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 1. 无骨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东无骨猛地惊醒。雨来的急,天稍微暗沉下来,客人们便回家了,她收拾好果盘茶水,方才正趴在桌子上撑着脑袋小憩。东无骨揉揉眼睛,捶了捶腿,戏台后边隐隐约约传来玉器宝珠相碰的清脆声响,想来是夷珠正在收拾行头。 夷珠是这间戏院唯一的伶人,唱着童生写的戏本子,偶尔也会唱些客人们喜欢的曲儿。她生的一副不落世俗的相貌,尤其是唱演到情深处,那泪珠儿从杏眼垂落,更是我见犹怜。 东无骨是这间戏院打杂跑腿的,给客人端茶送水,有时候客人听的兴起,瞧她机灵,也会随手给些赏钱——自然是比不了夷珠拿的,但聊胜于无。她的老板、这家戏院的主子,是个门口路过一只鸡,也得拔下几根毛的抠门老妖怪,这些年克扣她的赏钱,记下的账本怕是有两丈高,她那微薄的月钱还不足以还欠他的债。 东无骨撑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当初是如何欠了巨债走不了的。 她是童生捡回来的,刚断气魂魄鲜嫩着,童生不知道用了什么给她造了个身子,魂魄束身后,除了没有心跳外,她便与常人无异。 童生说,这叫往生者,哼,行尸走肉罢了。 童生是这间戏院的老板,管着她的饭碗,他是一位妙笔墨客,能写出让客人通感共鸣的戏本子来。而客人的茶水钱并不足以支撑起他日常奢靡的挥霍,童老板做着另一个邪门的生意——为客人编撰梦境。将香点燃后,客人吸入香雾,便可由她将魂魄引入梦中世界。香也分为两种,一种“来日梦”,客人会在梦中实现所有求而不得的欲望,另一种则是“溯魂香”,是过往的重现。有些客人执着于“如果”,时常悔恨当时的选择,所以求梦溯回。可惜的是,即便是重来一次,客人入梦后忘却一切,仍然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一步步走到相同的结局,只是梦醒后多一些怅然罢了。 后院传来一阵阵香味,东无骨深嗅一口,转头大声问:“夷珠,你今天炖的什么呀?” 戏台后边传来夷珠的回应:“天冷了,我炖点酱肉青菜粥,”说着,香影从后台转出来,“等月昔回来吃。” 夷珠换下唱戏时的华丽金丝锦袍,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层叠堆砌裙衫,裙摆随走动,浪花似的荡起,东无骨瞧着突然就想起“步步生莲”来。 只恨童生随便给她找的身子,身子骨瘦削不说,模样也是平平无奇。她摸摸脸蛋儿,叹了一口气,也不是没抗议过,她想着若是相貌生的好,便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谋生计,只在台上唱曲儿讨赏,温饱不愁还有富余。可童生不许,他说只有无心之人才唱的了戏。 夷珠被人挖了心肝,是字面意思的“无心之人”,童生那个老妖怪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夷珠也成了游离在尘世之外的往生者。东无骨曾问起夷珠是如何失了心肝的,夷珠说不记得,应是和她一样,忘了前尘旧怨。 雨渐渐大了起来,夷珠去后院忙活。雨声缠绵,东无骨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又觉着百无聊赖,空荡荡的大堂有些幽冷,客人走光以后,这间院子可确实没“人气”了。 东无骨抬头瞄了一眼二楼,房门纹丝不动。偷偷端起紫砂壶斟了一杯茶,茶水顺滑入口,她只觉着整个胸腔都茗香四溢,鼻息之间都能闻到清淡的花茶香气,回味竟极淡的果酒香。童生怪会享受的,给客人的茶已经是十分名贵了,他自己入口的更是一金难求。 偶尔,童生缺钱了也会接一些驱魔做法的差事,遣她去跑腿。她贴上易容咒化身老道士,学着志怪小说上看来的招式,胡言乱语疯疯癫癫闹一通就拿钱走人。 有些人家是心病,有些人家可是实打实地闹鬼。她是个往生者,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自然能看见那些因怨恨而游荡人间的魂魄。 童生给了她一只桃木剑,让她洒上鸡血,遇见厉鬼就砍了,对付不了的,就贴上隐身咒跑——这也是她极力想要赚钱还债跑路的原因,她是死人没错,可遇着对付不了的妖怪,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 为了保命,几年前她捡回来的一个小鬼,替她分担了不少卖命的活计。 东无骨想起月昔刚醒过来的样子,瘦弱的像个小猴子,穿着一身破烂的旧衣裳,她正想扒了那身破衣裳,换身新的,小猴子却突然惊醒过来,一把打开她的手,捂 2. 画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酱肉青菜粥来咯——”夷珠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从后院走出来,此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一身蓑衣斗笠的月昔进门来,手里提着还淌水的蛇皮口袋。 东无骨看着月昔关上门,麻利地褪下蓑衣斗笠,将蛇皮口袋随手仍在桌上。看到夷珠端上桌还冒着热气的砂锅顿时两眼放光:“今儿又是什么好吃的?” 噫,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是个小猴子。东无骨“啧啧”两声摇摇头。 月昔没注意到东无骨的神情,一边搓手一边笑道:“粥好呀!暖身子!” 二楼传来开门声,而后是拖沓懒散的脚步声。东无骨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童生醒了。童生一身黑青长衫,缓缓走下来,仔细一瞧长衫上暗纹繁复,银丝金线流光溢彩,瞧着价值不菲,他长发懒懒束起,斜斜的挽着一只青玉长簪,仿佛午睡方起,困意未消。虽说童生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可那张脸青嫩着,此时长发随意束着,脸上带着朦胧睡意,又是一副懒懒散散的神情,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少年郎。 “童叔也下来了,正巧了,”夷珠招呼着,转身又进了后院拿了几碟小菜,“趁热吃,喝凉粥可伤身呢。” 月昔“噗嗤”一笑:“可伤不到阎王爷那里。” 夷珠听完也笑了,轻轻敲了一下月昔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嘴皮可真利索,跟着阿骨学的,”说着,又敲了一下正仰头喝粥的东无骨,“这个嘴皮子更厉害。” “哎哟!”东无骨嘴里吸溜着粥,含糊地叫了一声。 童生坐在桌前,也不动筷,瞧着她们仨吃了一阵子,问月昔:“活做完了?” 月昔闻声咽下一口粥,答:“在包里呢,白姜的陈王托我带一幅画给您。” 童生起身拿起淋水的蛇皮袋子,抖了抖雨水才将包打开。拿出戏本子翻了几眼,随手仍在桌上。 “这回的故事不好么?”东无骨瞧着被童生仍在一边的戏本子。将客人引入梦中,梦中的情景会一五一十地记录在空白的戏本子上,这便是这间戏院有着源源不断的新故事的原因,童生的“妙笔”也正出自于此。 “俗气。”童生淡淡道,又拿出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东无骨悄悄翻了个白眼,童生的品味刁钻,他要的故事一定是“缠绵动人、超越生死,让客人听了能有似真似幻、亦梦亦醒之感”。 突然间,画卷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嘶鸣,桌前三人闻声顿住,向童生那边望去。只见薄薄的一层画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透过画纸不住地挣扎,纸面不断产生凸起,像一层密不透风的油膜,将里面的东西封锁着。 “这是封了什么东西在里边?”夷珠探头看。 童生瞧着画卷,是一幅花鸟图,与平常栩栩如生的画卷不同的是,这幅画里的鸟确实是活物,还是只成精了的活物,此时正不断变换着,一会儿化成金雀用锋利的尖爪撕扯着画卷,一会儿又化成一个美人不断地哭求画外的人放过她。 东无骨三人都凑了上来,显然是第一次瞧见此种奇观。 正瞧着,画卷底部突然燃烧起来,东无骨吓了一跳,随手找了方才没喝完的茶水泼上去,发现没什么作用。 “这画纸...怎么像是皮制的啊...”月昔小声说。 一时间谁也没做声,更不知道白姜的陈王送这幅画是何用意。 火烧的越旺,画中的哭叫声也越发凄厉。东无骨忍不住问:“童叔,这妖怪是犯了什么大罪?”美人儿的哭喊实在惹人可怜。 童生听闻瞥了东无骨一眼:“这只鸟精化形不久,在白姜边境的山林作恶,吃了不少附近的人家。” 东无骨听完吐了吐舌头,原来是只坏鸟啊。 画卷燃烧殆尽,画中凄厉的哭喊渐渐消失,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白烟从灰烬中萦绕而出,很快就消散了 3. 白姜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难得清闲,三人闲聊起来。 “月昔去的是白姜王宫么?”东无骨问。 月昔点点头:“陈王住的宫殿很大很漂亮!” 脑中回忆起碧瓦金屋和雕梁画栋,院子里种的不是名贵的花草,是银杏树,此时没到银杏黄的季节,几棵树郁郁葱葱的。 东无骨压低了声音:“你没有讨点好处么?” 那可是住在王宫里的人诶!比过往的达官显贵还要富有!这可是捞油水的好机会。 月昔显然懵懵懂懂的:“什么好处?” 东无骨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月昔一眼,又叹了口气,也是,月昔不比她,背了一大笔债,比如刚才那碗价值八两黄金的茶——好多债都是这么稀里糊涂欠下来的,东无骨有时候想,童生是使唤她习惯了,故意不让她走。 “那个陈王是什么样的?好说话么?”东无骨心想着先探探情况,说不定以后还去白姜王宫呢。 戏院处于繁华之地,来往的客人也是四通八达,夷珠唱完半场休息的时候,客人们也会吃着茶点闲聊。白姜的陈王算是她经常听见的名字,只是大部分客人对于这位陈王都有些讳深莫测。 陈王的经历很是传奇,作为白姜的质子,蛰伏白姜九年,一朝囚蛇为龙,吞并白姜。 东无骨在脑中算了下,白姜政变距今一百六十多年了,坊间有传闻说陈王在白姜王宫搞什么炼丹修仙,可一百多岁——怎么着也是个老头子了。 “看起来很年轻啊。”月昔脑中翻起回忆。 她在外间的宫殿等候,里边正有人在请示,她隐隐听见有人说什么“玉公主诞辰”、“要不要封号”、“王后”,片刻后,里间传来男人的轻笑:“人还没回来,立什么封号。”声音清越,不像是耄耋之年。 等里边人说完话,宫人请她进去。她偷偷打量了一下环境,偌大的里间陈设很淡雅,一道宽大的点翠白玉兰屏风隔绝了一半空间,陈王施施然从屏风后绕出来。 月昔瞧了一眼,又别开了,好奇怪的人。 男人衣衫半敞,露出精瘦的胸膛,长发未束,懒散地披在肩上。作为男人,生的有些太过漂亮了。 月昔看到男人的第一眼,想的是这人的相貌和夷珠比竟也能平分秋色。 男生女相,桃花眼半眯起来,有点像童生午睡才起,半睁不睁的样子,那眼波本应该是勾人的,整张脸都是勾人的,但眼神又过分清明,好似谁都没放在眼里,万千人间、山川云水,好似都不值得他看上一眼。 男人走到她跟前,仔细地看了她几眼,似在思量什么,许久,又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失望。 “最近作了一些画,给童生瞧瞧。”男人坐在榻上说,宫人拿了一副画卷给她。 月昔接过,也没打开瞧,听男人的语气,似乎跟童生是旧识。又听男人说:“白姜有些小玩意,机关小鸟、琉璃灯什么的...唔,酸枣糕也挺好吃的,拿回去给小伙伴们尝尝。” 机关小鸟和琉璃灯她没要,都不是小孩子了,正儿八经算算,东无骨都算是百岁“老人”,夷珠的年纪更大。别的吃食陈王也送了许多,月昔只要了些水晶酸枣糕,她心里觉着陈王是“奇怪的人”,坊间还有传言他在炼丹求仙,他给的东西她不敢要。 临走时,陈王又把她刚收来的戏本子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让她给童生传话,下次来白姜时带上几本,他要研究研究。 戏本子有什么好研究的?陈王平日里也闲的要看戏本子打发时间么?月昔心想。 半路上她先吃了几块酸枣糕,确认没有怪异之处,才没在半道上把那油纸包的糕点给扔了。 想了想方才东无骨的话,她似乎该要一些金银珠宝?可是她要银钱干什么呢?东无骨是因为欠了童生太多债,所以留在这里打工跑腿还钱的,她呢? “我又没有欠债,我留着这里是为什么?”月昔喃喃问。 东无骨手一抖,绝对不能告诉她,自己是为了保命才捡她回来帮忙跑腿的,当然,童生对多一个伙计帮忙跑腿完全没意见,月昔还没提过要工钱呢。 东无骨站起身拍了拍月昔的肩膀,胡诌道:“你身上的怨气太重 4. 狐仙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仙师驾临寒舍,小人不胜欣荣。” 眼前的中年男子满面红光,春风得意,半点不像拜帖中所写,是住在闹鬼的宅子里担心受怕、日夜不安的样子。拜帖中写道,张府大夫人的院中,半夜总有婴孩啼哭声传来,外边人传言是张有才上辈子犯下杀孽,所以接连取了十六房妾室也无所出。张有才不堪流言蜚语,所以不断请来道士高僧,想要除去府中作祟的妖邪。 百姓们平日里为着生计奔波,闲时取乐的时候极少,东家长西家短的也能唠上几天,张府有鬼的事情在邻城已经是满城风雨,闹了好一阵子。估摸着不想惊动上头更大的人物,这才着急忙慌地想要压下舆论。 张有才见到东无骨便大倒苦水,面上悲惨戚戚,眼神却时不时打量着月昔。月昔被张有才这么一瞧,浑身不自在,缩着身子往东无骨身后躲了躲。 东无骨也察觉到张有才那上下打量的眼神,瞧了一眼月昔稚嫩瘦削的身板,暗骂了一声为老不尊的玩意。 张有才娶了十六房小妾,大夫人卧病在床已有三五载,这十六房妾室平日里也闭门不出,自从被抬进张府便再不见人影。曾有这些妾室的亲朋好友前来闹事,乌泱泱地围在张府门口,张有才给了些碎银便打发走了。这些姑娘被卖到大户人家做妾室,想来从前在家的时候也过的苦日子。那些亲人哪里是来讨人的,分明是来讨钱的。 东无骨听闻那婴孩啼哭声总是从大夫人院中传来,便提出去大夫人院子瞧瞧,那管家略微思索了一阵子,冲下人使了个眼色,回头冲她一笑,便领着她往大夫人院子去。 东无骨进到院子里,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这里的下人盯她盯的紧,恨不得在她身上戳个洞出来。 “先前也有仙人来瞧过,为此求符做法,都未见起色,一位高僧说大夫人气数已尽,也许这就是命数吧。”管家道。 下人进去通报了一声,便有丫鬟领着她进门。月昔怀中紧抱着东无骨给她的包裹,里边包着洒满鸡血的桃木剑,腥红浓稠的鸡血虽然难闻,但东无骨说那是个保命的玩意,她半点不敢撒手。方才又被那位奇怪的张大人打量了半天,这下更是神经紧绷,紧紧地跟着东无骨。 隔着层层帷幔,东无骨瞧见床榻上半躺着一位瘦削如枯柴的人,听见动静,里边人伸出一只手将纱幔撩开半截,露出青丝。 东无骨觉着奇怪,这露出的半截头发浓黑光泽,怎么看也不像是年近半百的人头上长出来的,便悄悄引出魂丝探入大夫人的心脉。这一探,竟发现大夫人的魂魄是残损的,一般来说即便是病入膏肓之人,魂力再弱也应该是完整的,她遇着过被妖邪缠身夺舍而魂魄有损的,多半已心智不全,哪能像这大夫人一般双目清明神色如常。 她正思索着,却听外边有人说了什么,管家进来催促道:“今日留不得仙人了,白姜王室请来的狐仙要到府中歇脚,小的怕冲撞了狐仙,还请仙人快些离去,他日我家大人亲自上门拜请。” 狐仙?东无骨暗自发笑,也不知道是哪门子野狐狸修炼成形招摇过市,听童生说如今也就只有月婪一脉飞升九重天,称得上一声“狐仙”,可月婪已经避世多年,必然不会出现在市井人间。 她隐隐觉得大夫人的这间院子藏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加之张有才和那管家实在古怪,不管那张有才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真除去了鬼怪,亦或者拿捏了什么把柄,张有才给的比起那一箱子黄金只会多不会少。东无骨心底盘算了几番,拉着月昔走到一僻静角落,捏出两张符咒。 月昔凑过脑袋想瞧瞧是什么,只听“啪”一声,东无骨贴了一张符咒在她脑门上,她还没来得及呼痛,便觉着身子一轻,低头瞧见双脚缠绕着无数闪着暗光的细丝,这些细丝抬着她上到房顶,待她站稳后又消散了。 “这些是什么?”月 5. 捉鬼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那人瞧着丰神俊朗,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双凤眼笑弯弯的,叫人如沐春风。童生也生的一副朗朗少年样,听东无骨说比城外庙里的土地公还活得长,这人说不定也是个老神仙了。 那狐仙见月昔愣神,凑近了些,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瞧着狐仙凑近,月昔紧张地屏住呼吸,可转瞬之间那狐仙一把将月昔腰上的符咒给扯下来,“啪”的一声贴在她脑门上,那是方才她悄摸摸从脑门上拿下来的。 “这样稳妥些。”说罢,狐仙笑着扬长而去,这一巴掌把月昔拍的晕头转向,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撕下符咒,可那张符咒却像长在了她脑门上似的,怎么也扯不下来,月昔怕把符咒扯坏了暴露踪迹,一时间气的咬牙切齿,这阵子功夫,她已看不见那狐仙的身影,只得愤怒地跺跺脚转身回去了。 东无骨正闲着无聊打瞌睡呢,朦胧间看见远处暗沉的天际之间站着一个人,吓得她瞌睡一下子就醒了,再定眼一瞧,那人裹着黑袍,手拿长杖,不待她再看仔细些,那人又裹着一团云雾不见了。这时月昔吭哧吭哧地爬上房顶,她见月昔把符咒贴在脑门,不禁打趣道:“这是遇着鬼了?把符咒贴脑门上吓唬鬼的么?” 月昔一脸愤愤:“可别提了,遇着狐仙,把符咒拍到我脑门上,现在脑瓜子还痛着呢,”说着狠狠扯了扯脑门上的符咒,那符咒还是纹丝不动,月昔又不解气,气鼓鼓地说,“白白长得那么好看,怎么捉弄人呢,心肠歹毒着哩!” 东无骨听完随手一扯就将月昔脑门上的符咒扯了下来,那符咒瞬间在她手中燃成灰烬,月昔发出一声轻呼。那香灰顺着房檐飘到地面上,又从地面上消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入地底。东无骨觉着有些古怪,刚想下去探一探,却听见了婴孩儿啼哭声,大夫人卧房的灯亮了起来,门口那两个丫鬟吓得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她拿出桃木剑,嘱咐月昔待在房顶上,有什么事情赶紧跑回去通知童生,这小鬼除了跑的利索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婴孩的啼哭声断断续续,间或传来些吮吸声,像是在吮吸母乳。 东无骨贴了隐身咒,小心地推开门,门口的两个丫鬟被推门声吓得尖叫了一声,随即晕了过去。 一进到大夫人的屋子里,东无骨便感觉到脚底下的魂魄躁动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牵扯纠缠,眼下这间屋子变得越发诡异,她握紧了桃木剑,脑子里绷紧了一根弦,盘算着一有危险就拉着月昔翻墙跑。 “这都快一年了,这小子怎么还没长好骨头。” 东无骨听见里屋有动静,从半掩的门口往里张望,见张有才正站在大夫人床边说着话。 “大人、大人您就饶过小的吧...”大夫人的抽泣声夹杂着婴孩的吮吸声,显得尤为诡异。 张有才笑了笑,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你呢,”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大夫人的干瘦的脸,“你可是我孩儿的母亲呐——”,张有才声音温柔,可那大夫人不知怎的,吓得一个哆嗦。 张有才站起身,东无骨这才看清大夫人床边景象,只见两个浑身青紫的婴孩正趴在大夫人胸前吮吸,东无骨引出魂丝一探,果然,这两个婴孩体内的魂魄不仅残缺不全,更掺杂了许多零碎的残魂,应是从别处吸食而来。待那两个婴孩吃饱喝足,张有才将婴孩抱起来。而那大夫人已经瘫软在床榻上,面色已经青白,气若游丝。 屋里又有别的动静,东无骨循声望去,见管家从一道暗门后走出,接过张有才手中的一个婴孩。 “按老规矩,送到殷府,”末了张有才又嘱咐,“最近城中闹鬼传闻四起,这几日府中又有道士,做事小心些。” “是,小的明白,”那管家迟疑片刻,又问道,“十六房再过两个月就要显怀了,大人...” “啧,近日要请些道士来府中挡一挡外边的流言,那狐仙也不知为何提前入府,人多眼杂难以下手,殷府还催得紧......”张有才皱皱眉头,“若不是要堵住悠悠众口,谁会请那些满肚子油水的半仙道士,”说到此处张有才沉思片刻,“先将那东西弄掉,以免节外生枝。殷府催的急,近日再去乡下寻些有身孕的妇人,我去探探狐仙的口风,若是狐仙对这宝贝有兴趣...我们以后便只管仰仗狐仙大人,再也不必被殷府左右。” 这两人说完话,管家便自暗门离开。张有才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香炉来,将那婴孩的眉心戳破,往香炉里滴了一滴血,霎时一缕青蓝色的轻烟飘出,张有才张开大嘴,将青烟咽下,面上露出餍足的表情。婴孩因为疼痛不住啼哭,可瞧着青白不紫的,哭起来更为可怖。 东无骨瞧着觉得不对劲,这张有才怎么像是在吸食 6. 再来一单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张有才意识到眼前老道士来头不小,立即变了脸色,哆哆嗦嗦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东无骨揭下腰上的易容符咒,变幻出原本的模样,嬉笑着答道:“我?我不是你请来的道士么?” 那块自香炉中取出来的煤炭似的东西,正被她引出的魂丝缠绕着,东无骨将那东西递到张有才跟前,问道:“张大人,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张有才混迹官场多年,也算是个人精,眼见着形势不好,冲着管家使了个眼色,转头立即跪下磕头,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人全是被殷老太指使的,她才是幕后主谋啊!” “仙人!”身后,那大夫人强撑着坐起身来,“张有才豢养少女为其生子,每胎都以女子的精血喂养,待足月之后,便吸食魂魄助其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大夫人地声音已是极为虚弱,靠在雕花的床头,“我本是清贫人家的姑娘,为着二两银子的月钱来到张府做丫鬟,谁知道竟然稀里糊涂地做了大夫人,”说到此处,女子伏在床头轻声啜泣起来,“只怕这府中地下,全是少女孩童的冤魂枯骨!” “大仙!”张有才又磕了几个响头,“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也是受殷老太的指使,只要大仙将那殷老太绳之以法,小的绝不再干这害人的勾当!” 殷老太?东无骨脑子转了好几转也没想起来有这号人物,不经意间抬眼一瞧,只见房顶被人揭开了一个小口,月昔的小脸儿正拼命地往里探,正冲着她挤眉弄眼,似乎十分着急。东无骨顺着月昔的眼神望去,只见管家提着一桶浓黑的液体直冲进来,一口气泼在她身上。 东无骨躲闪不及,那香炉取出的黑块上被淋了个满满当当。 狗血?东无骨只闻见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黑块瞬时散做一团浓厚的黑雾,隐约间有婴孩啼哭声响起,初时自黑雾中传来,而后是地底,再然后,便是四面八方。 “啊啊——”床榻上的女人受了惊吓,尖叫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下床,冲出房门向外跑去,东无骨想伸手阻拦,无数魂魄却从地底鱼贯而出,重重纠缠在她身上。而张有才和管家已经从暗门逃走,无影无踪。 东无骨的四肢已是动弹不得,地底的游魂源源不断地往她身上纠缠而来,盘旋缠绕,似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脊背上,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月昔此时吱呀乱叫着从大门冲上来,捡起撒了鸡血的桃木剑胡乱挥舞,砍去东无骨身上的几只野鬼后,东无骨顺势接过桃木剑,拿出符咒贴在剑身上,木剑瞬时燃起,强烈的灼烧使得那些孤魂野鬼发出刺耳的惊泣。趁着这会功夫,东无骨拉着月昔跑出房门,只见门口的两个丫头已经面色青白毫无生息,而那个误做了大夫人的丫鬟卧倒在院门前,手还搭在门槛上,却已经没了动静,看起来生魂已被吞噬。她抬眼望去,只见院中自地底而起的浓雾已将整个宅院层层笼罩,宛如黑云压天。 剩下的符咒根本不足以抵挡如此多带着冲天怨气的恶魂,眼下走投无路,东无骨将符咒统统贴在月昔身上,如一层无形的铁甲,恶魂无法靠近。 “你先跑出去,让童叔来救我!”东无骨说罢,心一横,一把将月昔推出院子,取出桃木剑将掌心割破,用鲜血淋满剑身。黑雾中涌现出一个个孩童如死灰般的面容,却在沾上桃木剑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童生不知道用什么给她造的身子,她在无意间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液让魂魄不敢靠近,告诉童生后,他却不让她用这个法子,因为并不是所有恶鬼都畏惧她的血液。等她细问到底拿什么东西做她的身子时,童生又绕过了这个话头。 眼下游魂怨灵太多,即便是烧了一些也是杯水车薪。那些黑雾裹着残魂怨魄前仆后继地冲着剑身而来,跟拔河似的,要将桃木剑吞没。 “啪!”一声,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桃木剑应声而断,童生刻在剑身上的咒术也随即失效。无数残魂怨魄直扑过来。退无可退,她引出魂丝紧紧缠绕在身上,紧闭双眼等待着恶鬼撕咬,四周恶灵的嘶叫却渐渐消失了。 难不成是童生提前赶来了?东无骨半睁开一只眼,只见身前站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揉揉眼睛, 7. 无常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童生慢慢悠悠进了门,左右扫了一眼,东无骨的屋子还算整洁。她的东西不多,都堆在梳妆台旁边的木箱子里。童生随手抽开一个格子,里边装的是些小物件,机关做的一碰肚子会鸣叫的蟋蟀,上回花灯节买回来的几个巴掌大的琉璃兔儿灯,夷珠绣的香囊...童生拿起来闻了闻,里边装的是他带回来的花茶。 童生侧头看,床幔垂下,里边拿被子裹着自己的人半天了还没露出头来,他将木格子推回去,摸了摸鎏金雕花的红木小箱子,金边还泛着光,这可是纯金子镶的边,把手还是一只小金猪。童生轻轻笑了一声,这东西他故意说是黄铜镀金的便宜玩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日里对她太过苛刻,她倒也不怀疑,真以为他给的都是不值钱的玩意,随便糟蹋,挂着的床幔是天下闻名的蓉绣,她还嫌上边的金鹧鸪丑呢。 东无骨正蒙着被子生闷气,听到童生在外边笑,一时间火冒三丈,但一想又确实奈何不了童生,只能攥紧被子牢牢缩成一团。 童生等到东无骨憋不住了,才忍着笑上前掀开帷幔,一扯被子东无骨攥的更紧,便悠悠然地说:“白姜有个单子,你若是办成了,从前的债务一并抹去,从此...你是自由身。” “真的?!”东无骨掀开被子猛地坐起,脸上的惊喜还没退去,马上又染上一抹狐疑,“你不会还偷偷藏着其他账本吧?” 童生又笑,他在这妮子心里可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了:“你不是捡了个跑腿的回来替你么?” 想起月昔,东无骨心里升起一股愧疚感,她也确实是为着保命而捡回月昔的,但此时她顾不得那么多,眼下她最怕的是童生反悔。 “口说无凭可不算,得白纸黑字!” 童生瞧着东无骨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桌上的笔墨奋笔疾书,生怕他反悔似的:“就这么不想待在这?” 东无骨一边写字一边回他:“您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知道外边的妖怪有多凶残,还完债我可再不干这卖命的营生了。” “哪会真要了你的命...” 东无骨顾不得童生在一旁嘀咕什么,写好字据后,拉过童生的手就要往平时画符用的朱砂浆上按,身后人一把抽回手,嫌弃地“啧”了一声,东无骨这才想起来童生这厮似乎还有洁癖。 童生拿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看东无骨脸色古怪,似有怀疑,便又道:“我把账本给夷珠,让她烧了,你不信我,总信夷珠吧?” 听见童生拿出夷珠做担保,东无骨才放下一半的心,小心翼翼地吹干纸上的墨迹。她的字是童生教的,据说童生她刚被童生捡回来的时候,简直就是四肢不勤五感不通的痴儿,童生慢慢教了好久,她才渐渐恢复意识和五感。 “童叔——”东无骨一把推开童生的房门,童生答应给她重新做一把桃木剑,临到出门前了还没给她。 童生的屋子很是宽敞,雕花屏风隔离了内外室,东无骨在外室没见着童生,绕过屏风见童生正在桌案前摆弄什么,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将手边的桃木剑递给她。 “童叔又在摆弄阵法呢?”东无骨瞟了一眼黄纸上的图案,“有用么?有用也教教我呗。” 童生没说话,又递给她一把短剑,不足两尺,也是桃木做的:“边角料正好做个小的,给月昔吧。” 东无骨瞟了童生一眼,心里嘀咕这哪里是顺手,分明是要月昔早点学成好出去干活。 下楼的时候东无骨把小桃木剑递给月昔,小丫头欢天喜地接过去,饶有架势地比划了两下,又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颇有些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模样。 “刚出了碧瓦金屋墙——怎又落入了阴魂宅中堂——” “前尘如云烟——恨也散——爱也散——” 她听见夷珠拨弄着琵琶弹唱,似乎是新的曲子。 到白姜中城的时候,天色还未晚,近日吃人妖怪的传言满天飞,最热闹的街市已 8. 殷宅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童生说过,这个世界地底是没有黄泉路奈何桥的,若魂魄无法入轮回转生就会被拘魂使拘在地底,直到执念散尽,轮回转生。但地底有不计其数的怨灵互相撕扯纠缠,有些魂魄没能熬到转生就已经魂飞魄散。 她是被强留人间的魂魄,是有违天理伦常之物,无常是肯定不会放过的。 “往生者?” 背后传来毫无情绪又冰冷的声音,东无骨哆嗦着回头看,只见一人身穿白袍站着,右手握着一根黑链,左手拿着一根长杖,长杖上青烟缕缕,腰间坠着一个通体暗黑的八角铃铛,宽大的罩袍下是一张毫无血色又极为普通的脸,放在人群中晃眼便再找不出来。 “大人饶命!仙长饶命!”东无骨胡乱求饶,“是、是有人将小的变成孤魂野鬼......仙长饶命!”她想把童生抖落出来,可一想还有夷珠和月昔,便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腰间的黑链骤然收紧,灼骨之痛瞬间遍布全身,东无骨无力支撑跪倒在地,她能感觉到魂魄正在抽离躯体,对身体的感知越发模糊,那灼骨之痛已然是深入灵魂。 无常拿拘魂链绑了她半天,还不见别的动作,东无骨觉得他存心折磨人的,此时她已痛的全身发抖,实在难忍:“你要我的小命就快些拿去,莫使这折磨人的手段!” 无常手里紧紧攥着拘魂链,心里也暗自惊疑,魂魄无法抽离肉身,这往生者身上似有法咒。正想着,感觉到链子那头一轻,方才束着的小鬼已经变成了一个木头桩子,无常抬眼一看,那往生者正往方才黑雾聚集之地狂奔。他收回链子,链子上沾了血迹,是方才那往生者留下的,他沾了些,放到鼻子下一嗅,脸色突变。 “焚因花?”无常惊诧,这是开在地府冥河边的花,本身乃至纯之物,所以极易被浸染,又因为开在地府入口,沾染了地府与人间的浊气,使得焚因花自身的灵气浑浊紊乱。也因此成为一个极好的掩体,若是有心以焚因花为躯体,即便是佛祖开天眼,也无法在芸芸众生中找到这小鬼的魂魄。 东无骨趁无常愣神之际放出替身咒飞速往黑雾之地逃去,她想的简单,那里是无数怨气恶灵聚集之地,冥界神官肯定不会与之为伍,方才无常在那处肯定是为了收服这些怨灵。她跑到那里,气息一掩盖,不说无常找她需要费些功夫,就是找到她了,还得分心对付那些纠缠的怨灵恶鬼,她借机逃走的概率大大增加。 黑烟底下,是一座巨大的陵墓,临近了,脚下的魂丝十分躁动,东无骨无法控制,想散去魂丝下地寻找躲藏之处。还没动作,脚下的魂丝突然尽散,她措手不及,瞬间摔下去。 眼见着就要撞到地面,东无骨手臂环在胸前,双手抱头,紧紧闭上眼睛,蓦地,却撞到一片柔软之地,她睁开眼,面前是金线绣的凤凰尾,再一看,身下是大红的金线凤凰祥云被,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气,一抬头,一个头带金冠面目苍白的女人正闭眼躺在锦被下。东无骨被吓的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爬走缩在角落里。 这是一个足足有三人宽的棺椁,四角都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棺椁盖子上也有规律地镶嵌着小颗的夜明珠。 东无骨本来害怕着,转念一想,她也是个死人,只不过是个能活动的死人,类似于“借尸还魂”,她还能怕不会动的死人么?思及此,她壮了壮胆子,又爬过去仔细瞧了一眼躺着的女人。 女人面色苍白,却不显死气,面容圆润大气,额头点缀一金色牡丹花钿,头戴巨大的团花金冠,两侧有凤凰衔珠,脖子上挂满翡翠玛瑙的珠串,腰间还挂了一个串着东珠的白玉牌,彰显着女人华贵的身份。 东无骨爱财,却没有抢死人陪葬品的习惯,怕得罪了哪路鬼怪,况且此时被困于棺椁之中,只想着怎么脱身才好,又害怕被无常瓮中捉鳖,一心寻找出口根本无暇敛财。棺椁四角都被封死,毫无缝隙,她方才是如何穿过棺材盖子落到锦被上的?难道又是妖怪作乱?她此时颇有些才脱离虎口又入狼穴之感,简直欲哭无泪。 外边传来动静,东无骨将耳朵贴在棺木边仔细听着,像是动物的哀鸣,挣扎声由大到小,由强到弱,渐渐又没声音了。 “万娘娘没骗我,月婪的狐狸真真是美味。”有人说着,似乎心情很愉悦,过了会儿,外边又传来几声瓷器摔落的声音。 “那个废物,遇着两个半吊子的道士都能被吓破胆,活该短命... 9. 滚出去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老妇人猛地掰开女人的手往她这边奔来,健步如飞。东无骨心里一惊,瞬间明白这是要那她当替死鬼,猛地起身奔逃。 几颗夜明珠自后方如弹珠射来,东无骨一个矮身躲过,腿上却不幸挨了一击,一下子跪倒在地。眼见着要被老妇人追上,东无骨猛地想起地宫上方那团黑雾,掏出桃木剑划破手掌在剑身抹上血,引出魂丝控制桃木剑往上疾冲,可桃木剑被弹了回来,未能突破地宫上方的阵法。 必须要找到阵眼! 东无骨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老妇人追上,枯瘦的手如同利爪般从她身后伸出,一把扼住她的喉咙。 她是往生者,这老妇人大概不知道,哪怕捏断她的脖子她也死不掉。东无骨趁此机会,从怀中掏出替身咒贴在脑门上。 老妇人只觉着手上一松,眼前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一个木头桩子,她回头一看,那小姑娘一把捞起她的法器,用力抠出里边的玉翡翠珠,罗列在地宫上方的魂珠瞬时如雨般散落。 “不!” 她本来也是碰碰运气,那法盘上镶嵌着数十颗大大小小各色各异的珠宝萤石,中心是一块拳头大小、通体黑绿透光的碧玉翡翠,她摸上去感觉手感有异,才惊觉这是翡翠碧玉上淋了一大滩黑血! 血珠阵眼一碎,东无骨操纵桃木剑猛地突破上方的阵法,地宫上方的夜明珠便如落雨般碎裂一地,里边有暗光散出,她这才知道那些并不是夜明珠,而是被束缚的魂魄。这老妇人竟利用活人的魂魄排列布阵,是为了压制恶灵还是为了方便作恶? 地宫裂开一个豁口,盘踞于上方冤死的怨灵纠缠着如落瀑般迅速倾泻而下,连带着女人也被卷入其中。 东无骨掏出隐身咒掩去身形气息,隐身咒的时效短暂,她一边寻找出口,一边思考如果出不去该如何对付老妇人和怨灵。毕竟,陵墓的地宫也许并没有出口。 她扫了一眼地宫的角角落落,并没有发现异处,空阔的墙壁也来不及仔细摸索探究,眼下最要紧的是,她需要找到一个更隐蔽的藏身之所来躲避如黑雨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恶灵。忽的,她瞧见了一个宽敞的床榻。 暗红色的厚重床帏将整个床榻遮地严严实实,她一个闪身躲进床榻,在怀里左掏右掏,将此行所带的符咒翻找出来,迅速思考对策。她一边想着一边挪动身体寻找适合反击的位置,手却不经意间触摸到一温软处,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她战战兢兢地回头,却见床榻上正躺着一赤身美少年。 东无骨伸手摸上少年的脖颈,发现少年早已没了气息。这一晚上遇到的怪事和怪人都太多了,她心里陡然升起一阵疲累感。 少年面色如常,身体还温热,似乎刚咽气不久。东无骨想起方才的那阵哀嚎,应该就是这少年发出的,她暗叹一声可惜。少年生的极为好看,皮肤光滑如白瓷,眉眼如画般细致无暇,若是此番能逃出生天,她可以把少年的身体捡回去给自己换个漂亮的身子。东无骨这么一想,突然就来了斗志,四处翻找着,希望能发现用得上的工具,或是逃出去的暗门。 掀开贴墙的床幔,她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像,画上所绘的是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女,披着大红的袄子,白色的绒毛领子挂在肩膀上,衬得少女面色红润可爱,头发绾起来做成蝴蝶的样式,明亮的珠花戴在发间。背景里的宫阙重楼叠檐,上方的夜空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 忽的,画中的少女动了动,转过脸,眉眼弯起看着她笑。少女并不可怖,甚至笑颜很是明媚,但诡异的景象让东无骨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气。 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四周升腾起旺盛的火焰,烟雾滔天,她咳的喘不过气,胸腔里像是有烈火灼烧。 “天佑吾国万世太平!” 四周似乎有很多人在齐声呐喊,有人在声调平稳地吟唱法咒,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被绑着沉重的铁链,烈火滚烫,她看见身上的华服开始变黑起火,火焰迅速蔓延,露出的皮肤通红,有的 10. 白捡一狐狸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东无骨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侧头一看,美少年仍旧毫无声息地躺在旁边,那幅少女的画像仍旧挂在墙头。她有些发憷,想挪开眼却突然发现画上一角有个熟悉的红色印章——是白姜陈王的印,她在上次月昔带回来的花鸟图上见过。 白姜陈王的画很有名气,其本身的画技巧夺天工,又有君主的名头,且他的画只偶然流于王公贵族之间,令其画作一幅千金。思及此,东无骨眼一闭,摸索着将墙壁上的画取下卷起收进包裹。仔细听了听外边的动静,自她醒来以后,外边就出奇的安静,她想着莫不是无常已经赶过来将那两个妖怪收服了? 正屏气凝神着,大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东无骨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画一时没拿稳掉下了床铺,惊动了外边正漫无目的游荡的怨灵。 一眨眼,女人闪身到她跟前,眼对眼,脸贴脸。女人空洞的眼睛里仍旧弥散出血雾,东无骨甚至感觉到脸上的绒毛都沾染上寒气,一时间吓的不敢作声。 “阿玉?”女人如哭泣般吐出一个名字,表情转为哀切,伸手贴上她的面颊。 阿玉?念头一转,东无骨想起怀中的画像,突然将眼前的华丽女人与客人们低声笑谈中的人物联系起来。这个女人——是白姜王后? 那么画上的少女,极有可能是白姜的玉公主,白姜王后唯一的女儿。 白姜的国史因那位传奇的陈王而一度成为坊间热议的焦点。陈王上位前曾做了白姜九年的质子,说是质子,其实就是阶下囚。当年陈国战败,老陈王送来自己的亲儿子代自己受白姜的折辱。早年间白姜王靠着王后一族的兵权与人脉,在权力斗争中杀出重围,却在上位后逐年削弱王后一族的势力,最终引火烧身。被囚禁的陈国质子联合陈国与王后一族,里应外合,轻松地推翻了白姜的旧政权。 而政变的导火索,就是玉公主的献祭。 玉公主是白姜王后唯一的女儿,白姜王受妖僧蛊惑,将玉公主烧死祭天以求白姜万世延绵。这一荒唐的举动不仅令王后一族忍无可忍,更使得朝臣们对原本就荒淫无度的白姜王更加不满,甚至连坊间也在私下将亲手弑子的白姜王视作暴君。 传言宫门被攻破的时候,王后的亲哥哥看见白姜王后就吊死在宫门口,陈王上位后,就将白姜王活活烧死在宫门前。 “叮铃——”一声,东无骨听见似有人摇铃,女人脸上突然显出痛苦的神色,双手抱头,猛地飞冲至半空,双腿挣扎着,似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不会嫁给他...不会让哥哥帮他...”女人捂住脖子断断续续地说,面上的神情极为悲恸,空洞的双眼留下两行血泪,又可怜又可怖。 “叮铃叮铃叮铃——”有人在摇铃。 东无骨循声望去,是一身白袍的无常,只见他左手摇铃右手执杖,长杖尾端的青烟比刚才要多得多,此时已像一条长长的青光色丝绸,无风飘动。 无常一边摇铃一边吟诵,东无骨听不清吟诵的是什么,地宫空荡,只有无常的低吟声回响,从墙壁上,从四面八方,声音逐渐放大回荡,仿佛万人一同吟诵。 只见女人周身的暗色血雾渐渐消散,苍白的面色渐渐红润,眼睛也不再是黑雾雾的空洞,长发绾成华贵的花髻,朱钗宝饰穿插期间,一身大红的凤凰锦服,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这是无常的超度。 女人回身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温和的笑,而后化成青烟一缕,飘摇着挂到了长杖尾端。 无常也看了她一眼,却没再拿拘魂链,转身化作青烟消失了。 东无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如劫后余生般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才站起身四处转了转。 方才的老妇人此时口吐黑血躺在地上,胸腔破了一个大洞,周身青紫,看起来是被枉死的怨灵开膛破肚了。 地宫的陈设除了正中间那口棺材,布局与常人的起居室并无不同,甚至异常奢靡,皇帝的寝宫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方才这么一闹腾,翡翠玉器碎的碎裂的裂,一件也带不走。东无骨想着把美少年的身子带回去让童生给她换具身子,伸手掀开床帏,瞬间与床上的美少年四目相对。 “啊!!!” “童叔——” 大堂里灯亮着,童生还没休息,坐在圈椅上看本子。 “我又给你捡了个跑腿的回来。” 11. 林将军的梦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东无骨越想越觉着自己闯了大祸,她只想赶紧将那美少年扔回白姜去。惊慌之下,她忘了童生说的话,一脚踏出房门,噔噔跑下楼。 月昔怀里揣着大扫把,正倚在桌前低头入迷般看着什么,天快亮全了,客人要来吃早茶听曲,往常月昔都是这个点儿爬起来打扫大堂的,今天得了什么闲,还不动身? 东无骨走近,只见月昔两手打开一幅画卷,正是她自地宫带回来的那幅。 糟了!东无骨心道不好,伸手推了推月昔的肩膀,果然见月昔像木头桩子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昨天她刚回来就被童生叫去面壁思过,画卷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和童生说,这画邪门,她便将画卷藏在存放符咒和桃木剑的箱子里,塞在床底,怎么会跑到月昔手上? 月昔确实是入了画。天微亮的时候,她跟往常一样起来打扫大堂,打开门一抬头吓得差点叫出声,只见大堂顶上吊着一个用绳索捆住、浑身贴满符咒的人,那人耷拉着脑袋,脸正面对着她,她依稀能瞧见是个眉眼清丽的人。她正抬头望着,却见那人突然睁开眼睛,露出赤红的双目,直直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笑。 月昔被吓了一跳,用了揉了揉眼睛,再抬眼时,那人又不见了。准是平日里看东无骨塞给她的那些“独家宝典”看太多了,月昔低声嘀咕着,东无骨所谓的“独家宝典”就是从街边小摊贩手里四处搜罗来的志怪小说,从里边能学来一些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架势和口诀,便于“驱魔除妖”时更有气势,如此,拿的赏钱也更丰厚。 她见大堂的桌子上摆着一幅卷上的画,想也没想就打开来看。 然后她就来到了这里——一辆飞速疾驰的马车上。 马车疾驰颠簸,她被颠的摇摇晃晃,差点摔下坐垫时被人一把搂住抱进怀里。 “红豆不怕。”那人声音明明也是颤抖的。 对面坐着一位老先生,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往胸口摸了一把,似在暗示什么。此时她脑中闪过一些记忆,是这位老先生将一个东西挂在她脖子上,让她揣在怀里,万不可丢失。 “公子救了你的命,现在是你报答的时候。”老先生说。 老先生掀开帘子,只见外面的山林通红一片,火光如蜿蜒的游龙盘踞在半山腰。 “追上来了,逃不出去。” 老先生突然起身,一把将她拉出来,再用力一推,她猛地被丢出车厢。 “红豆!” “我已将虎符交于她,若能送去华州禹府,我郦国一定能力挽狂澜!” “你把虎符给了她,她被抓住就活不了了!” ...... 她被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浑身散了架似的,马车上有人掀开帘子唤她,却很快被人一把拉了进去,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山路尽头。她没有太多记忆,心里却无比恐慌,顾不得痛转身就往山林跑。 火光很快蔓延到山顶,她的脑子仿佛被抽干洗净,只记得两件事——死守虎符、保护公子。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很快被火光照亮,她无所遁形,只能拼命奔逃,身后的追兵却未能放过她,自她身后射出利箭,穿透胸膛。她跌跌撞撞地往悬崖边去,而后纵身一跃。 风声呼啸,身体狠狠撞击在石头上时,她并没有太多疼痛,却能意识到生命在流失,自己很快就会曝尸山野。血流进眼睛,模模糊糊中她看见有人走来。 “月昔!醒醒!”很熟悉的声音。 东无骨发现月昔魂魄被吸入画中,立即点燃溯魂香,香雾凝聚成一股细线,穿入画中,画卷顿时如破布般扭曲变形,不多时便拉出一团青烟,流入月昔眉间。 月昔睁开眼,恍惚一阵,却突然觉得胸口涌入一股乱流,迅速在身体蔓延。她看了一眼东无骨,无力开口,立即晕死过去。 东无骨连忙扶住月昔倒下的身体,夷珠也从后院赶过来,两人合力将月昔放在躺椅上。 “怎么了这是?”夷珠面露担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东无骨心里无比愧疚:“昨儿我从白姜回来的时候捡回来一副陈王的画,我听说陈王的画千金难求,就想着...” 夷珠听明白了,起身去找童生,正巧碰见童生开门走下来。 东无骨缩了一下脑袋,准备挨骂,她又犯事儿了。 童生却没提这事,也没说要克扣她的小金库,只递过来一个拜帖。 “凤池的林将军要了一个梦。” “可是你明明说过办完白姜的事情我就是自由身了!”犯了错误她可以去弥补,但童生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童生罕见地耐心解释道:“林将军在凤池颇有威望,事情办的满意,他承我们的人情出面,或许白姜就不会发难。” 东无骨觉着有道理,她可不想一恢复自由身就被抓去蹲大牢,于是拿起拜帖就上楼收拾东西准备去凤池,还特意对童生强调:“这是最后一次!” 只是引魂入梦,东无骨的装备就带的简单,一盒溯魂香,一个空白的戏本子,怕路上再遇到无常,她还带了几张便于逃跑的符咒。 准备妥当后东无骨开门走出去,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见月昔正站在后院门口看着她。今日童生说戏楼不开门,让夷珠和月昔好好休息。 “你不带着我么?”月昔说。 这丫头也太积极了。东无骨摆摆手,让月昔回去休息,自顾自的出了门,却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门都没关上,月昔就跟出来了。 东无骨只觉着这妮子今天奇怪的很,皱起眉:“外头危险,保不齐一出门就被仇家逮住了,你乖乖待在家里,想学法术以后有的是机会。”话音未落,她见夷珠从后院走进大堂来,便让夷珠看好月昔,自己转身赶路去了。 夷珠走上前想把月昔拉回来,童生说要去白姜找陈王,一大早也出门去了,嘱咐她和月昔万不可踏出大门。她刚握住月昔的手,就见月昔眉间突然闪出一抹白光, 12. 乱入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东无骨赶到凤池央都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她在城郊找了个无人处,易容后换上道袍,跟着等候在城门口的仆从进了将军府。 林将军的身世算是传奇,瘫痪了五年,腿疾一朝痊愈,接着娶了身份尊贵的外姓郡主,从二十岁第一次出征,到现在不过五六载,已是战功赫赫。只不过红颜缘浅,将军府的两位女眷都陆续病亡。 林将军求梦的原因也是稀奇,拜帖中写到,自先夫人逝世后,他之前的记忆就开始模糊,忘记了许多事情,所以向童生求一个回溯的梦,想要记起从前的事情。 管家林照领着东无骨进到先夫人的院子里,说将军为了今夜特意将荒废已久的别院打扫干净。 院中枯枝瑟瑟,地上虽然已经被清扫干净,但墙边花草凋落,仍旧是一片衰败景象。东无骨走进院子先是吃了一惊,因为宽敞的庭院中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坟包。 “这是先夫人的墓,”林照解释道,“小公子病亡后,先夫人将小公子埋葬在自己院中日夜相伴,后因思念过度也郁郁而终,将军体谅夫人的爱子之心,将夫人与小公子合葬。” 将死人葬在活人宅子里,东无骨脱离人间百来年,对世人的某些举动已经不能理解。但童生说凡人乃身随心动,有时候能产生比神明更加强烈的执念,也因此能以凡人之躯做出某些神仙妖魔无法做到的事情。 房门打开,东无骨跟着林照走进屋子。 一个身穿青衫的男人站在床边,正抬眼瞧着床帏上坠着的一个绣花香袋,看起来闲置很久了,表面蒙尘,颜色暗淡,显得破旧。 听见声音,男人转过头来,此时月上梢头,月光照进来,东无骨见男人面若冷玉,温润又清冷,像是个文弱书生,一点也不像横刀纵马的大将军。东无骨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将军,但见过几个百夫长,不说满脸横肉,但无一不是身材高大又魁梧,看起来不仅脑袋灵光还很有力量的样子。 “烦请道长了。” 东无骨装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正要开口吟诵几句刚记下来的不知所云的道经端端老道士的架子,就见林将军已经躺在床上,和衣而卧。她话到嘴边又憋回去,拿出溯魂香点燃。 管家已经退下,房门掩上,屋里一片寂静。溯魂香的香雾凝成一股细线流入男人的眉间,空白的戏本子上渐渐显出字迹。 东无骨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看着院中的坟包发愣,此时一阵风刮进来,房门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吵的她有些心烦,起身想要将门栓拴上。 突地,一束白光穿过门扉,猛地打在她胸口,东无骨吃了一记闷拳,一下子被击倒在地。 胸膛似乎都要被打穿了,东无骨捂住胸口,体内的丹珠散发出红光,她的魂魄就是靠着丹珠牢牢束缚在这具躯体上的。那束白光似乎找到了位置,在半空绕了几圈,如利箭一般猛地刺入她的心口。 东无骨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天边突地响起一声闷雷,夷珠被惊醒,不知是不是雷雨又要来了,风吹的窗纱哗啦作响,她起身将窗户关上。 月昔还没醒过来。东无骨带回来的少年被扔在后院的杂物间,傍晚她去瞧了一眼,少年闭上眼一动不动,还是被童生扔进去的样子。她伸手试探,却发现少年已经没了声息。 这个少年,她认得。从前在月婪的时候,少年还是个半大的孩童,练完功课就要跑到她的院子里,蹲在果树下,问她:“珠儿姐,什么时候会结果子呀?” 她走了以后,不知道有没有人打理她种的那些果子。 少年叫长生。听闻几百年前,有人擅自使用了月婪的禁术,导致整个月婪狐族都要经历一次天罚,不能顺利熬过的,寿命就会大大缩减,若要延长寿命继续修炼,就需要换一颗六根清净的心。 那时半大点的孩子仰头看着她,说自己叫长生,因为母亲希望他可以熬过天罚。 “咚咚” 楼下大门突然传来敲门声,夷珠心里一紧。 “咚咚”敲门声不急不缓,门外的人似乎铁了心要等门开。 “咚咚”又是一声轻响,却像催命符,重重地打在心上。 “吱呀”——是童生打开了门。 房里寂静,听不见外面的交谈声,夷珠也不敢去听,她被挖去了心,此时却觉得心跳如雷。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就像现在天边隐隐响起的闷雷,一会儿就要大雨倾盆。 闷雷过后就是大雨。 许久之后,身后房门打开,夷珠回头,见童生走进来。一身月白的广袖长袍,银线暗埋于织纹间,步步流光溢彩。童生喜欢这样暗中流彩的昂贵织料,能衬着他面如白玉生辉,更显俊美。 夷珠注意到童生腰间多了一个黑色的八角铃铛,却不随脚步而响,看童生脸色不大好看,也就住嘴没多问。 童生先去探了月昔的魂脉,转头告诉她月昔无恙,很快就会醒来,又起手念诀,将整个屋子的阵法再强化了一遍。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待在屋子里,不要随意走动。” 见童生转身要走,夷珠叫住他:“无骨还会回来吗?” “会的,”童生笑,“我去接她。” “二夫人!大夫人和林大人又吵架啦!”喜桃又跑了一趟,上一句大夫人骂了什么,下一句林大人又回了什么,小丫头那是挤眉弄眼,十分生动地还原,就是记不住太长的对话,因此整个上午从隔壁院子来来回回跑了几趟。 “知道了。”东无骨撑着脑袋,立秋了还是有些热,她有气无力地拿扇子扇着风。 她入梦已经两个多月了。 估摸着是外头那怪物把丹珠打了几条裂缝,溯魂香裹着她的魂魄一起入了林景源的梦,一醒来她就变成了将军府的二夫人。 哦,现在林景源还不是将军,此时正是林景源腿疾初愈,迎娶外姓郡主的两个月后。 她这个二夫人是林景源的青梅竹马,只可惜老爹没有眼力见,站错了队被免职发配,在流亡途中死掉了,两人的娃娃亲未成,林景源受人之托将她娶进门给个名分养着,毕竟养在外边对于林家或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都是不好的。 大夫人姓沈,常住北方边城,是结亲后才到凤池央都来,北边的民风甚是豪爽,与央都的内敛大相径庭。两人性格不合,两个多月来大大小小吵了二三十次,每回吵架喜桃都要跟几个好事儿的小丫头一起去趴墙角,再跑回来绘声绘色地复述给她听。 东无骨可高兴不起来。一是因为,虽说她在林景源的梦里,外头的怪物暂时进不来,即便是进来了,妖力也会被大大削弱,就如同被捆住了手脚,伤害不了她。但梦总有醒的时候,梦里五六载,梦外也不过一炷溯魂香的时间,除非她给童生托梦,不然林景源梦醒以后她也跟着出去,还不知道如何在那妖怪手底下脱身。 二是因为,她变成了林府的二夫人。她死的时候年纪小,可没做过别人的夫人,又不能一走了之,林景源一旦察觉到身边出现怪异的事情而开始质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梦境就会破碎,她有丹珠傍身倒是无碍,但林景源要是丢了一魂半魄,那她 13. 夷珠番外一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二丫头,别怕啊,”婶娘扒着窗口从外头递进来一个圆润饱满的苹果,“等干旱过了我就去求大仙把你讨回来。” 喇叭声和锣鼓声响起来,她听不见婶娘后边的话,花轿被抬起来,婶娘抹了一把泪,被人拉走。她舍不得把帘子放下,婶娘跟上几步,又被人拉了回去。 “人各有命...”她听见他们对婶娘说。 转弯的时候轿子颠簸了一下,她手里的苹果一时不稳摔下去,她弯腰捡起,再抬头时已经看不见婶娘了。 乐水村两年大旱,村民们种不出庄稼,过得很是艰难。十天前来了个大仙,在干裂的田里搭起一个台子,做了一场法式,她也去看了,大仙罩着一件绛红的袍子,嘴上念叨着她听不懂的咒语,当场就落雨了,半信不信的村民立马都跪下来,磕头跪谢这来之不易的“天恩”。 后来大仙说,要献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侍奉地仙,才能保佑乐水村福泽绵长。 乐水村十六岁的姑娘不多,而她,是孤儿。 婶娘不舍得,去求村长,哪怕是抽签也好,不要就这样把二丫头送走。 没有人愿意抽签的,大家都躲起来了。 她样貌生的不好,加上没有爹娘做依靠,常常被村里淘气的孩子欺负。在婶娘家不愁吃穿地长到十六岁,村里的姑娘十三岁以后,家里人就要琢磨着嫁人的事情了,她长的这副样子,又承担着“克死爹娘”的晦气名头,自然是没有媒人说亲的。村里的女人嫁出去的少,总归也走不出周围几个村子,她时常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想着嫁不出去就在婶娘家做一辈子活计。 献给地仙也是好的,她握着手里的苹果想,至少给婶娘家里换了一些贴补——村里每家每户都凑了。 花轿是普通的,不是正儿八经的嫁娶,轿子还是村长找来的旧花轿,顶上放了一朵大红花就算了事,看不出喜庆。 轿子被抬进地仙庙里,庙也是旧的,前几年没有大旱的时候来的人少,心头有大事的人才会来庙里拜拜,大家都起早贪黑地种庄稼忙营生,平常的小事压不到心底去。这两年村里大旱了,村长才找人修整了地仙庙,隔三差五还组织村民们去参拜进香。 锣鼓声停下来,村长和人低声交谈着,似乎又上了香。临走时村长在外边隔着帘子对她说:“二丫头,待在这等地仙来,莫要乱跑。”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外头的村长顿了顿,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消失,四周彻底归于平静。 她手里握着苹果,舍不得吃,这是婶娘给的最后一件东西,这几年缺水,周围的果子都长得不好,这颗苹果一定是婶娘选过的、最好的。 坐在花轿里,周围鸦雀无声,虽然是在地仙庙里,却没来由地让人感觉到一股阴森。 等了许久,外头响起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有些紧张,见一只白嫩圆润的小手掀开了门帘子,一抬头正撞见三五个人推挤着在门帘后偷看她。 “这就是阿叙的新娘子?”一个小孩儿不知道在问谁。 她瞧着这几个人模样都是顶好的,三五个大人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衣裳花花绿绿的,不是她见过的样式,比镇上的裁衣店还要好看许多。 “这不是新娘子,这是——”扒拉她门帘子的小孩儿正说着话,被人一把捂住嘴巴。 “他三舅姥爷,你可别瞎说,坏了阿叙的事儿!”一个稍微年长的女人说。 “这眼睛真亮,身体很好吧!” “模样真俊,小白花儿似的,跟阿叙那是顶顶地般配。” 几个人挤挤攘攘的,过了片刻,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她迎下轿子。她一抬眼,明明轿子没再被人动过,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像是在一片山林中,四周云雾霭霭,看不清远处的景象,用篱笆隔离出很大一个院子,种了许多花草,还有果树,树上结着莓红的果子,一个有她手中的苹果那么大,颗颗圆润饱满。 那个被唤做“三舅姥爷”的小孩儿看她一直盯着果子看,走上前扭了扭屁股,两条尾巴瞬时幻化而出,伸到树上卷下来两颗果子扔到她怀里。 “铃果。”那小孩儿说。 她愣了愣,赶忙接住怀中的两个坠物,算上婶娘给的苹果,她捧着三个果子跟随人群往前走。 再往前,景象又是一个变换。云雾稍散,偌大的宅邸骤然出现在眼前,人也多了起来,高门未合,她瞧见里边人行色匆匆,都带着面具,面具上图案夸张,有些眼角弯上额角,有些嘴角裂到耳根,似人非人。似乎也是不爱说话的样子,无人交谈,宅子里骤然出现生人,那些人也全然不在意,只低头专注着手里的活计。 院子宽阔,门廊连着门廊,楼阁叠着楼阁。那群人将她引到一处院子里种满翠竹的屋子前,临走时,其中一个女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大大的红盖头,兜在她头上,挽上一半,没遮住她的眼。 “宗主的屋子我们不能进,丫头你自己走进去,”女人又看了一眼她怀中捧着的三个苹果,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待会儿把苹果分给宗主吃,你们人间说的那叫什么‘平平安安,福禄两全’,怪喜庆的”,女人轻轻推了她一把,“快些进去,宗主马上就回来了。” 女人说完话就走了,她站在门口,斟酌片刻,还是进了门。屋子比外边看着还要宽敞,左右都放满了书架子,上边也堆满了书本和卷起来的书画。窗口前放着一张宽大的红木桌子,桌子上未置有一物,干净又整洁,桌前的红木椅子放着一个暗红色的垫子,想来是主人动笔或是看书修习的地方。 她左右观望,没见着床榻,又走了几步,绕过红雀屏风,才看到屏风后的雕花木门,连着门廊,门廊尽头是一间稍小的屋子,里边有床榻和梳妆台,床榻上整齐地叠着大红金丝被,梳妆台上没有放东西,好似是被人匆忙放置的,还没有人使用过。 她不敢坐着,怕主人觉得她污了自己的东西,就这么站了许久,直至摇摇晃晃地快站不稳了,才敢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榻上。 这一坐,又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直至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睡得不安稳,她很快被惊醒,入眼的是青墨色衣衫的一角,她不敢抬头,只低着眼,像是犯错后等待发落的孩子。 他蹲下来,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该如何形容眼前的这一幕,好像是沉闷的冰面突然炸开,一汪春水就这么涌入心间。 他五官生的妖冶,神色却很清冷,就像是覆雪的艳梅,只敢远观。 阿叙的眉头皱起来,伸手将少女头上不伦不类的盖头扯下。 “那破图就是这么办事的?”他嘴里嘀咕了一句。 她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 察觉出少女的紧张,阿叙缓缓神色,努力做出自以为温和的表情,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二、二丫头。”舌头打了卷,她只觉得脸发烫。 “二丫头?这是什么名字?”阿叙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遗珠。” 阿叙从桌案上拿起笔,写下两个字,递到她眼前给她看。 她不识字,却也分得清什么样的字是好看的。他的字很好看,笔锋很锐利,字体大气,走笔行云流水。 或许是意识到她不认得字,他解释:“你知道沧海遗珠么?就是被遗漏的明珠。” “你是明珠。”他说。 原来她也是明珠啊,她想。 到“地仙庙”已经两月有余,其间陆陆续续有人跑过来看她,起初她有些不自在,觉得他们好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东西,后面发现来人都无恶意,只是在“桃花源”待久了,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罢了。 她渐渐开始喜欢和他们说话,也知道了很多事情,有些甚至超乎她的认知。 比如,这个“桃花源”其实叫泠月山,是独立于人间的山,所以不曾沾染人间的“浊气”,这里的花草和果子生长旺盛,也不会像人间一样凋零。 生活在这里的“人”其实是修炼成人型的狐族,叫“月婪族”,月婪族已经不会退化成狐狸了,但还够不到仙阶,需要潜心修炼,也会生老病死,但相比起人来说,是非常非常长寿的。 而和她同住的那位,是月婪的宗主,是最强大、最有能力成仙的人。 他说她是明珠,她高兴,但也不敢逾越,只当自己是来做丫鬟的。看书房的陈设,以为他是喜欢安静进修的人,他有时唤她到书房磨墨添茶,却爱说些乐子逗她。 “你磨的墨颜色太淡了,是不是没用力气?” 她一下子被惊醒,瞌睡都吓跑了,一边伸头去看纸页,一边嘟囔:“都是一样的墨怎么会淡呢?” 等她头伸过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突然移到她脑门上,“啪”的一声弹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啊——”她捂着头摔在地上,眼珠 14. 林景源的病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将军和大夫人都不在,她这个平时存在感极低的二夫人此时被迫要处理府中的事务,好在管家林照打理了大部分事情,只少部分或是涉及府中贵重财物的,会将账本给她瞧瞧。 东无骨哪里看得懂,林景源不在她也懒得在旁人面前做样子。这些日子相处,东无骨倒是有些喜欢叫“喜桃”的丫头,小丫头是个碎嘴巴,闲聊的时候能从门口卖鱼肠的大婶说到八岁那年她娘跟隔壁婶子吵架。只可惜在这梦中世界,除却林景源以外,其他的人物都是童生依据林景源的过往经历幻化出来的影子。毕竟林景源不可能知道喜桃她娘和隔壁婶子吵架是因为争论后院连着两家墙壁的那颗巨大的柚子树到底是谁家的。也许梦外的喜桃并不爱说话,更可能梦外并没有叫“喜桃”的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也许就活这一炷溯魂香的时间呐。 东无骨撑着头,喜桃又喊着“二夫人不好了不好了!”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这回又是谁和谁吵架了?” “不、不是吵架,”喜桃喘着气,“是、是外边死人了!” 出事的地方是府中旁院的一处水井,此处有一个小门方便日常采买或跑腿的仆从出入,水井就在小门旁边,府里的仆从平日里会从这口井里打水,小厨子起的最早,也是他最先发现水井里的尸体。 东无骨赶过去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面色青紫浮肿,府里的小丫鬟哪里见过这场面,都不经吓,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喜桃还拦在她前边,一边发抖一边嚷着:“二夫人不怕!” 管家林照站在尸体旁边,见她来了便要她拿主意,是否要报官。 死的是沈京华院里洒扫的丫鬟,东无骨屏退旁人,只留了林照和喜桃。只可惜现在是在梦中世界,若是在梦外,趁着这人魂魄弥留之际,还能问上一问。 “小的觉着,还是先知会老将军。”林照说。 东无骨想起那晚沈京华悄声说的话,“府中有外部奸细”,林家背后的关系网十分复杂,这事想来不是她能处理的,便依了林照的意思先报信给林老将军。 快马加鞭,来回五日,跑腿的仆人带回来林老将军的信,信中交代此事应立即知会宫中敬贵妃,而在信末笔锋一转写道,自林景源出事他夜不能寐,若林景源能平安归来,他愿从此素斋度日。 东无骨倒是诧异,一是因为宫中敬贵妃乃是林景源的亲姑姑,林府出事,管家林照不先报信给最近的亲姑姑,反而先知会远在三百里外的林老将军,得了老将军的指示才敢报给贵妃。二是因为,林景源同父亲关系不好,这件事情不说府中,府外也是人人皆知。喜桃猜测是因为林老将军在外边养了小老婆不想回来管儿子了。可信中林老将军可是字字泣血,句句关心呐。 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当然不去想,只叫林照往宫里报信。贵妃的指示来的很快,中午送的消息,傍晚宫里就来了人,是个冷着脸的老嬷嬷。 喜桃最近不大开心,因为老嬷嬷来了后先是把府中的下人都叫去训话敲打了一番,还遣退了几个仆从以儆效尤,而后对府中每日的事务都严加监管,喜桃和要好的那几个丫头都无法偷懒闲唠了。东无骨也不大开心,因为喜桃和那几个丫头都聚不起来,她没有趣事儿听,那二夫人留下的“闲书”她也翻了个七七八八,又不好叫喜桃去外边再买回来点,实在是无聊的很。 快入夏的时候,府中总算有了鲜活气,林景源和沈京华回来了。两人的关系更不好了,沈京华倒是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待人仍旧很温和。听说她一个人从死人堆里救出了林景源,还躲过了敌人的搜捕,上边很高兴,不仅给林景源提了军衔,还赏赐给沈京华好些东西,林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但是喜桃说林将军最近经常发脾气,对大夫人冷淡的很。 东无骨在话本子上看过,有些无用的男人对自己能干的妻子很是厌恶,那是因为内心嫉妒,她暗自想,林景源估摸着就是嫉妒沈京华能干把他比下去了。 只是林景源好像生病了,而且是疯病。 有天晚上,东无骨看着喜桃刚买回来的据说是凤池各大书店热榜第一的话本子,不知不觉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觉着身体不太舒服,像是有虫子在往身体里钻,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林景源站在床边。她被吓醒,猛地坐起身,朦胧间见几根血红的丝线从自己身上缩了回去。 “喜桃!”她大喊,林景源此时像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只嘴巴里发出几声闷哼。 喜桃提灯闯进来,衣服都没穿好,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二夫人出什么事了...奴婢拜见林大人!” 林景源好似梦游才被惊醒一般,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而后的几日,林景源时不时地就会梦游到她屋子里,她害怕,就让喜桃睡在屋子里,一有动静就喊她。只可惜小丫头年纪小,晚上睡的可香了。 而林景源病的越来越重,有时候她被惊醒,发现林景源正掐着她的脖子。 林景源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先是请了大夫看诊,见安神药无用,又去请来大仙做法。 东无骨嗑着瓜子看外边的“大师”烧符,还饶有架势地挥剑斩下几只“恶鬼”,引得围观的仆从连连称奇,看得她发笑。所谓“恶鬼”,就是特殊的纸灰,燃烧后不会立即成粉末挥散,而是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团黑雾,再由大师劈开,就算“斩妖除魔”了。 这招她从前也用过,后来模仿的“大师”太多便找了其他法子,毕竟物以稀为贵,都会的招式怎么能显得她这个“大师”与众不同、技高一筹呢。 听到她的笑声,那大师剑峰一转,一把银剑直冲她而来。东无骨一个矮身躲过,有些生气,这道士装神弄鬼就算了,还戏弄她,眼睛瞟了一眼林景源,胸腔的怒气又憋回去,撇撇嘴退到一边。 哪知这还不算完,那道士绕着她烧了几只符,对着林景源道:“将军这小夫人乃是怨鬼寄生,若不及时消解怨恨,只怕后患无穷。” “你这个假道士说什么呢!”东无骨这下可忍不了了,拍案而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符纸是——” “你上辈子就是被烧死的!我都闻到你身上的糊味儿了!” 东无骨顿住,立即想到了地宫里经历的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那个人痛苦的悲鸣又在耳边萦绕。 “快喝下驱邪水,保你日后平平安安!” 林景源在一边看着,她只得捏住鼻子喝下了那碗黑乎乎的符水,同时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出梦后遇到了这个老道士,她非得灌他一碗一模一样的黑水! 那老道士这么一闹,林景源的病好没好她不知道,但她病了。 传闻说林将军的二夫人是病死的,死在沈京华病逝之前,她不知道原先的二夫人是不是被老道士的一碗符水毒病了,她要举报老道士非法行医。 她整个人都虚弱起来,其间沈京华来看她,面上有隐隐担忧,趁着天气好带她去后花园走了走。 沈京华好像瘦了些,刚从外边回来没多久,想来在外的五个月吃住算不上好,肩膀瘦了一圈,又或许是衣服太宽松,显得整个人都瘦削起来。 15. 原来她是这样死掉的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林景源和沈京华吵架原来是在掩人耳目,知道了这个秘密,东无骨就想明白了一切缘由,只是想起故事的结局,心里不由一沉。 她当然知道沈京华的孩子是留不住的,甚至就连沈京华本人也是薄命。她叹了一口气,就像台下的看客,台上人此时明明嬉笑着欢乐着,可她知道这出戏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悲剧。她好像明白有些客人为什么会对着台上欢笑嬉闹的桥段落下泪来,因为此时她也动容了。怪不得童生说只有无心之人才能唱戏,因为不会动情才不会入戏。 还没到照月节林景源就回来了,可他回来以后出了一件大事。 沈京华把林景源捅伤了。 喜桃说林景源刚回来还没换衣服就去了沈京华的院子,院门紧闭,外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许久之后院门打开,沈京华让门外的人把林景源抬回去。下人们只看见林景源胸口上插着一把黑色的匕首,眼睛还是睁着的,一直看着沈京华,沈京华流着泪珠,脸上却是木木的,一眼都没看他。 此事甚大,惊动了上边,皇帝都派人来查问情况,林景源只说是自己战场上受的伤,半点没提沈京华。 府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的凝重,没人敢说笑了,连喜桃也不敢和丫头们凑在一块儿闲唠。 东无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敢往沈京华那边去,怕说错话刺激到她。 林景源伤好以后就请旨外派,就连沈京华生产都没回来,只捎回来一个红心结和一个玉质长命锁。贵妃遣人过来慰问,沈京华婉拒了贵妃派来照顾的奶妈和宫女,一切都由林府安排。 其间她去沈京华院子里看了一眼,小公子叫“林谨”,不知道是谁起的名字,是个白嫩嫩的小男孩,像糯米面团捏出来的,柔柔嫩嫩的一团,窝在沈京华臂弯里睡觉。别说沈京华了,就是她看了也不由的心生喜爱,只是可怜这小娃子,听说病死的时候还不到一岁。 “怎么叹气呢?”沈京华突然问她。 “没有,”东无骨赶忙回神,“小娃娃怎么这么软呢?” 一旁的仆人笑出声:“二夫人喜欢也赶紧生一个,好给小公子作伴。”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一时间气氛很是和乐。 二夫人不会有孩子,因为再过不久她就要病死了。 照月节不久以后就是中秋,上边召外派的亲贵回凤池参宴,林景源在照月节那天回来了。 东无骨惦记着要给沈京华带兔儿灯,再者凤池的照月节也很热闹,她想出去玩玩。 准备和喜桃出门的时候,东无骨想再去沈京华院子里看看奶团子,这会儿奶团子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阿娘”还说不清楚,却已经会叫“姨姨”了,虽然奶团子经常“咿咿呀呀”地乱语,但她觉着那就是在喊她“姨姨”。 不曾想,她在沈京华院门口看见了林景源。 林景源侧身对门站着,半仰起头,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墙壁上蔓延出来的花枝。墙灯的光照在他脸上,白玉无瑕的面容显得憔悴。他还是一身墨青的衣衫,四周安静,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更显萧瑟。 听见动静,林景源转过身来。 “要去哪儿?”他问。 “额...”东无骨没想他会和她说话,一时间语塞,“我要去外边玩,来看看小公子。” 林景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很僵硬,像个木头人偶。东无骨等了片刻看他没有说话也不再搭理她,便自顾自地转身要走,等她回来再去看奶团子。 “你不带上我么?” 东无骨惊讶地回头看,林景源已经跟上来了,像变了一个人,脸上尽是温和的笑意,半点不生疏,甚至伸手轻轻拢了一下她身上的薄披风。 “走吧。”林景源轻声说。 东无骨没让喜桃跟着,她怕林景源又犯疯病。 照月节街市上很热闹,从照月节到中秋央都不会宵禁,所以来往买卖的商人很多,因此也有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小玩意。 “哇——还有水晶酸枣糕卖呀!”东无骨买了几块,发现跟月昔带回来的味道一样,又包了一些想带回去给沈京华和喜桃。 “龙神来咯——”游龙的队伍穿街而过,金灿灿的游龙在人群中翻涌,有人跪在龙身下祈福,有脸蛋画得红红的小娃娃向人群抛洒红黄的纸结赐喜。林景源将她拉到一边,避免被人群推挤。 她觉着林景源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又说不出来,依她这段时间的经历,林景源和他的二夫人并不熟络,甚至称得上冷淡,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待她热情太过。 桥上的游灯会开始了,东无骨跟着人群跑上去凑热闹。 大桥上立起来一个巨大的台子,上面有姑娘穿着亮面的绫罗绸缎,水袖起舞,好似天仙。 台上有一个巨大的花灯架子,工匠将花灯下的引线点燃,花灯层层燃起,宛如一朵巨大的金色牡丹盛开,河边的烟花也炸开来,在夜空上宛如星河乍响。 当真是天上人间。 河边有人放灯祈福,从前童生带她出来游玩的时候她也写过,那时候她在河灯上画了很多很多金元宝,还遭到了童生的耻笑,那盏“满载黄金”的河灯没飘多久就沉没了。 东无骨在小摊贩那里挑了一盏八叶莲花灯,据她观察这种灯漂的最远而且最不容易打翻在河里,她回头,看林景源正笑意盈盈的看她,又给挑了一盏递过去。 “听说在河灯上写下愿望,路过的神仙看到了就会帮我们实现呢。”东无骨没有什么愿望,其实她也不知道恢复自由身以后去做些什么,除了帮童生跑腿干的那些卖命的活计,现在的生活就挺好了。她在三片花瓣上分别画下了月昔、夷珠和童生,想了想,又在童生的脸颊上画了两个大大的墨团子,添上两笔王八胡子,这下可不是“童生”了,是“丑角”。 东无骨被自己逗乐了,笑了两声,转头去看林景源。林景源蹲在她旁边,也拿着一盏八叶莲花灯,花灯上只写了一个“衡”字。她只能看见林景源的侧脸,林景源还是生的一副好相貌,像个清秀温润公子,一身书卷气,谁知道是拿大刀的呢?此时河面倒映的粼粼波光映衬在他白玉般的脸上,显得他似天上人,不似凡物。 “这个‘衡’是什么意思?”东无骨看了他半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找了个由头。 林景源垂眸看着灯,声音又轻又低沉:“是我的一个故友,我们很多年都没能相见...”他忽的又笑起来,“但她很快就要回来了。” 两人将河灯放在河面上推远,东无骨顺着河岸跟了一路,她的那盏灯很有精神,一路稳稳地漂了很远很远。可是林景源的那盏灯芯不太亮,看起来就病恹恹得,到河中心的时候被身后来的河灯一撞,颤颤巍巍地打了个转,一个倾斜,花瓣沾水,整个河灯都翻了下去。 “没关系,别的神仙看不见,河神肯定能看见的,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16. 沈京华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原来小公子是二夫人毒死的,二夫人是被大夫人杀死的。 东无骨模模糊糊地想,二夫人死了,她应该就会出梦了。 胸口的丹珠剧烈跳动,扯得她的魂魄也开始裂痛,她猛地睁开眼,却见无数血红的细线从林景源指尖伸出,直直刺进她的胸口,将丹珠缠裹。 “你是什么人?!”东无骨大声问,她想起之前的那道白光,原来那妖怪跟着她入了梦。 她能感觉到丹珠在一点点开裂,脑中突然一片混沌,眼前走马灯一般闪烁着她这一百来年的过往。 夸今天的菜很好吃时,夷珠会笑得很开心,童生外出时,总会给她带些小玩意,还有月昔,整天跟在她身后,认真地听她说一些不着调的大道理。 没机会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她好像回不去了。 东无骨闭上眼睛,回忆消散,脑中变成一片空白。 “叮铃——” “叮铃——” 有人在摇铃,有人在吟诵咒语。好似穿过万水千山,重重迷障而来,渐渐清晰,渐渐如雷鸣。 记忆回溯,东无骨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大雾弥漫,她感到身体一轻,好似挣脱了束缚,反应过来后,立马没命地往前跑,她要冲破雾障!她要摆脱那个怪物!回到童生身边,他会想办法赶走怪物。 雾里满是溯魂香的味道,她还在梦里。 不知跑了多久,大雾终于消散,她低头,看见连绵的山脉,看见广阔无垠的天,她好像一步十里,飞山走海,好像眼观八方,能看见涓涓细流打荷叶,又能看见银河瀑布落九天。 “东无骨。”有人叫住她,声音熟悉。 她还没转过头就留下泪来:“童叔——” 童生就站在她身后,腰间挂着一个黑色的八角铃铛。他伸手,穿进她的胸膛,取出带有裂纹的丹珠,而后伸手一推。 东无骨跌入无尽的深渊,耳边没有风声,周围一片寂静,她只看见童生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梦里的坠落感太强烈,沈京华猛地惊醒,身体颤动了一下,让身后人把她抱得更紧。沈京华心里烦躁,狠狠地拍了一下束缚在胸前的手臂,身后的男人咕哝了一声,又往她颈窝里埋。 月凉如水,喜烛快燃尽了,灯火如豆,照映的“囍”字也黯然失色。 从接到旨意到被抬进林府成婚,只不过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几乎是一落地,她就被结亲的事宜塞得满满当当。 这不是一桩好姻缘。圣上知道,贵妃知道,林家沈家知道,甚至今日连声贺喜的宾客也都知道。 是将门联姻啊,自古未有。沈父和林老将军都是跟着圣上九死一生过来的,她爹知道圣上生性多疑,且手段狠辣,所以朝中局势稳定后,便请旨交回兵权驻守北域,林老将军也几乎同一时间请旨解甲归田。 圣上收回了大半兵权,但仍旧给沈父留了北域两个州的兵符,林老将军再三请辞,也还是被留在郊外带兵操练。 分权制衡,乃自古以来君主的御权之术。近年来朝中局势逐渐不稳,有野心的亲贵权臣们分成两大党派,明争暗斗不断,圣上屡次敲打也无作用,无数朝臣被卷入政党之争的漩涡中,尤其是林沈两家,沈父手握两个州的兵符,可无诏发兵,林家在军中人脉甚广,颇有威望。 争得上边心烦,索性让两家结亲,让两个党派自销自耗。权力若是全数握在上边手里,底下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拧成一股绳,想方设法划开一个口子,让权力下放。若是权力已然下放,底下人最先想的,就会是如何吞没她爹和林将军手里的权力,而不会铤而走险打上边那位的主意。 “英英...”旁边人在梦里呢喃自语。 她忍不住回头看,月色下是精雕冷玉般的侧颜,比少年时期更显沉稳冷峻。他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的汗迹未干,绒发贴在额间,长眉微微皱起。他一呼一吸间的气息落在她脸颊旁边,她觉得痒,便不自觉地往里挪了一些。 沈京华叹了一口气。她其实并不叫沈京华,她原来的名字是沈英,比起“京华”二字显得普通、毫不起眼。 沈父不愿意她嫁到凤池央都来,她知道她爹的愁苦。为了避免被用作联姻的工具卷入纷争,她爹早早定下她和燕歇的婚事,燕歇是她爹亲近部下的儿子,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前两年西南边界不太安稳,小战不断,二哥在西南驻守,沈父放心不下,就派遣燕歇南下请调周边援军。原本想着等战事稍稳再回北域成婚,但联姻诏书就这么突然来了,燕歇也被正式调往西南,无诏不得离开。 他呢,他有遗憾吗?沈京华侧身看着林景源,少年时,他正春风得意,几次狩猎的表现都十分出色,圣上说他是天生的将星,十几岁时不论排兵布阵还是骑马射箭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而她是北域来的不受教条规束的“野丫头”,处处都要和他争先。 “蛮女子!”那时他这样叫她,“咱俩比比谁打的兔子多。” “蛮女子,看到熊了还不跑,我看你不仅蛮,还傻得很!” “蛮女子,等我猎到那头熊,你给我当娘子好不好?” ...... 他猎到了那头熊,却没有得到青云仕途,她想要永远待在北域,但最终成为了他的妻子,被困在小小的四方天。 圣上亲自褒奖了他,他是那次春猎风头最盛、最耀眼的新星。当晚,有人假传圣意,送给他一杯带毒的鹿血酒,而后他就如坠落的流星,在不久之后骑马摔断腿,瘫痪在床五年之久。 她问过沈父,但沈父也摸不准那杯鹿血酒是圣上的敲打还是党派纷争的歹计。无论是非对错,那个鲜衣怒马,踌躇满志的少年终究是陨灭了。 未被掀开盖头的时候,她也曾悄然期待了一下,想知道记忆中的俊朗少年如今变成了何种模样。这些年听说他领了个文官的闲职,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还是逍遥人间的游吟诗人? 喜庆的盖头掀开,她看见的是一个眸光暗淡 17. 敲打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贵妃回忆起她爹的时候尤为感慨,年轻时候的沈林两位将军屡获战绩,不知俘获了多少少女的春心。贵妃说她爹性情刚烈,打仗又狠,即便后来提为将领,性子沉稳了,手底下的部将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说笑。 可那群文官却是不管,整日借着上边的威风说教弹劾,甚至沈将军昨夜醉酒宿于花楼,第二天一早便有人颠颠地跑去告状。不曾想,最后还是娶了他最是厌烦的文官的女儿,这位“文官的女儿”就是她娘了。 贵妃笑说,她爹曾经闹了笑话,那时两人刚互通心意,她娘写了情诗赠予,她爹一介武夫看不懂,遇着这事儿又脸皮薄不好意思问人,纵览群书勉强看了个大概,大半夜折了杨柳去钟楼上候着,只等来了打更人“邦邦邦”的三更梆子。 “你说哪个闺阁里正经人家的姑娘,大半夜溜出去幽会情郎的?更何况还是大学士的女儿。”贵妃笑出声。 沈京华想起她爹平日里面对下属时威严的模样,一时间也笑了出来。说笑间,进宫前的紧张感已经消失了,不似方才那般拘谨。 “那会儿你爹娘恩爱非常,也算是凤池的一段佳话...”贵妃微微仰起头,似乎正陷入回忆中。 沈京华没作声,默默喝了一口花茶。她娘是含怨而死的,养在深宅的花没有得到精心的爱护,很快就摧折了。 正说着话,宫人突然端上来一道菜,说是滨县送的海鱼,运过来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在凤池算是非常罕见的佳肴了,宫人说知道沈家的郡主进宫,圣上特意叫人送来。 不是用膳的时间,宫人来传菜就显得十分突兀,沈京华垂眸敛起心绪。贵妃唤来一旁侍奉的宫人拿起银筷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这鱼,虽说是不想吃的,也端上来了。” 沈京华一顿。 “那咱们啊,就把它吃好,”贵妃笑着说,“有吃的,总比饿死好。当年邑州饥荒,那会儿的人什么都吃,泥巴、树皮、草皮,能果腹的,全往肚里咽。” “总吃树皮泥巴也不是个办法,你猜最后怎么了?” 沈京华没接话,抬头看着贵妃。 “有些匪徒吃完家禽野味就开始吃人。那些弱小的、没力气的,便被分食了,”贵妃说,“还是后来圣上继位,想办法开荒地种粮食轻赋税,百姓才填饱了肚子。” 沈京华将嘴里的鱼肉咽下。鱼肉她没品出来什么特别的味道,贵妃的言外之意她却听出来了。 这是一定要让她入局的意思。 其实早在二哥被调往西南的时候,她爹就有了危机感,能隐隐察觉出圣上在背后操盘什么。二哥军阶不低,两大主将驻守北域,又是父子,有心思的外人自然不好做手脚,也就导致当年两大党派并未对北域太花心思,加之沈父近些年屡次奏请解甲归田,与其冒险将沈家拉下马,不如等沈父请辞后举荐同阵营的将士,圣上不喜朝堂斗争,此法更为妥当。 那时北域的兵权难动,两派转而将心思花在逼迫上边分权上,阳奉阴违的事情干了不少,内斗不断,所以圣上又将二哥调离北域,北域只剩下一直想归隐的沈父,立即就变成了一块大肥肉,两派的斗争才总算转移到北域上,朝堂的内斗少了很多。两派皆或明或暗地往北域安插自己人,推举无能之将,收买人脉,闹的北域也不得安宁,初显动乱之相。圣上才又搞了这么一出,林沈结亲,想动沈家的肥肉,就要一并对付林家,一时间又陷入僵局。 一顿饭吃的不是滋味,加上也不是用膳的时候,被强行塞了一嘴菜肴,沈京华回到林府的时候心情不免低落。 竹宣迎上来替她解下披风,说林景源进宫面圣后,回来就抱着一坛子酒往她院子里去了,沈京华又赶忙回院子里,路过小院时她看见了在院子外闲逛的杨久安。 杨久安是林景源青梅竹马的二夫人,未结亲之前她就已经听说过了,杨久安的父亲冤死于党派斗争,算是个刚正的可怜人,他女儿养在林家她也没什么意见。生怕惹来旁人不快似的,那小姑娘平时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院子里,除了她刚进门按照惯例为她奉茶,平日里几乎见不到这小姑娘的影子。这会儿那小姑娘穿一身粉白银线芙蓉样团花的衣裳徘徊在小院门口,时不时张望着像在等什么人。晃眼见到她以后脚步一顿,脸迅速涨红,打了一声招呼后飞快地跑进门。 “二夫人这是在干什么呢?”竹宣奇怪地嘟囔。 沈京华让竹宣留意,自己先回了院子。 林景源正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浅饮抿酒,她走近才看到,一壶酒已经快见底了。 沈京华也没客气,拿起空酒杯盛满,饮了一口皱起眉头,她闻见桃花香,还以为和外边常见的桃花酿一样,是个闲时尝尝味儿的不醉人的酒,等入了喉咙才觉得嗓子火辣辣的,在央都,这么烈的酒可不常见。 “酒不错。”这酒她很喜欢,带着甜味儿的烈酒,北域也不常见。 等慢慢饮完了手中的一杯酒,林景源才缓缓开口:“今日圣上提携我做监军,说我懂兵法...” 他笑了一声,干干的,沈京华也摸不出他的情绪。 “方才去拜见敬贵妃,圣上送来一条滨县的海鱼——” “海鱼?好吃么?”林景源突然打断她,扯开了话题。 沈京华顿了顿,还是继续道:“贵妃说不想吃也端上桌了,有吃的总好过被人吃。” 林景源沉默地喝着酒,没接话。 “你的腿...是故意的?”思虑良久,沈京华还是决定开诚布公。 “那时朝堂斗争已经不避讳圣上了,父亲只想赶紧将兵权交出去隐退,你记得那次春猎吗?”他问。 沈京华自然记得:“你猎到一头熊,被圣上赏了一杯鹿血酒,还说你是天生将星。” 林景源又笑了一声,很是无奈:“鹿血酒的毒性并不致命,只是让我收着点别太出风头,我就索性成个瘫子。” “后来局势又变了,所以我得被迫‘站起来’,毕竟圣上说,如果治不好我,那些御医都要赔 18. 照月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照月节不久后就是中秋大宴,圣上每年都会召各地的亲贵权臣进宫赴宴,沈父前些年也参加,后来因为年事已高,又有意远离纷争,借口舟车劳顿不再赴宴。 今年她嫁到林家,又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这场中秋大宴是躲不过的。 林景源已经坐进马车车厢,沈京华站在门口由着竹宣整理披风系带,眼睛盯着大门里。 前几天是照月节,杨久安难得出门玩了一天,带了很多果子蜜饯之类的小零食给她,又带了几个小玩意,玉制的小香炉、兔子样的掷笔台等等,这是带给她的,才有意挑选了些文雅的小物件,听竹宣说,二夫人自己买的彩绘小风车、会自己扇翅膀的提线小麻雀、还有拿在手上叮当作响的小花灯...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 果子蜜枣要么是甜得发腻,要么是酸得倒牙,她不爱吃甜食,就分了出去,院子里的丫鬟们吃的倒是很开心。 “我和林大人不在,二夫人的院子叫人看紧,不要出差错。”沈京华嘱咐竹宣。 竹宣应了一声。 府中情况沈京华和林景源身边的人都有数。各方眼线太多,又都挤在一个笼子里,不免内斗,有斗争就有牺牲品,她不希望是那个小姑娘。 赴宴的人太多,每个亲贵再带几个仆从,王宫再大也容不下那么多人,上边就规定所有人都不带随身仆从,宫人就已经足够使唤。 车厢里只有沈林二人,两人都不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 “别紧张。” 身边人突然出声安慰她,沈京华侧头,林景源仍坐得端正,眼睛盯着车帘子,仿佛不是对她说话。 沈京华装作没听见,把头扭到一旁也不理他,又听见旁边人轻轻笑了一下。 “呼吸都比平常重。” 一时间她觉着脸有些发烫,刚刚还强装镇定,此时却不得不承认从出门起心里就是紧绷着的。 这毕竟是第一次面见圣上,那位她只在他人悄声谈论里听到过的君王。 执棋者必然是杀伐果断、顾揽大局又心冷无情的人。 林沈两家都在斗争的风口浪尖,中秋大宴旁人不免会观察圣上对他二人的态度,以此来揣摩对林沈的夺权之争是否也在圣上的允许范围。 “赴宴者上百人,我们两家不是唯一的问题,别担心,现在还不会有事。”林景源再次出声,这回他握了一下她放在膝上的手,但很快就松开了。 宫门大开,等候的宫人将两人领进去。 “林大人可好久没来了。”带路的是个上年纪的宦官。 “福海公公是嫌我好久不来看姑姑了?”林景源应和着,转头低声对她说,“这是敬贵妃宫里的掌事宫人。” “奴才哪有这个胆子,林大人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娘娘在宫中寂寞,大人常来宫中坐坐陪娘娘说说家里话也是好的。” “姑姑应由圣上陪着,我要是整日粘着姑姑,圣上该说我不务正业了。” “是是是...林大人说的更有理。” 说话间就到了地方,此处是一个十分宽大的湖心花园,是专门造来设宴的,湖心的位置是一个很宽敞的高台,里边的陈设十分奢华高雅,与周围的布景都不一样,有三两空位,应该是圣上的位置。 围绕着湖心高台,周围大大小小的设置了十几个亭台,布景陈设各异,有的是仙鹤送桃,有的是玉兔捧月。湖边建有一座三层楼阁,灯火通透,隐隐能看见人影窜动。 沈林二人的位置靠近湖心高台,落座后没多久,赴宴者就陆陆续续到齐了。 “圣上到——敬贵妃到——” 湖心亭台上,湖边高楼里,众人齐齐跪拜,恭贺声在四周响起,回荡不绝,沈京华也跟着林景源跪拜行礼。 歌舞伶人在湖心高台前水袖翻飞,步步生莲,乐师悠远的琴声随着湖面的风穿堂而来。 沈京华盯着歌舞姬,隐隐能感觉到四周不断有目光打量进来。 “吃菜。”水红色的莲花瓷碗显得很是别致,林景源夹了一块带汤汁的竹荪在她碗里。 沈京华收回心神,镇定吃菜,总不能让人觉察出她的拘谨,叫人看了笑话去。 中秋大宴也不是单纯的玩乐,许多局势和朝务需得借此机会当面言谈,圣上各方试探,心里的棋局不知道又摆成什么样子。 “景源身体可好些了?”圣上问。 “回圣上,御医的医术精湛,臣的双腿已能行走如常。”林景源答道。 方才宫人前来传唤,林景源拉着沈京华一同来到湖心高台。 “京华到央都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这句话是敬贵妃问的,仍旧和上次一样,笑意吟吟的。 沈京华低头应声:“回敬贵妃,臣并无不适。” “央都可比北域养人呢,你们俩早些抱个大胖小子...” “景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身体抱恙,倒是辱没了将相之才,我记得你十几岁就通读兵书,那会儿我还叫你来宫里一同议政,你可比那些朝臣灵慧多了,只可惜啊——” 沈京华心里一跳,静静等着后文。 “我知你心有抱负,现在你的身子可算是好了,有没有意向接过你爹的龙旗,替凤池再开盛世?” “为国鞠躬尽瘁乃我等朝臣之责,谨听圣上安排。” “好好好!”龙颜大悦,“下月你去中北驰县剿匪,落钟山近几年一直有山匪作乱,中北部没有主将,我将周围四县兵力给你,做得好,回来领兵当帅。” 林景源领了命。 圣上和敬贵妃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就放两人回去了。 待入座后,沈京华心跳还是纷乱,同时又庆幸,不曾殿前失仪。圣上两鬓斑白,甚至不如她爹魁梧,说话时虽是略带笑意的,但身上自带的威严让人感觉喘不过气,回话时不自觉地要在心里多思量几番。 “脸怎么皱起来了?是怕新婚丧偶?” 沈京华听林景源在打趣她,心里坠着的大石头没减轻半分,她还揣摩不出圣上此举是何意。 思索间她见林景源已经接连喝了好几杯酒,原本冷白如玉的脸颊都微微泛红。 他突然把手伸过来,握住她,藏在袖子下,与她十指相扣。 沈京华心里一惊,侧头看他,林景源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又 19. 遇险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看着林景源钻出了那个半人高的洞口,沈京华眼睛一闭也跟着钻了出去。 外边是一片野林子,布满杂草,树枝凌乱丛生。地上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小径,林景源走在前边,沈京华走在后边。 “嘭!”天上炸开一团烟花,看方向是湖心园那边放的,距离不远,所以声音很大。 沈京华被吓了一跳,神情紧张,眼睛往声音的方向寻去,一时没注意脚下的路,被横挡的枝丫绊了一跤。 这也不怪她胆小,北域哪会有烟花放。 “啊——”她一时慌乱,手猛地拽住身前的人。 林景源转身就见沈京华身子不稳扑了上来,赶忙伸手兜住,却不想两人双双摔在地上,滚下了斜坡。 沈京华只觉得头晕眼花,细枝纷乱地划过脸颊,她听见衣裳撕裂的声音,似乎是被树枝划破了。 等两人都稳下来,沈京华从林景源怀中挣扎起身,这才发现他整个人都被乱枝缠住了,衣裳搅成几团。 林景源挣扎了几下,发现没有作用,无奈地叹口气,万不得已只得让沈京华去叫人了,免不得要被圣上说教几句。他还没说话,只见沈京华将手伸进腰腹的衣裳里,正小心地翻找什么,很快就取出一把黑色的匕首。 她见林景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赶忙把衣裳整理好。 “这么好的匕首拿来砍树枝,真是大材小用。”沈京华一边嘟囔着一边去割零碎的小枝丫。 这把匕首通体玄黑,只有刀刃泛着金器的寒光,应该是用特殊的黑漆刷过,不易腐蚀生锈,被白玉酥手握着的刀柄隐约能看见熊头的雕饰。 沈京华见林景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匕首,以为他喜欢,把枝丫都割断,匕首收回刀鞘后便递给了他。 “你若是喜欢就送你。”沈京华说。方才滚了那么几圈,地上碎石也多,若不是他尽力护着,她脸上都得挂彩。 林景源也没客气,接过匕首就揣进怀里。 “这匕首是哪里来的?” “你管呢?反正是央都没有的好东西。” “......” “是我爹给的,他说削铁如泥,我刚刚劈树枝怎么那么费劲。” “这又不是斧头,匕首有匕首的用法,你爹没教你么?可真是浪费了好东西...” 虽说知道林景源在调笑,沈京华还是一脸生气地狠踢了他一脚,转身跑了没几步,又过来扶他,还盯着方才踢到的部位。 “糊弄外边人的,怎么你也信?”林景源笑了,还踢了几下腿给她看,“我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么...疼呀!” 沈京华在林景源腰上拧了几下,他腰上肉紧,拧起来还费力呢。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山坡下,沈京华又跟着窜了几条小路,才走上了市井大街。 林景源买了两个面具,给她递了一个。 街上人山人海,两人衣衫破损,怕引人注目。 两边的街坊都连着花灯,各种样式的都有,沈京华只管仰头看,盯得入了迷。有几盏水晶切割而成的花灯尤为绚烂。 正看着,林景源将一块糕点喂进她嘴里,软软糯糯的,也不甜,吃到最后有点微微的酸味。 沈京华的注意力才转移到两边的街市上。她到央都也没多久,还没正经逛过央都城呢。 吃食很多,热乎乎的嫩豆腐,红油淋满的油泼面,还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北域边界不时有外族侵扰,常年备战,日常的吃食大多是干燥容易储存的食物,新鲜的瓜果不常见。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玉器摊子上她看见了杨久安给她带回来的玉质笔台,不是好料子,绵多水色也杂,居然卖十一两一个,贵的令她咋舌。看了看琳琅满目的花灯,她盘算着要不要买几个带回去送给杨久安。兔子小花灯挺可爱的,长的也和那小姑娘相似,特别是披着粉白芙蓉锦的时候,粉粉的一团。 “游龙神来咯——” 人群喧嚷攒动,沈京华回头望去,只见一堆人高举着金红色的游龙穿街而来,在街道中央,却聚满人群,这些人或跪或趴伏在地,双手合十,似是在祈福,面上一片诚挚。 “他们那是在做什么?”沈京华怀疑是特殊的祈福仪式。 “照月节前会有祭司请神,神在照月节至中秋化身游龙赐福人间,那些人就是在祈福。”林景源作答。 沈京华没什么念想,平日里自然也不会去庙里求佛拜神,但看跪地祈福者皆是满面苦痛,饱经风霜的模样,一时间也起了恻隐之心。 金红的游龙在街道上穿梭而过,龙鳞泛着金光越过跪伏者的身躯,驱散他们头顶的黑暗。 有散花童子跟随龙神游街,迈着短小的步子,一步一撒。有个小花童走过时,对着他俩扬起笑,挥手冲她撒了一把红红黄黄的花结。 沈京华赶忙接住,小花童一蹦一跳地唱着:“来年顺遂~平安如意~”跟着游龙跑了。 听见身旁传来一声闷闷的低笑,她回过神,见林景源掩饰般的咳了几声。 “你笑什么?”她觉着奇怪,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一把花结,又见林景源把头扭到一边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一时有些恼,扬手一把将花结都撒在他头上。 两人又走到河边,河中的大桥上已经摆上了巨大的花台,此时身着五彩绫罗的舞者正在台上轻盈起舞,花台角落围坐着手持乐器的乐师,人们围着花台起舞,一片兴盛和乐。 “跟宫里不一样呢。”她喃喃自语。 “买花灯许愿咯——龙神赐福咯——”河边的小贩吆喝着,沈京华走过去拿了一盏小船样的灯,不是因为好看,是因为她觉着小船漂的远。 林景源没有买花灯,只低头看沈京华写心愿,她在船底写了两个字——平安。 沈京华小心翼翼地把船灯放在河面上,小船灯晃晃悠悠地漂离河岸,她起身追赶,一定要看到小船灯稳稳当当地漂走。林景源跟在沈京华身后,见她一路小跑着,已经微微喘气也不停歇,便伸手将她拉住。 河面上漂流着很多灯,灯火盈盈,好似人间星河。长河尽头就是天,写着心愿的河灯或许真的能顺着河流漂到天上,天上的神仙看到,就会实现河灯上的心愿。 只可惜小船灯触到了大石头,晃荡了几下,侧身翻沉下去,灯火就灭了。 两人玩了一会儿就赶紧原路返回,消失太久宫人也许会通报给圣上。两人刚回到宴上坐好,就有宫人找来,圣上又要召见林景源,这次不知道说了什么,时间格外久,等到周围人都陆陆续续散尽了,林景源才回来。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可沈京华觉着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浑身冷冰冰的,晃眼就瞧见他身上的衣衫有大大小小的口子。 < 20. 同舟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沈京华连夜赶到驰县,央都有沈父从前的旧部,听说她要去落钟山,派了一队人马跟随保护她。驰县的县令出动了府衙大半的护卫寻找林景源,但山匪穷凶极恶,又在周边放肆多年,在当地势力庞大,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一时间官兵这边竟落了下风。 沈京华将自己的兵符交给县令,让他骑上快马赶去周边调兵,她有两万兵马的调度权,当初为与林家联姻,除却封号外,圣上还钦赐了实权。说是可无诏调兵,但沈京华跟她爹一样,不敢逾越,圣上本就厌恶掌权却跋扈妄为的官员,眼下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许多。 沈京华带着一队十几人的轻骑赶去落钟山,剩下的人马要留在县衙,防止山匪调虎离山,突袭县城。 县令告知落钟山地势崎岖,陡崖和密林甚多,容易迷失,她不熟悉地势,而山匪在驰县眼线众多,怕有埋伏,所以不带火把只依照月光抹黑前行,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天微微亮时山间起了大雾,队伍中有人在密林里发现了凌乱的马蹄痕迹,他们沿着痕迹搜寻,很快便在一片野林子里发现了大批官兵的尸首。 沈京华料定山匪很快就会通过遍布的眼线收到消息赶过来,快速翻找一圈后,选定了一个士兵的尸首,将其喉咙划破。 “将他带回去,好好安葬,”沈京华又挑了两人留下,“剩下的人从东边绕出去,要在地上留下痕迹,但不要太刻意。” 血迹会让对方误以为他们带走了林景源,运气好的话会调离所有山匪。 沈京华与剩下两人在大雾中一具一具翻找着,初冬的天气已经开始发寒,她脑子紧绷,呼吸不自觉地急促,额头发汗,心不会跳了似的,耳边一阵空鸣,脑子也一片空白。她怕找不到他,又怕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铛—”长靴突然踢到什么东西,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她低头看去,是一把染血的黑漆匕首。 沈京华把它捡起来,擦干血迹绑在手臂上,再看一眼满地横躺的尸首,突然觉得眼睛很热,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抹了一把脸。 “郡主,有动静!” 身后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快隐蔽!”三人立即就近寻找掩体掩蔽。 沈京华抽出绑在手臂的匕首,攥紧在手里,只觉得满腔怒火直烧头顶。 “二当家!这边有血迹!” 大雾中,不远处的一对人马影影绰绰。 “新鲜的——他们刚走不远,我们追!” 沈京华刚松了一口气,却见那二当家沉思了片刻。 “你们几个留下,剩下的人去追。” “都注意点,没死透的再补一刀!” 大雾里只能隐隐看见人影移动,难以分辨对方的动作,沈京华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听着脚步声。 约莫四五人分散前行,大雾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她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待人走近,悄悄爬起跟在那人身后,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一刀封喉。那人躺在地上,喉咙破开大口子,是个年轻人,双眸清澈,此时却死死地盯着她,她将膝盖抵住那人的胸口,令他挣扎不得。 年轻的山匪握紧拳头,一拳一拳捶地,却没引起什么动静,鲜血喷流,沈京华感觉到膝下的身体渐渐绵软无力,浑身稍微松懈,伸手将年轻人的眼睛合上。 第二个是个中年人,脸上有两道疤,眼神凶恶,即便被沈京华压制在地还是死命挣扎,她不得已,一刀又一刀,脸上溅满鲜血,溅到眼睛里,眼前就是一片血红。 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山匪的二当家终于听到动静。 “虎子——”无人应答。 那二当家下马来,沈京华听见长刀抽出刀鞘的声音。 一声尖利的长哨划破死寂。 不好!沈京华抽出长剑应战,那二当家放哨声引援军来了,他们没时间了! 剩下山匪正往这边包围而来,她挽起剑花,趁对面人躲闪之际,飞身踢向对方的小腿,那人应声倒地,她挥剑欲砍,身后刀风袭来,她侧身躲过,反手以剑身弹开刀刃。二当家体型魁梧,大刀挥砍并不灵活,但力道十足,方才那人也加入混战,近战以一敌二对沈京华来说太过吃力,刀剑交手不过五六下,她的背部和腰腹已经被划了两道长口子。 大刀再次劈下,她弯腰抬腿踢开刀身,回身抽出匕首用力飞刺出去,正中另一人脖颈,她快速飞扑上去,抽出匕首,鲜血喷涌飞溅。 “他奶奶的!老子要把你的头割下来挂在县衙门口!!”二当家怒不可遏,抽回长刀砍过来,沈京华被逼的连连后退,挥剑抵挡,长剑一下子被弹开,震得整个手臂发麻。 她体力不支,只得一边退一边寻找粗壮的树干躲避。 “郡主快走!”另外两人解决掉其他山匪赶来,一人用肩膀拼死挡住二当家的长刀,刀深入骨,他双手死死卡住刀身。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支援的山匪来了。 “快走啊!再不走我们都会死!” 沈京华不做犹豫,快速找到二当家方才留下的马,纵身骑上。 “林景源——”她大喊一声,眼泪涌出眼眶,“林景源——” 破碎的叫喊消散在大雾中,无人回应,沈京华抹了一把眼泪,握紧缰绳纵马飞驰。 身后有利箭飞射而来,划破她的脸颊,大雾里分不清方向,又要躲避树枝,很是艰难。 她有些绝望,伏在马背上,握着长剑的手不住颤抖。 突地,有人一把拉住她的腿,一个借力飞身上马。 “前面有个斜坡,下面是山崖,斜坡上有个洞穴。” 声音熟悉,沈京华心跳很快,又有热流涌出眼眶,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流这么多眼泪。 身后的人接过她手中的长剑,挥剑挡开身后的射箭。两人纵马来到斜坡上,沈京华正准备勒起缰绳下马,却见林景源一把握住缰绳纵马一跃,同时双手揽住她的腰身提起,两人和马一起摔下斜坡,林 21. 共济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沈京华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茅草竹屋里,旁边摆着好几个药草架子,隐约能闻见汤药熬煮的苦味。 她低头检查了一番,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又摸了摸脑袋,后脑的大口子也被处理了。 “刘二婶子,这药拿回去吃完了可要再来拿药啊!” 外头传来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这里像是一家医馆。 “可别心疼钱,济师傅开的都是寻常的药方子,花不了几个铜子儿。”说话间外头走进来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头上包着一个青绿碎叶样的方巾,胸前垂了两条黑亮的麻花辫子。 见她醒了,小姑娘很是惊喜,走上前来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姑娘你醒啦?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孩儿他爹出去一趟挣不了几个...”方才说话的刘二婶子也跟了进来,“前方又出了战事,最近商队都不往这边来了,绣房的东西都没人收呢...”刘二婶子眼珠一转看到了她,问小姑娘,“这就是济师傅的亲戚?” 小姑娘在药草架子上摆弄着药草,把竹篓里的草药平铺在竹编的簸箕上,端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话:“前边山匪闹腾的很,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的。” “这世道,想安稳地过过日子可不容易。” “可不是呢...” 刘二婶子走后,小姑娘才又进来瞧她。 “姑娘你放心养伤,济师傅说了,你们要是实在困难就不收钱。” “这里是哪儿?”沈京华问小姑娘,他俩可是在悬崖边上,谁那么大能耐躲过了追兵还能把他俩救上来。 “这里是木云村,我们这是共济草堂,我和济师傅出去采药草的时候发现你们掉在半山的石头上,就把你们带回来了,不过对外说是投奔的亲戚,驰县北边山匪作乱,正打仗呢,官兵最近管得严,省得惹麻烦,”小姑娘解释,看了她几眼又笑起来,“姑娘你可长的真俊,我叫刘寄奴,也是济师傅捡回来收养的,你叫什么?” “我叫...林英。”出嫁随夫姓,她这也不算骗人吧? “林姑娘,你相公在隔间还没醒呢,他伤的重,可得好好养上一阵子,你身上的伤我看过了,不伤及要害,济师傅年纪大了,我又是个姑娘,你相公可就指望你照顾了。”寄奴道。 沈京华连忙答应:“应该的,叨扰你们了。” 寄奴笑着宽慰她:“咱们济师傅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你们就安心养着吧。” 能下床走动后,沈京华去隔壁看了看林景源,男人面色苍白地躺在木板床上,身上缠满了带血的纱布,有几处伤口比较深,还在渗血。 林景源还在发烧,她为了方便照顾,就在木床旁边打了个地铺。她伤口恢复得很快,平日里也帮着寄奴晒晒草药,给济师傅打打下手。 木云村在驰县边上,邻着周围三个县城,来往的商队很多,因此木云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做着倒卖小商品的营生,和别处以农耕为主不同。 闲时沈京华也去城里逛逛,打探消息的同时也探查一下城里的布局情况。村外有一条很宽的河,当地人没取名字,就叫环村河,城里的人们除了跟着商队往来贸易,也会下河打鱼,运往周边的县城。 沈京华想学些手艺,他们二人目前身无分文,济师傅虽说心善,但她到底脸皮薄,林景源身子恢复怎么着也要几个月的时间,于是闲暇时她就去城里的绣房找绣娘学手艺,村子里的女人大部分都在绣房,木云村的绣娘很有名,销路很广,是几代绣娘攒下来的口碑,除却木云村是贸易繁华之地外,这里的绣娘不光手艺精湛,脑子也灵光,能从来往贸易的布料或是其他小玩意上觉察出达官贵人的女眷们喜爱什么花样。 晚上,沈京华正坐在小木桌前点着灯绣花样,她现在只学了简单的剪纸团花样,学得磕磕绊绊的,学不成那些绣娘如立体团花、双面绣样的手艺,能勉强糊个口就足矣。 手指头免不了被刺几下,沈京华没当回事,用布包了几圈。 “英英...”有人唤她。 沈京华连忙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凑到林景源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很不舒服?” 林景源烧得糊涂,但眼睛格外的清亮。 “连累你了。”他说,声音干哑,嘴皮干裂还起了皮。 这几天他昏迷着沈京华也不敢喂太多水,这会儿他醒了,忙不迭倒了碗水喂他喝下。 “这里是木云村,在驰县边上,有个老师傅去采药草发现我们了...” “我知道。”林景源低声打断她。 沈京华以为被救那会儿他是醒着的,也就没再解释。林景源一直看着她,两人一时无话,屋子很窄,此时她却觉着空旷极了,“咚咚咚”地一直回响着她的心跳声。 她伸手把没绣完的团花拿过来给他看。 从前在北域的时候,她被阿娘逼着也学了一段时间女红,但实在静不下心,就跟着哥哥们去操练了。这会儿估摸着有底子在,她才学了几天已经是像模像样,绣房说可以缝在布料上卖给裁缝店做些小玩意。 “...这鱼鳞也绣得挺好的,咳咳...现在的姑娘们喜欢圆滚滚的鱼吗?” “这是绣球花!”沈京华红着脸反驳,又拿起来左看右看,哪里像鱼鳞了,回头见林景源正噙着笑看她,立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又故意恼她的。 “睡觉!”她把团花放回小木桌上,吹灭了烛台躺在地铺上,被子一裹钻进被窝。 “你这些天就睡在这里?” “怎么,你心疼啊?”沈京华笑着回他,“你心疼我就赶紧好起来。” 林景源又没话了。 竹屋里沉寂下来,沈京华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有人伸手理了理她脸颊边的碎发,黑暗中只听他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又伸手将她身上的薄被盖严实了些。 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林景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亲眼看到身体里涌出无数血红的细线,看到这具残破的身躯在丛林中飞速疾驰,快过猎豹,看到“它”如何蛊惑了草堂里的二人。 他觉得自己病了,那些“亲眼所见”的场景,或许是他濒死前的幻觉? 长夜漫漫,他却再也无法安眠。 “看林娘子这手,以前不是干粗活的吧?” 因为驰县匪患严重,最近官兵又在剿匪,木云村来往的商队少了许多,绣房的绣娘们自然也就少了活计,这会儿正围坐在一起小憩唠家常。沈京华是个新面孔,免不得被人多关注。 沈京华面上凄凄惨惨,低下头:“从前家里还算富裕,念过几年书,三年前山匪开始作乱就家道中落了,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的。” “这也难怪,林 22. 我们成亲吧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寄奴来了一次,送来些日常的被子衣物,给林景源拿来换洗的药膏。沈京华对这丫头很是感激,盘算着要不要把手里唯一的一个圆心玉扣送出去。 “你那玉送出去也当不掉,换不成银子。”林景源在整理被子,看出了她的心思。 木云村虽是贸易繁华之地,但她的那块圆心玉扣成色极好,是这边不常见的昂贵料子,用得起的都是当地身份显赫的富贵人家,送出去有暴露的风险,周围的当铺也不敢收。眼下局势尚未分明,沈父的援军迟迟未到,外边又在传言林景源和她都死在了落钟山,此时暴露,面对的也就不仅仅是山匪了。 沈京华也就是起了这么一个念头,眼下这个节骨眼,当然要尽量减少风险。 “嘶——”林景源吃痛,腰腹间的肌肉都痉挛了几下。 伤口没有流脓,已经开始结痂了,换洗的纱布将铜盆里的清水染上一层浅浅的水红。 沈京华低头认真地为他处理伤口,暖黄的烛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更加柔美。 怕他还觉得痛,沈京华一边擦药一边吹着凉气,等纱布包好,抬眼见林景源面色绯红,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怎么了?很痛吗?”她关心地问。 林景源别开眼,没接话,看着沈京华忙活。 “好了,”林景源拍拍枕头,“我们就寝吧,娘子——” 那声“娘子”叫的实在黏腻,听得沈京华头皮发麻,对着他的肩头狠狠拍了一巴掌,越过他睡到了里侧。 窗户糊了一层薄纱,挡不住皎洁的月光。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都没说话,也都没入眠。 夜深人静就难免想的多,沈京华辗转反侧,还是忍不住。 “你——” 林景源侧身抱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脑,似在哄睡。 “这些天好像在做梦一样,我不是林将军的儿子,你也不是北域来郡主。不是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么,就当是我在做梦吧,”林景源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英英,你会没事的。” “那你呢?”她心里的那个念头一起,就又忍不住要落泪了,林景源没有回答,她就伸手抱紧了他。 “你也不能有事啊,阿景。” 最近绣房没什么生意,沈京华就抽空做了些小玩意,小布包上绣了一对老虎戏球,只简单勾勒轮廓填色,很是喜庆,里边做了几个隔布,是给济师傅出诊用的,他平日里出外诊都背着一只又大又重的木头方箱,上了年纪难免有些吃力。 “林娘子,你手可真巧。”寄奴高兴地在铜盆面前摆弄头发。 沈京华拿剩下的料子给寄奴绣了个兰花头巾,寄奴是济师傅收养来的,这些年只管吃穿,小姑娘爱漂亮,却连铜镜都没有,平日里就是洗漱完在盛水的铜盆照着扎辫子绑头巾。 小姑娘臭美了一会儿,嘴角却突然有些耷拉,想了想还是把兰花头巾取了下来。 “怎么了?”瞧着寄奴刚才的样子,不像是不喜欢。 “林娘子,我快满十六岁了,有媒人来说媒,婶子们说我大了,不能再留在济师傅身边了,”寄奴眼睛红红的,心里有些委屈,“我待济师傅如生父,怎么就不能留了?” 婶子们都是看着寄奴长大的,沈京华知道她们起不了坏心思。济师傅年纪大了,照顾不了寄奴几年,到时候仙逝,寄奴便是孤女,虽说街坊邻居和善,不会刁难欺负她,但到底不是太平日子,远的不说,就驰县北边山匪也闹了几年,多少富贵人家都搅散了,寄奴孤身一人,在乱世下就更加难过。 沈京华思虑甚多,一时未答话,寄奴情绪低落,一块方巾叠了又拆,拆了又叠。 “刘姑娘,我娘让我给济师傅送猪肉来。”门前来了人,是个魁梧的年轻汉子,粗眉大眼,手里提着两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寄奴收起心思转头笑着迎人:“是李二哥啊,怎么不进来,”说着接过年轻汉子手里的猪肉,转身进屋要给人倒茶喝,“看你满脸都是汗,坐下歇歇喝口水吧。” 年轻的汉子皮肤麦色的脸颊微微泛红,踌躇道:“我站门口就行,免得脏了这干净地方。” “这有什么,”寄奴将猪肉放进缸子里,倒好茶水招呼着年轻人来屋里坐,晌午刚过,这会儿草堂也没什么人。 年轻人将衣裤擦了又擦,这才坐下,喝完茶看到沈京华,脸又是一红,垂下眸子再也不敢看别的地方了。 “李二哥,这是林娘子,她相公这会儿跟着纪四叔他们打鱼呢。”寄奴笑着介绍道。 “林、林娘子,我叫李大河,家里做、做猪肉生意的。”李大河有些结巴,脸更红了,惹得寄奴咯咯大笑。 “给人治病和给猪治病是不一样的,下回你可得拦着李四娘,别再为难济师傅。这要是传出去,周围几个村子的家畜生病了可不都得来咱们草堂,平日里就够忙活了。” “我知道了,下回我肯定拦着我娘...”李大河腼腆一笑,“刘姑娘,今儿的猪肉是刚宰了我娘就让我送来了,新鲜的!” 说起李四娘,寄奴面色转为担忧:“我听说李大哥...李四娘可要节哀,日子还得过呢。” “唉,”李大河也忍不住叹气,“西南一直打仗,可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前几年大哥写信还说军备充足,沈将军有能耐,打起仗来轻轻松松呢,谁知道...” “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沈京华一直听着没做声,这会儿提及西南才仔细问了一问。 “听说原本不参战的金奉突然也对西南宣战,战事吃紧,后方军备迟迟不到,前线困难...” 话还未说完,草堂来了人要拿药,寄奴去前边忙活,李大河见状打了声招呼也走了。 西南边界接邻了几个部落,一直想要开拓领土,所以时不时地侵扰边界,但西南有官兵常年驻守,倒也没让他们占到半分便宜。金奉是夹在部落和凤池之间的小国,很多年前被凤池占领做了附属国,就是不知为何突然倒戈。前方战事吃紧,后方军备迟迟不增援,想来其中必有猫腻。 沈京华 23. 贪欢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林景源看着她,灯火明明灭灭,他许久未出声,她的眸光从明亮渐渐变为黯淡。 “这里错了,沟渠一直通到这边。”沈京华低着头指了指地形图,没再编红绳,从布包里掏出来一个绣花香囊,没递给他,挂在了床头。 林景源觉得心里酸涩,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他不能这样做,不能因一时欢愉而葬送了她。 “你是不是有个和你一起长大的...哥哥,叫燕歇?” 沈京华抬头看他:“他还和我有婚约,”说罢又撇撇嘴,“你不是也有个定了婚约的小青梅么?” “燕歇当初去西南,是圣上的意思。” “我知道,为了避嫌,婚约下来了,他就被圣上正式调往西南了。” “我是说,当年西南战乱,无人援助你二哥,逼的沈将军不得不派燕歇去西南支援,是圣上的意思。” “什么?”沈京华一时惊愕,她原以为圣上也就只插手了燕歇的事情,不曾想,二哥的孤立无援竟也是圣上的意思,那时候她才多大?不过十岁左右,难道圣上早就想要安排林沈联姻么?那两派对北域的争夺也在圣上的预料之中?或许正是圣上有意为之?特意安排一块肥肉来牵制?圣上是早就想放弃北域么? 她脑子一时纷乱不堪,现在才惊觉上边那位的心思深沉到如此恐怖的境地。 他握住她的手,一时间止住了她不宁的心绪。 “英英,我总要保你出去的。” “可是你也不该...”她一时没忍住,眼泪瞬间涌出来,“你也不该以命换我!” 他对落钟山的地势了如指掌,三两句就教她逃出围捕,怎么会死在落钟山?他分明是故意为之,若是她不来寻他,他就要在落钟山等到血流尽而死! 是啊,破局多简单啊,只要他死,林沈两家的联姻就解了,她就能回北域了,嫁给燕歇,等到她爹解甲归田退出纷争,她这辈子就平安顺遂地过了,即便她爹被卷入纷争也没关系,她都嫁给燕歇了,燕歇一退,带着她种田去,也是安安稳稳一辈子。 可是他呢?林景源呢?曾经是天之骄子啊,春风得意的少年郎,装瘸憋屈了五年,还要死在一群土匪手里,连一块裹尸布都没有,死在荒山野岭,无人收尸,等到尸骨腐烂也无人祭奠。 她不能再想了,脑子里全是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挽起大弓得意地告诉她,他一定会猎到那头黑熊来迎娶她。 沈京华没忍住,一把抱住林景源,闷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你不能、你不能这样!你今儿为了我死,明儿我就撞死在你棺材面前,正好让抬棺送葬的把我俩一起埋了。” 这要是在以前,她是万万想不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矫情的话来,可心绪一起,就不管不顾什么话都往外抛了。 林景源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用袖子把她的脸抹干净,心里又是柔软又是酸涩,见她一抽一噎的,虽是打趣,也不免放柔了声音:“英英同我成亲才不足五月,就对我情根深种,要生死相随了?” 沈京华还哽咽着,伸手去掐他的脸:“你要是生得獐头鼠目、囚首垢面,我才不乐意呢,就怪你生得相貌堂堂,叫人看一眼就忘不掉了。” 林景源笑起来,也伸手揉揉她的脸:“所以当初春猎,你是瞧我生得好,就故意来找我试炼的?” 沈京华面上带恼,一把拍开林景源的手:“我是看你箭术厉害,才不是因为别的。” 林景源箭术好只是原因之一,更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生的好,身姿挺拔,骑在马上虽是少年却难掩锋芒,她眼睛往一堆人里放,一眼就看到他了,旁的都入不了她的眼。又听身边同行的官家小姐说他多么厉害,圣上如何欣赏他,夸的比她的哥哥们都厉害,心里就起了比试的心思。 谁知一来二去两人起了情愫。 现在也不知这情起是福还是祸。 林景源见人哄好了,就打来水洗漱就寝。躺在床上一时无眠,沈京华窝在他怀里,由着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睡。 “方才我没有闹着玩,”她在他怀里闷闷出声,“我是真的那样打算的。”以他死换她生,那她后半辈子怕是做梦都不得安生。 “你说梦里不知身是客,那就让我贪了这场欢吧。” 林景源没说话,侧头看了一眼她挂在床头的香囊。绣花纹路弯弯扭扭的,很是怪异,但他看出来了,是交连的夫妻树,连理枝,不知道是不是她怕人看出来闹她笑话,故意绣得奇怪。 “好。” 沈京华等了太久,已经迷迷糊糊的了,听见他的回答一时惊醒,从他怀里探出头:“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我们一起,即便是黄粱一梦。” 即便知道结果,也一起。 寄奴要去山上采药草,草堂后院虽是种了一些,但院子太小,能种的有限,倒卖草药的商队来城里时济师傅也会买一些,但为了用药方便,还是种了点在山上。从前是寄奴和济师傅一起去挖草药,后来是寄奴心疼济师傅,主动揽了活。 沈京华从绣房回来见寄奴背着大大的竹篓,身形显得格外娇小,便也主动去帮忙。 “林娘子,你小心,”寄奴把裤脚用绳子扎紧,“山里蚊虫太多,有些虫子毒性大,咬一口整条腿都会肿起来。” 山路不好走,寄奴走的是一条很窄的小道,看样子是人为踩出来的,不是专门开辟,平日里没什么人走。 两人忙活了半天,沈京华不识得药草,只得在寄奴指导下反复分辨,采得慢,但寄奴不嫌弃,还不嫌累地跟她唠家常。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沈京华和寄奴说说笑笑地往回走,下了小道就进到稍宽敞的进村土路。 突地,沈京华觉察到身后有动静,一把将寄奴拉倒一旁的矮丛中躲着。 只见一队人马约莫十二三人,都是身形彪悍的高大汉子,身披粗布麻衣,脸上虽无额外的表情但无端让人感到一股凶气,此时正浩浩荡荡地往村里走,虽伪装成了商队,但腰间不经意亮出的弯刀让沈京华察觉到他们伪装之下的身份。 木云村在驰县县内,虽然接邻三县又是来往贸易之地,但并无官兵把守,寄奴说驰县县令曾派了一直护卫官兵把守村口,但周围两个县很快就表露不满,认为驰县县令此举是要把木云村纳入囊中,后来三县也就只在木云村相接的出入口派兵把守。 此时沈京华眼睁睁地看着那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进了木云村。 “林娘子,那是什么 24. 突发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红盖头其实就是一块红布,上面绣了两只鸳鸯,纹路粗糙,针脚并不精细。沈京华一时无言,看着林景源将红烛点燃,木屋里陈设简陋,就把木凳子搭在桌子上,勉强做了个高台,将红烛摆在上边。 她觉得眼睛一热,伸手将挽发的粗布条扯下,换上木头簪子,又伸手去拿红布盖头,却见林景源摆弄好烛台后,又拿来纸笔伏在桌案上。 “我本飘零如浮萍,位卑如落尘,但今有幸得卿垂怜,愿与我缔结金玉之约...” 是婚书啊。 沈京华将盖头落下,静坐在床边,听见他搁笔,拂纸吹墨。 突地,一声尖利的哨声划破寂静的黑夜。 不好! 几乎同时,沈京华一把揭下盖头,林景源将婚书收入怀中,起身去木窗前查看情况。 “比我想象的要快,前线已经开始攻山,他们等不及了。”林景源看见远处有火把影影绰绰,约莫二三十人的队伍。 “那我们——” “你按计划先走,”林景源道,“木云村太小,若是我们两人一起离开,他们搜查完很快就会追上来,我留下来拖延时间。” 林景源说的有理,沈京华心里不舍,但已经没有时间耽搁。她在北域从小看着她爹打仗,知道犹豫不决死得更快,便把匕首交给林景源,让他藏起来防身。 虽然平日里两人没把这匕首用在正经地方,但确如她爹所说,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又精巧趁手,用来防身最适合不过。 走时沈京华将那块圆心玉扣留在小木桌上。 红烛才点燃,正烧得喜庆。沈京华回头看了一眼,跟在林景源身后出了门。 林景源在木云村寻找隐蔽处,一是便于暗中观察敌情,二是为了拖延时间。沈京华则按照地形图,摸索到地下沟渠,一路淌水穿过木云村到了后方野林子。 驰县县衙离木云村很近,路上怕有山匪暗中埋伏拦截,沈京华矮身躲在林子里,没有贸然出去,她看见县衙四周的街道上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 此时已经入夜,街上店铺都已经收摊打烊,那几个人却不紧不慢地在街上散步,行迹可疑。 县衙门前仅有一个把守的官兵,看来护卫官兵都已经被调去落钟山。 沈京华心急如焚,驰县县衙距离落钟山的脚程起码一个半时辰,等她到了落钟山,怕是不用她带兵去木云村,山匪已经把林景源捉回来,在三军面前谈判了。 而她先到落钟山,带领一队人马将山匪半路拦截,救下林景源,这才是最佳对策。 所以她要去县衙借快马。 可眼下山匪将县衙围住,她一时没有办法,正估摸着算上县衙里仅剩的官兵,能不能将周围的十几个山匪拿下。 “抓到朝廷派来的将军了!快前往木云村支援!别让官兵把人救走!”一个山匪风风火火地从大道驾马而来,县衙周边的山匪闻声倾巢而动,一齐离开。 沈京华赶紧从林子里钻出来,跑到县衙门口。 “什么人?!”守门的官兵将她拦住。 “我乃北域南华郡主,林将军在木云村被山匪擒获,我需要马上前往落钟山调兵去木云村!” 看守的官兵如她所料面露狐疑,并未有动作。 “我知道县令此时正在落钟山,等见到县令我自会解释,你先借一匹快马予我,或者遣人去落钟山报信,”沈京华心里着急,口气不由地硬了许多,“我若欺骗于你,你顶多承担失财之责,但若因你延误战机而致林将军陷入险境,届时受罚的绝非你一人。” 沈京华自觉已将利弊解释清晰,但看守的官兵还是不肯:“县令命我看守县衙,就是怕有人趁机闹事,而且,传言林将军和南华郡主已经死在落钟山了,倘若没有上头明确的指令,你一个妇道人家就别来添乱。”说罢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赶紧离开。 沈京华面色一冷,趁其不备猛地抽出官兵腰间的佩刀,刀身翻转,对着官兵的肩膀用刀背猛劈两刀。 “啊——”官兵吃痛后退,“你!” 沈京华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快去准备快马!若是耽误敌情,我定要将你的头割下来挂在县衙门口,以儆效尤!” 从山匪那里学来的蛮横手段的确管用,那官兵哆哆嗦嗦地带她到后院的马棚,沈京华扫了一眼周遭环境,发现县衙陈旧不堪,马棚的围栏破损也无人修缮。 “你们家县令的俸禄都拿来做什么了?我记得朝廷每年都会发一笔专供修缮的官费,难道都叫你们吞了?” “您这可是冤枉我家县令大人了,山匪横肆多年,朝廷不派兵,周边几个县衙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光咱们县衙这几个小兵哪里抵得住啊,人都要走完了,那些俸禄官费都拿来分了才勉强留了几个人。往年光景那是相当惨淡,今年好不容易派了个将军下来剿匪,结果还死在落钟山了。” “既然山匪横肆多年,为何不尽早上报?朝廷都是今年才收到线报。” “哎哟——”小兵满脸愁容,“怎么没上报啊,年年都报,可朝廷也没信儿啊...” 那就是被半路拦截了,沈京华心想,周边县衙看朝廷没有动作任由驰县苦苦强撑,自然不会增援,费力不讨好,可是上边儿的官不上报剿匪又是为何? 沈京华挑了一匹吃饱的马,纵身跃上马背,而后迅速驶离县衙,朝着落钟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让你家县令安心,此事我会上报圣上,该问责的一个都跑不了!” “哎!我的刀——” 落钟山下火光四起,官兵围在山脚,几路官兵举着火把正往山上行进,但山上不时有山匪推落巨石,官兵未到山匪巢穴已经出现伤亡。 沈京华快马疾驰,在山脚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末将拜见郡主。”来人是宋城,跟随她爹多年的部将之一。 “情况如何?”沈京华下马,稍微喘息,抬眼见上山的火光行进缓慢。 “落钟山易守难攻,我们不熟地势,驰县剿匪三年,竟连山匪据点的地势图都没有。”宋城眉头紧皱,征战多年,遭遇的险情甚多,但从没这么憋屈过,山匪不过两三千人,他带来的人马,加上途中调来的兵,又加入驰县以及周边两个县衙的护卫兵,官兵的人数是山匪的五倍之多,然而从集结攻山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不光连山匪据点的门都没看到,官兵还伤亡不少。 “山匪并未将据点设立在山顶,”沈京华想起林景源曾提过一嘴,“他们依据地势分散在落钟山各个部分,所以即便多次围剿也收效甚微。” “那...” “林将军对落钟山的布局了如指掌,但他被山匪围困在木云村,眼下估摸着正被山匪带往据点,准备拿他当谈判筹码,”沈京华三言两语道清缘由,迅速分派指令,“让官兵不要再往上行进,灭掉火把各自找好掩体,避免伤亡,宋城带一队轻骑随我拦截,救下林将军后由他来指挥作战。” “喏!”宋城领命,很快分出一队精锐,随沈京华往回赶路。 “都快点儿!” 林景源被人绑住手脚丢在马背上,头上蒙着一个黑布头套,一边听着山匪交谈一边留意沿途的动静,分辨此时已经行至何处。木云村距离落钟山脚程三个时辰,沈京华必然会想法子尽快报信,县衙是最优选择,但山匪也必然会在县衙周边埋伏,他方才估算着沈京华从地下沟渠跑到驰县县衙的时间,好及时现身引开山匪。 “头儿,这可是央都派下来的将军,咱们何不趁机敲一笔大的,够咱放开吃喝几年的!” “对呀头儿,驰县已经没得吃了!” “蠢货!现在命都保不住了还想着吃呢!别废话了赶紧把人带回去!” “等着——”为首的山匪停了下来,“二当家是不是说还要找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二当家又想娶夫人了?” “滚一边儿去!是朝廷派下来的郡主,大官儿!” “你们刚刚可搜查仔细了?” “头儿,那老头是救了一男一女回来,可一个女人能做得了什么?就是想传信也没咱跑得快。” “不对,”为首的山匪很谨慎,“换道走。” 林景源心里一冷,山匪换了道,身下的马背颠簸更厉害,似乎是换了山路。 沈京华带着宋城等一队人马行至半路,发现周围太过安静,没有半点山匪的踪影。她料想山匪可能改变了行进方向,当即决定调整行进路线,以防不测。 “派几个腿脚利索的先去周边搜查,有可疑之处立即报信,遇见山匪直接放哨,”沈京华环顾四 25. 有喜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林景源赶到落钟山,见山上一片黑暗,双方都没有动静。回来的路上宋城已经将沈京华的安排大致说清楚了,林景源当机立断,召集各个部将,用随手捡起来的树枝,就地画出落钟山的地势图,开始作战部署。 “此处是半山腰,山形崎岖,便于山匪掩藏以及布置落石,所以正面往上行进我们伤亡会非常惨重,”林景源又画了一个线路,“侧面地势平缓,容易突破,但山匪在这条路上设置了重重关卡,背面地势陡峭,没有攀岩经验上山就十分困难。” “宋城及其部下作战经验丰富,带领一半人马从侧面强攻,另一半人分成四路从正面往上攻,不要点火把,带烟火信号,登上半山腰就传信,互通位置,解决掉半山的山匪后与侧面官兵集合,前后包抄,剩下有攀岩经验或身形灵活的从背面往上走,带好弓箭在山顶埋伏,掩护侧方作战,解决掉漏网之鱼。” “喏!” “末将领命!” 官兵迅速按计划排兵设阵,逐渐形成包抄之势,宋城从侧面攻破围障后,一举擒获山匪的大当家,并迅速将消息传出,山匪见大当家已经被擒,顿时树倒猢狲散,降的降,逃的逃,没到半个时辰,落钟山的山匪据点就被摧毁。 “将军带了一万人马,虽然不多,但依照将军的安排,一万人马将山匪剿清绰绰有余...”大局已定,宋城找到机会同林景源交谈。 林景源微微一笑:“山匪狡猾,我还来不及排兵布阵就中了埋伏,幸亏有郡主前来搭救,才能苟活于世。” 宋城认真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意气风发的少年让他印象深刻,这几年虽然落魄面上也不显颓色,反而更加沉着稳重。 最近几年朝中动荡,北域也不太平,沈将军一心维护女儿的安定,郡主却嫁给林家的小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经这一遭,他见林景源沉稳又心怀谋略,对郡主来说兴许是个好归宿。 林景源让她回木云村不仅仅是让她休整,山匪方才闹了一通,将村民吓得厉害,沈京华带了些人回村清理被毁坏的财物。 “咚咚——”沈京华扣响草堂的木门,“寄奴,济师傅,我是林英。” 木门很快打开,寄奴见着她就忍不住落泪:“林娘子,可吓死我了!他们、他们抓走了林相公!” 她抓住寄奴的手宽慰道:“已经无事了,你看官兵都来了。”说着稍微侧身,让寄奴看到外边正忙活着的官兵。 “太好了!”寄奴面露喜色,又匆忙回身,“济师傅,山匪都跑了,官兵来了!咱不怕了!” 沈京华走进门,见济师傅佝偻着背,披着一件单薄的袄子坐在椅子上,面色很差,精神不济。 “对了林娘子,”寄奴从怀里掏出她留下的圆心玉扣,“方才我去隔壁寻你,见你不在,这是你落下的吧?” “这是送你的,”沈京华有些羞赧,“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你们将我和相公救回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还了这份恩情...对了,听你说我和相公是落在半山腰的石头上,济师傅一个老人家,你又是个小姑娘,是怎么把我俩拖回来的?” 沈京华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却见济师傅和寄奴瞬间僵住,如木偶般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济师傅?寄奴?” 两人僵硬地转动脖子,嘴巴如木偶般一张一合:“你昨晚在落钟山的悬崖底下采药草,发现我们摔落在半山腰,就带回来疗伤,对外称我们是因战事投奔的亲戚。” “你们怎么了?”沈京华见面前两人如附魔了般,心下大骇。 “你昨晚在落钟山的悬崖底下采药草,发现我们摔落在半山腰,就带回来疗伤,对外称我们是因战事投奔的亲戚。” 两人嘴巴机械般只重复这一句话,蓦地,从两人的五官涌出无数血红的丝线,一层一层地裹上两人的面部、头颅、肢体,层层叠叠,很快就将两人裹成红线包裹的人偶,而人偶的嘴巴还在张合,重复着那句话。 沈京华觉得自己是做噩梦了,呆愣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啪”的一声触感清晰,她眼前突然泛起密密麻麻地黑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林娘子,林娘子,醒醒!”有人用凉水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沈京华迷迷懵懵地睁开眼,见寄奴一脸忧心地看着她,看清来人的脸,她猛地坐起身往后撤。 “林娘子你怎么了?”寄奴一脸关切,“你方才进门什么话也没说就晕倒了,济师傅给你把过脉,你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可要当心身子呀。” “身孕?”沈京华一时无法接受方才亲眼所见的可怖场景,心里惶惶不安。 “济师傅说你有了身孕,又太过劳累,所以才晕了过去。”寄奴端来水给她擦了擦脸,让她清醒些。 “所以...我方才是做噩梦了?”沈京华喃喃自语。 “济师傅说你忧思过重,给你开了点安神的药,你拿回去吃。”寄奴还是笑盈盈的,半点不见刚才可怖的模样。 沈京华认定自己是做噩梦了,毕竟方才的场景太过恐怖,也只有在噩梦里能见着。 林景源处理完山匪后来木云村接她,见她脸色不好,多问了几句,寄奴才说清缘由。 “有孕了?”林景源紧紧盯着沈京华的小腹,伸手贴上去,小心翼翼的样子惹得寄奴发笑。 “才一个月呢,还是小芽儿,”寄奴笑完又感叹,“林娘子和相公真是恩爱。” “刘姑娘,你和济师傅没事吧?”草堂又有人来了,还是李大河,这会儿手里没提猪肉了。 寄奴面露惊讶:“李大哥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家里有人受伤了?”刚刚山匪闹了好大一通,又砸又摔的,蛮横的很。 年轻汉子黝黑的面庞微微泛红,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声音稍小:“我来、我娘让我来看看草堂有没有地方要帮忙的。” 寄奴伸手指了指屋后:“方才山匪来闹事,把药架子都弄翻了,我才把药草清理出来,李大哥帮忙修修药架子吧,要不然药草都没法晒了。” 济师傅回去休息,寄奴和李大河在后院忙活。 小木屋里红烛 26. 邪祟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回到凤池央都的时候已经快入夏了,未避免肚子显怀被人觉察,沈京华的衣服都做得宽敞,显得整个人都十分瘦削。 从竹宣口中得知,他们二人不在府中的时日,死了一个洒扫的丫头,告知敬贵妃后,以意外坠井草草处理,连搜查都一笔带过,又派了个老嬷嬷在府中掌事,遣散了几个不听话的仆从。 沈京华瞟了一眼花名册,那几个仆从都是各方塞进来的眼线,她看着名单冷笑了一声,准是主子不在就大胆妄为,如出笼的斗鸡,败落者的下场就是赔命。 圣上亲自出手打击,府中会安静好长一阵子。 “我看着那尸首全身浮肿,都泡发白了,没个人样儿,二夫人可半点不害怕,瞧着年纪小,性子可沉稳着呢。” 沈京华将从胖丫头那里收缴来的“闲书”一一翻过,最近那杨久安换口味了,买来的都是些神魔妖鬼的志怪小说,一生一世还不算完,要三生三世,还要一世当人一世当鬼一世成神,她暗自称奇,也不知道那姑娘的小脑袋瓜都装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二夫人怎么处理的?” “依照林管家的建议,先传信给林老将军,得了老将军授意再报信给贵妃的,”竹宣将信纸拿出来,“这是林老将军给二夫人的信,二夫人托我转达给您。” 沈京华扫了一眼,目光在信末停留了片刻,将信纸丢进了香炉。父子之间的事,各自都有考量,不足为外人道。 房门关起来,林景源着一身青白玉色的衣衫,头发高束,显得干练又利落。 “今儿怎么样?可有不适?” 沈京华闲来无事,又绣起来花样,见他来了就给他瞧一眼。 “这是给谨儿绣的?你这兔子绣得太胖了。”林景源早早地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叫林谨,这会儿把沈京华手里的暖黄色锦绸举起来看了又看,才嘟囔出这么一句话。 沈京华一把抢回来:“这是老虎!老虎你见过没有?” “老虎没见过,黑瞎子见过几只,我还割下来一只黑熊头呢,”林景源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茶水泛红,饮了一口,酸得他脸都皱起来,“他们给你弄的什么茶,都馊了,不行,我叫人赶紧换了。” 沈京华白了他一眼:“我最近胃口不佳,竹宣特意煮的酸枣茶,你喝不惯我叫人再煮别的。” 林景源听完倒是没再抱怨,又试着喝了几口,觉得也没那么酸了。 两人唠了会儿家长里短,临出门时,林景源将房门打开,在屋子里左右看了看,拿起一个白玉瓷杯就要往地上砸。 “诶——你等等,”沈京华给他换了个青花小瓷瓶,“这个花样我不喜欢,你换这个,那个料子糯,手感好。” 于是林景源又换了个青花小瓷瓶,砸得院子里好一声响。 “大夫人,林将军这是怎么了?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竹宣面露担忧,却见沈京华优哉游哉地绣着小老虎,满不在意地让她把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净。 “谁知道呢?许是天气太燥了吧。” 林景源在驰县剿匪中表现出色,圣上又接连提拔了几阶,最近稍有忙碌,终日不见人影。 没过多久府中闹出了些传闻,说林将军时常半夜闯进二夫人的院子里,又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像是撞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仆从们都觉得是二夫人的院子里出了古怪,流言四起。 沈京华问过林景源,他却闭口不谈,只让她安心养身子。可他眉间的愁色又显出来,让她觉得不安。 “照我说呀,夫人您就是太信任隔壁院子里的那位了,”近日腿脚有些不适,竹宣正给她捏腿舒缓,“说不定那副纯良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沈京华拿起桌上的酸梅塞进嘴里,从前觉得酸倒牙的,现在却觉得正合胃口。 “近些日子传闻说二夫人院子里有妖邪作祟,林大人请了道士去做法,好像是有效果了,我瞧着二夫人最近都病恹恹的,不知道是不是邪祟除掉了。”最近沈京华在院子里待着没出去,竹宣有便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院子外边的事情。 “病恹恹的?” “就是瞧着没精神,小脸儿煞白的,叫邪祟吸干了精气似的。” 沈京华喝了一口水,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走,我们去瞧瞧二夫人。”林景源不告诉她,她就自己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杨久安的院子布置得也简洁,没什么挑剔的讲究,进到屋子里后,沈京华吓了一跳,只见杨久安耷拉着脑袋靠在床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那胖丫头一脸忧愁地搅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大夫人...”见她来了,胖丫头手一哆嗦,汤药险些溅出来。 “这是什么药?”沈京华端起来看了一眼,在共济草堂待了一阵子,算是认得了些草药,这汤药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古怪,有股子烧焦的味儿。 “回大夫人,这是曾仙人给的符水,说是驱邪的。”胖丫头低头乖巧地应答着。 沈京华见杨久安听完翻了个白眼,轻笑了声,端起碗将那碗符水从窗口泼进院子里:“总这么待着怎么行,走,今儿天气好,咱们去院子逛逛。” “我不用喝黑水...喝药了?”杨久安眉开眼笑,怕她反悔似的,连忙使唤胖丫头取披风来。 入夏后已经有些燥热,但杨久安还是披着一层薄薄的披风,沈京华伸手给她裹紧了,免得又吹风着了凉。这会儿两人并肩行走,她才发现,小姑娘的脑袋刚到她肩膀,整个人都是小小的一团,又看了眼她身上的粉色袄子,得嘞,养了大半年还是只小兔子。 “等这阵子过了,我叫人给你炖点补身子的,太瘦了。”沈京华伸手捏了捏杨久安的脸,捏不起来二两肉。 杨久安盯着她的腰身看了两眼,道:“你才该补身子呢,看这衣裳宽松的,在外边吃的不好吧?” “那行,到时候咱俩一快儿补补。” 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甚是可爱。 两人说着闲话逛到小池塘,她见杨久安对池塘里乱窜的红鲤鱼颇有兴趣,就将人往桥上带,远远地见林照在假山后面转悠,时不时地瞟过来几眼,等她二人都站在桥上,林照才着急忙慌地从假山后边跑过来,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大夫人,这账目上有一笔...”杨久安趴在栏杆上弯腰看塘里的胖鲤鱼,这会儿荷花才长出来花骨朵儿。沈京华见林照身体一歪好像是被绊倒的样子,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见林照拉过她的手,一把将杨久安掀翻在池塘里。 “二夫人!”胖丫头大喊一声从不远处的亭子里跑过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沈京华低声怒斥。 “这都是将军的安排,大夫人莫要怪罪, 27. 西南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西南躁动,沈修数次上书求援,圣上最终派遣林景源带一万人马前去支援。 沈京华自木云村听到西南战变就开始忧心,林景源这一去她更是愁上加愁,她知道西南边界战情突急另有隐情。 林景源却松了一口气,体内的怪物作乱了一段时间,每每回忆起从身体里涌出的血红细线,总让他夜里难眠。那怪物躁动一段时间后就沉寂了,仿佛寄生于他的身体中,有时“它”太过躁动,他发现自己能和那怪物通感,隐隐能感受到“它”也是悲伤的,脑子里会无端出现一些模糊而遥远却又不属于他的记忆。但他还是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会出现,操控他的身体。 家有孕妻,此次外派正合他意。临走时他去瞧了瞧沈京华,四个月的身子还没显怀,只微微有些隆起。 “还是绣兔子吧,要是生个姑娘,不喜欢老虎可怎么办?”他笑,“也别总待在屋子里绣花样,伤眼睛,天气好就去院子里走走。” “二哥在西南待了几年,对西南情况很是熟悉,若是真遇到险情,就给我爹传信,”沈京华眉头紧蹙,并未因林景源逗趣的话而松懈下来,“唉,怎么我就偏偏是个姑娘,我要是个男子,也跟着二哥打仗去了。” “你要是个男子,那我娶谁去?”林景源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怎么跟我姑姑一个样,我姑姑年轻时候也像当将军来着。”后来被人哄进宫里当娘娘,连马场都没去过几次了。 沈京华仰起头:“我要是去参军,好多人还不如我呢。” 林景源把她抱在怀里,他当然知道,怀里的女人又聪明又坚韧,但碍于王权,被迫困在这间小小的院子里,确实是委屈了,思绪流转,他又不得不回忆起困在床榻上的那五年。 “要不...你还是去我爹那儿,你一个人在央都,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林景源眉头紧皱,看起来很是纠结。 沈京华连说不必:“圣上把府里那几个要紧的细作都剔除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这会儿去你爹那里,你让敬贵妃怎么想?再说了,就算我想出去,圣上恐怕也是不会放人的,不然用谁拿捏你?” 林景源叹了口气,也明白沈京华说的道理,倒是没再说胡话了。 沈京华看他没答话了,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宽慰,又拿出黑铁匕首:“开过光的匕首,你带着,顺道也叫菩萨保佑保佑我二哥。” 临走时林景源回头看了一眼,沈京华的衣裳宽松,显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消瘦,她面容大气,脸若银盘,稍稍描眉就显得锐利又精干,此时笑眼弯弯的,坐在凳子上,手撑着头看着他笑。 林景源回过头,冲后面挥了挥手,再看一眼可就舍不得走了。 西南之地,依山傍水,土地肥沃,飞禽走兽繁多。 凤池央都距离西南太远,林景源一行人多次休整,抵达西南越城时已经过去了十天。 林景源没想到,他最先见到的人不是沈修,而是等在城门口的荣亲王。 荣亲王在圣上继位之前就接受封地远离央都,也因此躲过了政变最凶险的时刻,一直在外做一个闲散王爷,闲时喜欢倒卖物件,搜罗稀奇古怪的珍品。 “林将军,久仰久仰。”荣亲王笑眯眯地冲林景源打招呼,身材并不高大,略显圆润,看起来心宽体胖,十分和善。 林景源还了礼,婉拒了荣亲王的赴宴之约,道:“我身后一万多将士未曾歇息,我哪敢独享王爷的接风宴,待凯旋之日再约也不迟。” 荣亲王连连称是,两人互相客气寒暄了片刻,这时从城门口缓缓走过来一支商队,人数货品众多,约莫百八十人拉着整整八个马车的货物。 “看起来王爷的生意很兴旺啊。”林景源眯眼打量着商队的人和货物。 “哪里哪里,一些小物件罢了。”说着招呼其中一个马车停了下来了,掀开车厢的罩子,亮出里边的货物。 “都是西南边外买来的瓷器,你看看这釉面,这成色,这工匠的手艺,都是凤池见不着的。边外的喜好跟咱不同,咱是越细腻越好,边外喜欢大气粗糙的,别有一番风味。” 荣亲王拿起一个土坯烧制未上色的莲花口的大碗,爱不释手。 林景源又往马车里扫了一眼,几层的木箱子堆起来,又见荣亲王把手里的碗放回去,小心地放在内层软垫上,转头冲赶马车的伙计嘱咐:“可小心点,别颠坏了。” 林景源同荣亲王道完别就带人动身前往沈修驻扎的西南边界阑城。 远远地看到青纱帐驻扎在一片田野中,林景源有些吃惊。放哨的士兵见来人赶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就将他带往主将的营帐。 掀帘进去,只见沈修正坐在小桌前吃饭,沈修三十多岁,自二十九岁被调来西南驻扎,已经过去六年。男人面容英挺沉稳,因为常年打仗,一双眼睛显得冷硬又锐利,见他来了,也没过多寒暄,招呼他坐下来一起吃饭。 “小于,给林将军加一副碗筷。” 林景源见桌上就三个菜,两盘青菜一碟鱼片,实在是过于简陋。 “后方军备迟迟不来,逼得我们不得不向周边的村落买粮,粮不够我们就得自己种,”沈修苦笑了一声,“妹夫你也别嫌弃,不吃就得饿肚子。” 林景源皱起眉头,刚想问缘由,沈修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想问什么,答:“西南各个县城都有上边的人,我们这种中立又拉拢不了的,谁也看不上。” “你来了倒也好,多给贵妃娘娘写信,让她帮忙给圣上吹吹耳边风。”沈修笑起来,似乎是开玩笑打趣。 林景源却笑不出来,亲姑姑若是能左右圣上的意思,他又何苦日夜忧思筹谋如何让沈京华全身而退。 “二哥,稻谷快到收割的时候了。”说话间一人走进营帐来。 来人身形高大,一身粗布麻衣,裤脚扎起,泥点子溅在裤腿边缘,像是刚从田里回来。 “燕歇回来了,这是林景源林将军。” 男人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转头对沈修说:“最近战事吃紧,打完仗又耕田我怕士兵们吃不消。” 沈修想了想,问林景源:“你带了一万多人马,可否分一些去收粮,不多,两三百人足矣。” 林景源点头应下:“我待会儿去挑人。” 燕歇听完两人的商量也没歇着,转头又出去忙活。 林景源嚼着菜,脑子里回想起关于燕歇的碎片,除却与沈京华曾有婚约以外,也没有更多的信息,少有的几次照面,是在年少时的几次狩猎宴上,他跟在沈京华左右,有时帮她牵马,有时帮她收拾打来的兔子野味,记忆里他很是沉默,总是低着头默默做事。 “他们断了你的粮,恐怕是没想到你会带人亲自耕地。”林景源笑道,怪不得圣上总夸沈修点子多,是个军事奇才。< 28. 争执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沈修正在营帐里整理战报,他将这几年的战情都仔细梳理了一遍,试图寻找诡谲之处,找到突破口便是这场战役胜利的关键。 突地,他听见外边有嘈杂声,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沈大人,林大人和燕副将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沈修赶忙走出去,此时两人已经被拉开,林景源脸上两处淤青,因为生得白净,伤口就更显可怖,燕歇也没好到哪儿去,脸上挂彩,脖子上更有一道青紫的淤青。 沈修闻到两人身上的酒味,大声呵斥:“军中最忌醉酒闹事!各自罚去面壁思过!” “凭什么让这个白面书生当将军!”燕歇吼叫起来,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崩起,多年来的嫉恨瞬间爆发,“就因为我出身不好,带兵打了十二年的仗还是个小小副将,这小子不过是沾了林老将军的光,一个瘸子腿才好了两天就当上大将军了,真是让人发笑。”燕歇说着大笑起来,颇为癫狂。 林景源一言不发,手握上刀柄,似乎随时准备抽到了结面前的疯子。 沈修面色冷硬,咬着牙,一巴掌扇在燕歇脸上,用了十足的力道,燕歇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 “酒醒了再说话,我带的兵里不允许有酒蒙子,”沈修喊来人,“把他们二人关进紧闭笼!” 林燕二人争执过后,军心隐隐躁动,林家本就是将士之家,曾受林家恩泽提拔的后生众多,而燕歇带兵多年,待兵亲如兄弟,难免有心急维护者,几日内军营里就发生了几次大大小小的争吵。 沈修虽不像沈父那样性情刚烈,但也是个铁面将军,当即处罚了争执双方,暂时稳定了军心。 “这是这几年每次战役的战情汇总,”沈修将这几日整理好的资料摊出来,拿给林景源看,“前几年十三蛮邦人心涣散,内讧不断,作战风格野蛮,主攻怠守,也无纪律,仅白邦和纨邦稍有军事谋略,所以前几年打起仗来很轻松。” “后来十三蛮邦突然结束内讧一致对外,凤池和十三蛮邦中间的金奉突然倒戈,禁止同凤池间的往来,加上西南军备迟迟不到,所以近一年作战都很是吃力,”沈修深叹了一口气,“可谓是内忧外患。” “他们的目的是拉你下马,所以圣上才派我来,告诉他们林沈现在是一家,他们要动你也得考量一下林家。”林景源道。 沈修面色仍旧紧绷:“我只怕,他们将计就计,一箭双雕。” 已是半夜,营帐内外声音渐悄,主帐中二人面色凝重,许久未说话。 “我倒是有一险计,”林景源道,“既然敌在暗,我们就把他引出来。” 入夏后西南天气燥热,连续多日未曾降雨,士兵们将晒好的稻谷收进粮仓。 林景源看着面前用于模拟地势的沙盘,指着一处道:“此处山林众多,现在天气干燥,何不考虑诱敌火攻?” 沈修摇摇头:“林子小,草地多,除非我们形成围剿之势,否则火都没烧起来人就跑光了。” 要想围剿可不简单,山林紧靠着金奉,要想围剿就要先拿下金奉,但现在兵力即便补充了一万,金奉加上十三蛮邦的兵力仍旧数量庞大,强攻只怕会伤亡惨重,沈修带兵多年,自然舍不得让部下如此惨烈牺牲。 林景源从主帐出来,看到燕歇正和士兵们说话,见到他面色一冷,转头走了,连带着周围的几个士兵也面露尴尬,打了个招呼就各自散开了。他看着燕歇离开的方向,冷哼了一声。 “有敌情!有敌情!”放哨的士兵敲钟大喊。 林景源与沈修迅速装备点兵,只见东边三处烽火台上皆点燃狼烟。 “主将留下,”林景源很果断,“以防调虎离山,燕副将熟悉地形和敌情,随我同往迎战。” 燕歇面色冷硬,此时进入备战,倒也没同林景源起争执,立即召集部下。 沈修看了二人几眼,点头授意:“此战由林将军指挥。” 林燕二人带兵往东边行进,东边地势宽阔,无法掩蔽,双方正面交战。 十三蛮邦常年游牧,善于骑射,打法野蛮,但林景源很快发现他们装备简陋,且无成熟的行军指令,往往是局势变化后才急忙做出调整,所以队伍很是涣散。 “燕副将注重右侧突破,我从左侧包抄围困。”林景源下令道。 燕歇点头,身侧的士兵举起传令军旗,挥舞传报。 两路人马很快形成包抄之势,此时即将被围困的蛮邦队伍很快反应过来,当即调转攻势集火林景源的队伍,妄图攻破突围口。 “传令于燕歇!从后方强攻,打散蛮邦队伍!” 传令兵快马加鞭脱离队伍,挥舞军旗传达指令。 燕歇却久久没有动作,任由蛮邦突破林景源的防线,为首的蛮邦头子回头看了一眼燕歇的方向。而林景源看着燕歇,表情复杂。 蛮邦带的人马约莫四千人,连城门都没看见就被打退了,城门内外驻守的士兵有三四万,凤池这边并不知道蛮邦此次突袭有何目的。 “或许是试探新来的将军作战能力?”沈修皱眉道。 沈修和林景源围在沙盘前,看着地势图默不作声,各自思量着。 战情通报的士兵将此次作战的情况记录下来,上报到沈修这里,沈修扫了一眼,面色突然难看起来。 “叫燕歇过来。” 燕歇脱了铁甲,手上拿着农具,似乎刚从田地赶过来。 “怎么回事?”沈修冷声问道,“方才局势大好,为何不听从安排,放跑韦邦首领?” 燕歇垂下眼,道:“属下没看清传令军旗。” 沈修听完一脚向燕歇踹去,燕歇整个人被踹出营帐,倒地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 “你跟我打了多少年的仗,你说看不见传令军旗?既然看不见,你这个副将也不必做了,来人!燕歇严重违反军纪!关禁闭笼!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燕歇红着眼,极为怨恨地看了一眼林景源,推开凑过来的士兵,转身一言不发地往禁闭笼走。 “燕将军,醒醒。” 燕歇正闭目躺在干草堆里,突然听见有人低声唤他,他睁开眼,夜色过浓,他看不清来 29. 夷珠番外二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她在院子里忙活,自从她开始种果子以后,阿叙就陆陆续续带了好多各种各样的种子给她。之前他们住的屋子后边的空地已经种满了花果,阿叙就又找了片空地。 院中的面具人正在她指挥下忙活着。面具人是由阿叙使法术幻化而来的,因为天罚的原因,月婪族的族人日渐凋零,人手不够,只得靠法术变幻工具。 因为种出来的花草树木还有瓜果都不会凋零,所以得及时采摘,不然新的种子就没有地方种了。这几日有新的果子成熟,因为结的果子晶莹剔透,里边生长的纹路像雪花,所以她给起名叫雪珍果。 这里的水土种、和人间不同,所以她也分辨不出来果子到底是不是成熟了,阿叙时常会到她的果园里转悠,有时就会告诉她哪一片的果子已经熟透。 不过阿叙偶尔会撒谎骗她,上回告诉她那一片长得方方正正的金黄西瓜成熟了,她摘下来切开,尝了一口金黄的果肉,清甜可口,便叫面具人把果子摘下来分给外边的月婪族人。 谁知道那三舅姥爷吃了几个后,原本小巧的孩童般的身体瞬间就长成了清俊的青年,气得他半夜闯进阿叙的房里要说法。 “阿叙!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给我送的什么果子——哎呀呀呀!小珠儿、阿叙你——” 阿叙皱起眉,面露不悦,起身穿衣,又把一同起身还想伸头凑热闹的她按回去,拿被子从头裹到脚。 窗台边照明的宝珠光辉熠熠,她屏气凝神,却听不见外头的交谈声。 不多时,阿叙开门走了进来,脱去外衣又躺了回来。 “三舅姥爷他说什么了?那果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一连串地发问,嘴上又抱怨,“都怪你,那果子是不能吃的,你还骗我分给大家,怎么办我也吃了,那我岂不是要变成老太婆?” 阿叙把她从被子里翻出来,伸出手指头捏捏她脸颊:“那果子对你没有效果,嗯...旁人么,顶多就是多长一只手,皮肤变成黑炭色什么的,过几天就好了。”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又不放心:“你下回可不能骗我,不能吃的果子可别让我摘了。” 阿叙笑起来,狐狸眼睛弯弯的,妖冶而锐利的面容瞬间就柔和了。 她一看阿叙这么笑,就知道他心里又在想鬼点子,伸手把脸颊上的手指拍开,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阿叙又把她翻过来,两只手都伸出来捏住她的脸颊:“小珠儿可真是脾气渐长了,外头的人见到我话都不敢多说,你还敢跟我顶嘴。” 两人闹了一会儿,阿叙拥住她拍着背哄她睡觉。 “三舅姥爷为什么非得化成一个小孩子的模样?”她睡不着,就找了点话问他。 阿叙想了想,道:“三舅姥爷年轻的时候下山在人间待过一阵子,那会儿他刚过天罚,法术还没恢复,去人间本来是想找一位隐居仙人的,不巧撞见了个年轻气盛的除妖师,一定要制服他,就给他贴了个削减法术的符咒,他就被迫变成小孩子的模样了。” “不过后来他法术恢复了也没变回来,跟着以为收归了他的除妖师走南闯北,唔,大概有三十多年吧。” “后来有一次他回了趟月婪,再去人间的时候,发现除妖师碰上寻仇的大妖怪受了重伤,已是弥留之际,除妖师留着一口气等他回来,撕了他的符咒,放他自由。” “后来他回来,也还是那副小孩子的模样,一直就没变回去了。” “他将除妖师的肉身带回来,安放在归期林,那具肉身就变成了花朵的养料...不过我说留着肉身有什么用,庸人自扰。” “嗯...不能把除妖师的魂魄放在别的肉身吗?”她问。 阿叙笑了笑,道:“天地有道,万物有纲,人的寿数在天道轮回之中,你把他的魂魄夺走,即便他能强留人间一时,也会碰到诸多劫难,迫使他重新回到轮回之中。” “那不能在除妖师轮回后重新和他相认吗?”她问。 “他的灵魂在这一世变成了除妖师,可下一世也许会变成厨子、樵夫、小摊贩,他在这一世是人,下一世也许就是小猫小狗小牛,每一世的经历都会使他成为截然不同人...灵魂只是一张白纸,由不同的人执笔,画出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的,不可能重新来过。” “所以...除妖师死了,就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是么?” “嗯,”阿叙的声音很低,“除非有别的法子把他带到轮回之外。” “哦。”她应了一声,觉得眼睛热热的,又吸了吸鼻子。 阿叙伸手把她脸上的泪珠抹干净,又笑她:“我本想着讲个睡前故事来着,这么看来你是睡不着了。” “下回你讲些好故事吧。”她闷闷地说。 “好啊。”阿叙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把面具人采摘下来的雪珍果分到不同的篮子里,指挥他们送到外边,分给三舅姥爷他们。 面具人捧着篮子正有序地移动着,突然身形一晃,瞬间化作一缕灰烟,篮子摔落,雪珍果滚落一地。她正蹲下身收拾着,心突然狠狠一跳,想起了什么,起身赶紧往回跑。 一推门,她见桌案上剩下写了一半的文书,阿叙仰面倒在地上,面无血色,心口处破了一个大口子,正在股股冒着黑气。 “阿叙!”她哭喊了一声,伸手捧着他的脸。 他看起来脆弱极了,被她唤醒微微睁开眼,动了动唇似乎想笑一笑安抚她,唇角还没上扬,眉头就皱起来,低低的□□了一声,又昏死过去。 她跑出门,想去叫人,却不知道喊谁来,她从没走出过这个大宅子,面具人也消失了,她站在空阔的院子里,四顾茫然,急得哭出了声。 门廊恍然出现一个人影,正往这边赶来,是季先生。 她不知道季先生的来路,估摸着也是位厉害的神仙,最近一段时间总找阿叙说事,他一来阿叙就不让她待在书房里。 季先生看见她在院子里呆立着,面上挂着没抹去的泪珠,神色一怔,立即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往屋里走。 她本想跟着进去,却见季先生手一挥,把门重重地关上。她就坐在屋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撑着脑袋,门里边隐约传来阿叙很低很低的声音,以及季先生隐忍的争吵声。 她静静地坐着,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方世界的外来人。 过了许久,门打开,季先生走出来看了她一眼,又停住脚步,回头冲房门里道:“月婪被天罚以后,这几百年来你是唯一一个有能力飞升仙道、改变月婪命运的,你撑不了多久,难道要濒临羽化才动手吗?!”说罢,季先生转头愤然离去。 季先生的语气有些可怕,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匆匆跑进屋子里。 阿叙又坐回了桌案前,方才未完成的文书被他放在了一边,现在正翻看着一本又厚又破烂的古籍。 “阿叙...”她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踌躇地站在原地。 阿叙转头看着她,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我没事了,不过法术暂时不能用,那些果子等几天再送出去吧。”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的身体是怎么了,想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好,又想问他把自己接到这方世界是不是为了....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出口,像个缩头乌龟,转身逃走了。 阿叙低头看着古籍,古老的文字透露着冰冷的残忍。 雪珍果还是没能送出去。阿叙的身体稍微好些的时候,捏着她的脸左看右看,问她是不是不高兴,她当然否认,阿叙看了她一会儿,说要带她出去玩。 她瞪大了眼睛,很是不可置信,因为阿叙曾说外面很危险,一向不让她出去。 这幅样子又把阿叙逗笑了。 两人下了山,山脚处起了很大的雾气,伸手看不见五指,阿叙拉着她,起手念诀,地上很快闪烁起光芒,雾气瞬间消散。她回过头,只见原本的青石板阶梯忽然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密林子。 “这是月婪的仙阵,”阿叙解释道,“月婪族早年还与三界互通的时候,很多妄求成仙的修道人和妖怪会拿月婪族来炼丹求道,我们的祖先为了保护族人,修行了特殊的仙阵与世隔绝。” “月婪的仙阵很厉害,神族都解不开。”阿叙看她很配合的露出一副十分惊叹的模样,又忍不住笑出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两人一路走到闹市区,许久没来人间,她有些怯怯的,双手紧紧地拉着阿叙的衣角,阿叙看她害怕,就伸手紧紧拉住她。 她左右张望着,看着来往路过的行人,街边摊贩,店里忙活的伙计,他们的言谈举止、神态表情、穿衣打扮,是似曾相识又绝然陌生的。 “小妖怪,你是八百年没见过凡人了么,把人脸上都盯出窟窿了。”阿叙两指捏出她的脸颊。 她双唇被挤到拱起来,嘟嘟囔囔地抗议:“我好久好久没回来,当然、当然不熟悉。” 她这幅样子看得阿叙心里微动,亲了一下她的鼻尖,笑着放开了她。 阿叙带她来到一家饭馆,点了几个招牌菜。她撑着头,听着周围的客人或是高谈阔论,或是闲唠家常,很热闹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觉得鼻子发酸。 “鲜汤芸豆蹄花来咯——” 她咬了几口炖得软烂的嫩肉,许久没吃到这般烟火气了,忽的又想起了乐水村,不是富贵村子,婶娘家一年也就吃几回肉。 “好吃么?”阿叙问她。 她点点头:“你不吃吗?”,随即又反应过来,“啊,你是神仙,应该不会吃这些。” 阿叙这会儿脸上没了笑意,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吃,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掏出一个绣花袋子递给她,她接过来看了一眼,里边是一把碎银,底下还有几个大金坨子。 “我去花市上买点种子,你先吃着。”阿叙说完起身离开了。 她环顾四周,虽说初回人间的不适感已经没有了,但一个人坐在这偌大的酒楼里难免有些怯生,但一想到阿叙就在这里,心里那点怯生又被压了下去。 吃饱喝足,她带了几个卤鸡腿和卤牛肉,想着回去带给长生尝尝鲜。长生近日里不常来找她玩,听说他 30. 护送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天气燥热,沈京华小腹微微隆起,因为林景源的禁令,她这些时候都待在自己院子里,外人进不来,她自己也不出去,正乐得清闲。 “夫人,二夫人又在院子外边转悠呢,”竹宣刚从外头回来,“二夫人一天要来好几趟,就在院子外边东瞅西瞅的,看见人就跑,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沈京华笑笑:“她准是听见外头的风言风语,又不敢进来,只能在外边听听动静,你去把她叫进来吧,再拿几盘零嘴给她解馋。” 竹宣领命出去,不多时便将杨久安领了进来,小姑娘两颊绯红,飞快地瞟了她几眼,又把眼睛垂下,低着头绞着手指,生怕旁人看不出来那股子别扭劲儿。 “刚炒的糖霜山楂,要吃么?”沈京华起身相迎,杨久安的眼睛瞟到她的小腹,顿时瞪大了眼睛。 “嘘,可不要告诉别人哦。”沈京华轻声笑。 杨久安捂住嘴巴,认真地点头,眼珠儿转了几转,似乎才想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 沈京华领她坐下,把桌上的糖霜山楂递到她面前。杨久安推辞几下,才总算不客气了,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 熟络之后,杨久安嘴巴不停,絮絮叨叨同她唠了闲话。 “有些大师可厉害了,林景...林大人请的那个不算,”小姑娘说起有些愤懑,“那是唬人的嘞,那个符纸的灰就是烧不干净的,才会烧完了有黑黑的影子。 “哦?那你见过真正的大师么?”见杨久安吃完了糖霜山楂,她又把一旁的酸角递过去,杨久安刚吃了一口就酸得脸五官都皱起来,她又连忙让竹宣倒茶,没注意茶也是酸枣茶,杨久安喝了一口酸得干呕了几下。 竹宣忍不住笑了起来,沈京华强忍笑意,让竹宣去换茶水,她给杨久安剥了几个小金桔。 “我当然见过,”杨久安狠狠灌了几口茶水,才回话,“她呀姓东,斩杀过好多妖怪呢。” “那你是从那儿看到的?”沈京华笑着问。 “我、我从书上看的,”杨久安顿了顿,“她还有个小跟班,叫‘童生’,不过嘛,童生的仙术就比较一般啦,一点都比不上东大仙。” 杨久安说着闲话,眼珠瞟到她身后的床帏上,问她:“你见过兔儿灯么?” 她想起中秋节那晚上见过的花灯:“你说集市上卖的纸灯笼?” 杨久安摇摇头,眼珠转了转,似是在回忆什么:“不是,是琉璃做的,不是有照月节么,那会儿可多灯笼卖了,我要是找着了就给你带几个回来。” “好。”她笑着应声,想着明年照月节她已经生产过了,倒是可以陪杨久安一起去。 走时她让竹宣给二夫人又包了几包零嘴。 “夫人,您也真是,对二夫人太过信任了些。”竹宣一边收拾桌上的残渣一边嘟囔着。 沈京华满不在意:“她是个孤女,在央都无依无靠,父亲又是因忤逆圣上之罪死的,她能受谁指使。” “大夫人,不是奴婢多嘴,这二夫人家世坎坷成这样,整天还没心没肺的,您不觉着奇怪么?那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竹宣还是觉得不对劲。 沈京华并不在意,道:“难不成让人整日哭哭啼啼的?” “这、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竹宣嘟囔着,倒也没再说什么了。 沈京华回头看了看,方才杨久安看的方向是她挂在床头上的香囊袋子,上边绣着歪歪扭扭的连理枝,下边挂着红心结,不知道方才杨久安是想起了谁。 她起身捏着红心结的穗子,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这回荣亲王带的商队不多,仅仅一个马车厢。林景源查看了一下货物,仍旧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瓷瓶,只不过这回的瓷器要大些。 沈修绕着马车厢走了几圈,指节在木箱子上敲了几下,让人留下了一箱瓷瓶。 因为要穿过狭道,车马不好走,他便将货物分散,一人带几件,由剩下的轻骑护送。 天刚暗下来便开始行动,一队两千人的轻骑飞快地穿梭于山林窄道间,山涧倒映出飞速划过的铁甲寒光。天边突地炸响惊雷,很快就落下倾盆大雨。好在军马受过训练,并未惊慌,护送的队伍仍旧井然有序。 行至金奉背后的山林时,草地已经被大雨冲刷,泥泞不堪。林景源注意到此处土地偏软,雨水很快就能渗透进深土层,堆积起来。 “这处草地可曾勘察过?”林景源问起一旁并行的宋青,“平日往来的人多么?” 宋青答:“自林大人注意到这林子后,沈大人已经派人勘察过,此处易形成低洼积水,并不好走,所以平日里几乎无人来此,但周围有山林树木可做掩护。” 林景源听完后就沉默了,似在思索,宋青见状也不再打搅。 金奉北门的守卫不多,林景源先派遣百来人摸到城侧,飞索而上,迅速解决掉北门的看守,将大门打开。 金奉的地图林景源提前看过,城防守卫共有三处,两处在侧方,多数集中在南门三道关卡,南门和东门邻着十三蛮邦,所以快速突破西门为上上策。 林景源带领队伍飞快奔驰,入夜后金奉已经宵禁,此时城中寥寥无人,所以轻骑行进速度极快。 行至西门城下,突地火光四起。 “林将军!有埋伏!”宋青大喊,同时冲身后的人马喊道,“快分散隐蔽!” 林景源抬起头,见西城门上围着一排排弓箭手,而站在城门口的,正是燕歇。 “燕歇,通敌叛国可是死罪!”林景源怒斥道。 燕歇却笑起来:“凤池扶持一个瘸子当将军,我看凤池才要完蛋了。鄙人有幸得金奉大王的赏识,才好施展抱负,怪只怪沈修没有伯乐之才!怪只怪你凤池有眼无珠!” “郡主她绝世之姿,骑术箭术兵术谋略,多少北域铮铮男儿都比不上,最后竟然嫁给了你?”燕歇脸上全是不甘,言语中尽显怨恨,“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当初就强娶了郡主,免叫她委身于一个废人。” “你想要如何?”林景源坐在马上冷声问,面无惧色,手已经握住刀柄。 燕歇走到那几匹运送货物的马儿旁边,将箱子打开,翻看了几眼里边的东西:“你们千辛万苦,冒死穿过金奉,居然只是运送这几个玩意?” 林景源冷哼道:“你是明知故问?你烧了粮仓,我们不为人 31. 谈判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荣亲王表面上做着闲散商人的样子,但应该是借着商贸之路好四通八达交互消息。许是当初败局已定,但心有不甘,所以早早蛰伏西南,贯通人脉,作局谋划。 六年前沈修带兵前来西南平定边外的十三蛮邦,荣亲王曾有心拉拢,但那会儿沈修就已经知道,作为一颗棋子,他只能被掌握在圣上手中,一旦倒戈一派就是死路一条。 帐外大雨连绵,近几日或许老天也察觉到此地将有一场恶战,所以雷雨不断,将田地都给淹了。 林景源掀开帘子,雨幕连绵,远处的青山藏在云雾间若影若现。 “已经通知下去了,全体戒备,随时迎战,”沈修走到林景源身旁,大战在即,他征战多年,此时并没有多少紧张感,甚至还能打趣身旁的人,“西南水果汁多肉绵,回去的时候给小妹带些,我听人说孕期就是口味古怪,你多带几种回去,让她挑着吃。” 沈修笑意盈盈,却见林景源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愈发沉重。 “你放心,你是我妹夫,小妹又怀着身孕,我总要保你回去的。”沈修以为林景源作战经验不多,所以临到这时候难免紧张。 林景源就是在担心身体里的怪物又出来作乱,听见沈修这么宽慰他,勉强扯起嘴角,面色缓和了些。 他回头看了一眼沙盘,又望了一眼青雾雾的天,道:“这雨下了有四五天吧。” “是啊,”沈修也跟着抬头望了一眼,“从你去金奉那天晚上开始下,到现在快五天了吧。” 林景源将手伸出帘外,冰凉的雨水冲刷着他白净修长的指尖,片刻后他道:“我有一计...” 骤雨初歇,厨子从地窖的梯子爬上来,遇到外边的熟人。 “还有多少粮啊?” “你放心吧,管够。” “雨水太大把田淹了,小苗得重新种呢。” “还好林大人有先见之明,说天气干燥,怕粮仓起火,提前把稻米搬到地窖,要不然粮仓一烧咱都得去喝西北风。” “唉,”来人长叹一声,“六七年没回家了,怪想的呢。” “朝廷派兵来了,战事是不是就要结束了?” “早着呢,”来人摇头,“这边打完了那边还要打,世道乱着呢,哪里有太平日子...” 突地,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如惊雷般响彻军营。 “有敌情!有敌情!戒备!戒备!”传令兵骑着快马挥舞军旗,在营帐间穿梭,一时间营中嘈杂忙碌,众将士整装待发。 城门由东至西六个烽火台通通燃起狼烟。骤雨初歇,天色闷沉,几束狼烟直冲云霄,东风吹卷,一片肃杀。 林景源带着轻骑率先出发,他要带人先迎战敌人的先锋队伍。 “杀——”将士们高声大喝,士气高昂,提枪应敌。 林景源勒起缰绳,纵马高高跃起,长刀一挥而下,一刀砍下对面将领的头颅,后方掩护的弓箭手阵营万箭齐发,敌方先锋溃不成军。 眼见局势大好,林景源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出现大批部队正在向这方浩浩荡荡行进。 脑子里转了几遍,林景源猜测有小部分敌方队伍迷惑了沈修的大部队,误导了沈修的行进方向,好让敌方专注对付他,他的轻骑不到四千,而对面的敌军几乎倾巢而动,活捉他后,在面对沈修时会更有利。 “传令,往西走穿进密林,弓箭手掩护!”林景源当即下令,左右两个传令兵立即快马加鞭离开队伍,挥舞军旗传达指令。 林景源带领轻骑到达与金奉相邻的那片野林子,让士兵绕过更空阔的草地,选择在密林间穿梭,此举拖慢了轻骑队伍的速度,很快就能看见后方紧追不舍的敌人。 而雪上加霜的是,前方金奉的北门大开,燕歇正带领士兵和金奉的大王并立于城门下,似乎等候多时。 如此,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林景源被包抄其中。 “林将军,你还是太年轻啊,”金奉的大王笑了几声,很是得意,又看了眼燕歇,“燕将军足智多谋,早预料到你的退路,我金奉有燕将军乃是大幸!” “你们——想要活捉我?”林景源坐在马上,面上不显惧色,但眉头皱起,似在思量什么。 燕歇道:“活捉你当然更方便,也会减少伤亡。当然,若你负隅顽抗,我就直接杀了你。” 林景源往后望了一眼,身后纷杂的马蹄声传来,十三蛮邦的队伍已经到达密林中间的空草地。他当即调转马头:“传令,包围!” 连日阴雨泡过的草地一片泥泞,马蹄踏上立即下陷,十三蛮邦的队伍很快停滞于草地上。 “怎么回事?!”队伍骚乱,蛮邦头子抽出弯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密密麻麻的队伍正在朝这边赶来,顷刻间就堵住退路。 而林景源的队伍正往林子包围而来,一时间进退两难。 “快!杀了林景源!”金奉的大王大喝一声,只见燕歇抽出长刀,手起刀落—— 一刀斩下金奉大王的头颅。 鲜血飞溅,燕歇调转长刀,对着自己的队伍下令:“即刻斩杀金奉敌军!” 军旗挥舞,金奉的士兵来不及反应,很快被收割殆尽,一时间惨叫连连。 林景源的轻骑兵分两路,将密林团团包围,在地上洒下火油,再用火引燃,很快,密林间火光四起,十三蛮邦很快变成了火上的老鼠,抱头乱窜。 由于连日阴雨,树木湿润,外表淋上一层火油,内里燃起阴火,瞬间升腾起大片浓烟,林景源和沈修汇合,安排弓箭手包围密林,万箭齐发,第二排手握长枪的士兵列阵在前,枪头直指敌军,有从万箭中逃脱出来的,也会死于长枪之下。 大战告捷,燕歇赶来与大部队汇合。 “林大人我、之前是我冒犯了。”燕歇看着林景源额间的碎发,低头道。 林景源爽快一笑,拍拍燕歇的肩膀:“你若不冒犯我,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燕歇,你做的很好!” 沈修也笑着看燕歇:“此战告捷,我们只需要清理剩下的残兵败将,回头我向上边通报,你在此战中作用关键,提拔个将军。” 燕歇挠挠头:“我就是装装样子说的,二哥你怎么当真了。” 沈修又是一笑:“我早就想提你当将军,只是西南一直没有平定,怎好讨要功名,此战告捷,正好讨个机会。” 沈修带着将士们回军营休整,与林景源、燕歇二人正在沙盘前规划之后的行军路线和作战部署。 “报——沈大人,有荣亲王的密信。” 三人相互对视,将密信取过来。 信上说明日会有十三蛮邦的头目和重要人物前来谈判,要他们在明日午时前往越城。 “重要人物?”沈修将信纸反复翻看,脑中几番思量,也没想出来西南有何要紧的人物。 “或许事关两派核心人物?”林景源道。 如此,便不是简单的打仗灭敌问题了。三人几番商议,还是决定明日午时带兵前往。 说话间,有士兵将沈修早早准备好的酒坛子抬进来。 “对了,这酒我可藏了好久,今日 32. 有罪 《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全本免费阅读 沈修的手掌不自觉地用力,指尖泛白,几乎是掐住了林景源的肩膀。 脑中思绪纷乱,他看着林景源,面前的男人双眸冰冷,透出疯狂而又决绝的杀意。 片刻后沈修突然松开了手,低头默默饮了一口茶。 二皇子笑眯眯地:“林夫人初来央都,听闻有诸多不适,敬贵妃在宫中又忙着后宫的事务,有时也分身乏术啊...”余光瞟见面前的人站起身,他冷笑了一声,又悠悠然地饮下一口茶,放下瓷杯,准备再开口,却见寒光一闪,脖颈处有什么喷涌而出。 茶杯溅进几滴液体,茶水里血迹蔓延,宛如红霞翻涌。 “你!”荣亲王惊惧非常,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三个“忠良”能做出如此逆天之举,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拔腿就跑,一只短匕自身后袭来,一刀插进他的心脏,他眼前一黑,瞬间扑倒在地。 眼前出现一只黑青镶玉的长靴,来人蹲下身,他只看见一张白如冷玉的面容,双目无情,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死物,来人的眼睛转到他背后,伸手将匕首取出,他看见刀刃上新鲜的血迹蜿蜒滴落,匕首的刀柄雕刻了一只熊头,林景源的手指在熊头上摩挲着,冰冷的嘴角弯出淡淡的笑意。 “她把这匕首都给你了?真是偏心,”沈修嘟囔着,“我当初来西南的时候,那丫头可什么也没送我。” 沈修见林景源伸手摸了摸荣亲王的脖子,又将匕首上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才收进刀鞘。 “二皇子一死,群龙无首,他这一派的人连扶持的储君都没了,很快就会散,到时候朝堂重新布局整顿,得好长一段时间呢。”林景源淡淡道。 沈修点点头,方才他就在林景源的眼神中看到了决绝的杀意,瞬间就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燕歇站起来,问道:“他们二人如何处理?” “秘密抬回边界,清理蛮邦余孽的时候混在一起烧了,对外称二皇子和荣亲王通敌叛国,”沈修道,“至于证据,呵,荣亲王通敌的证据是板上钉钉,二皇子么,都死无对证了,四皇子那边的人自然会将他的罪名做实了。”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但沈修却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回过头,见林景源直直地看着他,表情僵硬,双唇紧抿,眉头紧皱。 “景源?”沈修上前拍拍林景源的肩膀,表情关切。 燕歇察觉有异,绕过木桌往那边走去,却见从林景源的指尖突然涌出无数血红的细线,瞬间将沈修层层裹挟,心里顿时惊骇。 “二哥!”他上前一把推开林景源,却见林景源似无线木偶一般,一推就软倒在地。 细线越裹越紧,直到勒进沈修的皮肉,他张着嘴巴,眼睛睁大,瞳孔渐渐变成赤红色。 长刀“唰”地一声抽出腰间,寒光闪过,燕歇只觉脖子划过一刀凉意,他下意识地摸上去,却只摸到一手喷涌不住的血腥。 “二哥——”燕歇低下头,血色在地板上蔓延开,长刀垂下,血珠在刀尖低落。 沈修睁着眼睛,泪水夺眶而出,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是僵硬的,嘴角抽搐,渐渐地,全身都开始发抖。 燕歇跪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只有不解和茫然,不明白从小就仰慕跟随的二哥,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出刀。 “燕、歇——”沈修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浑身都在挣扎颤抖,片刻后,才被抽了气般软倒,跪在地上。 “燕歇!”他吼叫起来,伸手捂住燕歇的脖颈,温热的鲜血自手心漫出,却是徒劳无用,血怎么也止不住。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燕歇的眼睛睁得好大,直直地看着他,手心下的喉咙动了动,他听见燕歇只吐出两个字来:“二哥...” 燕歇一直叫他“二哥”,从来没叫过“沈大人”。 沈修突地就想起年少的时候,燕歇的父亲让燕歇来做了他的玩伴,小时候的燕歇又黑又木讷,像个呆子,半天吐不出一句话,他走到哪里,燕歇就跟到哪里。 他们小时候形影不离,他闯祸,就推给燕歇,燕歇嘴巴笨也不会反驳,但沈父心里门儿清,最后往往是两人一起受罚。燕歇傻,有时候因为他多挨了两个板子,还能一瘸一拐地跟着他。 燕歇喜欢小妹,他知道,但这个木头不会说话,他被调去西南,战事吃紧,上头派燕歇过来,燕歇和小妹的事儿就没成。 后来小妹的婚约下来了,他问燕歇伤不伤心,燕歇只会咧嘴笑笑,然后在田里忙活,一夜又一夜。 冲锋的时候,他有时杀红了眼,一回头,燕歇就跟在他身后,眼睛里好似盛了一湾凉水,永远都那么清澈,他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他抱起燕歇,燕歇怎么能死呢? 燕歇的头耷拉在他颈边,血迹蜿蜒流进他的里衣,他衣襟濡湿,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他往门外走,他要去找大夫,找军医。 他抱着燕歇,就像小时候,他死活要去找战死的大哥,被沈父打了二十个板子,燕歇背着他,一步步往城外走,带他去找哥哥。 突地,一把匕首自身后刺入,穿透了心口,露出黑色的刀尖。 沈修没有回头,抱着燕歇颤颤地走出门,走了两步就撑不住跪伏在地上,他转头,见男人呆呆地站在门里,冷玉无暇的面容已是泪流满面,眉心皱起,嘴唇颤抖着,只吐出几个字: “我有罪。” 地上两具身体叠在一起,沈修死的时候仍旧维持着抱住燕歇的姿势,面朝着城门,背上插着一把黑色的匕首。 许久之后,林景源动了动手指,才感觉到恢复了行动力,他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泪迹擦干,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打了自己一个巴掌,然后呆呆地笑了一声,肩膀颓然地垮下来。 月凉如水,沈京华吃过晚饭,就踱步到院子里走了几圈,肚子大了,不宜久坐。 她拿着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凉风,院子里点了灯,林景源还没走的时候她想吃葡萄,他就在院子里给她搭了个架子,移植了几株葡萄藤。这会儿只长出来点叶子,不过瞧着绿茵茵的,也是赏心悦目。 “夫人,来吃水果。”竹宣洗了点水果放进果篮子里,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又进屋去拿了软垫,垫在石凳上。 沈京华坐在石凳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扇着风,看着竹宣拿小刀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