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给我收了99次尸》 1. 她来弑君 《白月光给我收了99次尸》全本免费阅读 姜殷死于咸熹五年春分,这日天朗气清,皇帝正于金陵台设小宴。 金陵台为当年景帝所筑,临逍遥池,原为招贤纳士修建,如今已成设宴常所。春光葳蕤,逍遥池边黄莺啼序、云生水漾,金陵台上舞乐不绝、绮筵铺陈,便有诗赞道: 阙京城如画,阊门瓦欲流。还依逍遥水,更起金陵楼。 姜殷这日穿了身绯红蹙银暗花繁绣宫装赴宴,配挑银线的宽腰带。宫装是年节里裴晗吩咐新做的,今日是她头次穿,果真是阙京里最好的裁缝赶制的,衬出姜殷的窈窕身量,只是略显得她瘦削。只见她小腹微隆,莲步轻挪,风一吹就要飘走了似的。 她围了透纱帷帽,只露出一张朦胧下脸,可见轮廓软钝娇糯,肤色白如羊脂,一双水色杏核眼藏于修长眼睫下。 春暖拂面,池边行走的几位贵眷小姐们三五成群笑闹着,均道风光旖旎,姜殷却是掩面轻咳了两声。移至一棵柳树下,她抬手掀了掀透纱帷帽,对身侧婢子轻声道:“阿眉,我有些喘不上来气,替我取了吧。” 婢子微微一福,碎步走至她身前替她摘下帷帽揣于怀内,这才露出姜殷面容。她头戴帷帽时轮廓温软,然而露出眉眼时却显得秾艳旖丽。头插金环珠钗,耳穿白玉菩提,薄妆浅黛蛾眉皓齿,果然容色无双。 然而她眉目神色却与俏丽春装全不相符,双眼墨黑、神色寂寂,眼前是蹁跹春色,眼底却仍处枯槁之冬,反衬得面色也苍白起来。 婢子在她身侧小声道:“今日是欢喜的日子,这回圣上也邀您入宴,夫人好歹高兴些罢。” 阿眉跟随姜殷已久,却总觉得自己摸不透这个女人。分明有着整个阙京难出其右的姿容,有着东宫独一无二的宠爱,如今腹中怀着皇孙,以妾之身受咸熹帝上宾之礼,即便不恃宠而骄,也总该有几分春风得意,然而她却总一贯的冷淡忧愁,对东宫更没有几分好颜色。 她虽平素不让阿眉近身服侍,但待她一向宽厚亲和,甚至比东宫还温柔些许,阿眉又自小学得衷心向主,不得不为她着急。 只见姜殷抬眼望向碧霄,万顷茫茫浓云袭来,仿佛是要变天了。 将雨未雨之际,沉郁天色恍若一种威胁。 “高兴么?”她眉头微皱,颦蹙之间也潋滟夺目,眼神却仿佛浸泡于数九寒冬。 “夫人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腹中的小皇孙高兴些,”阿眉道,“想来夫人刚有了孩子时,也是日夜欢喜的,怎的如今倒叹起气来。” 姜殷听了这话,眉目有些松动,仿佛什么情绪要喷涌而出。然而过了良久,她却只略偏了偏头冲阿眉挂出一个勉强微笑:“没事的,阿眉,我不过有些倦了。你替我取我的披风来,这天气乍暖还寒,风吹着我倒有些冷。” 阿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姜殷仍旧冷冷立在柳树下。水榭风台,池平树古,丝竹入耳暗香浮动,她反觉风飙凛然,袖下双手紧扣,甚而指节都有些酸胀生疼。没察觉间,脊背上已全是冷汗。 她思绪如麻,此刻迫需清净以抚平心头躁动。 不远处几位世家小姐正聚在一处闲话,其中一位身着织金缎纱的远着瞧见了姜殷身影,伸出着蔻丹的长手指凌空一点,道:“哟,快瞧,那可不就是那位传闻中太子殿下爱若珍宝的美妾?” 另一位讥笑道:“还真是!瞧她腰身笨重,也不过如此,我还道是什么绝色佳人,勾得东宫神魂不定。” 五年前大齐大乱,宁王挥师“清君侧”攻入阙京,逼得齐惠帝自焚于正宫大殿中,宁王夺位,便是如今的正位天子。宁王世子早夭,次子裴晗领兵赢下制胜的离道之战,故受封为新皇太子。天下初定,四海清平,太子裴晗名动阙京,惊才绝艳,一时掷果盈车、仰慕者无数。 然而这太子殿下却至今未娶,只在府内储着一位爱妾,据说是晋王义女,姿容无双。是以各个卯着劲要将自家嫡女塞入东宫的世家大族均对这美妾好奇不已。 这爱妾自然就是姜殷了。方才头一个瞧见她的小姐凤目微挑,眉目张扬道:“左不过是下贱坯子,圣上方才为太子殿下赐了婚,她便巴巴儿的想先抢着生个长子。我瞧着方才席上太子殿下护着她那模样,便知这是个狐媚子,当真败坏咱们世家清誉。” “纯姐姐小声些罢,怕给她听见了呢。”另一位圆脸小姐说着,但转而又拗不过好奇心,还是开口问道:“传闻她曾是晋王奴隶,出身下贱,这也是真的?” “你如何竟不知?她两年前由晋王献至太子殿下身侧,说是义女,还不晓得是个什么东西呢,说奴隶恐怕还抬举了她!”方纯柳眉一挑,给了一个隐晦的眼神,接着道:“如今晋王虎视眈眈,拥兵自重,圣上眼见便要出手料理。待西蛮平了,晋王再无用处,届时我瞧圣上也必容不了她!” 言语如刀,分毫不差地传至姜殷耳中。 奴隶?下贱?姜殷缓缓合上了双眼。阙京五载剔尽寒灯,她再不会如同从前一样为这般言语所伤,然而内心钝痛却如况然斧锤敲击,告诉她自己到底并无所念般超脱。 姜殷闺名唤作匀净,五年前是阙京世家姜氏唯一嫡出的女儿,太后的亲侄孙女、由先帝与当时的太子暄指腹为婚的储妃。她母亲是当年阙京最得盛名、才貌双全的林家大小姐。死后又将她送上了亭山拜师浮月阁学艺修身。 姜殷出身显赫,又师从大齐最负盛名的女学,当年也算是名动京城的大家闺秀。 现如今呢?当年她可曾想过如今?姜殷心中冷笑。 那时的阙京城花开十里,风清水秀陇上踏歌,她想,再没见过比那更像人间的地方了。 想如今不过须臾五六载,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她未曾料想到一切来的这样快。 这些所谓的贵眷小姐,一个个毫无才学、言语粗鄙,不过是傍了几位墙头草般的父兄,如今才敢在阙京逞颜色。倘若当年有人敢这般腹诽她,她必然冲上前去对峙,好歹也要让此人知道些颜色,可如今她再没有当年的立场,更没有当年的气性。 她眼眸一瞟,不远处裴晗向她走来。 只见裴晗鼻梁高挺,果然一副十足俊俏的五官。他以战功成名,周身却是积石如玉的气度,看起来年纪很轻,不大有将帅铁血的模样,唯有眉目昳丽,得了几分沙场凌厉之色。他手上挎着一件月白披风,走近来抬手为姜殷挂于肩上。 姜殷没什么反应,任他动作。 “陛下传唤,咱们一会儿该回殿内了。你少吹些风,免得着凉夜里又头疼。”他温声道。 话音刚落,他似乎想去牵姜殷的手试试温度,却伸得有些犹疑。不等他触碰姜殷便抢先收过了手,直直往金陵台处走去。 姜殷本来任由自己胡思乱想,此刻骤然见了裴晗,思绪越发乱了起来。她紧紧扣着双手,骨节都仿佛都要碎裂,想要将脑海中些许回忆去除,却怎么也不能。过去的喜悦欢欣、求之不得、痛苦挣扎一齐浮上心头,千愁万绪哽得她喉间苦涩难言。 姜殷少时起便在亭山学艺,然而她虽师从名门,功夫却学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水平大大只能算是中庸。 尔后大齐起乱,她遭家人坑害,本该回亭山的一驾马车一夜将她送至凉州。原来宁王谋逆,庶兄为保姜氏竟罔顾她于太子暄的婚约,私自将她送与晋王投诚。晋王手握“夺雁”、“柔甲”两军,那时持中不言,如此无论战局如何皆有依靠。姜家养姜殷一遭,没费得多少功夫,单指着牺牲她一副美貌以保一族平安。 晋王不爱美色,却将她投入“柔甲”加以训练,长鞭加身毒药灌喉,她彻底从阙京的姜匀净沦落为了凉州的姜殷。她那时爱慕着裴晗,在晋王手下吃尽苦楚,每夜却仍然攀上房檐,靠想着他望月入眠,等他来接自己回家。 然而那人却始终没来,姜殷苦等数月,却只得了举家灭族的消息。尚且不论家中凉薄的姊妹父兄,最让心碎的是她自小眼珠子般养大的妹妹柔勉横死府中。 “姜子敬,凌迟,灭三族”。一句轻飘飘的旨意,击碎了她锦绣安宁的十几年时光,彻底将她拖进惨败的现实。 他们说宁王兵力被夺本该不战而溃,然宁王之子骁勇善战,连换三匹战马于金川绝处逢生,取道粱州渡于离道大破南军,斩杀大将季明争,直指阙 2. 事败自戕 《白月光给我收了99次尸》全本免费阅读 行入金陵台上,喧哗人语流贯入耳,姜殷堆砌起她平生所痛恨的柔柔笑意。宴上觥筹交错,不时有姜殷不识得的人来敬酒恭贺,裴晗一并挡了。 没喝酒也仿佛有几丝醉意,姜殷虽早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想着即将到来的结局,却仍旧心内不安。 “你怎样,可是想吐吗?”裴晗侧身问道。姜殷掀了掀眼皮,分毫未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执起案上白玉杯便一饮而尽。 正值此时,咸熹皇帝缓缓把目光转向太子坐席,对姜殷道:“多年不见,你父亲可还好吗?” 丝竹管弦入耳,仿佛静了一刹那,座上宾客俱往姜殷处瞧来。 皇上此言自然问的是晋王。姜殷仍作柔弱状缓缓起身,盈盈一拜,随即答道:“妾身也多年未见父王。不过父王前日曾来一封书信,笔力仍健、力透纸背,想来也当身强体健。我替父王谢过陛下关怀。” 咸熹皇帝一笑,抬手许她近身。 只见她盈盈为白玉杯斟满了酒,出席缓步上前,柔声道:“妾身多年蒙天家庇佑,才得以孕育皇室血脉,妾身敬陛下这一杯,聊作叩谢陛下与殿下恩德。” 话音落下,她饮尽杯中酒,咸熹皇帝也持杯仰头。 变故的发生便是在这一刹那。 姜殷秀目微阖,眼睫轻颤,心中在默数着,虚空中仿佛某个滴漏缓缓见底,她身形一闪忽然暴起,右手从腰腹衣裙间提出一把折钢匕首直捅皇帝心口。 金陵台上本是家宴,暗卫只留两名,姜殷身影极快,又是骤然暴起,谁也没有提防一个本该手无寸铁的柔弱孕妇,两名暗卫都没能反应过来,只见姜殷跃入半空直奔王座,匕首耀眼的寒光一刺,裹挟着破风之声,眼看便要直直没入咸熹帝胸口。 然而咸熹帝多年征战沙场的军人素质仍不可小觑,可知他封地宁州,以骁勇善战闻名,十六岁便以战车三千肃清北荒,见这当心一刀,已知躲不过,便极为精妙地奋力往右侧一扑。 鲜血刺目,姜殷刺入时便知到底没能刺中咸熹帝要害,她仍想抽出匕首再补一刀,但此时暗卫反应过来,两人大力制住她双臂,夺取她手中匕首,宾客大呼护驾,无数羽卫瞬间涌至黄金台上。 姜殷知晓成败只在一刹那,大势已去,她愿赌服输。 她寡不敌众,再无生路,两名暗卫制住她压于地面,却惮着她腹中胎儿,不敢使上十分力气。姜殷此刻被牢牢制住,脸颊贴于阶面,额前顺下一滴殷红鲜血,在她隽白面容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面色冷淡,仿佛眼前一切乱象皆与她无关一般。 皇帝左肩中刀,又被立刻抽出,鲜血奔涌而出,脱力断续呻|吟着。随宴的嫔妃扑在他身上大声哭喊着:“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宾客乱做一团,起身躲避在前来的羽卫身后,明晃晃的护刀抽出,闪得姜殷眼前一花。 她静静垂目,在等第二个时机。 说时迟那时快,她本来就地伏诛,身躯却陡然一转,运劲于身侧,骤然脱离了两名暗卫的控制! 她疾奔于宴席中央的大道上,往室外跑去,侧脸血迹分明,精心赶制的宫装如今已然松散,袍袖纷飞,仿佛一张惊心动魄的静物画。 然而门外已是立满重重羽卫,她无路可逃,被逼退在金陵台阑干边。 殿内喧哗声犹震,颊边森凉血未干。她眉目似有鲜红,更显艳丽绝伦,神色愈冷淡凄然。 姜殷仿佛感觉到五内脏腑沸腾的血,她所惧怕亦期冀多年的死亡便在即刻。三面羽卫拔刀冲她,虽未向前,大约是想生拿回去审问幕后主使,抑或是还想要生剖出她腹中裴家血脉。 要她活下来受辱吗?她已经已经沦落至今,难道还要再被打入囚牢,苟且偷生吗? 姜殷阖上双眼。她也曾是明月清风般的高门闺秀。 春风忽然急迫起来,她听见耳侧破碎的疾声,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月色下。 好在她留了一手。她原本练的便是双匕,方才情势紧急时都未曾抽出,为的便是此刻能有一个痛快。只见她从衣袍中抽出另一把藏下的折钢匕,白玉为柄,在昏暗的天色里闪烁出一线寒光。 这世上的烟火炎凉再不会为她所困了,她执迷不悟地再度走上偏峰断崖,无非是求一次粉骨碎身的救赎。 只见姜殷扬眼抬眸,衣袍猎猎,声音虽轻却连大殿内都无比清晰:“姜殷本为姜氏嫡女,是为太子正妻,委身反贼,非我之意。” 她扫视眼前诸众,想到多年前大齐国土流血漂杵、民不聊生,想到故国三千,五年死生,心里涌上滔滔恨意,厉声道: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乃大节而不可夺。宁贼篡位,弑天子而杀手足,不忠不义,寡廉鲜耻,天理难容!” 她声音铿锵,犹如凤凰泣血。仿佛那一刹那她的魂魄脱离了眼前腐烂浮华身躯。她不再是阙京金丝雀,她是亭山绝色,是凉州大漠。 头顶天色阴沉、乌云沉沉压过来,方才那场积郁的大雨仿佛终于要落下,只见姜殷被狂风席卷得凌乱不堪,然而沉静疯狂几近破碎的气质分毫未乱,她凄声续道: “我欲杀贼,然未回天,今固当死,命归于大计,即身无完骨亦所甘愿。” “血昭肝胆,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下一秒,她左手翻出另一把折钢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刺入颈脉,再横一刀切开喉管,鲜血喷涌而出,她原本白玉般的颈间已是模糊一片。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裴晗被护驾的侍卫横拦在外,奋力往她这处抢身,嘶吼道:“阿殷!” 那声音仿佛沉哀大痛,这时姜殷唇角浮上一丝浅淡笑意,有如悲凉,有如讥讽,喃喃笑道:“裴晗啊……” 接着,她终于脱力,直直从高台上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