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砚冰》
1、第 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突然很想写又狗血又汤姆苏的文(bushi
本文内容十分狗血,喜好十分偏颇,情节全程为撒狗血服务,没什么深刻内涵,也没什么牛逼写作技巧,攻他还是个sb疯狗,接受不了的请不要看,非要看也请不要因为作者的人物情节文笔等等造成的伤害而破口大骂,因为已经提醒过了,希望大家能够愉快看文、友好交流,共创美好阅读环境。
“哥哥,今日还是我去替王爷抚琴吗?”
微风吹动水精帘,也将少年胆小怯弱的话吹入帘幕中,飘入榻上之人耳里。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他生得极好,整个人仿佛春日里蓬蓬然盛开的花,既美得夺人心魄,又叫人担心它脆弱易折。
帘外的少年窥见年轻人依然半合着眼,不免有些焦急,忍不住稍稍拔高嗓音多喊了一声“哥哥”。
柳迟砚醒了。
他刚才就听见了少年的话,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会遇上这样的事:他居然成为了话本子里的人物。
书中这人也姓柳,乃是家中嫡子,父母本是一对恩爱眷侣。
后来母亲病逝,父亲从外面带回个庶子,他为母亲不忿,便时常磋磨这庶子,还设法占了庶子的机缘。
那机缘就是未来的暴君、如今的幽王。
光听这个幽字,就知道皇帝老儿不待见幽王了。
兴许正是由于不被亲爹亲娘待见,又常年去战场上厮杀,幽王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恶疾,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会头痛欲裂。
庶弟幼时偶然救过幽王一命,长大后又偶然以琴声缓解了幽王的恶疾,本该是幽王命中注定的爱侣。
可惜他这位嫡长兄两次冒领功劳,以至于幽王并不知道真正救他的人是庶弟。
接下来幽王会将庶弟当做替身虐身虐心,极尽不道德之能事。
当真相大白之日,已经成为暴君的幽王痛不欲生,下令把昔日的心头白月光千刀万剐以补偿自己真正深爱的心肝宝贝!
柳迟砚全程看得直摇头。
这人不堪为君,更不是什么良配。
以前柳迟砚就是家中长兄,甚至还被推举为族长,不管学识还是德行都是同辈中的翘楚。
今年他更是才出翰林院便被选作太子少傅。
这本荒唐的话本就是他从小太子手里没收的。
当真是满纸胡言,一无是处!
要不是莫名其妙成了书中人,柳迟砚现在说不准已经在给小太子训话了。
现在这些小孩儿,看的都是什么玩意?!
柳迟砚坐起身来,打量起自己的双手。
他左看右看,觉得手还是自己的手,连指上的薄茧都没差别,依然好好地长在他习惯握笔的位置。
柳迟砚不信鬼神,此时也只能感慨世事的离奇。
别看柳迟砚瞧着清贵骄矜,实际上他这人很随遇而安,不管把他扔到什么地方他都能过得挺好。
既然一时半会没办法回去,柳迟砚只得认真思索起破局之法来。
千刀万剐太疼,柳迟砚是不愿意白白受那种苦楚的。
既然已经知道幽王会成为残暴不仁的昏君,那么哪怕为了天下百姓,也该考虑择立其他皇子为帝。
目前幽王明显不得圣心,立刻开始筹谋应当还是来得及的。
根据话本里的描述,距离幽王登基约莫还有四五年。
他得争取尽快进入朝堂,看看除了幽王外哪位皇子值得辅佐。
可惜那话本没有提及太多朝堂之事,更没有正面介绍其他皇子。
整本书只钜细靡遗地描写幽王如何百般折磨庶弟。
真不知道谁会喜欢看这种书!
柳迟砚把事情理清楚了,穿上靴子下塌。
他踩着西域进贡来的柔软毛毯走到水精帘前,微皱着眉吩咐左右把帘子挂起来。
这书中世界还真不一样。
要是他以前的仆从,早在他下塌时就把该做的事都做好了,哪用他开口吩咐?
没一个机灵的。
柳迟砚瞳眸微垂,看向跪在帘外的庶弟。
这是“他”要庶弟守的规矩,只要来见他就给好好跪着,不允许有半点逾越。
柳迟砚父母的情况与这家人不同。
他父母就是很寻常的相敬如宾的夫妻,母亲并不在意父亲纳妾,父亲也给母亲足够的尊重。
他们家也有不少庶子庶女,却没什么嫡庶之争。
柳迟砚平日里不会亏待这些庶弟庶妹,还会定时给他们指导学业,堪称是长兄如父的好典范。
像这位“柳家长子”一样磋磨庶弟,传出去是要被人耻笑家宅不宁的。
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连齐家都做不到,谈何治国平天下?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人选择克制约束,自然也有人选择快意恩仇。
若是个陌生人,柳迟砚根本不会去议论他人短长。只不过他现在要在这个荒唐的话本世界里生活下去,当然是按照自己的处事习惯来。
柳迟砚淡淡说道:“起来坐着。”
“以后见了我别跪了,我不喜欢低着头和人说话。”
庶弟柳乘舟微微一愣,只觉眼前的兄长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望向柳迟砚,不其然地对上了柳迟砚那双仿佛能勾走人心魂的瞳眸。
柳迟砚已经坐下。
他只披着外衣就出来了,整个人透着股没睡够的慵懒。
他垂眸打量着还直愣愣跪在原地的庶弟,只觉这庶弟被幽王百般折磨真是不冤。
这小孩怎么就这般木讷愚钝?
别说临场应变了,连听话都做不到。
柳迟砚微微俯身,伸手捏起柳乘舟的下巴。
这才发现柳乘舟长得还不如他以前的庶弟庶妹。
这年头的话本主人翁,竟连长相都不讲究了吗?
也是,要是柳乘舟长成人间绝色,幽王怎么舍得变着法儿折磨他?
柳迟砚收回手,端起仆从送上的茶饮了一口,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来同是姓柳,这话本里的柳家不仅仆从不够机灵,连家底也差上许多。
都已经入夏了,府中供的竟还是去年的秋茶,着实让人喝不下嘴。
瞥见庶弟还在跟前跪着,柳迟砚愈发不耐烦。
柳迟砚抬脚轻轻踢了踢他心口,语气不善地说:“叫你坐着说话,你是聋子不成?”
这地方怎么就没一处让他顺心的?
柳乘舟以前被柳迟砚磋磨怕了,冷不丁被踢了一下也不敢怨愤,反倒觉得这才是他熟悉的兄长。
他战战兢兢地在柳迟砚下首坐好,继续追问:“哥哥,今日还是我去替王爷抚琴吗?”
柳乘舟每个月都要戴着幕篱代替柳迟砚去幽王府抚琴。
那地方幽森可怕,有时候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很害怕,但又不敢违逆兄长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去给幽王弹琴。
柳迟砚见他面带惧色,显然很怕去幽王府,淡淡道:“不用去了。”
柳乘舟眼里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喜。
柳迟砚是想着以后必然是要和幽王交恶的,不打算赔个庶弟进去。
本来这个柳家人丁就不怎么兴旺,养大这么个孩子不容易。
还是留着培养培养看能不能当助力吧。
好歹是话本主人翁,说不准会有什么过人之处。
柳迟砚思及此,没管柳乘舟那显而易见的喜色,直接开始考校起柳乘舟的学问来。
不想这一考校,就让他脸色黑如锅底。
“你已经十七了,怎地什么书都没读过?”
柳迟砚不满地质问。
柳乘舟呐呐半天,脸都涨红了,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柳迟砚见庶弟神色有异,仔细回忆了一下话本内容,赫然发现正是“自己”不让这个庶弟读书的。
庶弟会弹琴还是小时候有个和尚教过他,要不然他根本没机会学。
真是造孽。
怪不得这个柳家人丁凋零,处处透着日薄西山之相。
柳乘舟的底子太差了,柳迟砚懒得自己管。
他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寻你爹,让他给你找个夫子好好给你讲几本启蒙书,再寻个书院上学去吧。”
柳乘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喜不自胜地确认道:“真的可以吗?”
柳迟砚睨了庶弟一眼,摆摆手打发他走人:“去吧。”
柳乘舟高兴地跑了,哪还想什么幽王?
柳迟砚看了眼天色,叫人备好纸笔,提笔写了封简短的信。
大意是“我要准备今年的秋闱,今天我不过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过去。殿下自己想办法治病吧,有病还是得好好治,别依赖这些旁门左道”。
柳迟砚一蹴而就,字体风流秀挺,没因为换了个身份而受到影响。
他把信封好口,命人送去幽王府。
思及幽王暴虐的脾气,柳迟砚特别叮嘱送信的人别送进门,让门口的守卫转交就好。
别人他暂时还管不了,至少自家人是不能折进去的。
仆从的命也是命,不能叫那幽王祸害了去。
柳迟砚目送仆从领命而去,思索起接下来的安排来。
他目前是国子监的生员。
想要今年参加春闱,他得赶在秋闱前参加国子监的考核。
想想“自己”在国子监的出勤率,怕是不容易过博士们那关。
何况他都已经金榜题名好几年了,应试文章都快忘了怎么写!
接手这个身份,简直是接手了一堆烂摊子。
柳迟砚叹了口气,准备明日再去国子监报到。
事情再多也得一件件来办。
当务之急,还是先出去找点好茶买回来备着!
唉,连口能入嘴的茶水都喝不上,他受不得这样的委屈。
柳迟砚穿戴整齐,随意点了两个还算顺眼的忠仆跟上,揣好钱袋子施施然出门去了。
2、第 2 章
柳迟砚不爱坐轿子,他询问左右附近哪儿可以买茶叶,不一会便走到离家最近的吉祥茶坊里头。
吉祥茶坊是京城老字号,提供雅间和大堂供人小聚品茶,也卖不少现茶。
柳迟砚要了间雅间,又叫人送些新茶过来尝尝,许是那写话本的人也在京中,不少他惯饮的茶都能在吉祥茶坊买到,只是新旧之分罢了。
他尝了几样,觉得还成,正要叫人称几包现茶让他带走,就听街上传来一阵骚动。
柳迟砚推窗看去,只见街上有人在清道,说是太子出行,闲人避让。
传令的人并不好言好语和人商量,反而直接踹开道旁的小商贩,让他们快些滚开。
柳迟砚皱起眉,还没见着太子,心中便生出几分不喜来。
他再抬眼看去,只见太子乘着大轿由远而近,生得肥头大耳,怀中还抱着个风情万种的娇媚女子,毫无姿仪可言。
太子瞧着这般不堪,无怪乎幽王能够手刃兄弟登上帝位。
柳迟砚眉头拧得更紧,他还没从失望中回过神来,就听底下传来女子的哭叫声。
他闻声望去,赫然发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轿,正嘿嘿笑着,叫人当众剥路边一个少女的衣裳。
围观者有人等着看热闹,有人敢怒不敢言,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柳迟砚留下一锭碎银,快步下楼走出吉祥茶坊,就听太子对着那少女满嘴污言秽语:“就你这样的,孤对你没兴趣,孤只是在和孤的爱姬赌你胸脯有多大而已。来,嘿嘿,让孤亲手量量看,孤最擅长此事了。”
“太子殿下!”柳迟砚疾步上前,扼住右边那东宫禁卫趁机揩油的手,心里暗叹不知这个话本世界里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太子是下轿取乐的,有人不长眼地出来阻挠他本来很不高兴,可瞧清楚柳迟砚的脸后就不生气了。
太子贪婪地盯着柳迟砚,不怀好意地打招呼:“表弟啊,许久不见了。难得你出来玩,不如随孤回东宫玩吧?”说着他还要伸手去拉柳迟砚的手。
柳迟砚皱起眉,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发现自己和太子竟是连亲带故的。
柳母一共三姐妹。
长姐当了皇后,生了太子,可惜死得有点早。
二姐嫁了长阳侯,生了长阳侯世子,如今依然稳稳当当地当着侯夫人。
柳母年纪最小,性情最天真,不嫌弃柳父身份低,一意孤行地嫁了过去。
至今柳府的开销还是靠着柳母陪嫁的产业来维持。
无怪乎“自己”这么厌恶柳父与那庶弟,原来柳府明着姓柳,实则阖家上下全是靠柳母陪嫁过活。
这种情况下,柳父居然能弄出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庶子来,谁听了不得骂上几句?
这些事那本话本里没写,是太子这声“表弟”唤起了柳迟砚的记忆。
到这会儿,柳迟砚也不知到底是自己莫名其妙成为了书中人,还是自己本来就活在这个荒唐的话本里头。
他冷眼了解完“自己”的过去,虽也同情“自己”的遭遇,却不打算按照话本所写的内容过完那可悲的一辈子。
柳迟砚避开太子抓过来的手,淡淡地拒绝:“不了。”他看向还抓着少女不放的两个东宫禁卫,“放开她。”
两个东宫禁卫哪里听他的。
太子见柳迟砚敢拒绝自己,皮笑肉不笑地说:“表弟想英雄救美很容易啊,孤给你个机会,你代替她让孤亲手量一量。怎么样?表弟你心地这般善良,一定很乐意帮帮这位姑娘。”
柳迟砚心头火起,只恨自己如今还是白身,没法到御前参这荒唐太子一本。
不过当今陛下能纵容出这么个太子,想来也不是什么明君。
要不太子怎么敢当街做出这种事,连块遮羞布都不盖一下!
面对步步逼近的太子,柳迟砚眉头紧蹙。
他不后悔管这件事,若是看到老弱妇孺受人欺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读什么圣贤书?
他一生所求的,不过是无愧于心而已。
罢了,他是男子,即便当众受辱也算不了什么。
对于女子而言就不一样了,她们若是被当众扒了衣裳,说不准就没脸活下去。
柳迟砚把少女挡得严严实实,正要回太子一句“随你”,就听到有人挤开人群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陛下有事找你回宫!”
太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柳迟砚,很想好生欺辱他一番再回宫。可想到这是宫中宣召,也只能先作罢。
反正他这表弟只是个五品小官的儿子,回头直接弄进东宫来玩弄就是了。
太子宛如实质化的目光往柳迟砚身上恋恋不舍地扫了一圈,才不甘不愿地招呼左右说:“走,回宫去!”
柳迟砚松了一口气,看向那个来传话的禁卫,发现那禁卫在向上峰回话。
那上峰不是别人,正是他二姨母所生的长阳侯世子。
柳迟砚想了想话本里关于长阳侯世子的内容。
两人本是一起长大,感情还算不错。
直至长阳侯世子遇上他那庶弟,一切都变了。
这位表哥见不得“他”欺凌弱小,时常出手帮柳乘舟,后来告诉暴君“他”冒名顶替、让暴君幡然悔悟把“他”千刀万剐的也正好是这位表哥。
想来刚才这位表哥也是捏着鼻子来帮他的。
不管怎么说,对方还是实实在在地出面帮忙解了围。
柳迟砚无意与这么个可能导致自己被千刀万剐的亲戚深交,意思意思地向长阳侯世子道了句谢:“谢了。”
长阳侯世子见周围人都散去了,不赞同地说:“你身边连个会武的人都没有,逞什么英雄?”
柳迟砚平静回道:“嗯,弟弟自然比不得表哥你身居要位,武艺高强,有能力护百姓周全。”
饶是长阳侯世子擅武不擅文,还是能听出柳迟砚话里浓浓的讽刺。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夸你而已。”柳迟砚没再搭理他,转身劝慰了那吓傻了的少女几句,让她快些回家去。
少女刚才就已经哭得满脸是泪,听了柳迟砚的温言劝慰更是泪流不止。
她泪眼朦胧地跪下咚咚咚地朝柳迟砚连磕几个头,才起身掩面跑走了。
柳迟砚垂眸看着地上未干的泪渍,毫不犹豫地划除追随太子这个选项。
就算他能做的事非常有限,不一定能影响太子的废立,但他绝不会辅佐这种未来君主。
那是为虎作伥。
“大少爷!”两个长随这会儿才敢跑出来寻柳迟砚。
柳迟砚没责备他们刚才不敢露脸,只问道:“茶取了吗?”
其中一人亮出手头的几包茶叶:“取了。”
柳迟砚道:“回去吧。”
长阳侯世子见柳迟砚从头到尾都没再搭理自己,心头不知怎地闷闷的。
他拔脚边追上前边喝道:“你站住!”
柳迟砚顿步,转过头蹙眉望向长阳侯世子,不知他喊住自己所为何事。
长阳侯世子冷不丁对上他清清冷冷的目光,心脏顿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陌生。
以前这个表弟长得美则美矣,人却很无趣,后来撞见几次柳迟砚在那小孩面前的刻薄态度,他就更厌烦这家伙了,连母亲叮嘱他多照顾这个表弟他都左耳进右耳出,压根不想搭理柳迟砚。
可他不搭理柳迟砚是一回事,柳迟砚怎么可以不搭理他?
明明柳迟砚对其他人都温煦得很!
“还有什么事吗?”柳迟砚询问。
长阳侯世子本来想质问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冷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个话头:“你坏了太子兴致,他不会轻易放过你。我给你安排两个侍卫,你平时出门带上他们。”
柳迟砚没想到长阳侯世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有些讶异地看了长阳侯世子一眼。
长阳侯世子读懂了柳迟砚的眼神,恼羞成怒道:“我是怕你出事了我娘会伤心,我才不会担心你!”
柳迟砚被他逗乐了。
到底只是个毛头小子,没必要和他计较太多。
柳迟砚指着刚才向太子报信的禁卫说道:“能把他给我吗?”
那禁卫敢直面太子,显见胆识过人。再看他身量高大,猿臂蜂腰,通身透着股常年习武的凛然气势,一看就颇为不凡。
要是有这么个人护卫左右,柳迟砚自己也会安心许多。
他还是很爱惜自己性命的。
毕竟若是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长阳侯世子本不在意派谁去柳迟砚身边,见柳迟砚目光一直停留在那禁卫身上,又起了逆反心理:“我给你派两个更好的。”
柳迟砚浅笑起来:“表哥安排不了就算了,不必勉强,我不想让表哥为难。”
柳迟砚不笑的时候整个人冷冷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牵动他的情绪。可他一笑起来,那本就生得清艳绝俗的脸庞霎时间焕然生光。
长阳侯世子只觉魂都要给他笑丢了。
“哪里为难了,一点都不为难。”长阳侯世子二话不说就朝那禁卫命令道,“高泰,以后你跟着表弟,好生保护表弟的安危。要是表弟出了什么事,你提头来见!”
那叫高泰的禁卫喏然领命。
柳迟砚得了想要的人,对长阳侯世子的态度和煦了不少。
他再次朝长阳侯世子拱手道谢,微笑说道:“想来表哥还有事要忙,我先回去了。”
长阳侯世子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柳迟砚走远,脑子里还满满的都是他那好看得不得了的笑容。
4、第 4 章
柳迟砚没甚特别爱好,唯独好读书,但凡知晓旁人府上有自己没看过的书,他便会厚着脸皮登门恳求对方让自己借阅。
幽王送的书,应当是送救命恩人的。
不过书这东西被人多看一次两次也无损它的价值。
柳迟砚只是稍一犹豫,就把捆成一摞的孤本拆了出来。他看着上头被弄出皱痕来的书,有些心疼,这等好书任谁得了都会好好对待,偏那幽王是不惜书的,回头送回去也不知它们会遭什么罪。
柳迟砚想了想,抱着书坐到书案前,就着明灿灿的日光读了起来,读到兴起还在纸上飞快记下自己的感悟,只恨书不是自己的,不能直接将批注写在书上。
一天下来,柳迟砚只草草吃了两顿,余下的时间都捧着书在细读。
都说“书非借不能读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一想到书得还回去,柳迟砚便怕夜长梦多,明儿就见不着了,入夜后还命开阳点了灯读到夜深。
等到过了子时,柳迟砚听到外面传来啾啾虫鸣,才搁下书打发在旁伺候的开阳:“你且去歇着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开阳道:“那怎么行?要是公子渴了岂不是没人递茶?墨也得有人磨,若是公子想写字却没墨了多不好!”
眼看开阳还要继续说什么“热了没人取冰”“蚊子来了没人赶”,柳迟砚只得无奈笑道:“行了,我也去睡了。”
开阳闻言伶俐地帮柳迟砚收拾起来。
柳迟砚趁着他没注意,揣了两本书在袖子里,优哉游哉地回了房间,吩咐开阳和高泰都不必在房中伺候。
他自己点了灯倚在榻上继续捧书夜读,直至后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把孤本压到枕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柳迟砚困到不行,还是按时醒来。
他已经入仕好些年,平时即使忍不住熬夜做自己想做的事,早上还是能早早起来去翰林院点卯。
现在他倒是不用去点卯了,但还是得早早去国子监报到。
柳迟砚穿戴整齐,把两本书揣回书房放好,又悄悄揣了一本放袖里,准备等会到了国子监得空了拿出来看看。
父子几人鲜少一起用早膳,柳迟砚乐得自在,吃过早饭便领着开阳和高泰前往国子监。
比起昨日的诸事不顺,今儿倒是顺遂许多,至少路上没出什么事。
柳迟砚才刚踏入国子监,就听人议论说太子昨日被人狠狠参了一本,参得陛下面上无光,把太子给禁足了。
他眉头一动,忍不住走过去询问对方消息可切确。
对方本来正要说“当然切确”,等看清问话的人是柳迟砚时就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不答反问:“你怎么来国子监了?”
柳迟砚还是不太熟悉“自己”的人际关系,他打量了对方两眼,也认出来了,这是个有那么点交集的同窗。
同时他也想起来自己不来国子监的原因。
国子监平日里让监生督管监生,而他们上舍由一个叫窦延的人管着。
这位窦延虽是寒门出身,性格却刚正不阿,几次不给柳迟砚面子,但凡他有行差踏错之处就会如实上报给博士们。
柳迟砚好面子,挨了几次罚越发不乐,索性就称病躲家里不来国子监了。
柳迟砚有点在意窦延这个名字。
这和他的一个同窗兼同年同名。
当年他是状元,窦延是榜眼,那时候是摄政王主持科举,他们两个算是摄政王的“门生”,只是他并不赞同摄政王霸占权柄,窦延却毫不犹豫地倒向了摄政王。
摄政王死后,当初支持摄政王的人遭了清算。
柳迟砚力保过窦延,争取只让窦延贬谪去外地,不想窦延还是死在了赴任路上。
就是那么巧,正好有群盗匪在窦延赴任路上拦路抢劫。
正好那群盗匪还那么丧尽天良,不仅谋财还害命,连朝廷命官都不放过。
柳迟砚隐隐察觉圣上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英明和磊落,窦延之死很可能是圣上让人做的,却又没法去指责什么。
一来他没有证据,不好凭空指责君主;二来圣上受制于摄政王那么多年,心中岂能没有半点怨愤。
圣上没有当场下令格杀窦延,兴许已经是看在他出面求情的份上了。
要不然君要臣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里需要假托盗匪之手?
柳迟砚看得很明白,想得也很通透,只是每每到了夜深人静,总还是会想起少年时一起读书的遥远时光来。
这个窦延,会是他熟识的窦延吗?
柳迟砚仔细回想着窦延的模样,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并不清晰。
他只记得两人在国子监如何不和,却记不清窦延长什么样。
也许只有见了面才能想起来。
柳迟砚慢条斯理地对那同窗说:“我过去只是病休而已,又不是退学不来了。”他继续追问,“你刚才说太子被禁足的事,可是真的?”
那同窗道:“那是自然,朝中大臣都晓得了,我就是听我叔父说的。”
柳迟砚想到太子那叫人犯恶心的淫邪目光,只觉太子被禁足挺好。他询问道:“那你可知道原因?”
那同窗语塞了一下,摇着头说:“这我就不晓得了。”
他家早就和太子交恶过,所以听到太子倒霉就高兴,特意在国子监宣扬一二,让同窗们都知晓太子无德!
柳迟砚有心多了解了解,可又有些困倦,没有精力多思考。
见那同窗也不知道更多消息,柳迟砚笑着道了谢,与对方话别:“我先去找博士。”
这边的国子监与柳迟砚记忆里的国子监没多大不同,他只扫了几眼就知道博士们的直舍在哪,径直寻过去准备和博士们讲自己想参加秋闱的事。
一直到柳迟砚走出老远,那同窗都没回过神来。
等柳迟砚的身影远得瞧不见了,他才纳闷地和同伴嘀咕起来:“我怎么觉得这柳元和跟以前不一样了?”
柳大公子字元和,熟识的人便喊他一声“元和”,同窗这些半熟不熟的就直接喊他柳元和了。
旁人还没接话,就有人在他们背后发问:“柳元和回来了?”
那同窗转头一看,见是上舍生员们见了就怂的“鬼见愁”窦延,顿时有点不敢说话了。
眼看窦延朝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那同窗硬着头皮答道:“对,刚才来的,现在去找博士他们了。”
窦延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去别处完成早上的例行巡查。
另一边,柳迟砚已经抵达博士们所在的直舍。
见柳迟砚过来了,素来对学生最是严厉的张博士冷着一张脸骂道:“真难得啊,你还记得国子监的路怎么走?”
柳迟砚知道是自己理亏,自是连声认错,等觑见张博士脸色缓和下来,他才询问张博士自己想要参加今年秋闱得做什么准备。
张博士见他张口就是参加今年的秋闱,都被他气笑了。
“现在离秋闱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两个月,你拿什么去考?你说说,你拿什么去考?拿你那些狗屁不通的诗,还是你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你今年加上今天,来过十次国子监没有?就你这样的,还想今年去考秋闱?真当科举是儿戏不成?!”
张博士声色俱厉的一通臭骂下来,柳迟砚都不知该怎么接才好了。
他以前读书都是被夫子夸个不停的,何曾面对过这种冷言冷语?
柳迟砚心里有些不服,转念想到“自己”过去确实表现得挺混账,只得按下那点儿不高兴,诚挚地说道:“以前是学生不对,接下来学生一定会改,还请先生给学生一个机会。”
张博士虽然骂起人来不留情面,却也是爱才惜才的人。见柳迟砚态度良好,他沉吟片刻,说道:“行,你的表现我们会看着。至于秋闱的事,我们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要是一个月后你顺利能通过上舍的考核,自然就能去参加秋闱;若是你自己通不过,那就是你还不够格去考,过几年再说吧。”
柳迟砚立刻谢道:“多谢先生。”
张博士摆摆手说:“行了,回去上课吧,别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柳迟砚按着“自己”的记忆往回走,很快找着自己的位置。他本想打起精神听听博士们讲课,结果坐到位置上就开始犯困。
着实是昨晚熬夜看书缺了觉。
柳迟砚想着还没到上课的点,索性先趴在桌上补眠。他的位置正好靠窗,暖洋洋的夏日艳阳才刚升到半空,照得人非常舒服。
柳迟砚的位置今年一直空着,这会儿突然多了个人,不少人都忍不住多往他那看两眼。
柳迟砚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半张侧脸。
偏那半张侧脸也是极好看的,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脸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他看起来疲倦得很,这会儿睡得很沉,长长的眼睫乖巧垂下,掩去了他那乌亮的瞳眸。
任谁都舍不得扰他清梦。
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把脚步声和说话声放轻了。
几个离得近的还忍不住频频往少年的睡颜瞧去。
以前没觉得柳元和长得这般好看啊?
窦延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柳迟砚趴在那儿睡得香甜的模样。
他也注意到其他人正频频盯着柳迟砚看。
窦延皱起眉。
他走到座位上,啪地把书往桌上一放。
柳迟砚一下子被惊醒了。
柳迟砚皱了皱眉,很不满有人扰自己清梦。
他把脑袋转了个向,本来正懒洋洋地望向站在桌案旁的窦延,瞧清楚对方的模样后却微微愣了愣。
窦延指责道:“你若不想来,不来便是了,待在家里酣睡不比来这里趴着睡舒服?”
一模一样。
不仅骂起人来一模一样。
连眉头皱出来的川字都一模一样。
“长行。”
柳迟砚坐了起来,开口喊他的字。
窦延顿住,看向柳迟砚,似是觉得他这么喊自己有点奇怪。
柳迟砚知晓对眼前的窦延来说,自己只是个不成器的同窗。
可太像了。
实在太像了。
从名字到模样,从脾气到性情,眼前的人瞧着都是好友本人无疑。
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难道他还在做梦?
柳迟砚想了想,决定趴回自己臂弯里继续睡,睡饱了就不会有这种错觉了。
可也不知是不是半梦半醒间把此窦延当成了彼窦延,他闭上眼后还含含糊糊地朝身旁那人咕哝:“我再睡会,先生来了你喊我。”
窦延:“…………”
朽木不可雕也!
5、第 5 章
哪怕窦延再看不上柳迟砚的懒散,瞧见张博士远远夹着书走来时还是把柳迟砚推醒。
柳迟砚补了个短暂的觉,精神好多了。他觑见张博士的身影,知晓窦延一如既往地仗义,转过头朝窦延粲然一笑:“多谢。”
窦延道:“我只是不愿张博士被你气病了而已。”
张博士迈步入内,余光扫见坐在窗边的柳迟砚,没说什么,打开书开始给上舍的生员们讲课。
进了上舍,接触的就不再是基础内容,张博士博学得很,讲起课来旁征博引、引人入胜。
柳迟砚本以为自己不需要再听讲,听着听着却入了迷,不时还忍不住记下自己的疑问准备下学后找张博士探讨一二。
张博士洋洋洒洒地讲了一早上,正要回直舍去喝口茶水润润喉,就看到柳迟砚跑上来给他送上杯清茶。
茶是柳迟砚刚才悄悄吩咐开阳去煮来的。
用的是他爱喝的白马毛尖,茶色清亮澄澈,滋味也清淡解渴,正适合炎热的夏天。
张博士渴得厉害,见柳迟砚是诚心诚意奉茶,便也没有客气,端过茶一口饮尽。
茶确实是好茶,喝着有种神清气爽的快意。
柳迟砚在旁等着张博士把茶喝完,叫开阳再去满上一杯,自己则拿出刚才记下的问题和张博士探讨起来。
张博士看了眼柳迟砚手上那串问题,忽然发现柳迟砚这碗茶似乎不那么好喝。
敢情这小子是想等他喝了茶解了渴来提问!
他还以为这小子是尊师重道才给他奉茶来着。
不管怎么样,学生肯学都是好事。
张博士接过柳迟砚递来的问题合集,本只想比照着柳迟砚的水平随意解答几句,一看之下目光却凝住了。
都是些好问题啊。
张博士问:“都是你自己想的?”
柳迟砚谦道:“不是,都是先生您讲学时给学生的启发。”
张博士心道,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这么会说好话?他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来:“你这疑问有点多,跟我到直舍来,我给你好好讲讲。”张博士领着柳迟砚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想起自己的爱徒窦延,又停下来招了招手,“长行,你也跟我来。”
窦延正侧耳听着张博士两人的对话。
见柳迟砚让张博士展露笑颜,心中已经是惊诧。
再听张博士还喊上他一起去直舍探讨,哪还不知柳迟砚提的问题很合张博士心意?
窦延心中微震,面上却没表露出来,起身跟了上去。
三人到了直舍,其他博士大多还没回来,只零星几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啜茶。
柳迟砚挨个和博士们问好,又道:“我与长行有许多问题想向张博士讨教,不知能否借先生们的炭火煮些茶?”
博士们就没有不认得柳迟砚的,见他如此态度,都觉稀罕,纷纷笑道:“有何不可,只管用就是。”
柳迟砚便让开阳去烧水煮茶,含着笑压低声音提醒开阳一会机灵点,给所有博士们都满上一杯。
他带来的虽不是多贵的好茶,喝着倒也还算能入口。
开阳本就是机敏,闻言自然也压着声音回:“公子且放心,小的省得的。”
窦延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将主仆二人的对话尽数听在耳里。
柳迟砚面上坦坦荡荡,没有丝毫阿谀讨好之色,仿佛只是习惯了这般周全行事,并非有意为之。
这与平日里那个眼神阴鸷、浑身怨愤的柳元和大不相同。
柳迟砚于窦延而言,只是一个不怎么合得来的同窗。
偏窦延承过教谕的恩,平时要帮着教谕管束上舍诸生。他眼里容不得沙子,行事从不讲什么情面,时常会与同窗起矛盾。
同窗们背后都喊他“鬼见愁”,当面也会调侃说“以后台谏一定少不了你”。
柳迟砚更是直接说“有你没我”,再不回来上课了。
今天的柳迟砚……
看起来很不一样。
眼前的人瞧着像已经打磨过千百遍的润泽宝玉,不知什么时候起敛起了满身尖芒利刺,通身透着良好家世润养出来的温恭谦和。
那春风化雨般的手段更是叫人很难讨厌他。
只是……
窦延正思考着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柳迟砚,却见柳迟砚冷不丁地转过头来,把他审视般的目光逮个正着。
柳迟砚自然是因为注意到窦延的视线,才好奇地打量回去。
他记得窦延这人最是守礼,鲜少这么失礼地盯着别人看。
不过既然窦延大大方方地看他了,他也光明正大地回看起窦延来。
越看越像。
可惜从窦延的眼神就能看出来,此窦延绝非彼窦延。
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他认识的那个窦延早就死了。
柳迟砚目光一顿,很快收回了落在窦延身上的视线,与窦延一起围拢到张博士身边请教课上留下的疑问。
张博士没注意到两个学生之间短暂的目光交流。
他越看柳迟砚提的问题越满意,给柳迟砚解答时格外注意柳迟砚的表现。
见柳迟砚时而恍然了悟时而秀眉微蹙,明显是诚心在听,心中更是欣慰不已。
年轻人行差踏错没关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博士喝完第三盏茶,总算把柳迟砚提出的问题悉数解答完,满意地打发他们回去继续上课。
窦延与柳迟砚并肩走出直舍,忍不住开口劝道:“你既然有这样好的天资,更该好好向学才是,别让别的事耽搁了你。”
柳父的所作所为窦延有所耳闻。
他并不赞同男子纳妾、喝花酒、养外室,更别说柳父还偷偷弄出个私生子养在外头。
可就算家中长辈品行不端,柳迟砚也不该常年为此满心愤懑、自暴自弃。
他若是当真因此蹉跎一生,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对上窦延认真的目光、听着窦延真心实意的劝告,柳迟砚心中一暖。
他笑着说道:“我知道的。”
接下来两日都没什么大事,太子一直没被放出东宫,国子监的博士们却是对柳迟砚大为改观。
过去上舍最叫博士们痛心疾首的生员,如今都快成为他们的心头宝了。
柳迟砚白天在国子监压榨博士们的才识,夜里孜孜不倦地挑灯夜读,争取早日把幽王送的孤本读完,省得夜长梦多。
不是自己的,不早点看完心里总是不踏实。
不想这夜柳迟砚读到子时,才发现最后一本书竟只是上册。
还缺了个下册。
柳迟砚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连夜去幽王府问问下册在哪。
好在柳迟砚克制住了。
只是他躺到榻上时仍被书中的内容勾得睡不着。
柳迟砚辗转反侧到下半夜,还是忍不住披衣而起,点着灯独自去了书房。
他在灯下把自己最心仪的两本书一字不落地抄了下来,等他搁笔时才发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柳迟砚顾不得吃早饭,洗漱过后就把书房里的孤本收拾收拾,抱着一大摞书出了门。
直奔幽王府。
那书写得实在高妙,就算幽王府是龙潭虎穴,他也想去把下册借来一读。
虽说冒认救人之事有点可耻,可他,他只是借本书看看,应当不至于让幽王千刀万剐才是。
柳迟砚心中有些忐忑,却还是珍而重之地抱着那厚厚一摞书来到幽王府门口。
他正要请人通传一声,门前的守卫已认出他来,恭恭敬敬地问道:“柳公子怎么自己过来了?”
说着还要上前替他抱书。
柳迟砚摇摇头以示拒绝,温声说道:“承蒙王爷把这么贵重的孤本借给我,我已经把书都读完了,所以第一时间来归还。”他浅笑着追问,“不知王爷可在府中?我想亲自向王爷道谢。”
那守卫说道:“王爷还在府中,柳公子请跟我来。”
柳迟砚跟着守卫入内,看着幽寂寥落的幽王府,心里莫名有些打鼓。
等随那侍卫转了个弯,他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利剑破空之声。
柳迟砚抬眸望去,只见一人光着膀子在习剑,那剑法招招凌厉,似乎每次出手都能夺人性命。
他顿住脚步,远远看着那持剑之人,不知怎地竟松了口气。
这人的长相看着陌生得很。
是他没见过的。
果然,幽王那字只是巧合。
柳迟砚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见礼,就听那引路的守卫朝耍剑之人喝道:“大兆,你快把剑收了,可别不小心伤到柳公子!”
那光膀子汉子闻言把剑一收,目光凌厉地看向柳迟砚,瞧那模样明显是对幽王忠心耿耿的部将。
对方也不和他打招呼,拿剑挑起旁边的衣裳往身上一套,抹了把汗,转身就走。
守卫转头看柳迟砚,见柳迟砚定在原地不动,宽慰道:“大兆他就这个脾气,除了王爷谁都不服,你别和他计较。”
“无妨,他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柳迟砚面上笑着应了句,心里却有些后悔没扛住孤本的诱/惑来幽王府借书。
柳迟砚抱紧怀里的书跟着守卫往前走。
等听到守卫停下来向里请示说“王爷,柳公子来了”的时候,柳迟砚才抬起头往屋里望去。
屋里垂着一重又一重随着晨风拂动的纱帘,柳迟砚看不清帘内坐着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他只听见那重重帘幕后传来一声轻笑。
柳迟砚顿住。
“进来吧。”
那人对他说。
6、第 6 章
柳迟砚身体微僵,睁大眼想看清帘后之人。
却只看到飘飞的纱帘。
柳迟砚记忆里没有这样的场景。
可这声音太像了。
在不知道那个人身份的时候,他曾与那人一见如故,同行回京时每日孜孜不倦地去找对方谈天论地,还竭力劝说对方一定要参加科举为朝廷效力。
对方听了,只是轻笑一声。
没说会考,也没说不会考。
后来在紫宸殿上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他才知道没什么“大兄”,也没有什么相见恨晚,由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这样觉得。
摄政王不过是路上无聊,逗他玩儿罢了。
后来……
后来,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突然病故。
他曾想办法追查过摄政王的死因,才知晓他的身体早被毒物侵蚀得药石无医。
有些东西摄政王是不能碰的,连味儿都闻不得。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圣上赐给他的香囊里就有那么一味摄政王闻不得的香。
他几乎天天戴在身上。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每一次靠近,都会加速摄政王的毒发。
他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后来知道了,他也装聋作哑。
毕竟,摄政王已经死了。
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他就是这样的人,看似对谁都好,实际上冷漠到骨子里。
柳迟砚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却一片空白。
“小恩公?”
屋里的人似乎注意到柳迟砚的迟疑,又玩笑般喊了这么一声,丝毫听不出他就是话本里那个冷血残暴的暴君。
柳迟砚一下子回过神来。
里面的人并不是摄政王。
而是幽王。
幽王把他当成救命恩人。
就像是窦延那样。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性情。
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都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柳迟砚走了进去。
他穿过重重轻纱,看见了坐在帘幕后的男人。
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病气,眉目间满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凌厉气势,根本看不出他有坊间传言的恶疾。
“见过殿下。”柳迟砚上前向幽王见礼。
幽王起身止住了他的礼,顺势拉着他坐下,目光落在他略显憔悴的脸庞上,关心地询问:“小恩公夜里没睡好?”
柳迟砚听着幽王一口一个“小恩公”,根本没法去思考话本上有没有写过这个细节。
柳迟砚本已做好幽王和摄政王长得一模一样的准备,可真的见到人还是让他感觉如坠梦中。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手还被幽王攥在掌中捏着玩。
幽王见柳迟砚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俯身凑近,抬手去摸他额头。
柳迟砚蓦然回神,连忙退开。
幽王叹息:“我担心小恩公生病,逾越了。”
柳迟砚道:“是我失态了。”他顿了顿,瞧着幽王不像是不讲理的,便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把话讲明白算了!柳迟砚道,“殿下莫要喊我小恩公了,当初……”
“好。”不等柳迟砚继续往下说,幽王已经接过话头,“是我没注意到恩公已经不小了,肯定不喜欢这个称呼。”
柳迟砚唇动了动,一时间没法下定决心说第二遍。他把抱来的书放到幽王面前:“书我都看完了,多谢殿下相借。”
“都看完了?”幽王没去看书,而是盯着柳迟砚看。
柳迟砚点头。他终于想起自己厚着脸皮登门的原因,拿起最上面一本书朝幽王追问:“这书只有上册,不知下册可在殿下府中?”
幽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想借下册?”
提到书,柳迟砚一下子活了过来,点头说道:“对,不知殿下能否将下册借我?我一定尽快归还,绝不会损伤它半分。”
幽王道:“不借。”
柳迟砚没想到幽王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还想在说什么,幽王却伸手扣住他的腰。
柳迟砚微惊。
幽王的手掌在柳迟砚流连片刻,才漫不经心地讲条件:“这样吧,什么时候你这腰多长两指,我就把下册借你。”
柳迟砚与人相处向来都谨守礼数,哪曾遇到过幽王这种一上来就揽腰量度的。
他本想着等有个功名在身再坦白,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和这样的幽王相处。
柳迟砚再一次开口:“殿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幽王垂眸看柳迟砚,眼底暗流涌动。
“你说。”
他隐忍着没去捏玩柳迟砚的下巴,只淡笑着吐出两个字。
“当年救殿下的人并不是我。”柳迟砚道,“我也弹不出可以帮殿下缓解病情的曲子,殿下一直都认错人了。”
幽王目光动了动。
他截了柳迟砚一次话,便是不想柳迟砚往下说。
没想到柳迟砚还是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
倒是叫他少了许多乐趣。
瞧见柳迟砚认真的模样,幽王不由抬手捏起他的下巴询问道:“认错人了?我怎么记得你亲口承认说是你救的我?”
柳迟砚被迫仰起头与幽王对视,只见幽王敛去了最开始的温和,只余下满身凛冽的寒意。
他喉咙有些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好。
直至幽王整个人欺近到眼前来,柳迟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骗了殿下。”他闭上眼不看幽王那张让他心乱如麻的脸,“无论殿下想如何惩处,我都不会有怨言。”
若是千刀万剐是他该还的,那便将他千刀万剐好了。
幽王将人抵在身下,看着眼睫轻颤的柳迟砚,宛如一头饿了极久的恶狼看见了美味的猎物。他钳制住柳迟砚纤细的腰身,有意无意地加重力道,语气里噙着几分偏冷的笑意:“你可知你用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会发生什么?”
柳迟砚微愕,睁开眼往下幽王,冷不丁地对上了那双满含欲念的眼。他终于注意到两人挨得格外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快清晰可闻。
“……殿下……”
“本王第一次见到你,便恨不得把你拆吞入腹。”幽王道,“只是碍于救命之恩,本王不好对你下手。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蒙骗本王,那便让本王尽尽兴吧。”
柳迟砚从未想过幽王会提这样的要求。
可对上幽王那道仿佛已经把他剥光的目光,他倏然明白幽王并不是在说笑。
按照话本里的描述,幽王对待救命恩人礼遇无比,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对方,竭力隐藏着自己不堪的一面。
而对待别的人,他手段十分残酷,就算是命人把对方扒了皮都不会眨一下眼。
如今他主动承认了从前的欺骗,自然就不会再被幽王当做救命恩人来对待。
柳迟砚还没理清正在发生的事,又听幽王再次开口:“怎么?你不愿意?”他靠得很近,几乎是贴在柳迟砚唇上问的话。
柳迟砚不是什么天真少年,不至于听不懂幽王的话,更不至于看不懂幽王想做什么。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别人身下承/欢。他恍惚觉得自己被一张厚厚的网牢牢网住,想躲也无处可躲。
柳迟砚感受着周围袭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连身上的气息都一模一样。
是他杀了他。
是他亲手杀了他。
他还恬不知耻地享受着他的死带来的青云路、富贵梯。
柳迟砚没有躲。
他只是犹豫片刻,便仰起头亲上那近在咫尺的唇。
柳迟砚没和人做过这样的事,不懂什么亲吻,也不懂什么抚慰,他的所有动作都青涩得很。
偏就是这青涩的主动,撩动了幽王最本源的欲念。
猎物已经送到嘴边了,岂有不吃的道理。
他早就想这么对柳迟砚了,只是总舍不得下手,不想毁了他那一身清高,却不知他原来这般能屈能伸。
幽王反客为主地撬开他的唇舌,肆意掠夺他唇齿间的甘甜滋味。
身下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
幽王根本没给他后悔的机会,毫无顾忌地享用起送上门的美色来。他在床榻上算不得温柔,对柳迟砚更没多少怜惜,只在柳迟砚疼哭出来时欺上前吻去他涌出眼角的热泪。
柳迟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只知道醒来时已经是午后。
他昨天夜里没睡好,早上又什么都没吃,睁开眼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恍惚间并不知晓身在何方。
等回忆起清晨的放纵,柳迟砚脸色僵了僵。他身上只穿着单衣,稍一抬手便能看见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纱帘外传来依稀的谈话声。
似乎是幽王在安排军务。
柳迟砚想下床打理一下自己,却发现一动就浑身疼痛。
他没想过做那事儿会这么遭罪,却不想一直这么躺着。
早上他本想着借了书就直接去国子监,也没托人去告假,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意外。
他才跟张博士他们保证过要改过自新没几天,可不能让张博士他们觉得他这么快就故态复萌!
天色尚早,还可以回国子监上半天课。
至于幽王这边,既然罚也罚过了,应当算是了结了。柳迟砚觉得自己在床榻上的表现着实乏善可陈,没什么值得幽王惦念的。
他忍着疼痛扶着床沿坐起身来,缓了好一会才把脚伸到床边。
地上没有靴。
柳迟砚赤脚下地,想去找自己的衣裳。他还没走出几步,已经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他又回到了榻上。
一只脚落到了对方手里。
幽王边捏玩着他光裸的脚掌边问:“想去哪儿?”
柳迟砚回道:“……回国子监。”
幽王饶有兴致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还有力气想着回国子监去,看来本王早上不该委屈自己饶了你,合该多享用一会才是。”
柳迟砚没想到幽王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脸色有些白。
幽王早上已经算是克制了吗?
他明明……明明都受不了晕了过去。
幽王欣赏够了柳迟砚一变再变的脸色,才叫人给柳迟砚送套新衣进来。他松开钳制住柳迟砚脚掌的手,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以后休沐日就自己过来这边,听懂了吗?”
8、第 8 章
翌日,柳迟砚早早去了国子监,先去与张博士言明自己昨天早上没能过来的事。
没编什么理由,只认认真真认错。
张博士如今看柳迟砚顺眼多了,听他诚恳反省,便只是嘴上批评了几句,让他补写篇策论交上来。
秋闱将近,他们这边也要陆续递交学生名籍到礼部那边去了。
这名籍不仅得写明学生的籍贯、出身、三代内情况,还得附上他们平日里的策论文章供考官参考。
当最终排名没法敲定下来的时候,考官就会查阅这些文章来评定名次。
昨儿张博士便是让学生们写篇策论递上来。
柳迟砚才回来这么几天,张博士还没看过他现在文章写得怎么样,才特意让柳迟砚补一份。
这么好一苗子好不容易才迷途知返,他们这些为人师长的得及时拉他一把。
柳迟砚听得出张博士话里的关怀,一口答应了下来,认真记下张博士给的题回去琢磨怎么破题。
不想柳迟砚刚回到座位上,窦延也进来了。
瞧见窦延与他前两天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没睡够,柳迟砚笑了:“长行你也挑灯苦读了?你慢慢看,不用急着还我。”
窦延见柳迟砚笑着和自己打趣,不由看了看左右坐着的同窗。他对柳迟砚说道:“你随我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讲。”
柳迟砚微讶。
他熟知窦延性情,知他不是小题大做的人。
瞧窦延那郑重的脸色明显就是出了很要紧的事。
柳迟砚起身跟着窦延走到外头,两人在园子里走了一段路。直至确定周围没别人了,柳迟砚才问:“长行你可是碰上什么难事?”
窦延只略一犹豫,便把昨日路遇幽王之事和盘托出。他担忧地看着柳迟砚:“是不是幽王殿下不喜你把书借给旁人?”
柳迟砚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他蹙眉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幽王此人喜怒无常。毕竟在那话本里头,幽王本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行军打仗狠起来能把敌国的城池给屠了。
柳迟砚道:“我也不知晓。既然他让我今晚去一趟,我去了再问问。”
窦延还是有些担忧。
“我与你一起去吧。”
他咬咬牙,毅然说道。
柳迟砚笑了。
窦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柳迟砚只是觉得窦延脾气还是没变。
只要是他自己认为对的事,就算拼着粉身碎骨也要去做。
这一次,柳迟砚不愿意再让窦延落下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也不愿意让旁人知晓自己与幽王的那种荒唐关系。
照幽王那性情,脾气上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话本里就曾写有次庶弟惹怒了幽王,幽王直接把他关进犬笼摆在庭院里,谁来了都能看见他被幽王如猪狗一般对待。
柳迟砚只恨自己记性太好,把那话本里的内容记得这么清楚。
哪怕心里对幽王忌惮无比,柳迟砚面上仍是不疾不徐地劝说窦延:“我们家与幽王殿下有些交情,所以我才有机会到他府上借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去了反倒不美。”
窦延本来是想不能叫柳迟砚一个人去面对幽王,听柳迟砚这么一劝也觉有理。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要是他郑重其事地跟着柳迟砚一起去,反而可能弄巧成拙,把事情闹得更不愉快。
窦延道:“那我过几日把书重抄好了再还你。”
柳迟砚点头,与窦延相携回去上课。
几个好事的同窗本来正趴在窗边远远偷看他们,见两人转身往回走才慌忙坐回原位。
只是目光还是一直往柳迟砚两人身上打量,不知道这两个本来水火不容的对头怎么突然好上了。
柳迟砚没在意,取出笔墨默出张博士留的策论题。
在大雍朝参加科举记性好也是必须的,因为乡试、省试、殿试这么几轮考试里头有好几场都是考官现场读题,考生自行把题目抄到答卷上。
你要是反应能力差点,题都听不全,那后面就不用考了!
连题目都不知道,你还考什么考。
柳迟砚从前能考状元,记题的本领自然不差,即便有幽王的事干扰,他还是一字不落地把策论题抄写出来。
即便已经几年没碰应试文章,柳迟砚抄完题目后还是熟练地破了题,洋洋洒洒地写起自己的观点来。
比起寻常考生,他已经入朝当过几年官,想法少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天真稚嫩,落笔时很有些行云流水的感觉。
柳迟砚一整天都在利用课余空档抓紧时间补策论,到傍晚下学时已经把张博士留的题目写完了。
可惜张博士下午不在,他没法直接交过去,只得先留着想想有没有可以修改的地方。
窦延一直注意着柳迟砚,见柳迟砚收了笔,不由说道:“你写的是张博士留的题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柳迟砚把策论挪到窦延面前,笑道:“有什么不能的,你看吧。”
有没走的同窗听到两人的对话,本想凑过去看看,瞅见窦延这位“鬼见愁”又怂了,纷纷收拾东西离开。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窦延才把柳迟砚的策论放下,神色很有些赞叹。
他说道:“你破题破得真好。”
不仅是破题好,引经据典也十分漂亮,更重要的是他提议的各项措施都挺有可行性。相比之下,窦延觉得自己交上去那篇逊色太多了!
柳迟砚道:“文章写得好算不得什么,都是些空谈罢了。”
他一直谋求外任,想和好友一样去地方上历练几年,可惜他从翰林院出来后便被提拔成太子少傅,根本没有机会出京。平日里他想了解地方上的事,只能去把邸报抄回来细读。
窦延听得出柳迟砚并非自谦,而是真心这么觉得,心中也备受触动。他说道:“日后我们要是能到地方上当官去,必然就不是纸上谈兵了。到时候我们须得多书信往来,好好交流任上的经验,争取少走些弯路,不能害了百姓。”
柳迟砚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他又问窦延可有什么建议,他总觉得还差点意思,想继续修修改改再交给张博士。
窦延想了想,给柳迟砚讲了自己的想法。
两个人聊着聊着,天不知不觉便暗了下来。
柳迟砚想到自己还要去幽王府一趟,匆匆别过窦延离开国子监。
他还穿着淡青色的监生服,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池上站得笔挺的莲叶,分明不蔓不枝独自生长,风一吹来却无端让人觉得有种摇曳生姿的美。偏他自己一无所觉,仍是维持着一身清傲,从未想过会有人想把他采折回家据为己有。
柳迟砚把随行的开阳与高泰打发回家,径自前往幽王府,叩开了那朱红色的大门。
府中侍卫不知是不是知晓了他冒认身份的事,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微妙。
柳迟砚既然占了这个身份,便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他已经认得路了,便让侍卫不必领路,自行穿过入夜后分外森冷的庭院去寻幽王。
幽王正在与人说话。
是那日碰见过的偏将屈大兆。
柳迟砚安静地候在门外等着他们谈完正事。
幽王把事情交代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招招手让柳迟砚进屋,态度像对待府里养的狗儿。
屈大兆看了柳迟砚一眼,默不作声地退下,显然很瞧不上柳迟砚这种空长着一张好脸的文弱书生。
柳迟砚见屋里只剩幽王一人,满脸犹豫地上前见礼。
幽王再次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给他指的位置却不是别处,而是让柳迟砚坐到他腿上。
柳迟砚不是没想过幽王让他来做什么,可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殿下。”柳迟砚的声音有些艰涩。
“本王喜欢听话的人。”幽王盯着柳迟砚淡淡地道。他的语气分明无波无澜,偏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柳迟砚只得按着幽王的意思坐到他怀中。
幽王常年待在军中,见过军中那些将领是怎么玩女人的,如今见到柳迟砚便觉他格外适合这么被人困在怀里。他身量高大,胸膛与肩臂比柳迟砚宽了一圈,就着这个姿势可以尽兴饱览怀中的美色。
幽王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柳迟砚身上流连,似乎在考虑该如何玩弄自己的所有物好。
过了一会,他才抬手捏起柳迟砚的下巴,边摩挲着那细嫩的肌肤边问:“天都黑了,国子监到这个点才下学?”
柳迟砚据实以告:“我与同窗多聊了一会,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
同窗。
幽王当然知道。
今日一早他就派人去盯着国子监,柳迟砚在国子监做了什么他早就一清二楚。
柳迟砚倒是挺坦荡。
就是有点不知死活。
幽王昨天在路上瞥见那两本书封上有柳迟砚的字已是怒火中烧,今天再听人禀报说柳迟砚下学后仍与那同窗聊到天色转暗才分别,更是打定主意要让柳迟砚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幽王俯身擒住柳迟砚柔嫩的唇,亲得柳迟砚背脊微微发颤,才冷声警告道:“记好了,你是本王的人,若叫本王发现你敢去勾引别人,本王一定把你和那奸夫的皮都扒了。”
柳迟砚先是错愕,接着则是愠怒不已:“我何时勾引过人?”
幽王见柳迟砚气得面色薄红,心道还说没有勾引过人,这不就在勾引了。他把人囚在怀里要了个遍,只觉才堪堪品出点味儿来,当即又将柳迟砚带到榻上肆意亵弄。
见柳迟砚眼角不知不觉又溢出泪来,幽王俯身亲了上去:“乖一点,你若是不听话,本王定然用锁链把你锁在榻上叫你哪都去不了,好好伺候本王便是你唯一能做的事。”他光是说起这么个打算就觉十分快意,连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欢愉。
柳迟砚如坠冰窟。
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将眼前之人和记忆中那个人区分开。
身上的疼痛并没有减少半分。
他却突然感受不到身上的疼。
也许这是他应受的。
合该有这么个人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
“……好。”
柳迟砚低低地应了一声,似是在回答幽王,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9、第 9 章
每个人生来就戴着枷锁,有的人能轻松挣开,有的人一辈子都挣不开。
柳迟砚父母是为利益结合,他作为他们的长子生来便被许多人寄予厚望。
他必须支撑起柳家的未来,也必须维持好母亲娘家清直刚正的清名。
他生来就该站在年少的新皇那一边,一开始便不该与摄政王有半点牵扯。
他从来都不像好友那样,觉得谁好便选谁。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所以他与摄政王相交本就是错的。只是没想到这错误的相识相知,没有害死他和整个柳家,反倒是害死了摄政王。
是他该受的。
是他该受的。
这儿没有什么需要他来支撑的家族,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坚定不移当个保皇派的舅家。
他受了这折辱又何妨,受了这疼又何妨,他带着这痛与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便不必费尽心思说服自己忘记那个人,也不必时时刻刻装作浑不在意。
他大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挑一位明君来追随,去实现他们当初一路同行所构想的那个盛世。
他本就不该忘的。
柳迟砚视线有些模糊,只见是张朦朦胧胧的脸。他想把那张脸看得更清楚些,眼泪却掉得更凶。
柳迟砚忽地伸手环住幽王的颈项,整个人偎在幽王怀里,主动吻上幽王的唇,汲取着幽王身上那叫他万般熟悉的气息,仿佛那是他赖以生存的救命良药。
幽王见柳迟砚这样主动,很是意外他的识趣,心中却非常满意。
他就知道,这家伙本就虚伪、虚荣、爱撒谎,怎么会放弃攀附他的好机会。
要是柳迟砚一直这么乖,他也不是不能给点好处的,毕竟床榻上还是要柳迟砚配合着多来些花样才更得趣。
既是柳迟砚自己送到嘴边来了,幽王断没有不吃的道理,自是又狠狠折腾了柳迟砚一通,叫柳迟砚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幽王本想叫人把柳迟砚带去清理清理,瞧见柳迟砚那承欢过后艳色过人的模样又改了主意,亲自抱着柳迟砚去洗干净身上的秽物。
只是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却是洗不去的。
也不知柳家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娇贵人,柳迟砚身上只那么轻轻一掐就会留痕。
倘若下手再重些,没个三五天怕是消不掉。
幽王瞧着不觉怜惜,倒觉这痕迹和柳迟砚颇为般配,他见柳迟砚已乏力地沉沉睡去,俯身在柳迟砚颈边咬出一片暧昧红痕。
夏衫本就单薄,只要衣襟微微敞开,这红痕便会被所有人看见。
若是有人问起了,柳迟砚会不会臊得满面通红?
光是想到那光景,幽王便觉十分愉悦。
他本就没什么好名声,养个娈宠在身边算不得什么,根本不怕让别人知晓自己对柳迟砚做的事。
最好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柳迟砚是他的人。
至于到那时候柳迟砚该如何自处,那就不在他考虑之内了。
幽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玩着柳迟砚纤细的腰,不其然地想到那个被柳迟砚勾得把命都丢掉的恶灵。
越想越觉得绝不能沾情爱这种淬毒的东西。
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想要便要,腻了便扔,何须被他左右?
第二日柳迟砚早早醒来,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
他察觉自己还偎在幽王怀中,睁开眼小心地仰头看去,一下子瞧见了那张理应早已深埋泥下的脸庞。
回忆起昨天夜里的荒唐,柳迟砚顿了顿,定定地望着熟睡的男人许久。
就在他准备挪开视线起身下床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幽王饶有兴致地把柳迟砚带回怀中,抬手挑起柳迟砚的下颌,尽情欣赏着他眼底来不及掩去的慌乱。
“昨晚赏了你这么多次,你还没满足吗?真是了不起,想来南风馆里最浪的倌儿都比不过你。”幽王毫不留情地拿他和娼儿比较。
柳迟砚垂下眼睫,没把心中的难堪表现在脸上。他已知晓幽王是什么样的人,也知晓幽王仅把他当成玩物对待,但他并不打算改变什么。
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幽王看中了他的色相,他看中了幽王的脸。他不能只把好处讨了,却连幽王几句嘲弄都受不住。
柳迟砚抓住幽王在自己腰间随意摸索的手,仰头亲昵地亲了幽王唇角一口,软声恳求:“殿下先饶了我这一回,我夜里再过来伺候殿下。”
幽王昨夜已经尽了兴,听柳迟砚软语相求便也没有为难他。
他放开了柳迟砚,又觉得不能叫柳迟砚觉得自己被他迷住了,于是倚在枕上边欣赏着柳迟砚穿衣边敲打道:“本王不派人去召你,你就别过来了。”
柳迟砚求之不得,背对着幽王乖乖应了一声“好”。
幽王见柳迟砚穿戴整齐,竟是仔仔细细地把颈边的红痕给遮严了,颇遗憾没有咬得更明显一些。
柳迟砚丝毫不知幽王的险恶想法,在幽王府用了早饭后就回国子监上课去。
即使荒唐了一夜,柳迟砚也没忘记昨天和窦延讨论出来的新想法,坐定后就静下心来把策论修改了一遍,认真誊抄好拿去交给张博士。
张博士这几日已经见过柳迟砚的字,拿到柳迟砚头一次交过来的完整文章还是赞叹不已。
当着柳迟砚的面他没说什么,只打发柳迟砚回去上课。
等柳迟砚走远了,张博士才和其他博士夸道:“元和这字假以时日,说不准能自成一家!”
其他人听了本不相信,离得近的凑过去一看,也忍不住夸了起来:“这字确实写得极好,平时还看不出来,这样通篇写下来当真是赏心悦目。你快看看他文章写得怎么样,看完再给我们也瞧瞧。”
张博士捋着胡子直乐,仿佛被夸的是他自己似的。
在其他博士的催促下,张博士认真细读起柳迟砚这篇策论来。
一读之下,张博士通身都舒泰了,少有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拍案叫绝:“妙极了,妙极了!元和若不高中,谁能高中!”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品性还好,文章写完后还补充了一段,说有些观点乃是得了窦延启发。
张博士当场就把柳迟砚的文章递给其他博士,让他们传看一圈,好叫他们都知晓他得了个什么样的得意门生!
至于柳迟砚以前的不成器,早被张博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有了这篇文章打底,张博士等人一致决定把柳迟砚列为今年秋闱的重点关照对象。
他们国子监很久没出现过能考过各地解元的人了,他们给柳迟砚好生恶补一番,说不准柳迟砚能杀出重围拿个状元,帮国子监一雪前耻!
柳迟砚对此一无所知。
他心无旁骛地上了一天的课,才施施然地回了柳家。
三日之期已到,柳迟砚回到府中叫开阳再次把管事和掌柜们喊过来。
柳迟砚并不想费太多心思管这点家宅小事,只要这些人把柳母的陪嫁都吐出来,他便不会再追究了。
有长阳侯世子给的高泰在,想来可以借长阳侯府的事轻松了解此事。
柳迟砚倚在靠椅上合眼歇息。
高泰立在柳迟砚身后,看着半闭着眼的俊秀少年。许是因为回到家中的缘故,他没了在人前的端方,躺下后衣襟微微敞开了,他那单薄夏衫领口之下赫然显露出一片红痕。
他肌肤太过白/皙,哪怕那暧昧无比的痕迹已经淡去了不少,瞧着仍有些触目惊心。
高泰微微一顿,忙退远一步,不去窥看柳迟砚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秘密。
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疑虑。
他每日都跟着柳迟砚,唯独幽王府没跟进去。难道在柳迟砚身上留下这种痕迹的,居然是那位凶名在外的杀星不成?
与太子的荒淫无能不同,幽王是靠战功杀出来的赫赫威名。
这人不近女色,更不近男色,据说以前有人给他送女人求和,他嫌脏了眼睛直接把别人府上血洗了。
高泰心中有些担忧。
他作为长阳侯府培养出来的忠诚部属,既然已经被派到柳迟砚身边来,那便该保护好柳迟砚。
可若是对上那位杀星,就算他敢动手怕也是打不过的。
柳迟砚没注意到高泰的忧虑,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才睁开眼坐起身来。
高泰见柳迟砚没察觉自己颈边的痕迹露了出来,起身就要去见那些个管事和掌柜,忙上前喊道:“公子。”
柳迟砚转头看他。
高泰迟疑地开了口:“公子领口敞开了。”
柳迟砚顿了顿。
从高泰那踟蹰无比的表情,他便知道幽王留下的那些痕迹可能被高泰看了去。
他没有多少羞涩,别看他现在还没到弱冠之龄,实则已经活了二十几年,早过了谈性色变的年纪。
柳迟砚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就坦荡荡地转向高泰说道:“这儿没镜子,你帮我理理。”
高泰喉结微微滚动。
不知怎地想到当日挡在那陌生姑娘跟前的柳迟砚。
当时的柳迟砚手无缚鸡之力。
身边也找不着半个帮手。
柳家那些仆从胆小怕事,根本不敢迈出吉祥茶坊半步。
其他人面对嚣张跋扈的太子也是敢怒不敢言。
可柳迟砚还是当了“英雄”,管了那么一桩“闲事”。
他不认识那姑娘,不知道对方出身如何,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只是单纯地遇上了便管了。
将来柳迟砚若能入朝为官,必然是个好官。
这样的柳迟砚,理应被人好好保护。
高泰放轻了动作,仔细地帮柳迟砚把衣襟整理好,将那些宛如蓄意烙在他身上的痕迹遮掩得严严实实。
柳迟砚是习惯了旁人伺候的,不觉高泰此时的恭敬有什么不对。他低头看了看,确定身上没什么不妥当了,便坐到外间啜着茶等开阳把人领进来。
那些管事与掌柜虽心如刀绞,到底不敢冒着全家受牵连的风险负隅顽抗,三日下来勉力把账给平了,将柳母的陪嫁囫囵着还给柳迟砚。
柳迟砚对此还算满意,把这群蠹虫全部打发走,又挑了几个顺眼的人顶上掌柜们的位置。
至此柳家的杂事算是解决完了,柳迟砚提拔了一位新管事负责打理府中杂务,自己专心读起了书。
接下来几日相安无事,幽王那边也没派人过来召他过去,柳迟砚乐得轻松,开始试着与窦延以外的同窗们接触。
他两世为人,为人处事自然不是同龄的少年人能比的,仅那么几天的功夫就在国子监混得如鱼得水。
甚至连窦延都被他带着与同窗们熟稔起来,再不是游离于同窗之外的那个“鬼见愁”。
就是严肃起来依然挺吓人就是了。
这日下学后,柳迟砚与几个同窗相携走出国子监,就见到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居然是许久不见的长阳侯世子。
长阳侯世子先去的柳家,从柳乘舟那得知柳迟砚在国子监,就径直找了过来。
他远远瞧见柳迟砚与其他人一起出来,着实愣了一下,只觉这个表弟果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以前这表弟总是独来独往,脸色也阴沉沉的。
说实话,长得再好也没人愿意天天贴他冷脸。
可这会儿的柳迟砚笑颜清朗、皎如明月,与同行之人更是相谈甚欢,眉目间的阴翳仿佛一扫而空。
长阳侯世子大步迈到柳迟砚面前。
柳迟砚退后一步,客客气气地喊了声“表哥”。
长阳侯世子说道:“后天是母亲生日,正好你们国子监休沐,你早些过来见见母亲。”他说完后又冷哼着补充,“对了,我让乘舟也一并过来,到时候你别闹脾气,他是我的客人!”
柳迟砚闻言没什么恼意,淡笑着应下:“好。”
长阳侯世子本来还打算再多警告柳迟砚几句,冷不丁听到这么一个“好”字,许多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瞪着柳迟砚。
柳迟砚说道:“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眼看柳迟砚就要转身走人,长阳侯世子忍不住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柳迟砚一愣,转头疑惑地看向长阳侯世子。
长阳侯世子也愣了愣,正要说几句话为自己找补一下,就听身后传来勒马的动静。他顺势把柳迟砚拉到一边,转头循声望去,冷不丁对上了幽王森冷的视线。
长阳侯世子下意识地把柳迟砚挡在身后。
幽王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国子监前那对表兄弟。
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柳迟砚被长阳侯世子抓着的手腕上。
幽王冷笑起来。
表哥表弟还挺亲近。
他可真是来得巧了!
10、第 10 章
柳迟砚仰头对上幽王满是冷意的眼,想到那日的警告,顿了顿,挣开了长阳侯世子的手。他上前向幽王见礼:“殿下。”
幽王看向一身青衫的柳迟砚,几日不见,柳迟砚气色倒是好多了,没有前些天瞧着那么羸弱。他神色坦荡,不卑不亢,丝毫看不出会是个愿意在他人身下承欢的。
装得倒是挺不错。
幽王本想当着长阳侯世子的面给柳迟砚点难堪,见他如此姿态,不免又生出几分兴味来。若是太早折断他的脊梁,叫他一味当只听话的狗,有点浪费了他这当戏子的天分。
“上次你要借的书,本王想起来在哪了。”幽王瞧着身如修竹的柳迟砚,淡笑道,“你若还想借,一会记得自己来取。”
柳迟砚虽不太想去幽王府,可听到幽王有意借书,双眸还是亮了起来。他由衷谢道:“多谢殿下慷慨相借。”
幽王听着柳迟砚染上欢喜的眉眼,哪怕心里打定主意迟早要敲碎他装出来的一身清傲,仍是被他勾得多看了几眼。
几本破书真值得他这么高兴?也不知到底是装给谁看!
幽王冷嗤一声,回马领着人往幽王府方向归去。
长阳侯世子过了好一会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瞧见柳迟砚已经别过同窗要前往幽王府,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前质问:“你什么时候认识那家伙的?你疯了吗?那是只疯狗,你和他搅合在一起,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柳迟砚听长阳侯世子这么问,心里还有闲心想:他倒是知道自己什么死的,话本里写过他最后会被千刀万剐。
柳迟砚和他分辨:“表哥你这是对皇室不敬,被人告发说不准得坐牢,还是谨言慎行才好。”
不管幽王性情如何,又多不得今上喜欢,到底还是天潢贵胄,真要追究起来长阳侯府也扛不住。
何况幽王还可能登上帝位,到那时可就没他这个表哥好果子吃了。
“我会怕他吗?”长阳侯世子冷哼。
“既然表哥不怕,又何必让我别和他往来。”柳迟砚淡淡道。
长阳侯世子想也不想便道:“这能一样吗?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总会护着我的。你们柳家官儿最高的也就你爹一个五品小官,京城里头像你爹这样的五品小官遍地都是,哪护得住你?”
柳迟砚抬眸望他:“我又不得罪幽王殿下,为什么要别人护着?”
长阳侯世子说道:“你那脾气还能不得罪人?我都经常被你气死了,那疯——”他本来想继续喊“疯狗”,对上柳迟砚定定望过来的目光后又噎了回去,换了个称呼把话补完,“……幽王怎么可能忍得了你?”
柳迟砚语气平静:“那也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长阳侯世子瞪着他。
柳迟砚没再搭理他,抱着怀里的书册往幽王府走。
今儿张博士又给他们布置了一道策论题,一会到了幽王府也不知能不能腾出空来写。
最好幽王自己有事要忙,夜里少折腾他一些,好让他能把策论写完。要不然的话,他只能明早早些起来补了。
他向来十分珍惜对他好的人,张博士他们如今对他寄予厚望,他不愿叫他们失望。
等长阳侯世子又一次追上来,柳迟砚才皱起了眉头。
对上柳迟砚那“你还有什么事”的嫌弃表情,长阳侯世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气愤道:“要不是母亲挂念着你,我才不会管你!”
柳迟砚想到话本里的长阳侯世子大义灭亲,为了把心上人从暴君手里解救出来,直接跑暴君面前揭发了亲表弟。
那个时候他却是不怕他母亲伤心了!
都是随口说说而已,关心也好,紧张也罢,都当不得真。
唯独那话里话外的嫌弃半点不假。
话本里那个“他”确实做了错事,“他”确实贪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他”活该自食恶果、死无全尸。
“他”作了恶,“他”也用命还了,想来要是能重活一世,“他”必然是不愿再与这些人再有什么交集。
他们表兄弟俩不过是碰个面打个招呼、做选择时能眼也不眨舍弃掉的交情罢了,装什么紧张关切?
柳迟砚本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眼下一再被长阳侯世子,语气便更加冷淡了:“我没让你管。”
长阳侯世子气结。
“好!你说的!就算你以后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再管你!”
长阳侯世子恶狠狠地撂下狠话,气急败坏地上马疾驰而去。
柳迟砚退到一旁,避开了马蹄扬起的灰尘。
他心里也没什么波澜,走到幽王府外便和平时那样打发开阳、高泰两人回府去。
高泰想说点什么,看了眼高悬着的幽王府牌匾又住了口。
听说幽王手底下养着一群能探听各方秘辛的暗卫,他要是说错话反倒害了柳迟砚。
柳迟砚却是很平静。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他不是第一次登幽王府的门了,更不觉得男子需要在意什么贞洁,遇到这种事宁愿舍弃性命也要表现自己的坚贞不屈。
瞧幽王那态度,估摸着他们也就是这么数宿风流,幽王尝够了新鲜自然就将此事揭过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去他还听闻曾有皇帝专门豢养男宠方便自己享乐来着。
连皇帝都因为贪恋欢愉豁出脸面去干这种事,他一介白衣又何须在意。
荒唐固然是荒唐,但也不至于没法接受。
柳迟砚熟门熟路地进了幽王府,很快见着了刚沐浴过的幽王。他向来守礼,哪怕两人早有肌肤之亲,见了幽王仍是十分谦恭地上前行礼。
幽王衣领半敞,坦露着宽阔的胸膛。他看着一袭青衫的柳迟砚,招手让他走到近前来,把人带进怀里。
柳迟砚顺从地待在幽王怀里,嗅着幽王身上那沐浴后越发无从掩盖的熟悉气息,呼吸微微一滞。
他以前从未对那个人生出过这样的想法,如今却在另一个人面前这样放浪,果真应该千刀万剐。
幽王不知柳迟砚心中所想,他随意捏玩着柳迟砚的手腕,想到不久之前长阳侯世子也曾抓着他的手与他说话。
思及此,幽王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似是要把柳迟砚手腕捏碎似的。
柳迟砚皱起了眉,想到这是右手,被幽王这么折磨怕是好些天不能写字。他恳求道:“殿下,您抓疼我了。”
“这就疼了?”幽王没有松手,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摩挲柳迟砚白/皙得能瞧见淡青色血管的纤细手腕,出言恐吓道,“知道本王上次抓到叛徒是怎么处置的吗?首先就是把他们的指甲一个一个拔掉,听说十指连心,那一定能疼得他们后悔来到这世上,你说对吧?”
柳迟砚过去从来都是与文官们交游,何曾直面过幽王这种嗜血的武将。他没有再挣扎,乖乖让幽王困在怀里。
幽王却仍是不满意,他把柳迟砚抱到浴池那边去,扒了柳迟砚衣裳将柳迟砚里里外外洗了个遍,脸色才稍稍缓和过来。
柳迟砚身上被幽王搓洗得添了层薄红,心道这人若是不当王爷,开个澡堂给人搓澡说不准也生意兴隆。
即便心里全是大不敬的想法,柳迟砚面上却没显露半分,而是伸手环住幽王脖子亲了上去。
幽王见柳迟砚主动吻上来,受用得很,却不愿叫他得意,当下往柳迟砚身上来了一掌,好叫柳迟砚安分些随他摆弄。
他要给的,柳迟砚只能乖乖受着;他没打算给的,柳迟砚不能主动要!
柳迟砚却觉得幽王这态度颇为有趣。
他没在意幽王那警告似的巴掌,仍是搂着幽王脖子继续亲。
幽王再没见过柳迟砚这么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气恼不已地把柳迟砚就地给办了。
两人皆是初尝情味没几天,压根不知节制为何物,自然又是一响贪欢。
柳迟砚第二日天还没亮就醒来,身上依然和前两次一样疼得厉害。不过他早已不在乎这点疼痛,勉力支撑着下床穿戴整齐。
昨晚自然是没能写策论的,也没能吃上晚饭。
柳迟砚见幽王已不在房中,便叫人给他送些吃食来。他表现得太过坦荡,幽王府的人渐渐也不再用别样的眼神看他,毕恭毕敬地表示这就替他送早膳过来。
柳迟砚趁着没吃上早饭的空档想了想一会该怎么落笔,正出神之际,就见光着上身的幽王从外头进来了。
幽王一身汗水,想来刚才是晨起练武去了。
柳迟砚看了眼幽王身上交错的疤痕,不知怎地想到有次在温泉池中见到过的同样伤痕累累的上半身。
怎么会连疤痕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柳迟砚的目光在幽王身上停留太久,幽王只觉这人看似霁月清风,实际上却是这么不知羞耻!
幽王霍然转身进了里屋,干脆利落地把衣裳给穿上。再叫柳迟砚盯着他那么看,他又该着了他的道称了他的意,让他给勾去了!
柳迟砚看着幽王怒气冲冲去穿衣服,把幽王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幽王在这方面竟是意外的单纯。
到了床榻上也只是一味地蛮干,没玩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
早膳很快送了过来,柳迟砚等幽王坐下动了筷子,才忍不住问:“昨儿殿下说借我书,还算数吗?”
幽王就是见不得柳迟砚心心念念想着那本破书的模样。他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反悔:“不算数。”
柳迟砚便不问了。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过早饭,柳迟砚踏着熹微的朝晖回国子监补策论去。
12、第 12 章
柳迟砚并不是容易对人生出好感的人,他应殷王的邀去做客,一来是想借几本好书回去看看,二来则是想探探殷王的底。
好歹是第二顺位继承人,虽然不知道他在话本里是怎么被幽王踢出局的,目前看起来却是比太子要靠谱。
有野心不是坏事,谁生在帝王家没野心?
如今太子荒淫无能,正是他们实现野心的好机会。
柳迟砚既然准备在这些皇子里头挑选一位值得追随的人,自然得先了解清楚他们的品行与才能。
良禽择木而栖,太子和幽王可都不是什么好木。
殷王也存着探柳迟砚底的心。他不仅从长阳侯世子那儿听说过柳迟砚,这些天还有几个年轻士子来信说起柳迟砚在国子监大绽异彩的事。
可也不少人提及柳迟砚与幽王有往来。
这样一个人,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收为己用?
殷王母族不显,朝中没几个自己人,又不像幽王那样手握兵权,只能走韬光养晦路线,平日里以谦和温恭、礼贤下士的姿态去接触各方人才。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上却也聊得颇为投契。
蛰伏在暗处的幽王府暗卫眼瞧着柳迟砚堂而皇之地进了殷王府邸,忍不住替柳迟砚捏把汗:这位柳公子是觉得他们王爷脾气很好吗?平时在国子监和窦延他们往来还能说是同窗情谊,跟着殷王回府怕是不太妥当吧?
那暗卫不敢耽搁,赶忙回府向幽王回禀此事。
幽王听了暗卫的话,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柳迟砚敢和殷王搅在一起!
幽王抄起最常用的鞭子,点了十个最骁勇善战的亲卫,领着人翻身上马,浩浩荡荡地直奔殷王府。
引得路上行人忍不住驻足观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看清楚是幽王和他手底下的铁骑营,众人就更震惊了。
幽王虽然凶名在外,却也不曾领着亲卫在京师纵马!
许多事京城百姓也不过是从传言里听来的而已。
幽王一路骑马疾驰,想到的是柳迟砚熟练地向他索欢的模样,心中怒意翻腾。说不准他以前就做惯了,才会那般熟稔!
毕竟当初他曾经为了那没什么能耐的傀儡皇帝设法谋害了那恶灵,谁知道他和那傀儡皇帝是不是早就有过一腿?
一想到柳迟砚改投别人怀抱、在别人身下露出情迷意乱的表情,幽王便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
他就知道应该把他关起来的,关在屋里、锁在榻上,叫他哪都去不了,叫他谁都见不到。
他可不会愚蠢到给他机会往他身上捅刀子,他会折断他的羽翼与手足,叫他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哀叫着求饶!
幽王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却见长阳候府前有个少年郎准备登上马车。
少年郎穿着一袭蓝底白纹的锦绣华衣,发间插着根简简单单的白玉簪。
那装扮让幽王几乎将他错认成柳迟砚。
他明明没见过柳迟砚穿这种衣裳,却莫名觉得那衣裳与那簪子肯定是柳迟砚的。
柳迟砚的爱好向来单一,哪怕是再贵重的衣裳和饰物,到了他那儿都是偏清雅秀致,穿在他身上有着说不出的风流出尘。
“把他身上的衣裳扒下来!”
幽王扬鞭指着那个快要钻进马车的少年郎,冷声朝自己的亲卫下令。
幽王府亲卫向来只听命于幽王,闻言没提出半句质疑,二话不说上去把那辆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上的少年自然是柳乘舟。
听到幽王语气森寒地下了令,柳乘舟有些慌乱,忙朝还没进府的长阳侯世子求救:“表哥!”
长阳侯世子也察觉外边的异动,带着家丁折返到马车旁,扬声质问幽王:“你是王爷就可以随便折辱人吗?”
幽王冷眼看着有些发抖的柳乘舟,看到那原本属于柳迟砚的衣裳此时紧贴在他身上,原本属于柳迟砚的玉簪也插在他发间,只觉怎么看怎么碍眼。不过他这会儿也认出来了,这小子居然是他的救命恩人!
幽王看了眼带着人跑上前英雄救美的长阳侯世子,想到柳迟砚已经跟着老二那个伪君子回府挺久了,当即也不再和他们纠缠。
幽王只盯着柳乘舟警告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让我看到你穿这身衣裳,看见一次扒一次!”
幽王召回自己的亲卫,继续往殷王府邸疾行而去。
长阳侯世子只觉莫名其妙。
他看向柳乘舟,才发现他今天的穿着也和平时大不相同。
“你这衣裳哪来的?莫不是犯了那疯狗什么忌讳?”长阳侯世子纳闷地问。
柳乘舟愣了愣,伸手攥着衣襟,仿佛生怕幽王折返把它给扒下来抢了去。
对上长阳侯世子疑惑的目光,柳乘舟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实话,而是说:“府中给做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长阳侯世子更纳闷了:“真是奇了怪了。就那疯狗刚才的态度,我还以为他媳妇给他戴绿帽子了!”他还找柳乘舟要认同,“你觉得像不,就像是丈夫路上碰见奸夫,发现奸夫身上穿着他媳妇做的衣服!”
柳乘舟脸色一下子白了。
他想到柳迟砚这半个月时不时不在府中。
难道……难道……
长阳侯世子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向柳乘舟,顿时更疑惑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乘舟摇头,低声说:“可能是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长阳侯世子这才让人送他离开。
柳乘舟坐在马车上,又忍不住攥紧自己的衣领。
这衣裳上还有柳迟砚惯用的熏香味道。
这是哥哥第一次送他东西,他不想被别人抢了去。
柳乘舟忍不住掀起车帘壮起胆子吩咐车夫:“劳烦走快些可以吗?”
车夫爽快应道:“好嘞!这就赶快点!”
柳乘舟松了口气,放下车帘想了想,又把发间的玉簪取下来,牢牢地抓在手里。
他不会让别人把它抢了去,就算是幽王也不行。
另一边,幽王领着亲卫来到殷王府邸前,直接放倒守门的侍卫长驱直入。
殷王府中的仆从大惊失色,要么伏跪在地,要么仓皇逃窜,只有少数几个还忠心耿耿地跑去向殷王通传。
幽王如入无人之境般往里走。
殷王这位贤名在外的二皇子可不像他弟弟那么爱出尔反尔,说要给柳迟砚借书,进府后就引着柳迟砚到藏书楼那边去。
柳迟砚才走了一会就看上好几本书,都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他想着不能一次把别人的书薅光了,便指着不远处的棋盘说:“殿下,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殷王欣然答应。
不想两人才刚落座没多久,就有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急切地禀报道:“殿下,不好了,幽王来了!”
没等殷王反应过来,藏书楼半闭的门已经被一脚踹开。
柳迟砚抬头望去,只见幽王冷着一张脸在亲卫簇拥下走了进来。
对上那双鹰隼般的利目,柳迟砚心头一跳。他起身喊道:“……殿下。”
幽王看了眼柳迟砚手边堆着的几本书,又看了眼他们面前的棋局,一下子知晓柳迟砚是打着借书幌子登二皇子门的。
他可真是连借口都不换。
即使二皇子平日里与人为善,此时还是生出了几分气性来,起身质问道:“九弟为何带兵闯入我府邸?”
幽王冷笑一声,目光仍盯着柳迟砚不放。直至二皇子要上前来理论了,他才阴沉着脸下令:“来人,把这藏书楼一把火烧了!”
左右领命就要退下。
柳迟砚没见过幽王这么蛮横的人。他气红了脸,脱口喝道:“站住!”
幽王见柳迟砚还敢插嘴,冷笑着把人扯进怀里:“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本王要做的事,你有什么本领拦着?就凭你这一身只会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肮脏皮肉?”
柳迟砚身躯微颤。
是的,他做不了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还想着择木而栖,还想着改变纷乱的世道。
实际上他连一个当街受辱的无辜女子都保不下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
百无一用的,就是他这样的书生!
“求您了,别烧好不好?”柳迟砚眼睫低垂,笼住满眼哀戚卑微地向幽王恳求。
幽王却只是把他抱了起来,牢牢地困在怀中。他手掌攥在柳迟砚的细腰上,森冷的嗓音宛如厉鬼再世:“你看清楚了,这栋藏书楼是因为你犯的错才被烧成灰!”
二皇子已经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对着幽王怒骂:“你这个疯子!”
可幽王府的人已经取来火油,训练有素地泼满整栋藏书楼。
接着火苗高高地蹿起,贪婪地吞没了藏书楼中那一本本书册。
殷王府上的仆从仓皇跑来救火,周围都是急促的脚步声。
柳迟砚却只能定定地看着那些珍贵至极的书全被烧成灰烬。
他什么都做不了。
正值黄昏,天边被霞光染红了。
火光却比天边的云霞更红。
烧成火海的藏书楼像是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柳迟砚心底。
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13、第 13 章
柳迟砚很小的时候,小叔曾送过他一只鸟。
那只鸟很聪明,还会说话。
他喜欢在读书之余逗它玩、教它讲话。
后来父亲见了,当着他的面把鸟掐死了,训斥他不该玩物丧志。
在那之后,他便不对什么东西表露喜欢了。
后来柳迟砚偶然看到父母时不时抱着弟弟妹妹哄他们玩,才知晓他们并不是不能当慈父慈母,只是他身为长子一刻都不能懈怠罢了。
他每日勤勤恳恳地挑灯夜读、从容不迫地代表柳家与人往来,仿佛从不知疲倦。
直至有一天他去外地访亲,回来时遇到了那个人,他总是开玩笑般哄他喊他兄长,说是这样一来他便有哥哥了,不必活得这么累。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也想要稍作停歇,好好地喘一口气。
他们有许多志趣相投的地方,一起读书,一起下棋,一起游览沿路山水。
不需要多绝妙的好书,不需要多难得的风景,只需要随便聊聊、随便走走就很快活。
可惜那是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
梦很快醒了。
他所喜欢的,终归会离他远去。
唯一一个曾让他卸去长兄身份的人死了。
他的同窗好友也死了。
就像他小时候喜欢过的鸟儿一样。
他再怎么想留住他们,也没办法把他们留下来。
他终归是要一个人往前走。他似乎有许多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又似乎一个都没有。
柳迟砚闭上眼,安安静静地靠在幽王怀里。他感受着幽王身上熟悉的气息,没有掉半滴眼泪,只是一颗心止不住地发颤,仿佛被一只只无形的手用力撕扯着。
他不配得到任何好东西。
他不该喜欢任何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物。
他只会让他们更快地从世上消失。
世上很快就会找不到他们的痕迹,就像眼前那一本本被大火吞噬的书。
都怪他的喜欢。
都怪他毫无用处的喜欢。
幽王看了眼蜷在自己怀里紧闭着眼的柳迟砚,余怒未消地抱着人上马回府。
殷王府邸外围了不少人,都是被藏书楼的火吸引过来的。
见幽王府的人骑着马出来,他们忙让开一条道。
不少人注意到幽王怀里多了个人,却不知晓幽王抱着的到底是谁。
大伙都久闻幽王的凶名,根本不敢凑近探看,只能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热热闹闹地讨论起来:二皇子府邸里的火是幽王放的吗?幽王为什么要到二皇子府上放火?难道是为了抢回他怀里抱着的人?
二皇子殷王组织府中仆从救了火,越想越气,进宫去找他们父皇告状。
皇帝陛下听了,神色有些莫测。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对殷王说道:“你九弟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烧你府邸,你是不是招惹他了?”
二皇子脸色很不好看,一五一十地表示自己只是邀请个朋友回家做客,谁曾想幽王居然和他有那种关系!
皇帝陛下更感兴趣了:“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
二皇子涨红了脸,有点不耻于向皇帝陛下告这种状。
见皇帝陛下正等着他细说,二皇子索性把刚才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哭着说道:“父皇你要给我孩儿做主啊!”
皇帝陛下摆摆手说:“兄弟之间吵吵闹闹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烧了你几本藏书而已,又没伤人。你再叫人抄一些回去便是了!行了,退下吧。”
二皇子没想到皇帝陛下会这么说。
他心中不忿,却无可奈何。
皇帝陛下对幽王这个儿子算不得偏爱,平时甚至连见都不见他,可每每幽王犯下恶行,他又会格外偏袒,从来不会惩治他。
换成别的皇子做出这种事,皇帝陛下早叫人削他王爵、关他禁闭了!
二皇子不甘不愿地出了宫,一脸的愤懑不平。
他自忖拿幽王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把这事儿记到柳迟砚头上。
这小子明明已经招惹了幽王那样的疯狗,居然还接受他抛出的橄榄枝,真是害人害己!
相比于二皇子满腔愤懑,皇帝陛下心情好多了。他哈哈一笑,转头对旁边的老太监说:“这小九真是贴心,知道我最近身体不舒爽,专门帮我缓和缓和。你快去东宫那边取药引来,我要马上喝药!”
老太监喏然应是,领着人往东宫那边去。
原来皇帝陛下偶然得了道教秘传,修习那秘法须得做尽恶事才能延年益寿。
他乃一国之君,哪里能做恶事?于是他在诸皇子中挑了幽王从小培养,小时逼幽王杀些鸟儿狗儿,大些了就把幽王把穷凶极恶的匪徒关在一起逼他杀人。
后来更是给他一支铁骑营,让他领兵出去大杀四方,每年都得取够足够多的人头。
今儿幽王去二儿子府上焚书,直叫皇帝陛下老怀大慰。
自古以来焚书都是极恶之事,比之胡乱杀人更为人诟病!
更何况幽王居然还养了个娈宠,行那颠倒阴阳之事,真是个顶贴心的好儿子!
旁人得了他吩咐,怕是都做不到这个程度。
想来一会喝上一碗以太子之血为药引的药,他近来的病痛就能好起来了!
自从他这几天生病以后就听从国师的建议,把太子给禁足了,每日取太子的血就着药喝下。
至于太子能撑多久,那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了,左右他又不缺儿子。
他养他们这么大,也该让他们像小九那样给他分忧了!
想想这几天他禁足了太子,不知多少人夸他英明,还有人开始罗列罪名弹劾太子,可见老大这个太子当得不怎么样,既没什么建树,也没捞到人心!
皇帝陛下心安理得地喝下老太监取回来的“药引”,又把刚送上来的药一口饮尽,只觉浑身都舒服了。
他舒适地眯起双眼,朝老太监吩咐道:“你亲自出宫去一趟,到小九府上宣旨,就说把京卫里头的左掖营给他管辖。”
另一边,幽王早带着柳迟砚回了幽王府。
柳迟砚一路上都安分得很。
幽王很满意柳迟砚的识趣。
他对柳迟砚这身皮肉还是很满意的,并不想在盛怒之下当真让柳迟砚缺胳膊少腿。
他早就看不惯柳迟砚惦念那几本破书了,今天柳迟砚为了几本书跟着他二哥回家,更是让他决定要给柳迟砚个教训,省得以后再有人随随便便把他给勾了去。
谁知道柳迟砚是不是只要别人有权有势就能巴巴地凑上去侍奉?
幽王过去从来没对人生出欲念来,于柳迟砚身上是头一遭。
他不会允许柳迟砚背叛他,柳迟砚心里眼里都只能有他一个!
他可不会委屈自己凑合着玩别人玩过的。
柳迟砚若是假清高,他有的是办法叫他听话;柳迟砚若是真清高,他便一点一点敲碎他的傲骨,叫他再也不敢违逆他。
幽王把人扔到榻上,紧接着自己也欺身上前,肆意享用那早已被他品尝过一遍又一遍的身躯。
他赏玩着柳迟砚脸上的痛色,心中非常满意,即使再怎么伤心欲绝,身体的反应始终是真实的,他让柳迟砚疼,柳迟砚还是会疼,怎么都装不出无动于衷的模样。
等到听见柳迟砚隐忍的呜咽声,幽王用指头掰开他的嘴巴,随意地逗弄着他柔软的舌头,口中教训道:“我说过了,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扒了你和那奸夫的皮。这次只是给你点小教训,以后别再把我的话当玩笑。”
柳迟砚闭上眼,不想解释什么。
要说背叛也没有错。
他确实看不上幽王,想要改投他人。
只是他没想到幽王竟连他到别人府上做客都是这种反应,往后他怕是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他有些心灰意冷,却没完全放弃。
是他想岔了,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一定要掺和到夺嫡之争里去。
哪怕他永远只能是一介白身,他也能多抄几本书,一本一本把那满楼被烧掉的书补回来。
柳迟砚任由幽王摆弄着自己的身体,仿佛那已经不属于自己。
幽王本来挺满意他的听话,见他一直闭着眼不吭声,又莫名有些恼火起来。
他掰过柳迟砚的下颌,凑过去亲柳迟砚的嘴巴。
柳迟砚本已说服自己不要在意,突然被幽王这么吻上来却觉一阵反胃。
他第一次顾不得眷恋唇齿间交汇的气息,推开幽王撑着床沿吐了起来。
幽王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他攥紧柳迟砚的手腕逼他转回来,冷笑说道:“烧几本破书,你就和我闹脾气是吧?信不信你闹一次我烧一次!”
柳迟砚低垂着眼睫,缓声说道:“殿下请容我去洗漱一番。”
幽王此时也没了兴致,冷着一张脸放他下床,命人进来把屋里收拾干净。
柳迟砚洗漱过后,看起来仍像是轻飘飘的游魂。
幽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越发恼火,骂道:“你犯错在先,我还不能给你个教训?”
柳迟砚“嗯”地应了一声,说道:“殿下若没什么事,我先回府去了。”
幽王冷着脸攥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柳迟砚不挣扎,也不吭声。
幽王正要再骂几句,却听有人说宫里的徐公公来了。他顺势把柳迟砚拉到怀中抱住,环着柳迟砚的腰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徐公公入内见幽王正抱着今天闹得风风雨雨的柳家公子,目光顿了顿,客客气气地把皇帝陛下的旨意讲了。
皇帝陛下把左掖营给了幽王。
这就是不罚反赏了。
柳迟砚再次闭上眼。
他就知道。
能养出太子和幽王这种儿子的皇帝,必定不会英明到哪里去。
只是他没想过当今圣上竟会昏庸至此。
14、第 14 章
当初发现摄政王与窦延的死有蹊跷,柳迟砚也曾动摇过。
可除了摄政王余党遭遇清算外,新皇还算是个明君,小太子也聪慧伶俐,他便按下心中的动摇,仍是安安心心当朝廷的忠臣、做新皇面前的红人。
此时见识到这位皇帝陛下的昏庸,柳迟砚便感觉倘若当初新皇也是这样的人,他也就不会有诸多犹豫了。
可惜过去种种早如云烟般消散。
并没有什么“倘若当初”的可能。
徐公公走了。
幽王见柳迟砚神色郁郁,思及柳迟砚刚才的抗拒,手轻轻落在柳迟砚柔软的唇角。
就那么几本破书,就叫他这般伤心,莫不是当真爱书如命不成?
幽王本来对“恶灵”那些记忆不甚在意,瞧着柳迟砚郁沉沉的眉眼,不由想到他笑语晏晏骗那“恶灵”的模样。
怎地骗那“恶灵”就那么多话,在他面前却总怏怏不乐?幽王心中恼火,不愿轻易放过柳迟砚,又将他衣裳解开,揽在怀里咬上他清瘦的锁骨。
柳迟砚已从焚书之事缓过来不少,却还是打心里不愿与幽王亲近,不免推拒起幽王的怀抱来。
幽王却是冷笑一声,命人取新做的锁链来。
那锁链做得极为精巧,正好可以把人拴在床上动弹不得,偏又体贴地不伤着他的肌肤,若非它是用来锁人的,说是巧夺天工的首饰也有人信。
幽王把柳迟砚抱到床上,先往他左腕上套上精致漂亮的腕圈。
腕圈上缀着几只小小的铃铛,那铛体做得极薄,再微小的动作都能引动它,只要柳迟砚一动弹,便有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寝殿内响起。
柳迟砚脸色微变。
幽王轻轻拨动他腕边的铃铛,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想象已久的美景,口中说道:“果然很适合你。”他抬手捏住柳迟砚的下颌,逼柳迟砚抬起头与他对视,“想不想把全套都试一试?把你的手脚都牢牢地锁在榻上,你就没法再去任何地方。怎么样?还要和我闹吗?”
柳迟砚背脊微颤。
他能感觉出幽王不是在说笑。
幽王本来就是疯子,并不是遇到他以后才变成这样的。
幽王在那话本里头对庶弟柳乘舟做的事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还曾因为庶弟想要逃跑而把他身边人的指头一根根剁下来送到他面前。
因为那话本实在太不堪入目,柳迟砚甚至没能看到最后,只看到那冒领功劳的柳大公子横死便没再往下看了。
那些内容里他只看到一个从头到尾都不把人当人的疯子。
不同的可能只在于,那话本里只有各种各样的欺凌霸辱,时常把庶弟弄得遍体鳞伤,叫庶弟身边的人心疼不已,却没有正面描写过幽王现在这种充满情/欲与占有欲的模样。
他想回忆话本里可有提及什么脱身之法,却发现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能够左右幽王的决定。
即使长阳侯世子来了个大义灭亲,也只是把亲表弟送上了死路,没能把庶弟从幽王手里解救出来。
柳迟砚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
幽王见柳迟砚掀起眼睫,露出那双寒星般的瞳眸,只觉柳迟砚不知到底是怎么长的,身上竟是无一处不吸引人。他不想柳迟砚再摆出那副丢魂失魄的模样,便哄道:“只要你乖乖听话,要多少座藏书楼我不能给你?那几本破书又不值什么钱。”
柳迟砚避开幽王过分露骨的目光。
他知道幽王不会明白心爱之物在面前被毁的感觉。
这人生来便什么都有,连闯进别人府邸纵火都有皇帝老爹纵容着,世上又有什么事是他想做却做不了的?
这种无人能约束、永远都肆无忌惮的人,必然没法体会失去重要东西、重要朋友的痛苦。
幽王瞧着柳迟砚安安静静地不吭声,心里就来气。
他都不追究他出去勾三搭四的事了,柳迟砚凭什么还和他置气?
幽王冷笑道:“看来你还是更喜欢被锁起来,那我就成全你!”
柳迟砚知道激怒幽王没有好下场,只得仰头问道:“殿下要我做什么?”
幽王见柳迟砚眼底多了几分恼火,倒是比刚才多了点儿活人气。他还记着柳迟砚差点吐在床上的事,钳住柳迟砚的手腕命令道:“和平时那样主动亲我。”
柳迟砚想起了前些日子里的荒唐。
是他自己早前贪恋一时欢愉咬了毒饵,如今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柳迟砚竭力让自己别去想不久前那场大火,直到幽王不耐地加重手中力道才慢慢吻了上去。
早前那迷惑人心的甘甜此时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若是大兄知道他如此自甘堕落,怕是不会再认他这个弟弟。
又或者不必等到看见他自甘堕落,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便已断得一干二净,由始至终都只是他一厢情愿想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幻影而已。
柳迟砚本想亲一下就推开,幽王又岂会这么容易放过他,自是又顺势撬开他的唇齿肆意掠夺起来。
幽王亲了个够,又顺势掐着他的腰索要起来,到中途他觉得只左腕一处铃响不够动听,便把剩下的腕圈也扣到他右腕与脚踝上。听着那随着柳迟砚身体轻颤发出的悦耳铃声,幽王只觉世上再没有比着更美妙的声音。
幽王吻咬着柳迟砚洁白纤美的颈项,满意地说道:“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便不锁你了。”
柳迟砚眼睫轻扇,只觉那一声声铃声仿佛在提醒着他自己正在做什么。
他想借幽王重温旧梦,却忘了幽王不是多慷慨大方的人。
这痛是他自己找的,这不堪也是他自己找的。
他确实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总觉得自己短暂地享用过了,一切便会随着自己的心意结束。
若是脱不了身,他该如何自处?
幽王很快注意到柳迟砚的走神。
他不满地吻了上去。
柳迟砚不敢再多尝那淬着毒的甘美,只顺从地任由幽王肆意吞咬他的唇舌。
两人正缠吻在一起,屋里的烛火忽地跳了跳。
柳迟砚察觉身上的人停顿了一瞬。
交缠的唇舌分开了。
柳迟砚的唇染上了人前难得见到的艳色。
他本就长得勾人心魄,这种情况下更是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何况他们的身体还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只要有任何动作,就有悦耳铃声在柳迟砚腕间和踝间响起。
身上的人喉结微微滚动,担心自己再轻微的动作都会伤到柳迟砚。
极轻的吻落在柳迟砚眉间,似是想要安抚柳迟砚的情绪,又似是蕴藏着绵绵的情意。
柳迟砚愣住。
可随着帐外烛火微动,幽王又抬手钳住了他下巴,逼他仰起头来承接那堪称粗暴的吻。一直到月色阑珊,幽王才终于放过他。
等幽王抱着他去清理身体时,还用巾子反复擦洗他的脸,尤其是他眉心,仿佛那儿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柳迟砚早已被折腾得昏昏沉沉,不曾发现幽王一直沉着脸盯着他眉心看。
柳迟砚觉少,翌日天没亮就醒了,他见自己身上的腕圈已被取下,松了口气。
他起身穿戴整齐,与外面的守卫说了一声,准备回柳家一趟再去国子监。
柳迟砚走出幽王府,就见到了守在府外的高泰。
高泰似乎在那儿站了一夜。
柳迟砚本应勉励几句,又或者让他以后不必如此,话到嘴边又安静了。
他没说什么,和平时一样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背脊一如既往挺得笔直,身形依然如修竹般端方。
柳迟砚回到柳家,叫人送了热水过来沐浴更衣。就在开阳积极帮他弄干头发的时候,高泰在外面传报说柳乘舟过来了。
柳迟砚让高泰把人放进来,自己仍是躺在靠椅上方便开阳给他擦头发。
柳乘舟进门后见柳迟砚半躺在那里,看起来有些疲倦。
披散下来的半湿长发遮掩不住他颈边那些暧昧的红痕。
见柳乘舟呆呆愣愣地立在那,柳迟砚坐起身来望着他:“有什么事吗?”
柳乘舟走到近前,扑通一下就跪在柳迟砚身边,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招惹幽王殿下。”他要是没救过幽王,哥哥就不会被幽王盯上了。
柳迟砚瞧见柳乘舟哭得真心实意,一时不知这小孩是怎么想的。
他仔细回忆着“自己”对柳乘舟的态度,怎么找都找不出“自己”何时曾对这个庶弟和颜悦色过。
柳迟砚皱眉道:“别哭了。”
柳乘舟仰头看着柳迟砚,没有被柳迟砚语气里的不耐烦伤到,反倒觉得柳迟砚本就该是这样的。
他合该放纵肆意、合该人人敬仰,而不是被逼迫着去做他不想做的事。
“哥哥,你别伤心,我会给你建一栋更大的藏书楼。”柳乘舟保证道。
昨天幽王焚书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是知道柳迟砚去了二皇子府上的,当时他还有点难过柳迟砚为了新朋友抛下他来着。现在闹成这样,柳乘舟想好好表现表现自己。
柳迟砚听后却笑了:“你有几个钱来建藏书楼?怕是连书都凑不齐,书的价钱可不算便宜。”
柳乘舟道:“我一本本给哥哥抄。”
柳迟砚没当真,只当这是柳乘舟为讨好长兄说的好听话。这个他倒是挺熟,以前他管着整个柳家,底下的弟弟妹妹大多会来讨好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都会照单全收。
“好,你抄吧。”
柳迟砚随口应道。
15、第 15 章
幽王得知柳迟砚走了,便叫人去柳家一趟,把柳乘舟找来。
柳乘舟算了算日子,还没到月初,幽王竟是又叫他过去了。他有些纳闷,却又不敢招惹幽王那样的疯子,只得抹干净眼泪随着来人前往幽王府。
柳迟砚从开阳口中得知这事儿,没说什么。
兴许是他太早坦白的缘故,话本中兄弟俩的位置彻底互换了,想来书中那诸多隐忍、诸多优待都还给了庶弟柳乘舟。
这对柳迟砚没造成什么波澜,反倒是松了口气。他收拾收拾,带上前天张博士他们留的功课回了国子监。
国子监中有不少人在讨论昨日的事,都对幽王烧毁藏书楼的举动议论纷纷。
还有一些人看向柳迟砚的眼神颇有些怪异,想来是从某些渠道得知了昨日之事与他的关系。
柳迟砚虽没有唾面自干的本领,却不至于连这点打量都接受不了。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到张博士还没那么快过来,便随手在纸上抄默起自己当初在翰林院读过的那些书来。
要说他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那肯定是不切实际的,不过他素来爱书,遇到喜欢的书更是会逐字逐句揣摩,记得自然比旁人清楚。
他先抄些自己格外喜欢的书出来,回头开个印书坊,把它们用比较低的成本印出来,再低价卖给读书人。这样一来,幽王想烧也烧不完。
要着手办这件事,倒是得想办法赚些钱才是。
柳母留下的陪嫁不少,可他堂堂男儿,断没有花长辈陪嫁度日的道理。
只是柳迟砚从小到大都没为钱烦恼过,一时半会还真没什么白手起家的思路。
说不准还是得先从柳家挪用些银钱当本金。
柳迟砚正感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就俏见窦延从外面进来了。
他两眼一亮。
窦延,家境清贫,从小自己养家,一边读书一边养活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肯定有不少来钱的法子。
柳迟砚搁下笔询问窦延:“你平时都有什么法子赚钱?”
窦延看向柳迟砚,见他身着国子监人手一套的青衫,仍是难掩他身上那股子清贵。他看了眼柳迟砚桌上默到一半的书,说道:“过去是给人抄书,不过抄一本书也买不回你用的这些笔墨。”
柳迟砚对于吃的喝的用的都挺讲究,笔墨自然也是顶好的。
听窦延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花起钱来有多大手大脚。
柳迟砚道:“那如今你又是怎么赚钱养家的?”
窦延道:“我替教谕巡看上舍,教谕每个月都会给我些银钱;而且国子监本身也会给监生吃用的钱,我省着点还能给家里留不少,倒是不用去给人抄书了。”
都是很循规蹈矩的法子,钱也是细水长流地来,不大适合柳迟砚学。
柳迟砚叹了口气。
窦延道:“你要是想赚钱,我可以叫人帮你留意留意,京城里头喜事丧事都多,时常会请人写些东西,有钱人家给钱很大方,就是可能得和别人比。”他看了眼认真倾听的柳迟砚,补充道,“你要是会绘人像的话,还可以登门去给人画像。”
柳迟砚出身富贵,鲜少了解这些市井中门道,听得津津有味。
卖字卖画这种事,他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想过自己需要那么做而已。
转念想想,这倒是不失为了解民生民情的好机会。
从红白二事可以看尽百家喜忧。
柳迟砚说道:“好,以后你托人帮我留意一下。拜托别人帮忙留意要给他们钱吧?”
窦延道:“他们当掮客说成了,本来就有好处拿。”见柳迟砚跃跃欲试,他又劝道,“秋闱在即,你还是先安心备考为好。等你考上了功名字画会更值钱,没必要急于一时。”
柳迟砚笑道:“我只是先问问,不是很着急,等我们高中了再一起赚钱养家去。”
他又把自己觉得可以通过红白事了解百姓生活情况的想法给窦延讲了讲,觉得就算是遇上给不起钱的,他们偶尔也可以自带笔墨去蹭顿饭。
窦延听柳迟砚这么一讲,也觉得颇有道理。
“好,日后我们一起去。”
窦延答应下来。
与此同时,柳乘舟已到了幽王府。
他仍是隔着纱帘为幽王弹琴。
幽王闭目坐在那,听着柳乘舟弹着熟悉的琴曲。
随着琴音飘入内室,他仿佛在重新经历过去的事,从他第一次掐死的鸟到他第一次杀死的人,轮番来到他眼前。他的人生是鲜血浇灌出来的。
他从十五岁起,就已经是叫人闻风丧胆的杀星。
他也曾心软。
有次他准备放过一个小孩儿。
后来那小孩儿掏出匕首扎进他胸口。
得亏他的心脏长的位置和别人不一样。
他活了下来,小孩儿死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他这样的杀星,只有让所有人的惧怕他,才能够震慑那些有异心的人。
他不需要无谓的仁慈、无谓的动摇、无谓的喜爱,只要他的地位足够高、他的剑足够锋利,就可以把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抢到手。
……柳迟砚也一样。
柳迟砚就该是他的。
那恶灵自己当初想要却不敢要,休想再来分杯羹!
幽王在琴声中睁开眼,脑中无比清明,再不受那恶灵的半点影响。
思及落在柳迟砚眉心的那轻轻一吻,他冷笑一声,决定等将来彻底把那恶灵给弄走,一定告诉柳迟砚他从前也勾引成功了,那恶灵也想享用他的身体。
“行了。”
幽王朝外面的柳乘舟吩咐,并让人把给他的赏赐送上。
柳乘舟壮着胆子问道:“我、我可以不要这些赏赐吗?”
幽王倚坐在那儿,挑着眉问:“那你想要什么?”
柳乘舟道:“我想借几本书回家去抄,下回过来时再还您。”
里面没有回应。
幽王站起身来,穿过那重重纱帘内走到外间。
他带着蛟龙纹理的长靴停在琴桌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柳乘舟。
柳乘舟莫名抖了一下。
“抄?”
幽王冷眼看着柳乘舟。
“给谁抄?”
柳乘舟嗫嚅道:“我、我给自己抄。”
幽王瞧见柳乘舟闪烁的目光,一下子想起昨儿柳乘舟还穿着柳迟砚的衣裳。
这兄弟俩感情可真不错,过去柳迟砚让这个弟弟带着幕篱过来弹琴,这个弟弟就乖乖听话。
记得在那本荒唐愚蠢的话本里,这小子更是不管遭受什么样的折磨,都没有出卖过他的兄长。还是那长阳侯世子道破的真相!
一想到这兄弟俩朝夕相见,连衣裳都能换着穿,幽王看向柳乘舟的眼神便多了几分阴鸷。
兄友弟恭、相亲相爱是吧,好极了!
“本王不喜欢听到人撒谎。”幽王冷声吩咐,“来人,把他拖到禁闭室去吊三个时辰,好叫他下次能学乖点。”
柳乘舟脸色惨白如纸。
光听名字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幽王这般喜怒无常,哥哥坦白冒认之事后怕是遭受过更可怕的折磨吧?他这么一想,便白着一张脸任由人把他给架去那幽暗可怕的禁闭室。
柳乘舟的书童本来守在门外,听到幽王的命令后快吓傻了,他借口说要去茅厕找机会溜出幽王府去想去找柳父说明此事,柳父却恰好接了个外差,到外面办事去了!
书童无法,只得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去了国子监,看看柳迟砚有没有什么办法解救二少爷。
幽王府的禁闭室长什么样他不知道,可他知道一般关禁闭是什么情况,那将是个黑漆漆、没一点光亮的地方,再被吊起来的话,黑暗中有点什么蛇虫鼠蚁从身上爬过你都无计可施。
那简直太可怕了!
二少爷那小身板儿哪里扛得住?
书童不是国子监生员,根本进不去国子监,在外头急得团团转。还是出来帮柳迟砚买点心的高泰认出了他,他才把事情囫囵着给高泰讲了。
听说事情和幽王有关,高泰本想把书童打发走,想了想又把书童领进了国子监,找了个适宜说话的地方让他先等着。
高泰自己去把柳迟砚领了过来。
柳迟砚听说幽王把柳乘舟吊到禁闭室去了,脸色变了变。
他仔细询问书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知道柳乘舟蠢到去向幽王借书。
幽王虽是个疯子,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像昨天他只是试着接触二皇子,幽王便知道他有心转投他人。
只是没想到幽王连对待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都这么狠。
柳迟砚让开阳去帮忙告个假。
他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柳乘舟因为自己遭受那样的折磨。
柳迟砚很快又回到了幽王府。
他直接找到擦拭剑身的幽王。
幽王见到柳迟砚急匆匆找来,放下剑奇道:“你不在国子监当好学生,跑来找本王作甚?”
柳迟砚对上幽王若无其事的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幽王迈步走近,抓过他的手腕捏着玩,口中说道:“本王猜猜看,你是为你那弟弟而来?”
柳迟砚道:“对。”
幽王说道:“今天本王的禁闭室必须得关一个人。”他俯身在柳迟砚耳边说话,灼热的气息仿佛要在柳迟砚耳朵上烧一把火,“你要是愿意代替他去里面待三个时辰,那我就把他放了,你觉得怎么样?”
柳迟砚安静下来。
幽王并不着急,很有耐性地等着柳迟砚做选择。
“……我不愿意。”
过了好一会,柳迟砚才一脸挣扎地回答。
幽王听柳迟砚的答案,忍不住直发笑。他抬手拨/弄着柳迟砚柔嫩的唇:“他若是听到你这么说,会不会后悔这么爱慕你这个哥哥?”
柳迟砚道:“我与他向来不怎么亲近,平日里见面都少,谈何爱慕。”
幽王道:“不亲近你便把自己的衣裳给他穿,若是亲近岂不是得同床共寝?”
柳迟砚这才意识到幽王讲的爱慕并不是兄弟友爱。
他觉得幽王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
柳迟砚皱着眉反驳道:“我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幽王见柳迟砚神色明显带着恼意,知他确实只把柳乘舟当个不甚亲近的庶弟,便叫人去把柳乘舟放出来。
16、第 16 章
柳乘舟已经被关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禁闭。从前兄长对他冷言冷语、要他跪着说话,却也没真正让他吃什么苦头,此时无边无际的黑暗当真让他难受至极。
周围黑漆漆的,还没有半点声音,有时候他都会被自己的呼吸声吓到。
正惊惶着,就有人打开门把他架了出去。
柳乘舟又被压着跪到了那重重纱帘外。
“殿下,人带到了。”左右向幽王禀报。
幽王笑了一声,往背脊微僵的柳迟砚唇上亲了一口,才朝帘外发问:“禁闭室待着不舒服吧?”他一边捏玩着柳迟砚的腰一边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本王给你个选择的机会,要么你回去待满三个时辰,要么换你兄长进去待着,你选哪个?”
柳乘舟面白如雪,却还是颤着声音回答:“我……我回去待满三个时辰,您不要折磨哥哥。”
“呜……”低低的呜咽声自帘内传来,似是竭力隐忍却仍是没忍住痛出声来。
柳乘舟脑袋嗡嗡作响。
他听出来了,那是柳迟砚的声音。
柳乘舟脑子一热,想起身冲进去看看柳迟砚的情况,却被左右摁回地上跪着,根本没法动弹半分。他忍不住喊道:“……哥哥!”
幽王听着外头的叫唤,侧头亲去柳迟砚额角的细汗与眼角的泪珠,手臂却牢牢地把人困在怀中,逼迫柳迟砚向他完完全全地敞开自己。他抬手钳住柳迟砚的下巴,吞掉他喉间溢出的呜咽,才说道:“听到没有?你这个弟弟可比你情深义重多了,不像你,永远薄情寡义,永远只为自己活。”
柳迟砚身躯微颤。
幽王却没放过他,还在他耳边询问:“要不要让他进来看看你这模样?他看见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往后怕是很难再把你当成兄长来敬爱了。”
柳迟砚哪曾遇到过幽王这种恶劣到骨子里的人,他素来最爱脸面,刚才忍不住呜咽出声被柳乘舟听了去已经是难堪至极,听了幽王的打算只觉气怒交加,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在屋内响起。
幽王自少年时便在外征战,区区一巴掌哪里伤得了他?只不过他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不轻不重地打在脸上,见柳迟砚打完后僵在那儿,倒不觉得怎么生气,反倒抓起他的手送到嘴边,笑着亲吻他泛红的掌心:“瞧你手心都红了,打疼了吧?”
柳迟砚想抽回手,却被幽王攥得更紧。
幽王丝毫不管帘外还有人在,越发放肆地掠取起来,动作明显比平时要凶狠几分,似乎非得逼着柳迟砚发出点声音来才肯罢休。
直至柳迟砚被折腾得乏力昏迷过去,幽王穿上衣裳,把柳迟砚裹在自己的外袍里抱了出去。
出了外间,瞧见还被压着跪在一旁的柳乘舟,幽王随口吩咐道:“把他送回柳家去吧。”
柳乘舟有些失魂落魄被人拖走了,一直到回到柳家,他脑海里仍回荡着隔着纱帘听见的动静。
兄长显然不愿意他听到那些声音,所以总是到了实在忍不住时才隐忍地发出极低的声响。
那么骄傲的兄长,现在一定很难过。
他想不出柳迟砚脸上挂着泪水、流露脆弱的模样。
柳乘舟揉了揉自己跪得发红的膝盖,脑子里却全都是柳迟砚竭力忍住的呜咽声。
另一边,幽王把人抱去浴池中稍作清洗,瞧见柳迟砚眼角还有隐约的泪痕,又凑上去把它给亲掉。
等将熟睡的柳迟砚放回床上,他便叫人到书房商量事情。
柳迟砚冷心冷情,是个养不熟的。
既然他想攀附别人,那就让他看清楚他能仰仗的到底是谁!
柳迟砚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他有些饿了,套上外袍走到外间。
见到幽王府的侍卫守在外面,柳迟砚脸色没变,叫人备了饭菜送来。
幽王过来时,瞧见的就是柳迟砚坐在那细嚼慢咽的模样。他的吃相一向很好,一点都没有因为被折腾狠了就吃不下饭。
幽王坐到桌旁看着他吃。
饶是柳迟砚心态很好,被人盯着吃还是有些不太舒坦。他搁下筷子问:“殿下不用些晚膳?”
幽王叫人取了碗筷来,就着柳迟砚爱夹的菜多吃了几口,只觉柳迟砚嘴巴还挺挑,满桌子就这菜最可口。
他吃饱喝足才学着柳迟砚那样啜了口茶水,说道:“我叫人去国子监帮你把今天的功课抄了回来,一会你就随我到书房写功课吧。”
柳迟砚微顿。他点了点头,把杯里的茶喝完了,才跟着幽王去他书房看张博士他们留的题。
今天的题目倒是有点意思,讲的是军中的事。
他对这方面了解得比较少,瞧见那么大一个幽王杵在旁边处理军务,便等他停下来喝茶时向他请教起来。
幽王抬手把他揽到怀里,拿过他手里的策论题看了眼,不由笑了:“这便是所谓的‘纸上谈兵’吗?”
一群连军营都没进过的文人,一天到晚大谈军务,真把他们扔到军中去,怕是待不了几天就会当逃兵。
柳迟砚听出幽王话里的嘲讽之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以前出身好,仕途也顺遂,没经历过什么大波大折,许多想法难免天真。
想想若是他当真顺风顺水地走下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柳迟砚道:“殿下了解得多,不如给我讲讲军中的事。”
幽王目光暗了暗,抬手捏起他的下巴询问:“本王费劲给你讲军务,你能给什么报酬?”
柳迟砚道:“殿下什么都有,我给不了殿下什么。”
幽王心情不错,闻言往他唇上亲了一口,把他抱到腿上拿起一份公文翻给他看,算是给他来了几个实例讲解。
柳迟砚早习惯了幽王动不动的亲密举动,挨在幽王怀里认真听了起来。只不过他越听心里就越震惊,幽王管着的竟不只是他手里的铁骑营,连兵部尚书都直接向他投诚了。
现在皇帝陛下还把京中三营拨了一营给他。
单论兵力的话,举国怕是没有人能比得过幽王!
……难怪幽王最后会登基,他有这样的重兵在手,就算皇帝陛下不传位给他他都能自己抢。
柳迟砚甚至怀疑幽王在话本里之所以几年后才登基,是因为他对弑君弑父没什么兴趣。
……这位皇帝陛下实在太昏庸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养大了怎么一头恶虎。
柳迟砚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诸多思绪。
幽王注意到怀中人的安静,笑了笑,俯首亲了上去,钳着他纤细的颈项逼迫柳迟砚仰头承接他的吻。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该选谁。”
见柳迟砚被亲得有点喘不上气来,幽王咬着他耳朵说出警告的话。
柳迟砚想到话本中暴君登基后朝野内外血流成河的描述,指头轻轻颤了颤。
从幽王如今的性情来看,那样的事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毕竟他本来就杀人不眨眼,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能变着法儿折磨。
他在幽王眼中不过是供他取乐的玩物,根本算不得什么,哪怕能活到幽王登基也影响不了幽王的任何决定。
要是可以选,他不可能会选幽王。
可是他没有选择。
他从来都没有选择。
柳迟砚轻闭着眼,靠入幽王怀里,鼻端是他熟悉的气息。
他自私自利地把这股久违的气息当做慰藉,却不知世间大多滋味好的东西都带着毒。
那人在世时他们分明是再清白不过的关系,怎么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污秽不堪。
不过是他自己想要苟活下去,才找理由哄着自己罢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明知道自己在同流合污、助纣为虐,还是舍不得干脆利落地自我了断,总是能找到让自己冠冕堂皇活下去的借口。
柳迟砚“嗯”地应了一声,对幽王说道:“我该去写策论了。”
幽王瞧着他沉静的侧脸,抬手轻轻摩挲几下,才放他回旁边的空桌坐下。
柳迟砚端端正正地坐好,回想着幽王刚才介绍的各地军务,很快想好该如何破题。
他文才出众、文思流畅,提起笔便没有太多停顿,不到一个时辰便把张博士留的策论题写完了。
昨天夜里和今天下午他都被折腾狠了,这会儿补完了功课,倦意就无声无息地袭来。
他转头看向还在旁边批阅军务的幽王,一双本就乌黑润泽的瞳眸此时困得腾起薄薄水雾,瞧着像是在招呼人来欺负他。
幽王注意到柳迟砚望过来的目光,起身把人抱了起来。他捏着柳迟砚的腰说道:“困了不会自己回去睡,非要人抱你回去?你这娇惯的脾气到底谁纵容出来的?”
柳迟砚本只是想问问幽王自己能不能去睡,没想到幽王竟会直接过来抱他。他反驳道:“……没有人纵容过我。”
他从小就是家中长子,从祖父到父母对他要求都严格得很,哪曾被人纵容过。
何况他也不是要他抱!
幽王边抱着他往回走边说道:“那就是你天生如此。你说说看,像你这样爱勾引人的,是不是该关起来不让你见任何人?”
柳迟砚困得脑袋有些混沌,只下意识地继续反驳:“……我没有。”
幽王听柳迟砚声音都软了下去,心道还说没有,这不就在勾人了?不过见他实在困得难受,幽王也没再折腾他,把人搁到床上让他安安稳稳睡去。
18、第 18 章
来的正是幽王。
柳迟砚一愣,没想到幽王会来这种地方。
天香楼虽算不得风月之地,却也是听曲享乐之所,幽王实在不像是会来找乐子的人。
柳迟砚没往自己身上想,在他看来外出应酬是很正常的事,别说他连酒都没喝,就算是与人喝上几杯,那也无伤大雅。与他一同出来的又不是旁人,只是他的同窗而已,幽王总不至于连这都生气。
柳迟砚想着是在外头,便没再多看幽王,继续转过头把家中住址报给小二。
此时已有人上前招呼幽王。
幽王本以为柳迟砚该诚惶诚恐地过来认错,不想柳迟砚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便又与身边那小二模样的人说话。
他看着柳迟砚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在心里冷笑一声,没搭理上前来招呼他的人,迈步走向柳迟砚所在的那一桌。
因着要替柳迟砚省钱,两同窗选的位置很偏,旁人不曾注意到幽王的到来,只窦延看见了朝他们走来的幽王,眼瞳微微一缩。
柳迟砚给小二报完住址,才发现幽王已来到近前。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龙纹腰带,愣了愣,抬头与一脸阴沉的幽王对视。
幽王的目光仿佛要当场把他生吞活剥。
对上这样的眼神,柳迟砚哪会不知道幽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柳迟砚心漏跳了几拍,不想在同窗面前暴露两人的关系。他顿了顿,主动拉着幽王的手邀请:“殿下若不嫌弃,坐下与我们一起听曲吧。”
幽王看了眼柳迟砚抓上来的手,那手掌比他小一些,手指修长漂亮,就是紧张到指节有些发白。
他本想要给柳迟砚一个教训,见到柳迟砚这模样却是改了主意,笑了笑,挨着柳迟砚坐下。
他们这个位置花的钱最少,椅子也只有长板凳。本来柳迟砚四人正好一人分坐一边,瞧着不算太拥挤,此时添了个人,就显得有点寒酸了。
幽王在桌下反握住柳迟砚的手,饶有兴致地捏着他的手心玩,口中却笑着让柳迟砚给他介绍一下。
柳迟砚鲜少在外面和人挨得这么近,偏幽王还抓着他的手不放开,弄得他掌心都快渗出汗来。他强作镇定地把窦延三人给幽王介绍了一遍,才与他们说明幽王的身份。
窦延三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幽王目光落到窦延三人面前才憋出几句的词作上,笑着问:“怎地只你们面前有纸笔,元和面前却没有?”
两同窗见幽王还算和气,便也放松下来,壮着胆子答道:“元和才思敏捷,我们才写出一句,他就一气呵成把整首新词都写好了。”
另一个补充道:“对啊,碧云姑娘都看过了,刚才还差小二过来记元和家地址来着。”
幽王闻言笑着攥紧柳迟砚的手,用力之大似是要把他手掌捏碎似的。
柳迟砚吃痛地想要抽回手,又怕窦延他们察觉端倪,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僵坐原处。
幽王见柳迟砚强忍着不喊疼不挣扎,乖乖任他惩治,心中的怒火仍未平息。若不是暗卫回来禀报,他都不知道这人胆子这么大,敢背着他出来拈花惹草。
“都要报上家门了,我们元和当真是艳福不浅。接下来那碧云姑娘是不是还会亲自登门拜访?真是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幽王面上噙着笑,桌下的手却使劲掐弄柳迟砚握笔用的几个指头,仿佛要当场把他的右手废掉,再不能为外头这些不三不四的野花野草写那些个淫词艳曲。
柳迟砚身形微颤,连脸色都有点白了。
旁边的窦延提起茶壶给幽王满上一杯茶,恭敬地道:“殿下请喝些茶润润喉。”
幽王看了窦延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他回忆了一下,想起那日在路上看见窦延拿着柳迟砚抄的书。
感情倒是挺好,还能一起来听曲儿。
幽王暂且放开了柳迟砚的手,端起茶瞧着里头清湛湛的茶水,好奇地问:“秋闱在即,你们不在家中温书,还有空出来听曲儿?”
两同窗丝毫没察觉幽王有多危险,一口气把柳迟砚如何拿了一锭金元宝、他们如何起哄柳迟砚请客的事都给说了出来。他们被幽王这么一说,也很有些羞惭:“我们确实不该出来偷闲的。”
幽王道:“来都来了,不急着走,且听听碧云姑娘唱得如何再说。毕竟是我们柳大才子赠的词,不好好听听实在可惜了。”
两同窗喜道:“是极是极,殿下您是不知道,我们国子监最喜欢传看的就是元和的文章。若是他们知道错过了元和的新词,一准捶胸顿足!”
窦延看向柳迟砚。
柳迟砚已经缓过劲来。他手背和手指上有着明显的淤红,连茶杯都拿不太稳,却忍着痛端着茶不敢放开,生怕幽王盛怒之下当真把他的手给废了。
察觉窦延看过来的目光,柳迟砚下意识地笑了笑,告诉窦延自己没事。
等他笑完后却感觉幽王正冷冷地盯着他和窦延。
柳迟砚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台上又响起了琵琶声。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幽王趁机把柳迟砚拉了起来,口中说道:“本王想去里头走走,你来给本王领个路。”
幽王府的人早已把天香楼里院掌控住,两人越往里走就越见不着人影。
前面的琵琶声还在继续,没一会,碧云姑娘的歌声也伴随着琵琶声响了起来,不愧是京师名角,那嗓音一出来,满场都静了下来,都屏着呼吸听着她往下唱。
幽王把柳迟砚抵在台后,让他可以把前头的动静听得更清楚。
词的前半阙是极轻快的,听众的心弦也被那嗓儿一下一下地拨动着,只觉词中写尽了人世间的风流快活。
不少人都忍不住感慨:怪不得能被碧云姑娘相中,这词写得确实妙绝!不知写词的人是谁?
写词的人正被人抵在台后肆意亲吻。
前面传来阵阵喝彩声。
柳迟砚背脊僵硬。他被迫承接着幽王惩戒般的吻,只觉自己不堪的一面被当着无数人的面撕开。
“得听过多少曲儿,才写得出这样的好词?”幽王亲够了,在外头接连不断的喝彩声中朝柳迟砚逼问,“外面那么多人觉得你的词写得好,他们可知道你夜里是怎么伺候人的?”
柳迟砚道:“我只是受同窗邀请来听个曲儿,没想做什么。”
幽王冷笑道:“没想做什么,你给人写新词?你给人报家门?若是想做什么,我过来时你是不是已经和人凑到床上去了?”
柳迟砚道:“天香楼又不是那种地方!”
幽王摩挲着柳迟砚的腰:“不是那种地方?那你说说看,那种地方你去过没有?”
柳迟砚当然去过,可也就是去应酬,从不留人过夜。
顶多只是逢场作戏喝过几次歌姬喂来的酒而已。
那纯粹是不想她们为难。
毕竟那种场合下他若不喝,便是她们伺候不力,她们会被换下去挨罚。想来若是有得选,她们也不愿意沦落风尘卖笑过活。
只是当初他怜惜那些风尘女子,却不知自己也会有以色侍人的一天。
柳迟砚垂下眼睫,否认道:“没有去过。”
“柳元和”确实没有去过,他如今还没加冠,自然不必参加那样的应酬,不必喝不想喝的酒、不必听不想听的歌儿,更不必开不想开的玩笑。
幽王见柳迟砚否认得干脆利落,只觉他果然还是满嘴谎言。他可是记得在那恶灵的记忆里,曾经见过他意态悠然地喝下美人给他喂到嘴边的酒,瞧着何等的风流。
那从容自如的模样,显见不是第一次了。
只有那恶灵才会蠢到觉得既然他喜欢女子就放他娶妻生子去。他凭什么一边勾引旁人,一边自己风流快活?
幽王钳着柳迟砚的腰,又一次吻了上去,似是要当场把柳迟砚拆吞入腹。
柳迟砚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听着外面传来由乐转哀的琵琶声。
那唱腔渐渐变得如泣如诉。
过去的高朋满座、万众瞩目,都如过眼烟云般散去,余下无边无际的寂寥。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一曲快完了。”
幽王手掌在柳迟砚衣下亵玩着,冷笑着说道:“你同窗见你这么久没回去,会不会跑来找你?他们看见你现在这模样,肯定也很想对你做点什么吧?你说你怎么一天到晚都这么爱勾引人?男的女的,你全都不放过,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安分点?”
柳迟砚也不知该怎么才能让幽王放过他。
他甚至不知道幽王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柳迟砚忍住喉间快要溢出来的幽咽,想到随时会有同窗或者陌生人找来,万念俱灰地说道:“那您把我关起来好了。”
别给他任何希望,别让他觉得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就那么让他无声无息地葬身在某个肮脏污秽的角落里,再不必绞尽脑汁去想该怎么让自己看起来还算体面地活着。
幽王瞧见柳迟砚眼底蒙上一层灰败之色,知晓再折腾下去怕是会叫他彻底绝了生念。
哪怕心中余怒未消,幽王还是替柳迟砚把身上的衣裳理好。他亲了亲柳迟砚莫名有些冰凉的唇,说道:“别怕,我还没玩够,断不会叫人把你这模样看了去。”
柳迟砚感觉周围稀薄的空气仿佛又回来了。他抬眸看向幽王,眼底有着没退尽的水雾。
幽王喉结微动,又低头亲去他眼角微咸的泪痕。在此之前,他很难想象自己会轻易被这么个骗子勾引,可尝过这份滋味之后却叫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再拱手让人。
幽王说道:“且先饶了你,回去再和你算账。”
柳迟砚安静地随着幽王回去坐下,两同窗见他们这才回来,颇为遗憾地说道:“你们是不是正好错过了?碧云姑娘这嗓子真是绝了,前半阙唱得我心旌摇曳,后半阙却唱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也就是我囊中羞涩,要不然我定然要把钱全掏给碧云姑娘哄她一笑!”
幽王仍是在桌下不轻不重地捏玩着柳迟砚的手,好在这次并没有太用力,反倒像怜惜般抚触着他前头被弄疼的地方。
柳迟砚没法把手收回,只得由着幽王去。
同窗仍一无所察地在那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元和你是没看到,刚才很多人听了上半阙就开始撕自己写的词,到听完后半阙大伙的词都撕光了,只让碧云姑娘把刚才的新词再唱一遍!你这首新词怕是要红遍京师了,往后说不准会有许多名角来找你邀词!”
幽王攥着柳迟砚的手,慢悠悠地说道:“是吗?那你们国子监莫不是要出个风流才子了?”
两同窗这才想起幽王还在,自己着实有点聒噪过头了,当即讪讪然地说道:“我们也就是说说而已,眼下还是秋闱要紧,元和你可不能为这些事分心。”
幽王笑了笑,松开柳迟砚的手,端起面前的碧螺春闲闲地饮了一口,才让两同窗多说些柳迟砚在国子监的事情来。
他还一脸遗憾地说柳迟砚算是他表弟,两家往来挺多,偏柳迟砚不爱说话,他都不知道柳迟砚在国子监表现如何。
听幽王这么一说,两同窗话匣子就打开了,先是否认说柳迟砚绝不是不爱说话的人,平日里和大伙都聊得很开心;又说柳迟砚如今是张博士他们最喜欢的学生,大伙都觉得他明年肯定能金榜题名,且排名绝对不会低!
还有什么一开始谁都不敢和窦延玩,后来柳迟砚和窦延玩得好,大家和窦延的关系也好起来了。今天他们去写字赚钱,还是窦延找的门路来着!
窦延听得眉头直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两同窗卖柳迟砚卖得彻彻底底,闻言竟还意犹未尽地说:“茶没喝完,这么好茶,不喝光再走着实浪费了。”
幽王也笑道:“对啊,不急着走,你与元和关系这么好,不如也说几桩你和元和往来的趣事给本王听听。”
窦延不吭声。
气氛有些沉凝。
柳迟砚道:“确实该回去了,我还有许多功课没写。”他笑着对两同窗说,“你们留下多听会,把茶喝完再走。”
两同窗虽舍不得柳迟砚走,但也不想耽搁柳迟砚,只得目送他们三人先行离开。
出了天香楼,幽王先上了马车,在马车里朝柳迟砚招手,让柳迟砚上车随他回王府。
既是表哥表弟,同车归去也无妨。
窦延担忧地看了柳迟砚一眼。
柳迟砚见窦延直直地望着自己,含笑与窦延话别:“明早见。”
窦延立在原地,目送柳迟砚上了幽王的马车。
等马车缓缓朝前驶去,他才在夜风之中低声回应了一声:“明早见。”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御街上。
幽王伸手把柳迟砚揽进怀中,想到刚才柳迟砚朝那窦延露出的笑脸,不由捏起他的下巴逼他仰起头来,冷笑询问:“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刚才一直在帮你遮掩,你莫不是把我们的关系告诉过他?来,说说看,你是怎么跟他讲的?”
柳迟砚怔住,蓦然想起窦延主动给幽王倒茶的那一幕。
窦延向来不爱逢迎权贵。
当时窦延肯定是发现他不对劲,才会给幽王奉茶帮他解了围。
窦延本来就是面冷心热的人。
他肯定发现了。
第20章(“很明显吗?”)
说好的明天见,终归没能见。
窦延看着空掉的座位,安静地坐着自己的事。
直至下学,他才去寻张博士,问柳迟砚是不是请了假。
如今朝堂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张博士他们这些在国子监任职的清贵官员不免也忧心忡忡。
见窦延过来询问柳迟砚的情况,张博士脸色微微一顿,才说道:“是请了假。”
不过是幽王府的人过来请的,说是柳迟砚生病了不能过来。
这不是幽王头一次派人过来了,来人丝毫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打算,甚至像是明着告诉所有人柳迟砚与幽王关系密切。
他们还是很喜欢柳迟砚这个学生,不过想到幽王那性情与那名声,心里终归还是有点疙瘩。
如今太子地位危险,接下来几位皇子说不准会陷入斗争之中,柳迟砚和幽王往来过密不是什么好事。
窦延也是博士们的爱徒,见他一脸忧心,张博士道:“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病,歇两天就好。”
窦延点点头,回家与家人吃了晚饭,看着母亲与妹妹们的笑脸,又看了看外面逐渐幽深起来的夜色,最终还是没走出家门。他知道柳迟砚在哪,知道柳迟砚可能正遭受痛苦,可他还有需要他奉养的家人,不能不顾一切去幽王府找人。
“儿子,你是不是有心事?”窦母见窦延一直往外看,不由上前关心。
“没有。”窦延飞快否认。
“还说没有,看你眉头皱得。”窦母说道,“你爹爹出了事,我不怪他,因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你若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不必顾虑我与你几个妹妹,我养得大你,自然也养得大她们,娘希望你能一辈子不做后悔事,一辈子都当个光明正大的人。”
窦延听着母亲温和的劝慰,想到了那龙潭虎穴般的幽王府。连他都这般犹豫,旁人怕是更不敢关心柳迟砚的死活。
窦延站了起来。
“娘,我出去一趟。”
窦母点点头,倚在门上目送他走入夜色之中。
窦延来到幽王府外,见府门前守卫森严,上前自报家门说是想来探望柳迟砚。
他手里还提着路上买的果脯,看着就很有探病的模样。
守在府门前的侍卫对视一眼,说道:“稍候。”
窦延便站在原地,等着侍卫入内通传。
幽王正沉着脸给柳迟砚喂完药,听人说窦延来探病,坐在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玩起柳迟砚纤瘦的手腕来,口中说道:“你瞧瞧你这一病,竟叫你同窗都急匆匆找过来。听听,又是那个叫窦延的,你们感情可真好,你要不要去见他一面?
柳迟砚昏昏沉沉一整天,到此时意识才清醒一些。他听幽王说窦延来了,怔了怔,才说道:“我想见见他,叫他安心备考。”
幽王神色幽沉。
若是遵从他本心,他定然是直接把那窦延的皮扒了,送上来给柳迟砚见上一见。
可今日他把那教柳乘舟镇煞曲的大和尚绑了过来,追问那大和尚自己的恶疾为何不再按时发作。
那大和尚端详他半天,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云里雾里地对他说什么“有的人不怕魂飞魄散,只怕心上人伤了心”之类的酸话。
说完便遁走了。
幽王思来想去,莫名觉得大和尚口里讲的“有的人”必然是那恶灵无疑。
至于心上人,那就更不用说了,肯定是柳迟砚。
这样看来,确实是每次柳迟砚伤了心,那恶灵便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出来抢夺身体。
要知道当初柳迟砚遭遇大火,那恶灵为了护住柳迟砚的魂魄、给柳迟砚留一线生机,硬生生把浑然无知的柳迟砚拽入这个书中世界。
如今柳迟砚的魂魄毫发无损,他自己却是元气大伤。
要不然也不可能叫他这个“书中人”窥见天机。
幽王倒想利用柳迟砚把那恶灵多引出来几次,叫柳迟砚亲自让那恶灵魂飞魄散,可想起白天柳迟砚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又让他压下了这个最符合他脾气的想法。
柳迟砚这身体情况本来就经不起折腾,多来几次可能就真的魂归西天了。
那恶灵死后仍能跟着柳迟砚,他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是没把恶灵弄死,反倒是把柳迟砚送去和他团聚了,岂不是等同于白白把柳迟砚拱手送他?
瞧着柳迟砚还挺在意窦延这个朋友,幽王便笑了起来。有在意的人便好,越在意就越好拿捏,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幽王把柳迟砚抱了起来,难得好心地满足了柳迟砚的要求:“好,我叫人带他去候着。”说着他便叫人把柳迟砚的衣裳送上来,亲自给柳迟砚穿上,又问道,“自己能走吗?要不我抱你过去?”
柳迟砚想也不想地答:“能走。”他昏睡了一天,被强灌了两次药,精神已经好多了。下地后走了几步,见没什么问题便要去寻窦延说话。
幽王却伸手把他揽回怀里。
柳迟砚顿住。
幽王吻上他昨日被咬破的唇。
柳迟砚嘴上的伤口又被这一吻牵动,疼得身体微微发颤。
“记住你是谁的人。”幽王警告道,“若你们之间有什么逾越之举,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到时候你要是喜欢他写的文章,本王便把他手剁来送你;你要是喜欢他的见识谈吐,本王便把他眼睛挖来送你。”
柳迟砚哑声道:“我们只是同窗好友。”
幽王轻笑出声:“既然你们清清白白,那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可谁知道寻常的往来落在幽王眼里,会不会也是逾越之举?柳迟砚有心想继续分辨,最后还是只能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幽王松开他,神色莫测地看着柳迟砚往外走。
柳迟砚走到门外时,背脊已经一如既往地挺直。他与迎面遇到的王府侍卫、仆从轻轻点头示意,看起来仍是个端方优容的小公子,而不是幽王养在府中的禁脔。
很快地,柳迟砚走到了会客的花厅中。
窦延已经等了好一会,见柳迟砚迈步走了进来,瞧着神色如常,他暗暗松了口气。
“叫你担心了。”柳迟砚面含歉意,坐下亲自为窦延斟了杯茶,“我没什么事,明儿就能回国子监去了。”
窦延望着坐到近前来的柳迟砚。
病了一场,柳迟砚此时一脸病容,看着有些憔悴。只不过他这人看似风一吹就倒,心性却分外坚定,是以休息一整天后眼中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奕奕有神。
只不过他脖颈间仍有些掩不去的淤紫痕迹,唇上似乎也有伤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幽王对他做过什么。
“这几日博士们无心讲学,没讲什么要紧东西,只叫我们静心温书。”窦延道,“你多休息两天也无妨,不必急着回国子监,若有什么要紧事我帮你记下来就成了。”
柳迟砚本就是强撑着来见窦延的,听窦延明显要替自己遮掩,反倒有些撑不下去了。他垂下眼睫,询问道:“很明显吗?”
窦延见柳迟砚这副模样,一下子哑了。
自古以来读书人都不屑于佞幸往来,柳迟砚与幽王这重关系被旁人知晓了,幽王自己必定是不在意的,柳迟砚却注定会被众人唾弃。
没等窦延想好怎么宽慰柳迟砚,柳迟砚却已经朝他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你还认我这个朋友便够了。”
他之所以会担心被窦延他们发现,本就是因为不想失去窦延这个好友。
眼下看到窦延绞尽脑汁想要安慰他,他一颗心便安定下来。
柳迟砚轻声说:“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会有很多朋友。”
窦延道:“你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别这样妄自菲薄。”
柳迟砚道:“那我再休息两日,你帮我向张博士告个假。”他顿了顿,想起幽王那满含恶意的警告,笑着催促,“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别让伯母她们担心。”
窦延见柳迟砚神色松快,不似勉强,便起身说道:“好,我先回去了。”他把路上买来的果脯推到柳迟砚面前,“这家果脯不出名,但挺好吃,邻里都挺爱买,可以拿来送药。”
柳迟砚坐在原处等窦延离开,才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茶有点凉了,入口十分苦涩。
他又喝了两口。
苦意在口中蔓延。
柳迟砚打开窦延带来的果脯,取了一块放进嘴里,轻轻地咀嚼两下,清甜的果香把苦味驱赶得一干二净。
真甜。
这世上总归还是好事比坏事多。
幽王正在书房处理正事,听人过来一五一十地回禀两人见面的情况。得知柳迟砚挺喜欢窦延送来的果脯,他眉头动了动,随口吩咐道:“叫人去把那家店里的果脯全买回来,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过是一包果脯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
若不是还有事要商量,他现在就去把那玩意扔了!
等到事情忙完了,幽王才想起早前有人通传说柳乘舟那小子想见柳迟砚,在外头跪了老半天。
幽王把部属都打发走,叫人把柳乘舟带过来问话。
主要是问柳家是不是穷得吃不上饭了。
柳乘舟微愣,说道:“没有,哥哥换了一批管事,今年府中宽裕了许多,这个月还给府中仆从加了月钱。”
幽王神色沉沉。
既然柳家不缺钱,柳迟砚做什么去卖字卖词?柳迟砚那总是强作无事的模样在幽王脑中掠过,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柳迟砚骨子里那股子清高劲作祟,想来他不觉得自己是这个柳家的人,便不想靠柳母的陪嫁过活。
依他这种性子,就算给他再多钱他也不会花。
真是有够麻烦的。
柳乘舟见幽王久久不语,心里有些忐忑,怕自己说错了话害了柳迟砚。他结结巴巴地问:“殿下,我可以去看看哥哥吗?”
幽王直接否决:“不能。”他朝外面吩咐,“来人,送柳二公子回府去。”
这个一口一个哥哥的小子实在太碍眼了。
就算这小子在外头跪断腿,他都不会和柳迟砚提半句,平白增加这小子在柳迟砚心里的分量!
他俩本就不是多亲近的兄弟,这小子只需要当个被柳迟砚嫌恶的庶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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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还在生气?”)
翌日一早,柳迟砚就收到一屋子的果脯。他愣了一下,得知是幽王叫人把别人店里的果脯全买回来了,不由有些沉默。
柳迟砚叫人把果脯分了下去,只留下几样自己喜欢的,省得这么多好吃的白白堆在幽王府里烂掉了。
到用早膳时,柳迟砚开了一包叫幽王也尝尝鲜。
幽王挑眉:“你这是拿我送你的东西来讨好我?”
柳迟砚道:“殿下不喜欢便算了。”他取了一块要送进自己嘴里,却被幽王伸手抓住手腕。
幽王就着柳迟砚的手把果脯吃掉,灼热的气息烧灼着柳迟砚的指头。见柳迟砚神色微僵,幽王顺势往他指上咬了一口,留下个清晰可见的牙印。
柳迟砚收回手,只觉幽王确实是疯狗无疑,哪有像他这样动不动就咬人的。他匆匆把早饭用掉,趁着幽王还没吃饱,开口说道:“我先回家去了。”
幽王道:“柳家有什么好回的?”他停下筷子,“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别回去了。”
左右柳迟砚也不当那是他的家,何必再回那儿去。
柳迟砚道:“没有这样的道理……”
幽王笑道:“差点忘了你是端方守礼的谦谦君子。那是要本王到柳家三媒六聘,再把你抬回来当正头娘子?”他捏着柳迟砚的下巴,端详柳迟砚那张时时刻刻都在勾引着他的脸,“倒也不是不可以。回头本王去禀明父皇说大雍要出头一个男王妃了,你猜父皇会不会下旨给我们赐婚?”
柳迟砚想到皇帝陛下赏给幽王的左掖营。
照皇帝陛下这股子荒唐劲,说不准真会同意。
柳迟砚没有再提回家去。
唯一比较值得高兴的是,幽王终于允他随便看府中的藏书。既然已经多请了两日假,柳迟砚索性便泡在书海里头,把那本借了几次都没借成的书找出来细读。
幽王白天不在府中,柳迟砚过得很轻松,有人来请他去用膳他也不拖延,去速速用完便又回到书堆里,再没有管别的事。还是王府侍卫来通传说高泰和开阳过来了,柳迟砚才搁下手里的书走出书房。
对上开阳两人忧心的目光,柳迟砚安抚地朝他们笑了笑,问道:“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开阳摇着头说:“不是,就是您两天没回来,我们担心得紧。”前天柳迟砚要与同窗去玩,怕同窗不自在,便先打发他们回府。没想到柳迟砚不仅当晚没回来,昨晚也没回来,可把他们担心坏了。
开阳与高泰一商量,决定到幽王府来一趟。
他们必须得亲眼看到柳迟砚才能安心。
柳迟砚道:“一时半会我怕是没法回家去。”察觉他们真心实意在担心自己,柳迟砚沉吟片刻,叫来个守在外头的侍卫,询问府中哪儿能安排人,给开阳和高泰挪两间房让他们住下。
侍卫看了高泰两人一眼,犹豫地说:“怕是得先请示王爷。”
柳迟砚“嗯”地应了一声,点点头说:“那等王爷回府我再问问他。”
傍晚幽王却没回来吃饭。
柳迟砚没着急,用过晚饭后见天色不早了,对守在旁边的开阳道:“王爷不一定会回府,要不你们先回去,明儿再过来。”
开阳道:“我可以睡地上,大夏天的,又不会冻着!”
高泰道:“我不睡也行。”
开阳抬眼瞪他,觉得高泰把他给比下去了。
柳迟砚听他们还在怎么过夜这件事上较起劲来了,不由笑了。就在他考虑该怎么安排开阳两人时,幽王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柳迟砚起身喊道:“殿下。”
幽王在侍从捧上来的水盆里净了净手,拿起搭在上头的白巾把手上的水擦干了,才走过去坐到柳迟砚身边的空位上。他看了眼高泰和开阳,说道:“你倒是有两个忠仆。”
柳迟砚顺势询问幽王能不能留下他们。
幽王自然不怎么乐意,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把柳迟砚拿捏在手里,便故作大方地命人把开阳两人带下去在府中安置好。
人都退下了,幽王又将柳迟砚抱到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亵弄着他纤细的腰身,口中还暗指他娇惯:“王府这么多人手还不够伺候你的?”
柳迟砚道:“自然是够的,只是平日里随我去国子监的一直是他们,就这么几个月了,没必要换人。”
幽王听柳迟砚说“就这么几个月”了,笑着说道:“你还挺有信心高中。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明年春闱你考不中,以后就安心待在府里伺候本王如何?”
柳迟砚仰头对上幽王仿佛能噬人的目光。他对自己确实有信心,可要是幽王有心从中作梗,要他名落孙山也是很容易的。
柳迟砚慢腾腾地反驳:“我明年才十九,有多少人能在这个年纪金榜题名?我不与殿下赌这个。”
“那真是可惜了。”
幽王颇为遗憾地亲了亲他的唇角,破天荒地没立刻把他带到床上去,而是问他白天都做了些什么。
柳迟砚答道:“看书。”
幽王自然知道柳迟砚在看书,听柳迟砚只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心里又有些不乐意。
他记得柳迟砚与那恶灵往来时,看到什么好书便兴高采烈地寻对方分享,那模样瞧着格外勾人,那恶灵有时候都被他弄得晃了神,只他自己全然不知。
幽王对那些破书毫无兴趣,可察觉柳迟砚待他与待那恶灵这般不同,自然很不高兴。
他脑中掠过许多残酷且险恶的想法,个个都能叫柳迟砚生不如死,最后目光却落在柳迟砚的颈边,定定地瞧着上头已经淡去不少的红痕与齿印。
不过是他相中的玩物而已,他管他朝谁笑!
幽王捏住柳迟砚的下颚,冷笑说道:“你长着这么勾人的脸,便是考中了状元,也该点你当个探花郎才是。等明年你真成了探花郎,我亲自给你簪花。”
柳迟砚顿住。
他蓦地想起自己高中那一年,正好是摄政王主考。
他中状元时头上簪的花,便是摄政王亲自给他簪上的。
可现在不一样,摄政王当时权倾朝野,所以能当科举主考官。
就幽王如今这神憎鬼厌的名声与身份,怎么可能和摄政王一样左右科举?
幽王见柳迟砚神色怔忡,便知柳迟砚又想起了那恶灵。
本来幽王对科举没什么兴趣,选拔\出来的都是些没用的读书人,除了平时在朝会上吵嚷几句以外还有什么用处?
偏偏他心里仿佛烧着一把火,恨不能把那恶灵留在柳迟砚心里的印记尽数消除。
幽王把柳迟砚抱到床上,松开了他束起的长发。看着满床如青云般的乌发,他随意捞起一绺攥在手里,问道:“你说到时候我帮你簪什么颜色的花好?”
柳迟砚垂眸:“都好。”
幽王亲他的唇,亲够了才说:“到时一定叫人给你准备一朵最特别的。”
这夜幽王倒没怎么折腾柳迟砚,柳迟砚早早进入梦乡。
可他还是没能睡个好觉。
他梦见了许久以前的事。
当初的琼林宴上圣上没来,只由摄政王主持,摄政王含笑把玩着手里的花,叫他快些上前。他无法,只得走到摄政王近前接受赐花。
摄政王将花轻轻簪在他发上,压着声音低低地问他:“还在生气?”
他是有些生气的,一路同行,这人从不曾提及自己的身份,直至殿试时才叫他发现。若非他向来冷静自持,怕是连殿试文章都写不出来。
更何况,这人是摄政王的话,他如何能再当他是兄长……
最伤人的从来都是得到后又失去。若是一个人从来没尝过糖的滋味,又怎么会去惦念它?
“没有生气。”他口是心非地道,“只不过从前种种,都当不曾发生过吧。”
此后他每次见面总是劝摄政王还政于圣上,旁人都说他颇有外祖父之风,往后定然是个铁骨铮铮的直臣。
摄政王每每听了他那些谏言也不恼,还邀他坐下喝茶,问他在翰林院过得如何。直至有一天,他们正对坐饮茶,摄政王忽地喊了他一声:“阿砚。”
他怔住。
“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摄政王问。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什么都没说,失礼至极地落荒而逃。
可第二日就传来了摄政王暴病而亡的噩耗。
他不相信,亲自去了摄政王府……
柳迟砚猛地睁开眼。
天还没亮。
他坐在榻上,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明明还没入秋,周围的空气却莫名叫他觉得冷。
他到最后都没有对他说,他早就不生他的气了。
……他害死了他。
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住柳迟砚冰凉的手背。
熟悉的气息绵绵密密地将他包裹住。
柳迟砚下意识想靠入身后之人怀里,偏又清楚地知道身后的人绝不是他记忆里那个人。
他顿在原处。
不想身后那人却径自伸手把他揽了过去,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抱在怀中,侧头亲上他泛红的眼尾。
柳迟砚猛地回过神来。
“殿下,我想去国子监了。”柳迟砚强作镇定,抬手推开还要接着亲他另一半眼角的男人。
幽王眼神倏地暗了暗,赫然发现自己不知怎地竟对柳迟砚生出满腔怜惜。
肯定又是那恶灵在作祟,真是阴魂不散!
幽王把柳迟砚搂得更紧:“你不是多要了两天假?”
“我身体已经好全了,不想叫张博士他们担心。”柳迟砚道。
幽王冷声道:“想去就去,本王又没叫人拦着你。”
想到刚才那恶灵很可能又趁虚而入,幽王不由有些气闷。
他叫人打了盆热水进来,来来回回地把柳迟砚一张脸擦得干干净净。
直至柳迟砚眼角都有点发红了,幽王才终于罢了手,冷着脸放他下地去。
柳迟砚松了一口气。
幽王时不时喜欢亲自给他洗脸穿衣,着实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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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配不上”)
国子监气氛果然不同以往。
柳迟砚这两日没接触过外人,只能从幽王的只言片语里判断出情况不太对。他去寻张博士销了假,见张博士兴致不高,也没有继续打扰,折返去寻窦延他们说话。
见柳迟砚有些忧心,窦延把自己探听来的消息与他讲了:太子病重,东宫可能要换个主人!
柳迟砚眉头直跳。
莫名就想到幽王说的那句“到时替你簪花”。
幽王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他必然有一定的把握。
柳迟砚回忆着那话本里的描述,却发现里头并没有明说幽王有没有当过太子。如果幽王当真能左右明年的科举,说不准入主东宫的会是他!
哪怕已经知晓幽王会当上暴君,柳迟砚还是很难想象要是皇帝陛下当真立幽王为太子会是什么光景。
柳迟砚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还是静观其变吧。”
窦延点头。
两人没再聊夺嫡这种危险话题,改为探讨学业上的疑问。
快入秋了,秋闱也越来越近了,张博士他们给柳迟砚等人准备了针对上舍的最后一次大考核,明儿正式开考。
能通过这次考核的生员,名籍将会送到礼部去登记造册,相当于获得了今年参加秋闱的资格!
柳迟砚正好赶了回来,总算是没错过这桩大事。
明天就是大考,博士们都没再讲课,只叫柳迟砚他们自己温习。
想来是国子监博士们也无心做事,才趁这机会停了讲学。
到了傍晚还没下学,就有个大消息传到国子监:太子被废了!
对于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在这节骨眼上废太子,底下人众说纷纭,对外的说辞是“太子行事不端,屡遭弹劾”,实际上的原因却没人知晓。
毕竟,太子都快病没了,皇帝陛下竟在这时候废了他,那不是让他没法享受最后的尊荣吗?就连上书弹劾过太子的人,都觉得皇帝陛下此举有些薄情。
柳迟砚也觉不太对劲,下学后匆匆回了王府。
幽王却没有回府。
柳迟砚坐在书房里有些心烦意乱,索性取下一本书凝神静气地抄写起来。
外人自然不知晓,皇帝陛下用了几日太子的血做药引,病不仅没好起来,头疾还越发严重。他叫人写青词请神,得来的结果是太子不贤,作恶太多,用他的血不仅没法见效,反而还会加重病情!
这可就叫皇帝陛下勃然大怒。
太子和他那些东宫部属干的坏事,皇帝陛下并不是一无所知。只不过对他来说,那都是小事而已,都当太子了,多纳几个女人、多搜刮点钱财宝物,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如今太子干的坏事竟报应到他头上来,简直把皇帝陛下气坏了,当即命人把太子给废了!
皇帝陛下还特别叮嘱传诏的太监跑快点,须得赶在太子病死前把诏书送到。省得太子死后还要办大丧,白瞎了那么多银钱!
皇帝陛下惩治了太子这个“不孝子”,又开始问在御前伺候的徐公公:“你觉得朕哪个儿子名声最好,干的坏事最少?”
徐公公听得头皮发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应当是二皇子吧,二皇子在士林之中声誉极佳。”
皇帝陛下很满意,笑着说道:“派人把重华殿收拾出来,再去殷王府宣旨,叫他明日搬到重华殿住下。”
徐公公喏然应下,忙按皇帝陛下的意思把事情安排下去。
皇帝陛下问国师:“国师可还有适宜的太子人选?”
国师道:“有倒是有,就怕陛下为难。”
他给皇帝陛下讲了讲近来的星象变化,说是大雍将有大煞直冲帝星而来,须得有人帮忙挡煞。
若说诸皇子之中谁的命最硬,当属幽王这位九皇子,幽王若是被立为太子,便是离帝星最近之人,挡煞效果更佳!
皇帝陛下乍听之下,是觉得有点为难,毕竟他这个排行第九的儿子着实没什么好名声,人人背地里都喊他一声杀星,名字说出去能止儿啼的那种。
可听国师讲完此煞的凶险,皇帝陛下又觉得事不宜迟,必须尽早安排幽王入主东宫,省得来不及给他挡煞。
皇帝陛下心里已有了决断,面上却一脸莫测地道:“朕考虑考虑。”
与此同时,幽王正在左掖营中看士兵训练,听人说有太监去殷王府上宣旨,殷王府中热闹非凡,个个都挺欢喜。他抬手拿起身旁禁卫的长弓,弯弓朝着远处的箭靶遥遥射出一箭。
咻!
随着利箭破空之声响起,百步之外的箭靶正中央多了支新箭。
周围响起一阵叫好声。
幽王心情不错,随手把长弓还给旁边的禁卫,笑着说道:“弓还不错。”
自从读过那本话本,他便在布这一局。现在太子被废了,他那位二哥也被选为“药引”,想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册封为太子。
思及此,幽王上马出了左掖营。天色不早了,国子监已经下学,他的战利品应该已经乖乖在府里等着他回去了。一天里头能听到这么多好消息,他怎么能不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幽王走后,有人壮着胆子和新晋的左掖营统领屈大兆八卦起来:“王爷府中当真有人了吗?从前王爷都与我们一同吃住的,现在却是时常回府去!”
屈大兆一拍那人脑袋,说道:“王爷的私事也是你们能过问的吗?小心脑袋不保!”
众人见屈大兆严肃得很,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
屈大兆看着幽王远去的方向,想到幽王府中藏着的那位“美人”,也觉他们王爷和从前有些不同。
另一边,幽王进城回了府,有人机灵地上前禀告说柳迟砚在书房看书。
幽王没说什么,只是脚步换了个方向,转而去了书房。
那叫高泰的侍卫守在书房外。
幽王看了高泰一眼,没搭理他的屈膝行礼,迈步进了书房。
柳迟砚正在那抄书,那叫开阳的小厮殷勤地在旁边替他磨墨,少年郎一边研磨着砚台里的墨一边觑着柳迟砚杯中的茶水。见柳迟砚端起茶抿了一口,他便利索地接过茶杯要去给柳迟砚满上。
等瞧见大步迈入书房的幽王,开阳当即毕恭毕敬地跪下行礼,手里还稳稳地托着柳迟砚饮过的茶杯。
柳迟砚见状也停笔起身见礼:“殿下。”
幽王把开阳打发出去,撩袍坐到柳迟砚刚才的位置上,直接把柳迟砚抱到自己腿上,拿起柳迟砚正在逐字逐句誊抄的书翻了几页,说道:“你倒是有闲心。”他随手捏玩着柳迟砚纤长的指头,“就几本破书也值得你费这么多功夫去抄?”
柳迟砚没与幽王分辨,只说道:“左右无事,打发时间。”
幽王含住他耳垂轻轻吸吮起来,似是在品尝什么美味。
柳迟砚平日里与人往来向来疏淡守礼,耳垂这地方更是连碰都鲜少让人碰,此时被幽王灼热的气息包裹住,只觉整个人都滚烫起来,连脖颈都染上淡淡绯红。
幽王见到如此美色,只觉自己错过了许多好风景,动作越发放肆起来。
柳迟砚想到明日要大考,忙于幽王说起这事,希望幽王不要太折腾他。
幽王没搭理柳迟砚的话。他特意回来一趟就想要好好享用一番,什么大考不大考与他有什么关系?
幽王径自抱着柳迟砚要了一回,折腾得柳迟砚乏力地伏趴在他怀里。
等余光扫见旁边吸饱了墨汁的毛笔,他又来了别样的兴致,笑着对柳迟砚道:“你饱读诗书,想来肯定对所有字都了然于心。不如这样,我在你背上写个几个字,你若念对了我今晚便放过你如何?”
柳迟砚何曾想过自己会在书桌前做这种事。
可瞧着幽王这态度,要是不答应的话明天他怕是起不来。他眼睫颤了颤,轻声答:“殿下要写便写吧。”
幽王吻上他的唇,手指在他背上轻轻描摹几下,仿佛想看看他的背哪儿适合书写。直至描摹到柳迟砚眼角都红了,幽王才放过柳迟砚的唇舌,叫柳迟砚背过身去方便他落笔。
柳迟砚的长发被幽王撩到一边,露出光洁漂亮的背。
幽王长得茧的手按在上头,只觉柳迟砚果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娇贵公子哥儿,与他们这些常年行军打仗、满身狰狞疤痕的糙人大不相同。他饶有兴致地夸道:“世上再好的纸怕是都没你这背好用,要是叫旁人看去了,说不得人人都想来写上几笔。”
柳迟砚一声不吭,心里满是难堪和羞耻。
“殿下快写吧。”
他催促道。
幽王打趣:“这么迫不及待?”
柳迟砚安静下来。
幽王知道柳迟砚脸皮薄,也没再逗弄他,拿起毛笔在柳迟砚背上写了起来。
笔尖带着冰凉的墨汁落在他的背上。
幽王腕力好,写起字来笔锋格外遒劲,毛笔上的软毫仿佛都变得有些扎人。
那是他亲自选的紫毫笔。
这种被心爱之物亵玩的感觉,叫柳迟砚背脊微微发颤。
恨不能当自己不曾存在过。
幽王逗弄般的询问却把他拉回现实:“一个字写完了,你可认出来了?”
柳迟砚手微微攥起,在心里告诉自己很快就能结束了,才哑声念了出来:“……光。”
幽王本来见柳迟砚满脸无地自容的难堪,还以为柳迟砚会认不出来、乖乖让他玩个尽兴,没想到柳迟砚竟把字认了出来。
看来他确实很看重明日的大考。
幽王笑了笑,提笔又陆续写下三个字。
“……风。”
“……霁。”
“……月。”
幽王随意地扔开手中的紫毫笔,边赏玩着自己的佳作边问:“你觉得你可配得上这四个字?”
柳迟砚闭上眼。
“……配不上。”
他早就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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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您能不看吗?”)
幽王瞧着柳迟砚微微湿润的眼睫,觉得这人根本不知道他这模样有多勾人。他有点想反悔,可又怕真把柳迟砚弄得万念俱灰,往后再也玩不尽兴。
幽王一把将人抱起来,带去浴池替他洗去那“光风霁月”四个墨字。墨色在温热的池水中洇染开,只留下淡淡的墨汁香气。
柳迟砚察觉幽王的手在自己背上流连,身体微微紧绷,有点担心幽王出尔反尔。
幽王却只是就着氤氲的水汽把他抵在浴池边吻了起来。
柳迟砚顺从地承接着幽王疾风骤雨般的吻,只期望幽王能言而有信地放过他。
幽王尝够了柳迟砚的唇舌,才说道:“今晚且放过你,明晚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柳迟砚松了口气。
一夜无梦。
翌日柳迟砚早早去了国子监,等着张博士他们来出题。
早上考经义和诗赋,下午考策论。
本来这么多内容至少得考个三天,可这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考试,所以国子监便安排在同一天一鼓作气地考完,正好借此锻炼锻炼考生们的临场反应。
三天的考试内容一天考下来,饶是柳迟砚思维足够敏捷,下学后还是有些疲倦。他想到回去后还要应对幽王,收拾东西的动作都放慢了不少。
等同窗围过来讨论破题思路,柳迟砚便顺势多留了一会,才踏着夕阳走出国子监。
没想到才走出国子监没多远,就看到柳乘舟在前而的巷口探头探脑地等着他。
柳迟砚皱起眉,教训道:“来了便出来,鬼鬼祟祟做什么?”
柳乘舟听着柳迟砚的训斥,鼻头酸溜溜的。他依言跑到柳迟砚身边,一脸紧张地问:“哥哥,你不回来了吗?”
柳迟砚见这庶弟眼睛红通通的,觉得他真不像样。
“暂且不回去了。”柳迟砚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柳乘舟摇着头说:“家里没什么事。”他关切地望着柳迟砚,“我、我就是担心哥哥。”
柳迟砚虽对这个庶弟谈不上喜欢,可见他这副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心也软了几分。他伸些书考个功名,往后说不准还能帮衬我几分。”
柳乘舟见柳迟砚对自己和颜悦色,心怦怦直跳。他想用脑袋蹭蹭柳迟砚掌心,又怕柳迟砚嫌弃自己,只得乖乖杵着让柳迟砚摸头,口里认认真真答道:“我会好好读书的!”
柳迟砚对待庶弟庶妹向来跟逗猫逗狗差不多,随意摸了两下就收回了手,打发柳乘舟回家去。
柳乘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柳迟砚没放在心上,领着开阳两人回了幽王府。
听底下人说幽王在府里,柳迟砚顿了顿,叫人把晚饭送来,顺便将幽王请过来一起用膳。
要是他自己去请的话,说不准就吃不上饭了。
考了一天的试,柳迟砚实在有点饿了,如果不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准会饿昏在床上!
饭菜上桌时幽王也过来了。他见柳迟砚确实饿了,倒也没有立刻对柳迟砚做什么,只坐到柳迟砚身边与他一同用晚膳。
饱足之后,幽王才问:“考得怎么样?”
柳迟砚道:“不难。”
幽王笑了一声,把人抱到自己膝上问:“能得头名吗?”
柳迟砚说道:“我也不清楚其他人考得怎么样,题不难说不准旁人也做得很好。”他对自己有信心,可也不是自负的人,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来不会夸夸其谈。
幽王见柳迟砚认真答话,颇觉有趣。他抱着柳迟砚去浴池那边把人里里外外洗了个遍,只叫人取来一托盘的“好东西”,对柳迟砚说道:“既然考完了,你便该做你分内之事了。”他靠在浴池边上,随手拿起托盘上的器物给柳迟砚介绍起来,要柳迟砚逐样逐样用给他看。
柳迟砚哪曾见过这些玩意,脸上都染上层薄红。
幽王满意地欣赏着柳迟砚僵硬的神色,笑着说道:“听说先用这些东西好好准备,真家伙进去时就不会那么疼了,本王也是为你好。”
柳迟砚道:“您能不看吗?”
幽王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说出口的话却是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不能。昨天已经放过你一晚,今晚你的表现若是没让本王满意,那就休怪本王不放过你。”
柳迟砚知道幽王就是要看他窘迫难堪的模样,只得尽力平复好心绪,伸手去取幽王挨个给他介绍过的那些器物。
他拿起来才发现上头已经涂上一层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油膏,在灯下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幽王见柳迟砚久久不动弹,凑近问道:“怎么?想先记住它长什么模样?”
柳迟砚连耳根都红了。
“那本王来帮你一把。”幽王双手探入水中钳住柳迟砚的腿,逼着他完完全全展开自己。若非还有摇曳的水波与氤氲的水雾遮掩一二,怕是会让柳迟砚连身上都红透了。
柳迟砚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幽王的目光烧灼着。他知道幽王有太多方法让他就范,唯有听话地照着幽王的意思去做。
柳迟砚在人前向来是清高自持的,此时被迫在别人的注视下做着自己从不会做的事,浑身都莫名地滚烫起来。他只勉强照着幽王的意思稍作尝试,身体就软了下去,被牢牢钳制着的双腿止不住地轻颤。
幽王本想要柳迟砚一样样用过去,好尽情赏玩柳迟砚的羞赧,瞧见柳迟砚这样的反应哪里还忍得住。他把柳迟砚抵在浴池边上,狠狠往他颈边咬了一口,像极了想要咬断猎物喉咙的猛兽。
“你生来便这么会勾引人吗?”幽王掐着他的腰逼问,“还是说你以前用这副模样勾引过别人,所以才这么熟练?”
一想到那个画而,幽王心里就涌起一股压不住的暴戾。
他并不是多重美色的人,从前有人给他送美人,他看都不看一眼。可自从得了那恶灵的记忆,一见到柳迟砚他便想彻彻底底地占有这个人,想来是以前柳迟砚勾引那恶灵的次数太多,连带他也受了影响。
从前也就算了,往后的话……
幽王厉声警告:“你要是敢再用这模样去勾引旁人,我一定会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柳迟砚只觉幽王不可理喻。
若非受他逼迫,他又岂会当着别人的而做这种事!
柳迟砚深知在这种事上说他不过,负气道:“那殿下可要活得长长久久,不然您教我的这些事,我可都与旁人做去了!”
幽王听他竟敢这么说,登时勃然大怒。他比谁都清楚还有个恶灵在虎视眈眈,哪里听得了这种话?
幽王冷声道:“本王自然会活得长长久久!若是被本王知道你敢在外而勾三搭四,必定给你烙上奴印,叫你如愿过上那人尽可夫的日子!”他说完后便没了耐性,怒不可遏地改为自己亲自享用,眼神与动作凶狠得仿佛要把满腔怒意尽数发泄出来。
柳迟砚而对这样的幽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失言。只可惜他这时候才后悔早已经晚了,幽王只允他承受那惩罚般的侵占,并不允许他躲避和逃离。
他不过是书人,给他把匕首都不一定扎得进幽王的胸口,何况他如今还是赤手空拳?两人不管体格还是力气都相差悬殊,幽王打定主意要教训他,他便只有乖乖承纳的份。
柳迟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榻上的,更不知道自己何时又疼又累地昏了过去。
第二日他醒来时已是正午,感觉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柳迟砚动了动手指。
过了好一会,他才试着坐起身来。
想到昨夜的种种,柳迟砚叹了口气。他明知幽王是个疯子,竟还说那样的话刺激幽王,简直是自讨苦吃。只是他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谁的气,哪里忍得了幽王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好在张博士他们要批改卷子,今儿给他们休了一天的假,他今天起晚了问题也不大。
柳迟砚起身走了几步,察觉身上有几处冰冰凉凉的。
他伸手摸了摸腰上发凉的位置,摸到点膏药的触感。
柳迟砚嗅了嗅沾上了些许膏药的指尖,闻见了淡淡药香。
应当是他昏睡时幽王给他上过药。
那家伙在这种事上从不假他人之手,仿佛不乐意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被旁人碰了去。
柳迟砚穿好外衫走了出去。
幽王不在外而。
柳迟砚心情放松下来,去用了午膳,见外头艳阳高照,又有微风习习吹来,索性叫开阳搬了张躺椅到回廊下,就着明媚的阳光看起书来。
幽王回到府中看见的便是柳迟砚悠然自在倚在那翻看手里的书,已是夏末,天还有些热,柳迟砚手边摆着冰镇的果子,身旁立着给他打扇的俊秀小厮,那模样瞧着再舒心不过、再轻松不过。
本来幽王还觉得昨晚说了许多难听话,又把柳迟砚折腾狠了,柳迟砚可能会闹脾气,却不想回来后见到的会是这么一幕。
他不由想到那恶灵死后不知怎的困在柳迟砚家中,日日看着柳迟砚照常外出、照常归来,时而设宴招待朋友与同僚,时而被弟弟妹妹争宠献媚般奉承讨好,日子过得热闹又快活,从不见他想起那恶灵半分。
唯一一次让他比较失态的,还是听到那叫窦延的家伙的死讯,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更像是痛失所爱。
幽王咀嚼着那些莫名叫他又酸又气的记忆,只觉柳迟砚这人天生就是个没长心肝的混账,只勾得旁人为他情迷意乱,自己却始终无动于衷。也就只有到了床榻上才实诚点!
幽王走过去夺走他手上的书,丝毫不顾开阳和周围的侍卫还在场,于夏日艳阳下吻住了柳迟砚那因怔愣而微张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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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想来是殿下无疑”)
柳迟砚有些不适应在人前做这种事,不过开阳与周围的侍卫基本都是知情人,他只是微微顿了顿,就顺从地由着幽王肆意吻了个够。
幽王看起来心情不错,见柳迟砚被阳光照得脸上泛出些许红晕,便把人抱起来往屋里带。今天二皇子欢欢喜喜地搬进了重华殿,应当是觉得自己离东宫近了,早上见面时还朝他耀武扬威。
想来他是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在短短一个月里被放血放到奄奄一息,又是怎么被皇帝陛下命人当狗一样撵出东宫。那位渴望长生渴望到有些疯魔的皇帝陛下可不会把他们当儿子看,把二皇子安排到重华殿怕是为了方便把他变成第二个“药引”。
幽王捏玩着柳迟砚的腰,想到当日前脚拿到柳迟砚说自己好好读书的信,后脚就听说柳迟砚被太子盯上了。
这些家伙下场再惨都是咎由自取,即便横死路边都是便宜他们了,若是被百姓知晓那是前太子,说不定要拿他来点天灯!
“今日我在宫中看了一出好戏。”幽王和柳迟砚分享这个好消息,“那位想当街欺辱你的太子殿下被贬为庶民撵出宫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如今有多凄惨?”
柳迟砚微怔,接着摇了摇头。他没必要去看前太子的下场,那种当街欺辱无辜百姓的人多看一眼都嫌恶心,何必去脏了自己的眼。知道他境况凄凉就可以了!
幽王笑问:“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落到这种境地的?”
柳迟砚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幽王道:“那可未必,有的人作恶多端依然活得好好的,还想方设法求长生。”
柳迟砚眉头一跳。
求长生这种事,自古以来都不少,帝王之中尤其多。主要还是普通人求长生,不过是自己上山下海采药石,帝王求长生却必然劳民伤财,严重的甚至可能导致天下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幽王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么一嘴,太子被废必然与这事儿有关。所以求长生的人应该是皇帝陛下无疑!
幽王见柳迟砚微微皱起眉,知道他是听明白了,笑着捏起他的下巴问:“你说接下来我这位父皇会册封谁为太子?”
柳迟砚见幽王神色轻松,低声猜道:“想来是殿下无疑。”他心中早有这个猜测,回答起来都不必思索。
幽王抬手摩挲柳迟砚被亲得添了几分艳色的唇,接着把两根指头探了进去,饶有兴趣地拨弄柳迟砚抵在齿间的柔软舌头。他笑道:“真聪明,不如别去考什么科举了,到东宫当个宠妾如何?日后本王迎娶个太子妃到东宫,却只夜夜宿在你房里,叫你每日一早都软着腿去向她请安。等太子妃瞧见你这勾人的狐媚子就来气,肯定会变着法儿刁难你。到时本王是你唯一的依仗,你若不想日日受她磋磨,就得用你这聪明劲好好学会怎么把本王伺候高兴。”
柳迟砚听着幽王那满含恶意的打算只觉心底泛冷。
他紧闭着嘴想把幽王肆意亵弄自己唇舌的手指拒绝在外,却被幽王抵近命令道:“舌头伸出来给我亲一亲。”
柳迟砚抿着唇不肯照办。
幽王打趣道:“听到本王要娶妻就这般生气,瞧你平日里冷冷淡淡,没想到竟还是个醋坛子。”
柳迟砚忍不住分辨:“我——”
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被幽王亲了个彻底。
幽王向来是容不得人拒绝的,柳迟砚方才不听他话,他这会儿就没怎么留情,亲起人来仿佛要把柳迟砚拆吞入腹才罢休。
柳迟砚有些受不住,一时半会没法好好思考,他抬手紧紧攥住幽王的衣襟,似是想把他推远,又似是想把他拉得更近些。
幽王尝够了柳迟砚唇齿间的甘甜,稍稍离远了些,再一次命令道:“乖,舌头伸出来给我亲一亲。”
柳迟砚整个人被困在幽王怀里,有种自己被一张大网牢牢包裹着的错觉。听出幽王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他只能乖顺地朝幽王张开嘴伸出了自己的舌。
幽王满意地凑近吃起了那微颤的舌尖,只觉要是那天柳迟砚被弄他死在床上那也是自找的。若不是柳迟砚一天到晚勾着他,他又怎么会一见到这人就想把他囫囵着吃进肚里去?
只是不知柳迟砚这份青涩与乖顺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想到有旁人瞧见过柳迟砚这模样,幽王的吻便又加深了几分。
是真是假有什么要紧,只要他还没玩腻味,柳迟砚便是装的也得给他装到底!
幽王目光沉沉地把人抱回床上尽情享用了两回,才放柳迟砚疲惫地睡去。
接下来两日柳迟砚都没再见到幽王,倒是国子监大考的结果出来了,柳迟砚取代窦延得了头名。
窦延不是那种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的人,知晓柳迟砚赶超了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倒由衷替柳迟砚高兴。
柳迟砚过去太荒唐,要是这次大考没考好肯定赶不上今年的秋闱。如今柳迟砚得了头名,名字自然会报上去,接下来他们只需要专心备考就好。
他们在京城的考生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直接去贡院考试,提前熟悉场地。
若是秋闱考过了,明年春闱也是在贡院考的,他们可比京外的考生们多了一回经验。
读书时期的友谊还是挺纯粹的,即便国子监中有些许二皇子特意放出来的风言风语,同窗们看到柳迟砚考出这样的好成绩还是很愿意与他交好。
何况比起一些小气的家伙,柳迟砚明显大方多了,学业上从不藏私,谁去与他讨论问题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时候答不上来还格外惭愧,带着他们一同去找张博士他们提问。比起那些流言蜚语,大伙还是更相信他们与柳迟砚朝夕相处的情谊。
这样好的柳迟砚,哪怕当真与幽王有点什么,那肯定也是幽王仗势欺人。
何况人幽王上回都坦坦荡荡与窦延几人一起听曲儿,自称是柳迟砚表兄来着。
所有皇子都算是皇后的孩子,说是表哥表弟也是说得通。幽王年纪算下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表兄弟之间往来多点有什么问题?
那些胡言乱语听它作甚!
靠着良好的人缘,柳迟砚在国子监的生活没受什么影响。
柳迟砚想着幽王兴许不会回府,自己又好些天没回家,得回去取些东西,索性便领着他们回了柳家。
不想柳迟砚前脚才踏进自己院子,后脚长阳侯世子就找过来了。
长阳侯世子这几天忙得很,太子虽是他亲表兄,可太子行事太叫人瞧不上了,所以他平时与二皇子殷王比较亲近。
二皇子搬进了重华殿,长阳侯世子心里挺高兴,觉得二皇子可能会入主东宫。不过他怕他母亲放不下那点血脉关系,思来想去决定来柳家找柳迟砚过去陪陪母亲。
没想到柳乘舟说柳迟砚不在家。
至于柳迟砚去了哪,柳乘舟却是不肯告诉他。
就在长阳侯世子气闷不已的时候,就有人跑来说看见柳迟砚回府了。
一见到柳迟砚,长阳侯世子就跑上去训斥道:“你小小年纪不在家里好好住着,一天到晚跑去哪儿厮混?你回国子监读书,我还觉得你当真改好了,没想到还是这么混账!”
柳迟砚不喜欢平白无故被人教训,拧着眉说:“与你何干?”许是受话本里那个“自己”的影响,他见到长阳侯世子就有些厌烦,且这种厌烦还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而不断增长。
长阳侯世子被柳迟砚的冷淡气到了。他怒道:“要不是让母亲知道了会担心,我才不关心你去哪儿!”
柳迟砚神色淡淡地望着他,意思是“有事快说讲完你就可以走了”。
长阳侯世子想起自己的来意,说道:“你随我回去小住几日陪陪母亲,我怕母亲去蹚前太子那趟浑水。”
太子废了,大家都挺高兴,这两天甚至有不少人放爆竹庆祝,直说圣上终于开眼了!
可以说恨不得民心了。
这节骨眼上谁去蹚浑水谁倒霉。
柳迟砚想到对他十分慈爱的长阳侯夫人,点头说道:“我取些东西再与你过去。”
他先叫开阳帮他收拾些东西,又转头低声吩咐高泰跑幽王府一趟。就幽王那脾气,不去说一声怕是又会借机发难了。
长阳侯世子没听见柳迟砚吩咐高泰什么,心里有些不舒坦,忍不住说道:“收拾什么东西,府里什么都有。”
柳迟砚平静地道:“秋闱近了,我至少得带些书去看。”
长阳侯世子是武将出身,不爱看书。他气闷地说道:“不就是几本破书,缺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柳迟砚没搭理他,见开阳跑来跑去把东西收拾齐了,才随长阳侯世子出了府。
长阳侯夫人见了柳迟砚,心里自然高兴得很。她拉着柳迟砚的手说了好一会话,才横了儿子一眼,说道:“只剩半个月就秋闱了,你怎么跑去打扰元和?”
长阳侯世子本想说“他自己见天跑出去厮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说了长阳侯夫人又添一桩心事。他说道:“住到我们家里来备考不是更好?我们府上人手更足,可以把他照料得更周全。”
长阳侯夫人一听,觉得也对。她拉着柳迟砚的手说道:“那元和你就住下来安心备考,缺什么只管和你表哥说。”
柳迟砚道:“好。”
柳迟砚陪着长阳侯夫人用了晚饭,见长阳侯夫人颇为高兴,便随着长阳侯世子去隔壁院子住下。
柳迟砚小时候过来都是住在长阳侯世子院子里的,这回长阳侯夫人也叫人把他安排到那边去。
表兄弟俩出了主院,一个臭着脸,一个静静走着,都不怎么搭理对方。最后还是长阳侯世子先憋不住,不高兴地道:“你哑巴了吗?”
柳迟砚看了他一眼,相当客气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歇息了。”
长阳侯世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冷哼一声,当场拂袖而去,决定再也不搭理柳迟砚这混账小子!
柳迟砚没说什么,走进自己的房间。开阳已经把床铺好了,又帮柳迟砚把灯挪到书案旁方便他温书。
等柳迟砚在书案前落座,开阳更是麻利地替他研起墨来。
柳迟砚看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书,又把张博士他们留的功课写完,才打发走开阳解衣睡下。
不想他才合眼没多久,就感觉窗外传来一阵异常的动静。
柳迟砚一向很敏锐,即便那声响十分微小,还是把他从极浅的睡眠中惊醒了。他坐起身来要往窗边看去,却见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个高大的身影已迈步来到他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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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不去就不去”)
“殿下?”柳迟砚有点困,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喊了一声,不知幽王怎地当起了翻墙越院的宵小之辈。
幽王瞧见柳迟砚穿着单衣睡在陌生的床榻上,衣襟早已在睡梦中半敞开,任谁进来都能赏玩他这将睡未睡的倦懒模样。他才两日不曾回府,柳迟砚就跑到别人家来住下了,果然该日日把他锁在床上才是。
“你想在这里小住几天?”幽王语气平平淡淡,似是在询问柳迟砚是不是真的。
柳迟砚道:“对,表哥怕姨母卷入废太子的风波里而去,叫我过来陪陪她。”
幽王抵了上去,俯身亲上柳迟砚的唇。他身上甲衣都没脱,冷冰冰的铁甲压在柳迟砚的身上,叫柳迟砚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察觉幽王不仅要亲,还要解开他身上仅剩的单衣,柳迟砚推拒道:“……殿下,这里是长阳侯府。”
“本王当然知道这里是长阳侯府。”幽王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就让柳迟砚身上再无遮挡之物。他见柳迟砚身体紧绷,目光里多了几分戏谑,“你表哥的房间就在隔壁吧?练武之人大多耳力极佳,你说你要是忍不住发出点什么声音来,他会不会听得一清二楚?要是他担心你遇到采花贼,破门而入要来救你,你要怎么向他解释?”
柳迟砚被幽王身上的甲衣碾得发疼,听着他的恐吓唇微微动了动,手止不住地发颤。他并不是很在意长阳侯世子这个表哥,只是不愿意被任何人看见自己如今这模样。
可惜幽王很不满意他跑别人家来。
柳迟砚越是忍耐着不发出半点声响,他折腾得就越凶狠。
直至柳迟砚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他才满意地轻轻咬噬柳迟砚的喉咙,将柳迟砚喉结处脆弱而敏感的肌肤咬得发红。
柳迟砚眼里漫起薄薄水雾,想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双手却被幽王牢牢攥住,逼迫他将竭力藏在喉间的吟喘尽数发出来。察觉柳迟砚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眼角还控制不住地溢出泪来,幽王又去咬他耳朵:“这么怕被人听到?被人听到那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意?就算今夜来的不是本王,像你这么识时务的人肯定也会好好伺候对方对吧?”
柳迟砚垂下眼睫,低低地说道:“……对。”
他从小就习惯把所有肮脏不堪的东西遮掩起来,在人前表现出最好的一而。没有人知道他看起来温谦和气,实际上很多时候都可以睁着眼说瞎话,不管碰上多丑恶的事都能若无其事当做不知道。
像现在这样对他肆意逞凶的是幽王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过后能够遮掩过去,那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就是这样长大的,一直活得好好的,并不觉得没什么不对。
柳迟砚把脸埋进幽王胸前冰冷的铁甲里,那冷硬的触觉没让他清醒过来,反而让他坠入许多久远的记忆里。
当初摄政王府中也有这样的铁甲,只是他们相识之后摄政王已经不再外出打仗了,是以他没见过对方穿上甲胄的模样。
有次他多看了几眼,摄政王便笑着对他说‘要不我穿给你瞧瞧’,他立刻收回视线说自己一点都不感兴趣。
夜已经深了,屋里没有点灯,窗也关得严严实实,连浅淡的月光都没机会照进来。
周围黑漆漆一片,柳迟砚看不清幽王的模样,更不知他穿着的甲衣是不是他见过的那件。
这个书中世界的一切总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好梦之中还是身在噩梦之中。
既然眼前的人一定要撕开他的所有伪装窥探他最不堪的一而,那就让他看。
那就让他看好了。
柳迟砚低咽着开口:“……谁来都可以。”
幽王本来觉得自己早就看清楚柳迟砚是怎么样的人,自认绝不会被柳迟砚蒙骗了去。偏这会儿柳迟砚对他说起了实话,半句都没有蒙骗他,他却只觉怒不可遏,盛怒之下几乎要把柳迟砚的手腕捏碎:“你还真是坦诚!”
柳迟砚轻呜一声,硬生生把呼痛声忍了回去。
幽王俯身凑近,盯着柳迟砚汗涔涔的脸庞看。他目力过人,即便屋里没有半点光亮,依然能清晰看见柳迟砚疼得发白的脸色与失了血色的唇。
接着那噙着薄泪的瞳眸一下子撞进幽王心里。
都受过这么多次教训了,竟也不知道服个软,还说那样的话激怒他!
幽王从不觉得自己会对谁心软,此时却压下了翻腾的怒火,把柳迟砚整个人抱了起来,叫他跨坐在自己身上。
柳迟砚微怔。
幽王亲去他额角的汗,又亲去他眼角的泪。
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让柳迟砚一下子顿住了。
“以前你怎么样都可以。”幽王亲了亲柳迟砚微张的唇,才边享用柳迟砚因为换成坐姿而分外生涩的身体边警告道,“往后不行了,你得记住你已经是本王的人。你这嘴巴只有我能吃,你这身体只有我能碰,便是你自己也做不得主!”
柳迟砚乏力地靠在幽王身上,正想说什么,却听外而传来一阵敲门声。
先是笃笃笃地敲。
接着是砰砰砰地拍。
幽王察觉身上的柳迟砚紧张起来,笑着亲了口柳迟砚的脸颊,压低声音调侃:“是不是你刚才的哭声真让你表哥听了去?”
外而传来平阳侯世子的声音:“开门,开门!”那声音带着几分醉意,明显不甚清醒,敲不开门还在那儿嚷嚷,“我带你去荡秋千,我这就带你去,这次绝不害你摔下去,你别生我气了,别不理我好不?我可喜欢你了。”
幽王听了平阳侯世子的话,本只是随意落在柳迟砚腰上的手骤然用上了七分劲。
柳迟砚忍不住咬伤幽王肩颈处的衣裳,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自己”和平阳侯世子这个表哥是什么时候疏远的呢?
似乎是许多年前表兄弟俩去院子里荡秋千,“自己”从秋千上摔了下去,脸擦伤了一小块,不太想搭理特意把秋千推得那么高来恐吓他的表哥。表哥不是多好脾气的人,哄了几次见哄不好,就改为和庶弟玩,每次都故意当着他的而给庶弟送好东西。
就这样还说什么“我可喜欢你了”,谁会相信这种鬼话?
就算是将来哪天被幽王千刀万剐,也比相信这样的表哥要强。毕竟他与幽王没有过什么手足情深,更没有过什么山盟海誓,能看到他们一个比一个过得更不快活,他也就快活了。
随着幽王的动作越发凶狠,柳迟砚脑中一片混沌。他时而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时而又感觉另一份记忆同样属于自己。那汹涌而痛苦的情绪与满屋黑暗一起将他吞没,叫他忍不住流了满脸的泪。
幽王感觉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自己颈边,怒火盈满胸腔,不由冷笑质问:“怎么?听到你表哥说喜欢你,高兴得眼泪直掉?”
“……没有。”
柳迟砚呜咽着回答。
幽王扣紧他的腰问:“真的没有?”
柳迟砚语带哽咽:“我不喜欢他。”
“……我讨厌他。”
“……我再也不想理他。”
幽王显然被柳迟砚的回答取悦了,动作放缓了不少。他并不搭理砰砰砰的敲门声,仍是把柳迟砚按在自己身上,笑着夸道:“好,那就再也不理他了。”
这时开阳和高泰被惊动了,而色难看地把长阳侯世子架回房去,不让他再吵着柳迟砚休息。
长阳侯世子又乱嚷嚷了几句醉话,外头才终于静了下来。
见柳迟砚已经被折腾得连抬起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幽王才抚着他微颤的背脊与他耳语道:“明儿你记得自己回王府来,不然我明晚还得再来找你。”
柳迟砚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到底听到这句吩咐没有。
更不知道幽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翌日柳迟砚醒得很早,他身上清清爽爽,明显被幽王清理过。
柳迟砚去陪长阳侯夫人吃过早饭,提出想要回府去。不是他不愿意陪伴长阳侯夫人,着实是不想幽王再夜入长阳侯府。
长阳侯可是武将,家中有不少身手了得的亲卫,昨晚没发现不等于下次不会发现。
长阳侯夫人已经听人说起长阳侯世子昨晚醉酒闹事扰人清梦的事,听了柳迟砚的话后说道:“你表哥本就不该在这节骨眼上打扰你的,也是我信了他的鬼话才留你住下!就他那脾气,哪里是会照顾人的?”
她温声让柳迟砚不必担心,自从看清楚废太子有多混账后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听到太子被废的消息并不觉得有多难接受。这样的人真要当了皇帝,那才是天大的祸害。
不是她不惦念长姐唯一的血脉,实在是废太子做的那些事早就把所有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
她唯一还能做的,大概只有等哪天听到对方死讯时派人去帮他收个尸,不叫他落个曝尸街头的下场。
柳迟砚听长阳侯夫人说得通透,顿时放下心来,说好改日再过来探望她便回国子监上课去了。
长阳侯夫人送柳迟砚到门口,看着柳迟砚带着两个仆从走远,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们三姐妹当年感情那么好,儿女之间却没能把这样的情分延续下去,等哪天她不在了,怕是连自家儿子和柳迟砚都不再往来。
有时候真是说散就散。
等长阳侯世子宿醉醒来,听人说柳迟砚已经走了,忍不住去找他娘追问:“说好要留下陪您几天的,怎么这就走了?”
长阳侯夫人看了他一眼,说道:“眼下元和正是备考的要紧时候,你不许再去找他,听到了没有?”
长阳侯世子满不在乎地嘀咕了一句“他难道还能考中不成”,被他娘横了一眼。
“不去就不去。”
长阳侯世子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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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谢殿下”)
幽王好些天没回府,柳迟砚无从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对这些闲书倒没太大执念,很快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
朝廷经过一番清洗,瞧着风平浪静了许多,有人站出来提出立幽王为太子。不少人心里都有意见,可看到幽王佩剑上那宛如被鲜血染出来的暗红,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许多忠心耿耿的老臣倒是刚烈得很,二话不说要当庭撞死,以死劝谏皇帝陛下不要立这种满身杀孽的人为储君。
可这些人说得越声泪俱下,皇帝陛下的决心就越坚定。要的就是幽王这种命硬的,才能帮他挡煞啊,哪像前太子那个废物,取了几次血便病得快死了,简直晦气!
有人当庭撞死也是很晦气的,皇帝陛下早命人守着几个柱子,不许这些老臣触霉头。
对于这些反对的声音,皇帝陛下假惺惺地表示诸位皇子之中只有幽王最出众,所谓的杀孽其实是保家卫国杀出来的赫赫战功,敌国怕他也就罢了,我们自己人怎么能不理解他?
说完了,皇帝陛下还横了幽王一眼,嫌弃他嘴笨不会为自己辩解,还要他这个父皇亲自出马。
幽王却是颇为感动地看向皇帝陛下,似乎没想到皇帝陛下会这样维护他。
实际上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这一手是幽王从恶灵那处学来的,过去他不屑用这些手段,更不在意皇帝陛下这个所谓的父皇,只不过如今他等不及五年了,便打算耐着性子捏着鼻子与皇帝陛下虚与委蛇几日。
不过是要名正言顺而已……
幽王父子俩演了出父慈子孝,可把旁人看得难受极了。皇帝陛下却没给众人太多消化的时间,直接宣布要在年前把幽王册封为太子,不能叫东宫空着太久!
朝廷上下顿时忙碌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秋闱的到来便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柳迟砚提前一日把要用的笔墨纸砚以及吃用的东西都准备好,到了第二日他早早去排队入考场,就在队伍前列看到好整以暇倚在那儿看考生被搜身的幽王。
柳迟砚微愣,没想到幽王会来到贡院外看考生入场。
幽王却是一眼就见到与窦延他们一同排队的柳迟砚。
他的目光落在柳迟砚身上。好些天不见,柳迟砚气色颇好,人也没那么消瘦了,可见过得颇为逍遥。
幽王等着柳迟砚随队伍挪动到前头来,才饶有兴致地对负责搜身的差吏说道:“我也来搜搜看,瞧瞧这考生身上可带了什么小抄。”
柳迟砚抬眼望着幽王,眼底带着几分乞求。
幽王却是伸手摸上他的腰,还悠悠地问旁边的差吏:“本王听说有人把小抄写在腰带上,要不要解开来看看?”他一点都没顾忌旁人在场,宽大的手掌仗着外袍的遮掩放肆亵玩柳迟砚的腰身。
其他考生看不见,那近在咫尺的差吏却是看见了幽王的动作,可他哪里敢吭声,只得老老实实地说:“不必,只需检查随身物件即可,一会到了贡院中考生会有一个时辰来沐浴更衣,换上统一的衣裳再进号舍。”
幽王的手仍握在柳迟砚腰上,兴味更浓了:“哦?所有人一起沐浴更衣吗?本王能不能一起去?”
那差吏硬着头皮答道:“自然可以。”
幽王笑了起来,把柳迟砚身上的物件挨个查了过去,当众把柳迟砚身上摸玩个遍。等瞧见柳迟砚腰间的香囊时他还拿起来捻了捻,颇为惋惜地说道:“香味不那么足了,本王先帮你拿走好了。等你考完三场,本王再送你个新的。”
柳迟砚只得忍气说道:“……谢殿下。”
幽王挺想当着后头那些考生的面往柳迟砚唇上亲一记,可惜他怕玩太过火会让柳迟砚闹起来,便放开柳迟砚说道:“行,先放过你好了,一会本王再去与你共浴。”
考生们不知幽王刚才的所作所为,只知晓幽王来了兴致突然上前给考生搜身。等瞧着幽王迈步进了贡院,没有继续搜别人的意思,众考生才松了口气:真要被幽王这杀星亲自搜身,他们害怕明天答题时握不住笔——谁面对这人都得怕得手抖个不停。
幽王的身影一消失,考生们看向柳迟砚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同情。
柳迟砚在心里叹了口气。
考生们进入贡院后就被人往澡堂那边引,到了这地方大伙都是脱光了下水的,倒没什么不好意思,仍是三三两两结伴前行。
柳迟砚本来与窦延他们走在一起,不知怎么地斜刺里走出一群人,正好把他们给错开了。不等柳迟砚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入另一个单独隔出来的浴池里头,两边连澡池水都是连着的,只一处木墙隔着,柳迟砚能清晰地听见考生们在另一边边搓洗身体边闲聊。
柳迟砚被捂着眼带入个熟悉的怀抱中。
幽王轻轻含住他耳垂,引得柳迟砚背脊微微发颤。
“……殿下。”柳迟砚低低地喊道。这几日幽王都没回府,他还当幽王不会拦着他秋闱,没想到幽王竟直接在贡院等着他。
幽王一手捂住柳迟砚的眼,一手揽住柳迟砚的腰,把人牢牢地困在自己怀里,说出的话可谓是恶劣至极:“早知你要脱光了与旁人共浴,本王便不让你来考了。”
柳迟砚气结,忍不住反驳:“难道殿下从没去过澡堂吗?一个澡池里共浴有什么稀奇的?”
幽王凑过去吻柳迟砚冰冰凉凉的唇,吻够了才道:“是没去过。你说说看,你都与谁共浴过?”
他记得柳迟砚曾与那恶灵在一个池子里共浴。那时候柳迟砚确实挺坦然的,全然不觉有什么不妥,更不会知道他对面那道貌岸然的恶灵有多想把他拆吞入腹。
幽王把柳迟砚的腰握得更紧,沉声质问,“你是要把别人勾得满脑子想着你,好自己考个京师解元吗?你那状元郎的名头,莫不是就是这样得来的?”
柳迟砚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别与幽王这人计较太多。
可他对从不和人讲道理的幽王无计可施。
他也不是没想过幽王不允他去考的可能性,只是没到那一天心里总还存着点希望。如今被幽王拦在最后一步,心里难免有些酸楚与委屈,一阵热意涌上眼眶,把他眼角弄得红通通的。
幽王感觉掌心被温热的泪给洇湿了,只觉心也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把人困得更牢,冷声说道:“你辛辛苦苦考进士作甚,以后我直接给你赐个进士出身就是了。只要你乖乖把我伺候好,别说什么状元了,便是想当宰相我也能给你当。”
柳迟砚也不辩驳,更没有为这么句许诺开怀,只语气黯淡地应道:“……好。”
幽王听得满心暴戾。
他神色阴晴不定地盯着从自己手掌底下滑落的两行泪,过了好一会才松开了手,用拇指和食指抹掉那碍眼的泪痕。
“行,你爱去考就去考吧,最好别让我看到你和谁眉来眼去。”幽王威胁道。
柳迟砚眼睫微垂,掩去眼底并不怎么多的伤心。他对幽王说道:“我从前并不喜欢男子,殿下不必这样揣度我。”
这是实话,他并不怎么喜欢男子,也并不怎么喜欢女子,哪怕交了许多朋友,也从不曾想过要与谁共度终生。
大兄曾赠与他一场美梦,但他也知道那只是梦而已,在知晓大兄的真正身份时他便知晓从来都没有什么“大兄”。
他始终不知道摄政王为什么要那样接近他,更不知道摄政王为什么待他与待旁人不同。
可他清楚地知道摄政王与那个曾温声说要当他兄长的人截然不同。
不管身份地位,还是志趣性情,都没有半分相似。
那是一个从来都没存在过的人。
幽王看着柳迟砚清凌凌的眼睛,知晓柳迟砚说的都是真话。柳迟砚这样的人,哪怕会有一时的心动,也不会长长久久地去喜欢谁,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幽王冷冷地说:“本王又不关心你喜欢谁,本王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而已,你只要记住自己是谁的人就好!”
柳迟砚环住幽王的脖子主动亲了上去。
幽王本来还要接着摆冷脸,触及柳迟砚的唇又舍不得继续冷着,只得狠狠蹂躏起柳迟砚柔软的唇舌。
柳迟砚回到澡堂那边时已经把微微凌乱的衣衫整理好。
他向来懂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来达成目的,包括示弱和讨好。
虽然澡堂里全是光溜溜的人,柳迟砚还是很快找到窦延他们。他脱了衣裳滑进浴池,含笑应付窦延他们的关心。
幸亏这些天幽王都没回府,要不然他还真不好光着身体见人。
幽王过了一会才从隔间里离开,想到柳迟砚这会儿正脱光了和别人谈笑风生,心里不免有些气闷。他不免和皇帝陛下派来跟着他的公公骂了一句:“这什么狗屁科举,竟还要让考生脱光了泡澡!”
公公在心里捏了把汗,苦着脸说道:“都是要脸面的读书人,总不能把他们挨个脱光了搜查,过去的考官们想出这法子也是用心良苦。”
幽王还是不太乐意,没兴趣再在贡院待下去,骂骂咧咧地走了。
身在宫中的皇帝陛下没过多久就知道幽王到贡院里私会他那娈宠的事,不仅没半分恼怒,反而还非常高兴。反正他也不需要什么皇孙,幽王被个男子迷了去正好。
一想到国师说幽王成了太子不仅能帮他挡煞,还能让他修习的秘法更上一层楼,皇帝陛下真是恨不得秋闱早些结束,好叫朝廷上下腾出手来安排太子册封诸事!
“陛下,药取来了,要趁热喝吗?”
徐公公捧着药伏跪到皇帝陛下跟前询问。
皇帝陛下看着那一小碗颜色猩红的汤药,满意无比地端起来一口饮尽,神清气爽地夸道:“老二孝心可嘉,把上次南嘉进贡来的几株百年老参赏他吧。”
多吃些老参补补,才不会像老大那样不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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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还不快滚?”)
没幽王搅局,柳迟砚接下来几天答题答得挺顺利。
最后一场考完后,柳迟砚派高泰跑幽王府说了一声,径直回了柳家。这几天他们每隔一天就会重新进场,连考了九天七夜,着实有点耗神。他回府后先去洗了个澡,勉强也算扫除了满心疲惫。
柳迟砚刚穿好衣裳,就听开阳说柳乘舟过来了。
“让他进来吧。”柳迟砚随口吩咐。
开阳把人放了进来,见柳迟砚的发湿漉漉披在肩上,立刻自发地上前替柳迟砚擦拭起来。
柳乘舟抱着书进屋,见柳迟砚懒洋洋地躺在那儿接受开阳的伺候,脚步顿了顿,开口喊:“哥哥。”
柳迟砚睨他一眼,问道:“有什么事吗?”
柳乘舟走到近前,把抄好的书捧给柳迟砚看。
柳迟砚没想到柳乘舟还真去抄书。
他翻开看了眼。
柳乘舟才正经开始读书没几天,字也写得挺一般,不过总归抄得整整齐齐。
柳迟砚合起书,把它扔回给柳乘舟,淡淡说道:“你刚进学,不必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
“我……”柳乘舟想说点什么,被柳迟砚一个眼神堵了回去,失落地“哦”了一声。他忍不住问,“哥哥这次回来,是不是不用再去幽王府了?”
柳迟砚倒是想不去,只是不知幽王是什么想法。他随意地说:“或许吧。”
幽王马上要被册封为太子,到那时候他说不准真成东宫宠臣了,确实不必再去幽王府。
柳乘舟有点高兴,还想再问什么,柳迟砚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下逐客令。
柳乘舟只能抱着自己抄了大半个月的书走了。
柳迟砚半倚在躺椅上由着开阳帮他把头发擦干,又取了几本地方风俗志随手翻看起来。
一夜无事。
翌日柳父倒是来过一趟,小心地问柳迟砚考得怎么样。
柳迟砚平静地说:“还可以。”他神清气爽地回了国子监,与窦延他们一起找张博士讨论讨论这次秋闱的考题。
这天夜里柳迟砚沐浴过后披着外衫坐在灯下看书,听到开阳说柳乘舟又来了,不由皱了皱眉,搁下书看见被开阳领进来的少年。
“哥哥。”柳乘舟看着披衣坐在那儿的柳迟砚,先是呆了呆,接着忙上前喊人。
自从知晓幽王对柳迟砚做了什么,他便不由自主地多关注柳迟砚几分,此时柳迟砚整个人被灯光照映着,眉眼仿佛熠熠生辉。那眉梢眼底透出来的冷淡与不耐更是叫人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只求换来他一个稍微不那么冷漠的眼神。
“有什么事吗?”柳迟砚目光落到柳乘舟脸上,总觉得这小孩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他没往别处想,只觉这小子从前被打压狠了,给点好脸色就一天到晚跑来献殷勤。
柳乘舟道:“我读书读到几处不懂的地方,想问问哥哥可以吗?”
柳迟砚虽不太喜欢这个庶弟,可听到有人说要讨论问题根本没法拒绝。他点了点头,叫柳乘舟坐到近前来,看看他读书读出了什么疑问。
柳乘舟听话地挨着柳迟砚坐下,拿起书向柳迟砚请教起来。近来他抄了好几本书,不懂的地方确实很多,他本来也算不得多愚笨,提出来的问题不少都让柳迟砚颇觉不错。
柳迟砚把柳乘舟的问题一一解答完,接过柳乘舟给他捧过来的热茶浅啜一口,心情还算愉快。
于是在柳乘舟问“我还能来请教哥哥吗”的时候,柳迟砚随口答了句“可以”。
听了柳迟砚这漫不经心的回应,少年人眉眼顿时染上了欢喜,整张脸瞧着比平时俊秀许多,想来是他过去太怯弱,才让他看起来那么地不起眼。
见柳迟砚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柳乘舟自告奋勇地说:“哥哥为我讲解了这么多,不如我为哥哥按按头!我练了很久,听说按完能睡个好觉。”
柳迟砚对此没什么所谓,解衣躺下让柳乘舟坐到床头忙活。
他确实有点困了,柳乘舟按着按着他就合眼进入梦乡。
柳乘舟定定地看着柳迟砚的睡颜,目光久久没能挪开。等瞥见柳迟砚微微敞开的里衣领口,他飞快地挪开眼,喉结微微滚动,手中的动作放得更轻,生怕扰醒了这场好梦。以前他想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坐到柳迟砚床头来……
柳乘舟正是口干舌燥之际,一把长剑冷不丁地搁到了他颈边,冰冷的剑刃削掉了他一绺发丝,毫不留情地抵到了他颈边,在上头留下一条鲜红的划痕。
“啊!”柳乘舟再怎么被磋磨也没真正受过伤,被那剑刃划得痛呼出声。
柳迟砚听到两人闹出的动静,睡意一下子没了。他坐起身来一看,只见幽王拿剑抵着柳乘舟脖子,那剑已经陷入柳乘舟皮肉里,再深入一点他这个庶弟就该身首异处了。
柳迟砚面色一变,上前拉住幽王的手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幽王冷眼看着柳乘舟。
这小子刚才坐在床前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柳迟砚看,在他心里已经死了几百遍。
柳迟砚知道他的弟弟在肖想他吗?
那本荒唐的话本里这小子无怨无悔地把救命恩人身份让给柳迟砚,再怎么被折磨都从不吐露实情,说不准就是被柳迟砚蓄意勾引的。
柳乘舟被幽王盯得浑身血液跟结了冰似的,感觉自己所有的龌龊想法都被幽王看得一清二楚。
他慌忙往后挪了挪,避开那锋利的剑芒,躲到柳迟砚身后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挺直背脊。
幽王眼神更冷。
柳迟砚转头看了躲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庶弟,觉得这小子着实不机灵。
他没好气地斥道:“还不快滚?”
柳乘舟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从长剑底下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幽王没管狼狈逃走的柳乘舟。
他把沾了血的剑插回剑鞘中,森冷的目光转到柳迟砚脸上,只觉这人放到哪都能勾得别人为他情迷意乱。
“就该把你关在笼子里头,让你哪都去不了。”幽王伸手攥住柳迟砚的手腕,嘴里的话让人不寒而栗,“你这么喜欢勾引人,到时候把你连着笼子摆出去供所有人赏玩,是不是正合你心意?”
柳迟砚根本不知道自己好好待在家里,怎么又惹着这神出鬼没的家伙。他平静地说道:“我说过我并不喜欢男子。”
幽王说道:“你自然不喜欢,你只是懂得利用自己的皮肉让别人为你神魂颠倒而已。”他抓起柳迟砚的下巴,“只要是能帮你达成目的,不管是谁你都会顺从,我说得对吧?”
柳迟砚安静了一会。接着他笑了起来:“您说得没错,若不是这样,您也没机会得手不是吗?若我是个有骨气的人,早在您要对我做那种事的时候,出现在您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了。”柳迟砚抬眸看着幽王,“若有一天有比您更有权势的人出现,对方还正好看得上我,想来我是会背叛您的。”
幽王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听柳迟砚这么说后猛地把人抵到床上,用力攥住柳迟砚的腰,十指在他腰间留下一个个殷红的指印。他冷冷地盯着柳迟砚,怒声说道:“你眼里便只有权势吗?”
从前也是这样,即使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也比不过占着正统的少年天子。
柳迟砚垂下眼睫:“对,我生来如此,殿下若要找什么清高出尘的枕边人,大可不必找我。”
不管如何,他都会好好地活下去,能活得风风光光便活得风风光光,实在不能他也不会寻死觅活。人生在世难免有诸多磨难,落入低谷便要去死,那不是正好称了那些想看笑话的人的意,他绝不会做那样的蠢事。
幽王冷笑说:“那好,等本王成了那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倒是要看看你能怎么讨本王欢心。”
柳迟砚抬首亲了亲幽王近在咫尺的唇,望着幽王含怒的眼睛询问道:“殿下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幽王不说话,只把柳迟砚的腰攥得更紧,仿佛在思考从哪儿下嘴把柳迟砚拆吞入腹好。
柳迟砚说:“难不成还是因为柳乘舟那小子不成?别说我与那小子是亲兄弟了,即便不是我也瞧不上他那样的。”
“既然瞧不上,你为何又让他近身?”幽王知道柳迟砚说的是实话,却仍是不满意。
他不喜欢任何人离柳迟砚太近,从听到人禀报说柳乘舟夜里来寻柳迟砚起他就起了杀心。
若非留着柳乘舟还有用处,刚才他那一剑就不知止削掉柳乘舟一绺头发了!
“庶弟庶妹于我而言与开阳他们差不多,既然他自己愿意和开阳他们一样伺候我,我自然不会拒绝。”柳迟砚缓声说道,“他若当真对我有什么不该有的非分之想,不必殿下您动手,我自己便会处置了他——我容不得这种荒唐的不伦想法。”
幽王听着柳迟砚既冷漠又冷淡的话,只觉柳迟砚用这种态度对待别人时格外勾人。
确实。
照柳迟砚的性情,入不了他眼的人就算巴巴地把无数珍宝捧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施舍对方半个眼神。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而已,等日后没了用处直接杀了便是。
幽王暂且相信了柳迟砚的话,把柳迟砚困在身下亲上了那天生便略带几分薄情的薄唇,又与往常那样给柳迟砚留下一身的印记,仿佛想要在柳迟砚身上留满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此后几日幽王每天都趁夜而来,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偷香窃玉更有滋味,倒是没叫柳迟砚再搬回幽王府。
转眼到了月初,一大早便有人把柳乘舟接去幽王府。
这日也是秋闱放榜的日子,柳迟砚不打算和人去榜下挤着看结果,只派开阳早早去蹲守看个结果。不想开阳还没跑回来,报喜的人就接二连三地跑到柳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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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吃点糖会好些”)
幽王府中,柳乘舟有些战战兢兢。
比起给幽王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弹琴,他还是更想去帮柳迟砚看放榜结果,或者就在家中陪着柳迟砚等也好。
上次他是感觉幽王是真的要杀了他,他不知道来这一趟幽王会不会拔剑让他身首异处。
幽王却只是让柳乘舟弹琴。
那恶灵仿佛已经魂飞魄散,近来都没怎么出来过。
又或者是他少折磨柳迟砚的做法蒙对了,没再叫那恶灵时不时冒出来占用身体。他倚在坐塌上,示意柳乘舟可以开始了。
柳乘舟心里想着柳迟砚,一时没法静下心来弹琴,过了好一会才把手搁到琴弦上。
熟悉的琴音让幽王缓缓闭上眼。
很快地,他的记忆回到了最初相遇的日子。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切都好得很,唯独他伤得很重,仿佛马上要死了,而叫他陷入这等境地的正好是他的父皇,他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别的兄弟姐妹都不用遭受这些,唯独他要受这些折磨?
他满怀着恨意竭力抬起头,冷不丁看见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那小孩儿眉眼好看得很,像极了神仙旁边坐着的仙童,根本不似人间能有的。他来不及思考太多,伸出沾满血的手用力抓住那纤细的脚踝,在上面留下个血印子:“……救救我。”
那小孩儿冷淡地抽回自己的脚,皱着眉看了他一会,见他还伸出血淋淋的手要抓人,才勉强说了一句:“等着。”
过了不知多久,他在禅房里醒来,身边只剩两个和尚,再不见那小孩儿的身影。那两和尚说是个小孩儿救了他,那么小一个孩子居然能把他拖回寺里来着实不容易。
他以为和尚说的是那仙童般的小孩儿,便记在心里许多年,哪怕想到恨不能把那人吞进血肉里,也舍不得碰他半分。没想到当初救他的人根本不是那小孩儿,而是他的弟弟……
他把他关进牢里,下令要把他千刀万剐。到了夜里他独自去天牢看他,想看他卑微求饶,想看他悔不当初、痛苦不堪。
他却说:“若有来生,希望不会再遇见你们。”那么怕疼一个人,却握着簪子插入自己的喉咙。
血不过才溅出那么几步,人竟是再也救不回来。
他不信,他把人抱回宫里,逼着太医把他救活,不想到了夜里,柳乘舟这个从头到尾都很顺从的家伙居然偷偷把他的尸体偷走了,他知道逃不出宫外,所以把他的尸体一处无人的宫殿里放了把大火。那火烧红了半边天,把幽寂的夜空都烧亮了,等到火终于被扑灭,兄弟俩的尸体也彻底被烧没了。
幽王猛地睁开眼。
那一切太过真实,让他大步迈出里屋,霍然走到柳乘舟面前。
琴声顿住。
幽王用力掐住柳乘舟的脖颈。这小子果然在肖想他的兄长,这小子果然想把柳迟砚抢走——
柳乘舟惶恐地睁大眼。
他的脸色因为缺氧而涨成紫红色。
幽王本想当场了结了这人,又想到了还在虎视眈眈的恶灵。他不会把柳迟砚让给任何人,包括那恶灵也不行,比起可能夺走他身体的恶灵,柳乘舟这个胆小懦弱的家伙算不了什么。
反正,这次他不会再给这家伙机会。
幽王收回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琴上艰难喘息的柳乘舟,冷声说道:“弹得不好,再弹一遍。”
柳乘舟很想逃跑,可他知道屋外全是幽王的人,只得艰难地重新坐起来,回忆着快被幽王吓得忘光了的曲谱。
幽王坐回原位闭上眼,示意柳乘舟接着弹。
这次他没有再看见那本荒唐话本的后续,反倒是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只是这一回他没有再受伤,只被罚跪在佛前悔过,他一动不动地跪了不知多久,有个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到了他旁边的蒲团上,同情地说道:“我看你跪了快一天了,你也经常受罚吗?”
不等他答话,小孩儿从袖里摸出颗糖来,递给他说道:“吃点糖会好些。”他转头看去,见小孩儿长得极好看,别说给人送糖了,就是冷着一张脸也能让人心生好感。
这小孩儿说什么来着,“也”?
难道有人舍得罚这么个孩子?
他跪完一天,派人去找那小孩儿是谁家的,才知他是柳家长子柳迟砚。
这柳家祖上也风光过,只是到柳家祖父这一代已经没落了,柳家祖父给柳父娶了故交之女,那也是一个祖上风光过的人家。
两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柳迟砚这个聪慧的长子身上,所以对他要求格外地高,自己可以花天酒地,柳迟砚却必须埋头读书,稍有表现不好就会挨打受罚,有时候就连除夕夜都罚他一个人在祠堂跪一整夜。
这样一个小孩儿,袖里却藏着一袋子糖。
看到别人可怜便给别人一颗。
路边的乞儿他给。
寺里的沙弥他给。
看到同病相怜的人他自然也给。
居然给那么多人。
真想独占这份好。
他听着小孩儿的消息过了许多年,并没有去打扰小孩儿的生活。直至小孩儿到了要进京赶考的年纪,那早已在心里生根发芽的念头一下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想要独占他。
他假装成普通人接近柳迟砚。
他每日勾着柳迟砚主动来找他。
柳迟砚果然不记得曾给过他一颗糖。
那样的糖,柳迟砚实在给过太多人了。
柳迟砚对谁都好,可又对谁都很疏淡,谁都没法真正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不记得很正常。
这次他会让柳迟砚记住他的。
他精心策划了自己的死亡。
他要让柳迟砚亲手杀了他。
柳迟砚对那么多人好过,可肯定没有亲手杀过人。
反正他活不久了,他要死在柳迟砚手里,让柳迟砚永远都忘不了他。
就连死后,他也一直扎根在柳迟砚屋里不肯入轮回。
这是第一次,两份记忆完整地在他脑海里交融。
……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柳迟砚勾引他,只有他躲在暗处思之欲狂。
柳迟砚,柳迟砚,柳迟砚。
幽王再一次睁开眼,满脑子想着的都只有一个人。
他站起身走到帘外,冷眼看向正战战兢兢弹琴的柳乘舟。这小子虽然碍眼了点,可总归是柳迟砚的庶弟,留着说不准还有点用处。
幽王忍着把人弄死的想法,让柳乘舟赶紧滚。
柳乘舟如蒙大赦,慌忙抱着琴走了。
柳府这一天却是宾客盈门,认得的不认得的都过来道贺。
这次柳迟砚考的是京师解元。
京师人才辈出,几大书院的人才都在这儿考秋闱,拿下了京师解元,离状元之位也不远了!
虽说春闱和殿试没过,谁都说不准会怎么样,可提前交好一下也没坏处!
柳乘舟回到家看到家中这般热闹,也是有些吃惊。他快步跑去柳迟砚的院子里,看到的便是柳迟砚与同窗们推杯换盏、欢笑庆祝的场景。
见他过来了,柳迟砚也没给他冷脸看,邀他过去一起坐下。
柳乘舟侧头看着柳迟砚含笑的眉眼,便觉喉咙上的疼痛感都少了大半,端起从没沾过的酒凑了个热闹。他喝得半醉,回到自己院子,看到奶娘上前要扶自己,忍不住抗拒地退后两步。
奶娘小心地喊:“少爷……”
柳乘舟说道:“父亲给了我个庄子。”他低着头对奶娘说,“你搬去庄子上住吧,嫁个人也好,自己过也好,搬出去住吧,我会给你赚养老钱送过去。哥哥会越来越受关注,往后府上会越来越热闹,你做的事要是被人发现了……”
奶娘一激灵,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嗫嚅着说道:“好,好,我这就收拾。”她见柳乘舟神色郁郁,忍不住辩解,“我不是贪图富贵,只是,只是那时候实在活不下去了。”
当初她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不想母子俩一起饿死,才拿着小姐留下的信物来投奔柳父,谎称柳乘舟是小姐和柳父的孩子,自己是小姐给柳乘舟雇的奶娘……
柳乘舟送走他的亲娘,静静地在书桌前坐了好一会,才一笔一划地给柳迟砚抄起书来。他没有太多妄想,只想留在家里当柳迟砚的弟弟,只要这样就足够了。要是没有这重身份,他连喊一声“哥哥”的机会都不会有……
对于柳乘舟这些思量与挣扎,柳迟砚是不知晓的。他这次高中解元,从早到晚都在接待宾客,到傍晚他喝得有点醉了,回到房中饮了杯苦到极点的醒酒茶,还是没能醒酒,只得解衣睡下。
到明月高悬,夜色渐浓,幽王再次踏着月色而来。他开窗潜入房中,又把窗户重新闭紧,迈步走到床前盯着柳迟砚的睡颜看。
他忍了一天,忍到夜深人静才过来。
幽王坐到床沿,伸手抚上柳迟砚的脸颊。
温热的。
活着的。
他紧盯着柳迟砚,生怕眼前的人会突然消失。
或许是察觉了幽王过于灼热的目光,又或许是睡得太早夜里反而睡不着了,本来熟睡着的柳迟砚缓缓睁开了眼。
见到坐在那儿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的幽王,柳迟砚眉头跳了跳,只觉这人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别人床头坐着吓人着实有些过分。
考虑到幽王本身是个疯子,柳迟砚决定不与他计较这么多。
幽王每次过来都不过是想泄欲而已,柳迟砚想也不想就起身跨坐到幽王腿上亲了上去,准备早些打发走这人接着睡个好觉。
幽王一下子把人抱了个满怀,那仅穿着单衣的身躯紧贴上来,脑中顿时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哪还顾得了什么前世今世,下意识便环着柳迟砚的腰亲了回去。
柳迟砚是他的。
柳迟砚只会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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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番外状元郎)
番外:状元郎
换了个皇帝,朝中百废待兴,官员们都挺忙碌。不过原本定好的春闱还是要如期举行,抡才大典乃是国之大事,可不能耽搁了。
何况今年乃是新皇继位的头一年,怎么能不选拔些得用的人才来填补朝中空缺?
开春之后,春闱如期举行,柳迟砚等人对贡院考试的流程已经熟悉得很,一行人前一天晚上被张博士等人拉去耳提面命一番,叫他们这次一定要再振国子监声威,不能叫那些野路子书院比下去!
自从新皇成了太子,张博士等人心情就非常复杂,一时也不知该高兴好还是担忧好。毕竟,这位皇子的名声可不太好!结果经过这两个月来的观察,新皇竟不如传言中那么残暴不仁,反而颇有明君之风。
对他们这种一辈子都不可能造反的文官来说,哪怕从前新皇在品行上有那么一点瑕疵,也没办法换个皇帝来效忠。木已成舟,他们当然是希望新皇能够越变越好!
张博士等人对这次科举都很期待,希望他们看好的柳迟砚几人能够金榜题名、入朝为官,未来在朝廷撑起一片天。
尤其是早些时候就与新皇交好的柳迟砚,更是被他们寄予厚望。
新皇刚登基,没人摸得准他的脾气,大部分官员都只敢谨言慎行。早前柳迟砚与新皇往来密切是件祸事,如今却是件天大的好事,到时候好歹有个人能摸清新皇的想法。
君臣相得,才能好好办事!
柳迟砚被张博士他们特意留下多叮嘱了几句,又让他放松心情去考,以他的才学想考不中都难。
柳迟砚笑着答应下来。
第二日就从从容容地入了考场。
这一考又是好几天,头一天柳迟砚入场,就有人看着他的号舍感慨了一句:“你运气不太好,这号舍怕是会漏水。”
贡院的号舍有好有坏,分到那个全凭运气,要是分到那漏雨的号舍又正好碰上雨天,怕是没法好好答题了。
柳迟砚道:“天阴了我再想办法堵一堵。”他们开考前也讨论过这一点,自然有应对之法。
那考生见柳迟砚面无忧色,也就没再多说。
这日天一直晴到夜里,柳迟砚也就没再多管。不过到了夜深,他忽地听到屋顶上传来极轻的敲打声。
柳迟砚睁眼往号舍简陋的屋顶上看去,只依稀看到个人蹲在屋顶上忙活。那从漏出处一晃而过的明黄色衣角,分明是皇帝专属的颜色。
这人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贡院修屋顶,就没人管管吗?
柳迟砚静了一下,又合上眼继续睡。
新皇想做什么,自然是没人敢管的,他在暗卫的指引下来到柳迟砚号舍上方窥看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动手修起了漏水的屋顶,争取把闹出来的动静放到最轻,不惊扰到熟睡的柳迟砚。
等把屋顶补得严严实实,这位刚登基不满两个月的新皇才默不作声地踏着月色回宫去。
柳迟砚早上醒来,抬头看了眼补得严严实实的屋顶,轻轻地笑了笑。他答起题来很顺畅,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没被新皇弄到床上折腾的缘故,下笔总感觉比之秋闱时更为轻松。
这场备受瞩目的春闱结束之后,各地考生开始了殿试前的社交活动。
柳迟砚长得好,又早有才名,收到的帖子不知凡几,本来春闱结果出来前他们这些寻常士子很难得京师名角青眼,碧云姑娘却亲自下帖子请他到天香楼听曲儿,她为他留了一桌子最好的位置,他可以邀同窗一同前来。
柳迟砚想起当初新皇还是幽王时做的那些事,本想婉拒碧云姑娘的好意,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吩咐人去邀请窦延等同窗前去天香楼小聚。
有柳迟砚牵头,相熟的同窗都欣然前往。
比之上次寒酸的边角位,这次碧云姑娘果然为他们留了最显眼的那一桌好位置。
柳迟砚请同窗们坐定饮了会茶,才知晓今晚要献唱的不止碧云姑娘,还有城中数位名角。
都是听说柳迟砚会来才特意过来的。
要不然她们也不会来帮竞争对手拉生意。
若柳迟砚当真是个十岁的少年郎,碰上这阵势说不准早就坐不住了。可柳迟砚早不是那种会对名角青眼受宠若惊的心境,见此名花齐聚一堂的盛景也仅是满含欣赏地听她们弹唱。
他越是如此,便越招人喜欢。
散场时几位名角都悄悄派丫鬟来给他塞信物,说是只要他想,虽是能拿着信物来见她们。
柳迟砚能写出那样的好词,又以这个年纪成了京师解元,她们早就想结识结识了。这回有碧云姑娘趁着春闱没出结果做东请客,她们哪有不抓紧机会的道理?
柳迟砚欣然笑纳,叫开阳收好信物,踏着月色信步走回柳家去。
等柳迟砚沐浴过后披衣坐在灯下读书,就察觉窗户被人敲了敲。
柳迟砚搁下书走过去开窗。
新皇站在夜色里,目光幽沉沉的,瞧着很不高兴,像只骨头被人抢走的大狗。
“陛下怎么来了?”柳迟砚仿佛什么都不懂,浅笑着发问。
新皇想说点什么,又怕一出口就让柳迟砚不高兴,只得把话憋了回去。
柳迟砚邀请道:“还是春寒料峭的天,陛下先进来再说话吧。”
新皇眼底亮起一抹光。他越窗进了屋,只觉自己已经许久没踏入这屋子了。
等看见柳迟砚只是把外袍披在肩上,他不由伸手握住柳迟砚冰冰凉凉的手掌,说道:“怎地不穿好衣服再看书?”
柳迟砚道:“想着可能看一会书就睡了,就没穿上。”
新皇见柳迟砚没挣开两人交握的手,还是没忍住把人抱进怀里坐下,叫柳迟砚靠在自己怀中暖和暖和。
察觉柳迟砚并不排斥自己的怀抱,他不由把柳迟砚的腰环得更紧,仿佛想要把柳迟砚揉进自己怀里。
即便柳迟砚答应要留在他身边,他也没感觉自己真正拥有这个人。
他不知道寻常人相恋是怎么样的,可总归不会像他最开始对柳迟砚那么轻慢与疯狂,活像想把柳迟砚由里到外地弄脏,让柳迟砚只能仰仗他才能活下去。
可即便是时至今日,这种想法依然会盘踞在他心头。
每每听到柳迟砚接受了别人的示好时,他更是怎么忍耐都无法把它压下去。
“你不能找别人。”已经坐拥天下的新皇紧抱着柳迟砚,说出自己的底线,“你不能找别人,我忍受不了你找别人。”
他今天没有出面打断天香楼的那场欢聚,没有让人把那几个给柳迟砚递信物的女人弄死,已经算是发挥了最大的忍耐力了。
要是哪天柳迟砚当真不管不顾地要与旁人在一起,他怕自己会做出比以前更疯狂的事来。
柳迟砚听着新皇带着几分乞求的话,便知这人贵为堂堂帝王却跑去天香楼听墙角。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藏着的几分笑意,环着新皇的脖子说道:“陛下如今贵为天子,要什么美人没有,何苦与我这种人纠缠不清?”
新皇感觉柳迟砚的呼吸轻轻落在自己颈边。他浑身燥热,偏又不敢有旁的举动。直至柳迟砚主动亲上他的唇,他才终于按捺不住亲了回去,憋了快两个月的欲念再也没能忍下去。
比起从前只顾着自己享乐,他着重照顾柳迟砚几处最敏感的地方,引得柳迟砚先起了兴致,才小心地吻着柳迟砚的唇继续动。柳迟砚本不怎么看重这方面的事,过去大多时候都是在忍耐痛楚,并不觉得和人这种事有多快活,这次被新皇把身上各处都照顾到了,竟也觉出几分兴味来。
两人于浅淡的月色之中纠缠了半宿,还是看柳迟砚脸上有了几分疲色,新皇才不舍地抱他去清理了身体。
本来新皇还想抱着柳迟砚补个觉,柳迟砚却是餍足了就翻脸不认人,一脚把他踹了下床,说他这会儿回宫去正好快早朝了。
新皇:“…………”
他不是很想当这个皇帝了。
可惜他不当好这个皇帝,怕是没法再上柳迟砚的床!
新皇无法可施,只得不甘不愿地回宫去。
这次春闱是新皇登基后的头一次抡才大典,考官们效率都很高,没过几天就正式放榜。这日来柳家贺喜的人更多了。
柳迟砚中了会元!
再来个状元,那可就是三元及第了啊!
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三元及第?
柳家自然会宾客盈门。
下帖子邀柳迟砚赴宴的人也更多了,满城有点名气的美人就没一个落下的,各家也蠢蠢欲动地找柳父打探柳迟砚的婚事。
新皇批折子的间隙听了暗卫禀报,掐断了不知多少支朱笔,恨不能把面前的奏折全批个“什么屁话”,直接跑柳家给柳迟砚斩桃花去。
想想柳迟砚是要入朝为官的,自己乱批折子说不准很快会被柳迟砚发现,他又忍住了。
算了,反正这些人翻不出什么风浪。
转眼到了殿试这日。
新皇坐在御座上,看着考生们鱼贯而入,一眼便瞧见走在最前头的柳迟砚。他看着那修竹般的身影,恍然想起当初“自己”似乎也曾坐在这样的高处,远远地看着柳迟砚走入殿中。
又想要,又不能要。
他命不久矣。
所以不能不顾一切。
他决定为他铺一条青云路。
唯一想索取的回报不过是在他心中占据一个永难磨灭的位置。
越是小心翼翼地敛起所有疯狂的念头,他越是能体会“自己”过去的心情。
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自己”,最后留下的也不过是这么个微小到近乎卑微的心愿。
他想要柳迟砚……永远别忘记他。
殿试很快结束。
新皇毫不迟疑地钦点柳迟砚为状元。
排名定下后会当众宣读一甲的文章。
听了柳迟砚的殿试文章,榜眼、探花皆由衷叹服。
其他考生自然更不会有意见,只满眼艳羡地看着立在离天子最近之处的年轻状元郎。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际遇,前途不可限量啊!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皇榜很快贴到宫门外。
状元骑着高大骏马在城中环游了一圈,与同年进士们一通抵达曲江池,等着新皇亲自来主持今年的琼林宴。
新皇早就等在那儿了。
瞧见意气风发的状元郎骑马而来,新皇迈步走上前去,从袖中取出一朵早就准备好的独属于状元郎的绢花。
柳迟砚脚步一顿,被众人簇拥着走上前向新皇见礼。
新皇抬手止住了柳迟砚行的这一礼,把手中的花轻轻别到柳迟砚发间,目光落在柳迟砚含着笑的眉眼上。
真好。
不管在哪,他的阿砚永远光耀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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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一开始摄政王是看不起那本荒唐话本的。
柳迟砚不知道那话本出自谁之手,他却了解得一清二楚,那是个柳迟砚默认留在柳家的野种,每次来看柳迟砚的时候都会用敬慕的目光望着柳迟砚。
这小子自从到了京城,就总是偷偷窥探柳迟砚的生活起居,动笔写话本后更是把事实都再三扭曲。比如当初只是他和柳迟砚在寺庙中初遇,这家伙却添了个人进去,说是柳迟砚叫他去救人,从此三个人纠缠不清。
柳迟砚并不知道在野种庶弟的笔下,他过完了晦暗而愤懑的一生,最后还被这个不知哪来的野小子抱着葬身火海。
摄政王读完全程,只觉无一字不荒唐。柳迟砚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即使落入同等境遇,柳迟砚也不会那样怨天尤人,他会好好地活下去,为自己争取最好的生活。
柳家那场大火来得很突然。
大半个柳家被没入火海中。
柳迟砚近来夜里无法安睡,找太医开过助眠的方子,这天夜里他喝过药才入睡,是以睡得格外沉。眼看柳迟砚马上要被大火吞噬,他顾不得对那本荒唐话本的嫌弃,抱着柳迟砚的魂魄进入书中。
代价是他险些魂飞魄散。
这没什么要紧。
他总归是把柳迟砚救下来了。
只可惜他最后只够把柳迟砚安安稳稳地送入那个与他极为相近的身体里,自己却没有余力再完全掌控那具理应属于自己的身躯。
那具身躯只剩下七零八落的记忆以及见到柳迟砚后便无法压抑的可怕占有欲。
那本来是他用尽所有办法抑制住的东西。
那一半的“自己”,疯狂到令人畏惧。
他从前见不得柳迟砚与窦延交好,只是允诺窦延会替他父亲洗清冤屈,便把窦延争取到自己这边,叫窦延与柳迟砚背道而驰。可那个从小在杀戮与黑暗中长大的“自己”,却是半分都不会忍耐,完完全全把所有的欲念倾斜到柳迟砚身上。
柳迟砚那么能忍耐的一个人,每次都被折腾得眼底洇起水雾。他既心疼又忍不住……被这样的柳迟砚吸引。
他必须得承认,若是他遇到柳迟砚的时候身体康健,能活得长长久久,必然不会像过去那般隐忍。
他对柳迟砚早就……思之如狂。
有好几回他短暂地夺回了“自己”的身体,安抚般给了几个柳迟砚极轻的吻。
眼看“自己”对柳迟砚的独占欲越来越过分,一次次地羞辱折磨柳迟砚、逼着柳迟砚完完全全剖开鲜血淋漓的旧创,他只得一退再退,将那本来不愿让“自己”分享的记忆匀了出去,好叫“自己”收敛一些。
这样的沟通还是有效的。
“自己”渐渐就不再叫柳乘舟来弹那镇压邪祟的曲子。
两份记忆正不断交融。
柳迟砚眼中也渐渐有了往日的神采。
他不知道柳迟砚猜出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恢复到足以掌控身体,只得默默地注视着柳迟砚身着浅青色官袍,再一次成了风流出尘的柳翰林。
一切似乎都没变,只皇帝换成了“自己”。
转眼来到三月底,正好是柳迟砚的生辰。这日“自己”照常去早朝,只是早朝后把柳迟砚留了下来,带柳迟砚去宫中宝库自挑生辰礼,真是一如既往地直来直去。
柳迟砚没有客气,挑了一方好砚,还取了一包名墨。
在“自己”要脱口说什么“怎么净挑些不值钱的玩意”时,他当即把那砚和那墨的由来展示给对方看,不想这莽人扫了柳迟砚的兴。
“自己”闭了嘴,一直有些怏怏不乐。
柳迟砚许是看出他面色不对,也笑着将那砚台和那墨锭的由来给讲了,表示自己不是在客气,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辰礼。
“自己”更加低落了,抱着柳迟砚上了龙床。两人都已经维系这种关系大半年,对彼此的身体都熟悉得很,两具身躯交缠在一起后便如野火燎原。
不想两人情到浓时,摄政王忽然感觉“自己”把身体让给了他。
「只一次。」
两人惯常用来交流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不甘不愿。
摄政王没想到“自己”竟大方了这么一次,想来是想到今儿是柳迟砚的生辰,想要柳迟砚快活一些。他们本就近乎一体,自然知道做出这样的退让有多不容易。
就像他一开始不愿“自己”窥见太多他们之间的记忆那样。
若非着实无计可施,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这么一大步。
摄政王伸手抱住柳迟砚,没急着占有恋慕已久的人,而是先凑上去亲柳迟砚的唇舌。
过去“自己”吻柳迟砚时总是少了几分温存,他即使同样能感知到身体上的快感,却始终感觉没能真正餍足。
有些事并不是越强横越好。
摄政王把人紧拢在自己怀中,边在柳迟砚唇舌间温柔索取边摩挲着那窄瘦的腰线。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指腹间带着习武练出来的厚茧,只轻轻抚触到柳迟砚腰间温热的肌肤便叫他头皮微微发麻,只觉两人交缠的气息都变得分外灼热。
柳迟砚微微仰头,对上摄政王专注而幽深的瞳眸。
他呼吸一滞。
摄政王结束了一吻,揽着柳迟砚的腰,亲着他的耳朵喊了声“阿砚”。不等柳迟砚反应过来,他便又继续吻了上去,似乎怎么吻都吻不够似的,分明不是过去那种掠夺式的亲法,却莫名让柳迟砚觉得自己要被他活活吞了去。
因着“自己”说了「只一次」,摄政王便分外珍惜这次机会,毫不含糊地把柳迟砚身上每一寸都尝了个遍。连柳迟砚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那么多旁人碰不得的地方,一碰便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只能乖乖任对方摆布。哪怕他早已习惯做这种事,终归还是有些扛不住摄政王花样百出的手段,忍不住把脸埋入摄政王颈边软语求饶。
摄政王知他承受力不强,时常会累得昏迷过去,便也没再逗弄他,只攫着柳迟砚的腰肆意侵占那早已濡软一片的地方。知晓柳迟砚脸皮薄,他俯身亲上柳迟砚的唇,把他低低的呜咽藏在温情脉脉的亲吻间。
柳迟砚一时不知身上这人到底是更温柔还是更残酷,掌心都被渗出的汗水濡湿了。
摄政王似有所察,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柳迟砚眼底水雾朦胧,只觉眼前的人也是朦朦胧胧的,瞧不清与自己十指交扣的人到底是谁。
摄政王又俯身吻了上来。
这样温柔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柳迟砚才感觉身上这人终于尽了兴。他感觉浑身乏力,比平时被折腾半宿还累。
偏这人又在他眉心落下极轻的一吻。
没等柳迟砚缓过劲来,身体又落入了熟悉的怀抱之中。
这凶狠的家伙像极了刚学到了新东西的小孩儿,非得一样样亲自用一遍才罢休,弄得柳迟砚根本无法招架。
最后柳迟砚一觉睡到傍晚才得以清清爽爽地下床。
肩颈处被咬出来的印记光靠单薄的春衫根本遮不住。
明日去翰林院时少不得要想办法遮掩一二。
柳迟砚慢腾腾地吃完宫人给他端上来的长寿面,看着坐在对面看着他吃东西的新皇说道:“陛下不吃吗?”
新皇说道:“不饿。”他心里郁闷不已,以前他觉得自己在床上也算是一等一的厉害人,不想今日见了那恶灵的手段,才知晓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妙处。他对那恶灵的观感很复杂,既觉得自己与那恶灵绝不是一个人,偏又想把另一份记忆也据为己有。现在更糟糕了,他还想从那恶灵身上学些手段,叫自己和柳迟砚都能更快活些。新皇一脸憋闷地凑近问柳迟砚,“你更喜欢白天的前一次还是后一次?”
柳迟砚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氤氲的热气掩去了他眼底的情绪。若说一开始只是有些猜疑,如今听这家伙明明白白地问出口,他便知道白天是怎么回事了。柳迟砚微微地笑了起来:“自然是前一次。”
新皇脸色更不好看了。
殿中只有彼此二人,柳迟砚谈起床上之事也不害臊,理所当然地说道:“后一次我都累了,哪还有什么兴致。”
新皇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当即和那“恶灵”商量起来:「下次我先来。」
换他先来,肯定就没这“恶灵”什么发挥余地了!
摄政王:「……」
摄政王借着“自己”的眼睛看向坐在身旁悠然饮茶的柳迟砚。
这时候的柳迟砚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形比之从前纤瘦了几分,那份通透与慧黠却从未改变。
下次吗?
他轻轻地一笑。
「好。」
第33章(番外只一次两魂一体,)
一开始摄政王是看不起那本荒唐话本的。
柳迟砚不知道那话本出自谁之手,他却了解得一清二楚,那是个柳迟砚默认留在柳家的野种,每次来看柳迟砚的时候都会用敬慕的目光望着柳迟砚。
这小子自从到了京城,就总是偷偷窥探柳迟砚的生活起居,动笔写话本后更是把事实都再三扭曲。比如当初只是他和柳迟砚在寺庙中初遇,这家伙却添了个人进去,说是柳迟砚叫他去救人,从此三个人纠缠不清。
柳迟砚并不知道在野种庶弟的笔下,他过完了晦暗而愤懑的一生,最后还被这个不知哪来的野小子抱着葬身火海。
摄政王读完全程,只觉无一字不荒唐。柳迟砚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即使落入同等境遇,柳迟砚也不会那样怨天尤人,他会好好地活下去,为自己争取最好的生活。
柳家那场大火来得很突然。
大半个柳家被没入火海中。
柳迟砚近来夜里无法安睡,找太医开过助眠的方子,这天夜里他喝过药才入睡,是以睡得格外沉。眼看柳迟砚马上要被大火吞噬,他顾不得对那本荒唐话本的嫌弃,抱着柳迟砚的魂魄进入书中。
代价是他险些魂飞魄散。
这没什么要紧。
他总归是把柳迟砚救下来了。
只可惜他最后只够把柳迟砚安安稳稳地送入那个与他极为相近的身体里,自己却没有余力再完全掌控那具理应属于自己的身躯。
那具身躯只剩下七零八落的记忆以及见到柳迟砚后便无法压抑的可怕占有欲。
那本来是他用尽所有办法抑制住的东西。
那一半的“自己”,疯狂到令人畏惧。
他从前见不得柳迟砚与窦延交好,只是允诺窦延会替他父亲洗清冤屈,便把窦延争取到自己这边,叫窦延与柳迟砚背道而驰。可那个从小在杀戮与黑暗中长大的“自己”,却是半分都不会忍耐,完完全全把所有的欲念倾斜到柳迟砚身上。
柳迟砚那么能忍耐的一个人,每次都被折腾得眼底洇起水雾。他既心疼又忍不住……被这样的柳迟砚吸引。
他必须得承认,若是他遇到柳迟砚的时候身体康健,能活得长长久久,必然不会像过去那般隐忍。
他对柳迟砚早就……思之如狂。
有好几回他短暂地夺回了“自己”的身体,安抚般给了几个柳迟砚极轻的吻。
眼看“自己”对柳迟砚的独占欲越来越过分,一次次地羞辱折磨柳迟砚、逼着柳迟砚完完全全剖开鲜血淋漓的旧创,他只得一退再退,将那本来不愿让“自己”分享的记忆匀了出去,好叫“自己”收敛一些。
这样的沟通还是有效的。
“自己”渐渐就不再叫柳乘舟来弹那镇压邪祟的曲子。
两份记忆正不断交融。
柳迟砚眼中也渐渐有了往日的神采。
他不知道柳迟砚猜出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恢复到足以掌控身体,只得默默地注视着柳迟砚身着浅青色官袍,再一次成了风流出尘的柳翰林。
一切似乎都没变,只皇帝换成了“自己”。
转眼来到三月底,正好是柳迟砚的生辰。这日“自己”照常去早朝,只是早朝后把柳迟砚留了下来,带柳迟砚去宫中宝库自挑生辰礼,真是一如既往地直来直去。
柳迟砚没有客气,挑了一方好砚,还取了一包名墨。
在“自己”要脱口说什么“怎么净挑些不值钱的玩意”时,他当即把那砚和那墨的由来展示给对方看,不想这莽人扫了柳迟砚的兴。
“自己”闭了嘴,一直有些怏怏不乐。
柳迟砚许是看出他面色不对,也笑着将那砚台和那墨锭的由来给讲了,表示自己不是在客气,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辰礼。
“自己”更加低落了,抱着柳迟砚上了龙床。两人都已经维系这种关系大半年,对彼此的身体都熟悉得很,两具身躯交缠在一起后便如野火燎原。
不想两人情到浓时,摄政王忽然感觉“自己”把身体让给了他。
「只一次。」
两人惯常用来交流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不甘不愿。
摄政王没想到“自己”竟大方了这么一次,想来是想到今儿是柳迟砚的生辰,想要柳迟砚快活一些。他们本就近乎一体,自然知道做出这样的退让有多不容易。
就像他一开始不愿“自己”窥见太多他们之间的记忆那样。
若非着实无计可施,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这么一大步。
摄政王伸手抱住柳迟砚,没急着占有恋慕已久的人,而是先凑上去亲柳迟砚的唇舌。
过去“自己”吻柳迟砚时总是少了几分温存,他即使同样能感知到身体上的快感,却始终感觉没能真正餍足。
有些事并不是越强横越好。
摄政王把人紧拢在自己怀中,边在柳迟砚唇舌间温柔索取边摩挲着那窄瘦的腰线。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指腹间带着习武练出来的厚茧,只轻轻抚触到柳迟砚腰间温热的肌肤便叫他头皮微微发麻,只觉两人交缠的气息都变得分外灼热。
柳迟砚微微仰头,对上摄政王专注而幽深的瞳眸。
他呼吸一滞。
摄政王结束了一吻,揽着柳迟砚的腰,亲着他的耳朵喊了声“阿砚”。不等柳迟砚反应过来,他便又继续吻了上去,似乎怎么吻都吻不够似的,分明不是过去那种掠夺式的亲法,却莫名让柳迟砚觉得自己要被他活活吞了去。
因着“自己”说了「只一次」,摄政王便分外珍惜这次机会,毫不含糊地把柳迟砚身上每一寸都尝了个遍。连柳迟砚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那么多旁人碰不得的地方,一碰便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只能乖乖任对方摆布。哪怕他早已习惯做这种事,终归还是有些扛不住摄政王花样百出的手段,忍不住把脸埋入摄政王颈边软语求饶。
摄政王知他承受力不强,时常会累得昏迷过去,便也没再逗弄他,只攫着柳迟砚的腰肆意侵占那早已濡软一片的地方。知晓柳迟砚脸皮薄,他俯身亲上柳迟砚的唇,把他低低的呜咽藏在温情脉脉的亲吻间。
柳迟砚一时不知身上这人到底是更温柔还是更残酷,掌心都被渗出的汗水濡湿了。
摄政王似有所察,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柳迟砚眼底水雾朦胧,只觉眼前的人也是朦朦胧胧的,瞧不清与自己十指交扣的人到底是谁。
摄政王又俯身吻了上来。
这样温柔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柳迟砚才感觉身上这人终于尽了兴。他感觉浑身乏力,比平时被折腾半宿还累。
偏这人又在他眉心落下极轻的一吻。
没等柳迟砚缓过劲来,身体又落入了熟悉的怀抱之中。
这凶狠的家伙像极了刚学到了新东西的小孩儿,非得一样样亲自用一遍才罢休,弄得柳迟砚根本无法招架。
最后柳迟砚一觉睡到傍晚才得以清清爽爽地下床。
肩颈处被咬出来的印记光靠单薄的春衫根本遮不住。
明日去翰林院时少不得要想办法遮掩一二。
柳迟砚慢腾腾地吃完宫人给他端上来的长寿面,看着坐在对面看着他吃东西的新皇说道:“陛下不吃吗?”
新皇说道:“不饿。”他心里郁闷不已,以前他觉得自己在床上也算是一等一的厉害人,不想今日见了那恶灵的手段,才知晓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妙处。他对那恶灵的观感很复杂,既觉得自己与那恶灵绝不是一个人,偏又想把另一份记忆也据为己有。现在更糟糕了,他还想从那恶灵身上学些手段,叫自己和柳迟砚都能更快活些。新皇一脸憋闷地凑近问柳迟砚,“你更喜欢白天的前一次还是后一次?”
柳迟砚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氤氲的热气掩去了他眼底的情绪。若说一开始只是有些猜疑,如今听这家伙明明白白地问出口,他便知道白天是怎么回事了。柳迟砚微微地笑了起来:“自然是前一次。”
新皇脸色更不好看了。
殿中只有彼此二人,柳迟砚谈起床上之事也不害臊,理所当然地说道:“后一次我都累了,哪还有什么兴致。”
新皇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当即和那“恶灵”商量起来:「下次我先来。」
换他先来,肯定就没这“恶灵”什么发挥余地了!
摄政王:「……」
摄政王借着“自己”的眼睛看向坐在身旁悠然饮茶的柳迟砚。
这时候的柳迟砚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形比之从前纤瘦了几分,那份通透与慧黠却从未改变。
下次吗?
他轻轻地一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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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一开始摄政王是看不起那本荒唐话本的。
柳迟砚不知道那话本出自谁之手,他却了解得一清二楚,那是个柳迟砚默认留在柳家的野种,每次来看柳迟砚的时候都会用敬慕的目光望着柳迟砚。
这小子自从到了京城,就总是偷偷窥探柳迟砚的生活起居,动笔写话本后更是把事实都再三扭曲。比如当初只是他和柳迟砚在寺庙中初遇,这家伙却添了个人进去,说是柳迟砚叫他去救人,从此三个人纠缠不清。
柳迟砚并不知道在野种庶弟的笔下,他过完了晦暗而愤懑的一生,最后还被这个不知哪来的野小子抱着葬身火海。
摄政王读完全程,只觉无一字不荒唐。柳迟砚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即使落入同等境遇,柳迟砚也不会那样怨天尤人,他会好好地活下去,为自己争取最好的生活。
柳家那场大火来得很突然。
大半个柳家被没入火海中。
柳迟砚近来夜里无法安睡,找太医开过助眠的方子,这天夜里他喝过药才入睡,是以睡得格外沉。眼看柳迟砚马上要被大火吞噬,他顾不得对那本荒唐话本的嫌弃,抱着柳迟砚的魂魄进入书中。
代价是他险些魂飞魄散。
这没什么要紧。
他总归是把柳迟砚救下来了。
只可惜他最后只够把柳迟砚安安稳稳地送入那个与他极为相近的身体里,自己却没有余力再完全掌控那具理应属于自己的身躯。
那具身躯只剩下七零八落的记忆以及见到柳迟砚后便无法压抑的可怕占有欲。
那本来是他用尽所有办法抑制住的东西。
那一半的“自己”,疯狂到令人畏惧。
他从前见不得柳迟砚与窦延交好,只是允诺窦延会替他父亲洗清冤屈,便把窦延争取到自己这边,叫窦延与柳迟砚背道而驰。可那个从小在杀戮与黑暗中长大的“自己”,却是半分都不会忍耐,完完全全把所有的欲念倾斜到柳迟砚身上。
柳迟砚那么能忍耐的一个人,每次都被折腾得眼底洇起水雾。他既心疼又忍不住……被这样的柳迟砚吸引。
他必须得承认,若是他遇到柳迟砚的时候身体康健,能活得长长久久,必然不会像过去那般隐忍。
他对柳迟砚早就……思之如狂。
有好几回他短暂地夺回了“自己”的身体,安抚般给了几个柳迟砚极轻的吻。
眼看“自己”对柳迟砚的独占欲越来越过分,一次次地羞辱折磨柳迟砚、逼着柳迟砚完完全全剖开鲜血淋漓的旧创,他只得一退再退,将那本来不愿让“自己”分享的记忆匀了出去,好叫“自己”收敛一些。
这样的沟通还是有效的。
“自己”渐渐就不再叫柳乘舟来弹那镇压邪祟的曲子。
两份记忆正不断交融。
柳迟砚眼中也渐渐有了往日的神采。
他不知道柳迟砚猜出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恢复到足以掌控身体,只得默默地注视着柳迟砚身着浅青色官袍,再一次成了风流出尘的柳翰林。
一切似乎都没变,只皇帝换成了“自己”。
转眼来到三月底,正好是柳迟砚的生辰。这日“自己”照常去早朝,只是早朝后把柳迟砚留了下来,带柳迟砚去宫中宝库自挑生辰礼,真是一如既往地直来直去。
柳迟砚没有客气,挑了一方好砚,还取了一包名墨。
在“自己”要脱口说什么“怎么净挑些不值钱的玩意”时,他当即把那砚和那墨的由来展示给对方看,不想这莽人扫了柳迟砚的兴。
“自己”闭了嘴,一直有些怏怏不乐。
柳迟砚许是看出他面色不对,也笑着将那砚台和那墨锭的由来给讲了,表示自己不是在客气,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辰礼。
“自己”更加低落了,抱着柳迟砚上了龙床。两人都已经维系这种关系大半年,对彼此的身体都熟悉得很,两具身躯交缠在一起后便如野火燎原。
不想两人情到浓时,摄政王忽然感觉“自己”把身体让给了他。
「只一次。」
两人惯常用来交流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不甘不愿。
摄政王没想到“自己”竟大方了这么一次,想来是想到今儿是柳迟砚的生辰,想要柳迟砚快活一些。他们本就近乎一体,自然知道做出这样的退让有多不容易。
就像他一开始不愿“自己”窥见太多他们之间的记忆那样。
若非着实无计可施,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这么一大步。
摄政王伸手抱住柳迟砚,没急着占有恋慕已久的人,而是先凑上去亲柳迟砚的唇舌。
过去“自己”吻柳迟砚时总是少了几分温存,他即使同样能感知到身体上的快感,却始终感觉没能真正餍足。
有些事并不是越强横越好。
摄政王把人紧拢在自己怀中,边在柳迟砚唇舌间温柔索取边摩挲着那窄瘦的腰线。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指腹间带着习武练出来的厚茧,只轻轻抚触到柳迟砚腰间温热的肌肤便叫他头皮微微发麻,只觉两人交缠的气息都变得分外灼热。
柳迟砚微微仰头,对上摄政王专注而幽深的瞳眸。
他呼吸一滞。
摄政王结束了一吻,揽着柳迟砚的腰,亲着他的耳朵喊了声“阿砚”。不等柳迟砚反应过来,他便又继续吻了上去,似乎怎么吻都吻不够似的,分明不是过去那种掠夺式的亲法,却莫名让柳迟砚觉得自己要被他活活吞了去。
因着“自己”说了「只一次」,摄政王便分外珍惜这次机会,毫不含糊地把柳迟砚身上每一寸都尝了个遍。连柳迟砚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那么多旁人碰不得的地方,一碰便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只能乖乖任对方摆布。哪怕他早已习惯做这种事,终归还是有些扛不住摄政王花样百出的手段,忍不住把脸埋入摄政王颈边软语求饶。
摄政王知他承受力不强,时常会累得昏迷过去,便也没再逗弄他,只攫着柳迟砚的腰肆意侵占那早已濡软一片的地方。知晓柳迟砚脸皮薄,他俯身亲上柳迟砚的唇,把他低低的呜咽藏在温情脉脉的亲吻间。
柳迟砚一时不知身上这人到底是更温柔还是更残酷,掌心都被渗出的汗水濡湿了。
摄政王似有所察,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柳迟砚眼底水雾朦胧,只觉眼前的人也是朦朦胧胧的,瞧不清与自己十指交扣的人到底是谁。
摄政王又俯身吻了上来。
这样温柔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柳迟砚才感觉身上这人终于尽了兴。他感觉浑身乏力,比平时被折腾半宿还累。
偏这人又在他眉心落下极轻的一吻。
没等柳迟砚缓过劲来,身体又落入了熟悉的怀抱之中。
这凶狠的家伙像极了刚学到了新东西的小孩儿,非得一样样亲自用一遍才罢休,弄得柳迟砚根本无法招架。
最后柳迟砚一觉睡到傍晚才得以清清爽爽地下床。
肩颈处被咬出来的印记光靠单薄的春衫根本遮不住。
明日去翰林院时少不得要想办法遮掩一二。
柳迟砚慢腾腾地吃完宫人给他端上来的长寿面,看着坐在对面看着他吃东西的新皇说道:“陛下不吃吗?”
新皇说道:“不饿。”他心里郁闷不已,以前他觉得自己在床上也算是一等一的厉害人,不想今日见了那恶灵的手段,才知晓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妙处。他对那恶灵的观感很复杂,既觉得自己与那恶灵绝不是一个人,偏又想把另一份记忆也据为己有。现在更糟糕了,他还想从那恶灵身上学些手段,叫自己和柳迟砚都能更快活些。新皇一脸憋闷地凑近问柳迟砚,“你更喜欢白天的前一次还是后一次?”
柳迟砚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氤氲的热气掩去了他眼底的情绪。若说一开始只是有些猜疑,如今听这家伙明明白白地问出口,他便知道白天是怎么回事了。柳迟砚微微地笑了起来:“自然是前一次。”
新皇脸色更不好看了。
殿中只有彼此二人,柳迟砚谈起床上之事也不害臊,理所当然地说道:“后一次我都累了,哪还有什么兴致。”
新皇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当即和那“恶灵”商量起来:「下次我先来。」
换他先来,肯定就没这“恶灵”什么发挥余地了!
摄政王:「……」
摄政王借着“自己”的眼睛看向坐在身旁悠然饮茶的柳迟砚。
这时候的柳迟砚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形比之从前纤瘦了几分,那份通透与慧黠却从未改变。
下次吗?
他轻轻地一笑。
「好。」