂风将柴房的门窗猛地刮开。 蜷缩着睡在茅草堆中的人猛地一抖。 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望向窗外。 见到空中雷云似得了命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涌去,沈怅雪眼中立刻亮起光来。 他咳嗽着,装着窗框,往窗外望去。 “什么!?” “什么,怎么了?” 窦娴立刻抓住邱戈,躲到他身后。 这般邪的天气,让她不安极了。 从第一声雷响起,魔尊就背对着雷,表情呆呆地僵到现在了。 他瞳孔渐缩,此刻才慢慢回过身去,望向雷云的方向。 这是什么? 雷灵根? ……何等高深的修为!? 这些低低的雷云似有所感,都朝着雷声的方向涌去。那一处,如同有一漩涡一般,不断将雷云与大风吸去。 耿明机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惊异:“这不会是……” 邱戈怔怔望向耿明机:“这是什么?” “雷劫。” 大风之中,灵泽长老望向那处,声音也有些被惊到的发颤:“这是……雷劫。” “雷劫……?啊,玉鸾长老。”邱戈反应了过来,说,“玉鸾长老要出关了?” “玉鸾?” 魔尊的语气突然变了。 那声音里几乎是藏不住的兴奋。他回头,露出的侧颜上,那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去:“新的玉鸾吗?” 完蛋。 灵泽心里一咯噔。 “魔尊,”她提醒,“契约。” “新的玉鸾吗?” 魔尊还是执拗地问她。 那张脸上的无聊之意全尽散了。他瞳孔都兴奋地缩小了,额间的纹印又冒起血光——那是他又因为战意癫狂起来的展现。 “……新的玉鸾。”灵泽只好说,“你……” 话音未落,魔尊咧嘴露出更恐怖的笑容。他伸出舌头,舔了圈嘴唇,一回身散作黑气,朝着悬雷山奔了过去。 “魔尊!” 灵泽大叫,却没喊住人。 她破天荒地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御剑追了上去。 耿明机见此,亦是骂了句祖宗,扔掉自己的剑柄,回头道:“邱戈!带我御剑过去!” 邱戈愣了愣,忙慌慌张张应了句是。 - 钟隐月身在雷云中央。 天雷一道接一道地劈下来,他站在其中,身上散出玄色的雷光,岿然不动。 他仰起头,雷云如旋涡一般回旋在头顶。 系统也出现在面前。 【“雷劫”已出现,魔尊乌苍正在接近中。】 【对方没有敌意?_[(,但请宿主全力迎敌。】 钟隐月挥手点了下确定。 空中,又是一道惊雷劈下。 - “啊!?飞升的雷劫!?” 邱戈御剑朝着悬雷山飞去,听到耿明机在身后如此说,大惊失色地身子一歪,险些从剑上摔下去。 耿明机将他一把抓住,按稳在剑上。 他贴着邱戈的后脑勺,语气十分不好道:“是!那不是飞升大乘的雷劫,近乎是登天封仙的雷劫!” 这会儿,天上的颜色都变了。 乌云蔽日,天色血红。 “但也只是近乎,并非真是飞升的雷劫。” 灵泽长老御剑飞在他们一旁,道,“修者是不能跨越境界的。玉鸾长老他是合神境界,若想登仙,必须是大乘出关才行……但看这雷劫如此厉害,都接近于登仙之劫了……只怕,是他要直逼大乘的最高境界。” “你们虽是弟子,但也一定知道,一个境界中还分为四等小境界。只有到达最高境界,才能通过闭关来提高修为,顺利渡劫。当然,不闭关也可等到雷劫,只是闭关更稳妥些。” “照理来说,一次的境界飞升,只能从先前境界的最高境界来到新境界的第一小境界——打个比方,若是爬一座山,当你从山脚爬到山腰处,踏出的一步,自然是从山脚的最高处到达山腰的最低处。” “不过,视此人的天赋,也能多少到达更高一些的小境界,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到新境界的最低处。” “但看玉鸾长老这个雷劫……他怕是从山脚直逼山顶前最后一步了。” “我是知他天赋好到难以表达的,但没想到……竟能到如此地步。” 灵泽长老说了一长串,邱戈脑子迟钝地消化了会儿,难以置信地明白了:“难道,灵泽长老的意思是……玉鸾长老,这是会到达大乘的最高境界!?” 灵泽点点头。 “师兄。”灵泽看向乾曜长老,“这可比你比我都高一两阶,能和掌门平起平坐了。” 乾曜长老脸都阴了。 灵泽把他的脸色看在眼里,心中又默默思忖。 魔尊乌苍好战,就爱打架。这会儿他定是感受到了这次渡劫之人的修为高强,才如此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想跟他交手。 如果钟隐月将他击退,便是天大的一件功劳。 反观耿明机,万年的仙剑都被人家握成沫儿了…… 再加上这雷劫…… 灵泽有预感,天决门又要变天了。 到了地方,几人落下剑来。 那处大风回卷,已经在雷风中央形成了威力巨大的龙卷风。 风中有一人影,天上惊雷频频劈向那处。 到了近处,这风越发大了。 窦娴几乎站不住,风几乎能将她掀飞。她 一把将剑插进地里,死抓着剑柄,才没被生生掀飞出去。 魔尊乌苍站在那雷风前,眼中的兴奋无以言表。 灵泽看在眼里。 他那眼神,除了百年前跟上玄掌门打了一架之后,灵泽就再也没见过了。 “魔尊,”她还是出言提醒,“有契约。” “又如何?”乌苍回过头,原本乌黑的眼睛里都泛起了血红,“我想战就战,契约破了又何妨!” 灵泽说不出话来了,她叹了口气。 雷劫接连劈下,持续了很久。 不多时,广寒长老与白榆长老也接连赶来,上玄掌门姗姗来迟。 看到此情此景,又看到魔尊在此,三人心中立即生骇。 “乌苍,”上玄掌门说,“你在此处做什么?” 魔尊乌苍带着一脸待战的兴奋回过头,见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你终于来了。” 上玄掌门皱皱眉。 “我倒也不是自己想来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在魔殿里睡得好好的,在我那床榻上一翻身,一睁眼,竟就到了你们乾曜山上。” “后来出了些误会,你家的耿明机便对我大打出手。我可当真是无辜啊,掌门。” 他拉长了尾音,嘲讽之意明显极了。 乾曜长老同样神色难看。 上玄掌门看了看他,又看看魔尊:“既然是误会,你便走吧。按照百年前的契约,你本不能闯入仙门重地。” “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魔尊笑着说,“跟你说一声,解释解释是个误会,我便回去睡觉——不过我现在不这么打算了。” 上玄掌门神色一紧:“为何?” “乾曜长老好生威风,对着我大打出手。这事儿可得解决解决啊,掌门。” “我自会帮你解决。”掌门说,“你……” “我可是在你这儿平白无故受了欺负挨了叫骂,可不能这么白白回去……不过呢,你也已经年纪这么大了,我也不会太为难你。”魔尊笑着指指前方正渡雷劫的钟隐月,“我跟他交一次手,我们就打平。” 上玄掌门神色大变。 “万万不可!”他说,“百年前都已说好,你不可——” “契约可没说不能打架。”魔尊笑着,“不让我打,也好啊,那我们就撕了契约,再开战吧,掌门。我不介意,我还有没有让这世间血流满地的能力,你难道不清楚?” 上玄掌门哽了哽。 说话间,一道比之前所有惊雷都更可怖的雷光轰然劈下。 这一道雷劈进大地,掀起万丈尘沙。大地被劈开裂痕,地上的裂缝直逼众人脚下。 风声突散,雷云亦去。 空中重出朝阳。 接着,一股令人同样胆寒的气场从尘沙之中传来,越来越近。 灵泽后背发凉,只觉尘沙之中有一股恐怖的杀伐之气慢慢逼近过来。 魔尊的瞳孔又缩 小了。 钟隐月浑身裹着玄雷,缓缓从尘沙之中走了出来。 一出烟沙,看到众人,他稀奇了起来:“怎么都来了?” 一只狐狸跟着从尘烟之中走出来,一跳就跳到了他肩膀上。 在场的人都不知该怎么跟他说,一时沉默。 唯有魔尊睁着缩小的瞳孔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直接朝钟隐月冲了过去,扬手就一团玄光,往他脸上按去。 砰地一声,魔尊突然连人带手止在他身前。 一张雷符挡住了他。 玄色的雷光滋滋作响,化作雷墙,挡住了魔尊的进攻。 钟隐月抬着手用着法术。 他看着魔尊,一脸懵逼:“你谁?” “那是魔尊!”耿明机朝他怒喊,“你傻吗你!魔尊你都认不得!?” “师兄,你莫喊,仙修界与魔尊战得正酣时,师弟还在凡世的娘胎里。”灵泽说。 耿明机:“……” 听到这话,魔尊笑了声。 他收起法术,往后退了两步,颇有兴趣道:“你才修道百年?” “呃,是。”钟隐月说。 “当真天赋异禀……这可不是万里挑一了,大约万年都找不出你这等天赋的惊才。”魔尊笑起来,“你家乾曜师兄闯祸了。你要么与我打,要么……我们就再开战。” 原主好歹是个长老,就算没见过魔尊也听过他的事迹。 魔尊当年如何祸害了世间,他记忆里是有的。 他也知道,魔尊现在是同意和仙修界相安无事。他一旦再次开战,这世界可就完了。 而且剧情后期,他也见识过魔尊的厉害。 钟隐月问魔尊:“你想和我打?” “我许久没打过架了,”魔尊笑着,“我可是魔修……百年了,我当真想见见血了。” “与我打一场,你便能收手回去,不再开战么?” “自然,我答应你。” “玉鸾!”掌门闻言,急了,“万万不可,你怎能赢他!?” “我若不打,他可就开战了。”钟隐月望向掌门,“掌门,您可比我了解魔尊。您说,我若不打,还有办法吗?” 上玄掌门哽住。 显然,他没办法。 他比谁都知道,魔尊人很极端,一直剑走偏锋,说的疯话那是真的说到做到。 “只能打了,掌门。”广寒长老说,“我瞧师弟没问题的!您看方才的雷劫,师弟如今已是大乘了!” “是啊是啊,魔尊也不是随便谁都行的,他肯定也是看出师弟如今修为高深了,才挑师弟来交手。”白榆长老也说,“我看……就交给师弟吧,也算是检验他的闭关成果!” 灵泽长老担忧:“师弟,你能打过吗?” 钟隐月看了眼魔尊。 魔尊真如原文里写的一样。他额间纹印冒着血光, 瞳孔兴奋地缩着,里面同样一片腥红。他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眼睛如狼一样死死盯着猎物。 钟隐月就是这个猎物。 他偏头看了眼系统界面。 【魔尊“乌苍”状态面板】 【敌意:0】 【情绪状态:好奇,认为好玩,想要打架】 【经多方测算模拟,宿主死亡率:0%】 果然是个疯批,他就是想耍天决门的人玩,顺便打个架,探探新长老的底子。 “师姐放心,我没问题。”钟隐月转头道,“不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临阵脱逃。师姐不必忧心,大不了断两只手丢个命罢了,也比让这世间再血流满地苦不堪言来得好。” 魔尊哈哈大笑。 “说得好!”他道,“你果真和傅应微一模一样——难怪她不挑我记得的那些蠢货,偏偏选了你这么个生面孔!” “哎,我话还没说完。”钟隐月说,“我虽然能打,但我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魔尊提高声音“噢”了一声,颇有兴趣:“如何不算好人?” “我可与魔尊殿下颇为相似呢。趁人之危,我也要开个条件。”钟隐月转头道,“掌门。” 上玄掌门望向他。 “我自然能打,但也有个条件。” 掌门嘴角一抽:“你说。” “那可不行,您得先答应我。”钟隐月说,“您也只能答应我了,魔尊殿下这分明就是只冲着我来的。” “没错。”魔尊睨向掌门,“答应他吧,别耽误我打架。” 上玄掌门脸色发青。他嘴角抽了半晌,只能点头应下:“好,我答应了……你要什么?” “沈怅雪。”钟隐月立刻高高兴兴笑了起来,满面春风地望向耿明机,“我若活过来了,沈怅雪就归我。” 耿明机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 第 49 章 肆拾捌 “沈怅雪?” 魔尊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转头询问,“谁?” “乾曜宫中的首席大弟子。”灵泽回答。 “嚯。”魔尊乐了,“你看上他了,要抢过去?” “人好看啊,又乖。”钟隐月笑着,“别人不珍惜,我带回家去供着,很过分吗?” 魔尊又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分!” “慢着!”耿明机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给你!?你要我的弟子做什么!自己门下没人,就打我的主意!?疯了——” “可以。” 耿明机话还没说完,掌门就应了下来。 耿明机喉头一哽,转头难以置信:“掌门!?” “一个弟子,去哪座山,都是天决门的弟子。”上玄掌门眸色深沉,转首横过去一眼刀,“而且,你前段时间出了那般事情,的确不宜再将他留在门中。” 耿明机脸色更扭曲了。他支支吾吾一会儿,又挣扎道:“那又怎么能这样就下定论!要先问过他怎么想!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他定然是更愿意跟着我的!就这么被当做个赌注……这未免也太不尊重做人弟子的了!而且他是剑修,这——” “行了,闭嘴!”掌门厉声,“前月他跟着玉鸾去治妖,没看出他有什么不乐意!我看比起你,他更乐意跟着玉鸾!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闭上嘴!” 耿明机又喉头一哽,脸色几番青紫,说不出话来了。 钟隐月笑了声。 魔尊心中疑惑,朝他一挑眉。 钟隐月未来得及解释,掌门又说:“玉鸾,此事,我答应你了!” 钟隐月又看过去。上玄掌门神色虽然镇静,但眼中有难以掩饰的不安——很显然,魔尊在前,他不敢不答应。 这个时候,只要不是要他和天决门的命,大约是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的。 “那就多谢掌门成全了。”钟隐月说,“那么……” 话还没说完,钟隐月立刻一回身化作雷气,迅速拉远距离到稍远些的山坡上。 魔尊击出的玄光刚巧擦着他的衣角过去,轰的一声炸在另一个山坡上。 魔尊更加兴奋地赞叹一声:“反应很快啊!” “毕竟不是演武,又不会三二一敲个鼓再开始。”钟隐月答,“想你也不是那种等人三二一倒数完了再开始的正道君子。” 魔尊又哈哈笑起来:“我真喜欢你这性格!来!” 他手握玄光,一掌劈向地面。 瞬间,大地崩裂,裂缝之中,玄黑的光又似无数利刃飞出。 怨灵的哀嚎声也随之从地面里传出。 - 雷云消散过后,天又放晴了。 天上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沈怅雪扒在窗框上,等了好长时间,什么都没等来。过了许久,他悻悻松开手,坐回到茅草堆上。 他 忐忑不安,又无法做什么,便只能靠在茅草堆里安静地等。 时间过去很久。 直到天色大亮,日过三竿。直到午前原本晴朗的天忽然在片刻间就乌云密布,轰隆几声雷响后就下起了大雨。 柴房屋顶的一角漏着,春雨噼里啪啦地从上头倾泻下来。 窗户被风拍打得往后啪嗒啪嗒拍着墙面,一切都无比寂寥。 沈怅雪坐在茅草堆里等着。他额头有些疼,太阳穴一阵阵突突的跳。不知是因为耿明机砸在脑袋上的伤一直没管导致恶化了,还是心中太过不宁才会如此。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似乎来人不少,听着有四五个。 耿明机又来了。 沈怅雪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耿明机已经把他关在这儿快二十天了,每隔几日就过来用命锁惩罚一番。算一算,今日也是又到下手的日子了。 他轻叹一声,又担忧起钟隐月如今是在哪儿,做什么。 这次……是否是他刚刚一出关后就前来要沈怅雪,耿明机心中恼火,才在赶了钟隐月走后,带了好几个人来往他身上撒气? 沈怅雪胡思乱想着。 柴房的门开了。 有人迈过门槛进来了。 “沈怅雪,”耿明机说,“起来。” 沈怅雪讶异了瞬。 耿明机进柴房,可从来不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要么一声不吭,过来就开始打他;要么就站在那里,冷笑一声后就开始贬低。 可这次,声音中虽十分不悦,却还带着一股在外人前才有的耐心。 沈怅雪一侧身,回头一望。 他愣住了。 跟在耿明机后面的人,竟然是灵泽长老和上玄掌门,还有广寒长老。 灵泽长老拉着一个人的胳膊,把他拽在肩头上,正扶着他。 那人一身白衣,却浑身血污,满身挂彩,一头本该束得漂亮的发冠都没了,披头散发的,连被灵泽长老抓在手上的那只手臂都还在往下洇洇流血。 那是钟隐月。 钟隐月满脸都是血痕和口子,左半张脸还青紫了一片。 他这边伤痕累累,却对沈怅雪十分开朗地扬起一笑来,抬起另一只手挥了挥。 沈怅雪扶着一边的墙,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懵懵的:“这……” “今日起,你就不是乾曜山的了。”耿明机说,“回你的别宫收拾东西,跟着他去玉鸾山。” 耿明机脸色黑得能滴墨下来。 他的话说得不情不愿,仿佛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一般。 沈怅雪还是愣愣的。 这个场景,耿明机说出这句话的情景,他已经设想了无数次。可真当这句话来了时,他却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切不真实得像黄粱一梦。 他愣愣地把目 光投向钟隐月。 钟隐月还是在笑。他歪歪脑袋,提醒乾曜:“师兄,你还没解命锁。” 耿明机脸色更黑了。 他朝沈怅雪走过去,语气愠怒道:“跪下!” 沈怅雪本能地就要听话地跪下。 他双腿刚弯下去,钟隐月说:“哎,不跪。” 沈怅雪怔了怔,又停下了。 他看向钟隐月,钟隐月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他说:“他如今是玉鸾山的弟子。打今日起,玉鸾山的弟子便不必跪师兄了。” 耿明机的脸色又青了。 沈怅雪茫然地看着他猛地攥紧拳头,还气得咬牙切齿,眉间都快皱出三道山沟来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怅雪就没见过他的脸色似今日这般精彩纷呈。他迷茫地眨眨眼,又莫名其妙又说不出来地有些痛快。 虽然他完全不知出了什么事。 可……耿明机居然不敢说一些打压钟隐月的话了。 “……师弟,不太合适。” 灵泽看不下去了,小声地提醒,“长幼有序,还是……” 灵泽说话,钟隐月是听的。 他歪歪脑袋,思忖片刻,说:“师姐说的也是。以后该跪还是跪吧,不过今日他就不跪了。我也是在师兄跟前低了许多年的头,换他今日从这里挺直腰板走出去一次,不过分吧?” 钟隐月笑眯眯的。 耿明机脸色更差了。 耿明机嘴角抽搐,瞧着是说不出话来,钟隐月便转过头:“掌门,不过分吧?” 上玄掌门表情无波无澜,颔首点了点头。 “你今日立了大功,便听你的吧。”上玄掌门说,“玉鸾也是心疼弟子。乾曜,今日,沈弟子便不用跪你了。” 乾曜长老要气炸了。 沈怅雪见他双眼怒得都几乎要瞪出眼眶来了,握成拳头的手也颤抖不停。 他以为这次乾曜肯定要发怒了——可万万没想到,耿明机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然后,转头,睁眼,恶狠狠地瞪向他。 “站起来!”他说。 沈怅雪默默地又站直了。 耿明机朝他伸出手。 他伸开手掌,掌心里渐渐显现出橘色的火光,那是他的灵气。 一条火红的锁链慢慢浮现在空中,它正从耿明机的手中连接到沈怅雪的身上。 待它完全显形,便随着一声脆响,碎成光尘,四散而去,消解于风。 沈怅雪浑身一抖,突然两肩一松,身上轻快了许多。 耿明机放下手。 他脸色阴沉,回头道:“给你了,满意了吗。” 钟隐月笑着:“十分满意。” 耿明机一甩袖子,转身就离开。他从广寒长老与灵泽长老之间挤出去,伞也不打,就直接进了雨幕中。 气得不轻。 沈怅雪愣愣看 着他离开,又愣愣看了看其余几名长老。 钟隐月看向他,朝他一笑。 “跟我走吧。”他说,“以后,不在这破山头受气了。” 雨声不绝。 沈怅雪怔怔望着钟隐月,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落了下来。仿佛是忽然没了风,于是那本在风中飘摇无依的东西便终于平平安安地落到了地面上。 外头的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入了夜也还在下。 沈怅雪的东西没有多少。回了别宫后,他带上了一些随身法器,就跟着钟隐月离开了。 钟隐月身上伤多,沈怅雪是把他背起来,回了玉鸾山的。 入夜时,沈怅雪拿着灵药,用着棉花,将灵药一点一点抹在钟隐月脸面上的伤处上。 他的脑袋上也包了三圈白布,前些日被耿明机一酒壶摔了的地方用一块纱布盖住了。 这是刚刚钟隐月给他处理的。这一处伤,沈怅雪一直放着没管,乾曜山上也没人想去管他这闲事,这会儿都已经化脓了。 钟隐月看得直骂耿明机,骂骂咧咧地刚给他上好药。 这会儿,轮到沈怅雪给他上药时,他也将一双好看的眉皱得满面愁容。 他一边给钟隐月上药,一边嘟囔着:“我说今日他怎么那般有气都撒不出来……原是长老……师尊一出关就遇上了魔尊。” 这灵药厉害,钟隐月疼得龇牙咧嘴,听了这话,又乐起来:“这么快就改口了?” 沈怅雪红了红脸,手也收了回去些:“不……不行吗?……是还没行过拜师礼。” “哪儿说不行了,我高兴着呢。”钟隐月说,“那魔尊来得正好。他来时我恰好出关,被他感知到了修为,他便上来就要跟我打。若不打,他就要破了百年前的契约,再与仙修界开战。” “掌门无法,只好让我跟他打。你也知道,魔尊那人挑得很,又极为好战,说要跟谁打那就必须要跟谁打。我见风使舵,跟在魔尊屁股后面要挟整个天决门,就顺顺利利把你要来了。嘿,这也是天助我也,我都没费多少力气。” “这都出多少血了,您怎么没费多少力气。” 沈怅雪嘟囔着,又将灵药往他脸上抹。 “又没死嘛。能顺顺利利把你要来,我挺满意的了。”钟隐月哈哈笑起来,“今日起,你就在我名下了,耿明机那厮再也欺负不了你了,你就在我这边安安心心的。和之前说的一样,我以后不会锁你,你就和门中别人一样,自由自在的就好。” 此话一出,沈怅雪手上却顿了一顿。 他犹豫道:“师尊……当真不锁我?” “自然不锁的呀。”钟隐月说,“之前我就说过了,我不会锁你的。” 沈怅雪低敛眼帘。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失落——毫无理由的失落。! 第 50 章 肆拾玖 失落只是一瞬,沈怅雪很快就把它藏好了,钟隐月没注意到。 沈怅雪面不改色地继续给钟隐月上药。他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下,钟隐月也才会没注意到他眼底里的那丝变化。 沈怅雪漫不经心道:“师尊不愿意锁,只怕外头的不会让师尊如意……灵修弟子要被师尊上一道命锁来管教,这可是仙修界的管事人们百年前定下的规矩,不可违命。” 钟隐月知道此事。 在这本书里,魔修、鬼修和妖修三路歪门邪道,在一百四十六年前,与仙修界各大名门正派开战了。 大战持续了七天七夜。 最终,双方两败俱伤。 当时那一场大战,令凡世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满世鲜血。 魔尊乌苍与鬼王白忏皆是身负重伤,但好在都是两个认输很痛快的人,都答应了不再开战求同存异的契约条例。 要命的是妖后鬼哭辛。 原文中并未详细提及,但据说当时都已经四面楚歌了,此人却根本不管不顾,打得掉胳膊掉腿了也还是要打,偏执又癫狂,又造成死伤无数。 最终,费了上玄掌门浑身修为,才终于将她制服。 在那场妖后之战时,许多仙修门派中的灵修都不明原因地纷纷倒戈,堕为了妖修,向本派同门刀剑相向。因着始料未及,不知多少仙修子弟死在了“灵修”剑下。 况且,在此之前,进入仙门的灵修们也频生事端,出过许多在仙门中走火入魔堕妖的事。 妖后一战后,有关于灵修的事便得到了重视。 仙修界的掌事们举行了例会,定下了命锁的决策。 毕竟是灵修说不定会堕妖残害仙门的大事,所以掌事们下达的命锁之令,是强制的。 若是哪日这灵修堕了妖,发了疯魔,还能靠这命锁将他强制喝住,使他无法动弹。 沈怅雪放下灵药,坐直身子,忧心道:“师尊就算不愿锁上我,掌门长老们也一定会过问的。大约过不了几日,他们便会查怅雪身上的命锁纹印。若是查不到,定要质问师尊了。” “随他们问。”钟隐月看着他把灵药放回药箱里,又拿出另一小瓶来,嘟囔着不服道,“我说不给你上锁,那就是不上。” 沈怅雪失笑:“师尊不给我上道锁,我哪日真疯魔了,那可怎么办呀?” “那我也自有办法,你不用管。”钟隐月说,“反正我不会锁你的。你与那些人修没两样,没理由非要把你拴起来,我就想看你自由自在的。” 沈怅雪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 钟隐月想事情去了,也没说话,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沈怅雪沉默地拧开手上的小药瓶,沉默地将里头的药液倒到手心里,又沉默地将它捻到指尖上一些。 两人互相静了半晌,沈怅雪才说:“是师尊的话,锁上也没关系。我……不愿让师尊为难。” 钟隐月刚刚真 的去思忖日后被那些老古董问起来该怎么办了,沈怅雪这两句话声音太低,他完全没听到。 等沈怅雪话都说完了,他才回过神来:“什么?” 沈怅雪没有重复自己刚刚的话。 他将钟隐月一只手拉过来,撸起上头的袖子,露出满胳膊的青紫伤痕来。 他一边把药液涂抹上去,一边自言自语道:不瞒师尊……我到现在,都觉得这是场梦。?_[(” “我从未想过,能有一日从乾曜山出来。从前是全然没想过,这几月是想都不敢想。不怕师尊笑话我,我从前……真的是认为乾曜长老待我最好了。” “外头的灵修弟子,谁不是命锁刻在脸和脖子上?那些长老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们是灵修。连安苏也是,她的纹印是在脖子上的。那日她现了原形,用毛挡住了,师尊才没亲眼瞧见。” 钟隐月无奈苦笑:“我知道她的在脖子上。” 沈怅雪也苦笑了声。 “乾曜长老总说,他对我很好了。他说外头的灵修都是把命锁挂镣铐似的挂在脖子上,我的却在隐秘的地方,外人全然不知,体面得和人修一般……他说我该知足,我便傻傻知足了。” “人家都说兔子傻,我从前不爱听,可如今我还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傻。”沈怅雪自嘲一笑,“师尊跟我说了那些话,我才发觉自己的日子过得是憋屈的。” “乾曜长老让我知足,我就真的知足。连他从前欺压我、责骂我、对我苛刻,我都能向自己解释是他太看重我,或是生怕别人看出我是灵修,为了给我体面,才会这般苛责我。” “他从前不打我的。是我这几月心中不快,故意三番五次惹怒他,他才气得动手……我从前真的很听话,所以他从来不打我。” “师尊看着我可怜,可我心中却开心得很。我从前被蒙骗,眼下终于看见豺狼露出尾巴了,看见了衣冠禽兽藏在人皮底下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真是痛快极了。” 沈怅雪放下药瓶,用白布给钟隐月缠了几圈伤口。 他说得声音平静,似乎心中丝毫不觉有什么。说完这些,他又抬起脸来,向钟隐月笑了笑。 “乾曜长老那般强势,又位高权重……我曾以为,这一生都逃不掉了。” “如今,师尊却将我救出来了。……我说这些,师尊大约是不懂我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我从未想过能有朝一日逃出来,能过上不用担心受人责骂打罚的日子……师尊已经对我足够好了。只要师尊不丢下我,怎么都可以。锁上我也好的,师尊就再也不会丢下我了。” 没想到沈怅雪会说出这种话,钟隐月怔住了。 沈怅雪缠好了他的伤口,将他这只伤臂放到了一边去。 他往前凑了凑,身子低下去,搂住他的腰,趴到床榻上,也趴进他怀中。 “师尊,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是师尊所告诉我的事情……” 沈怅雪抱着他,闷声说,“师尊 ,梦里很疼,有许多人围着我……他们教育我要知道孝敬师长,体恤师弟……他们按着我,将我活活抽骨扒皮,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分解……我吓得醒来,又被乾曜长老叫去责罚……” “师尊,我现在不敢闭眼。若是闭了眼,再睁开眼,又回了那乾曜宫中……又回到那发霉的柴房里,该怎么办呢?” “这若真的只是个梦,若现在的这一切,若现在陪着我的师尊都只是……我不敢想。” 他越说声音越低,越说声音越委屈。这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挤在钟隐月怀里,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蹭。 钟隐月几乎能透过这些动作看见他变成只毛茸茸的兔子往自己身上拱。 钟隐月心中生怜,手放到沈怅雪脑袋上,摸着他的头顶:“别怕,这不是个梦,我在这儿呢。” 手一放上来,钟隐月很明显地感受到沈怅雪的骨头又软了,整个人就这么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 “请师尊不要放手。”沈怅雪抓着他的衣物,声音可怜,“师尊……今夜能留在我屋中吗?” 他们现在在沈怅雪的别宫里。一回来,钟隐月就给他指了间屋子,两人一同进来了。 沈怅雪按着他的指示,自己铺好了床榻后,就去给他找来了药箱。 床头点着灯烛。 “若是真做了噩梦,醒来见了师尊……也能即刻安心。”沈怅雪抱紧他,微微抬起头,可怜巴巴地仰眸望他,“师尊,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幼稚可笑吗?” 沈怅雪耳尖微红。似乎是自己说出来也羞,脸上也带上了一层薄红。 钟隐月直接被狠狠击中——这无疑是对着钟隐月胸口中来了一记猛猛重拳。 萌!! “不、不会。” 钟隐月脑子被萌得一片空白,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哈哈干笑道,“没、没关系!换山第一天嘛,你从前又受了那么多苦,一时反应不来也是正常!我今日就留在这儿陪你!反正那几个孩子也还留在灵泽山上,明天才回来呢!今夜就我跟你,都都都都这么晚了!我回山宫自己睡也害怕,就留在这儿陪你了!” 沈怅雪眼睛里亮了起来。 他的高兴只在眼睛里跳了跳。表面上,他又立刻低眉垂眼下去,脸上更红了些,还弓起身子,又想在钟隐月怀里缩成一团。 “劳烦师尊迁就我了。”他低声说,“师尊……会厌弃我麻烦吗?” “不会不会!” 沈怅雪把脑袋往自己臂弯里藏,也又往他身上拱了拱,好似在拿头蹭着他,以此撒娇或蹭上味道。 他轻声说:“师尊,从未有人为我做到如此地步……请师尊,一定别丢下我。” “我不会。”钟隐月猛猛揉几下他的脑袋,“以后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我走丢了怎么办呢?”沈怅雪说,“师尊还是锁上我吧……也省得他人来质问师尊,我不愿让师尊为难。” “不会为难,来多少人质问我都没关 系。”钟隐月说,你不必替我忧心,更不必不管他们,我要你自由自在的。?[(” 沈怅雪沉默了下,叹了口气。 钟隐月一时迷茫他叹的哪门子气,又想,大约是怕他日后会被那些老古董围着问。 他在叹天决门的风气。 钟隐月更怜爱他了,揉着他说:“别担心,有我在呢。” 沈怅雪不再说话了,安静地趴在他怀里点点头。 “睡吧。”钟隐月说,“以后,就都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不会有人再打骂你。” - 别宫里面还有备用的床榻,钟隐月在沈怅雪的宫舍里打了地铺。 次日一早,钟隐月醒来了。 魔尊来过的次日,天决门上下还是一片平和。 早春时节,外头还是冷一些。 钟隐月醒的时候,沈怅雪还在睡。 钟隐月便坐在床榻上,打开药箱,默默地给自己换了一遍药。灵药的效果很不错,早上醒来时就好了大半。 不过魔尊乌苍的实力确实恐怖。昨日交手时,没过两招,钟隐月就起了一后背的冷汗了。 更让他觉得恐怖的是,钟隐月发觉对方“恐怖”时,又发觉对方此时的“恐怖”,其实只是他“玩心”起来了。 魔尊压根就没认真,纯玩呢。 钟隐月叹了口气。 突然,沈怅雪在床上猛地一哆嗦。 钟隐月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一看,沈怅雪从床上爬起来了,跟个迎敌的野兔子似的趴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只露出个毛躁躁的脑袋来。 他眼神懵懵的,还呆呆地望着钟隐月,这姿势估计是本能反应。 瞧他眼神迷茫,又有些警惕的模样,钟隐月就知道他是真做梦了。 钟隐月笑了声:“醒了?这儿是玉鸾山,你昨天转门了。” 沈怅雪的眼神里清明了些。 看见钟隐月,他紧绷的骨头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眼睛缓缓一闭,咚地倒回到了床上去。 “师尊。”他蔫蔫地叫。 “在呢,”钟隐月说,“我不走,你困就再睡会儿。” 沈怅雪哼哼唧唧地发出了些“不用了”的拒绝声线。 他低着脑袋,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黏糊地问:“师尊……今天去做什么?” “要进秘境了,我得去给他们倒腾倒腾法宝,好歹得人手一件才行。我闭关这些天,那几个崽子都在灵泽山上吃住,昨日灵泽长老也帮我说了许多话,得给她也送些东西感谢才行。” 钟隐月说,“还有,你昨日来时,把乾曜宫的法宝也都带来了。虽说都是乾曜长老给你的,但他那个小心眼,估计不能这么心甘情愿地认了……我再挑几件能打个等价的,给他送过去,当扯平了吧。” “那我不要了。” 钟隐月这样说,沈怅雪就从枕头上抬起脸来,微眯着一只眼睛,睡眼惺忪道,“除了剑,其他的都可以还回去的。昨日事发突然,我没想到,才都一并拿了过来。师尊若需要,就都拿去还给长老吧。” 钟隐月苦笑:“他要不要还说不好呢。” 沈怅雪想想也是,乾曜长老那心高气傲到令人发指的,估计只会嫌这些跟了沈怅雪许多年的法宝都脏了,看都不会看一眼。 “不过昨日他也在气头上,我也刚打完架,你正经的离门礼和拜师礼都还未做,还是得带你回乾曜山一趟。”钟隐月说,“没关系,不用怕,是我带着你去,他这几天都在我跟前抬不起头来了,自然更欺负不了你了。” “那是自然,师尊已成大乘,又在门中立了大功。”沈怅雪说。 “要只是这点儿,他还不至于这样。” 想到此事,钟隐月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昨日好像忘同你说了,魔尊把钩月捏断了。” 沈怅雪本还带着困意而微眯着的双眼立马瞪大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捏断了??”! 第 51 章 伍拾 “钩月剑。” 钟隐月回答,“昨日清晨的时候,魔尊是先到乾曜山上去的。那时乾曜长老率先与魔尊一战,钩月剑就‘死’在了魔尊手上。灵泽长老当时也在,她说,那把剑是被魔尊生生捏断的。” 沈怅雪活跟见了鬼一样,两只眼睛瞪得跟要跳出眼眶来似的。 钟隐月十分理解他的反应。 毕竟钩月剑是跟了乾曜长老上百年的佩剑,更是仙修界中无人不知的上古神剑,在这书里是与乾曜长老齐名的传说。 “师尊,没在说笑吧?”沈怅雪声音怔怔,“那钩月剑可是万年的古仙剑,怎么会被捏断?” “确实是被捏断了。”钟隐月说,“我原本也不太信,毕竟钩月剑身为万年古剑,自身所蕴含着的神力便是一等一的,万万不会被捏断……可是魔尊乌苍已经是千年的尊者,本身就法力高强,又也是个天赋异禀的。虽说只过了百年,可这百年里指不定修为又长进了多少。虽说难以想象,但说他能够徒手捏碎钩月剑,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沈怅雪轻蹙起眉,眸色向下沉了沉,沉默不语了。 “这些都是灵泽长老说的。”钟隐月说,“不过我也持相同意见。我虽只告诉了你一些,但在我看的这话本后面,魔尊的确强大,在这与仙修界和和气气没什么动作的百年里,修为突飞猛进了很多,仙修界都没几个能与他对打的了。” 沈怅雪从被子里缓缓坐起来:“这我倒是猜测得到……原本掌门能与他一战,不过在百年前,为了能够战胜妖后,掌门几乎废掉了全身修为,近几年法术也不怎用了。可……照理来说,乾曜长老应该是能与他一战的,为何钩月剑会如此轻易地就被毁了?” 钟隐月昨晚上也觉得奇怪。 虽说一开始这事儿听了很爽,看到耿明机吃瘪又无能狂怒的脸更爽,但回过头来,他又觉得不对劲了。 这把钩月剑,在剧情后期可是跟着耿明机迎战了无数魔修鬼修,怎么会断在这儿? “你问我,我也没法知道……钩月剑确实不该这么脆,可它就是真的断了。”钟隐月说,“没准是因为他近几年做的这些烂事吧。又是虐生,又是没安好心地折磨你的。” “他心中无道,只有仇恨。虽说没生心魔,但这般离经叛道倒反天罡,就算天决门当没看见,也骗不过道心和天道的。” “你是剑修,你也知道,剑那东西都是与剑修本身的道心挂钩的,修为更是。若是离了道心,就算本身实力不变,不生心魔,修为也会掉的。” 钟隐月绑好手臂上的白布,站了起来,“说点大白话呢,就是骗得过自己也骗不过老天——他修为往下掉,剑就脆了,魔尊却是越来越强,捏钩月跟捏脆脆鲨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沈怅雪迷茫:“什么是脆脆鲨?” “啊?哦,一种点心,我那边的。”钟隐月答着,回身离开道,“不说了。你收拾收拾,我去玉鸾宫那边挑法宝。 今天又要送人又要给弟子备上的,得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你收拾好了,去玉鸾宫直接寻我就好。” 沈怅雪乖乖点点头,应声说好。 钟隐月推开别宫的门,离开了。 回到玉鸾山宫,又推开锁着法宝的木门,钟隐月来到了装满法宝的玉鸾宫宫库里。 翻翻找找半天,他把需要的法宝都拿了出来,放到宫内的一张桌案上,都齐齐整整地摆放好了。 待东西都拿出来,他又整理了一番,把法宝各自分拣后,又各自撞到了自己的三个紫虚瓶里。 紫虚瓶是专门用来装东西的法宝。只要不是活物,什么都能装,容量抵得上现代四五个小车库,乃是顶级的置物空间法宝。 钟隐月前脚刚收拾好,后脚沈怅雪就敲响了他的宫门。 钟隐月一回头,沈怅雪一身白衣站在宫门口,已经穿戴整齐。 “来得正好,我刚收拾好,”钟隐月说,“走吧,我想先去趟乾曜山。” 沈怅雪呆呆的:“这就去给长老送法宝么?” “不,法宝的事不着急,我是还有点在意钩月剑的事。”钟隐月走出来,道,“我先去昨日魔尊来的地方确认一下。” 两人去了乾曜山。 依着昨天向灵泽长老打听来的地点,钟隐月到了乾曜山的后山处。 地面上还残留着魔尊法术的魔气,一靠近就令人浑身发毛,隐隐不适。 钟隐月往前走几步,很快就在山崖边的地上看到了一把剑柄——大约是昨日的事让耿明机心神不宁,他还没来这处回收残骸及收拾残局,东西还都在原来的地方放着。 钟隐月低下身,将剑柄从地上捡起来。 沈怅雪还在打量着四周。瞧见钟隐月这边有动静,便走了上来。 钟隐月打量了两下捡起来的剑柄,也回过身,把它拿给沈怅雪看。 沈怅雪只看了一眼剑柄上的纹路,便认出来了:“正是钩月剑。” 这种纹路,正是钩月剑剑身上的。 “果然。” 钟隐月细细打量了一番它。钩月剑的剑身都已经全碎了,剑柄上只剩下了一小截破碎的碎铁。 它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神力,只留下了一截破铜烂铁。 钟隐月又低头看向四周地面。地面上,也还留着细碎的铁的碎片,想来都曾经是钩月剑的一部分。 真是破坏得很彻底。 钟隐月深蹙起眉。 他刚陷入思考中,耳边突然吹来一口凉气。 仿佛有哪个鬼悄无声息地贴到他的耳边来,张嘴往他耳朵里吹来一口冰凉的鬼气。 钟隐月这会儿正深思着,这一下吓得他差点没跳飞起来,张嘴就嗷一嗓子,猛地蹦开。 沈怅雪正在望着地上的剑片思忖。 钟隐月突然在旁边喊了一嗓子,他吓得一抖,一转过头,立即猛地瞳孔骤缩。 魔尊乌苍懒洋洋地笑眯 着一双眼睛,正站在钟隐月刚刚所站之地。 魔尊! 沈怅雪立即将手伸向挂在腰上的剑。 他向来拔剑极快,瞬间便能即刻出剑,直取对方命门。 可这一次,手都没碰到剑柄,他便手腕一僵,连带着下半身和另一只握住剑鞘的手都动不了了。 沈怅雪一低头,就见不知何时,身下有一股玄光如影子一般攀上双腿和听悲剑,两手也被牢牢地控住了。 “好了啊,都冷静点。你们乾曜门的真是的,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见着人就要拔剑。” 魔尊今日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一身干练玄衣,还披着件同样玄色的外袍。虽说一头乌发仍然披在肩上,却也是好生梳洗过了的。 他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根烟枪。说完这话,他就把烟嘴儿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慢吞吞地吐出来。 他一说乾曜门,沈怅雪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他不是乾曜门的。”钟隐月说了句,又立刻嚷嚷起来,“不对,你在这儿干什么!?” “蹲你啊。”魔尊坦然。 钟隐月大怒:“还蹲!?昨天不是都打完了吗!你都说你玩爽了回家去了不会再来了!” “白痴,对上玄当然要那么说了,不然他唠叨个没完。”魔尊说,“而且我也没全说谎,昨天跟你的确玩得很爽。我今天在这儿呢,也不是来跟你打架的——我的确名声不太好,我也确实是个疯子,那你也不要看见我就觉得我要打行不行,我也不是个满脑子都是打架的莽夫。” 说到此处,魔尊一笑,“玉鸾长老,你仔细想一想,要是我只知道打架,我是怎么在人吃人的魔修界爬到魔尊这个位置的?” 钟隐月抽了抽嘴角,心说谁在乎你的破事:“那你今天是……” “哦,我觉得你人还挺好的,我喜欢。”乌苍勾勾唇角,“我本来以为天决门烂透了,没想到还有人没被拉下泥潭,所以来提醒你两句,也算……愿意跟你结个同盟?” “?跟我结什么盟?”钟隐月莫名其妙,又立刻明白过来了点,“你难不成想让我给你在天决门里当卧底,以后给你这个魔尊办事啊?你当我疯了?” 魔尊笑出了声:“那当然不是。” “那你什么意思?” “问得好,我什么意思呢——你用不着现在就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也没必要告诉你。”魔尊说,“不过我也不喜欢当上玄那种说话不说全天天打哑谜的死清高,可以给你透点底。” “你们天决门,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马上就要变天了。” 钟隐月眨巴眨巴眼,没立刻明白过来。 魔尊一看就知道他没明白,再次哈哈笑了两声:“明白不过来也没关系,以后你就明白了。但现在我也有能立刻告诉你的事——为了表达我对你的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乾曜的秘密。” 钟隐月哈哈干笑:“他什么秘密?” 耿明机的秘密他都已经知道个底儿朝天了。 钟隐月想。 “我知道,你知道他很多事。”魔尊说,“但如果我要告诉你,钩月剑那把剑里,有前代乾曜留给他的底牌呢?” 钟隐月:“?”! 第 52 章 伍拾壹 这话一出,不止钟隐月,连一旁被魔尊强制定在原地的沈怅雪都怔了。 他声音犹豫:“前代乾曜?……何成荫师祖吗?” “正是。”魔尊看向他,“你看起来知道啊。” “知道一些。”沈怅雪说。 钟隐月回头,见他还在保持着一手握着剑鞘,一手被迫悬停在剑柄上,两腿也定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的一副样子,便对魔尊道:“你能把他先撒开再说话吗?” “?”魔尊瞅了一眼沈怅雪,“这姿势也不会难受啊。” “被定着哪儿有不难受的。”钟隐月说,“你既然无意伤我,他也不会动手的。他不是乾曜山的,跟那些看见你必须拔剑动手的不一样,他怕你动我而已。你放了他吧,他不拔剑。” 魔尊往沈怅雪那边瞧了两眼。或许是他也看出沈怅雪确实没有敌意,就很听话地挥了挥手,那些禁锢沈怅雪的玄光立刻消散了。 沈怅雪的确没有拔剑。 被松开后,他直起身。虽是没有拔剑,可还是眼神警觉地盯着魔尊。 他神色半信半疑的,一瞧就是对魔尊朝钟隐月表达出的同盟之意持怀疑态度。 钟隐月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沈怅雪把两手负在身后,乖乖地应着召唤走过去,站到了钟隐月身后。 钟隐月问他:“你知道何长老?” “知道一点。” 沈怅雪应声低头望他,眼睛里立时只剩下一片乖顺。 他还微微弓下身去,低眉顺眼地乖乖答道:“何师祖是乾曜长老的师尊,也是前代的乾曜宫主。三百多年前,他羽化登仙了,据说临闭关前还在挂心长老的事,闭关前晚还把长老叫去宫中,彻夜长谈了一天一夜。次日出宫后,他便在乾曜宫中与现在的长老行了继位礼,而后闭关而去,出关后便登仙去了。” “再多的……就无人得知了。” 钟隐月沉思片刻,看向魔尊:“你又知道什么?” “知道很多。”魔尊笑道,“我看你跟他很不对付,也听说前月你们山门出的事了。你不是个傻子,一定想过——为什么,他耿明机不会生心魔?” 这倒确实。 被魔尊说中心思,钟隐月也不急,坦然点点头:“的确。不过,心魔此物极为主观,唯有在自己入了歪门邪道,产生自己认为万万不可的邪念,矛盾挣扎间方会出现——换句话说,便是在正邪两道交界间犹疑之时,才会生心魔。他若是觉得自己所行之事天经地义,不生心魔也未必不可能。” “不错。心魔里头毕竟带了个‘魔’字,所以都是把人往黑的那条道上推。虽说生心魔要看自己是否犹疑,不过就算是心中认定此事不恶,不会犹疑,一次两次倒是不会生魔。可若是邪事做得过多,同样会在日后生出心魔来。” “毕竟可是做了坏事呢,怎么可能就算作恶无数,却还依然能做两袖清风的正派君子?” 魔尊吸了口烟,仰头朝天,将口中的烟轻呼了出来。 “你知道吗?”魔尊低头看他,笑问道,“他为什么背地里做着那般畜生不如的事,却还能在这山上做长老。” 钟隐月立刻想到魔尊方才的话:“跟那把钩月剑有关系不成?” “正是。”魔尊说,“前代乾曜宫主,也就是何成荫。他当年非常看好耿明机,也知道他有多恨当年那只狐狸。所以自打耿明机入道修行以来,怕他因着仇恨走火入魔,何成荫就一直为他做净心之法。” “可师父能护弟子一时,又不能护一世。后来,何成荫帮他镇了许多年心魔,开导了他许多年,也到了自己该登仙的日子。” “飞升大劫要来,他不能再耽误,可又放不下耿明机。毕竟是做师尊的,他知道,没有自己为他净心,耿明机很快就会……堕魔。” 魔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人太善良就是蠢了,何成荫便是蠢到家了。临行之前,他竟把自己的一缕魂灵剥出来,传进了钩月剑里。” 钟隐月瞪大了眼:“什么!?” “我说,他把这缕仙的魂灵藏在剑中,还在剑身上刻下隐咒文,就这么让这一缕残魂一直暗中帮着耿明机净心。” 魔尊难得地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何成荫可能想的是,过上几l十年,耿明机的仇恨就会随着年岁渐渐泯灭吧——谁知道他那个厚脸皮的,仗着自己有个蠢出生天去的师尊会不带脑子地宠他,日日年年变本加厉,心中歹念越发多了,如今连钩月剑都撑不住了。” 钟隐月猛然想起:“那你那日说他‘仙不仙魔不魔的’……” “他保持着的那一身仙气,全靠的是何成荫的咒法。他这些年行恶太多,魂灵和咒法就算能为他净心,也是有极限的。两边都已经被他磋磨得要不行了,我昨日只是给它们来了个痛快罢了。我不下手,它们也最多只能再撑三五年。” 所以原书里,它还是能和乾曜迎战的吗。 原剧情的时间线还没过三五年。 也就是说……如果那书里的剧情继续下去,在沈怅雪死后不久,钩月剑就也会自毁? 钩月剑自毁,那时的主角才会发觉乾曜长老就是个畜生,沈怅雪是为他白白送死的……后面的剧情,就是当时评论区里猜测的那些,主角终于清醒了? 思及至此,钟隐月问:“若是魂灵与咒文到了极限,钩月剑和里面的魂灵会如何?自毁吗?” “剑会自毁,魂灵会散于天地间。”魔尊说,“人有七魂六魄,何成荫是生生将自己一魂活剥出来给了他的,那一魂已经回不到他体内了。” “不过经昨日一战,他这一魂已经折在我手中了。虽说回不去了,但被毁了还是能感觉到的。更别说是毁在我手上的魔气里——你们这些仙人,什么东西伤在魔气手里,都要比平常的伤痛上好些,他肯定难受极了,这会儿估计在天上吐血呢吧。” 魔尊笑意吟吟,“你也不用担心,他下不来的,天上的神仙不 能干预凡间的事。再说傅应微也在上面,他更找不到你头上了。 钟隐月哈哈干笑:谢谢你啊。 不客气。魔尊说。 沈怅雪问道:那既然▌_[(,钩月剑已在尊主手中毁坏,乾曜长老日后会如何?” 魔尊瞥了他一眼。 沈怅雪站在钟隐月身后,问这话时神色平静,好似心中丝毫没有什么感想,跟问门外人的事一般。 魔尊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好几l眼,笑了声:“你是沈怅雪?” 沈怅雪讶异他怎么突然这般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低了低头:“正是。” “我昨日听过你。”魔尊两手抱臂,右手将烟枪在手里打圈转着玩,笑意不善道,“听说,你昨日还是乾曜宫首席大弟子呢。天决门的首席弟子,更别提还是乾曜山的首席弟子,这种情况下没了护佑的咒法会如何,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沈怅雪不吭声了,脸色难看了几l分。 “他也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罢了,莫要凶他。”钟隐月说,“你为何特地来告诉我这些?” “嗯……” 他这话一出,魔尊还真就思索起来,手上转着的烟枪也停下来了。 他歪歪脑袋,看看天上,片刻后说,“好玩?” “……” 钟隐月一脸无语。 他这个表情,魔尊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我又不是上玄,做事非得讲些道理干什么。我要是那么一板一眼顺着规矩来,才不会是魔尊。” “……还挺有道理。” “对吧。”魔尊笑笑,“我告诉你这些,有一方面也是想表现一下我的诚心。你跟我有联系,不会是坏事。好好考量一下我吧,日后你们天决门就要出大事了。” “比如乾曜长老堕魔?” “他堕魔?”魔尊冷笑一声,笑中满是嘲讽之意,“才不是这种芝麻大点的屁事儿。” 这话颇有深意。 钟隐月心中惊异,魔尊所指的竟然不是这件事。 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那按照他的意思来说……跟他所暗示的事情比起来,耿明机有可能将要堕魔这么个不可小觑的事情,竟然十分渺小,不值一提。 钟隐月张嘴正欲再问,魔尊腰上挂着的东西突然发出光芒,又一旋,直接从他腰上自说自话地解开,飘向空中,浮到了魔尊脸前。 “糟了。” 魔尊脸上的风流笑意立即消失了。 他叹着气,将悬浮起来的玉镜抓起来,塞回到腰上:“好了,今日我就同你说这么多。我方才说的同盟之事,你此后好生想一想。日后再相见,你若有意,便同我说。” 说罢,魔尊原地化作一阵黑气,消散了。 钟隐月撇撇嘴,丢掉手中钩月剑的剑柄。 一刻钟后,钟隐月从剑上跳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剑收回腰间,身后,沈怅雪也跟着他跳了下来。 他 们面前,是灵泽山的山门。 钟隐月来接他寄留在这儿的弟子们。 ?莫寻秋野提醒您《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他带着沈怅雪往灵泽山宫里面走。 沈怅雪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后面,问:“师尊,师尊怎么想的?” “想什么?” “自然是方才魔尊所说之事。” “没想什么。”钟隐月说,“那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跟他扯上关系没什么好事。再说那可是魔修,还是魔修里面的头头,嘴里跑出来的有大半都不是实话,另一大半说出来的更是没安好心……我暂时不会跟他多搭搁。” 沈怅雪松了口气:“那便好。” 钟隐月失笑,回头笑问着:“怕我上当受骗?” “自然的……师尊不是此世之人,弟子怕遇上魔尊,师尊会敬仰害怕,唯命是从……” “不会,你放心。”钟隐月说,“我还没胆小到那个份上。” “没有说师尊胆小,只是魔尊气场可怖……弟子担心师尊。” “我又不是小孩,不用太过忧心我。比起我……你怎么样?” “师尊是说何事?” “乾曜。”钟隐月侧过头望他,“如果他刚刚所说的是真的,那此后就没有东西为乾曜长老压制了。” “他恐怕很快就要出事了。” “你……”钟隐月哽了哽,“你,没事吗?” 沈怅雪默然。 他没有回答,但脚步明显慢下来了许多。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一步步被踏过的、长了许多青苔的石阶。 钟隐月明白他。 沈怅雪是个过于温和的人,他知道沈怅雪大约恨谁都没法恨完全恨真切的,他总是会想起别人的好。 钟隐月在前面停下了脚步,于是沈怅雪跟着停了下来。 沈怅雪仰起头。 “记得别人好,那没关系,那说明你是个温良的好人。”钟隐月意味深长道,“但如果原谅了,就等于认同他伤害你是对的了,就等同于自己承认,过去的一切都是活该的。” 沈怅雪呆了呆,忽的笑了出来。 他笑着垂眸,点点头:“师尊说得对。” 他看起来不像想原谅耿明机,钟隐月心中放心了许多——在原作里,不论别人给他捅了多少篓子,给他填了多少麻烦,让他背了多少黑锅,害他被袭击受重伤等等……不论出了多大的事,沈怅雪总是会原谅。 从原书里看,沈怅雪也想过不再原谅,可每每夜深人静,他就容易想起别人的好来。 只记得别人的好,那真是件很受罪的事情。 “我知道师尊担忧何事。”沈怅雪说,“师尊放心。乾曜长老的确是在我刚入门时待我好过,但我也知道,他用心不纯。这些年,待我的刻薄比起好来多的是。我虽总爱心软,但也没到蠢到事事都原谅的地步。” “而且,若是此时还挂心乾曜长老,那便太对不住师尊了。我是知道谁是真心待我的,师尊既 然已经带我离开,我便不会再回头。乾曜山那处已经与我没有关系?_[(,请师尊不必担忧。” “那就好。我多与你啰嗦一句……那魔尊人虽疯,但方才的话,有一句很对。”钟隐月想着,悠悠叹道,“太过善良,便是蠢了。” “师尊说得是。” “我倒不是不准你善良,我也喜欢你这良善的地方。但是,凡事要有个度,别太善良而委屈自己。” 沈怅雪点着头。 “那就好。”钟隐月放下心,拉着他往上走,“我们不管他,他怎么着都是他活该。” 沈怅雪苦笑着:“是。” 入了灵泽山宫,钟隐月就见灵泽长老正在宫院里的一处土地前站着。 走近一看,那处土地竟是灵泽长老的花圃。刚刚早春,花圃里还只有三三两两零零碎碎的新芽冒出来,瞧着还有些凄凉。 他一走近,灵泽长老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才见到他二人入了宫来。 “你来了。”灵泽长老收起手上的花釉浇壶,“伤如何了?” 看到她手上那个放到现代至少也是个国宝级一般的浇壶,钟隐月的两眼微微刺痛。 这仙修界真是到处都是宝贝! 他抽抽嘴角干笑两声:“用了灵药,已无什么大碍了,劳烦师姐忧心。师姐……浇花呢?” “毕竟开了春,前院这些灵花灵草都可种一些了。总有人笑话我,都已是宗门长老,却还和山下凡人一样,爱捣鼓这些东西。” 这书里的仙修界的确有的都太过接地气了。 钟隐月早知她喜欢捣鼓这些,并不在意:“修道之人只是远离烦嚣尘世,与花草无关。灵花灵草亦是修行之物,用途诸多,师姐种些也无妨。” 灵泽长老笑了笑:“你倒会说。” 钟隐月赔了两声笑,道:“我闭关这些日,劳烦师姐替我关照门中弟子了。我昨日出关,今日便来接他们。这些孩子道行尚浅,又要到入秘境之日了,师姐门中尚有弟子等着指点,这些个愣头青,不宜再给师姐添麻烦了。” “一些孩子而已,哪座山头上没有孩子。” 灵泽说着,看了跟在钟隐月后面的沈怅雪一眼,朝他笑了笑。 沈怅雪忙向她作揖低头。 灵泽长老也向他点点头,而后便对钟隐月说:“那你在此处等候一会儿,我差人将他们带来。这个时候,应该是被我门中弟子带着,在后山练功呢。” “劳烦师姐了。” 灵泽长老将手中浇壶放到院中一旁的石台桌上,回身叫住一个弟子,要他去将玉鸾山门的弟子带来。 那弟子得命,转身离开去叫人了。 差遣完人,钟隐月便道:“辛苦师姐这些时日多加照顾,虽说师姐房中不缺,但玉鸾还是为师姐挑了些法宝来。都是些不算太糟的物件,请师姐笑纳吧。” 他拿出紫虚瓶来。 灵泽长老推手婉拒:“不过是帮你看了几l日孩子而已……” “怎会是只帮了我这件事呢?昨日我出关,遇上魔尊来袭,多亏师姐在旁助我;以及这沈怅雪的事,也是多亏师姐在战后帮我与乾曜师兄周旋了几l句。” 钟隐月说,“我将几l个孩子放在山上扰了师姐,还让师姐多为我操劳了这许多事。再者说,师姐也知道,把他从乾曜宫里拉出来有多不易。就看在他终于脱身苦海的份上,师姐收下吧,就当是我这做新师尊的,替他孝敬师姐。” 灵泽无话可说,垂下眼帘点点头,应了他的话,接过了他的紫虚瓶。 “师弟如今是大乘了,又能与魔尊战上半个时辰而全身得退。此等修为,我受之有愧。”她说,“此后,怕是师弟要成为天决门的门面了,万万不用再与我这般拘礼。只怕日后,我还要向师弟行礼。” “玉鸾不敢,长幼有序,师姐仍是师姐,万万不必与我行礼。” 灵泽轻笑了笑,道:“对了,说起师弟门中弟子,那白忍冬可真真是不得了。” 一直在后面陪笑的沈怅雪嘴角猛地一抽。! 第 53 章 伍拾贰 “白忍冬?” 钟隐月甫一听到,竟感觉这名字真是如隔三秋了。 他闭关一月多,又与魔尊打了一架,再是和乾曜周旋抢了沈怅雪来。 经历的事情如此之多,这会儿连主角的名字听着都感觉遥不可及了。 “啊,白忍冬。”钟隐月笑着,“师姐何出此言?” “他修为长进飞快极了。”灵泽说,“师弟是符修,我是阵修,怕误人子弟,我只能教与他些浅显的。多的东西,他们都是从玉鸾山处拿来了经法自学。” “虽是自学,白忍冬却能自悟道法,修为甚是突飞猛进。这一月里,不仅能自如控制灵气,还已突破炼气,进了筑基期了。” 哦。 很正常,主角嘛,还是个半爽文的主角。 他在书里觉醒灵根之后,自己瞎修炼都能修炼出条门道来。记得他在乾曜宫呆了三月就突破炼气期,进了筑基——这次是因着自己没瞎倒腾,前头有钟隐月和灵泽领路,才比书里进度更快了? 应该是了。 主角嘛。 钟隐月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装得震惊:“竟有此事?” “是啊。”灵泽点点头,“这孩子的天赋不输师弟。师弟日后,可要好好教导他。我或许是多话了,但他既然能与师弟同是这般稀有的灵根,也是一种缘分,师弟不如将他立为首席弟子。” “师弟如今已是大乘,照你的修为,或许飞升也是不远了。可师弟门下还没有能接长老之位的弟子,倒不如趁这些年好生教养他,也省着日后飞升时,无人能接长老之位。” 钟隐月笑笑:“师姐说笑了,我修道不过百年,怎么会数年后就要飞升了呢?日子且还长着呢。” “你天赋异禀,虽是前人从未有过百年飞升的例子,可你未必绝无可能。”灵泽长老说,“对了,你请青隐师姑托我去的那兔妖之事,有了结果。” 钟隐月听此,忙问:“那如何?” “杀仙阁去查了,确是那云渡长老虐待了安苏。”灵泽长老说,“他门中弟子对安苏拳打脚踢不说,似乎还动了私刑。那路清自己研制出了新药,不知药效,便强硬灌给安苏。” “路清是首席大弟子。他这样做,后头便有许多人效仿,都拿安苏做了试药台。” “她向云渡长老求助,云渡长老却觉得路清点子不错,竟用禁术在她体中炼制灵药,想以此制出上好的丹药。” 钟隐月听得皱眉:“真是畜生不如。” “是啊,此等禁术,可是在用炉鼎的寿命与修为作为炼制消耗。”灵泽说,“动用禁术,又害灵致死,云渡长老已被杀仙阁领上了断头台,再有半月就要问斩。他门下弟子也被散尽修为,驱赶下山,皆被下了法术,此后再也无法靠近仙山,再无缘修道。” “如此便好,”钟隐月点点头,“劳烦师姐来回奔走了。” “都是该做的。”灵泽说,“这世道 ,灵修极其不易……” 她扼腕长叹。 ?莫寻秋野提醒您《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说话间,山宫门前,已有几人被方才灵泽派出去寻人的弟子领上来了。 瞧见那几人的人影,灵泽说:“他们来了,师弟。” 钟隐月回过头。 那灵泽山的弟子身后跟了几个人,还有一只慢腾腾的狐狸。 那几个人一上来,瞧见钟隐月,立刻个个喜笑颜开,跑了上来,喊着师尊就冲过来抱他。 “师尊!你终于出关了!” 苏玉萤边喊着边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钟隐月腰上还有伤,这一下子险些把他抱得吐血。 余下两个也纷纷抓住他两边的胳膊。不过好在他露出的手背上已经裹了白布,脸上也还贴着一块,这两人知道他身上有伤,没用多少力气。 白忍冬是跑在最后面的。瞧见钟隐月两只胳膊已被其他两个搂住,他便跑来抱住了他另一边的腰。 “师尊!”他也喊,“师尊,弟子可想您了!您怎么受了这么多的伤?头上是怎么了?” 沈怅雪脑门上当即气得蹦出来几道青筋。 他站在后面,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行了行了,都撒开,像什么话!” 钟隐月训斥他们,几个人纷纷松开,脸上还是笑着,挨了骂都开心得不行。 钟隐月见他们这样,真是越发头痛。 他本还想训,但瞧他们几个这幅样子,再训也是不管用的。 他叹了口气,转头道:“让师姐见笑了。” “不碍事。这是你第一次闭关,他们也是第一次离开你这么久。”灵泽说,“这几个孩子都很听话,没与我添麻烦,你不必如此过意不去。” “叨扰了师姐这般久,已经是一大麻烦了。” 钟隐月向她赔了几声笑,道,“昨日事情繁多,沈怅雪的离门礼与拜师礼都没来得及在乾曜宫举行。待会儿,我就准备去乾曜宫与师兄打声招呼。若是顺利,午后或许是要请掌门来一同见礼。” “他毕竟是乾曜宫的首席大弟子,这等转门大事,或许需要诸位师兄师姐一同见证。还要麻烦师姐,再跑一趟了。” 钟隐月这话一出,跟前玉鸾宫的几个弟子纷纷瞪大了眼,往沈怅雪这边看了过来。 沈怅雪依然保持微笑。 灵泽点点头:“不妨事,这等事的确需要长老们一同见证。” “那便不打扰师姐了。” 钟隐月向她作揖行过一礼,带上玉鸾山几个弟子和沈怅雪以及青隐,一同离开了灵泽山。 从山宫门前下来,走在往山崖边去的长阶上,他几个弟子立即围着他叽叽喳喳起来。 “师尊,你是真将沈师兄抢过来了!?” “那些原来不是流言吗师尊,你昨日真与魔尊打了一架!?” “所以师尊,您这些伤便是魔尊留下的!?” “师尊师尊师尊——” “……吵死了!!” 四个人一句接着一句,钟隐月受不了了,一甩袖子,把他们全都甩开了。 四人纷纷退后几步。 钟隐月瞪着他们。 他们不敢再动,都神情讪讪。 “师尊,师尊……别生气嘛。”温寒讪讪干笑,“弟子们就是……稀奇。” “是呀,师尊,灵泽山的师兄师姐们昨日回来,说我们玉鸾山以后可不用看人脸色了,说您可真是厉害了……听着奇奇怪怪的,弟子还以为是在阴阳怪气呢。” 钟隐月:“……” 别说,听着是挺阴阳怪气的。 “师尊别生气,弟子是太高兴了。”白忍冬也说,“师尊,是为何将沈师兄带回来了?” 他边说边回头去看。 沈怅雪一直负着手走在最后面,满脸的微笑。 他那双眼睛从白忍冬跑到跟前开始就没睁开过,都眯成了一条缝。 沈怅雪在外人面前一直体面,这几个玉鸾山的弟子虽说察觉到了些许,也听过风言风语,可到底是不知道事情真相的。 他们不知道他在乾曜山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钟隐月想了想,灵修在这个世道里毕竟不受待见,沈怅雪自己是个灵修的事连钟隐月都不敢告诉,想必也是不想告诉他人的。 钟隐月便没说实话,只说:“乾曜宫那边有两个首席弟子,我便与乾曜长老打了赌。若是我赢了魔尊,他便让给我一个。” “乾曜长老便将沈师兄让出来了?”温寒咋舌。 “差不多就是这回事。”钟隐月说,“行了,别多嘴了。你们都先回山去,我去见乾曜长老。若是顺利,下午你们也得去乾曜宫,参加他的转门之礼。” “是。” 弟子们应下,乖乖跟着他来到了灵泽山山门前,御剑回山去。 钟隐月连沈怅雪都不带,说要自己前往。 沈怅雪倒明白他为何如此。 沈怅雪昨日刚被他靠着与魔尊一战强抢过来,乾曜长老不情不愿的,瞧着还大动肝火,又没法发作出来。今日钟隐月要是还带着沈怅雪去见,那就是故意跟乾曜长老找茬。 钟隐月也想少点事,他至少是不想让沈怅雪再闹心了。 跟着其他弟子回到玉鸾山,温寒便问他在别宫是否安定了下来,是否需要他去安排个住处。 沈怅雪告诉他,昨日一回来钟隐月便给他安排了。 “果然还是师尊想得周到。”温寒说,“沈师兄,你头上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怅雪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伤口。这是乾曜长老前些日子把酒壶摔在他脑袋上留下的,昨晚钟隐月刚给它包好。 “没什么。”沈怅雪摸着伤口说,“昨日魔尊来山,我被卷进去了,伤到了一些。不碍事,没伤到要紧的地方。” 温寒听得都哆嗦:“这可真是……沈师兄可好生养着些。我那处还有灵药,沈师兄若是需 要,我便送师兄一些。” 沈怅雪笑了笑:多谢,我也还有些药,暂时不劳师弟费心。⒍_[(” “那也好,祝师兄早日痊愈。”温寒说,“那……许久没回来了,我们就去收拾一下宫舍了,沈师兄你自便。” 沈怅雪含笑朝他点点头。 几人便纷纷四散离开,只有白忍冬站在原地未动。 青隐也没离开。她跟着这几个弟子来到了别宫,然后就跳上宫院里的一张石桌,趴了下去。 白忍冬没走,还在众人散开后,独自一人朝着沈怅雪走了过来。 沈怅雪面上笑意越发浓了。 浓得近乎已经毫无笑意,这张笑脸好似只是长出来的一张皮肉。 白忍冬走到他跟前,微仰起头,小心翼翼道:“沈师兄……真的是乾曜长老让过来的?” 沈怅雪不答反问:“师弟为何如此问?” 他语气有些不善,白忍冬忙解释:“师兄别误会,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只是……我瞧着,乾曜长老不像是会将师兄让出来的长老。虽说,我也看得出师兄在乾曜宫中……大约地位微妙,但我瞧着乾曜长老不像是会将沈师兄随意让人的。” “怎么说呢……感觉师兄对长老来说,还是重要的。”白忍冬歪歪脑袋,神色忧愁起来,“我怕乾曜长老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师兄还是小心些。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们师尊极为可靠,又一向在乎师兄,定会好好护着师兄的。”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关心师兄啊。”白忍冬说,“虽说如今辈分还不明,但我与师兄日后可真是同门了。不瞒师兄,师兄在天决门中可是一等一的剑修,我早已仰慕师兄已久了。” 白忍冬说着说着,朝他一笑,“沈师兄,还请师兄以后多关照了。” 沈怅雪藏在身后的双手猛地攥紧拳头。 他脸上的微笑依然,暗地里却猛地咬紧了牙根,咬得脸都发痛了。 白忍冬丝毫没察觉,朝着沈怅雪一笑后,便说自己也要回去收拾,转身走了。 沈怅雪突然听到一阵咔吧咔吧声。 片刻后,他感到双手被自己攥得发痛。 他这才意识到,那阵咔吧声是他将双拳握得太紧,指骨关节发出的响声。 乾曜山宫中,桌案上一堆法宝被噼里啪啦地摔到地上。 万年秘境里才有的珍稀东西,全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东西就狠狠摔碎在脚边,碎片都溅到了衣裙上,窦娴吓了一跳。 邱戈也在一旁。 两人叫都不敢叫出来,赶忙各自后退一步,跪了下去。 耿明机背对着他们。刚亲手摔了一桌子法宝,他这会儿气喘吁吁起来。 “师尊……”邱戈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抖,“请师尊……息怒。” “闭嘴!” 邱戈吓得两肩一抖,不吭声了。 耿明机面容恐怖,两只眼睛怒目而睁,好似要从眼窝里蹦出来了。 他喘着气,满眼通红,血丝遍布。 他喃喃:“息怒……息什么怒,息什么怒!?” “他怎么能打得过魔尊的……这怎么可能,谁不知道他才修了百年!?活的还没我一半长,我吃过的盐铺成路都够他走上三年了!他怎能赢了魔尊!?” “退一万步……他赢便赢了,还非开条件,要把那畜生带走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养出来的!是我留着自己用的!!”耿明机怒骂,“掌门又不是不知,凭什么这山门里所有人都要我把人给他!?” 他正歇斯底里,山宫门外突然弱弱传来一声:“师尊……” “干什么!?” 耿明机转头又吼。 刚来到门口准备禀报的乾曜宫弟子浑身一抖。 耿明机发怒,他吓得要死,立刻扑通一声跪伏到地上,头贴着地面,声音发抖:“玉鸾长老来了,说……要见您。” 耿明机心中的怒火一顿。 他两只眼睛低眸一转,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个弟子。 没人敢抬头看他。! 第 54 章 伍拾叁 钟隐月走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邱戈在扫东西。 乾曜宫内的地上有一堆金光闪闪的碎片,邱戈就是在扫这些。 钟隐月一瞧就瞧了出来,那应是万年法宝的碎片。 碎片不少,瞧着耿明机定然是摔了许多法宝。 瞧给他气的。 钟隐月有些想笑。转头一看,他又见乾曜长老坐在上位案后,正捧着杯茶喝着。 耿明机坐得端正,面上仍然一派威严,举手投足间又十分悠然,好似昨日之事对他毫无影响,乾曜长老仍然是天下第一剑的位高权重的仙君。 放下茶杯,耿明机才懒懒抬起眼皮来瞥他:“寻我何事?” “想问师兄何时得闲。”钟隐月笑着道,“沈怅雪的离门礼还未行办,这可得师兄亲自操持才行。” 一提沈怅雪,钟隐月就瞧见耿明机脸上一黑,眼皮也一跳。 耿明机冷笑:“何须什么离门礼,我都已经将人给你了,这还不够吗?” “这如何够,门内还有弟子不知呢。”钟隐月说,“天决门是天下第一门,礼数之事上可得办足。办了他的离门礼和拜师礼,再请掌门将仙谱拿出,把沈怅雪的名字正式归到玉鸾山,将此事告知全山门,才算是足了礼数。” “师兄可是天下第一剑,缺了这般规矩的礼数,也不好吧?”钟隐月说,“再说了,沈怅雪这般惊才风逸之人,若是不正式做全礼数,我是真怕师兄哪日将人要回去啊。” 耿明机盯着他,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但脸上的不悦已经极其明显了。 * 午后申时,乾曜山宫。 玉鸾宫的弟子们得命前来了。 山宫外,诸山的主宫弟子们都已极其规矩地列队站好。 温寒领着其余三个站到最边的地方。 沈怅雪掠过他们,走入了山宫之中。 青隐跟在他身侧。 两人入宫,就见宫门后已如上玄山宫中一般,有两排摆得规整的椅座排列着。 座上都已有长老落座,掌门就坐在最前方。 而直直面对着他的,是摆在两排椅座最前方的两把椅子。那两椅之间有一紫禅木桌,椅后是一金丝竹影屏风。 屏风前,钟隐月和耿明机正各自坐在那两把椅子上。 耿明机看起来不是很好,他脸色难看极了,还面无血色的。大约一半是被今日前来请他行这场离门礼的钟隐月气的,另一半是钩月剑被毁而导致的。 青隐往前跑了几l步,跑到钟隐月身边,跃到他身上,又在他肩膀上趴了下去。 沈怅雪迈过门槛后,便朝着座上所有长老作揖,深深行了一礼。 “既来了,那便开始吧。” 上玄掌门说着,挥了挥手。 沈怅雪要离开乾曜宫的门,那离门礼自然是在乾曜宫中办。 而在这个地方,自然主 礼者也是乾曜宫的弟子。 就算掌门挥了手,邱戈也没敢立刻动,他忐忑地向乾曜长老投去眼神。 直到耿明机也抬了抬手,邱戈才忙向他一躬身,一转身出了宫门,站到宫前,清了清嗓子。 “乾曜山首席大弟子沈怅雪,今离本门,断缘此山!” 邱戈对着天决山门诸山主宫弟子,在宫门前朗声诵道,“宫主师恩,万言难谢;今日离门,拜离生师!” 沈怅雪在他的朗朗诵声里走进山宫。 他走到耿明机跟前,跪了下去,又将双手作揖于身前,深深弯身拜下,跪伏于地,脑袋低低贴到地面上。 跪伏之礼,如此行了三次。 最后抬起头时,他听见了邱戈的最后一句话—— “师生情谊此断,沈怅雪与乾曜山宫再无干系!” “此后,无论遇何灾,即使堕魔入妖难清明,皆与乾曜山无关!” 沈怅雪还跪在地上。 他抬起眼皮,在这降下天命审判一般的告声中,看向耿明机。 耿明机同样在盯着他,只是眼神晦暗。 两人一跪一坐,沉默地对视了很久。 谁都看不清谁眼里的东西。 山宫广大,山外有天外之天。 邱戈的声音传到宫内,空旷无比,似有回音。 邱戈说完了话,宫外陷入了一片安静。离门这般大的事,此刻却激不起一点儿涟漪,如同扔出去的一颗石子就那样毫无声息地缓缓沉入水底。 正在此时,钟隐月坐在椅子上语气随意地提了一嘴:“行拜师礼。” 沈怅雪瞧向他。 钟隐月靠在椅背上,翘着一条腿,正闭目养神地听着。他一手扣在另一手的手腕上,左手食指在右手手腕上一下下点着。 他声音很轻,但山宫里安静得跟死了一样,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到。 他这一句话,自然也到了邱戈耳朵里。 邱戈身形一僵,抽了抽嘴角,回头瞥了钟隐月一眼,又不情不愿地回过头,继续朗声道:“行拜师礼——” “天决门乾曜山前首席弟子沈怅雪,即刻起,拜玉鸾山宫宫主长老钟隐月为师!” 沈怅雪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笑,站了起来。 最后向耿明机作揖行了一礼后,他往旁两步,来到钟隐月跟前。 这一次,他笑吟吟地跪了下去。就好似拜神拜真仙一般,他虔诚又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向钟隐月跪伏下去,脑袋沉沉贴到地面上。 动作与方才没什么不同,可就是瞧着心甘情愿得多。就是会让旁人一瞧便能知,他是打心底里乐意跪玉鸾的。 耿明机脸色又黑了,不知为何。 拜师礼行完,窦娴在一旁拿来了茶。 沈怅雪端起茶来,规规矩矩地按照礼数流程为他奉上。钟隐月喝下后,又按着流程例行公事地随口训了些规矩。 最终,掌门将仙谱拿了 上来,叫人拿给了钟隐月看。 确认过这天决门的仙谱上,沈怅雪的确被移到了玉鸾山名下,还如他所愿地排在了首位后,钟隐月便将它还给了掌门。 ?想看莫寻秋野写的《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第 54 章 伍拾叁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至此,离门礼与拜师礼皆成。 外头是诸山主宫弟子,宫内是天决门诸长老。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知道,沈怅雪不再是乾曜宫的弟子。 所有人都知道,他归了玉鸾山了。 乾曜山中再也没有他的地方,也终于没有他的地方了。 礼已成,诸位长老便各自起身,朝钟隐月道过恭喜后,便带着主宫弟子们离开了。 钟隐月一个个笑着回应过来。刚应到第二个,正和灵泽长老说着话,他转头一看,就见到一个脑袋包得跟木乃伊一般的长老正灰溜溜地要出门去。 钟隐月叫住他:“云序师兄,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木乃伊浑身一顿。 他没回头。僵了片刻后,他又匆匆出了门去,气得两只袖子甩得飞飞。 钟隐月笑出了两声。 “行了,别挖苦他了。”灵泽长老说,“云序师兄那日被魔尊打飞,受了重伤,疼都疼得不行了。师弟如今是大乘了,那也别太得意忘形,莫为自己树敌。” 钟隐月点着头,应声说好。 诸长老在打过招呼之后都纷纷离开。钟隐月和耿明机随口打了声招呼后,也走了。 他拉着沈怅雪走的,沈怅雪由着他拉着自己,没有回头。 耿明机死死盯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身影,可沈怅雪一次头都没有回。 待他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耿明机目光一暗,啧了声。 “就是个不知感恩的畜生。” 他低声骂。 邱戈窦娴在一旁低头听着,又一同往门外看了看,始终不敢出声回应。 钟隐月没听见这句话。 他出了宫门,又带上自己几l个弟子,回了自己的山头。! 第 55 章 伍拾肆(已改) 沈怅雪终于正式离开了乾曜山,全天决山都见证并承认了的那种。 钟隐月拉着他下山的路上高兴得不行,内心都在嚎叫。 可因为身边还有弟子,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太多。 他拉着沈怅雪,眼睛放光地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下午我要把他们的法宝分一分,明日就给你换身衣服去。”钟隐月跟他说,现在离门了,你若不喜欢,这身乾曜宫给你的衣服,也不要了,我给你再找几身。那些法宝也是,你若嫌脏,我一同给你换了。▔_[(” 沈怅雪笑着点头:“都听师尊的。” 他这话就是钟隐月说对了,他的确不想再要乾曜宫的东西。 钟隐月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好明日就给他换衣服和法宝,带他回了山——天晓得他第一次回山回得这么高高兴兴,感觉自己真是风光无限,开心得想高歌一曲。 不过他唱歌难听,所以忍住了。 回山的路上,钟隐月又掐指算了算日子。 没几天就要进秘境了。 日子迫在眉睫,该办的事情都得办了——毕竟秘境里的剧情不容易。书里,这时因为主角还在玉鸾门下,他在秘境里吸引过来的万年妖兽都是冲着原主来的。 原主都在这篇章里伤得不轻,连带着温寒这几个孩子也跟着受了难。 系统又说这次还会有节外生枝之事,只怕是更不好应付。 刚因为沈怅雪转门而高兴起来的心绪立刻降了。 回到玉鸾山,钟隐月便将他们带到了山宫这边来。 对着众位玉鸾弟子,钟隐月面色凝重。 “你们师兄的礼成了,我知道你们肯定还都很兴奋,但是为师不得不泼你们一桶凉水。” 钟隐月说,“离进秘境的日子没几天了,我也得看看你们在我闭关这些日子里,都有了多少长进。天决门要进的可是万年秘境,危险重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待会儿我也分给你们每人一些法宝剑器,带着进去。你们现在两手空空的,进去跟送死没区别。” 几个弟子听了大喜,忙说:“谢谢师尊!” 钟隐月看向沈怅雪:“你……我倒不担心你,你本身在天决门就名列前茅了,跟他们不一样。” 沈怅雪朝他笑笑:“师尊谬赞。” “我先顾一顾这些修为不高的孩子,还得试炼他们一番。事情颇多,恐怕会拖到很晚。你今日先回宫舍歇着去吧,头上还有伤呢。”钟隐月看了眼他额头上包了两圈的白布,“今日先躺着养伤去吧,我明日再单独给你置办。” 沈怅雪顿了顿。 不知是不是钟隐月的错觉,沈怅雪似乎笑容和身形都一并僵了两秒,才向他作揖行礼,乖乖地道了句“一切听师尊的”,回身离开了。 他回身离开,可又在侧过身子时再次顿了顿,一双笑得眯起来的眼微睁开了些,瞥了眼白忍冬。 也只是瞥 了一眼而已,沈怅雪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转回过身去了。 沈怅雪离开了。 他刚走出去几步,钟隐月猛地想起什么,叫住了他:“等等。” 沈怅雪立即停下脚步,回过头。 钟隐月往他这边跑来几步,道:“没记错的话,你是否已经有了枚玉镜?” 沈怅雪“啊”了声,点着头,从怀里掏出了枚金玉镜:“师尊说的若是传讯所用的金玉镜的话,乾曜长老的确是已经给过我了。” “我果真没记错。”钟隐月也从自己腰上取下金玉镜来,道,“既如此,你把这一枚给我,我去给你换一枚。你我再结成信法,日后你若是有事,随时传讯与我便是。” 金玉镜这法器虽然能用来传讯,但前提是双方的玉镜必须有法术结连。若是未曾结连,那便无法传讯。 毕竟若是随随便便就能给这世上随便一个人物传讯,那可就太吓人了。 魔尊和上玄掌门的玉镜会爆炸的。 沈怅雪笑着应声说好,将玉镜递了出来。 钟隐月将他的这一枚拿过来,回身进了山宫,去宫内仓库里拿了枚玉鸾宫的出来,交给了他。 沈怅雪接了过来,又用双手将它恭敬地递出。 钟隐月将自己的玉镜置于这一枚上方,念了一通咒文。 随着咒文念出,又慢慢接近完整,两个玉镜上慢慢涌出金光来。 待最后一个咒字落下,金光已经将两面玉镜完全覆盖。须臾后,又四散在空气之中,化作光尘。 玉镜上以细细的金字显现着双方的名字——钟隐月毕竟是个长老,他的玉镜上的文字并非是名字,而是仙号玉鸾二字。 沈怅雪将玉镜收回,上面显现着单独一个“雪”字。 这便是结连完成了。 沈怅雪双手捧着玉镜,向他躬身:“麻烦师尊了。” “无事,本就是该做的。” 钟隐月将玉镜收回怀里,对他道,“好了,你快回去歇息着吧,好好养伤。” 沈怅雪应声说是,收好玉镜,再次回身离开了。 钟隐月领着其他的人走进山宫里。 “不过可真没想到,沈师兄居然真的入了我们玉鸾山。” 沈怅雪一走,一群弟子又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乾曜长老可真舍得放手……” “是呀,无论怎么说,也都是首席弟子呢。” 苏玉萤说:“我倒没那么吃惊。我之前就有点感觉了。感觉沈师兄和乾曜宫那些师兄师弟格格不入的,瞧着就很合不来。” “这倒是,师兄与他们……” “行了,别议论了。”钟隐月打断他们,“拜师礼已礼成,此后便是同门了,别在背后议论同门师兄。” 弟子们忙应声说是。 “说起这个,师尊。”温寒说,“沈师兄的辈分要如何算?” 他这么一说,其余人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对哦。 ” 几人正跟着钟隐月走入山宫。 白忍冬走在最后面,跳着跃过宫门门槛,也说:“若论起进门年数,沈师兄可远在我们之上……可若论起拜入师尊门下的先后,沈师兄又是最后一个……” “这个我知道。”钟隐月说,“从前,他在乾曜宫中便是大师兄。所谓长幼有序,不能乱了套,所以这次他就算是转门过来了,我也打算将他的辈分名分都提到最前来,做你们的大师兄。” 弟子们神色如常,都点了点头,有几人的表情还多了不少赞同之意。 温寒说:“这样也好,若让我现在管沈师兄叫师弟,我也很不习惯啊。” 苏玉萤也说:“是啊,而且沈师兄在门内一直是被许多弟子叫着师兄的。” 钟隐月点头:“说得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不论关系如何,玉鸾山和乾曜山始终都是天决门的山门。虽说宫主长老不同,但归根结底也都是天决门的一家子。” “打个比方,沈怅雪也不过是从这处院子去了那处院子,怎能因为这个就改了辈分呢。” 钟隐月说着,又抬起脚步往里走,“好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以后你们将他看作自家同门的大师兄便是。都来,我先给你们分些法宝,再看看你们这些日子长进如何。” 弟子们纷纷应声称是。 钟隐月将最后一个紫虚瓶拿出来,将里面的法宝一股脑扔到了桌案上。 宫外天上,春风习习。 天上的日头渐渐落下山间。 一轮寒钩般的月悬于当空。 入了夜,沈怅雪点起了宫舍里的灯烛。 烛火亮起,他甩灭指尖的离火。虽然他是水灵根,但这种基本的离火之术还是会一些的。 外面的天已彻底黑了,沈怅雪披散着头发,衣服也单薄了些。他披上外袍,掌着灯烛,推开舍门,出去看了圈。 钟隐月给他安排的位置就在其他弟子的宫舍旁。 然而,天色都这般黑了,除了他的宫舍,其余几间皆是一片漆黑。 都还没回来。 沈怅雪皱了皱眉。 都还在钟隐月那里。 宫舍的长廊里,迎面吹来一阵柔和的夜风,将他手中的烛火吹得摇曳,他两鬓的发也一同摇动着。 沈怅雪脑海中浮现起白忍冬的模样。 他对他日渐爱答不理,不屑一顾的模样。 他被乾曜长老拉在身边柔和教导,原本应该给他的法宝都被耿明机亲手让给他时,白忍冬回过头,对他报以一笑的模样。 沈怅雪朝他苦笑。 出了山宫,他又硬咽下满心酸涩,对白忍冬道着恭喜。 白忍冬却不吃他这一套。 他说:【你不必还这般对我笑,师尊已经同我说了,这原本是该给你的。】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没办法,师兄,师尊已经把它给了我了。】 【你若是想要,就只能超 过我。】 【师兄,你得认命。你这种灵修,就是得比寻常弟子强上千万倍,才能得到该得的东西。】 【我其实也能理解你,师兄,我们都没投个好胎,我从前和你一样。】 【我们是一丘之貉……所以,别怨我抢了你的东西。】 【我倒不讨厌你,我只是不喜欢畜生。】 咔嚓一声脆响。 沈怅雪回过神来。他抬起灯烛,才发现灯烛的底座刚刚已经被他活活攥碎了一块。 碎片扎在手掌里,掌心中已经全都是血。 沈怅雪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将碎片甩干净后,他摸了摸头上包好的伤口。 沉思片刻,他又侧头看向院里。 宫舍院中,有一口水井。 白天不知是谁为了方便同门取用,已经打了三四桶,搁在了井边。 沈怅雪站在廊中观望片刻后,低下头,吹灭了手中的灯烛。 灯烛熄灭,沈怅雪将它放在廊外的栏杆上,出了宫廊,走入院中。 他解开了头上的白布,露出依然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的乌发在夜风中飘飘,他抬起手,拉着伤口的边缘,将它硬生生拉得裂开。 血顺着好了一些的伤口边缘淌下,又从脸颊边缘往下滴答下去。 瞧着很痛,沈怅雪却好似全然无感。他走到水井边,拎起一桶水。 他把水桶举到头顶,翻了过来。 一大桶凉水倾盆而下,全浇在了身上。 玉鸾山宫中,钟隐月打了个哈欠。 他有些发愁。 几个弟子在他跟前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不敢作声。 “你们这水平还是不太能看……”钟隐月唉声叹气道,“这个水平,进万年秘境有些悬啊……” 几个弟子羞愧地低下头,不敢抬头。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一个月里钟隐月在闭关,他们被寄养在灵泽名下。灵泽又不能教正经的符修东西,他们就只能学最基本的…… 最基本的,翻来覆去也就那点。 所以原地踏步那可是太正常了。 “也没关系吧,你都是大乘了,还有我在,去秘境也没什么大问题。”青隐说,“足够了。” “话虽如此……” 钟隐月话刚说到一半,金玉镜突然在怀里散出灵气。 钟隐月感受到了灵气,这是有人传讯的信号。 他的话戛然而止。 钟隐月抬抬手说了句抱歉,从怀里拿出金玉镜一看,见传讯来的竟然是沈怅雪。 钟隐月愣了愣,皱皱眉,站起身来走远了些,接起了传讯。 他张嘴就问:“怎么了?” 青隐瞥了他一眼。 弟子们也望着他的背影。 不知玉镜那头是说了什么,没一会儿的功夫,钟隐月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什么!?”,随后急急忙忙地应了几声,对着那边叽里呱啦地喊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后,收起玉镜,抬腿就往外跑。 跑出去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宫里还有人,又立刻折返了回来。 “今天就到这儿!”钟隐月朝他们喊,“有事明天再说!我先走了!” 钟隐月跑了。 门外一阵噼里啪啦的雷响,是他御剑后又以雷术加速的动静。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好半天,最后一同把迷茫的神情投向青隐。 “莫看我。”青隐趴了下来,淡淡道,“我也没懂。” “……” 钟隐月急急忙忙地落到弟子们的宫舍长廊中,收了剑,连滚带爬地跑到沈怅雪的宫舍前,推开了门。 沈怅雪屋子里寥寥地点着一盏寂寞的灯烛。门一开,烛火立即狠狠一晃。 屋子里响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 钟隐月定睛一看,沈怅雪真和玉镜里说的一样,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上。 门开了,沈怅雪才竭力抬了抬身子,边惊天动地地咳嗽着,边从被子里晃晃悠悠地探出单薄病弱的上半身来。 那脸上潮红一片。 他声音气若游丝,沙哑极了:“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