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有酒家》 1. 孙记酒馆 《临安有酒家》全本免费阅读 武朝临安。 孙老爹在刘家吃了闭门羹,满脸黑线回酒馆。 孙记酒馆在长盛街与主街交汇的位置,这是孙家祖上流传下来的家业,七八代人就靠着这个酒馆过活。到了孙老爹这里,旁支无人,膝下唯有一女,还是年近三旬时才得这个姑娘。因性子急躁泼辣,无人敢与孙家结亲。 正是下午申时,店里没什么人,只坐着一桌客人。孙老爹眼扫视了一圈,冷声问道:“秀娥呢?” 伙计看他脸色不对,不敢怠慢,忙从柜台里边出来,轻声回道:“少东家午饭后出城去摘桂圆,还没回来。” 孙老爹眼眸垂下,站着呆愣了会儿,往后院厨房去。 时辰渐晚,店里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有几位爷是老顾客,点名要孙秀娥做的醋鱼和东坡肉。 小二先把花雕和花生米上了,巴巴地守在门口,等客人的花生米都换了两碟,看到街头总算出现了那个红衣身影。 大街上人头攒动,只见孙秀娥一身粗布红衣,撸着衣袖,怀里抱着一箩筐新摘的龙眼。 孙秀娥个头不高,虽有二十三的年纪,仍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个头。虽然穿着醒目的红衣,但要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找到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模样还算过得去,因为身量娇小,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稚气。 她抱着箩筐大步流星往酒馆赶,忽然从路边横冲出来两个男孩,嘻嘻哈哈手里还提着个脸盆大小的竹球。 孙秀娥皱起了眉头,正要冲那俩背影骂去,听到身后小女孩的哭声。 原是那俩小子抢了小姑娘的球,孙秀娥二话没说抱起箩筐追,几乎跑了半个临安城,总算把人逮到。 那俩孩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睁睁看着刚到手的球被孙秀娥夺去。 因想着店里的生意,孙秀娥没功夫收拾这俩小子,正要带着球回去还给小姑娘,转身还没迈开腿,身后孩童哇哇大哭。 “干什么干什么!孙大娘你怎能欺负我家孩子?” 这是俩孩子的娘找来了,后面跟着还有大大小小一群孩子,两位妇人见自家孩子哭得可怜样儿,那叫一个心疼。 孙秀娥理直气壮道:“谁看见我欺负你家孩子了?这球是二妮儿的,你们这俩小崽子抢了人家的球,我不过是替二妮儿拿回去。” 听到她这么说,男孩都说是跟二妮借来玩的。 孙秀娥懒得多费口舌,白了一眼,转身离开。 其中一位母亲没好气道:“孩子间争抢玩物的事你也管,性子如此蛮横,难怪嫁不出去!” 话音一落,孙秀娥驻足回头瞪了一眼,空气瞬间凝固住,孩子的哭声也一下子听了。 “你倒是能嫁,嫁了三回了,分得清孩儿的爹是谁吗?” 说完转身离开,后面则是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叫骂声,还有问爹是谁的声音…… 孙秀娥先去把球还给二妮,跑回酒馆,伙计忙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箩筐,忙说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客人都催了几回了。” 孙秀娥从城外园子一路跑回来的,就为了多摘几颗龙眼,误了些时辰。风风火火跑到厨房,从孙老爹手里拿过菜刀和砧板。 “爹,我来,您去歇着吧。” 孙老爹不声不响地退到厨房外。 孙家有祖上传下来的酿酒秘方,酒馆以酒闻名。孙老爹幼时在外祖母手下又学了一手好厨艺,自从接手了酒馆的生意,在堂中添置了几张桌凳,生意比祖父和父亲做得还要红火。 秀娥她娘走得早,他又在酒馆起早贪黑的忙活。原想着家里就这一个姑娘,能招一个上门郎自是最好不过,还能给他养老送终。若不能,那便是准备些嫁妆,找个门当户对的,把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谁知孙秀娥刚及笄那会儿,正是议亲的好年纪,酒馆生意日日爆满,孙老爹甚至在后院库房里搭了张小床,时常半月不着家。每日买酒的客人接不过来,赚得盆满钵满,倒是把女儿的婚事完全抛之脑后了。 孙秀娥不仅学得祖传的酿酒技巧,厨艺比她爹更加精湛。 头几年孙老爹没日没夜在酒坊里忙活,一场风寒后才发觉身子骨不如从前了,肝胃似有隐隐作痛,腿脚也不利索。他不知是病是从何时起得,郎中告诉他切莫太过操劳。 此后孙秀娥接管酒馆,生意更胜从前。她似有厨艺天赋,一道菜尝过一遍,便知道里头放了哪些佐料。城里醉仙居的菜是受人追捧的,那里的厨子还是宫廷御厨的后代。她有几次去醉仙居,尝了菜后回家也做了几道。 虽然感觉比醉仙居差点意思,若是放在自家酒馆,价格上更亲民一些,或许也能争来不少客人。 果不其然,孙秀娥接手酒馆后,给菜谱上添了几道菜,客人尝了后都夸好。这里不如醉仙居的陈设奢华,菜算不上什么玉盘珍馐,却也是美味佳肴。主要是经济实惠,还有这里的酒好,连醉仙居的酒也是孙记酒馆这里供应的。达官贵人那些为了撑场面,都会选择醉仙居,寻常百姓往往更青睐孙记酒馆。 孙老爹自从病后少有到后厨和酒坊来,就在前堂招呼客人。有时候见女儿忙不过来,只是到厨房里打打下手,做些洗菜切菜的活儿。看到客人们都喜欢女儿的厨艺,他这老父亲也深感欣慰。 等他一闲下来,算了算年份,才发现女儿已经快到双十年纪,是该找户人家嫁了。他四处托媒人帮女儿寻亲事,可别人家都嫌他姑娘太泼辣。暗自责怪自己只顾着酒馆的生意,疏于对女儿的关心和管教。 孙秀娥九岁那会儿,邻居家几个小郎君来抢了她手里的糖葫芦,她把那几个人都揍得鼻青脸肿,有一个胳膊都脱臼了。孙老爹赔银子又赔汤药,还挨家挨户给人道歉。再大点十三岁,店里生意忙,有一个扒手混进来,趁着孙老爹不注意,把柜台上没来得及收捡的银子摸走了。孙秀娥眼尖,追了那人五条街,不但把银子抢回来,还把那人揍得跪地求饶喊姑奶奶。 在这临安的大街小巷,老少妇孺都知道孙家大娘不好惹。寻常铺子偶有小混混吃白食的,在孙记酒馆不可能发生这等事。 这两三年里,孙老爹为了给女儿找个夫婿,还花了不少钱。只是银子花出去了,都没有回响。他坐在后院里,听着厨房锅铲碰撞的铿锵声,望着那箩筐龙眼犯愁。我家姑娘这般勤快能干,为何就没人有家肯要呢? 孙老爹知道女儿脾气不好,有时性子撅起来,他这个做爹的都管不住。他有劝过女儿要改改自己的火爆起来,别人家娶媳妇,都喜欢听话温顺的。若再找不到夫家,到了三十更难嫁了。 酉时正刻,客人渐渐吃过,孙秀娥才得歇下来吃饭。后院支了一张长桌子,平日里酒坊工人和店里伙计都在这里吃。这会儿酒坊的工人已经吃过回家,店里伙计也是轮流吃过了,只有孙老爹等着女儿一起用饭。 “爹,你身子不好早该吃饭的,别到时候肚子疼又要上医馆抓药。” 孙秀娥手捧一个大碗,米饭堆得冒尖,拿着筷子夹菜扒饭。坐在长凳上,一条腿着地,另一条腿放在长凳上。 看到她不拘小节的样子,孙老爹想叫她把腿放下去,吃饭慢着点,声响别太大,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她这吃饭抬脚的习惯似是从小时候的有的,说了无数遍就是改不了。她吃饭这么快不也是饿得?在厨房里一忙活就是近两个时辰,往往水都没工夫喝一口,一直站在灶台前,手也没停下来过。 自己也是过来人,知道在厨房忙活了半晌,累得 2. 媒婆说亲 《临安有酒家》全本免费阅读 “土埋半截的人了,身子总有不利索的,你这是?” “王兄弟不在家,我来给王老爹拿药。” 男子行色匆忙,说道还回去紧着煎药,告辞离去。 这是位秀才相公,家里姓肖,排行老四。因家里太穷,几个孩子也只有他一个平安长大成人。记得几年前院试中榜,肖家二老可高兴了,家里出了一个秀才,肖四郎决心上会试。后来家里二老相继离世,孙老爹这几年也病着,少有见到此人。 倒是听酒馆里的客人说起,他父母离世后,家里越发揭不开锅。一心只想考功名,到头来家徒四壁,往往是到祠堂巷王家和他远房侄子家蹭饭吃,或者是去好友花举人家里打打秋风,连吃带拿。 不过这事一波人的片面之词,还有听到住在祠堂巷的酒客们闲聊。 王秀才年事已高,家中儿子两年前入伍,进了城北大营。军营离城三四十里,驻守在屏山脚下的万亩林,那边流寇猖獗,王秀才的儿子半月才回一趟家。王秀才卧病,儿子又不在家时,都是邻居和肖四郎帮着照看。 如今又看肖四郎匆匆忙忙帮着王秀才拿药煎药,看得出此人也是重情义之人,忽然心生一个念头,转头去寻了媒婆的住处,想打听打听肖四郎的亲事。 媒婆见他来都怕了,他家姑娘的婚事确实不好撮合,别人家娶媳妇都是要温良贤淑,恭顺体贴的,她家姑娘一样都不沾,还喜欢动手打人。谁家郎君会找这罪受? 在门口装着没看见正想溜,直到孙老爹叫了她几声,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呀,这不是孙掌柜嘛!今儿怎有空上我这来啊?” 孙老爹看得出媒婆是故意装没看见他的,心里暗暗念道:“找媒婆不就是为了儿女婚事嘛!不然上你这喝酒来?” 虽然这媒婆不待见自己,为了女儿的婚事,孙老爹依然舔着老脸谦和相待。 “孙某是为我家姑娘的婚事来的,这是还望齐大娘下下功夫,撮合撮合。” 媒婆神色僵愣一瞬,眉眼一挑:“您这又是看中了哪家郎君啊?” 一听是肖四郎,媒婆再次愣住。 这城里的媒婆们都知道,肖家叔侄两个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但因为家境太过贫寒,导致娶不到媳妇。 桥东巷的肖克岚,日子紧巴巴地,家无半斗米,连耗子都不光顾的地方,一心只想读书考功名。与花举人相交甚密,常常相伴出入秦楼楚馆。 祠堂巷肖宴,母亲早亡,父亲另娶远走他乡,多年来一直了无音讯,是死是活尚不可知,是祖父祖母带大的。前几年祖父祖母离世,他从教武堂出来,入了千户所当差,倒是比他那远房叔叔要强一些,至少能管住自己的温饱。不过倒是听坊间传闻,他还欠了外债,祖父临终前两年身子一直不好,看病吃药都要银子,因而欠了一笔债,也不知如今是否已经还清。 孙老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若是能找个上门女婿最好不过,以后还有人给他养老送终。 一听是要招上门郎,媒婆又嘎然失色,面露为难。如今这太平盛世,临安乃江南富庶之地,再怎么不济谁家男儿心甘情愿做上门郎?那肖四郎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这往后传出去怕是要被人耻笑。 孙老爹摸出了一锭五两的银子摆在桌案上,“知道这事不好做,所以要劳烦齐大娘了,事成之后我另有答谢。” 媒婆两只眼睛一下亮起来,忙把银子收入囊内,笑着说道:“瞧孙掌柜说的,牵线搭桥撮合婚事那是我们媒人该做的,可不是为这点银子。您瞧好了,有我齐大娘出马,这事定给你办成。” 说着笑盈盈地送孙老爹出去,一改刚进门时的态度。 孙老爹乐呵呵回到酒馆,见女儿在酒坊里安排活计,逛了一圈回家去。这件事他还未敢跟孙秀娥说,也不知道媒婆能不能把这事说成。 虽说在临安读书人众多,肖克岚也只是秀才,若能将他招为赘婿,有朝一日会试中榜,那也是让孙家在临安扬眉吐气的事。不过是多一张嘴罢了,自家姑娘勤快能干,是干活儿的好手,别说一个肖克岚,再来三五个也是能养活的。 - 翌日下午,齐大娘走了一趟桥东巷,这边住的人家都是些穷苦贫瘠的百姓。巷子中间有一道不起眼的窄门,门角还缺了一块,巴掌大小,都看得清里边的场景。 门是上了锁的,看来肖克岚不在家。 旁边过路的老婆婆见她找人,不紧不慢说道:“这屋子空两三个月了,你上祠堂巷肖家或是琼花巷花举人家里找找去。” 齐大娘应声道谢,离开顺路先去了琼花巷,见花宅也没人,走过了半个临安城,来到祠堂巷。 已接近傍晚,各家各户都起了炊烟。 肖家院子里,矮桌上已经摆上了两个菜盘,一小盘红烧肉,一个清炒豆荚。红烧肉有些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焦糊味儿,豆荚也是黑乎乎的,瞧着卖相不太好。 “家里有人吗?” 大门是开的,齐大娘高喊着走进院里,还没见到人又问道:“什么东西烧糊了?” 听着声音,肖宴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了一碗刚热好的剩菜。 “哟?齐大娘,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齐大娘笑着点点头,先环顾了一下院内,水井旁边的木盆里堆满了衣物。笤帚、扫把、倒的衣杆散布在各个角落。 “啧啧啧,瞧瞧你们这,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行哟!你锅又烧糊了是吧?” 肖宴挠了挠头,鼻子上还有一抹灰,不要意思笑道:“这以前都是王文瀚帮我收拾的,最近屏山那帮贼人闹事,他也抽不开身回来,这家里也就乱了点儿。” 齐大娘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又问:“你四叔呢?” 肖宴猜不透齐大娘的来意,他们叔侄二人前两年还在城中托媒人帮忙物色娶妻。在辈分上肖克岚是他的叔叔,但他们二人相差不过两岁,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他们是亲戚,更像是挚友。 正要开口,肖克岚端着王老爹的空药碗过来,齐大娘立马笑呵呵走上去:“肖秀才,您有喜事了!” 肖克岚不明所以问着:“喜事?何来的喜事?我自打中了院试就没遇到什么喜事。” 齐大娘咧着嘴笑道:“大娘是做保媒拉纤儿的,找你自然是为你的亲事而来,难不成还来找你借米?” 肖克岚近日帮忙照顾王老爹,昨夜温习功课忘了时辰,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他脑子还是懵的,倒是肖宴先反应过来,忙拉着齐大娘到矮凳上坐下。 肖宴给齐大娘到了一碗水,关切问道:“听大娘的意思这是要给我四叔说亲事啊?是哪家的姑娘啊?长得好不好看?咱话可说在前头,我四叔这会儿可没有聘金,这会儿苦些,等他金榜题名,那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福。” 齐大娘笑着思量了会儿,又看向肖克岚,“这婚事用不着秀才准备聘金,而是由女方家里下聘招你做赘婿,这 3. 结亲(上) 《临安有酒家》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一早,孙老爹起床吃完早膳准备上酒馆去,听到街坊邻里有人谈起昨日齐媒婆被肖家叔侄两个气得不轻,还动起手来。 听到这话孙老爹一早的好心情顿时没了,瞧这亲事是要凉了呀! 这两日出门,街上还有酒馆里,都有听到齐大娘跟肖家叔侄吵架的事。传言中倒是没听说到与他孙家有什么瓜葛,看来这齐大娘也没说是给他家说亲去。 孙老爹不好去找齐大娘,担心让人看出来又对女儿议亲不利,最要紧的是怕这流言蜚语再传到女儿耳朵里。他知道闺女的脾气,到时候只怕是要抄起厨房家伙事儿去找那些长舌妇理论。 从那天后,孙老爹除了早饭后去酒馆看一圈,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待着。 半月过去,街上的流言似乎销声匿迹,以为这件事就此告结。 这天午后,孙老爹吃了药在葡萄架下乘凉,躺在黄花木摇椅要昏昏欲睡,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 小翠在厨房里洗碗,听到门响出来开门。 “齐大娘?” “孙掌柜在家吗?我来给他道喜了。” 孙老爹迷迷糊糊听着说话声,睁开眼小翠已经领着齐大娘进来了。 “孙掌柜这日子过得舒坦啊,铺子上头的事交给姑娘,等哪日赘婿入门,这往后更是大好的日子。” 齐大娘话里带着谄媚之色,倒是让孙老爹着实意外,他仰在摇椅上不紧不慢道:“前日子你同祠堂巷那混小子闹街的事都传开了,这事还能成?” 说话间齐大娘已经坐在了凉亭下,一脸喜色说道:“你家姑娘的婚事不能成,那我还上你这来干啥?那肖宴确实爱犯浑,懒得与他计较,可他哪里做得了他叔叔的主?还是肖秀才看得长远些,想通了自个儿找上门来答应入赘到你家。” 孙老爹一听猛然坐起来,惊喜之余有点不敢相信,“此话当真?” “是是是,你家姑娘的婚事成了。我昨日把他们二人的生辰八字算了算,虽说你家姑娘年长三岁,倒也是一对良配,再合适不过了。” 这是个好消息,孙老爹连连道谢,笑得合不拢嘴。这下不用愁哪日姑娘嫁出去,孙记酒馆是不是也得关门了。他转身进屋去,拿了一个小小的钱袋出来,这是之前准备好的,里边足足装了十两的碎银子。 齐大娘接过钱袋,笑容一滞,迟疑道:“不过……肖秀才有两个要求。第一不入族谱,到你们家后不更名改姓,他还是肖家的儿郎,以后还要参加科考的。第二,他爹娘去得早,祠堂巷王秀才也曾接济过他,又跟王家那儿子要好。这会儿王秀才病了,儿子呢刚到军中,忙得抽不开身回家照料。这肖宴也是要去卫所当差的,不能时时刻刻在祠堂巷守着。肖秀才的意思呢,希望入赘到你家后,还能偶尔去帮忙照看照看王秀才。” 孙老爹愣了一瞬,面露赞许之色叹道:“那是自然,此等大仁大义之人,能入赘到我孙家,那是我们孙家的荣幸。他要还想继续读书,那肯定是不能入孙家族谱的,盼着他能金榜题名,我这做岳丈的也高兴。” 送走了齐大娘,孙老爹已经迫不及待想把这好消息告诉女儿。小跑着上酒馆,正是下午,酒馆里人比较少,他来到后面酒坊。 孙秀娥正在院子里埋酒,双手拿铁锹铲土,瞧着蛮力十足,她眼睛抬了一下:“爹你不在家好好歇着,这么大日头跑来做什么?” 她只是晃了一眼,还没发觉父亲脸上异样的喜悦。 孙老爹往旁边矮凳子上一坐,“你先把活儿干完,我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 孙秀娥手上的动作放缓了些,抬起头看到老父亲一脸的笑容,心想这老头今日怎么这般高兴?难不成捡到金子了? 没多会儿,空地归于平整,孙秀娥用帕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过来入座。 “说吧,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日头正晒,孙秀娥干活儿干得口干舌燥,拿起茶壶猛灌水。 孙老爹小声乐滋滋说道:“你的婚事成了,而且是入赘到咱们家来的。” 孙秀娥一惊,她这么多年找不到夫家,这会儿竟然凭空冒出一个上门郎来。 “这人谁啊?什么样的人家肯让儿子出来做赘婿?” 当她听到“肖克岚”三个字时,两眼瞪起来,茶壶往桌上一拍,没好气道:“爹你怎么什么人也答应?这人好吃懒做,成天做着金榜题名的梦。还有他那几个朋友,一伙四个人,小时候在街上就不消停,还抢过月梅的风车。四个人也就王家那位还像样些,肖宴一张嘴比街头那些七姑八婆的嘴还要碎。花岱延仗着祖上留下的金银细软,挥霍无度,夜夜留宿艺馆。要说最不像话的还数这肖四郎,堂堂七尺男儿却无谋生之计养活自己,靠着别人接济过日子。是个秀才有何用?” 孙秀娥一顿埋怨,孙老爹脸色阴沉起来,压低了声音,“你还当是选夫婿呐?哪个人儿时不顽皮?你扯这些有何用?都二十三的人了,你看人家二十三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你还在这挑三拣四!行,不要肖克岚也行,你自己出去找夫婿,若找不到人回来,下月择个良辰吉日给我把人家秀才娶回家来。” “我不管,要娶你娶。” 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孙老爹气得站起身来,还未开口,忽觉得腹中一阵绞痛,面色变得煞白。 孙秀娥心里愤愤不已,抬眼看到老爹的样子心里慌了,忙伸手搀扶:“爹你怎么了?” 待把孙老爹扶着缓缓坐下,差伙计赶紧去济世堂请郎中。从厨房里端来一碗温水,孙老爹还没喝,觉得喉咙不适,几声咳嗽见血。 孙秀娥大惊失色:“这这这怎么又咳血了?这病不是见好了嘛!” 今夜里落更后,孙秀娥早早把铺子关了回家,她已经大半月没回家了。端着汤药坐在孙老爹床前,她眉毛蹙成一团,盯着床上背着的身影。 “爹,您别生气了,女儿不是故意的,郎中说了您这身子不易再动怒。” 床上的孙老爹微微侧身,“气死了岂不更好?就没人再给你张罗婚事了,落个清净。” “说什么胡话?你还没见到自己的外孙子,谈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赶紧给我呸呸呸!” 孙老爹乍一听,立马翻过身坐起来,一脸疑惑:“什么意思?你你你……你答应了?” 方才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听到这话眼睛炯炯有神。 孙秀娥看到这一转变,都有些后悔方才的决定。 见她犹豫的神情,孙老爹趁热打铁劝说道:“好闺女,再过几年你就三十了,到时候别说招婿入门,爹就算把宅子和酒馆卖了给你充作嫁妆,也不知有没有人家肯结这门亲啊!” 孙秀娥仍然未松口,神色有些凝重。 孙老爹捂脸哭 4. 结亲(下) 《临安有酒家》全本免费阅读 时近黄昏,锣鼓喧嚣声打破沉静的桥东巷。队伍不长,八人抬的花轿,加上唢呐锣鼓手二十来个人,齐大娘穿的花红柳绿走在前头。 看到花轿入了巷子口,花岱延家中的小厮来报:“公子,花轿来了。” 打闹的四个人停下来,屋内一片寂静。肖宴拿出一个小木盒子,这是那天肖克岚得到聘礼转手就给他的。 “四叔,这个你带走。” 肖克岚一愣,诧异道:“不是叫你把欠花兄的钱还了嘛?剩下的自个儿留着以后娶媳妇用。” 花岱延将木盒子拿来放到肖克岚手上,郑重其事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卖身坏债啊?那怎不卖直接给我啊?赶紧拿上,去了孙家要么自己留着用,要么还给那孙大娘。听闻她是个守财奴,若是见你分文都没带回去,将来日子有得你收的。” 接过木盒子,肖克岚隐约感觉这要比孙老爹送来时重一些,打开来看确实多了。这里边加上孙老爹送来的,共有一百六十两,二十两一块的银锭,生生多出两块来。 肖克岚拿着不知所措,花岱延伸手把盒子盖上,笑说道:“这些算是我们哥仨的一点心意,就当给你随礼了,可别嫌少啊。” 听到这里肖克岚心里甚是感动,收紧了木盒子,在一众好友的目送下上了花轿。 - 男子入赘与女子出阁相差无几,不过是坐着花轿被抬进女方家里。 黄昏时分,肖克岚花轿落入宁安街孙宅,这边比桥东巷热闹多了。孙老爹请了不少亲朋好友,摆了十几桌宴席,屋里屋外围满了人,孙秀娥则是在大门处等候,将赘婿迎进门,后面就是拜堂了。 所有仪式完毕,孙秀娥领着肖克岚到各桌给客人敬酒。大伙儿都可呵呵的,肖克岚脑子依旧懵懵的,心里乱得很,有一种难受,像是心里反悔了,但又感觉不是。 是夜,宴席都散了,孙宅归于宁静。孙老爹今日高兴,不慎喝多了些,夫妇二人把他扶回房安顿好才回到新房。 孙秀娥也有些醉意,两腮显出驼红色,感觉今日招呼客人比在酒馆还要累,一进屋仰躺在床上。 看到这一幕肖克岚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小翠端着醒酒汤进来:“姑娘姑爷,来把醒酒汤喝了吧。” 肖克岚端了一碗走到床边来,“你没事吧?” 孙秀娥稍缓了会儿,坐起身来:“能有何事?我可是从小喝着酒长大的,再来几座人我也喝得下!” 她是能喝酒的,但今日来客太多,还从未喝过这么多酒,脑袋有些晕沉沉。抬起头来,迷蒙中对上肖克岚的面庞。他五官还算端正,面庞硬挺,浓眉星目,额头饱满,散发出一种贵气。这是临安城里的人都知晓他的家世,换做一位异乡人来,或许根本瞧不出他家里一贫如洗。 孙秀娥望着新夫的脸出了神。 这让肖克岚倒觉得有些不在了,把醒酒汤端到她的眼前,“娘子快醒醒酒吧。” 孙秀娥回过神,一鼓作气把醒酒汤喝下去,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你看样子挺能喝啊。” 肖克岚是跟着她一块儿的,还有宾客给他劝酒的,不比孙秀娥喝得少。但是他一点都不上脸,面色平静如水,与刚下花轿那会儿相差无几。他确实是能喝的,时常跟花岱延他们几个吃酒,他们三人都趴下了,他仍没有丝毫醉意。 喝酒,他从未落过下风。 肖克岚呆呆地点点头,孙秀娥长舒一口气笑说道:“嗯,像是我们孙家的人,咱们孙记祖祖辈辈贩酒为生,不喝酒那都是对先祖的不敬。” 她确实喝多了,话里都透着醉意,忽然脑子里闪现出昨儿晚膳时父亲说的话,立马坐端正了些。 孙老爹告诉她,肖克岚是读书人,自己的脾气性子也该收敛一些。 对于孙家父女来说,让肖克岚入赘,并非是为了在街坊邻里中争面子排头。家里唯有一个女儿,招郎入赘,孙秀娥才能为父亲养老送终。 孙秀娥提了提神,手指按着太阳穴,语气轻柔道:“你先去沐浴吧,我喝多了,在这歇一会儿。” 肖克岚哎了一声退出房门外。孙家只有一个浴房,就在厨房旁边的小屋子里,小翠把东西准备好退下把门关上。 望着水雾弥漫的屋子,肖克岚有种似梦非梦的幻觉。 沐浴过后,已经快三更了,肖克岚回到新房,看到孙秀娥已经倒在床上酣睡起来。喜服未脱,头冠和发钗都没卸下来。 肖克岚犹豫了下,上前去轻唤道:“娘子?娘子……” 孙秀娥毫无反应,肖克岚担心她戴着发钗头冠睡觉受伤,轻手轻脚给她把行头都卸下来,上厨房里端来一盆水,细心地给孙秀娥擦脸擦手。 这一番操作,孙秀娥睡得死沉死沉。 …… 卯初院子里响起鸡鸣声,孙秀娥睁开迷蒙的双眼,她是习惯了早起的,熟练地下脚去床下找鞋。她眯着眼睛,脚刚落一半,忽然感觉脚下软软的,像是踩到什么东西,睁眼看到榻边睡了一个男人。 “啊——哪来的登徒子,敢上本姑奶奶的闺房!” 肖克岚被这叫声惊醒,眼睛还没睁开,迎面而来的拳头带来一阵剧痛,鼻子一阵酸痛,随后一股热流漫入嘴角,尝到一股血腥味。 这时候他才醒过神来,看到面前惊慌凶恶的孙秀娥,连忙吓得闪躲。许是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转身一不小心扭了脚,头正好磕在桌子上。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回头又看到孙秀娥,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我是……” 孙秀娥注意到这满屋子的红,瞬间脸色一变,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昨日迎进门的新夫嘛?一下子心虚起来,赶紧伸手去扶人。 肖克岚以为她还要打人,坐在地上吓得往后退。 孙秀娥不好意思说道:“对,对不住啊,我还以为是偷酒贼,这有床你不睡干嘛睡地上啊?” 说完后再伸手去把肖克岚扶起来,她确实睡懵了。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婚,一大早醒来看到自己屋里多了个男人,这换谁也受惊啊? 肖克岚流着鼻 5. 书房 《临安有酒家》全本免费阅读 孙秀娥这几日不上酒馆,孙老爹得去照应着。酒馆后厨有位赵娘子,也是做的一手好菜,平日她给孙秀娥打下手,也学了不少手艺。堂上有阿旺,在酒馆当差七八年了,迎来送往跑堂贩酒手到拈来。 孙老爹到就酒馆去,无非是像往日一样看看账簿,只是这回还得去一趟后面的作坊。这里雇了五位工匠,都是从附近乡邻里请来的酿酒师傅。 姑娘昨日办喜事,孙老爹有给大伙儿发红包,今日又带着瓜子花生还有糖糕来。 酒馆上午人不多,大伙儿在后面聚在一块儿歇息说笑嗑瓜子,这时听到前头堂上有人呼唤。阿旺放下瓜子拍了拍手,“应是送羊肉的来了。” 孙老爹跟着一块儿出去发糖瓜子,张屠夫见着他连声道贺。 酒馆的羊肉都是张屠夫供应的,每月结一次钱,阿旺拿着册子和毛笔出来,把羊肉斤数和日子都记上,张屠夫看了无误后在册子上按个手印。 阿旺拿着一挂羊肉和笔册子进去,孙老爹把张屠夫叫住,低声问道:“今日杀的羊,可还留得有腰子和羊宝?” 张屠夫听后立马会意一笑,“孙掌柜待这新姑爷是真不错啊,今日杀的两只羊,正好留着一对,我这就给孙掌柜取去。” 中午孙老爹在酒馆,家里孙秀娥和肖克岚两人吃饭。 兴许是昨晚没睡好,地板太硬,还有今早被揍了一顿,头磕了下,脑子一直晕沉沉的。不过这丁家的金疮药是真管用,已经不怎么疼了。孙秀娥一上午嘘寒问暖的,中午还给煲了鸡汤。 看到孙秀娥亲自给肖克岚盛汤的样子,小翠觉着十分意外,姑娘以前性子大大咧咧的,一点就着的脾气让这街坊四邻的郎君的都畏惧她三分。 知道肖克岚流了不少鼻血,孙秀娥把今早叫唤的大公鸡炖了一只,红烧肉和油焖笋都是孙秀娥做的,还有一坛喜宴未喝完的女儿红。 孙秀娥叫他先把鸡汤喝了,再给他斟酒。昨日客人太多,光顾着喝酒都没吃菜。仅仅是两菜一汤,这对家徒四壁的肖克岚来说已经是山珍海味。 他知道孙秀娥精通厨艺,他平日除了跟着花岱延出入醉仙居,也没钱去下馆子。在祠堂巷时,王文瀚若是在还能吃到些粗茶淡饭,肖宴做菜跟他一个样,不管什么东西炒出来都是黑的,永远是一个糊味儿。 孙秀娥捧着滚烫的鸡汤碗,目光看向肖克岚,“没再流血了吧?” 肖克岚摇了摇头。 这鸡汤烫得下不去口,孙秀娥往他空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来常常我的手艺,在孙家过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反正吃喝是不愁的。” 肖克岚道了一声谢,把肉喂进嘴里,眉眼微微闪动,这确实比肖宴做的红烧肉好吃多了,跟醉仙居一盘二百文的红烧肉几乎差不离。 他忍不住又连夹了两块,夸道:“早就听说娘子厨艺高超,看来这一顿我都能多吃碗米饭了。” 孙秀娥沾沾自喜道:“那是,我从七岁起就跟着爹学厨艺,十二岁上醉仙居尝菜,最多三口,我就能猜出他们放的佐料和烹煮方法。你觉得好吃就行,多吃点,把今早流的血补回来。” 她早上在厨房里看到有一些山参和当归,便放了点炖在鸡汤里。 虽然肖克岚父母已经不在,但明日是他“回门”的日子,他那远房侄子应该会在桥东巷等他回去。孙秀娥不想让大伙儿都知道自己新婚第二遍就打了丈夫,希望明日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下午,孙秀娥收拾柜子,顺便把肖克岚带过来的东西收整一下。三个大箱子,除了几件新做的衣裳占了半个箱子,生下两箱半全是书。有的书还蛀了虫,都不完整了,有的摸起来皱巴巴的。 “你这些书……全都要吗?都受潮了,你怎么不拿出来晒一晒?” 半晌没听到声音,孙秀娥抬起头来,见肖克岚拿着一册《春秋》看得入迷,似乎并未听到她的问话。 她提高了嗓子:“肖克岚!” 肖克岚吓得身子一抖,回过神来,一脸疑惑望向孙秀娥:“啊?” 孙秀娥略有嫌弃地指着这一堆又一堆的书。 “这书你还要吗?这都潮得没法翻页了,还有……这这这,字儿都看不清了,你还带过来做什么?留着也是占地方,我给你扔了?” 肖克岚一脸惊恐,豁然起身说道:“不可!书卷无价,岂能丢弃?那是要遭孔孟谴责的。” 孙秀娥听得一愣一愣,转身去叫小翠帮忙一块儿把书拿到外头晒一晒,去去霉气。肖克岚以前也有晒书,不过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他总是想等个好天气把书晒一晒,只是当时记得,过后全忘了。 瞧着这八月暴晒的日头,估计晒半日就行。院子里葡萄架下正好乘凉,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孙秀娥挑了几串摘下来,小翠切来了西瓜。三个人就坐在葡萄下架,时不时地起来去太阳底下翻动一下书页。 晚膳也是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吃的饭,孙老爹也赶着时间回来同女儿女婿一同用膳,桌上自然也少不了女儿红。孙秀娥叮嘱着孙老爹注意身子,不可多喝。 孙老爹故作不悦,“你这丫头,昨日你们成亲,客人太多,我还没功夫跟四郎多喝几杯,今日你也不许扫我的兴!” 孙秀娥欲言又止,上厨房又拿了个空酒壶,一个装满热水的大钵。父亲这几年身子不好,又遇到自己的婚事一直没着落,操了不少心。昨日看父亲是真的高兴,这两天精气神儿也好多了。 虽然不仅劝不住父亲饮酒,把酒温一温也好过他直接喝凉酒。 她拿着东西往院子里去,听到孙老爹对着肖克岚说道:“我这姑娘啊,人哪儿哪儿都好,人勤快又孝顺,关键会做一手好菜,就是这脾气你得多担待。她要是打你,你就来找我,肯定给你主持公道。” “爹!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尽管是说自己脾气不好,但孙秀娥心里莫名欢喜,脸上挂着微笑,也许是才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她的心情也莫名好些。 < 6. 赘婿回门 《临安有酒家》全本免费阅读 肖克岚先回房,从桌案角落里找出装着嫁妆的小木盒子,心里有些焦灼。捂着盒子,想了想又放下,没多会儿又拿起来。 隔壁的孙秀娥回屋来,肖克岚端着木盒子走上前去,“这个是给娘子的。” 孙秀娥微微一愣,瞧着这个盒子有些眼熟,像是父亲提亲那天拿的那个。她打开盒子看了看,一百二十两,倒是一块也没少。 她疑惑地抬起眼,“你这是?” 肖克岚谦和说道:“想我一介男儿,二十多岁还未有立身之本,往后要叨扰娘子了。娘子为这个家操持辛苦,这银子便交予娘子。” 孙秀娥端着沉甸甸的盒子,脸上难掩的喜色,忙拉着肖克岚到凳子上坐下。 “相公言重了,怎么说得上叨扰?你以后是要科考入殿试的,那可是让孙家祖祖辈辈都沾光的事。就算是考不上,哪里就能难倒人?到时候回来到乡里办个学堂,挣几个铜板,说出去也好听啊!” 肖克岚原本淡笑的脸,听到后两句,神情一下子僵住,愣了下点点头应是。 孙秀娥把盒子收起来,又在柜里收拾了一番,回过头看到肖克岚额头上冒着密汗,关切问了句:“你热啊?” 肖克岚一张脸潮红,莫名心跳得厉害,他强制冷静了下摇了下头。 “这天太热,觉得闷就把窗户打开,不过你记得天黑前把帐子拉下来,夜里蚊子闹得可凶了。”孙秀娥去开窗户,准备去床头拉帐子,一转身头撞上人的胸膛。她下意识皱了下眉,嘴都张开了想要骂人。抬起头正对着肖克岚滚动的喉结,登时犹豫了。 肖克岚神情恍惚,一张脸红得像关公,心跟猫爪子在挠一样。 “娘子,我好像……不太对劲儿。” 孙秀娥一脸懵点了点头,“呃昂……我我,我看出来了。这大热的天也不能受寒发热啊!我帮你倒杯水?” 肖克岚摇了下头。 孙秀娥:“那我帮你扇扇风?窗户已经打开,风吹进来一会儿就不……” 她话未说完,肖克岚一个提溜,只手环腰把她往床上拎。 - 翌日清晨,孙秀娥在饭桌上一声不吭地扒拉饭碗,脸拉得老长。 孙老爹不明所以问道:“这嘴怎撅这么高?谁得罪你了?” 孙秀娥没回应,仍自顾自的吃饭,孙老爹看向一旁的女婿。 肖克岚一副睡醒不久的样子,双眼无神有些呆滞,发现孙老爹的目光时,面含笑意说道:“昨夜我们……” 他刚说出几个字,目光一斜看到孙秀娥尖锐的目光,立脸色微变,结巴道:“是小婿昨夜的鼾声太大,扰了娘子的清梦。” 孙老爹沉思,年纪轻轻睡觉鼾声如雷,怕不是这几日太累了?看来还得找东西给他好好补补。 吃过早膳,是时候回门了,肖克岚双亲虽已不在,过场还是要走一遍的。 桥东巷老宅子里,肖宴和花岱延早已在此等候两人回门。按理说新婚夫妇回门要在“娘家”用午膳,傍晚天黑前再回婆家去。 肖宴起早在菜市买了些肉和菜,进了屋子就在忙活。 花岱延站在一旁手摇着折扇,看肖宴手忙脚乱的样子,开口问道:“要不我去叫三七过来帮忙?” 肖宴摇头说不用,手里青笋懒得切,手掰成几块放进了碗里,花岱延在一旁瞧得直皱眉,“你这不行啊,哪有这么大块儿的?” “怎么不行?等会儿多煮一会儿不就成了!” 狭窄的厨房里,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传到屋外,让往日沉寂的院子有了几分生气。 回桥东巷的路上,肖克岚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默默跟在孙秀娥身后,头微垂着,像极了一个“小媳妇”。忽而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的欢愉,嘴角勾起一抹笑,脚步也不自觉的变得轻快许多。 前头的孙秀娥隐约听到身后低声的轻笑,诧异地回过头。 肖克岚立马回神,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还怕我吃了你?” 两个人半丈的距离,显得有些生分。 听到这话肖克岚快步上前,心里也愉悦许多,“娘子,昨晚……” “你住口!别再说了。” 肖克岚愣了下,左右望了望,声音压得很低。 “那娘子还生气吗?” 孙秀娥面不改色道:“我生什么气?你我是夫妻,我若因此事生气就不会答应父亲这门亲。不过你下回要是再胡乱吃那些东西,抹我一脸的鼻血,给我滚到书房书睡去。” 肖克岚忙解释:“这是父亲给的,我没法拒绝啊。” 周围时不时有旁人经过,孙秀娥脸色有些异样,眼睛一挑咬牙低声道:“叫你别说,再说就进你家门了,难不成还想讲给你那大侄子听去?” 肖家院门掩着,没见着人,两人走进去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吵闹声,空气里有一股焦糊味儿。 “跟你说了水多加点,好好的肉都糊了。” “我哪知这水烧得这么快?你那火太大了。” “怎么办吧?等下四叔四婶来都没饭吃。” “不做了,让醉仙居送几个菜来算了。” 浓烟里肖宴和花岱延踉跄地走出来,二人脸上皆是烟草灰。 花岱延是头一遭进厨房,本来只是想在一旁看看,瞧着肖宴做饭是在费劲,结果自己上手反而添乱了。 被这烟味呛得直咳嗽,手里拿着半把扇子拍打身上的烟灰,还埋怨道:“我上扬州墨宝斋买的扇面,你拿去煽灶火?瞧这火燎成这样。” “不就一把扇子嘛!扇个风而已,回去把我家里那把蒲扇给你。”肖宴脸黑成炭球,拿着一块灰抹布擦脸,擦完自己的还想着给花岱延抹一下。但那帕子已经黢黑,花岱延嫌弃地躲开。 看到狼狈的二人,肖克岚夫妇先是一惊,转而又被那样子逗笑。 争执了几句,肖宴和花岱延才发现人已经进了院子。 “哎呀,四叔四婶都到了!”肖宴的脸已经擦不干净了,黑帕子越擦越花。 孙秀娥笑说道:“你俩这饭做得,别把房子点了,到时候当心衙差过来抓人!” 肖宴和花岱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7. 有孕 《临安有酒家》全本免费阅读 肖克岚本想直接越过去,那老道士拦住去路。 “这位相公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必是仕途亨通,洪福大吉!” 若换作往日,肖克岚或许能停下来听他忽悠几句,眼下他只想赶紧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家。他没有作声,谦和退让又往旁道走。 那道士又上前道:“爷生带富贵之相,只命途波折,待老夫于你化解化解。” 肖克岚有些不悦,“我身上没银子。” 他出身贫困,但自小街坊邻里都说他养得好,不像是缺衣少食的寒门子弟。 入了孙家,衣食上比以前好多了,今日穿的一件紫锻长袍,加之近两日食补,面色更加红润。 他慌忙地从道士身旁越过,没留神踩到一个小洼。 “嘶……”脚踝忽然传出剧痛,肖克岚五官瞬间皱在一起。 后边道士回头一瞧,不禁叹道:“你看你看,我都说了你命途有不顺吧!” 肖克岚提着脚缓了缓,一瘸一拐坐到路边的石头上轻揉受伤处。 道士跟着他坐过来,从背上的布袋里翻出一块药贴拿给他。 肖克岚眼睛抬了抬又低下,“多谢先生,你自己留着吧。我揉一揉,坐会儿就好。” 道士把药贴放到他手里,“我还有的是,不缺这一个。” 这时肖克岚注意到他布袋里还有一个大叠,道士笑说道:“咱们走江湖的人,这东西都是常备于身的。” 那贴膏药气味有些刺鼻难闻,肖克岚小心地脱下鞋袜,脚踝处确实有些轻微肿胀,轻轻地把药贴上去。 他理着鞋袜,抬眼看向道士,“先生今日可有开张?” 道士难以启齿的样子,肖克岚心领神会,从轻飘飘的钱袋里掏出五个铜板。放手心里犹豫一阵后,自己留了一个,四个给了那道士。 “方才上香油剩得不多了,不过你拿去买两个馒头还是可以的。” 肖克岚说完又看了眼卦旗,接着说道:“方才你说我仕途亨通,此话当真?” 道士把铜板收起来,眼神一亮,昂首说道:“实话实说,贫道资历虽浅,看人准头也有七八分。” 说着说着,道士渐渐向肖克岚靠拢,悄声说道:“总督大人家知道吧?那年秦夫人的弟媳生下一对女娃娃,眉骨面相是一不一样。但这一双姑娘命中带煞,相生相克。一位福薄命短,与火相冲,另一位则是人中龙凤……” 肖克岚摆了摆手,“你这说得这么邪乎!怪不得没生意。” 道士左顾右盼望了望,接着说道:“别说你,那秦夫人当日也不信。大半年过去,她那弟媳带着一位女公子北上寻夫,身子弱的那个留在秦家托给秦夫人照料。后来船到了扬州走了水,母女俩都没了。” 话音一落,四下俱静。肖克岚回忆多年前,秦夫人的弟媳确实是秦家生下一对女儿,如今像是只剩下一个了。 他心里瘆得慌,木愣愣地起身,一颠一瘸连忙下山。 道士一脸懵,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诶!你半百时有一场劫难,要不要我给你解啊?就一个铜板!” 肖克岚忍着脚疼,只想赶紧下山离开这邪乎的道士。 - 日子渐入冬月,王文瀚常在军营,肖宴所里事务忙,还时常跟着秦少将军外出。肖克岚每日都往祠堂巷赶,王老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孙秀娥照样忙着酒馆生意。 这天下午,孙秀娥到后边酒坊转转。这里面充斥的浓烈的酒糟气息,坊中上空弥漫着热气。 见她来工人都打着招呼,孙秀娥嘴一张还没吐出字来,忽然莫名泛起恶心,几瞬后又好了。 难道是这两日下凉受寒了? 她心里嘀咕着,还没缓过来又恶心起来,快步跑出去。 傍晚前切肉,孙秀娥闻到肉腥味,又惹来一阵恶心。脑子飞速运转,好像月事有两月没来了。 想出了神,手还不慎被刀切了个口子。她迅速将伤口的血吮干,心里一下子跳得厉害。 后厨交给赵娘子,孙秀娥立刻往济世堂去。 果然不出所料,孙秀娥怀孕了。 孙老爹得知这一喜讯,当夜兴奋得睡不着觉,白天依旧精气神十足。 丁老先生千万嘱咐,孕期头几个月尤为重要。孙老爹让闺女在家好好养胎,自己重新接手酒馆的活儿。 头半月里,孙秀娥吐得很厉害,她一向胃口很好的,这下吐得什么都吃不下。每天抱着木桶,吐得两眼发昏。 以前觉得隔壁的婶子生孩子矫情,现下想来是真不容易。 腊月和正月是酒馆最忙碌的时候,孙老爹坚持不让女儿插手后厨杂事。 堂上原本有四张桌子,年关上酒馆吃饭的人也多,孙秀娥让阿旺把库房的小桌子搬出来,还把家里厢房内的圆桌也搬了来。即便这样,没到用饭的时辰,堂上都坐满了客人。 阿旺跑堂脚忙不迭,孙秀娥在柜台里沽酒,过年家家户户都是好酒好菜摆上桌。还有城里的饭馆、艺馆、青楼等地,用的都是孙家的酒,一天下来七八个大酒坛子见底。 傍晚时,酒馆里正忙着,肖克岚来给孙秀娥送饭。宅子离酒馆不算远,走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但因为是冬日,肖克岚紧赶慢赶抱着食盒过来,就怕凉了。 家里没有老一辈的女人,孙秀娥又是第一胎,养胎之事知之甚少。好在这事丁月梅在行,孕妇生养,怀孕每个时段吃什么,要注意什么,都给孙秀娥写了下来。 孙秀娥除了看看酒馆的账册,其他时候见到字就头疼,吃食的事情就落到肖克岚身上。头天夜里告诉小翠明日要给孙秀娥做的菜,小翠按照吩咐做。 肖克岚进店,今日是炖了鸽子汤,还有一道小时蔬。 柜台前还有两三个买酒的客人,肖克岚把案台收了收,汤和菜摆上。 “我来吧,你先吃饭。” 他拿起孙秀娥手里的酒杓和小酒罐子,给客人舀酒。 孙秀娥退到他身后,端起汤碗喝汤,目光一直在肖克岚的动作上。 肖克岚是少有在酒馆帮忙的,舀酒也不太熟练,慢吞吞的,还总是洒许多在外面。 这让孙秀娥实在看不过 8. 做媒 《临安有酒家》全本免费阅读 夜里孙秀娥躺下后久久未眠,近日来夫君为侄子的婚事焦头烂额,她也不免跟着忧心。 不知过去了多久,困意来袭,正要睡着时,耳畔听到响动声。 已经过了三更,肖克岚温完书回房歇息,动作轻手轻脚缓缓爬上床。 床榻上三分之二的位置都被孙秀娥占着,她睡觉喜欢乱动,睡前规规矩矩的,醒来身子四仰八叉。这又是大着肚子,肖克岚更加小心。 他沿着床榻边,正要躺下,身旁忽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他心陡然一跳。 “你回来了……” 孙秀娥迷糊地坐起身,肖克岚吓得一退滚下了床榻。 这种场面孙秀娥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自认为成婚后自己的脾气收敛了许多,但肖克岚见她还是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肖克岚嗯声,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蹑手蹑脚地上榻。 “我吵醒你了?” 孙秀娥打了个哈欠,摇头道:“还没睡着。” 肖克岚上床后,闭上双眸准备入睡,发觉有异样,睁开眼看到孙秀娥仍坐着不动。 她难得有这样的难以入眠的时候,以前没怀孩子时,白天在酒馆忙完回来,洗洗倒床便睡了。肖克岚时常念书到三更回房,都能听见她时缓时急的呼声。怀孕后更加嗜睡,不上酒馆的日子里,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这床榻上。 肖克岚坐起身来,“娘子在想什么?” 孙秀娥沉吟了会儿,一本正经说道:“肖宴要是真说不上亲,你看看月梅怎么样?” 肖克岚原有些困意,被这句话惊醒了,昏暗中的瞳孔闪了闪,震惊道:“那怎么行?我一个人入赘到你们孙家来就罢了,怎么再让他这份委屈?” 他是冲动说出了心里话,但一说完就后悔了,知道眼前这位又要动火。 孙秀娥听了这话自然是不乐意了,嗓子提高质问道:“委屈?你嫁我家来何时让你受过委屈?因你是读书人,我和爹爹都小心尊敬着。你想考功名,自管在屋里念书,供你的吃穿。家里还有丫鬟伺候,重物都不曾让你抬过一回,你还谈委屈?” 这一通说教,肖克岚顿时不知所措,连忙致歉。 “是我说错了,父亲和娘子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只是……自古以来,入赘并不是那么光彩的事。我肖克岚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入这孙家来。你们父女对我不仅关怀备至,甚至处处恭敬礼让,这是别家赘婿都没有的。再则,肖宴从小被我那叔叔婶子惯坏了,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话没个分寸。又是个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要是再做赘婿,且不谈那家人如何,光是他那性子,只怕会得罪人。” 孙秀娥心里渐渐消了气,转头一想,问:“我何时跟你说要他入赘了?” 肖克岚愣住,丁月梅是济世堂的姑娘,虽说身材肥胖了些,但模样五官浓眉大眼挺可爱。盘算着再不济,也能找个做小生意的。不说丁老先生看不看得上这家世,肖宴自个儿还欠着一身债,哪里来银子下聘? “你是说……让丁月梅嫁到祠堂巷?这丁家能答应吗?丁月梅她自己同意吗?” 孙秀娥心里思忱片刻,肯定道:“月梅迟早也要嫁人的,这事交给我,只要你侄子同意,由我来做这个媒婆!” 肖克岚心里顿时像乡试中榜那天一般兴奋,兴高采烈说着:“他有什么不同意?这城中媒婆都得罪完了,再找讨不到媳妇,还不如叫他剃了头发上寺里敲木鱼去。就是这个聘礼嘛,我那堂兄出去十几年一点音信都没有,肖宴是祖父祖母养大的,手里没什么结余,反倒欠了载明的银子。” 孙秀娥明白他的意思,“这你不用担心,他家这情况城里人谁不清楚?只要他俩能对上眼,什么事都好说。” 看到孙秀娥信心十足的样子,肖克岚觉得八九不离十,忙把她搀扶着躺下,“那这件事有劳娘子保媒了,快躺下歇息,明日我就去找肖宴,你上丁家去。” 给肖宴说媒这件事,丁月梅是不吭声,脸上默许,一切看父亲的安排。丁老先生实在无奈,这两年给姑娘相看的人也不少,城里家境好些的哥儿,丁月梅看得上,人家几乎都嫌她胖。找来城外村子里的,姑娘又不肯点头。 丁月梅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二郎明年十五了,也该准备说亲,到时候儿女的婚事凑在一块儿更加愁人。 不过丁老先生也有顾虑,临安城的人都知道,肖宴是出了名的泼皮。十来岁那会儿就能瞒着长辈上酒楼吃酒,大街上能跟三五个老婆子对骂,能把几个人打伤住进医馆,家里祖父祖母年迈管制不住他。不过近两年少有听到他闯祸,似乎是祖父祖母离世,人一下子清醒了。或者是入了教武堂操练,又到了千户所当差,头顶个治军严明的秦总督和少将军,性子也收敛了。 丁老先生犹豫不决,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他倒是不担心往后日子艰苦,肖宴虽然有债,他毕竟在军中当差,糊口不成问题。还有丁月梅身怀医术,尤其善于妇科诊治,得闲抽空每月挣个二三两也不成问题。 孙秀娥见丁老先生迟迟不肯做出答复,又趁热打铁说道:“肖宴那小子确实浑,可这几年过去,早被秦大将军磨平了性子。再说了,月梅这脾气我看不也是那小子能随意拿捏的,而且这还有我嘛!都说男人成了婚,这性子会更加稳重成熟,瞧瞧我家那位不就是?我跟月梅自小相识,那小子好歹喊我一声四婶,谅肖宴不敢欺负月梅。他若是再敢耍浑,我和他四叔可不依。” 在孙秀娥的软磨硬泡下,丁老先生算是答应了。 另一头,肖宴白日当值,傍晚回家看到小桌上有酒有菜,两眼放光。 自从去了几趟孙家,熟门熟路后,肖宴时常去蹭饭吃。不过近日所里事务多,几天没去,正想着等下是不是要去四婶家蹭饭,又怕去晚了,没想到一回到家酒菜都有了。 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这自然不是肖克岚做的。算好了他回来的时辰,肖克岚让阿旺从酒馆里送来的。 肖宴早就饥肠辘辘,笑着道谢,坐下来忙往嘴里塞了几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